渣受他动了真心 　　作者：风诉__ 　　文案： 　　乔亦璟是个浪荡子。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比普通明星都要貌美三分。 　　交往过的情人，几只手都数不过来。身边的男女伴来了又去，无人能留下。 　　他冷血冷情，最常做的，便是在情人即将沉沦爱上他的时候，毫不留情的抽身离去。 　　他习惯了这样的游戏，从来没觉得孑然一身有哪里不好。 　　直到遇见陆元晟。 　　- 　　乔亦璟从未见过这么傻的人。 　　一次赌气，他和朋友打赌，要三天搞定路耀集团总裁的小儿子，拿下集团旗下业务的授权。 　　见了面，乔亦璟才发现这位竟然是自己的老相识，陆元晟。 　　只用一天的时间，他便和陆元晟睡了一觉，顺势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三天过后，他和别人在套房亲热，正好被那人撞了个正着。 　　“在我这里，情人可以有很多个。” 　　乔亦璟的眸中写满漫不经心。 　　“我想做你的爱人。” 　　陆元晟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嗓音沙哑而温柔。 　　- 　　平生头一次，乔亦璟心软了。 　　他依然游戏人间，只不过有了家。 　　无论在外如何，他知道，回家后，陆元晟会为他留着灯。 　　那人爱他、护他，把他捧在手心，就快要将他融化。亳无所求的付出，只为换他短暂的停留。 　　他习惯了被爱，连往日流连的酒吧都觉得索然无味。 　　他的生活完全被打乱，那人却在他卸下全身防备后蓦然离开，留下猝不及防的他。 　　“陆元晟，你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沉迷温柔者，注定被温柔所困，为寻温柔而苦。 　　- 　　运筹帷幄腹黑狼狗攻x疯批病美人薄情渣受 　　- 　　#前期攻宠受，后期受追夫火葬场 　　#年下 　　#HE 　　#攻洁，受不洁但是跟攻是第一次做0 　　#病美人受 　　#2023.12.14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 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正剧 　　主角：乔亦璟，陆元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强惨落魄病美人渣受追爱火葬场 　　立意：自强不息，在爱中成长，永远积极乐观 第1章 　　清晨。 　　天蒙蒙亮，乔亦璟是被身旁少年的手机闹铃声吵醒的。 　　凌晨才堪堪睡去，此时又被吵醒，男人不悦的皱眉。 　　少年很快按停了闹铃，注意到乔亦璟的表情，有些抱歉的小声道：“对不起啊璟哥，吵到你了。我今天有早课。” 　　闹铃其实已经调到了最小声，但乔亦璟睡眠浅，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吵醒。 　　太阳穴难以忽视的肿胀，乔亦璟淡淡的“嗯”了一声，翻了个身紧闭双眼，只希望少年可以尽快离开房间。 　　昨夜还热情似火的床伴，一早便显得如此冷淡。郁嘉木的眼眸中流露出失落，睡意一下子被驱赶了大半。他轻手轻脚的起身穿好衣服，收好自己的东西。人走到套房门口了，又有些不舍的折返回房间里。 　　“璟哥......”少年蹲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开口，“学校食堂新出了小火锅，你有空的话，来找我好不好？我请你吃饭。” 　　见人迟迟不走、还又跑回来打扰自己，乔亦璟烦躁的情绪更盛。他紧闭双眼，没有回应少年的提问。见他不答，郁嘉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璟哥，我先走了，记得回我消息啊，拜拜......” 　　少年声音极轻，语气小心，既害怕床上的男人听不到他的话，同时也担心自己吵到对方。又在原地执着的等了几秒后，依旧没有等到床上装作熟睡的男人的回答。郁嘉木瘪了瘪嘴，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 　　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乔亦璟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一片寂静。 　　清晨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屋内，照亮男人近乎苍白的精致面容。 　　男人眯起眼，适应了一会儿房间内的光线，拨开眼前深灰色的碎发。他随即拿起手机，找到方才枕边人的联系方式，毫不迟疑的按下拉黑键。 　　“咔哒”。 　　屏幕锁定的声音很清脆。 　　乔亦璟将手机扔到一边。 　　算下来，这应该是这个月拉黑的第五个了。 　　昨晚的这个，是隔壁名牌大学的大二学生。人是挺漂亮的，也很单纯。还算聪明，不招人讨厌。 　　就是太粘人了。 　　说好只是两个人快活几天，怎么不到第三天就邀请自己去他的学校？还要他“回消息”...... 　　床伴而已。 　　得手得轻而易举，就会只剩下无趣。 　　- 　　睡意全无，乔亦璟缓缓起身，决定下楼碰碰运气。 　　五星酒店的专属套房，电梯直接通往地下一层的酒吧。 　　男人身着一件浅米色的高领轻薄山羊绒针织衫，领子慵懒随意的堆叠在光洁修长的颈部。深色的宽松长裤裤脚一只微微卷起，露出洁白纤细的脚腕。 　　电梯里暖色的灯光照在乔亦璟身上，衬得他整个人格外清冷。 　　电梯门开，男人径直走向吧台。 　　已是清晨，过了酒吧的营业时间。客人们早已离去，宽阔的大厅里只剩下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服务员在做下班前的清扫。 　　吧台后空无一人，乔亦璟正要喊人，忽然被酒吧门口站着的青年吸引。 　　青年着一件纯白色的T恤，搭配深蓝色的牛仔裤，眉眼清澈又俊美。 　　是他喜欢的长相。 　　乔亦璟心中一动，不由得走上前去。 　　“等人？” 　　男人嗓音清冽，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勾人的磁性，一下便吸引了青年的目光。 　　青年的眼神流连在男人过分漂亮的容颜，片刻后才如梦初醒，耳根已经开始泛红。 　　孙尧张了张嘴，那句“等你呢”半天也还是没说出口，最终只是小声答了个“嗯”字。 　　半个小时前，他还在吧台与人肆意搭讪，享受酒精与荷尔蒙充斥的快感。但眼前的男人长得过分美丽，任何轻薄的言语都像是亵渎，就连他也不禁卡了壳。 　　“借个火呗。” 　　对方瞳孔里倒映出来的欲.望和欣喜被乔亦璟尽收眼底，他微微扬起唇，从兜里掏出烟盒，叼一根在嘴上。 　　青年下意识的低头，注意到他掏出烟盒后依旧鼓.胀的口袋。 　　借火只是个借口。 　　察觉到面前的男人对自己同样也有那方面的心思，孙尧喉结上下滚动，掏出火机拇指下扣，眼神飘向男人叼着烟的淡粉色唇瓣。 　　“靠近点。”男人似是不满他靠近的只有拿着打火机的右手，微微皱眉，眉眼美得张扬又轻率。 　　孙尧连忙靠近，嘴唇几乎擦过男人的脸颊。 　　若有似无的酒香夹杂着松木香袭来，微苦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腔。 　　孙尧眼神游离在男人的身上。 　　朦胧的烟雾中，乔亦璟美得不真实。他指尖一顿，缓缓吐出一口烟来。 　　“你......” 　　要不要和我走？孙尧话还没问出口，就感觉有人忽然从背后冲上来、一把扯住他的后脖领。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下，孙尧被迫后退两步，拉开与男人之间的距离。 　　他愤怒的回过头、想要找来人讨说法的时候，来人已经越过他，冲到面容漂亮张扬的男人面前。 　　“啪——” 　　掌心毫不留情的落下。 　　男人的脸上多了个鲜红的掌印。 　　只吸了两口的香烟跌落在黑白相间的瓷砖地面，烟尾燃烧着的红点最后亮了亮，然后熄灭。 　　乔亦璟微微蹙眉，看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郁嘉木。 　　他眼皮微掀，琥珀色的眼珠透出一丝漫不经心。鲜红的痕迹印在他的左脸，但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言不发的静静瞥向面前的少年，四周的空气也跟着冷上了几分。 　　少年也似乎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后悔的再次伸出手，像是想要去抚摸那张漂亮得如同艺术品的脸颊上，因为自己而增添的红痕。 　　乔亦璟微微侧身，躲闪开来。 　　“璟哥......对不起......”郁嘉木边道歉，边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璟哥，你为什么要拉黑我啊......对不起，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璟哥你别生气，要不你打回来吧！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 　　乔亦璟直直的看着他，不耐烦的开口打断：“我们是什么关系？” 　　正在哭着道歉的郁嘉木一愣：“什么......关系？璟哥？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无意识的重复着乔亦璟的问题，思索应该如何回答。 　　是男朋友么？他和乔亦璟刚认识了两天多一点，当然从没有过说要做彼此的男朋友之类的承诺。 　　那是朋友么？他对面前的男人除了名字外毫无了解，甚至就连名字，也不知真假。 　　不过是......床上的关系。 　　郁嘉木的眼神暗淡了下去：“璟哥......” 　　“别再联系了。” 　　乔亦璟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莫名的压迫感。郁嘉木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直到男人转身离去，消失在他的视线。 　　- 　　情人没有撩到，反倒是挨了一巴掌。 　　乔亦璟轻叹一口气，走回酒吧。他重新回到吧台边坐下，掌心朝上、食指指节轻叩大理石质地的光滑桌面。 　　站在吧台后整理桌面的调酒师见状，连忙熟练的打开冰桶，为面前这位与老板关系匪浅的“常客”，调制他平日里最常点的饮品。 　　削冰刀刚触碰到冰块，调酒师十一就被从后面走过来的老板叫住。 　　孙天睿摆了摆手，示意调酒师离开，自己走到了吧台后。 　　他将冰块扔回桶里，走向不远处的咖啡机。片刻后，他重新走回乔亦璟面前，将手中盛满米白色液体的玻璃杯递到乔亦璟的手边。 　　全程目睹了门口事件的经过，孙天睿的脸上浮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早就看不惯乔亦璟日常在万花丛中穿梭，没想到有一天这厮真的翻车，还被他逮了个正着。 　　男人视线放空，无意识的端起桌面上的云纹玻璃杯。饮料入口，他这才垂眸皱眉，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点的酒精。而是一杯—— 　　牛奶。 　　“我点的是whisky。” 　　乔亦璟放下杯子，睫毛低垂。 　　“老话说得好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啧啧，没想到你乔亦璟也有今天。报应啊报应！让你玩弄人家的感情！”孙天睿咂舌，扬了扬下巴示意乔亦璟脸颊上的红痕，龇着大牙笑得毫不留情。 　　乔亦璟抬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孙天睿背后发凉，被迫收敛起笑意，讪讪的住嘴。 　　他把杯子又往乔亦璟手边推了推。 　　“行行行，不笑你了。要上药么？我叫人去后面拿。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因此毁容就不好了。”孙天睿顿了顿道，“酒就别一大早跟我这儿喝了，就你这破胃，我可不想大清早的叫救护车拉你，晦气！” 　　“我不喝牛奶。”乔亦璟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我的大少爷！”孙天睿无奈，“给您倒的燕麦奶，不是牛奶。趁热喝，赶紧的。” 　　男人这才重新端起玻璃杯。 　　他慢吞吞的喝着手里的燕麦奶，喝到一半便放下杯子。 　　酒吧深蓝色的灯光下，男人喉结上下滚动，淡粉的唇角残留着一丝乳.白色的液.体。孙天睿感觉身下一热，心跳都快了两分，理智促使他迅速移开视线。 　　这货好看是真好看，但也是真的粘不得。 　　太狠，太渣，太无情。 　　作为乔亦璟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乔亦璟那些数不胜数的情人们的下场，孙天睿是再清楚不过。 　　他深知自己就是个普通人，降不住乔亦璟这样的情人，索性两个人就只做朋友，不越雷池，这也对两个人都好。 　　“剩下的不要了？” 　　孙天睿接回玻璃杯，见乔亦璟缓缓摇头，打开水龙头，亲自将玻璃杯冲洗干净。 　　“你这脸都这样了，三五天上不了播了吧？”他关掉龙头问道，“我这儿也差不多下班了，要不我陪你出去吃个早饭去？” 　　男人用指尖轻触脸上的伤痕，强烈的刺痛感袭来，他却像是完全感知不到，除了轻轻收回手去，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不用，我回趟公司。” 　　话音落下，乔亦璟站起身来，径直走出酒吧的大门。 第2章 　　简单清洗了一下脸上的红痕，乔亦璟横穿马路，走向了路对面公司所在的大楼。 　　初秋，A城的天空湛蓝如洗，微风里透着不同于夏日的凉爽与干燥。 　　乔亦璟签下合约的MCN公司深海文化传媒，坐落在城市中心最昂贵办公区里最漂亮的建筑物——锦江双子塔的第二十七层。 　　乘坐深海高层专用电梯直接上到了二十七层，乔亦璟越过前台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八点刚过两分钟，公司通常的作息是朝十晚十。整个二十七层都没有开灯，四周一片寂静。 　　乔亦璟走到角落里自己的单独办公室门口，按下办公室大门的密码。 　　“滴滴滴——” 　　电子锁亮起红灯，同时响起密码错误的提示音。 　　男人再次按下四位数字的密码组合。 　　“滴滴滴——” 　　依旧提示密码错误。 　　乔亦璟琥珀色的眸子透出些许不耐，掏出手机按下助理的电话。 　　二十三分钟后，助理冯子墨气喘吁吁的从电梯里跑了出来。 　　二十四小时开机，随叫随到，是深海对主播助理岗的基本要求。 　　“璟哥！”她边喊边跑进了办公区，在发现乔亦璟办公室门口空无一人后重新绕回前台，这才注意到窝在前台门口深色皮质沙发里神色倦怠的乔亦璟，“璟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通常来说，助理们接到电话从宿舍赶到公司，十五分钟之内是基本操作，其他主播的助理们都能做到。只不过......她家璟哥来公司的次数屈指可数，开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因此临时叫她出来的次数也就显得更加少了些。业务不熟练嘛，赶过来的时间自然也就花得多了些。 　　乔亦璟撑着沙发站起身来，迈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男人身高腿长，冯子墨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两个人同时停在公司西南角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门口。 　　乔亦璟错开身，示意冯子墨开门。 　　“璟哥......”冯子墨面露为难之色。 　　乔亦璟不解的挑眉。 　　冯子墨费力的吞咽口水，喘匀呼吸后，艰难的开口：“璟哥......” 　　她正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家主播解释老板把他的办公室让给了别人，不远处高管专属电梯发出一声轻响。 　　两个人被突然走来的第三人打断，乔亦璟对上一张略显熟悉的脸。 　　青年身穿红色的纯棉大logo印花T恤，下身着一条浅灰色休闲宽松短裤，身上的衣服看似随意，脸上却画了个明艳的全妆。 　　“幸会啊，亦璟哥。” 　　青年嘴里称呼得礼貌，眼眸中却是闪过一抹嘲弄和不友好。 　　这当然没有逃过乔亦璟的眼睛。 　　“你是？”乔亦璟并不认识来人。 　　他脸上的疑惑赤诚，来人眼中的讥讽之意瞬间夹杂了一丝挫败。 　　冯子墨适时的开口：“璟哥，这是章总新挖来......啊不，新聘请来的主播，栾锐泽老师。” 　　乔亦璟的脸上划过一丝了然。怪不得方才他总觉得面前人有哪里看着熟悉，原来是如今主播圈内最炙手可热的新星栾锐泽，在夏季特卖中帮甲方公司破下无数销量记录、被业内人士争相追捧的栾锐泽。 　　不过公司来什么新人，也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乔亦璟的目光重新落在冯子墨的身上，示意她打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冯子墨张了好几次嘴，还是组织不好语言。倒是报完自己的名号并没有引起面前男人的波澜，被轻视了的栾锐泽有些站不住。他再次出声，语调是刻意伪装出来的慵懒，暗藏讥讽。 　　“亦璟哥，我看你很久不上播，还以为你不干这行了呢。你的办公室，我找章总要走了。”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从对面男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讶。 　　但男人依旧没有看向他，而是眼神转向自己的助理。 　　冯子墨战战兢兢的点头：“是......璟哥......前天章总让我们帮栾老师把东西搬进你的办公室。” 　　居然把他的办公室不声不响的给了别人？ 　　“章彦人呢？”男人垂眸，掩饰掉烦躁，指尖无意识的敲打在手机屏幕。 　　冯子墨惴惴不安的握住手机：“章总他......” 　　璟哥看起来有点生气......但，她只是个主播助理、公司最低阶的打工人，怎么可能知道大老板在哪里啊？ 　　接连被无视，栾锐泽眸色渐暗，唇角却上扬出一个挑衅的弧度：“真是不好意思，我看这办公室没人，就让人把里面原来的东西都丢到楼下了，没想到亦璟哥今天就回来了。但——已经两天了呢。亦璟哥的东西可能早就不在楼下了，真是抱歉呢。” 　　这句话音未落，栾锐泽便终于成功吸引了男人的注意。乔亦璟琥珀色的眼珠定定的盯向他，栾锐泽微怔，周身陡然升起寒意。 　　那是一种上位者天生携带的气息。 　　但栾锐泽还是挺直脊背，继续说了下去，视线缓慢的略过乔亦璟不施脂粉的脸颊上的红色掌印。 　　“亦璟哥看来这两天过得不是很好呢，不过我屋里没有药膏，不然你去楼下前台要一个涂一下？毕竟，亦璟哥如果还继续留在主播圈里的话，这脸可得好生护着呀。” 　　说罢，他也没再等乔亦璟说什么，便按开办公室的密码，重重的甩上了门。 　　- 　　主播圈子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乔亦璟对此并不意外。 　　他不怎么上播，但只要开播就能吸引走几乎全网的流量。开播随心所欲，就算签下合同，播不播、怎么播也是全看心情。 　　无论是对于公司上下、甲方品牌，还是业内同行，乔亦璟的名声都是极差的。但架不住他报价不高、直播的效果又实在太好，所以尽管所有人都厌恶与他合作，邮箱里依旧经常堆满各种合作的邀约。 　　办公室里放置的东西大多数无关紧要，栾锐泽想扔便扔了，只是确实有件东西对乔亦璟来说举足轻重，不想时时看到、却也绝对不想失去。 　　右侧的太阳穴猛的颤了颤，预告般的胀痛袭来。乔亦璟无暇顾及将门甩到他面前的栾锐泽，更是没有理睬惶恐不安的助理，大步迈向电梯。 　　从二十七层到一层大堂，再绕到大楼外的药店，乔亦璟面色苍白如纸，步履愈发急促。 　　他熟门熟路的走进药店，找到常用的止痛药所在的药架，手指刚触碰到药盒的包装，熟悉的剧痛便在顷刻间侵袭。 　　像是忽然有人抡起斧头、用力敲击他右侧的头部，一下接着一下。乔亦璟来不及挣扎，膝盖一软，支撑不住跪坐在了地上。 　　药盒就在他手上，可乔亦璟却没有力气将它撕开。 　　浑身软绵绵的用不上力气，眼前的事物早就模糊一片。伴随着阵阵耳鸣声，同时失去多重感官的乔亦璟无力的瘫倒在药架旁，手里紧紧攥着那盒能够缓解剧烈头痛的药片。 　　冷汗浸湿质地柔软的线衫，仅剩下的感觉大概只剩下寒冷。 　　有那么一瞬间，乔亦璟感觉自己已经处于失去意识的边缘，直到身旁忽然有人走进，扒走他手里的药盒。片刻后，药片被送到他的嘴边。他本能的吞下，干咽下去。 　　药片划过干涩的喉咙，痛感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乔亦璟靠在药架上喘着粗气，缓缓等待药效上来。 　　眼前的光亮终于不再是一团模糊的光影，刚刚帮他拆出来药片的好心人已经无影无踪。远处收银台边的药店工作人员正坐在电脑背后，鼠标发出接连不断的嘈杂点击声。 　　手边几乎撕烂的药盒，证明着曾有人来过的事实。对方或是着急赶路，或是害怕被他碰瓷，所以喂完他药片就消失不见。 　　这一大早运气不太好，但也不算太差。 　　乔亦璟拾起药盒，撑着地面慢吞吞的起身，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药架上，这才得以站稳身体。 　　他捏着这盒打开过的止疼片往收银台挪动沉重的脚步，走了两步后又蓦地转身回来，从药架上又摸了两盒。 　　“结账啊？一共几件？哎，你这还没结账呢吧？怎么就拆开了？下次结完账再打开啊！” 　　收银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儿，电脑屏幕上是五颜六色的游戏界面。 　　乔亦璟懒得理睬，沉默的缩了缩脖子，将手机调到付款码的界面。 　　收银小伙儿收完钱，扔了个塑料袋给他。 　　“行了，自己装吧。” 　　- 　　那阵剧烈的急痛算是过去了，剩下的便是磨人的钝痛，连止疼药也无可奈何。 　　像是有虫蚁一点点啃噬他脑袋里的神经，反胃感堵在胸口，乔亦璟没有回酒店顶层的长包套房，而是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抽到第三根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差不多没了潮意，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正要起身，迎面对上了孙天睿的眼睛。 　　“呦，你怎么跟这儿坐着呢？” 　　孙天睿一眼瞥见他手边塑料袋子里的药盒。 　　“又补这么多药？把药当饭吃啊你。” 　　乔亦璟轻咳一声，语调懒散，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没辙。” 　　“你啊。”孙天睿无奈摇头，看了一眼那人身后的双子塔大楼，“你不是回公司去了么？” 　　“嗯。”乔亦璟掐灭手里的烟。 　　“这是去了已经出来了？还是还没去呢？”孙天睿继续问道。 　　“回过了，被赶出来了。”乔亦璟懒洋洋道，嘴角挂着没什么温度的笑意。 　　孙天睿不信：“谁能把你赶出来啊？章彦什么时候有这能耐了？” 　　别人不知道，但孙天睿是清楚的。深海表面上是章彦开的公司，但背后的股份，和他的酒吧一样，可是有乔亦璟的一半。 　　乔亦璟：“不是章彦。他挖来个新人，把我办公室占了。” 　　“哦，不是章彦啊。”孙天睿顺口接着他的话说道，紧接着一愣，“啊？新人？哪个新人这么牛逼？” 　　“栾锐泽，听过么？”乔亦璟抬头。 　　抢走办公室，乔亦璟其实并不在意。只是这个栾锐泽刚来就主动挑衅，如果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那倒真显得他像任人欺凌的小绵羊。 　　孙天睿睁大眼睛：“呦，敢情是他啊！那倒也正常，怪不得老章肯纵容，人家‘新人’。确实有这个资本占你的办公室。” 　　乔亦璟微微眯起眼睛。 　　孙天睿连忙摆摆手重新措辞：“不不，我就是说啊，这个栾锐泽确实很厉害，我这个行外人都知道。他也就是今年夏季特卖才刚开始带货吧？销量听说都爆了，热搜天天上。老章有两把刷子，竟然能把他请来。人家确实是有天赋，跟你不是一个路子的。” 　　“我是什么路子的？”乔亦璟琥珀色的眼珠透着一丝不满与警告。 　　“你......”孙天睿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继续说下去，“你也是天赋型，不过你不是带货的天赋，你就是纯长得好看，老天喂饭。” 　　乔亦璟：“那他呢？” 　　“他那个是，首先选品厉害，其次解说专业。人家一播连播十多天，每天都是五六个小时起。”孙天睿为难道，“人家那个，是专业的主播。人家卖的是货，你卖的......” 　　是你自己。 　　后半句被孙天睿吞回了肚子里。 　　乔亦璟敏锐的从他的众多废话中找到了重点，若有所思：“你说他是夏季特卖刚出来的新人？” 　　孙天睿点头：“是啊。” 　　“新人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乔亦璟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你去查查，他的背景。” 第3章 　　与其说孙天睿是个开酒吧的，倒不如说他的副业是开酒吧，主业是打听消息。 　　The Red Lion酒吧坐落在城市中的核心地段。就像离钱越近的地方越容易赚到钱，The Red Lion也是最容易打听到这座城市各种消息的地方。 　　乔亦璟回楼顶睡了一觉的功夫，孙天睿已经把栾锐泽的底细摸了个七七八八。 　　两个人坐在酒店二楼人均过千的粤菜馆里，孙天睿倒豆子似的把打听到的消息讲了出来。 　　“你小子猜得没错，这个栾锐泽确实有点背景。夏季特卖之所以作为新人能一把压过那么多有粉丝基础的主播，是背后有人在刻意推他。” 　　“谁？”乔亦璟单刀直入的问道。 　　“听说啊，是路耀集团的二公子。”孙天睿看了看四周，刻意压低音量。 　　“路耀集团啊——”乔亦璟眸中划过了然，拖长尾音道。 　　在A城众多豪门富商中，路耀集团是其中最瞩目的一个。集团几年前就已经多地上市，合作的业务遍布全国、甚至世界，经营的业务也涉及各个领域。 　　孙天睿：“怎么，你也合作过？” 　　乔亦璟干脆利落的摇头：“没有。就接过他们旗下子公司的产品推广，不算是和集团的合作吧。” 　　但据他所知，路耀集团是有自己的MCN子公司的。栾锐泽和路耀集团有关系，不进自己集团的MCN公司，来他们深海凑什么热闹？ 　　孙天睿看着他：“人家背后是大集团，你干不过。” 　　乔亦璟不置可否，戴着塑料手套的修长手指无意识的摆弄着盘中的乳鸽。 　　乳鸽是这家粤菜馆的招牌，外脆里嫩，油香不腻。只是因为这家店开得离他太近，纵然味道再好，乔亦璟也难免有些厌烦。 　　孙天睿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早知道你这样折磨人家死去的乳鸽，我刚就让人四开了，给你一小块意思意思算了，双开直接浪费一半。” 　　乔亦璟扬起被揪得七零八碎的乳鸽：“那现在给你？” 　　孙天睿嫌弃的皱眉：“去去去！边儿去。” 　　“路耀集团的二公子，有资料么？”乔亦璟饶有兴趣的问道。 　　要是栾锐泽是正常手段拿下来的那些推广和销量，那他反倒是束手无策。但是靠勾搭什么人抢来的资源，乔亦璟便有兴趣了。 　　毕竟，撩拨情人这方面，他是在行的。 　　“我就猜到你要问这个。”孙天睿忍不住翻了他一个大白眼，“帮你查过了，结婚了。” 　　“哦——”乔亦璟略显失望。 　　他换情人比换衣服还勤，但却也是个有原则的人。 　　床上的事情都是事出自愿，但两种人，他是不碰的。 　　一种是结了婚的。 　　另外一种则是要和他动真感情的。 　　“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孙天睿感叹道，“说你是个没道德的渣男吧，你有时候比谁道德底线都高。但要说你是个好人吧——对不起，我实在说不出口。” 　　孙天睿作呕吐状。 　　乔亦璟懒得搭理他，漫不经心的搅动着陶瓷碗里的贵妃龙虾汤泡饭。 　　孙天睿吮吸干净手里的乳鸽骨头，语调一转：“不过——路耀集团的小公子倒是符合你的要求。栾锐泽勾搭了二公子，你可以退而求其次。” 　　乔亦璟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从不退而求其次。” 　　孙天睿：“你别看不上这个小公子啊。我打听清楚了，人家可是高材生，国外藤校的博士，海龟呢。” 　　见乔亦璟依旧提不起兴致，孙天睿撇了撇嘴，补上最后半句：“而且长得还好看。” 　　年龄和他同岁，都是二十八，长相不错，是个技术咖，情史也比较简单。这个月，也正好是这几天，刚刚毕业回国。 　　乔亦璟在大致听完对方信息后夸下海口，三天拿下路耀集团董事长家的小儿子。 　　只是因为时间短，孙天睿打听来的信息也不是那么全面。比如，对方的名字，他只打听到了个英文名，照片也没有一个。 　　“连个中文名都没有？Sean？你让我拿个英文名去跟人家搭讪？”乔亦璟无奈的扯了扯唇角。 　　孙天睿连忙道：“但我打听到了个关键信息，他跟咱在同一个酒店。换句话说就是，他即将入住和你同一家的酒店，就在今晚，应该也是长包套房。照片的话，我一朋友在找人要了，很快就能拿到发你。” 　　“有家不回？”乔亦璟讶异的扬眉。 　　路耀集团就在A城，这个路耀集团小公子的家自然也在A城。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了，居然有家不回？ 　　“听说，对于他回国，路耀集团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孙天睿一脸神秘的晃了晃食指，“估计这个小公子，跟家里的关系也就那样。” 　　“不受宠的小皇子啊......那还真是比路耀家的老二差得挺多。”乔亦璟兴趣缺缺的打了个哈欠，“路耀家老大结婚了么？要不你帮我也打听一下？” 　　孙天睿：“早结婚了，孩子都俩了。” 　　乔亦璟：“......” 　　孙天睿斜眼瞥他：“或者这口气要不咱忍了算了，反正你本来也不怎么爱上播，这办公室给人家就给人家了吧。” 　　果然，这招对乔亦璟起了作用。男人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放下手里的汤匙，慵懒的用舌尖舔舐唇角。 　　“试试看吧，你不是说人长得好看么？这把亏不着。” 　　- 　　根据孙天睿的消息，路耀小公子今晚会入住斯顿酒店。具体时间不知道，但根据航班信息推算，应该也就是接下来一个小时左右的样子。 　　出了粤菜馆，孙天睿回酒吧准备晚上的营业，乔亦璟则是坐在了酒店大堂角落里的沙发，耐心等待猎物的到来。 　　钓情人而已，他最是轻车熟路。三天的期限，也不算短，得手率应该不会低。 　　孙天睿回酒吧后没多久，路耀集团小公子的照片就被转发了过来。乔亦璟前一秒还懒洋洋的窝在沙发上柔软舒适的高级羊羔绒毯里，下一秒唇角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和照片一同发过来的，还有路耀集团小公子更为详细的资料。 　　以及他的中文名—— 　　陆元晟。 　　孙天睿发了个条60秒的长语音过来。 　　“我这哥们儿够靠谱是不是？这么快就把这个陆元晟的信息给扒了个底儿掉。博士院校、本科院校，呦，瞧这，连他上的哪个中学都在这儿写着呢哎！A城一中实验一班......等等，A城一中，你是不是也是A城一中的来着？你之前听说过他么？不过你们上中学的时候，有路耀集团了么？” 　　虽然高中毕业已经十年多，但陆元晟这个名字，乔亦璟还是依稀记得。 　　这是他高中时候的同桌。 　　相貌略有改变，但总体轮廓总归是相似的。 　　陆元晟不仅是他的同桌，也是当时每次成绩大榜上他的陪衬。他乔亦璟拿了多少次年级第一，陆元晟就当了多少次绿叶、拿了多少次年级第二。 　　虽然尽管在当年，乔亦璟和陆元晟的关系也只能算是一般。他年少时仗着成绩好、家世也好，打架逃课都是日常。陆元晟是三好学生，至少在众人面前如此。两个人虽然是同桌，但也交集不多，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 　　但到底还算是老熟人，这么下手实在有些尴尬。 　　更何况—— 　　他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 　　没有回复孙天睿的那条消息，乔亦璟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去掏口袋里的烟盒。 　　人走到了酒店门口，他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胃里的不适。或许是因为方才沙发不远处员工通道吹进来的冷风，也或许是早上止疼药带来的副作用，也可能......是因为看到陆元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胃里的绞痛袭来得狠戾，很快乔亦璟便站立不稳，有些拿不住指尖的香烟。 　　他轻咳着把香烟按灭，在这个酒店不起眼的侧门边缓缓蹲下。握成拳的右手，深深的嵌进上腹。 　　相较于来势汹汹、不给他丝毫机会喘息的偏头痛，这样的疼痛更像是绵长的折磨。 　　乔亦璟静止在原地，等着这阵最难熬的急痛过去。浑身上下的凉意让他不由得更紧的蜷缩起身体，冰冷的汗珠顺着鬓角细软的发丝成串的落下。 　　乔亦璟打了个寒颤，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不想、也无力理会，于是下一秒，那人在他身旁半蹲下来，平视着他的脸。 　　“你还好么？” 　　低沉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乔亦璟勉强抬起头，对上方才在孙天睿发来的照片上看到的那双眼眸。 第4章 　　一瞬间，出于心虚，乔亦璟胃里的拧痛有了明显加剧的趋势。 　　他咬紧下唇避开眼睛，埋头专心抵御疼痛。 　　孙天睿说的没错，路耀集团的小公子，确实长得好看，在他这个月、甚至这一年见过的莺莺燕燕里，外貌都能算是排得上号的。 　　虽然同样是好看，但如果说乔亦璟的美貌是张扬的、精致的、美得超乎性别的，那陆元晟的相貌就是棱角分明的、凌厉的、线条深邃的。 　　尽管此刻，对于美貌，乔亦璟并无心欣赏。 　　拳下腹部的器官不安的跳动，任由他如何按压都没有平静分毫。反胃感哽咽在喉头，他吐不出来，却又恶心得难受。这样难忍的不适下，乔亦璟逐渐有些烦躁，压在上腹的手也开始用力。但回应他的，并非是因此而听话的器官，而是疼痛得更加肆无忌惮的胃腹。 　　羊绒衫的后背湿出暗色的轮廓。 　　见面前的漂亮男人没有理会自己，反倒是脸色又白了几分，陆元晟神色一凛，下一秒凑过身去，将人从地面打横抱起。 　　身体忽然腾空，乔亦璟微微一愣。这样的变化让胃袋的拧绞在刹那间加重，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忍不住痛呼一声，左手抬手下意识的想要扶住身前的男人，一不小心按在了陆元晟的胸前。 　　胸肌还挺结实的。 　　见到人之前本来想就这么算了的乔亦璟，尽管这一刻被胃痛折磨得浑身没了力气，却还是不由得对面前人又燃起了兴致。 　　虽然只穿着短袖，陆元晟身上却比他这个捂着山羊绒针织衫的暖和了不知道多少倍。 　　乔亦璟左手从那人的胸前一错，刚好触碰到那人锁骨旁温热的颈窝。 　　感觉到颈窝处传来的凉意，陆元晟低下头瞥了一眼怀里的男人。 　　男人漂亮的眉眼微蹙，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痛意，抵在上腹的右手用力到起了青筋，但左手却轻柔的落在他的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男人倏的撤回手，往他怀里缩了缩。陆元晟不由得唇角微扬，按下电梯按钮，将男人直接带回了自己租下的套房。 　　20B，陆元晟的房间，正好在乔亦璟住着的20A的正对面。 　　汗珠混着泪液沾湿了乔亦璟浓密的睫毛，陆元晟进了房间，动作温柔的将人在床边放下，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泛着微红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酥酥麻麻的疼。看着面前的男人因为疼痛粘了床便迅速蜷缩成一团，陆元晟站在一旁略显无措。 　　房间里比外面温暖许多，五脏六腑缓慢回温，乔亦璟没过多久便缓过来一些，疼痛回归到了虽然挥之不去、但不至于痛到呼吸艰难的水平。 　　他重重的喘了口气，捂着胃从床上坐起身来。 　　陆元晟半蹲下来，视线与他平视，目光里带着善意的关切。 　　“你怎么样了？” 　　“还好。”乔亦璟哑着嗓子开口，“谢谢你。” 　　“白天我就在药店碰到过你。”陆元晟看着他道，“我给你喂了片你手里拿的药，接个电话的工夫，你就离开了。” 　　白天的好心人居然是他？乔亦璟双眸微微睁大。 　　陆元晟从门口的餐边柜上拿了瓶矿泉水给他，乔亦璟伸手接过，指尖感觉到塑料瓶透出来的凉意后，将水放在一旁。 　　“怎么不喝？”陆元晟疑惑道。 　　乔亦璟摇了摇头，揪起被子的一角压在身上：“水凉，喝了又要疼。” 　　他随口一说，陆元晟倒是上了心。 　　在国外近十年，他没怎么喝过热水。陆元晟走到餐边柜附近来来回回的搜寻，从柜子里捣鼓出来烧水壶，认真洗涮了一遍，将矿泉水倒进水壶。 　　按下开关，烧水壶在安静中逐渐沸腾。开水与凉水在陶瓷杯中相遇，陆元晟将温度正好的水再一次递到乔亦璟的手边。 　　乔亦璟垂头喝了两口，温热的水流让身体里某个焦躁不安的器官得到了些许的抚慰，热度从胃部像四肢蔓延。 　　他用舌尖舔舐掉唇角的水渍，抬起脸冲陆元晟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 　　男人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眸子里有亮晶晶的似有微光闪烁。尽管唇色依旧白得近乎透明，乔亦璟的笑容却鲜艳且勾人。 　　像是某种暗含许可的邀请，陆元晟的目光落在那人粉嫩的舌尖，情不自禁的欺身上去，将人压.在身.下。 　　如同猜测的一样，乔亦璟的唇齿间是温水留下的微甜。木质调的男香味道中夹杂着几率烟草的苦涩，却也让人更加沉迷其中。陆元晟不自觉间像那人的喉咙深处探去，那人也回应得大胆又热烈，反客为主的将他压.倒在柔软的被.褥间。 　　- 　　是高手。 　　只不过体力差了点意思。 　　方才没多久刚从胃痛中缓过劲儿来的乔亦璟，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即便是占领了主动地位，片刻后也败下阵来，瘫在了陆元晟的怀里。 　　男人借势一个翻身，再次交换了两人之间的位置。陌生的体.位让乔亦璟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身体微僵，抬手虚虚的按在陆元晟的胸前。 　　男人疑惑的停下来，狭长的眼眸中充斥着暗色的神采。 　　眼见对方并没有要屈服于他身.下的意思，乔亦璟暗自揣度了一下两个人目前的体力，在意识到自己明显讨不到什么便宜之后，迅速决定改日再战。 　　这些年来，无论是和谁在一起，他始终都是上.面的那个。 　　这一次也不能是例外。 　　但已经到了这地步了——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下一秒，便松开抵在那人身上的手，双手捂在胃上，轻哼一声，皱起眉来。 　　头一次在猎物面前示弱，乔亦璟心里根本没底。 　　只是几乎是他刚表露出不适的瞬间，陆元晟眼中情.欲的色彩便有所消退。 　　“唔......”乔亦璟捂着胃抿唇，声音柔软又脆弱。 　　陆元晟的神情重新变得紧张，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一般吃什么药？要不我去楼下买点吧。”坐起身来的陆元晟踌躇片刻，试探性的开口。 　　刚才那阵都熬过去了，现在哪里还用得上吃药。况且，从过往的经验来看，通常情况下的绞痛，等药效上来的时间，并不会比自行恢复要快上多少。 　　乔亦璟摇头，脸上的痛苦之情却丝毫不减，六分是演出来给陆元晟看的，但也有四分是真实的。 　　他常年手脚冰凉，冰冷的手掌按在胃上，反倒是比刚才还要难受几分。 　　“过来。”他冲陆元晟招招手。 　　男人听话的凑近，温热的气息再一次环绕在他的周身。 　　乔亦璟一把抓住对方带着暖意的手掌，覆在自己的上腹上。 　　男人腹间的肌肤微凉湿滑，陆元晟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抽回手。 　　从小.腹升腾起的热意一路向上、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和乔亦璟之间的距离是偏过头就能接吻的暧昧。手掌覆在那人的身体上，他就快要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陆元晟微眯起眼，紧接着便感觉到手掌下那人胃腹不安的躁动。 　　方才那人几乎是刚一失去位置优势便突然唤疼，陆元晟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瞬间猜测过对方疼痛的真实性。 　　他抿唇，摒弃脑海中纷杂的欲.念，将双手搓得更热些，覆在那人的上腹。 　　“会好一点么？”他低声问道。 　　乔亦璟眉眼略微舒展，毫不吝啬的点头。他拍拍身边空着的床铺，宛如房间的主人。 　　“躺下。” 　　陆元晟顺从的说好。 　　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乔亦璟自然的凑过身来，动作亲昵的钻进他的怀里。 　　他也乐得美人在怀，一手搂住那人的肩膀，另外一只手覆在那人的上腹、帮那人暖胃。 　　“你家在附近么？挺晚的了。”安静片刻，陆元晟冷不丁的问道。 　　近啊，当然近，就在你家对面。乔亦璟没答，往那人怀里缩了缩。 　　“你要赶我走么？” 　　“当然没有。”陆元晟否认道。 　　“你今天是刚搬过来么？” 　　房间里一尘不染，刚才进来的时候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最重要的是，那人的行李箱还立在一旁，像是完全没有打开。 　　虽然已经从孙天睿那里知道了答案，乔亦璟还是语调随意的和陆元晟搭话道。 　　“嗯。”陆元晟点头，顿了顿出言解释，“今天刚回A城，之后的一个月我应该都会住在这里。” 　　我问你之后住在哪里了么？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暗示，乔亦璟轻笑。 　　“从哪里出来的？出差？” 　　陆元晟低头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想瞒着他：“刚毕业。” 　　乔亦璟佯装惊讶：“这么年轻？” 　　陆元晟淡淡道：“phd。” 　　乔亦璟赞许道：“年少有为。” 　　陆元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留个联系方式么？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乔亦璟侧过头，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乔亦璟。你呢？” 　　男人扬了扬眉毛，表情浮现出错愕，但墨黑的瞳孔却没有丝毫波澜，惊讶像是浮于表面。 　　“我是陆元晟。好久不见。” 　　乔亦璟怔愣片刻，恰到好处的还原了半个小时前他在楼下看到孙天睿告诉他这一消息时候的表情。 　　“陆元晟？”他尾音上扬，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随即身体不自觉拉开与男人之间的距离。 　　男人看着他，眼眸中带着玩味的笑意，与他身体相接触的双手却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是。但我似乎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可以留一个给我么？” 　　短暂的惊愕过后，乔亦璟唇角恢复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当然。”他掏出手机，将添加好友的二维码主动送到陆元晟面前。 　　通讯软件他有两个账号，一个是专门添加这些情人的，还有一个是留给其他人的。 　　递给陆元晟的这个，是专门添加情人们的账号，和早上拉黑郁嘉木的账号是同一个。 　　乔亦璟笑意盈盈，看着对方扫描二维码后按下添加，自己紧跟着通过了对方的神情。像是并不在意和老同学挤在同一个被窝里这个有点尴尬的事实，他的神色重新恢复了自如，一双桃花眼里似有温热的水流涌动。 　　“这儿楼下是我一朋友开的酒吧，下去坐坐么？既然是老同学，你今晚又刚回来，我总要给你接个风才是。” 　　“你胃不痛了？”陆元晟认真询问道，抽回覆在男人上腹的手。 　　乔亦璟坐起身来，轻撩耳边的碎发：“那就下楼去买个药去，然后再给你接风。” 第5章 　　“这就得手了？？？” 　　半个小时后，乔亦璟带着陆元晟下楼，在酒吧的包厢将人安排好后，借口出去买药、独自一个人出去抽烟，收到的就是孙天睿发来的带着三个问号的消息。 　　一直都知道乔亦璟有两把刷子，说勾搭谁就勾搭谁，一点不含糊。但饶是如此，见到乔亦璟这么短时间内就拿下了一两个小时前才决定要攻略的目标，孙天睿还是不由得被震撼。 　　这家伙是狐媚子转世吧。 　　“睡了？” 　　他的第二条消息，是这样的。 　　没睡，反而差点被人给睡了。 　　正准备得意洋洋的回复他的乔亦璟骤然感到了一丝挫败，将手机扔回兜里没做回复，掏出烟盒叼一根在嘴上。 　　不想出去吹冷风，乔亦璟缩在酒吧一层的偏门处。 　　尼古丁顺着喉咙划进肺腑，仿佛短暂的麻痹了大脑的疼痛神经，胃里的闷痛逐渐被抚平。 　　一根烟烧到尾，乔亦璟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想要拍掉上面烟草留下的味道。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重新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回到地下一层，陆元晟在的包厢。 　　手提乘着香槟的冰桶，乔亦璟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正坐在包厢角落里一脸心不在焉的陆元晟。 　　他只是出去一会儿的时间，酒吧里便有不少男男女女听到消息鱼贯而入，都旨在包厢角落里气质不凡的男人。 　　包厢里的灯光被人调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幽蓝的光打在陆元晟的头顶，并没有给他增添什么非主流的气息，反倒是将人的五官衬得更加深邃好看。 　　乔亦璟喉结微动，拎着香槟越过众人，走到男人的面前。 　　香槟桶被扔在男人面前的茶几上，发出的声响引起男人的注意。陆元晟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沐浴在红色灯光下、苍白美丽得好似妖精的乔亦璟。 　　他瞥一眼被扔在面前的香槟桶：“你不是去买药了么？” 　　“回来之后从吧台顺手拿的。”乔亦璟避开他的问题，眼眸中盈满笑意，“总不能空着手给你接风吧。看来你还挺受欢迎。” 　　他笑着调侃，四周或醉或醒的人们有的认出他来，冲他举杯。 　　“璟哥来了！” 　　“璟哥，今晚不醉不归啊。” 　　乔亦璟唇角上扬，起开香槟倒了个满杯，整杯饮下，动作行云流水。 　　“欢迎回来，陆元晟。” 　　- 　　最终和陆元晟是怎么从酒吧回到顶层套房的，乔亦璟其实没有太多印象。 　　他很少喝醉，通常在喝醉之前他便会因为胃痛不得不停下，并且也因为身体的疼痛而被迫清醒。 　　但大概是昨晚包厢里的人太多，大家都是各种酒兑在一起喝。这样的喝法更容易喝醉，所以就连他都直接喝到了不省人事。 　　几乎是醒来的瞬间，乔亦璟就同时感觉到了来自身体多个部位的不适感。 　　胃里的反酸感是其中最熟悉的。 　　乔亦璟紧咬下唇，反手抵在胃上，闭着眼睛等待这阵晨痛的过去。 　　但与胃痛同时存在的，是腰背奇异的酸痛感，以及一路蔓延向下的灼痛。 　　乔亦璟重重的喘了口气，一双好看的柳叶眉紧紧皱起。他挪动身体，想找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蜷缩，左手不小心碰到了和他并肩躺在大床上的另外一个人。 　　回来的第一晚，因为倒时差，陆元晟其实没怎么睡着。 　　所以当乔亦璟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腰际，陆元晟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带着清晨独有的低哑，凑过身去，搂住身侧的美人。 　　伸过手去的陆元晟，摸到的是那人湿漉漉的后背。 　　他下意识的皱眉：“昨晚你应该少喝点的。” 　　乔亦璟抿唇不语，低着头专心与胃痛抗争，很快脑袋便滑到了枕头下面。 　　陆元晟按亮床头灯，将人揽进怀里，右手自然的探向那人的胃腹：“揉一揉会不会好点？” 　　半天没有听到乔亦璟的回答，他自顾自的以掌根为着力点，力道适中在那人的胃腹间打圈。半晌，怀中的男人紧绷的身体逐渐舒展，翻了个身将他抱住。 　　“宝贝，吵醒你了。”乔亦璟懒洋洋的道歉，声音中藏着一抹虚弱。 　　“没事，倒时差，不太困。”陆元晟哑声道。 　　那人就这样紧靠在他的怀里，声音因为绵软虚浮而尾音上扬，反倒是异样的勾人。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才没有当场把人再一次压在身.下。 　　对于两个人之间此刻的关系，陆元晟和乔亦璟都非常默契的闭口不谈。 　　“还要再睡会儿么？”片刻后，陆元晟小心翼翼的用指关节轻轻蹭了蹭那人清瘦的脸颊。 　　乔亦璟同样摇头：“睡不着，聊会儿天吧。” 　　陆元晟点头说好：“昨天还没问，这么多年不见，你过得怎么样？现在是做什么的？” 　　很庸俗的提问。但此刻的乔亦璟浑身没什么力气，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题。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乔亦璟眸中一暗，抬手按了一把胃，忽略掉了陆元晟的前半句问题。 　　“现在是主播，自由职业，直播带货的那种，你在国外听说过么？” 　　“哦？怎么选择做主播了？我记得大学你填报的专业是......” 　　陆元晟语气一顿，刚好给了乔亦璟机会将他的话打断。 　　“做主播不好么？”男人眼角是在笑的，只是瞳孔并没有什么笑意。索性两个人躺在并不算明亮的房间里，他的头枕在陆元晟的肩膀，对方并不能观察到他的表情，“自由职业，时间自由，所以今天我还有空可以陪你。陆大少爷回国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主播是挺好的。”陆元晟没坚持，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他看了看床头的时钟，“现在六点二十，如果坐车去咱们高中时候的学校的话，刚好可以吃到校门口那家炒肝儿。” 　　“出国这么多年还好这口？”乔亦璟斜睨他一眼。 　　“再多年过去，喜欢都是不会变的。”男人语速慢了下来，若有所思道。他拍了拍怀里美人挺翘的臀部，“起来么？” 　　“行，那就陪你回一趟母校。”乔亦璟点头。 　　- 　　高中毕业之后便再也没回过母校的，并不只是陆元晟一个。 　　尽管依旧居住在A城，但对学校这片区域，乔亦璟早已不熟悉。 　　网约车停在了学校附近的胡同口，两个人下了车往里走全靠导航，中途还险些走进别人家的四合院。 　　到了A城九中门口，悠扬悦耳的上课铃声刚好从校园内飘来。在观察到门卫似乎对来访客人格外宽容后，乔亦璟这才忽然意识到，今天是教师节。 　　教师节来看老师，总不能空着手。 　　陆元晟从外卖软件上订了几捧鲜花，然后拉着乔亦璟进了校门口那家卖早餐的小店。 　　早餐店门脸儿极不起眼，来来往往的都是熟客。猛然见到两个陌生面孔，还是两个衣着不凡明显不属于这老街坊、自带贵气的年轻男人，趿拉着拖鞋的老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您二位来点什么？” 　　陆元晟一指早餐店泛黄的墙壁上挂着的手写版菜单。 　　“一碗炒肝儿，一碗豆腐脑。再来俩油条。” 　　在国外待了十年，陆元晟说中文的口音依旧是A城人都熟悉的味道。见面前的两位不是前来尝鲜、可能接受不了A城特色美食味道的游客，老板放下心来，继而攀谈起来。 　　“得嘞。您二位是今天教师节回来看老师的吧？” 　　陆元晟微微颔首：“您好眼力。” 　　老板一脸得意：“那可不。您二位现在是成功人士了吧？当年班主任是哪个老师啊？” 　　陆元晟瞥了乔亦璟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停顿片刻开口：“蒋芮老师，我俩一个班的。” 　　“哦，蒋芮啊！你们毕业多少年了？十年？有了吧？蒋芮当年是不是刚毕业？”老板在两个人的邻桌坐下。 　　陆元晟点头：“嗯，我们是蒋芮老师带的第一个班，从高一到高三。” 　　店小二端着一盘子热腾腾的食物从后厨出来，将两碗汤汤水水和一盘油条摆到陆元晟和乔亦璟的桌上。 　　“时间过得真快啊。”头发泛白的早餐店老白摇着头感慨，“您二位慢吃啊。今天来看蒋芮的学生挺多，刚才还来了一个呢，也是在我这儿吃的早餐。” 　　“哦？还有谁？”陆元晟抬眸。 　　老板摇头：“不知道啊，看着也跟你们年纪差不多大，男孩，你们一会儿进学校应该能见着。” 　　炒肝儿和豆腐脑被并排放在陆元晟和乔亦璟的面前。 　　陆元晟率先一步抬手，将盛满豆腐脑的瓷碗推向乔亦璟，自己则是占据了那碗炒肝儿。 　　乔亦璟眉心微动，看了他一眼。他吃东西极挑剔，冰的不吃、烫的不吃，没味道的不吃、味道重的也不吃。动物内脏，正好属于他不吃的食物。 　　陆元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 　　他拿起一旁的瓷勺，搅动自己碗里深琥珀色的浓稠汤汁，然后舀起一口细细品味。 　　见他这幅样子，乔亦璟不由得一笑：“是记忆里的味道么？” 　　“嗯。”陆元晟咽下口中的食物，轻舔唇角，“你要尝尝么？” 　　乔亦璟连连摇头：“不必了。” 　　他也拿起勺子吃起自己的那碗豆腐脑。到底是在这片地界儿经营多年的老店，豆腐脑上面的卤汁鲜香，黄花菜脆弹爽口，豆腐软嫩、入口即化。就连一向不习惯吃早餐的乔亦璟，都难得多吃了不少。 　　- 　　订单的鲜花送达，陆元晟和乔亦璟也刚好吃完早饭。两个人捧着花进了九中的校园，直奔蒋芮所在的教学楼。 　　十年过去，蒋芮不再担任班主任，现在是高一年级的语文老师。 　　陆元晟拧开办公室的门把手，和乔亦璟一起走了进去，在办公室靠窗的角落里，看到了蒋芮熟悉的身影。 　　意外的，蒋芮面前已经站了个学生。对方回过头来的瞬间，陆元晟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并没有辨认出来。 　　“陆班长！”男人西装革履，带着金边眼镜，像是趁着早上上班前赶来看老师、不一会儿就要赶回去上班。看到陆元晟和乔亦璟，他一眼认出了来人，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热络的打招呼道，“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你！你这是刚从国外毕业回来么？回来接手家里的公司呀？” 　　“你......”对方是一眼认出来了他，陆元晟却对面前的男人没什么印象，半天也没想起来对方的名字。 　　“哎呀，我是任晓博呀！高中时候我坐你斜前桌！经常找你抄作业来着！班长你怎么忘了我了啊！”任晓博伤心道，有意无意的挤到了陆元晟和乔亦璟的中间。 　　他对陆元晟表现得热络，对乔亦璟却是完完全全视而不见。 　　任晓博......陆元晟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听到他说中学时候是自己的斜前桌，他倒是想起来了一些。 　　中学的时候，乔亦璟独来独往、自由散漫，没什么纪律性，和班里的同学们关系也都大多一般，唯独和他的前桌关系不错。与其说是两个人关系不错，倒不如说是他的前桌总喜欢黏在他身后做跟屁虫。乔亦璟出去打球，那人总是跟着。出去打架，那人也跟着，时常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回来。 　　可是—— 　　看任晓博的样子，竟然是认出了他来，却没认出来乔亦璟？ 　　陆元晟的眼神越过任晓博，落在神色清冷的男人身上。 　　“蒋老师，我和乔亦璟一起回来看您了。” 　　听到陆元晟口中说出和乔亦璟是一同回来，而不是偶然遇上，任晓博的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和错愕。下一秒，他的目光落在乔亦璟身上，嘴角却挂了一抹不怀好意的讥讽。 　　“呦，我都没认出来，这不是我们的乔大学霸么？现如今在哪儿高就啊？哎，我听说你当时毕业、刚读上大一就辍学回家了，是真的假的呀？” 第6章 　　“任晓博！”原本坐在一旁的蒋芮站起身来，语气严厉的制止。 　　陆元晟也只是微微一怔，虽然惊讶，却似乎并没有太在意。 　　见自己的爆料并没有起到想象中的效果，任晓博有些失望。 　　乔亦璟靠在工位的透明挡板上，单膝微屈，似笑非笑。对上他的眼神，任晓博下意识的退缩，默默往后挪了一步，错身到陆元晟的另外一侧。 　　因为这样的插曲，上午看老师的行程变得匆忙。任晓博说完那句话后，乔亦璟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察觉到那人的走神，陆元晟也没了继续留在学校叙旧的心思，和蒋芮简单聊了几句、托对方将几捧鲜花分别带到当年的几个任课老师，就准备带着乔亦璟离开。 　　见他俩要走，任晓博也张罗着要跟着一起，像野猫闻到荤腥般的巴在陆元晟的身边。 　　“小陆，你们两个先出去吧。小璟，你留一下，我有几句话单独和你说。”蒋芮收下花，冲乔亦璟招招手。 　　十分钟过后，乔亦璟独自一人走出了高一年级办公室的大门。 　　陆元晟背对着办公室的大门，站在不远处的窗边，单手搭在窗边的护栏。任晓博也赖在一旁没走，嘴里说着奉承的话，脸上和曾经面对乔亦璟时的谄媚讨好一般无二。 　　听到响动，陆元晟回过身来，视线直直的对上乔亦璟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什么波澜，完全看不出那人方才被留在办公室里和蒋芮多说了些什么。但陆元晟却敏锐的注意到，那人刚刚还笔直的脊背略显佝偻，双手也插在牛仔外套的口袋里，像是按在胃上。 　　“班长，你这刚回来肯定有很多需要帮忙的地方吧？我最近闲，你随时招呼我！咱们这老同学，肯定比外人强。”任晓博没有看乔亦璟，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在陆元晟的身上。 　　陆元晟敷衍的嗯了一声，跟着乔亦璟往楼梯的方向走。 　　任晓博也不管对方的反应，继续一个人说得热闹：“晟哥，你家集团是做地产投资的吧？我在资产公司干过几年，有经验。你要是需要人手的话，一句话的事儿，我保准儿过来帮你！用别人哪有用自己人放心啊，你说是吧？” 　　“我暂时不回家里的公司。”陆元晟微微皱眉，略显不耐烦道。 　　任晓博见状，连忙改口：“晟哥在国外学的是什么？回来打算进哪个行业闯荡一番啊？没关系，咱们干投资的，哪儿哪儿都懂点，什么都能干！咱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晟哥尽管吩咐，小弟绝不推辞。” 　　对方缠着自己不放，大有不应下来点什么就不离开的架势。 　　陆元晟掏出手机：“那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是打算创业呢，需要用人。你要是不嫌弃，到时候可以过来。” 　　“哎呀，不嫌弃不嫌弃！怎么可能嫌弃呢！”任晓博眉开眼笑，眼睛几乎快要眯成一条缝，“就知道晟哥不能忘了咱老同学。” 　　陆元晟脚步一顿：“穿这么正式，赶着上班去呢吧？先走吧，我和乔亦璟不着急。” 　　任晓博看了看他，又斜楞了一眼跟在他身旁一言不发的乔亦璟，脸上依旧堆满了笑意：“行行，那小弟我就先撤了，回见啊晟哥！” 　　说着，他便像面前仿佛只有陆元晟一个人一般，冲对方满是笑意的挥了挥手，转身便走向了学校的大门。 　　- 　　顺着楼梯走到一层，乔亦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汗珠。 　　陆元晟指着走廊里的长椅，刚想问他要不要坐一下，那人已经脚步慌乱的奔向不远处的卫生间。 　　乔亦璟靠在洗手池大理石的台面上，上腹抵在台面的边沿，没一会儿就把胃里那点东西吐了个干净。 　　陆元晟紧跟着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想要替他拍背。乔亦璟闪身错过，轻轻摇了摇头。 　　胃里吐空之后，男人脸上的表情轻松不少。 　　前一秒还扒在洗手池边吐得撕心裂肺，下一秒乔亦璟便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恢复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那副模样。 　　“你还好么？”陆元晟担忧的皱眉。 　　乔亦璟淡淡的“嗯”了一声，抱在胸前的双臂却依旧用力的压在上腹，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都倚在了洗手池的大理石台面。 　　“我再缓一下，你可以先走。”吐过之后的嗓音嘶哑得只剩下气音，乔亦璟轻咳两声，抿紧了唇。 　　“我去给你买点水来。”两个人四目相对，陆元晟有些无措。撂下一句话，便匆匆往外跑。 　　十分钟后，他气喘吁吁的重新跑回一教一层的卫生间，手里端了盛着热水的纸杯。 　　大概是跑回来的一路，尽管有杯盖，热水还是溢出来了不少，陆元晟的右手食指被烫得微红。他站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像是在迟疑自己要不要端着拿给那人喝的水进去。 　　乔亦璟的眼神轻轻扫过那人泛红的食指，迎着他的方向走了出来。 　　陆元晟掀开纸杯的杯盖，低头试了试温度。觉得水稍微烫了些，于是他吹了几下，才送到乔亦璟的手边。 　　温热的水流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很是熨贴。乔亦璟又浅抿了一口咽下，跟着陆元晟走到走廊尽头的长椅。 　　教室里都在上课，隐隐能听到阵阵读书声透过门缝传到走廊。 　　陆元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压在心头的好奇，反复措辞后开口。 　　“蒋老师留你，说了些什么？” 　　尽管学生时期的乔亦璟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但蒋芮依旧很偏爱这个学生，是整个班里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 　　比起一般老师觉得乔亦璟这样散漫影响纪律、也影响自己作为老师的威严，刚刚毕业的蒋芮却潜意识的羡慕这样的自由洒脱。况且乔亦璟虽然不守纪律，成绩却依旧好得离谱，并不会影响到其他同学。高中每次学校组织活动乔亦璟不在，都是蒋芮帮着圆场。 　　乔亦璟垂眸，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眸中的情绪：“没说什么。” 　　“你真的大一退学了？”陆元晟看着他。 　　“陆元晟......”乔亦璟放下水杯，依旧低垂着头，“我不想聊这个，换个话题。”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陆元晟还是从对方瞬间紧缩的指尖，看出了些端倪。 　　他顺从的应了声“好”，两个人随即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反倒是乔亦璟率先整理好了情绪，抬起头来看向他。 　　“你是真的要创业？打算做什么？” 　　陆元晟对上他的目光，敏锐的注意到了对方眼里的兴趣：“是，打算做电商，家里的公司正好有往这方面发展的打算。”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打算做电商，是真的。 　　家里的公司是做地产投资起家的，近些年利润增长明显停滞，集团上下都在寻求新的机会，只不过目前并没有人看好电商。但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他才得以略微接触到些集团的不起眼的资源。 　　“我是主播。”乔亦璟定定的看着他。 　　陆元晟：“我知道。” 　　乔亦璟懒洋洋的眯起眼睛：“那你不觉得，在考虑用任晓博之前，应该先考虑考虑和我合作么？” 　　陆元晟头微微歪向一侧，一针见血：“你想和路耀合作？还是想和我合作？” 　　被他一眼看穿，乔亦璟似是一怔。但他很快掩饰过去，答得诚实：“都想。” 　　陆元晟不由得一笑。 　　“好。”他应了下来，“你来我的平台，我给你几个集团下面的单子。我手里的资源不多，这第一仗打得漂亮了，才能有后续。” 　　他在国外几年，家里的资源都被两个哥哥占得差不多了。这趟回来是争夺家产的，他相信乔亦璟不会猜不到。和聪明人说话，一向无须多言。 　　“一起努力。”乔亦璟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 　　和孙天睿的打赌，居然一天就完成了。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这方面的实力。 　　虽然陆元晟此刻说的给他几个单子、而不是所有，但那也是因为对方现在手里只有这些。只要直播的效果好，陆元晟回家也好交差，自然能在路耀掌握更大的话语权。只要陆元晟拿到了的，他乔亦璟就能通过陆元晟拿到。 　　“你现在直播没签平台？”陆元晟随即想到了一个问题。 　　一般主播直播，都要和平台签独家协议。要想轻易毁约，恐怕不容易。 　　但乔亦璟和深海，并不是普通的主播和签约MCN公司的关系。 　　他看着陆元晟，眼中划过一丝狡黠，唇角含笑：“这个你不用担心。合作愉快，陆老板。” 　　“合作愉快。”陆元晟同样扬起唇角，眼中有凌厉的微光一闪而过。 　　那天两个人在酒店楼下的偶遇，不光对于乔亦璟来说不是个意外，对他陆元晟来说，也是同样。 　　从那人瞥向他的第一眼起，陆元晟便知道自己是对方的猎物。 　　但是作为猎物的同时，他也可以成为猎人。 第7章 　　路耀的资源就这么轻松的拿下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陆元晟忙着筹备公司的事情，乔亦璟则是挖了冯子墨一起来陆元晟的新公司，帮他准备即将到来的这场直播。干主播助理这行，大多都是跟着自己的主播走，没什么人跟着公司。所以劝说冯子墨跟着一起离开深海，乔亦璟也没花费多大力气。 　　说是只拿到了路耀集团一点皮毛的资源，但真正整理起来，涉及的品类和件数着实不少，比乔亦璟从前播过的任何一场的商品都要丰富。 　　背靠大树好乘凉，也怪不得之前栾锐泽态度嚣张，一个新人就敢明着和他叫板。 　　商品的整理、直播的对接，这些一向是不用乔亦璟操心的。按照他一贯的直播风格，有提词器在，他只需要大致知道货架里的商品是什么，直播的时候按照清单顺序一一读台词就好。反正他乔亦璟的直播间，一向不是靠选品多么严格把关出名。大家过来看他的直播，也不过是冲着他这张脸来的。 　　尽管如此，为了和陆元晟合作的第一场直播顺利，乔亦璟还是做了一些功课。他破天荒的提前让冯子墨整理了选品送到他的酒店包房，还对着讲稿一一查看。 　　直播正式开始前的下午，斯顿酒店顶层20A套房里，乔亦璟一个人坐在栗色的手工刺绣地毯上一件件摆弄冯子墨送过来的样品。 　　之前以他的咖位，接到的品牌大多是中端，顶多也是中端偏上，顶级品牌很少和他们这些网红主播合作。但路耀到底是有点门路，这次陆元晟给他介绍来的牌子，整体水平都在电商届的中上游，甚至还拉来了一个行业顶级的香水品牌。 　　乔亦璟拆开香水瓶的包装，往手腕上浅浅喷了一点，然后抬起手腕轻嗅香水的味道。 　　手机连着震动了几下，他俯身在地毯的另外一角摸过来手机，看到屏幕上蹦出来的消息。 　　消息一共两条，都是来自他专门用来添加各种情人的那个账号。 　　两条消息都是来自牧煦舟，他过往情人里的一个。 　　也是乔亦璟众多情人中，相处时间最久的一个。 　　和他一样，牧煦舟也是个玩家。 　　他是主播，时间自由，金钱也自由，方便流连于各个情人之间。牧煦舟是个顶尖律所的律师，同样也金钱自由，日常辗转于各个城市，几乎每个城市里都有和他睡过的情人。 　　牧煦舟常年在其他城市，是偶然一次出差来A城The Red Lion遇到的乔亦璟。在那之后，他每次来A城出差，有空都会来找乔亦璟。 　　没有感情，不过全是对彼此那方面技术的认可。 　　不过是两副躯体暂时依偎在一起取暖，这样的关系让两个人都感到轻松，也正是因为如此，两个人情人的关系才持续了下来。 　　【牧煦舟：我来A城了】 　　【牧煦舟：今天忙么】 　　几乎每次来A城，想要找他做.之前，牧煦舟发来的都是这样两句苍白不带情感的寒暄。 　　乔亦璟放下手里的香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手腕间残存的香水味道萦绕在他的鼻腔，时间还早，手边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必须。没有经过过多思考，乔亦璟指尖触碰屏幕。 　　【乔亦璟：还好，来我这儿吧。】 　　- 　　半小时后，牧煦舟按响了20A套房的门铃。 　　和陆元晟再见面之后，尽管两个人只是住在相隔不到十米的距离，乔亦璟还是留在了对方的套房里，将自己的大多数必需品都一起带了过去。 　　牧煦舟一进门，注意到的就是房间大床上少了一只的枕头。 　　“最近你搬新住处了？怎么枕头都带走了？” 　　乔亦璟的套房里，枕头一向是有两只，但两只却不太一样。他自己的那只，是专门从国外定做的高纯度波兰白鹅绒套乳胶颗粒的羽绒枕，据说是有助于睡眠。 　　乔亦璟淡淡的扫了一眼床头，应道：“嗯，我那只带走了。” 　　陆元晟的事情，他懒得说，也没必要说。毕竟他和牧煦舟之间，一向不需要解释太多。 　　果然，牧煦舟点点头，也没有追问下去。他那句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任何要窥探乔亦璟私生活的意思。 　　地毯上堆满了各式的样品，乔亦璟用脚踢开一些，给牧煦舟让出一条路来。 　　牧煦舟脱掉西装外套，视线和乔亦璟撞在一起。很自然的，下一秒两个人便搂抱在了一起，身体紧紧相贴。 　　牧煦舟熟悉乔亦璟的身体，乔亦璟也是同样。两个人各自找到和对方一起最舒服的姿.势，在彼此的身上留下粗糙而肆意的吻痕。 　　除了陆元晟以外，无论是和哪个情人在一起，乔亦璟从来都是占据主动权的那一个。 　　他俯视着牧煦舟，就像是雄狮俯视自己的所有物。牧煦舟搂着他的后颈，舌尖勾引般舔.舐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滚烫的气息在两个人的周身升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20A套房的门铃再次被人按响。 　　以为是客房服务，乔亦璟压根不想理睬。可门铃声接二连三的响个不停，并且很快，他便听到了陆元晟喊他名字的声音，床脚下地毯上的手机也开始响了起来。 　　“乔亦璟！你在里面么？” 　　乔亦璟不得不停下来，暂时离开牧煦舟的身体。 　　他从地毯上捡起手机，接通陆元晟拨过来的电话。 　　“喂？”乔亦璟清了清嗓子，掩饰掉自己此刻嗓音的异常沙哑。 　　牧煦舟心领神会，也不掺和，自顾自的坐在床头玩起了手机。 　　“你在家么？你助理说直播的样品都给你发过来了，用不用我帮忙整理？”陆元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同时响起来的，还有房间的门铃。 　　乔亦璟瞥一眼窝在床头身上几乎赤.裸的牧煦舟，自动忽略掉陆元晟的第一个问题。 　　“不用，你去忙吧，晚上我过去找你。” 　　他的语气平淡，同往常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但站在门口的陆元晟就是莫名的感到不安。 　　半个小时前，他本来是在和公司的法务过合作方的协议。 　　任晓博发来消息，说是直播的准备工作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晚上主播到位开播。 　　这本来应该是一条看完后觉得安心的汇报，但看到主播两个字，陆元晟突然眼皮一跳，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问任晓博，乔亦璟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对方回答他，今天一整天还没看到乔亦璟。他紧接着打电话给了那人的助理，冯子墨告诉他，样品送到了乔亦璟的住所，那人此刻应该是正在家里准备晚上的直播。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但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感应真的存在，陆元晟还是临时推掉了手里的事情，独自驱车回了酒店。 　　站在20A套房的门口，他能隐隐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乔亦璟接听他电话的声音，可对方却只是接听电话，却不走过来给他开门。陆元晟心里的不安更甚，挂断电话后，站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开。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可他却说不出原因。 　　他和乔亦璟早就交换过彼此的房卡，有那么一秒，陆元晟想要刷开房卡闯进屋内。 　　他想在这一刻看到乔亦璟，他想要确认对方安然无恙，想要确认自己的不安可能是由于晚上公司第一次开播、而非别的什么他此刻说不清楚的原因。 　　陆元晟掏出房卡，几次抬起手，又最终还是放下。 　　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再一次听到房间里的响动。 　　他听到说话声，乔亦璟的说话声，以及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听到有人在和乔亦璟说话。 　　“来查岗啊？”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倦懒，就像是......躺在床上。 　　陆元晟心里一紧，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像是都聚集到了头顶，忍不住凑到房间门口。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乔亦璟回应那人的声音。 　　漫不经心的，带着和那人相似的慵懒。那人的声音很低，前半句说了什么，陆元晟其实并没有听清。传到他耳朵里的，只剩下那句—— 　　“不用管他，我们继续。” 　　欢愉的喘.息声透过门板传到走廊，微弱，却刺痛着陆元晟的耳膜。 　　再次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刷卡走进了房间内。床上原本的两个人再一次因为他而停下来，乔亦璟抬眸看向他，身体却依旧和另外那人依偎在一起。 　　陆元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直接进来了？”床上漂亮的男人看着他，眉心微蹙，似是不悦。 　　那一刻，陆元晟恍惚觉得，好像真的是他做错了什么。 　　他走进几步，闻到那人周身萦绕着的不同与以往的香水味，内心的酸涩感又增加了几分。 　　乔亦璟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仿佛在等待他能够识相的退出房间，不要打扰他与新欢亲.热。 　　倒是床上的另外一个男人在他炽灼的目光下率先妥协，那人轻笑一声，推开乔亦璟，慢悠悠的坐起身来。 　　“你先处理自己的事吧，我下次再来。” 　　牧煦舟一件件穿上自己的衣服，随即发现闯进房间里的男人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潜台词。 　　“也不一定会再来。”牧煦舟连忙补充道。 　　乔亦璟这个新情人，看起来又是个认真了的。估计过不了多久，这家伙就会被乔亦璟这个薄情的清扫出局。 　　对方的愤怒和介意显而易见，牧煦舟甚至有些于心不忍。更何况，面前这男人模样合他的胃口，看起来丝毫不输乔亦璟。 　　经过陆元晟身边，他忍不住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出言安慰。 　　“帅哥，你和璟哥新认识不久吧？不用把我当情敌。”牧煦舟一脸的无所谓，拎起自己扔在门口高脚椅上的公文包，顺手将自己的名片塞进陆元晟西装的口袋，“我对璟哥，没有情。他对我也一样的。” 第8章 　　套房的大门被关上，陆元晟还是杵在原地不语。 　　乔亦璟坐在床头方才牧煦舟倚靠的位置，慢条斯理的点燃了一只烟。 　　淡色的烟雾笼罩在两个人之间，陆元晟逐渐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视线里只剩下那人脸颊的轮廓。 　　“那是谁？” 　　最终还是他挨不住漫长的沉默，艰难的开口。 　　和牧煦舟的关系，乔亦璟并没有想要瞒他。 　　“一个情人，这次正好飞来A城。” 　　陆元晟走上前去，站在床边，双拳不自觉紧握。 　　“那我算什么？” 　　乔亦璟淡淡的瞥他一眼，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儿。 　　“合作伙伴，老同学，情人也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情人可以同时有很多个么？”陆元晟凝视着他，眸色漆黑一片。 　　“在我这里可以。”乔亦璟拉起被子的一角盖在身上，夹着香烟的右手搭在膝盖。他抬眸，看着陆元晟，明知故问，“你介意？” 　　诚然，对于陆元晟，他是喜欢的。 　　对于牧煦舟，郁嘉木，那天只见到一面的孙尧，乔亦璟都是喜欢的。 　　但这样的喜欢，并不具有唯一性。 　　他愿意喜欢陆元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为了陆元晟，不再去喜欢别人。 　　介意么？ 　　陆元晟看着面前漂亮得近乎嚣张的男人，介意两字哽在喉头，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对方表现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情人间出轨被发现的惶恐与愧疚，他几乎可以确定，只要下一秒他说出介意，乔亦璟便会毫不留恋的将他赶出房间，告诉他既然介意那就不要和他做情人。 　　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没有回答。 　　乔亦璟慢吞吞的抽完一整支烟，起身开始一件件套上自己的衣服。 　　今晚要上播，他穿了件黑色的高领薄线衣打底，外面套了件深灰色流苏格子枪驳领西装。标准的英式穿搭，即便是此刻还未上妆，整个人也显得肤色白皙，漂亮得如同从城堡中走出来的贵族。 　　他手指轻轻拂过陆元晟的身侧，顺带着从他兜里掏出来那张牧煦舟留下的名片。 　　察觉到他的动作，陆元晟眼眸中有微光浮动，可紧接着，乔亦璟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名片上的内容，就又将卡片塞回了他的口袋里。 　　“我先走了，陆老板，晚上直播见。” 　　- 　　为什么要去看牧煦舟留在陆元晟口袋里的那张名片，出了套房的乔亦璟，很快对自己那一瞬间下意识的动作感到后悔。 　　牧煦舟是他的情人，陆元晟也是他的情人，不希望自己的两个情人也成为情人，想要远离过于纷乱的关系，是他潜意识的想法。 　　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掏走名片的一瞬间，陆元晟大概是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八成是觉得他想要阻止对方去找别人。 　　他前几分钟才刚理直气壮的询问对方是否介意他和别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介意陆元晟转头去找别人？ 　　他乔亦璟这里一向来去自由，对人对己，都是一样的。 　　所以他略一迟疑后，便将名片塞回了那人的口袋里。 　　和牧煦舟的临时约会被搅黄了，陆元晟赖在他的房间里不走，一会儿直播的样品也看不成了。乔亦璟索性下了楼，到孙天睿的酒吧里找点东西吃。这次直播的货品数量多，怎么也要三个小时起步，他得提前吃点东西垫垫，免得到时候胃疼播不下去。 　　陆元晟新公司盛行娱乐的场地，租在了锦江双子塔的第二十九层，与深海只有一层之隔。 　　乔亦璟吃完饭又在酒吧坐了一会儿，到直播间的时候，刚好离直播正式开始留下了用来上妆的半个小时。 　　妆造和除了冯子墨之外的助理，都是陆元晟不知道从哪里现挖过来的人。画出来的妆容只能说是能看，并没有什么加持容貌的效果。不过好在乔亦璟人长得好看，无论什么光线，对妆容整体的要求都不高。 　　按照计划，直播要播的商品总体分三类，美妆，宠物用品和生活用品。 　　直播总时长210分钟，按照三个品类的划分，先播生活用品，最好的时间段留给美妆，最后播宠物用品。 　　直到直播正式开始，乔亦璟也没再收到陆元晟发来的消息，也没在直播间碰见那人。倒是他刚化好妆进了直播间，就看到任晓博带着技术人员进来对直播设备进行最后的调试。对方一脸的公事公办，并没有在他身旁停留、像那天那样阴阳怪气，比之前看上去专业不少。 　　七点一到，设备连网，直播正式开始。 　　冯子墨和观众们简单的自我介绍开场后，乔亦璟在镜头后坐下，将第一件上播的原生木浆抽纸上架。 　　开场的十来件商品还算顺利，直播间的观众数量很快破了五百万，乔亦璟照着提词器一件件阅读商品的相关内容，冯子墨负责补充、回答直播间顾客们的提问。 　　直到手边流水线上的其他助理，将一盘柠檬鸡爪送到桌上。 　　冯子墨微怔，避开镜头与送东西过来的助理低语。 　　“这次直播的商品清单上没有这个呀？” 　　对方比她还要疑惑：“哎？没有么？我看一下。” 　　男生说着，就对着清单仔细看了起来，在确实没有看到相关的商品后，他迟疑着看向冯子墨：“会不会是合作方那边临时加的东西呀？样品都是经过任总那边确认才送过来的。” 　　他话音未落，后面新过来送下一件样品的助理正好走到桌边，手里同样端着一盘吃的，看起来像是五香猪肉脯。 　　“这个也没有，你们是不是送错了？”冯子墨皱眉，彻底错开镜头，摘下耳麦。 　　清单上的东西，别人不清楚，可她却是都熟悉过的。而且，之所以能够一眼看出来这两盘食物并不属于今天要播的商品范围，是因为—— 　　乔亦璟不播零食。 　　璟哥从开直播间以来，从来就没再镜头前播过食物类的商品。 　　璟哥是做化妆品主播起家，擅长的也是讲解美妆和个护。播生活用品和和宠物用品这些，已经是额外为了合作方新增的了。像食品、母婴、器械，这些东西，都是乔亦璟明确表示不合作的商品。所以她之前在把关选品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类别的甲方。 　　盛行是璟哥朋友新成立的公司，今天过来帮忙的助理们也都是生面孔，所以冯子墨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直播的后台辅助出了岔子，弄错了即将上播的品类。 　　“没错，我刚和任总确认过，应该是陆总临时新加上来的。”跟在后面的女生助理态度很坚定，将猪肉脯往长桌子上一摆。 　　“陆总要求的？”冯子墨一愣，再一次确认道，“璟哥知道么？” 　　“陆总要求加的，那璟哥应该是知道的吧。”祝芊犹豫道。 　　时间紧张，冯子墨也来不及再多说些什么，镜头前面乔亦璟已经介绍完了手头的商品，抬眸向她这边看过来。祝芊眼疾手快，把排在前面的柠檬鸡爪往前一推，正好推到镜头前。 　　看到突然被送到面前的样品，乔亦璟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提词器。 　　上面赫然显示着柠檬鸡爪对应的介绍内容，说明面前的东西并不是送错了，而是上架商品清单有所调整。 　　他冲冯子墨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意会，替他坐到了台前开始介绍。 　　乔亦璟摘下耳麦，走到尚未离开的助理祝芊面前。 　　“这是谁让加进来的东西？” 　　男人声音不高，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祝芊就是莫名的心里一沉，张开嘴发现自己话都说不利索。 　　“是......是任总。”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的对上乔亦璟那双仿佛会摄人心魄的眼眸，她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也开始发烫。 　　“叫他过来。”只是搬出来任晓博，显然并不能说服乔亦璟继续播清单外的商品。 　　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要直接对接的大主播，祝芊左右为难，哪个都得罪不起。 　　“璟哥......我也不太确定任总现在在哪儿......” 　　这样的说辞并没有令乔亦璟满意：“打电话给他。” 　　又被乔亦璟凝视了几秒，祝芊败下阵来：“好的，璟哥。” 　　电话响了一两声，对面的任晓博便接起来电话。 　　“喂，任总......”见乔亦璟没有任何想要亲自开口的意思，祝芊胆战心惊的对着手机，声音没什么底气，“咱们今晚上播清单里的商品是不是有调整呀？璟哥发现了，问我为什么调......” 　　“为什么调？哪个东西？我现在还有别的事，等下回去处理。你让乔亦璟先播着，清单都是陆总亲自审过的，没有问题。”电话那边声音嘈杂，任晓博的回答敷衍。 　　很快被打发了的祝芊，无措的看向乔亦璟。 　　男人瞥她一眼，示意她将手机递到他的唇边。 　　“我上播只播特定品类。” 　　听到他的声音，电话那边的任晓博停顿片刻。 　　“这是陆总定的清单，合作方都是签了合同的。你要是不播也可以，亲自和陆总说去。” 第9章 　　“调一下顺序，先把之前定好的商品上架。” 　　没再和任晓博多说一句话，乔亦璟按下了祝芊手机上的挂断键。 　　虽然操作手机的并不是她，但间接挂断了顶头上司的电话，祝芊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啊......哦，好的，璟哥，我去安排一下。” 　　讲解加上试吃，冯子墨连着独自播了两个商品，直播间里的粉丝逐渐开始躁动，在几个领头粉丝的带领下，弹幕刷起了“乔亦璟人呢”“璟哥快回来”。 　　尽管祝芊已经去找了临时负责上样品的负责人，接下来的第三件、第四件样品，依旧是零食品类的货品。 　　任晓博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这些零食的样品，不是油大就是辛辣，基本全都是乔亦璟日常不碰的食物。 　　调顺序没调成，下午两个人才发生过摩擦，给陆元晟打电话，那也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乔亦璟重新坐回镜头前，只好一条条毫无感情的朗读提词器上的解说台词，让冯子墨替自己去完成样品试吃的工作。 　　这样的直播推广，难免显得敷衍。 　　播美妆的时候，乔亦璟基本也都会几件里选一件上脸或是上嘴试试，播日用品的时候，也会象征性的抽出来纸巾给粉丝放大看一下，或是倒出来点洗衣液。 　　他一边读着“这也太好吃了吧、根本忍不住”的念白，一边丝毫不靠近面前的食物，弹幕带节奏的粉丝再一次开始带头刷屏，什么“主播吃一个”“乔亦璟不敬业”，很快就盈满了屏幕。 　　不光是直播间里，他这次开直播的消息也在开播后二十分钟上了社交平台的热搜。关注的人多了，粉丝随便一搬运，“乔亦璟播零食不试吃”的词条，几分钟之内就登上了社交平台的榜单第一。 　　助理找到机会，将热搜词条的页面递到了乔亦璟的面前。 　　“主播说好吃怎么一口都不吃啊？” 　　“反向拔草了兄弟们！东西太差了，璟哥一口都不敢吃。” 　　屏幕上方，刚好弹出来任晓博在群里发的消息。 　　【任晓博：让乔亦璟能播就好好播，播不了就滚。盛行第一次开播，他是故意来砸场子的吧？是想让晟哥公司刚开就赔违约金赔到破产么？】 　　乔亦璟唇角的笑容一滞。 　　坐在一旁的冯子墨，同样瞥见了屏幕上的内容。她撕开手里的奶酪包，脸上堆满了笑，展示得更加卖力。 　　“给大家展示一下我们这款奶酪包的馅料～镜头帮忙对焦一下哦，给大家看看这满满的馅料。这款用的都是进口奶酪，不含反式脂肪的，而且是少糖的配方，减肥的姐妹们也可以放心购买～” 　　冯子墨撕开奶酪包，自己吃了两口，然后准备推下一个产品。任晓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直播间，硬是把已经出镜头画面的奶酪包推了回来，示意乔亦璟也一起试吃。 　　“这个上次在栾锐泽直播间卖得很好，为了拿到他家的合同晟哥没少努力。”他压低声音，避开收音设备，在乔亦璟的耳边道，随即嗤笑一声，“早就跟晟哥说了，他要是听我的，不用你、用栾锐泽，今天的直播肯定顺利多了。” 　　大概是被栾锐泽三个字刺激到了神经，鬼使神差的，乔亦璟冷冷的瞥了任晓博一眼，不自觉将手伸向了那块奶酪包。 　　找陆元晟谈合作，是为了能拿到路耀的资源。那既然如此，这第一场直播确实还是重要的。况且，乔亦璟潜意识里，也不想看到陆元晟后悔，后悔选择了他而不是栾锐泽。 　　本以为每样东西就尝一小口，食品类也是临时加的，一共也没有多少种，不会有太大问题。但只是试吃了三四个样品之后，乔亦璟就感觉咽下去的食物在胃里翻腾。勉强坚持到食品类播完、正式开始播美妆，他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挤出来的笑容也跟着极度不自然。 　　东西顶在胸口的感觉很难受，乔亦璟强迫自己又在镜头前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找到机会跑出去把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以往胃吐空了之后总会舒服一些，但这次反胃感却在胸口挥之不去。乔亦璟在二十九层的卫生间隔间里又被迫停留了许久，灼烧的感觉从胃腹蔓延到喉咙，吐出来的东西从混杂着的胆汁胃液，到最后来的清水，身体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 　　短短十来分钟，全身的力气却好似全被抽走。耳鸣声震得大脑只剩下眩晕，他按着胃紧贴墙壁，不得不丢下直播间里的所有人，独自坐电梯下楼往酒店赶。胃里的绞痛剧烈而狠戾，乔亦璟佝偻起身体，趁着意识还在匆匆往回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起来，可他已经抽不出精力来应对。 　　强撑着挪到斯顿顶层套房的专属直达电梯边，冷汗同时浸透了乔亦璟身上的线衣和外套。他抱着胃蹲在地上，几乎分辨不出此刻的疼痛到底是来自胃腹还是偏头痛。 　　朦胧中，他感觉电梯门在面前开启。他咬牙拖动沉重的双腿挪进电梯，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彻底昏倒在了地上。 　　- 　　再次醒来时，还未看清眼前的事物，乔亦璟便嗅到了空气中陌生又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也是他记忆里最恐惧的味道。 　　几乎是闻到这股味道的瞬间，胃袋狠狠一蜷，他还没回过神来便已经是在干呕。 　　眼泪将眼前的事物冲刷得朦胧，乔亦璟吐得昏天黑地，直到感觉有针头扎进身体。止吐的药剂顺着针管缓缓流进体内，他这才止住了身体自身想要往外干呕出东西的举动，瘫倒回了枕头上。 　　单人病房内，乔亦璟眨了眨眼睛，适应房间内的光线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陆元晟。 　　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他昏倒过去的电梯，算是陆元晟回酒店的必经之路。那人大概是从外面回来，在电梯里意外捡到痛到昏厥的他，没忍心扔下不管，所以陪他来了医院。 　　用舌尖轻舔干裂的嘴唇，乔亦璟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可以打开窗户么？” 　　吐过后又长久没有喝水润过的喉咙干哑得只剩下气音，乔亦璟鼻头微皱，面色苍白如纸，脸颊却带着一抹不正常的晕红。 　　见陆元晟仍在迟疑，他示弱般的垂眸：“我对医院的味道过敏。” 　　尽管打过了止吐针，鼻尖嗅到这股子味道，他还是胃里止不住的抽痛。 　　男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低低的说了一声好，随即起身。 　　窗外的天色一片漆黑，看不出确切的时间。夜风吹进屋内，乔亦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开完窗户的陆元晟很快回到床边，帮他将被褥往上拽了拽，几乎拉到下巴。然后他人重新在床边坐下，坐在窗口和乔亦璟的正中间，正巧挡住了吹进房间里的冷风。 　　鼻腔中那抹消毒水的味道稍微淡了些，乔亦璟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即感觉到身体多个部位的不适。 　　尽管醒来，大脑依旧昏沉。周身冷热交替，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发了烧。体温的上升让身体的其他痛觉不是那么的敏锐，但他还是依旧能够感觉到胃腹的不适。他按住胃，想要翻个身寻找更加舒服的姿势，却一不小心扯到手背的吊针，床边悬挂着的吊瓶左右晃动，撞在金属挂杆上叮咚作响。 　　“胃痛么？”陆元晟眼疾手快的扶住吊瓶，右手熟练的探进覆在他身上的白色被褥，摸到了他柔软的腰腹，“别动，小心跑针。我帮你揉一下。” 　　男人的手掌温热，覆在躁动的胃腹上格外受用。乔亦璟听话的躺住不动，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你——” 　　他哑着嗓子欲言又止。 　　见他的疼痛好转，陆元晟抽出手来，从床头用棉签沾水，轻轻擦拭乔亦璟干裂的唇瓣，温声开口。 　　“你急性肠胃炎晕倒，发了高烧，现在在医院。已经输过液了，但烧还没完全退，可能还需要多待几天。” 　　“我昏过去多久？”乔亦璟用力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到一点自己原本的声音。 　　“一整天。”陆元晟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了。” 　　“哦。” 　　乔亦璟应了一声，房间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半晌后，他看着陆元晟：“直播......” 　　“直播已经结束了。”陆元晟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并没有想要详细说具体情况的意思。 　　结束便结束了吧，乔亦璟应了一声，也没有再问。他丢下直播间的一众人离开的时候，便能大概猜到最终那场直播的结局。 　　他凝视着面前的男人，眼神忽的闪过一丝玩味。 　　“你怎么回来了？” 　　昨晚的直播，陆元晟一直没有出现，乔亦璟原以为那人是接受不了撞见他和牧煦舟，不想再见到他。 　　但那人居然回来了，意外的撞见了昏倒在地的他，还送他来医院，看样子还守在他身边了一整天。 　　陆元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避开他的眼眸，没有回答。 　　见他这幅样子，乔亦璟觉得有趣，忍不住继续挑逗道：“陆老板这是想通了？不过我现在卧病在床，你在这儿陪着我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找别人快活。我那天那个给你塞名片的情人，人长得还不错，活.儿也好......” 　　“乔亦璟！”陆元晟沉下脸，蓦地站起身来。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苍白脆弱，笑意却鲜艳勾人，如同妖冶盛开的嫣红花瓣。 　　他站起身来，开着的窗户和乔亦璟之间便没有了阻隔。冷风吹来，乔亦璟胃里一缩，下意识的皱眉。他脸上的笑容沾染了些许痛意，却美得更加放肆。 　　他捂着胃微微垂头，浓密的睫毛被冷汗晕开，眼角也余下泪痕。 　　陆元晟心里一痛，走到一旁关掉窗户，然后迈开大步，径直走出病房。 第10章 　　病房的大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乔亦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元晟离开的方向，一秒、两秒、三秒。 　　半晌，他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夹杂着浅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苦涩。 　　窗户关上后，没过多久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便重新变得浓郁。乔亦璟瞥了一眼吊瓶里不确定是什么的透明药液，垂下头熟练的单手拔掉了针头。 　　在手背的针眼处按了半分钟，他从床上勉强坐起身来的时候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半天才适应过来。找不到原本身上穿的线衣和裤子，乔亦璟只在一旁的沙发上看到了陆元晟忘了拿走的外套。他眉心微蹙，将单薄的黑色衬衫外套披在身上，踩上床脚下的黑色漆皮皮鞋，缓缓往门口挪动。 　　他走到病房的门口，右手刚搭在触感冰凉的门把手上，病房的门便从外面被人推开。乔亦璟抬头，惊讶的看到去而复返的陆元晟。 　　“你怎么起来了？”对方手里拎着食物的外卖袋，脸上的表情比他要更加讶异。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扶住面前步履虚浮的乔亦璟。 　　男人没有拒绝的搀扶，眼神定定的看着他，似是迟疑。 　　“我......我要出院。” 　　不是“我想出院”，而是更加坚定的“我要出院”。 　　陆元晟掌心握住那人清瘦的手臂，陈述事实：“你烧还没退。” 　　乔亦璟坚持道：“我知道，但我要出院。” 　　尽管嗓音沙哑，脚步不稳，但他就是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他不指望陆元晟能够帮忙，只求在这个时候对方不加阻拦。 　　陆元晟的眼神扫过他私自拔掉吊针针头后发青淤血的手背，他对上乔亦璟一双倔强坚持的眼眸，没怎么犹豫便选择妥协。 　　“好，那我送你回去。”他将人拉到沙发上坐下，声音温和，“你坐一下，我去找医生问问注意事项，很快回来找你。” 　　- 　　陆元晟出了病房，几分钟后又匆匆赶回，证明了自己要送乔亦璟回家的话并不是诓骗对方。 　　从医生那里开出来一盒退烧药，又记下来一些注意事项，再次推开病房门，见到乔亦璟听话的坐在沙发上、并没有自己离开，陆元晟松了一口气。 　　对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眼神里仿佛是在说，“你居然真的回来了”。陆元晟舔了舔唇，走上前去。 　　“能走得了么？” 　　乔亦璟点头。 　　凌晨司机不在，陆元晟和乔亦璟一左一右的坐进了黑色轿车的主副驾。 　　然而车子刚开出地下车库，呕吐感便卷土重来。乔亦璟扒着陆元晟的手腕要那人停车，拉开车门蹲在地上。 　　上了车没开出几步就要求停车，但真的停了车，因为止吐针的作用，乔亦璟却又吐不出来。来来去去折腾了两次，陆元晟把车停在了路边，打电话叫人来开走，然后在乔亦璟的面前蹲下。 　　“上来。” 　　男人没挣扎，顺从的趴在了他的后背。 　　夜风习习，陆元晟的脚步不快也不慢，背着乔亦璟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男人的双手自然下垂，垂到他的胸前，一下下有意无意的摩擦着他的领口。陆元晟喉结微动，抿唇偏过头。 　　“现在还晕么？”他率先打破沉默。 　　背上的人轻轻摇头。 　　陆元晟顿了顿，接着问道：“你不喜欢医院？” 　　乔亦璟环着他的双手手臂有一瞬间的僵硬，回答得坦诚：“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见过不喜欢医院的人，但像乔亦璟这样，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反胃、病还没好就迫不及待离开医院的人，倒也不多。 　　但这次背上的男人并没有继续说话，陆元晟把人往上托了托，只好不再追问。 　　上次问为什么退学，乔亦璟不答。这次问为什么不喜欢医院，乔亦璟同样不答。 　　医院离酒店不远，只是两个路口的距离。电梯停在20层，经过20A套房的时候，乔亦璟拍了拍陆元晟的肩膀。 　　陆元晟脚步一顿，并没有将人放下。 　　“我要回去了。”乔亦璟语调平淡。 　　“去我那里吧。”陆元晟转身，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那间20B。 　　他刷开门卡，将人直接放在了自己房间的大床上。可乔亦璟双脚刚沾到地面便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前两天不是也住在我这里么？”陆元晟脸色沉了下去，挡在那人的面前，“你的枕头都还在我这里。” 　　“你不说我还忘记了。”乔亦璟唇角含笑，回过身去扯起枕头的一角。 　　枕头本身不沉，只是他此刻还发着低烧，身上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拎起枕头后，很快便觉得手腕酸痛无力。 　　“算了。”他笑得无奈，旋即丢下沉甸甸的羽绒枕，“我明天再来找你拿吧。”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陆元晟凝视着他。 　　乔亦璟静静的瞧着他，见他没有轻易会放他离开的意思，随即在床沿坐下，淡淡的反问。 　　“你想留下我做什么？” 　　被问得猝不及防，陆元晟微怔。 　　乔亦璟莞尔：“知道陆老板是个好心人，但你也不用担心我。” 　　这样的身体状况对他来说并不特别，从前都是一个人，他经历过比这要糟糕得多的。 　　乔亦璟微微欠身后再次站起，示意陆元晟让出路来。可陆元晟还是站在原地没动，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我不是担心。我......是心疼。” 　　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眼眸漆黑，看不出什么破绽。乔亦璟一时难以分清，对方这样的说辞，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不过这也不重要。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扬起头看着陆元晟：“宝贝，才相处几天，你不会就爱上我了吧？也罢......那便一起洗个澡吧。身上出了好多汗，难受得很。” 　　但要是一个人回房间去洗，乔亦璟也是真的担心自己会晕倒在浴室。 　　说罢，他也没再理会陆元晟的反应，自顾自的一件件褪去了层层衣服。 　　陆元晟跟在他身后进了浴室后，很快意识到那人大概是误解了自己将他留下来的原因。 　　站在花洒下方，湿热的蒸汽萦绕在乔亦璟的周身。男人任由水流杂乱的打湿自己的头发，水珠顺着他深灰色的柔软发丝成串的滴下，散落成莫名好看的曲线线条。他抬起手，将站立在不远处的陆元晟往自己身边拽了拽，然后动作自然的重心倾斜到了那人的身上。 　　因为发热，乔亦璟此刻的鼻息显得愈发滚烫。 　　他手臂虚搂在陆元晟的肩膀，抓起陆元晟的右手，靠近自己的身.体。 　　男人光洁诱人的躯.体近在眼前，但触碰到那人滚烫的手心，陆元晟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他撩起遮住那人眉眼的湿发，手持花洒，水流倾洒在那人的身上。 　　他一心只想赶紧洗好出去，可乔亦璟却并不配合。那人靠在他的胸前，状似无意的撩拨。 　　“再冲一下就出去吧，你还在发烧。” 　　陆元晟不由得皱眉。 　　掌心尽是水流的温热，他没有办法分辨乔亦璟额头的温度是不是比刚才还要高些。只是看到那人眉眼间难以掩饰的倦意，他只想尽快扶那人回去休息。 　　“不是你要我留下的么？”乔亦璟食指抵在他的前胸，后退一步，背靠冰冷的瓷砖墙面，“你留下我，不就是为了这个么？现在怎么又没兴致了？” 　　陆元晟神情一滞。 　　察觉到他的停顿，乔亦璟露出一个妖冶的笑意，再次搂住男人的腰身。 　　“我不介意。” 　　他的声音低柔，仿佛耳语。但陆元晟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阴沉，扯开他不似往日带着凉意的指尖。 　　“乔亦璟。”他带名带姓，一字一顿的叫着对方的名字。 　　可乔亦璟的态度依旧懒散，淡淡的应了他一声：“怎么了，宝贝？” 　　水流的温度不低，但陆元晟只觉得冷意径直从周身钻进心脏。 　　“你一定要这样对我么？” 　　乔亦璟依旧在笑，但体力支撑不住，他笑着笑着，便开始低声喘.息：“宝贝，别生气，你想怎样？” 　　他没什么力气，今天却格外耐心。陆元晟的这幅模样，比过往缠着他不放的情人们多了一分冷静克制，倒也有趣。那人的眼神里固然透露着真实的在意，却也好似夹杂了些许其他什么，让人一时琢磨不透。 　　沉默里，只有水声在安静的流淌。 　　陆元晟深呼吸，看向他：“我听孙老板说，你这些年换过不少情人。也听过......他说的你那些......对待情人的原则。” 　　“孙老板？”乔亦璟怔住，半晌才明白过来对方嘴里的“孙老板”指的是孙天睿，他不禁一笑，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动，“怎么，你要谴责我么？” 　　陆元晟抿唇：“不是。” 　　“既然你和他聊过我了，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乔亦璟的语速慢吞吞的，体力耗尽般，轻咳一声。 　　他走出浴室，将肥大宽松的浴巾披在身上。 　　“我不想成为你嘴里的‘他们’中的一个。”男人从背后望着他，表情认真。 　　“可你已经是他们中的一个了。”乔亦璟回眸，笑得慵懒，带着几分不真切的俏皮。 　　他的世界里面的关系一向分明，能在床上赤.裸相见的，和不能在床上赤.裸相见的。 　　和陆元晟之间，从两个人第一天见面开始、又或是从他听孙天睿说起这个人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注定了是前一种。而前一种，他可以给对方短暂的温柔和亲昵，却不可能许诺唯一和长久。 　　也不会谈除了情人之间那点事之外的其他。 　　乔亦璟懒得再纠缠，拢紧浴巾向外走。刚走出去两步，他便被陆元晟从背后抱住。 　　男人结实的手臂环抱在他的腰间，却像是生怕弄疼他一般，没怎么用力，仿佛只要他稍一挣脱，便能逃脱开来。带着热气的水滴从那人身上滴落，从乔亦璟的后颈滑进提花棉质的浴巾，然后消失不见。 　　陆元晟抱住他不放，嗓音沙哑而温柔。 　　“阿璟，能不能为我破例一次？我不想做你的情人，我想......做你的爱人。” 第11章 　　情话，乔亦璟听过许多，说过更多。 　　和他在一起过的情人，说爱他的，不在少数。如何回应，全看乔亦璟当时的心情。 　　在浴室的热气蒸腾下，乔亦璟脑袋有些发晕，身上也一阵一阵的发冷。眼见今天的陆元晟大概是铁了心的想和他谈情说爱，并且执意想要留下他照顾，乔亦璟也没力气再多与他辩驳。 　　他回过身，浅浅亲吻那人的唇瓣，下巴搭在那人的肩膀。 　　“宝贝，我头晕，站不住了。” 　　出院的时候只是低烧，回酒店折腾了这一会儿，乔亦璟的体温已经直冲三十九度。 　　他被陆元晟抱出浴室，温柔的擦拭干净身.体，然后蜷缩在了大床的被窝里。 　　陆元晟看着耳温枪上的数字，表情有些担忧。 　　退烧药混着温水喂下，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被乔亦璟吐了出来。 　　胃痛加上高烧，陆元晟一时手忙脚乱，不知道是该先想办法缓解那人的疼痛，还是先给人物理降温。他打电话找前台要了退热贴，然后爬上床，将疼得发颤的男人搂进怀里。 　　怀里的男人身.体逐渐松弛了下来，双眸紧闭，呼吸均匀而绵长。陆元晟吻了吻那人的太阳穴，感觉退热贴大概是起了一些效果，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男人浓密的睫毛温顺的垂下，晕开泪痕，即便脸上写满疲惫，依旧漂亮得张扬。但睡着后的乔亦璟，唇角没了平日里望向他的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微蹙的双眉。陆元晟瞧着那人睡着的模样，不由得出了神，小心翼翼的抚平那人皱起的眉。 　　床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发出嗡嗡声。 　　陆元晟将怀里的男人扶到枕头上躺好，掖了掖被角，拿起手机走出房间。 　　手机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来电，只响了一声便挂断，看起来像是个打错了的电话。 　　但陆元晟认识屏幕上的这串数字。 　　他眼神一凝，走进酒店的楼梯间，站在窗边，回拨过去。 　　“您好，斯道克私人事务所为您服务。” 　　甜美的女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1701。”陆元晟低声说出四个数字。 　　对面很快应道：“好的先生，马上为您转接。” 　　二十秒过后，听筒里换了个浑厚的男中音。 　　“陆先生您好，您之前委托我们为您调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您现在是否方便？是直接将相关情况和您汇报，还是我将情况整理后发送至您的邮箱？” 　　“直接说吧。”打火机发出轻微的声响，陆元晟点燃一支烟。 　　“我们为您调查了乔亦璟先生十年前的情况。乔亦璟先生在A城九中毕业后，进入T大的计算机系读了半年，没到期末就退学了。”对方语气平淡的叙述。 　　陆元晟吐出一个烟圈儿：“原因？” 　　“乔亦璟先生一直没有正式办理退学，档案等资料都没有带走。他是主动离开了学校，所以校方的记录上并没有记载退学原因。” 　　“继续说。” 　　对面的男声继续道：“我们查到，同年那个时间，老字号脂粉企业‘珠玉引’的总裁和总裁夫人乘坐的私人直升机坠毁。直升机发生事故时刚刚起飞，但夫妻二人送到医院后，还是抢救无效死亡。‘珠玉引’很快申请破产清算，百年家族企业因为这场空难直接覆灭。‘珠玉引’的总裁乔经国先生，就是乔亦璟的父亲。” 　　陆元晟指尖一顿：“这件事在国内有宣传么？” 　　“珠玉引”是A城、乃至整个国内数一数二的老牌化妆品企业，在清朝末年就已经创办。和乔亦璟同学一场，他虽然知道乔亦璟家世不凡，但从没想过对方是“珠玉引”家的太子。 　　但“珠玉引”的总裁和夫人直升机坠毁身亡，企业破产，这到底是大事，为什么他在国外却从未听说？ 　　对面答道：“乔经国先生出事时，‘珠玉引’正处于上市前的关键阶段，事情就没有公开报道。但虽然压下来了，‘珠玉引’也没挺过去，还是很快就树倒猢狲散。” 　　“那后来呢？乔亦璟后来这些年都是在做什么？”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下来，陆元晟沉默许多开口。 　　“退学的两年后，乔亦璟先生开始做了直播，就在他之前一直在的深海文化传媒。” 　　“那这两年期间呢？” 　　对面的声音恭敬中带着些许歉意：“这两年期间我们没有查到乔亦璟先生的任何履历，很抱歉陆先生。” 　　所以这便是那人为什么退学，为什么这样不喜欢医院。 　　又或许不是不喜欢，乔亦璟只是害怕医院。 　　黑暗中，烟尾的火焰忽明忽灭。 　　陆元晟嘬了最后一口烟，右手垂在身侧。 　　“继续查一下，‘珠玉引’当年破产之前的细节。” 　　“好的，陆先生。” 　　- 　　挂断电话，陆元晟又在走廊里站了许久。 　　直到抽完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他才跺了跺站得有些发麻的双脚，轻手轻脚的回了酒店房间。 　　走进卧室，原本在枕头上睡着的男人不见了踪影。陆元晟心里一紧，走上前去，这才发觉被褥不正常的隆.起。那人蜷缩在被子里，双膝屈起，整个人弯曲得仿佛虾米，两只手死死的抵在胃上，身上的被褥已经泛着潮意。 　　他将人搂进怀里，扒开那人用力到仿佛要按穿腹部的双手，换了自己的掌心覆上去，细细按揉。那人偏过头，埋在他的胸前。眼泪和冷汗混合在一起，渗透他胸口的布料。 　　“你去哪儿了？” 　　手掌下的器官不再躁动，怀里的男人闷闷的出声。 　　仿佛察觉到这句问话显得太过生硬，乔亦璟清了清嗓子，换了个方式开口。 　　“是我影响到你了么？抱歉啊宝贝，你可以先去我那边睡。我现在......有点没力气挪回去。”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叹息。 　　陆元晟搂住他的手臂没有松开，出言解释：“我去抽了根烟。” 　　“你去了很久。”乔亦璟毫不留情的戳破。 　　“抽了盒烟。”他面不改色的改口。 　　“直播合作的甲方要求赔钱？”能让陆元晟大半夜跑出去一口气抽掉一整盒烟的，乔亦璟第一反应便是这个，“你让法务根据合同走吧，你和合作方的，以及你和我的。该我赔的，你让人算个数出来，报给我就好。” 　　直播的事情本就是他的问题。 　　他乔亦璟从来不欠和他睡过的情人的东西。 　　无论是钱，还是爱。 　　“直播临时调整选品清单，是任晓博私自决定的。”陆元晟认真的看着他，“不是你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处理。” 　　他既然这样说了，乔亦璟也没再坚持。他往陆元晟的怀里缩了缩，向热源处靠拢。 　　“你打算怎么处理？”乔亦璟换了个问题。 　　合同涉及的金额本来就不是小数，违约金的话，那更是成倍。 　　“正常播了的部分，没什么需要处理的。没播的那些品，把合同金给他们退回去。”陆元晟淡淡道。 　　乔亦璟眼皮微掀：“赔偿呢？” 　　陆元晟睫毛低垂：“都是路耀旗下的企业，需要什么赔偿？” 　　乔亦璟不由得笑：“还是陆少爷手段强硬。” 　　陆元晟轻咳一声：“以后又不是不合作了。” 　　以后...... 　　乔亦璟侧过头看他：“那陆老板以后还打算和我合作么？” 　　“你不是昨夜还想和我断掉关系？”陆元晟挑眉。 　　“我又没说想断掉和陆老板的合作。”乔亦璟笑着耸肩，“不是为了直播的事，那你刚刚是为什么出去抽了一整盒的烟？” 　　他的指尖若有似无的划过男人的胸口，语调慵懒随意。 　　陆元晟一把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指，顺势亲了亲乔亦璟的额头。 　　那人的额头湿滑，但温度却是降了下去，不再像之前那般滚烫。 　　陆元晟唇角含笑：“我出去是因为......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想给你准备个礼物。” 　　“生日？”乔亦璟似是一愣，“今天是多少号？” 　　“二十一号。”陆元晟唇瓣划过那人的太阳穴，“十月二十一号，你的生日。” 　　竟然已经是十月下旬了。 　　乔亦璟无意识的侧过头，得心应手的回应陆元晟的亲吻。 　　男人眼角眉梢写满缱绻，动作细腻而温柔。 　　“生日快乐，我的阿璟。” 第12章 　　乔亦璟靠在陆元晟的怀里，男人身躯温热，他不知不觉中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明媚的日光，刺进屋内，在被褥上留下五彩的光影。乔亦璟抬起手，用指尖触向那抹光线的边缘，然后出神的看着阳光照亮指腹的纹路。 　　大病一场，烧虽然退了，但人还是虚的。 　　他起身披了件陆元晟的衣服，缓缓走出卧室。 　　套间的厨房里，陆元晟正在水池边洗着什么。灶台的风扇发出微弱的轰鸣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有生机。 　　“你醒了。”听到背后的声响，陆元晟回过头来，“你在餐桌边先坐，我煮了山药燕麦粥，马上就好。” 　　餐桌旁的窗帘已经被打开，乔亦璟在桌边坐下，整个人沐浴在温暖的日光里。 　　果然没一会儿，厨房里便传来关火的声音。陆元晟端着餐盘走来，餐盘里盛放着一只乳白色的小砂锅，和两只玲珑小巧的瓷碗。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乔亦璟讶异道。 　　如果他没有记错，一天之前他来陆元晟这里过夜，还没有看到这些东西。两个人在一起的几天，不是吃外卖，就是下楼去附近的餐馆。 　　“就刚才，我叫人买过来的。”陆元晟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将煮好的粥用汤勺分别盛进两只小碗。 　　他伸出手的瞬间，乔亦璟便注意到了他手腕处不正常的微红。 　　陆元晟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手腕。 　　他舔了舔唇，下意识的把手往回缩了缩，解释道：“没事，可能对山药有点过敏。” 　　乔亦璟没说话，半晌垂眸：“我不喜欢山药。” 　　正捧着盛满山药燕麦粥的小碗要往乔亦璟面前放的男人神色一僵：“那你想吃什么？我再叫人送些食材来。” 　　乔亦璟摇摇头，抬手拿起了一旁的小勺，慢悠悠的搅动着面前盛满粥的小碗。 　　陆元晟的目光扫过男人深灰色的柔软发丝、低垂的浓密睫毛、嫩粉色的唇，最终落在他拿着小勺、清瘦得有些纤细的白皙手腕上。 　　他笑了笑，摸了摸自己发红的手腕：“好，那下次不做山药了。” 　　- 　　小碗里的粥被反复搅动，待到热粥从滚烫一点点冷却，乔亦璟也只是吃了寥寥几口。 　　考虑到他大病未愈、大概是没什么胃口，看到自己的劳动果实被浪费，陆元晟也没说什么，只是拿来医院开的两盒药，放到餐桌上。 　　“不想吃。” 　　乔亦璟懒懒的扫了一眼，走到一旁的榻榻米上坐下。 　　陆元晟眉心微蹙：“不舒服？” 　　男人倚在柔软的靠枕上，没承认，也没否认。 　　陆元晟欺身过去，想要像之前那般帮那人按揉缓解疼痛，然而男人往后退了退，不动声色的拒绝。 　　“我的手机呢？”乔亦璟顿了顿，抬眸看他。 　　那天晕倒之后，身上的衣服，兜里的手机和其他东西，他昨天在医院都没有看到。 　　“哦，在我这里。”如果不是他提醒，陆元晟都几乎忘记。他走到门口翻找出那人的手机，重新走回榻榻米边上，“喏。衣服在车里，昨天我背着你不好拿，我现在下楼取上来。” 　　他说着，便要离开。但走出去两步，又有些不放心的转回身来。 　　“你一个人，可以对吧？” 　　“当然。”乔亦璟划开手机屏幕，冲他笑了笑。 　　未读消息有很多，其中一大半都是来自冯子墨。 　　他直播播到一半招呼不打一声便走人，最着急的自然是他的助理。 　　冯子墨在连续发了满屏的消息后正视了他中途离开的事实，放弃了继续找他。之后的一条消息，也是最新的一条，是在今天早上、半小时之前。消息的内容，是祝他生日快乐。 　　同样祝他生日快乐的消息，还有来自孙天睿的，以及社交平台上的粉丝的。 　　尽管素不相识，这群喜欢他的陌生人好像将他的生日这天当成了某种用来庆祝的节日。去年的时候，有人在粉丝群里抽奖，有人托章彦送了礼物来深海，还有人发蛋糕的图片，遥祝他生日快乐。 　　然而在点开社交平台的首页后，乔亦璟的手指微微停顿。 　　和往年一样，他过生日的消息挂在了热搜榜的前排。 　　但词条里，并不是粉丝的祝福，而是遍布人们的指责。有人偷梁换柱，在热搜里提起前天晚上他中途离开的直播。 　　“乔亦璟直播到一半中途跑路！粉丝等了一晚上也没再看到他！一点也不敬业！” 　　“他那前半场播得也心不在焉，播零食那段，他一口也不试吃！” 　　“乔亦璟的直播不一直是这个风格么？他也不是真的讲产品的主播，大家看他不都是冲着他那张脸去的么？” 　　“那好歹也露个脸啊！前天，好家伙，播着播着人没影了，我看后来他那助理脸都绿了。” 　　“当他助理也太惨了吧！” 　　乔亦璟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唇角甚至依旧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划动页面，看似是在阅读词条下粉丝的留言，但也像极了在出神。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陆元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顺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只是看到屏幕上文字内容的第一眼，男人脸上便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怒意。 　　“我跟任晓博说了，让他解释一下直播的事情是设备出了问题，怎么还会有这种言论？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 　　说着，他便将乔亦璟的手机扔到一旁，去摸口袋里自己的手机。 　　乔亦璟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用不着。” 　　男人的手指冰凉，安抚般的拍了拍他的手臂，随即弯腰拾起陷在毛毯里的手机。 　　“他们这么说，你不生气么？”见乔亦璟重新拿起手机浏览社交平台的界面，陆元晟皱眉，定定的看着他。 　　乔亦璟神情慵懒，往背上的抱枕上靠了靠。 　　“有什么可生气的？” 　　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人们与其说是在指责、辱骂他，不如说是在简单的发泄情绪。而很不巧，大家谈论的对象，正好是他罢了。 　　“你明明是因为身体原因，才不得不退出直播。他们这样误解，你不想解释一下么？” 　　乔亦璟想也没想：“没兴趣。” 　　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这样的事情解释起来没有任何意义，一向便是如此。 　　况且，就算是辱骂，也算是流量。而他是主播，是网红，是靠流量生存的。 　　“你真的不在意？”陆元晟与他四目相对，似乎是在细细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那人眉头紧锁，气息也似乎有些不匀，倒真是一副对他的名声担心在意的模样。 　　乔亦璟不由得笑：“不在意。宝贝，真相如何，我又是如何，本来就没有人在乎。” 　　男人琥珀色的眼珠透出的笑意淡漠。 　　“可我在乎！”陆元晟的胸前剧烈起伏，就连唇瓣都在微微颤动。他望着乔亦璟，神色认真，一字一顿，“阿璟，他们怎么说你，我会在乎。关于你的事情，我都会在乎。” 　　对方的眼眸像是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乔亦璟对上他炙热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晃神。 　　心脏的跳动在某一秒格外用力，像是苏醒过来，又像是彻底沉了下去。 　　他无意识的抓住那人的手腕，将那人拉到自己的身畔，凑近过去，用舌尖撬开那人的唇齿。 　　房间里的气息旖旎又温柔。 　　乔亦璟搂着男人的脖颈，彻底瘫软在对方的怀里。 　　“好的，元晟。”他低低的开口，声音含笑，“我知道了。” 　　男人的身体与他紧紧相拥，乔亦璟的吐息变得滚烫，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男人却松开了他。 　　对上他疑惑的眼神，陆元晟舔了舔唇。 　　“你的事情，我先找任晓博起个声明。” 　　然而还没等他打电话过去，任晓博的电话却是在下一秒主动打了过来。 　　“喂，晟哥。” 　　房间安静，任晓博的声音传出听筒。 　　“你现在方便么？回一趟公司呗？” 　　陆元晟瞥了一眼乔亦璟：“热搜上的内容，你已经看到了？” 　　“啊？什么热搜？”对方声音里的惊讶不像是假装。 　　“没什么。”陆元晟沉声问道，“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晟哥，有人来公司找你......” 　　“说我不在。”陆元晟答道。 　　任晓博迟疑着继续说道：“来人说今天必须见到你，让你赶紧回来。” 　　乔亦璟还在病着，陆元晟今天并不打算出门。他正要不假思索的拒绝，任晓博匆匆忙忙又补上半句。 　　“他说他叫陆元宏。” 第13章 　　听到陆元宏的名字，举着手机的男人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乔亦璟眉毛微扬，不由得视线被吸引。 　　“他说来找我什么事么？”陆元晟沉默片刻，问道。 　　任晓博回答道：“没有，我问他，他没说，只说让你回来。” 　　“知道了。” 　　陆元晟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对上乔亦璟的眼眸。 　　“我......” 　　想到要留昨夜才勉强出院的男人一个人在家，陆元晟有些不放心。但直觉告诉他，陆元宏亲自过来找他，必定没有什么好事情。如果他没有回公司，再被抓到了把柄，那恐怕只会更不妙。 　　虽然同姓陆，也都是父亲陆致远的儿子，但他和两个哥哥的关系一直不好。大哥陆元峯和二哥陆元宏，都是父亲前妻的孩子。 　　两个哥哥都比他年长不少，父亲也偏心。小的时候在家里，陆元晟时常成为被排挤的那一个。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他和母亲就像这个家里的外人，父亲、大哥还有二哥，才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这也是为什么，他当时一有机会，便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远赴国外读书，并且一读就是近十年。 　　“我陪你去。”乔亦璟站起身来。对上陆元晟略显错愕的眼眸，他笑了笑，“怎么？陆老板这就想中断和我的合作了？” 　　“这倒不是。”陆元晟摇头，“你昨天刚出院，今天还是在家休息比较好吧？” 　　乔亦璟站得笔直：“我已经好了。” 　　机会难得，他确实想要见见，这个路耀家的二少爷，栾锐泽勾搭上的金主。 　　陆元晟看着他，诚实道：“你也听到了，我二哥来公司了。你跟着我一起过去，我怕我顾不上照顾你。” 　　“不需要。”乔亦璟打断他的迟疑，“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替我担心。” 　　他从陆元晟的衣柜里随手抽出来几件衣服，当着男人的面一件件换上。两个人的身材差不太多，陆元晟只是比他稍微高些。 　　裤脚有些长了，乔亦璟俯下身挽了个边儿，然后又紧了紧腰带。他收拾好自己，然后抬眸望向那人。 　　“走吧。” 　　穿过马路到了酒店对面的双子塔，电梯直达二十九层，陆元晟和乔亦璟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两个人几乎是刚出电梯，便迎面撞上拿着一摞资料在走廊里穿梭的任晓博。看到陆元晟，他眼前一亮。然而在他迎上来的同时，看到一同出现的乔亦璟后，任晓博的脚步一顿，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一瞬间的异常表现，被乔亦璟尽收眼底。男人默不作声的跟在陆元晟的身后，目光并没有在来人面前停留。 　　“晟哥，你可算回来了！陆元宏等了挺久的了。” 　　“他人呢？”陆元晟环视四周问道。 　　“咱们这两天不是有不少过来退合同金的嘛，我担心被人注意到了不好，就请他先进你的办公室等了。”任晓博唇角挂着讨好的笑意，顺道冷冷的瞪了乔亦璟一眼。对于男人明显比平日要憔悴的脸色，他视而不见，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也好。”陆元晟微微颔首。他正要往自己的办公室去，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般的回头，叫住任晓博，“今天的热搜你看一下，拟个澄清的声明。” 　　“什么热搜？乔亦璟那个么？”任晓博说着，有些嫌弃的瞧了乔亦璟一眼，“晟哥，咱们和主播签约的是经纪协议，他个人名誉方面的维护，不属于咱们的义务。” 　　陆元晟不轻不重的扫了他一眼：“去拟一个，给乔亦璟过一下，一会儿我从办公室出来要看。” 　　任晓博缩了缩脑袋：“好的，晟哥。” 　　- 　　写字楼办公区的空调暖风开得很足，触碰办公室金属质地的门把手前，陆元晟的手心已经起了一层的细汗。 　　他抿唇，深吸一口气，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十年了。 　　这十年间，他回过几次家，但大多是特意挑选好时间避开了陆元峯和陆元宏。 　　这也是十年来，陆元晟第一次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两个哥哥里，陆元宏一向是对自己更不友好的那一个。不同于陆元峯的冷落，陆元宏表达自己厌恶的方式更加直接，也更加不留情面。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陆元晟一直避免和他的见面。 　　“你怎么来了？” 　　父亲不在，他也没什么对陆元宏喊一声哥的必要。 　　“回来一周了，怎么也不主动回家一趟？出去这么多年，花着家里的钱，我们倒是养出了个白眼狼来？” 　　陆元宏一身休闲西装，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兀自占领了桌子后面陆元晟的那把老板椅，一开口就是咄咄逼人。 　　男人和陆元晟身材相仿，年龄略长一些，看起来更加干练刁钻。他背靠老板椅，转过身来面向陆元晟，眼神凌厉，并没有一丝一毫见到许久未见的弟弟的喜悦。 　　“你倒是对我回来的航班了如指掌。”陆元晟唇角沾染一抹讥讽，“又跟父亲告状去了？这么多年，也不换个招数。” 　　“我的好弟弟，我好心帮你告诉父亲回国的消息，你不感激我，反倒是控诉我告状。”陆元宏站起身来，双手撑在平整的桌面，欠身看向陆元晟，“别告诉我你这次回来，没想让父亲知道？我可是听说，你把美国高校那边博士后的工作都辞掉了呢。这次是要彻底回来了？想进路耀？” 　　他问得直接，陆元晟定定的与他对视。 　　“家里的企业，我自然是要进的。” 　　“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陆元宏噗嗤一声，笑得不屑一顾。 　　“所以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打探我的底细？”陆元晟眼皮微掀。 　　“那我倒是没有这么无聊，就你这小破地方，估摸着也掀不起什么大浪。”陆元宏直起身来，搓了搓手心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来，是因为父亲让我来。父亲让我来，邀请你回家吃饭——” 　　他拖长尾音，似是极不情愿。 　　“明天中午，西郊那边的庄园，记得按时过来。” 　　“如果我不去，你是不是没办法交差？”陆元晟似笑非笑。 　　陆元宏冷冷道：“你可以试试看。看看父亲是会更生我的气，还是对你更不满。” 　　- 　　并不算令人愉悦的谈话。 　　陆元宏传达完消息之后，便从办公室中离开。 　　陆元晟站在他坐过的老板椅前，眼眸中飞速划过一丝嫌弃与厌恶。 　　他定定的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打电话叫了阿姨进来清洁，然后自己也走了出去。 　　走出办公室，陆元晟原本想去找跟着任晓博去拟声明稿的乔亦璟，却意外的在电梯旁看到男人熟悉的身影。 　　同样熟悉的，是乔亦璟面对着的方向，电梯里陆元宏一闪而过的身影。 　　陆元晟神色一凝。 　　看到乔亦璟手里还没暗下去的手机页面，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一手夺了去。下一秒，便看到手机页面上那人还没来得及关掉的添加好友的二维码。 　　身侧垂着的左手不自觉紧握，陆元晟对面前的男人怒目而视。 　　“你加了他的联系方式？” 　　他竭力克制着怒意，但声调还是忍不住提高。 　　乔亦璟懒洋洋的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机，理所当然道：“是啊，怎么？” 　　“他是我二哥。”陆元晟死死盯着那人一双美得张扬的桃花眼，试图从那人的神色中看出一丝一毫的后悔或是心虚。 　　但没有。 　　乔亦璟的神情坦然。 　　“我知道，路耀集团的二公子。” 　　陆元晟眸色一暗：“怎么，你这么快就厌倦我，想要去勾搭他了么？” 　　乔亦璟垂头将手机揣进口袋里，唇角含笑：“那倒是没有。我加你俩好友的，都不是一个账号。” 　　听他亲口否认，陆元晟脸上的神色渐缓，但依旧开口问道：“不是一个账号，是什么意思？” 　　乔亦璟却已经先一步进了电梯，没有回答，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低语。 　　“等一下！”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陆元晟用手按住，“任晓博那边拟好声明了么？” 　　“你的人，我使唤不动。”乔亦璟兀自站在电梯的角落，神情淡漠。 　　陆元晟进办公室的十来十来分钟里，乔亦璟没有跟在任晓博后面，而是去了一趟助理的办公区。他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冯子墨，反倒是撞见了正要去给任晓博送新一轮选品材料的祝芊。女生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被问到冯子墨，她踌躇了片刻，回答了实话。 　　“子墨去医院了，急性肠胃炎。”祝芊有些抱歉道，“后来整理样品，有助理发现不少食品都是临期或是过期的，真的抱歉啊璟哥，还好您中途离开了。这次是我们这边工作有疏漏，下次一定严格把控！” 　　什么疏漏，联想到今天任晓博看到他时没能及时掩饰好的惊讶和不自然，乔亦璟当即了然，东西必定是被任晓博做过手脚。 　　任晓博是陆元晟选的手下，而他是陆元晟选的合作主播。任晓博的事情，他没资格插嘴，也没兴趣插嘴。对方对他的不友善，陆元晟不可能观察不到。但那人刚刚回国、根基未稳，一时之间想要找到更加合适的人选，大概也是难事，也不能怪陆元晟不因为他将任晓博换掉。 　　心里在想事情，乔亦璟脚下的步子也迈得快。回过神来，人已经出了锦江双子塔，回到了斯顿酒店。 　　陆元晟拽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阻止他上电梯。 　　乔亦璟回眸，茫然的对上他的双眼。 　　“你先上去，我要去取个东西。” 第14章 　　十分钟后，陆元晟捧着满满一大束玫瑰，回到20B套房。 　　乔亦璟正坐在窗边的榻榻米上，闻声他看向门口。 　　午后的阳光均匀的倾洒在男人的头顶，落下金色的绚烂光影。 　　视线扫过那束多到能够完全遮盖住陆元晟上半身的玫瑰，乔亦璟的神情闪过一丝错愕：“这就是你大半夜溜出房间去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玫瑰每一朵都是尚好的颜色，嫣红夺目，娇艳欲滴。 　　但乔亦璟十分确定，这样的款式不需要提前预定，在锦江楼下的花店就能随手买到。 　　毕竟之前有一次心情好，为哄情人，他就随手买过这样的一捧。 　　陆元晟心虚的摸摸鼻尖：“一部分，这是生日礼物的一部分。” 　　“那另外一部分是？”乔亦璟扬了扬眉毛。 　　“另外一部分——”陆元晟拖长尾音，套房的门铃声刚好响起。 　　司机将整整一平板车的食材，推进房间。 　　“另外一部分，是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生日宴。” 　　乔亦璟笑了笑：“你还记得我急性肠胃炎昨晚才出院对吧？” 　　“这不影响。”陆元晟将食材一件件摆在门厅的台面上，“你没胃口，我便找些清淡的做。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各种菜系我都会一些。” 　　“原来陆博士读的是厨艺专业。”乔亦璟不由得调侃。 　　陆元晟在一堆食材中挑挑拣拣，很快找出几样准备处理：“之前在国外，朋友过生日，大家都是各自准备一道菜，然后一起吃，自然也就练出来一些。” 　　乔亦璟双手抱臂，斜斜的倚在洗手池边。 　　陆元晟整理好食材，倒了杯热水，试过水温之后，递到他的手上。 　　“先去坐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开饭。” 　　杯中的水温度刚好，乔亦璟喝了两口，依旧站在一旁。 　　“要给我打下手么？”陆元晟拎起一条鱼，唇角含笑。 　　“没这个打算。”乔亦璟神情慵懒。 　　“那怎么还站在这里？”男人拧开龙头，缓缓冲洗鱼身。 　　乔亦璟没答，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 　　打火机按下去的声音清脆，陆元晟皱眉。 　　“你也知道自己昨晚才出院？” 　　“我是肠胃炎，又不是肺炎。”乔亦璟不在意道。 　　陆元晟不轻不重的看他一眼：“我真该让你亲自去听完医嘱再出院。” 　　“听过有什么用？我又不会真的照做。”男人耸了耸肩，吐了个烟圈儿。他用修长的手指夹住那根细细的香烟，送到陆元晟唇边，“喏，别羡慕，给你也来一口。” 　　陆元晟别过头：“不用。” 　　乔亦璟嗤笑一声：“怎么？不想要自己来？” 　　他凑过身去，靠近那人的唇瓣。 　　鲫鱼鱼身光滑，摔在洗手池里传来“哐”的一声回响。 　　陆元晟毫不留情的回应着他的吻，肆意掠夺他口中的氧气，直到他双腿发软求饶。 　　乔亦璟轻声喘息，两只手臂挂在那人身上，才勉强维持住直立的身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香烟已经被对方按灭，就连口袋里的烟盒，也一并消失不见。 　　他扫了一眼垃圾桶：“陆老板这是暴殄天物。” 　　“你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那我只能代劳。”陆元晟松开他。 　　乔亦璟摇摇头：“与其在你的20B被约束，我倒不如回对面去。” 　　他本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但陆元晟却下意识的紧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别走。” 　　乔亦璟迎上他的视线，没说话。 　　陆元晟停顿片刻，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门口，从自己的大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来，从里面抽出一支。 　　“别走。”他重复了一遍，然后将烟塞进乔亦璟的手心，语气放软，“那就一支。一天只抽一支，好不好？” 　　- 　　虽然不情愿听从陆元宏的吩咐，但父亲的邀约，陆元晟还是不得不赴。 　　陆家午饭的家宴，一向是十二点整开饭，十一点整人要到齐。这次母亲那边没有跟他说什么，完全是陆元宏传来的消息，所以还得稍微早些过去，先找去单独找一趟母亲。 　　从斯顿到陆家西郊的宅院，路上需要至少一个小时。留下桌上的小菜和电饭煲里煮好的小米粥，陆元晟不到九点就出了门。 　　到达西郊的庄园，刚好不到十点。 　　九点到十点之间，是父亲陆致远清修的时间。 　　自从三年前大哥陆元峯逐渐开始接手集团的事务开始，父亲便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公司里的大多数事务，基本都交给了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子。虽然手里的话语权还在、股份也还在，但到底是有些要放权的意思。 　　集团里赚钱的业务已经被瓜分得差不多了，父亲没有一点要提前留下一部分给他的意思，但又放出来随时都有可能退休的信号。于是集团上下大多猜测，他这个陆家小公子“失宠”。就连母亲都逐渐开始坐不住，他在国外刚一拿到学位，便开始催促他回国。 　　清修时间，父亲会跟着请来的师傅去庄园东南角一个单独的区域，期间任何人或事都不能打扰。 　　陆元峯和陆元宏都在庄园附近各自有别墅，过来一趟方便，所以只有陆元晟来得最早。 　　陆元晟到达庄园居家区时，空荡荡的院落里，只有母亲江涵一人，正在亲自侍弄院中的花草。 　　母亲喜欢玫瑰，尤其是白色的玫瑰。据说父亲向她求婚的时候，用的就是一把纯白色的保加利亚玫瑰。 　　然而庄园的四处遍布各种花草，独独没有玫瑰。 　　其实庄园里原本也是有玫瑰的。只不过在母亲嫁进陆家那年，陆元宏得了场病，说是对玫瑰过敏。为了儿子的健康，陆致远让人移走了院子里所有的玫瑰，将那些娇嫩花朵连根拔起，堆满院外的垃圾桶。 　　“妈。”陆元晟走到母亲的身边。 　　“回来了啊。”江涵放下园艺剪刀，目光落在自家儿子的身上，“你这孩子，回来几天了？怎么也不张罗主动回家。要不是元宏说起来，我们竟然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陆元晟垂眸躲闪开母亲略带责备的目光：“妈，我这不是刚回来忙嘛，手里的公司刚成立，需要运作。” 　　听他这样说，江涵的面色缓和了些许：“做出点成绩来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在别的事情上让你父亲不高兴。” 　　“嗯，我知道。”陆元晟顺从的点头，转移开话题，“妈，您最近怎么样？大哥二哥对您还好吧？” 　　“老样子。”江涵轻轻叹一口气，“面子上都还过得去。我每天都在家里，也不太了解公司的事情。但听他们爷仨在餐桌上聊天，感觉老大老二这几年成长得很快。” 　　“父亲呢？父亲对您还好吧？” 　　“那倒是好的。”江涵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了笑意，“老陆最近在家里的时间不少，前两天还商量着要和我去趟国外度假。” 　　“去哪里呀？”陆元晟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还不知道呢。”江涵摇摇头，“你也知道，我一向是去哪里都可以的，什么事情都是他来做主。他说走，那便走，也省事。” 　　秋日的阳光温和，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大厅里的可视对讲里传出管家的声音。 　　“陆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而在前一秒，江涵刚好问起儿子的感情状况。 　　“你这次毕业回国了，那姣姣呢？她准备回来么？” 　　陆元晟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敷衍道：“可能不回来了吧，我也不清楚。” 　　“怎么能不清楚呢？你和姣姣还没和好？”江涵苦口婆心道，“上个月，你父亲才和你袁伯父一起打了高尔夫，回来还问过我这个。” 　　“自己女儿会不会回国，袁伯父不清楚，还要来问咱们？”陆元晟冷冷道。 　　“他问的当然不是这个！”江涵不悦，还想要多说些什么，便看到陆致远从院门口进来。她小声的留下一句“下次再跟你讲”，然后笑眯眯的迎上去，“致远，练完啦？累不累？我让厨房准备了水果。元晟已经到了，在这儿等你呢。” 第15章 　　午后，蜻蜓飞得很低。 　　前一秒还阳光明媚，下一秒便是暴雨将至。 　　其实陆元晟起床的时候，乔亦璟便已醒了。 　　但他躺在床上没动，直到远处响起关门的声音，他才缓缓捂着胃起身。 　　趴在洗手池边干呕了几下，乔亦璟拧开水龙头，洗了把凉水脸。 　　四周很安静，只剩下水流冲刷池壁的声响。 　　套房里没有了第二个人的响动，乔亦璟闭了闭眼睛，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他头一次忽然觉得，这斯顿两百来平的套房，一个人住其实还挺大。 　　他走到餐桌前，目光略过陆元晟留下的粥和小菜。 　　电饭煲调的是保温模式，乔亦璟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开始加热。细小的咕嘟声透过电饭煲的盖子传出来，透着暖意。乔亦璟却并没有在餐桌前停留，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便抽身离去。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乔亦璟乘车到了城郊的墓园。 　　他顺着往里走，来到乔氏家族的区域。众多立碑中，他停在了看起来最新的两块前，在草坪上席地而坐。 　　土地的触感柔软，带着些许潮湿。乔亦璟坐在原地吹了会儿风，感觉胃里又开始丝丝拉拉的疼起来。 　　很久没来，去年今天立碑底下长出来的小花早已枯萎凋谢，如今化作一捧尘土。 　　乔亦璟弯了弯腰，皱起眉。 　　天色忽的暗了下来，起风了。 　　乔亦璟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逐渐有雨点从头顶落下。 　　他只身一人，在空旷荒芜的墓园，四周的风混合着雨滴，生冷的打在他的身上。 　　没有伞，也没有屋檐。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遮挡。 　　羊绒质地的大衣很快被打湿，湿冷的气息将乔亦璟包裹。 　　他跑出墓园，来到路边。但手机已经因为停电关机，四周也没有往来的车辆。 　　雷声阵阵，雨滴从珍珠大小一颗颗落下，到分不清形状直接串联而下。 　　乔亦璟在路牙子边蹲下，有些透不过气来。 　　似曾相识的境遇，像极了那天父亲母亲下葬，人群散去，他却停留在原地。 　　A城的十月下旬，总是多雨。 　　人们嘴里说着节哀的话，眼神里却暗藏其他情绪。他一个人从医院离开，一个人糊里糊涂的在医院好心护士的指导下办各种手续。家里的管家不知所踪，公司的二把手也跑路，家族的百年企业轰然倒塌。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一切天翻地覆。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墓园里，不知道该去哪里。 　　能去哪里呢？ 　　他已经没有家了。 　　也是这样的雨。 　　刚开始雨滴落在头顶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等到他回过神来，雨势已经倾盆。 　　他无措的站在大雨里的墓园，从尝试着寻找屋檐避雨，到后来索性放弃、坐在原地。 　　雨势倾颓，世界只剩下轰鸣的雨声。 　　吵闹又安静。 　　雨水呛进口鼻，乔亦璟重重的的咳起来。咳得一声接着一声，上气不接下气。 　　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蹂.躏，痛得他忍不住干呕。雨水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任凭他如何努力睁开眼睛，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痛剧烈到像是要将他撕裂，但却又那样平常，平常到乔亦璟确信，就算是此刻他昏倒在了雨里，过不了多久也一样能够醒来。 　　手机没电之后自动关机，是有一次机会可以重新开启的。 　　电量应该足以拨通一个电话。 　　可男人却兀自坐在雨里，尽管身体因为湿冷和痛意不受控制的打颤。 　　要打给谁呢。 　　这样大的雨，在这样偏远的地方。 　　只是一个电话的时间，是不可能叫到车的。 　　至于打电话给认识的什么人。 　　乔亦璟想不出，谁会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过来借给他一个屋檐。 　　就像很多年前他想不出该做什么。 　　这么多年后的他，依旧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仿佛深海里的一艘孤零零的船，他找不到方向，也靠不到岸上。 　　但到底是比多年前要更惨些。 　　身体某处器官的疼痛让他有些支撑不住，乔亦璟索性躺倒在满是雨水的冰冷地面，蜷缩起身体。 　　身上没有力气，他两只手的掌根虚浮的压在胃上，尽管这样的压制并没有让疼痛减缓分毫。 　　喉咙里泛起苦意。 　　胃里的绞痛愈发狠戾。 　　痛得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 　　他想要昏过去，但意识却迟迟不肯抽离。 　　直到终于有人经过，在他身边停下。 　　- 　　陆元晟赶到墓园的时候，车玻璃的雨刷来回刷得飞快，可他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瘫倒在路边的乔亦璟。 　　手指触碰到那人身体的瞬间，怀里的人虽然胸口因为剧烈呼吸而起伏，皮肤却和雨滴一样冰冷，没有什么温度。 　　他飞快的将人抱回车子的后座，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湿漉漉的乔亦璟。 　　男人冷得发颤，意识模糊，直往他怀里钻，两只手死死的抵在胃上。 　　陆元晟将人紧紧的抱在怀里，用自己的掌心覆在那人的胃腹。 　　乔亦璟瑟缩在他怀里，低声呼痛，只剩下气音。然后他突然偏过头去，吐出来的液体掺杂着一丝暗红。 　　“我得送你去医院。”陆元晟皱眉，想要松开手，回到前排的驾驶位。 　　乔亦璟却抓住他的手腕。 　　男人的手指节修长，瘦得发青。没什么力气，却异常执拗。 　　“疼......别走......” 　　陆元晟心跳一滞，重新把人抱回怀里，两只手臂紧紧的将人搂住。 　　“阿璟，送你去医院好不好？很快就不疼了。” 　　陆元晟小心翼翼的给乔亦璟揉胃，口中柔声哄道。 　　像是猛然听清了医院两个字，怀里的男人身体一颤。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乔亦璟边摇头，边想要挣脱开来。 　　陆元晟毫无防备，那人从他怀里轻松的逃脱，可因为身上本就没什么力气，于是下一秒便倒向车门。 　　陆元晟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乔亦璟却甩开他的手。 　　“不去医院......”男人颓然的捂着上腹趴下，额头抵住前排的座椅，精致的面容写满痛苦，“我不去医院！我不想......为什么......” 　　话语和声音一起变得破碎。 　　雨水早已将乔亦璟深灰色的发丝淋得湿透，有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簌簌的淌下。 　　为什么直升机坠毁时，在上面的会是他的父母？ 　　为什么父亲母亲会在那天临时从机场起飞？ 　　为什么明明事故发生的时候，直升机刚刚起飞。可即便是送到了医院，还是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他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如今他已经不愿再去回想，为什么还有人想把他带去医院、让他被迫想起这些？ 　　陆元晟下意识的用手背抹去那人脸上的泪痕，然而很快，他的手背也一片湿润。 　　他的心痛得仿佛被人攥紧，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怀里的人痛得脸色发白，下唇却因为被那人死命的咬住而泛着暗红。 　　“那回家好不好？我叫人来开车。” 　　“阿璟？我们回家好不好？” 　　陆元晟掌根略微施力，按住那人痉挛着的上腹顺时针打圈。 　　看乔亦璟这副样子，他大概是不可能将人松开自己开车回去了。 　　听到家的字眼，怀中的男人反应同样激烈。他费力的摇头，再一次想要从陆元晟的怀里挣脱，但最终只是脱力的歪倒回去，面上的表情更加痛苦。 　　“不......”喘息声愈发沉重，乔亦璟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双手无力的抵在陆元晟覆在他上腹按揉的右手，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背，“疼......我不回去......” 　　他疼得发狠却无能为力，随即猛的别过头，一口咬住陆元晟的肩膀。 　　男人身上只剩下单薄的浅灰色衬衫，他这一口直接透过丝质的布料落在那人的身上。痛感迅速传递到大脑，可陆元晟只是拧眉，眼睛一眨不眨，并没有松开抱住乔亦璟的双手。 　　乔亦璟松开口，更多没有颜色的泪水从他漂亮的眼眸中滑落。 　　“我没有家了。”他的声音浅浅的飘在空中，轻得仿佛一缕叹息。 　　车子的暖风开了一会儿之后温度终于开始升高，湿润的雾气爬满车窗，隔绝车内和外面的世界。雨声依旧，噼里啪啦的落在车顶。可这一刻，陆元晟能听到的，只有怀里男人的喘.息声和无声的眼泪。 　　良久，陆元晟埋下头。 　　他细细的吻去那人眼角的湿润。 　　咸涩的眼泪触及舌尖，将他的一颗心浸湿。 　　他吻住那人柔软的唇瓣，小心翼翼的一点点试探。像是害怕弄疼对方般，动作轻柔。 　　“阿璟，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找处房子，不住酒店了。” 　　男人的声音低哑，带着一字一顿的认真。 　　“我来给你一个家。” 第16章 　　大抵是累了，也可能是痛得昏了过去，躺在陆元晟怀里不再说话的乔亦璟又发起了高烧，手指凉得骇人，额头却异常滚烫。 　　陆元晟将副驾驶的座位放倒，扶他在位置上躺好，然后回到驾驶座。 　　头顶的乌云飘过后，雨明显小了些。但担心那人路上会不舒服，陆元晟依旧将车速降到了最低。 　　回程的一段路，他开了很久。 　　离开的这些年里，陆元晟曾设想过无数次，再次见到乔亦璟，会是怎样的场景。 　　在他的无数次设想里，那人都是鲜亮的、意气风发的，如同昨日少年。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再次遇见的，会是这样的乔亦璟。 　　他依旧高傲，依旧美丽。但他也像瓷器般脆弱，仿佛被摔碎后用胶带敷衍的粘起。胶带散发着化学物质的味道，残留着的裂痕缝隙可以窥见的尽是黑暗。那人的脆弱只要用心便能轻易瞥见，即便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乔亦璟。 　　他有些后悔自己这些年来的逃离，尽管他知道自己在没有能力前就算是回来，也无济于事。 　　中午的那顿饭，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陆家的每次聚餐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谈论集团的事情，父亲和大哥二哥并没有避开他，父亲甚至还问起他近日的行踪，像是有意让他回集团任职。 　　陆家是地产投资起家，现在过亿的项目几乎都被陆元峯牢牢的控制在手心。他在集团任职的时间长，项目的上游房地产商和下游投资机构，早都已经被他掌控。他现在就算是借父亲的安排回集团，也只可能被安排个闲置，被迫做个闲散王爷。等父亲在集团彻底失去话语权后，他也只能等着被路耀扫地出门。 　　至于一直跟在陆元峯后面打杂的陆元宏，他虽然看起来能力一般，但到底是陆元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况且很多事情陆元峯不愿意脏了手，他正好乐意代劳，两个人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也算搭配默契。家里的核心业务陆元宏也接触一些，投资的实业也都是他在管理。所以这部分业务，他也没机会分一杯羹。 　　关于正在做MCN公司的事情，陆元晟在父亲问起的时候照实说了。对此，无论是父亲，还是大哥、二哥，反应都是同样的不屑。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人会故意与他为难。集团的事情有人能管、并且能管好，家中成员的关系融洽、至少表面上能过得去，这些就是父亲陆致远想要的效果。因此见他自己另起炉灶搞电商、没有想要抢集团里陆元峯、陆元宏现在手里业务的意思，父亲也是乐得如此的，甚至还主动提出，会安排下去，公司业务的合作方如有电商上线的需求，优先与他这边的公司合作。 　　红绿灯路口，陆元晟吐出嘴里叼着的烟，拨通了司机的电话。因为担心影响副驾的男人休息，香烟他一直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徐师傅，麻烦帮我寻一处房子，要双子塔附近、能直接住进去的。” 　　“嗯，我要搬家。从斯顿搬出去。” 　　- 　　车子开回市区、停在了斯顿楼下，已经是凌晨。暴雨过后的A城，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青草香，却也更冷了些。 　　冬天是真的来了。 　　只着单薄衬衫、从开足暖风的车里推开门出来，被冷风一激的陆元晟心里想道。 　　他绕到车身的另外一侧，将裹着外套睡熟的男人打横抱起，然后在服务员的帮助下，乘电梯回了顶层的套房。 　　把乔亦璟抱回床上盖好被子，陆元晟拿起床头昨天用了一半的退热贴，将剩下的三张一张贴在男人灼热的额头，两张剪开分别贴在手心和脚心。 　　他守在床边，时不时测一下那人的体温。中途有些困了，便走出去默默抽了根烟。 　　直到清晨的阳光倾洒进屋内，床上的男人从被褥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 　　“唔......” 　　男人的手臂落在被褥上后便迅速抬起，指尖探向太阳穴的不适处，漂亮的眉头紧皱。 　　陆元晟揉了揉眼睛，凑过身去，轻声询问：“怎么了？” 　　“头疼......”乔亦璟闭着眼睛答道，趁着还有一丝力气，焦急的问道，“有药么？止疼药......” 　　太阳穴像是被车轮碾过，他重重的喘着气，来不及和陆元晟解释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药。 　　朦胧中，药片被送到他的唇边，紧接着就是不冷不热的温水。 　　乔亦璟费力的咽下药片，舌尖抵住上颚，撑着床坐直身体。他竭力的抑制着想要将药片吐出来的反胃感，不耐烦的扯下额头上掉下来一半的退热贴。 　　他闭着双眼，看不见四周。但很快，他感觉到陆元晟在自己的身边坐下，自然的将他搂进怀里。那人的双手落在他疼痛难忍的太阳穴，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按揉，力道不轻也不重。 　　药效上来得很快，乔亦璟转过头，对上陆元晟的眼睛。 　　那人的双眸有些发红，细看有些许暗红色的血丝，大概是在他身边守了整夜。 　　陆元晟又在他身边守了一整晚。 　　“饿么？”男人松开手，与他对视。 　　乔亦璟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点头。 　　“我叫楼下送点吃的上来。” 　　两碗清汤面，是陆元晟叫来的两个人的早餐。 　　做惯了西式早餐的酒店，清汤面做得难免潦草。 　　看在对方又一次不离不弃的份上，乔亦璟难得的配合，皱着眉挑了几根面条送进嘴里，吃下一口。 　　但也只是一口。 　　“我吃好了。” 　　他扶着桌面起身，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 　　“头还疼么？”陆元晟问道。 　　乔亦璟摇头：“好多了。” 　　昨晚在墓园发生的事情，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 　　陆元晟没有提起那人说过的话，乔亦璟也没有追问对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恰好经过。 　　老徐效率一向惊人，陆元晟面都还没吃完一半，就接到房子已经找好的电话。是陆家投资的高档小区，叫绿苑，就在一公里外。陆致远留了几套位置好的，都是精装修，现在都还空着。 　　“房子找好了。”陆元晟放下筷子，看向窝在沙发里的男人，“现在一起过去？晚点会有人过来搬东西。” 　　乔亦璟抬眸看着他。 　　有那么几秒，陆元晟感觉他像是想要拒绝。 　　他走过去，在沙发边蹲下，平视着那人暗藏复杂情绪的双眸。 　　“一起过去吧？酒店的面不好吃，过去我下厨再给你煮一碗。”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东西你要是不愿意搬过去也可以，我让人准备一套新的，放在新家里，咱们两个人的新家。” 　　- 　　大概是被“家”这样的字眼打动，也可能是酒店的清汤面实在难吃。乔亦璟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答应住到陆元晟的家里，陆元晟给他们两个人准备的“家”里。 　　昨晚的事情他不是不记得，那人说要给他一个家时，他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大雨淋得湿透，几乎是无意识的缩进那人的怀里取暖。 　　只是没想到，雨过之后，身处温暖的房间，他依旧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在那人的庇护下取暖。 　　热气腾腾的鸡蛋清汤面，冒着扑鼻的香气，煮软的小白菜和葱花做绿色的点缀。明明用的是差不多的食材，但陆元晟刚把面端到自己面前，乔亦璟便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陆元晟找司机选的房子确实不错，位置离公司不远，朝向好，客厅有一整面落地窗，阳光可以从四面八方照进屋里，温暖又明亮。 　　“喜欢吗？” 　　乔亦璟垂头吃饭的模样格外乖巧。他吃东西速度偏慢，食物要在嘴里咀嚼不少下才肯咽下去。腮帮子鼓起来的模样可爱，像是某种小动物。 　　陆元晟在他对面坐下，和他一同拿起筷子，唇角含笑。 　　乔亦璟点点头：“厨艺不错，陆老板要是做直播公司不赚钱，可以考虑改行开饭店。” 　　陆元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问的不是面。” 　　“啊？”乔亦璟茫然的抬头，“不是面？” 　　“嗯，我是问你喜不喜欢这里，喜不喜欢这个家。” 　　男人的眼中盛满温柔与明亮的希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乔亦璟一时怔愣，直到鼻腔泛起酸意，他轻轻吸气，低声笑了笑。 　　他避开那人的灼灼目光，唇角的笑意很快恢复往日的慵懒。 　　“喜欢啊，你家应该是把整个小区最好的都留给自己了吧。”乔亦璟避重就轻，笑着调侃，“这落地窗，外面的景儿，真不错。” 　　陆元晟凝视着他，半晌，轻笑着摇头。 　　房子当然是不错的。 　　但那人刻意避开回答对“家”喜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听不出。 　　可他愿意给乔亦璟一个家，无论对方是否需要。 　　“喜欢就好。”他端起桌上盛了半杯水的水杯，冲乔亦璟晃了晃，“庆祝我们搬来新家的第一顿饭。” 　　也庆祝我们有了一个家。 　　陆元晟在心底悄悄说道。 第17章 　　低烧还没完全退，吃过早饭后乔亦璟又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的时候，陆元晟已经离开，留了字条给他，说是临时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出去一趟。那人还贴心的把医院开的药一同准备好，放在了一起。餐桌上同样多出来的，是一台净饮机，水箱里已经盛满了水，杯子也安安静静的坐在接水口的正下方。 　　出去便出去，没必要告诉他行踪的。乔亦璟将字条随手丢进垃圾桶，然后没有倒水，将药片干咽了下去。 　　精力稍微恢复了些后，他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无趣，索性从衣柜里随便拿了几件陆元晟的衣服，收拾好自己出了门。 　　新家的位置是好，窗外的风景也好，只是离孙天睿的The Red Lion远了点。一公里的距离，打个车似乎有些不值得，乔亦璟索性选择溜达过去。只是他如今大病未愈，身上没什么力气。走了没几步，他就出了一头虚汗，在路边的长椅上歇了一会儿，才重新站了起来。 　　衣服穿的都是陆元晟准备的，也不知道是那人新买的还是叫人从原来套房拿过去的。外套的口袋里空空如也，既没有烟，也没有打火机。 　　乔亦璟一路走到酒吧下了地下一层，走到吧台前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调酒师十一有没有烟。 　　“我们这儿卖酒的，没烟草经营许可证，你要买去外头小卖部。”接着电话的孙天睿路过，拯救了面露歉意的十一。 　　十一欠了欠身离开，乔亦璟没说话，在一旁的高脚椅上坐下。 　　孙天睿撂下电话，看他一眼：“怎么，懒得过去？我这儿真没这东西，不让卖，违法！” 　　“走不动了。”乔亦璟耸耸肩，装出一副可怜相。 　　孙天睿斜睨着他：“胃又疼了？” 　　“没有。”乔亦璟摇摇头，“刚退的烧，走了一公里多，特意过来给你捧场。” 　　他一句话的信息量过大，一下给孙天睿cpu干烧了。 　　“等等等等，你生病了？” 　　“嗯，好几天了。”乔亦璟淡淡道。 　　虽然不是一直发烧，但断断续续也好几天了，更别提他还是因为急性肠胃炎晕倒住了院。 　　“怎么搞的？肠胃炎犯了？” 　　不愧是孙天睿，到底是了解他。 　　乔亦璟无奈的撇了撇嘴。 　　“那你这生着病，还来我这儿干什么？上楼歇着去啊？”孙天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刚刚又去哪儿了？你套房不就在楼上吗？哪儿来的一公里那么远？” 　　“先给我根儿烟。”乔亦璟卖了个关子。 　　“行，给你给你，我的祖宗。”孙天睿摸兜，掏出来红色的烟盒，顺手丢给乔亦璟，“万宝路没有啊，你知道的，我抽不惯那个。” 　　“没事，都行。”乔亦璟难得的好说话，从里面摸出一根叼在嘴上，再次看向孙天睿。男人会意，又扔了打火机过去。 　　“说吧，你去一公里外干什么去了？带病上播？”孙天睿将烟盒揣回口袋。 　　“没想到在你眼里我这么敬业。”乔亦璟吐了一口烟圈儿，唇角扬起一个笑，“没播，这几天都没播。我......我不住楼上了，搬去陆元晟家了。” 　　“你什么？”刚好喝了一口酒的孙天睿险些被呛到，“你搬去陆元晟家里了？为什么？你被绑架了？” 　　从他认识乔亦璟起，这么多年来，那人都住在斯顿的长租套房里。乔亦璟不缺钱，也不缺人帮忙打理，他没少打听，那人为什么不出去正经找个房子住，偏爱住在酒店，还俺自揣度对方是不是就喜欢在酒店和陌生人睡觉的感觉。没想到这一次，乔亦璟真的搬出了他的套房，但居然住到了情人的家里。 　　“你破产了？”片刻后的孙天睿，忽然灵光乍现。 　　男人唇角的笑容一僵：“你盼我点好吧。” 　　“那为什么啊？别告诉我，你真爱上这个陆元晟了啊？”孙天睿嘲讽道，“这可不像你。” 　　“什么爱不爱的。”男人无所谓的嘬了一口烟，“我这边的套房又没退，过去住几天而已。” 　　“那你打算具体住几天？” 　　“先住住看呗，这有什么可打算的。” 　　一根烟见了底，乔亦璟轻咳几声，指节敲敲桌面：“你这不卖烟，卖酒是吧？那上酒吧。” 　　- 　　听说乔亦璟搬去了陆元晟家，孙天睿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终于栽了。但一晚上下来，见那人还是同往常一样，该喝酒喝酒，该勾搭路人勾搭路人，他又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乔亦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的爱上别人。 　　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成家，乔亦璟应该也会被剩下来，活该做个孤家寡人。 　　乔亦璟就算是有家，那也不过是个有家的玩家罢了。 　　都住到人家家里了，还和酒吧里遇到的陌生人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孙天睿有些看不下去，扭头离开包厢。 　　他换了个包厢，指挥着服务生将香槟塔推进屋内，忽然看到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意外的认出了坐在人堆里同样喝得脸色泛红的陆元晟。 　　好家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孙天睿先是一愣，随即笑自己方才真是瞎操心。 　　乔亦璟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陆元晟也不过如此。 　　也不知道乔亦璟这家伙心里有没有数，知不知道自己的情人就坐在隔壁的包厢。 　　孙天睿原本想要悄悄走掉，但抬腿的瞬间，陆元晟也同样注意到了他。 　　“孙老板！”男人站起身来，光明正大的叫住他，“既然来了，要不要一起坐一会儿？我们这边同学聚会，多谢您的款待。”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陆元晟将他看穿，回答了他所有的疑惑。 　　这男人也是个不好惹的。孙天睿连连摆手，堆起笑意。 　　“不用不用，既然是熟人，那香槟塔就算是我送的了，陆先生你们尽兴！” 　　包厢里虽然混杂着男男女女，但大多西装革履，表情正常，确实像陆元晟所说的，是在同学聚会。 　　同样是喝酒，怎么隔壁包厢里，乔亦璟就喝得那么不正经呢？围在那人身边的，无论男女，十个里有九个，都是那副鬼迷日眼的样子。要不是包厢里人多，还有摄像头，并且楼上就是酒店，孙天睿真担心自己这处好好的正经酒吧被查封。 　　“别啊，您是阿璟的朋友，我们在您这儿喝酒，哪儿能占您的便宜，您说是吧？”陆元晟礼貌又客气。 　　听他提起乔亦璟的名字，还唤得这样亲昵，一想起隔壁那人和别人亲吻在一起的模样，孙天睿莫名的心虚，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仿佛被捉奸的人是自己。 　　他呵呵笑了两声，说了句“都行”，然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陆元晟所在的包厢。 　　虽然看不惯乔亦璟的作风，但作为兄弟，通风报信还是要的。然而孙天睿走进隔壁的包厢，愣是没找到乔亦璟的影子。 　　包厢里五颜六色闪来闪去的光束灯着实刺眼，他眯起眼睛又确认了一遍，在发现乔亦璟确实已经离开之后，疑惑的拨通了那人的电话。 　　电话那边没有人接听，孙天睿退出包厢正准备再拨，忽然听到有手机铃声锲而不舍的卫生间的方向传来。 　　孙天睿走进，一眼便认出来趴在洗手池边吐得昏天黑地的男人的背影。 　　男人俯在水池边干呕，周身萦绕着浓重的酒气。大概是吐了有一会儿了，他背后的衣服布料已经被冷汗浸湿，双腿细看之下还有些打颤，看起来已经站不稳了。 　　“真是自找的。”孙天睿在他背后啐了一口，认命的走上前去给人拍背，“还行不行？不行我赶紧给你叫救护车，你别跟我这儿晕过去。” 　　“不太行......”乔亦璟咳嗽一声，伸手接水洗了洗嘴角，“别......别他妈拍了你......再拍又要吐。” 　　“说得跟我不拍你就能憋回去一样。”孙天睿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那怎么着，我找人给你送回去？” 　　“你找个空房间让我缓缓......”乔亦璟用力的拧了一把上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扶你一把？”孙天睿伸了条胳膊过去，自顾自的说道，“嗯，我扶你一把吧。今天人多，这层没空房间了。去地下二层吧，带你去我那屋歇着。正好，也躲躲你那情人。” 　　“什么......情人......”男人眼眸微微眯起。 　　孙天睿刚想嘲讽他连自己的情人是谁都不知道，一抬头刚好撞进陆元晟的眼眸。 　　......活见鬼。 　　他脚步猝不及防的一顿，乔亦璟也不得不跟着一顿，并且因为胃里的疼痛轻哼一声。 　　气氛有些诡异。 　　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孙天睿，被对面男人不悦的目光盯着，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就这个。”他侧过头，看向乔亦璟道。 　　尽管知道那人并不会因为被情人发现自己在酒吧鬼混而愧疚分毫，但孙天睿还是有点替乔亦璟捏一把汗。 　　然而当事人似乎半点也不紧张。 　　男人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抬眸的瞬间，自然的冲面前的男人撒娇般的瘪了瘪嘴。 　　“宝贝，你怎么也在这儿呀......过来扶我一把......胃里难受。” 第18章 　　对于陆元晟为什么会在给自己留了字条说临时有事、又出现在酒吧的走廊，乔亦璟表现得丝毫不在意。 　　对于自己在酒吧喝得站不稳、脖子上还挂着不知道是谁留下的草莓印，乔亦璟同样也毫不在意。 　　乔亦璟一只手搭在孙天睿身上，另外一只手向陆元晟伸过去。 　　男人看了他两眼，选择上前一步。孙天睿识相的将人扶到他怀里，撤回手去。 　　乔亦璟靠在陆元晟的身上，刚要搂住他的肩膀。男人忽然凑近过来，将他打横抱起。 　　没有再回包厢，陆元晟抱着乔亦璟，一路往家走。 　　刚开始的几分钟，他沉默着一言不发，等着乔亦璟和他搭话。但怀里的男人好像是真的胃疼得厉害，一声不吭，紧咬下唇。陆元晟便又开始担心，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他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疼得厉害么？”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怀里的人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我今天去机场接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刚刚去孙老板那儿是给他接风，一起的还有几个回国了的其他同学。” 　　虽然乔亦璟没问，但陆元晟还是主动解释道。 　　怀里的男人再次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 　　“你病还没好，怎么也去酒吧了？”陆元晟皱眉。 　　“是还没好。”乔亦璟紧闭双眼，叹出一口气来。 　　要是放在之前，只是一两杯酒，他还不至于吐成这副模样。这个破胃疼也是会疼的，但也至少还能走路。 　　陆元晟忍不住念叨：“等彻底好了再喝酒吧。看你这样......我也跟着难受。” 　　乔亦璟闭着眼睛，努力扯出一个笑来：“我歇一会儿就好。” 　　见对方明显没有要乖乖听话的意思，陆元晟无奈，低头的瞬间，瞥见那人颈间的红痕。 　　他的脚步一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今天晚上去The Red Lion，其实是临时起意。 　　他是去机场接人的，但本来的打算，是接完人送到斯顿，然后就回家。家里乔亦璟还在病着，留那人一个人在家太久，他不放心。 　　但朋友慕文祺回国的消息，并不是只告诉了他一人。他接到慕文祺后两个人还在机场高速上，他们之前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的小群里，就有人提出要给慕文祺接风，并且很快就有好几个人响应。 　　陆元晟只好把地点定在了离家不远的Red Lion，想着家里的乔亦璟万一有什么需要，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照顾。只是没想到，他就离开半天的时间，那人在家里待不住不说，还又去到了酒吧里招花惹草。 　　那次在20A撞见乔亦璟的那个时不时飞来A城一趟的情人的时候，那人便同他说过，情人在他那里，可以同时有很多个。他陆元晟如果愿意，可以成为其中一个。如果不愿意，那么两个人就还是朋友。 　　他当然是不愿意接受的。于是他任由乔亦璟在他面前离去，再看到那人时，那人却直直的昏倒在了他面前。 　　陆元晟不想接受这样的关系，可他也同样不想放弃乔亦璟。 　　怀里的人稍微动了动，似乎是疼得有些难捱。 　　陆元晟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抹刺眼的淡红。迈开大步，进了电梯。 　　进了家里，他轻轻将人放置在柔软的床上，然后熟练的把人拉进怀里，帮那人按揉痛处。 　　“宝贝，你对我真好。” 　　乔亦璟趴在他的颈边，开口说话间吐息酥酥麻麻的洒在他的颈部。 　　陆元晟下.腹一热，努力克制住想要将无力抵抗的那人压在身下的冲动。 　　那人的语调尾音上扬，像是刻意的勾引。 　　但这样不带任何感情的勾引，却让陆元晟心底不由自主的划过一丝苦涩。 　　乔亦璟待他，和待其他的那些情人们，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也许更耐心些。 　　毕竟他人长得好看，对那人细心又温柔。 　　更重要的是，他手上有资源，可以带给那人源源不断的带货合约。 　　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起，他知道乔亦璟想要的便是这些合作。 　　乔亦璟到底是这方面的老手，他的冷淡和不回应很快被对方察觉。那人轻轻呼气，然后柔软的唇瓣蹭过他的耳垂。 　　陆元晟呼吸一滞。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红，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胸口。 　　在理智回到大脑前，陆元晟已经按.耐不住，压住了那人的肩膀。 　　乔亦璟是真的很瘦。 　　那人的肩膀单薄，摸起来甚至有些硌手。陆元晟小心翼翼，生怕力气大了会弄伤对方。 　　除了最开始的那次还不适应屈居他人身.下，在情爱的事情上，乔亦璟一向主动。那人的舌尖温热，灵活的在他胸.前游走。两个人之间的气息骤然旖旎，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心里惦记着对方身体还很虚弱，不敢纠缠个没完。可乔亦璟却似乎早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勾引得肆无忌惮。 　　双双乏力，并肩躺在一起，乔亦璟的手指在他的手臂上若无其事的划来划去。 　　“不生气了，嗯？” 　　原来那人倒是也看出来了他的介意。 　　陆元晟轻哼一声。 　　“你胃还痛不痛？” 　　“疼着呢。”乔亦璟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抓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放，“这儿，一直拧着劲儿，你摸。哎，你摸哪儿呢？” 　　明明是那人自己拉着他的手过去的，但却恶人先告状般嗔怪的瞪他一眼，然后才把他的手往上带了带，覆在自己的上腹。 　　“那这几天别再喝酒了，好不好？”陆元晟翻了个身，将人搂住，商量似的问道，“我明天，嗯，再加上后天，这两天都不出去了，就在家看着你。” 　　“陆老板这么闲的么？”乔亦璟唇角含笑，“你是老板，可以在家闲着，可我忙着呢啊，我要直播的。” 　　“不差这两天。”陆元晟亲亲他的发顶，“我给你开工资。” 　　“行啊，你说了算就行。”虽然不差这点钱，乔亦璟还是笑眯眯的接受了对方的好意，“那下次直播的合作，你也多帮我谈几个好的呗。” 　　陆元晟一口应了下来：“好，没问题。” 　　- 　　今天才落地，接下来的两天慕文祺要倒时差，没办法直接谈正事，所以陆元晟确实可以抽出来两天空闲。 　　读博对于陆元晟来说，从来不是为了搞学术。 　　国内圈子里的人大多都和路耀集团有或多或少的牵扯，真正有能力能帮到他的人，因为忌惮路耀集团、忌惮陆元峯，也不可能帮他。 　　到国外，换个环境，换个圈子，反而能认识有能力、并且背景干净的朋友。 　　慕文祺便是其中一个。他是陆元晟在读博期间、在学校礼堂认识的。 　　彼时，两个人分别作为自己专业的代表，做学术展示。 　　学术圈的人，思维都相对简单，不看家境、不看背景，唯能力论。 　　慕文祺是商科的master，跟着学校的大佬混金融圈。果然毕业后没多久，就混进了华尔街做ipo，来来回回经手了不少各个国家的企业上市。 　　如果创业只是正常拓展业务、一点点成长，那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赶上两代人一起创立的路耀集团。陆元峯的平台是路耀，他的平台是自己的小作坊，那无论他多么努力，做出来的成绩都不可能超过对方。 　　想要让父亲看到他的能力，看到他一点不输大哥、二哥，那就不光要在业务上想办法，方向与选择有时候更加重要。 　　公司初创阶段，谈到的咖位最大的主播——乔亦璟因病不能上播，请来的帮手也还没到岗，陆元晟也索性给自己放了两天假。这两天不谈工作，只谈恋爱。 　　虽然这两天里，乔亦璟有好几次开口，主动问起打算安排他什么时候重新上播。 　　“再不安排，双十一的购物季可就要过了。” 　　乔亦璟这次病，病得可以说非常不是时候。 　　每年的双十一购物季，都是主播创下当年业绩巅峰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一般来说就只能等第二年了。 　　而乔亦璟，已经错过了双十一的前半程“赛程”，现在如果抓紧，还能赶上最后一天、双十一当天的庆典，能捞上一笔。 　　“不急，不是还有十来天呢么。”陆元晟站在厨房的水池边慢条斯理的择菜，将干净的嫩绿色小青菜放进一旁的沥水盆，“你再休息休息，合同都是现成的，回去之后直接安排就行。” 　　门铃声响起，他冲乔亦璟扬了扬下巴：“家里缺点佐料，应该是我点的外卖到了，你去取一下。” 　　乔亦璟应了一声，将手机扔在台面上，转身向门口走去。 　　接了外卖回来，将塑料袋里的调料瓶分别一一摆出来，再回到厨房时，乔亦璟发现那人正在弯着腰偷窥自己的手机屏幕。 　　“看什么呢？”他默不作声的走到人的正后方，然后突然提高音量道。 　　陆元晟果然被吓了一跳，洗菜盆里的水直接溅到了身上。 　　“你......我看你手机响了，还连响了好几下，所以帮你看一眼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哦——”乔亦璟拉长尾音，意味深长的对上他的眼眸，“那你看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了么？” 　　陆元晟不悦的撇嘴。 　　“你那个叫牧煦舟的情人，又给你发消息了——我要离开A城了，见一面不？那个粘人的情人被你甩掉了没？嗯？粘人的情人？他说谁？我么？” 　　两天里，乔亦璟人是应了他的要求、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的，但那人手机里不同情人的消息，却是一直没有断过。 　　乔亦璟轻笑一声，拿起手机回复。他字打到一半，发现那人的脑袋又凑了过来，想要看清他回复的内容。 　　四目相对，陆元晟没有退意，眉眼里夹杂着一丝执拗的意味。 　　“你要回他什么？”他凝视着男人漂亮的眼眸，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寻找答案。 　　“正常回复喽。”乔亦璟倒是并不介意他的偷看。男人耸了耸肩，答得随意，“你不是要我在家休息么？那就不见了呗。粘人的情人嘛——” 　　他低低的笑了两声，用指尖轻点陆元晟的下唇。 　　“我怎么知道他说的是谁？” 第19章 　　陆元晟眼神一凝，一把抓住那人游荡在他唇边的手指。 　　“你觉得他说得是谁？” 　　他低下头，那人立刻配合的抬起下巴。两个人的唇瓣紧紧相贴，他的舌尖轻松的划入那人的唇齿间。 　　他吻得深入，直到男人瘫软在他的怀里。 　　陆元晟轻轻勾唇，满足的舔舐唇瓣残留下的那人的味道。 　　乔亦璟的下巴搭在他的左肩，报复性的咬了一口他的耳垂。陆元晟轻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人围堵在洗手池边。 　　乔亦璟的手机消息声很不适时的又响了起来，是牧煦舟回过来的消息。 　　【牧煦舟：行，那下次见。】 　　乔亦璟划过消息，没有回复，连带着顺便翻看了几条来自其他情人的未读消息。 　　有一个是问他在干嘛，还有两个是问他能不能帮忙订到今晚The Red Lion的空包厢。 　　他们这种逢场作戏的关系，就算是存在于彼此的通讯录里，作用也不过是两个。 　　一个，是认可对方上一次在床上的表现，想要约下一次再见。 　　剩下的，就是知道对方也是在这方面玩得开的，酒吧饭局都是熟客，留着对方看看能不能以后帮上忙。 　　The Red Lion的经营不错，几乎每天晚上包厢都是爆满，孙天睿的生意根本不需要他帮衬。 　　至于那个想要和他约见面的，乔亦璟瞥一眼面前虎视眈眈盯着他操作手机的男人，估计几天内他是没机会出去了。 　　于是几条消息他都没有再回复，包括牧煦舟的那条。 　　乔亦璟还没来得及按灭屏幕，陆元晟的吻便铺天盖地的袭来。 　　对方粗暴的撬开他的唇瓣，长驱直入，吮吸掉他口腔中的氧气。 　　男人的唇瓣略过他的脸颊、耳垂、喉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乔亦璟自然的伸长手臂勾住那人的后颈，男人眸色一暗，双手托住他的腰间将他一把抱起。 　　“够粘人么？” 　　男人的下巴趴在乔亦璟的颈.窝，嗓音喑哑，掺杂着的情.欲气息尚未尽数消除。 　　“嗯......”乔亦璟动了动，满足的喟叹，却也因为腰间的疼痛而皱眉。 　　“弄疼你了？”余光瞥见他的表情，陆元晟直起身体。 　　乔亦璟点头，又摇头，抬手按了按腰侧。 　　陆元晟伸过手去：“我来。” 　　他掌心按上那人细嫩紧致的腰侧，没老老实实的按几下，指尖就划去了别处。 　　直到身体某处肿痛发热，乔亦璟才不得不喊停，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 　　陆元晟嘴角噙着得逞的笑意，手指上药的动作尽量放得轻柔。 　　乔亦璟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转过头瞪他一眼：“故意的？” 　　陆元晟无辜的眨眨眼睛：“我怎么舍得。” 　　他涂完药，顺手捏了一把那人挺翘的臀：“好了。下次还见么？” 　　“什么？” 　　被他这么没头没尾的一问，乔亦璟疑惑的微怔。 　　“没什么。”陆元晟摇摇头，随即笑自己幼稚，居然真的会因为牧煦舟那样随意的一句客套争风吃醋。他站起身来，眼底的笑意重新变得温柔，“你再躺会儿吧，我继续做饭去了。” 　　- 　　陆家老爷子说话算话，那天家宴之后，很快就有另外几个公司合作过的一线品牌主动和陆元晟联系，要与盛行娱乐签推广合约。 　　乔亦璟在盛行娱乐的第二次直播，从合作协议、直播流程，到后台设备，陆元晟全权过目，亲自负责每一道流程关卡，避免发生与上一次直播相同的事故。 　　两个人是一同从家里出发去公司的，在公司准备直播也是一起，晚上回去也是一样。只是两三天的工夫，公司里的上上下下，几乎都意识到，公司请来的大主播，和公司的大老板，关系不一般。 　　公司里的大大小小的主播还有助理们对乔亦璟的态度不由得更加恭敬，所有人都默认乔亦璟就是他们的二老板，除了任晓博。 　　对于任晓博，陆元晟的态度一直很微妙。一方面，他对上次直播里任晓博的小动作一清二楚，所以这次直播从头到尾与乔亦璟有关的事情，陆元晟都将他排除在外。但另一方面，尽管任晓博对乔亦璟的不屑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他依旧对任晓博予以重用。双十一购物季除了乔亦璟的这次直播，公司其他主播的所有事宜，几乎全都交给了任晓博负责。选品的初步调研，和陆家那些品牌的接触，相关的关系，陆元晟也都交代给了任晓博，仿佛对之前的事情心无芥蒂。 　　于是公司上下也就默认，除了乔亦璟外，任晓博就是公司的三把手。 　　在正式开播前，陆元晟连宣发和公关工作都亲自动手。媒体方面，通过路耀的关系网，能联系的几乎都联系好了，提前准备了通稿。公关方案也备好了好几套，公关公司搜集了乔亦璟直播以来这些年所有的黑料和反面消息，前前后后出了多套方案应对。 　　正式开播那天，果然一切顺利。 　　前期准备工作充分，天时地利人和应有尽有。 　　以往上播，直播间的流量全都是靠乔亦璟的人气，也就是那张脸撑着。而这次，由于合作的品牌方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再加上前期宣传到位，直播间刚开播时的人数就破了历史记录。这历史记录不光是乔亦璟这么多年上播的最高记录，更是所有同类型主播的历史最高记录。 　　担心乔亦璟病还没全好、体力可能不足，陆元晟将这次直播的时长定为了一个半小时，也是打破了同类型主播上播的最低时长。 　　但这样短暂的直播时间，反倒是勾起了粉丝和路人们的兴趣。乔亦璟的直播，因为稀有，更加受人欢迎。 　　虽然只播了一个小时，但各个产品的带货量却着实惊人。双十一购物季的最后一天，粉丝的购买力通常来说都趋于疲软。可因为乔亦璟的这场直播，整个购物季被重新赋予了活力。错过直播的粉丝和路人，有一大部分都选择打开回放，观看购买。于是一整个晚上，盛行乔亦璟专属直播间的销售额，创下主播界的历史记录，直逼二百亿。 　　直播结束，各项工作落幕，公司一整层的主播助理们都叫嚷着要庆功，陆元晟却拽着乔亦璟借口有事先行离开，只留下一句“晚上让任总带大家出去庆祝”。 　　“陆总是要和璟哥过二人世界么～” 　　不知道是谁在两个人的身后大声调侃了一句。 　　陆元晟脚步一顿。 　　一旁的乔亦璟表情倒是同往日一样自然，精致的妆容下看不出一丝疲态，整个人美得张扬夺目。 　　见陆元晟回过头来，始作俑者认怂，扎进人堆。不过众人的目光汇集在了陆元晟和乔亦璟的身上，不约而同的在观察陆元晟的反应。 　　陆元晟迟疑着没答，原本吵闹的办公室便蓦然一片寂静，大家都屏住呼吸，好奇的等待老板的回答。 　　走到电梯旁的乔亦璟回过头来，轻笑一声。 　　今晚为了上播，他穿了件银色的细闪西装，搭圆领黑色纯色T恤。银色的闪片与男人眼眸中的笑意交相辉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话说得时间长了，嗓音难免沙哑，喉咙也有些干痛。 　　“是啊，你们有人想跟着一起么？”他尾音上扬，唇角含笑，邀请得真诚。 　　他答得爽快，众人反倒是半信半疑。 　　乔亦璟说着，便转回身去，一把搂住陆元晟的肩膀，姿态暧昧。 　　关于乔亦璟的私生活，圈子里的大家也都或多或少了解一点。男人脸上勾人的笑意，和老板略显呆滞凝固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么一看，主动提出要带乔亦璟离开的陆元晟，像极了只是要和这位今日凯旋的主播手下谈谈公事。 　　“没有没有，陆总璟哥你们先忙！” 　　“哎呀我好像有个东西落在了直播间，我得去取一下！” 　　“等下等下，我跟你一起去！” 　　人们逐渐没了兴致，作鸟兽散。 　　乔亦璟咳嗽两声，放下搭在那人肩头的手臂，先一步进了电梯。 　　“找我什么事？”他倚在电梯的一角，懒懒的问道。 　　陆元晟从手提包里拎出装满热水的保温杯，递到那人手里。 　　乔亦璟自然的接过，拧开杯盖喝了两口。 　　恰到好处的温度，温水划过喉咙，干涩感缓解不少。 　　“刚才我没承认是因为......”陆元晟垂头，闷闷的出声解释。 　　乔亦璟打断他：“不用解释。你是老板，怎样回答自己的员工，是你的权利。” 　　陆元晟凝视着他：“你不在意？” 　　“我不在意。”乔亦璟没有丝毫犹豫道。 　　他拎着保温杯，双手抱胸，头也一起靠向电梯墙壁：“说吧，找我什么事？连你自己公司的庆功宴也不去。” 　　陆元晟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摇头：“也没什么事。你播了整晚，应该也累了。庆功的事情，咱们可以改天。” 　　电梯到达一层，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乔亦璟眨眨眼睛，下意识的直起脊背：“为什么会觉得我累了？” 　　从前在深海，章彦总说他是“越播越精神”的主播代表。虽然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怎么规律上播，但每次下了播别的主播都累得一句话不想多说，就他跟打了鸡血一样的精神矍铄，庆功宴通常能喝通宵。 　　但乔亦璟也并非真的不会困倦。 　　只是从来没有人知道，每次下播之后，他都会失眠。身体越是疲惫，精神便越是难以放松，然后便会偏头痛发作。去庆功宴喝喝酒，随便勾搭个床伴，分散精力快活过后，往往更有助于睡个好觉。 　　陆元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冲他笑笑，先一步出了电梯：“走吧，坐车回去，我让徐师傅把车开到了路边。” 　　- 　　大概是车内香薰柑橘的香气让人觉得安心，回程的路程虽然极短，坐在副驾位置上的乔亦璟还是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短暂的睡着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时，陆元晟已经将车停在了小区院子里的地面车位，坐在他的身边，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 　　暖风将车内吹得暖烘烘的，隔绝室外初冬的冷意。 　　男人轻轻转头，看向驾驶位，恰好撞上陆元晟望过来的眼眸。 　　那双好看的眸子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倒映出他自己的模样。乔亦璟不由得眯起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眼中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直直的凝视着陆元晟，神情专注而认真。他看到自己妆容精致的面庞，以及和夜色几乎融在一起的身体。 　　“在看什么？”陆元晟放下指尖的烟，按亮车内的顶灯，灵活的躲过乔亦璟伸过去抢那支烟的手。 　　乔亦璟歪头看着他：“不想抽么？那给我，别浪费了。” 　　他嗓子还哑着就想着要那支烟，陆元晟再一次闪身躲开，随后索性叼住烟点燃。 　　狭小的车内空间瞬间被烟雾填满。 　　陆元晟三两口将烟抽完，按灭烟头。他转过头，冲乔亦璟挑衅般的扬了扬眉。 　　下一秒，他便看到男人在眼前迅速放大的脸。 　　乔亦璟猛的直起身，勾住他的后颈，吻了上去。 　　陆元晟的唇齿间残留着烟草的味道，他细细舔舐着他的唇角，然后趁对方不注意，用力咬住那人的下唇。 　　淡粉色的唇上浮现一抹嫣红。 　　陆元晟微怔，轻轻舔唇。 　　像是被野猫用锋利的爪子挠了一下。 　　漂亮，但难以驯服的，野猫。 　　乔亦璟回给他一个同样写满得意的笑。 　　神采飞扬，如同少年。 　　对上那样明媚的笑意，陆元晟也情不自禁的唇角含笑。 　　他探过身去，想要再品尝那人口中的甘甜，可乔亦璟却甩开他的手，拉开车门。 　　“上楼了。” 　　没能去公司的庆功宴，今晚的酒自然也就喝不上了。 　　陆元晟担心他播了一晚上会饿，硬是煮了碗清汤面给他。 　　尽管为了准备上播，晚饭乔亦璟没吃几口。但到底是已经饿过了劲儿，此时闻到食物的味道，他反倒是有点反胃。 　　“不想吃？”陆元晟解下腰间的围裙，问道。 　　自从搬来了新家，他基本上顿顿下厨。 　　秋冬交际，本就是胃溃疡的活动季，再加上急性肠胃炎还没好利索，乔亦璟每天都没什么胃口。陆元晟细心研究菜谱，每天变着花样做出些那人愿意吃的。他原本就厨艺不错，这下更是快成了专业厨子，也索性买了个围裙。 　　接过筷子，乔亦璟诚实的摇头。 　　“那要喝点汤么？”陆元晟又递了勺子给他。 　　陆元晟煮清汤面，用的汤底不知道是怎么炖的，有种别处没有的鲜香，但却一点不油腻。 　　乔亦璟慢吞吞的舀了两口汤。 　　“你想去庆功宴？”陆元晟看着他，忽然问道。 　　方才在公司因为担心乔亦璟的身体，他私自帮那人拒绝掉了庆功宴。但现在想来，要办的庆功宴，是乔亦璟的庆功宴。他其实不该不问那人的意见，替对方直接做决定。 　　“嗯？”埋头专心喝汤的乔亦璟一时并没有听清他的话。 　　陆元晟摸了摸鼻尖，兀自说道：“你来盛行后的两次直播，上次是播了一半匆忙结束，这次虽然播完了，也没去成庆功宴。” 　　见他似乎有些愧疚，乔亦璟噗嗤一声笑了。 　　“无所谓，不去便不去了。” 　　他说得随意，陆元晟却还在迟疑。 　　“你原本是想去的吧。” 　　乔亦璟丢下小勺，身体向后，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陆老板单独给我庆功，也是一样的。” 　　陆元晟看着他：“怎么庆功？” 　　“酒不喝，可以。那来支烟。”乔亦璟冲他伸出一只手去，手心朝上。 　　陆元晟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来烟盒，抽出一支。 　　“再来一支。”乔亦璟晃动纤细白皙的手指。 　　陆元晟听话照做。 　　两支烟躺在乔亦璟的手心，他笑着递回给陆元晟一支，然后他竖起自己的那支。陆元晟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照他的样子举着自己的那支也竖了起来。 　　乔亦璟伸长手，用自己的那支轻轻碰了一下陆元晟的那支。 　　两支烟碰撞在一起，用和两只酒杯碰杯相似的样子。 　　“Cheers。”他冲陆元晟举起来自己的那支，按动打火机。 　　“Cheers！”陆元晟笑了笑，也点燃自己的那支。 　　- 　　尽管早早回了家休息，但真的躺到床上后，乔亦璟还是和预料中的那般，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 　　同在一张床上的陆元晟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失眠。 　　“睡不着么？”男人翻了个身，伸过手来，在黑暗中遮住他的双眼，“闭上眼睛。” 　　乔亦璟眨了眨眼。 　　浓密的长睫毛扫过陆元晟的手心，像是在故意撩拨。原本几乎快要睡着的男人，也在一刹那没了睡意。 　　乔亦璟闭上眼睛，片刻后出声：“还是睡不着。” 　　睡不着，并且太阳穴有点胀。 　　像是不详的预兆。 　　“家里还有偏头痛的药么？” 　　男人盖在他眼睛上的手掌一顿：“头疼？” 　　“还没，但我感觉快了。” 　　陆元晟坐起身来，拍拍自己的大腿：“来，躺这里，我给你揉揉。” 　　乔亦璟仰头瞧着他，挪动身体，枕在了陆元晟的腿上。 　　男人的手指温热，按在太阳穴上很舒服。 　　“我不记得你高中时候有偏头痛。”陆元晟的声音低沉，似乎在认真回忆。 　　乔亦璟笑了一声：“上岁数了呗。” 　　他高中的时候比现在要健康多了，不止没有偏头痛，也更不知道什么是胃痛。 　　男人抿唇，沉默了一会儿。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乔亦璟扬起下巴看向他：“怎么，心疼啊？” 　　“嗯。”陆元晟应了一声，低垂着眼眸，“心疼。” 　　乔亦璟勾起唇角，懒懒道：“心疼就给我瓶酒，喝一两杯我就困了，也不会头疼了。” 　　“空着肚子喝酒，明早不会胃疼？” 　　“会。”乔亦璟打了个哈欠。用不了明早，凌晨四五点应该就会疼醒，“但那是明天的事情了。” 　　他一向是活在当下，一天过一天的。 　　今天过去便好，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陆元晟不赞同的皱眉，顿了顿道：“我看网上说，这样按太阳穴可以缓解疼痛，你有没有好一点？还有几个其他的穴位，我一会儿一起试一下。” 　　确实是好一点。 　　乔亦璟淡淡的“嗯”了一声。 　　陆元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来的按摩手法，一会儿按按他的太阳穴，一会儿揉一揉头顶，一会儿又扒拉着他的手，用力按不知道是什么的穴位。 　　但大约是最近身体情况太差、实在太累了，没过多久，乔亦璟便觉得倦意袭来，很快迷迷糊糊的睡去。 　　他睡觉一向很轻，总感觉有一半的灵魂像是醒着。但感知到陆元晟还在周围，那人身体的温度将他包裹，乔亦璟便逐渐放松，最终彻底睡着。 第20章 　　乔亦璟双十一的这次直播，可以说是非常成功。 　　直播的盛况，在社交平台上挂了几乎一整周的时间。合作品牌的销量，也在这一周多的时间里，持续攀升，超长续航。 　　而这一周内，唯一能与这热度比肩的娱乐新闻，可能也只剩下“袁氏集团千金出道”。 　　袁氏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电器供应商，论影响力，完全不输做地产投资的路耀集团，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路耀集团的陆致远有三个儿子，而袁氏集团的袁英叡却只有一个千金，并且很小就送出了国去，据说是学了艺术。 　　人们都说袁氏集团算是后继无人了，以后大概要便宜女婿。人人都想当袁氏集团的女婿，可惜袁英叡的女儿袁姣姣一直在国外。有心人就算是想接触，也有心无力。 　　而如今，袁姣姣从国外毕业回来，在回国的同时，也在家族公司资源的堆积下，强势solo出道，做了爱豆。 　　好好的家族企业不继承，袁大小姐只想进军演艺圈，做个明星。 　　虽然公司请了业界几乎所有的媒体账号强推，但袁氏集团千金出道这条热搜下面的路人评论，依旧不怎么好。 　　袁姣姣出道的唱跳视频，歌曲是自己作词作曲，走的是才女路线。然而路人点进来没有几个是真的认真欣赏，大多只是略扫一眼这位传闻神秘的袁家千金的样貌后，拿起键盘便开始随意指点。 　　出道不成功，袁姣姣的账号紧接着发布了消息，说是她要作为受邀嘉宾，参加娱乐平台“环球时尚”的年度最受欢迎人物盛典。 　　“环球时尚”的年度最受欢迎人物盛典，是由环球时尚杂志投资、每年评选出年度全国各方面最受欢迎的歌手、演员的颁奖典礼。能够受邀参加的，基本上都是各行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就比如演员，每年过来参加颁奖典礼的，至少都是各大爆红电视剧、电影的主角。 　　袁姣姣作为娱乐圈的新人，收到“环球时尚”的邀约，自然引起了人们的不满。但也正式接着这“不满”，环球时尚吸引来了一波热度，也借机官宣了今年颁奖盛典的变动。 　　除了在原本的歌手、演员、流量艺人三个领域外，环球时尚计划今年增设主播圈的奖项。评选的奖项暂定了三个，“最受欢迎主播”、“人气之王主播”以及“带货之王”。 　　于是在双十一直播后的第二周的周三早上，陆元晟接到了来自“环球时尚”年度最受欢迎人物盛典节目组的电话。对方邀请盛行娱乐公司的主播——乔亦璟，在周末参加颁奖典礼。 　　- 　　“环球时尚”主播圈的奖项，是临时加出来的。 　　陆元晟接到电话后打听了一圈，发现奖项之所以增设，是因为环球时尚在最近的双十一购物季，见识到了主播圈的流量。而且很大可能，就是因为乔亦璟的这次挂了一周多热搜的直播。 　　对于受邀嘉宾可能获得的奖项，环球时尚一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一是为了杜绝暗箱操作，二是为了给盛典当天积攒热度，前期不走漏消息，可以给观众更多议论和猜测的机会。 　　因此，尽管从各方的消息来看，乔亦璟这次盛典获奖的可能性都很大，对于最终会拿到什么奖项，陆元晟依旧心里没底。 　　这是一场非常意外的收获。 　　双十一直播的成功，无疑对于盛行来说是成立以来的一次历史性的胜利。巩固了借路耀关系而来的合作品牌，同时也吸引来了更多有价值的合作方。公司的市场估值上了新的台阶，盛行从“借路耀集团关系”、“路耀集团不受宠的小公子开的小公司”，一举成为了可以和圈内老牌公司深海文化传媒比肩的第一梯队MCN公司。而从新成立的小公司，到一流的MCN公司，盛行可以说是用时周期最短的一个。 　　对于得不得奖，最终得什么奖，乔亦璟倒是无所谓。 　　人多且正经的场合，他都不怎么喜欢，尤其是人们都是处于清醒状态下的。 　　但在听说这场盛典老东家深海也会有人应邀参加后，乔亦璟忽然来了兴致，改口为“过去看看也行”。 　　报给评审组的材料，是陆元晟亲自准备的。参加颁奖典礼穿的衣服，也是陆元晟和造型师一起亲手挑选的。 　　盛典当天，陆元晟亲自开车，送乔亦璟来到了颁奖典礼录制所在的市中心的环球时尚剧场。 　　一起参加颁奖的歌手演员们，不是单薄西装就是长裙，只有乔亦璟穿了件几乎长到脚踝的驼色骆驼毛外套，将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但尽管如此，男人裸露在外面的脸、颈部以及手腕依旧漂亮得引人注目。简单涂过粉底液后，乔亦璟往日白皙的肤色上增添了一丝光泽感。那张张扬美丽的脸，即使是被扔在明星堆里，也并不会显得逊色。 　　通过红毯进入剧场，有眼生的艺人出于礼貌和他打招呼。 　　“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歌手是也在这里一起进去么？” 　　乔亦璟自己也是随便找了个队尾站着，自然只能抱歉的摇头。 　　“抱歉，我不清楚。” 　　“那您这队是......”那人迟疑了一下，“您是流量艺人么？” 　　乔亦璟轻笑一声，再次摇头：“不是，我是主播。” 　　被主播耽误的男明星，一直是乔亦璟的粉丝对他的评价之一。 　　在红毯的签名墙前签好名字后，受邀嘉宾需要按照节目组的安排，男女两两一组入场。 　　乔亦璟本以为自己会被安排个同是主播圈的女主播作为搭档，没想到节目组给他安排了个流量艺人。 　　女生身材娇小，盛装出席，身着暗红色的抹胸长裙，还带了顶镶满钻石的小王冠，和裹着驼毛长外套的乔亦璟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 　　乔亦璟对娱乐圈的人不熟悉，所以看谁都面生。女生的长相并不符合他的喜好，但出于礼貌，他还是主动对对方友好的点点头，露出一个笑来。 　　“乔亦璟。” 　　“袁姣姣。”女生同样看过来，自我介绍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亦璟总感觉对方的眼神中暗藏凌厉，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友善。 　　可能因为想获奖，所以会下意识的把所有受邀嘉宾都当作竞争对手吧。 　　乔亦璟并没有在意，主动伸过手臂。 　　对方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应节目组的安排，挽住他的手臂，两个人一同进场。 　　- 　　颁奖典礼持续了整个晚上，乔亦璟领完奖项出来，已经是深夜。 　　因为主办方的要求，参加典礼的受邀嘉宾都不能携带通讯工具入场。因此乔亦璟将手机留在了陆元晟的车上，两个人约定好，散场后在剧场后门见。 　　虽然猜到会拿奖，但主播界的三个奖项全部包揽，确实也出乎乔亦璟的意料。 　　上台领奖，他路过了栾锐泽。余光瞥见那人生气到几乎无法控制表情的脸，乔亦璟忍不住弯了唇角，对着镜头笑得明媚。 　　颁奖典礼结束，由于获得的奖项最多，乔亦璟接受的采访时间也几乎是最长，被留到了整场的最后。 　　艺人们纷纷离场，乔亦璟裹着长外套走出后门。他在原地等了半天，都没有看到陆元晟的身影。 　　身上没有手机，也辨认不出回家的方位，乔亦璟只好选择走向四周的停车场。 　　剧场附近接送艺人的商务车大多离开，停车场里的车停得零零散散。没一会儿，乔亦璟就远远辨认出陆元晟那辆银灰色特斯拉的车尾。他刚要上前，忽然注意到站在车头边上的两个模糊的人影。 　　其中一个，自然是陆元晟。 　　男人的身体半倚在车身，背冲着乔亦璟，看不清表情。他对面的人影，身型要比他矮小许多，应该是个女生。相隔遥远的距离，再加上陆元晟的遮挡，乔亦璟只能依稀看到对方的长发。 　　有意思。 　　乔亦璟正要再往前走一探究竟，忽然看到那女生往前凑近了一步，骤然缩短了和陆元晟之间的距离。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陆元晟低下头，像是在和对方说些什么，也像是—— 　　垂头吻住了对面的那人。 　　乔亦璟怔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全身已经被冷风吹得僵硬，上腹的某个器官，不受控制的抽搐着疼了起来。 　　这么寒冷的冬夜，他究竟是为何，非执着于要找到陆元晟、等他带自己回家？ 　　就算是身上没有手机，他也不一定要依赖那人的。 　　乔亦璟抿紧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转过身，大步往反方向走去。 　　揣在口袋里的双手用力的按住胃部的痛处，他走得艰难，脊背却极力挺直，不想被看出异样。 　　重新走回剧场的后门，他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乔亦璟抬头，看到了老东家深海老板，章彦的脸。 　　“还没走啊？今天恭喜了，连收三个奖项，拿了个大满贯。”男人指尖的烟尾还闪烁着红光，冲他打了个招呼。 　　乔亦璟深吸一口气，唇角扬起一个慵懒的笑意：“真是不好意思，一个奖也没给你们留。你手下新来的小朋友，不会生我的气吧？” 　　章彦按灭烟头，笑了一声：“技不如人，有什么可生气的。倒是你，之前从深海说走就走了，是在怪我没和你打招呼就把你的办公室让出去了？” 　　乔亦璟唇角的笑容滴水不漏：“怎么会。” 　　男人掏出车钥匙，附近的黑色轿车应声响了两下。 　　“上车聊？我顺你一路？” 　　乔亦璟欣然应允：“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你现在住哪儿？还在斯顿么？” 　　乔亦璟停顿片刻：“送我去Red Lion吧。” 　　“你还是越熬越精神。”章彦不由得笑。 　　乔亦璟藏在口袋里的手，手掌更加用力，望向窗外没有接话。 　　“环球这几个奖，陆家给你跑关系了么？” 　　车子启动，章彦再次开口道。 　　乔亦璟依旧看向窗外，不答反问：“你就这么不认可？” 　　视线昏暗，他看不清远处的陆元晟以及他对面的女生。 　　他眼中倒映的，只有大片大片浓稠的夜色。 　　路灯好像都熄灭了。 　　没有一丝光亮。 　　“那自然不是，这不就随口问问。”章彦解释道，“你别介意。咱俩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和章彦，确实也认识很久了。 　　从他最开始做直播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八年时间了。 　　章彦的为人，乔亦璟是清楚的。 　　虽然他和孙天睿不同。章彦是个精明至极的商人，孙天睿则是更像个开酒吧、汇集各路好汉的侠客。 　　但这不妨碍，章彦是个好人。至少在不严重触及到他的核心利益时，他是个还不错的合伙人，也是个还不错的老板。 　　他一个月上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深海那么大的办公室不可能空着留给他。深海是要吃饭的，深海那么多员工是要吃饭的，章彦也是要吃饭的。 　　乔亦璟理解。所以栾锐泽的事情，他其实并没有真的责怪章彦。 　　离开深海，也从来不是因为他觉得和章彦无法继续合作，只不过是因为他找到了更好的合伙人。 　　想到陆元晟，乔亦璟心脏一紧，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好在盛典所在的剧场离The Red Lion不远，章彦已经将车停在了酒吧大门的路边。 　　“到了。”章彦停下车，开口道。 　　“嗯，走了。”乔亦璟解开安全带，“今晚多谢。” 　　街道上冷冷清清，但靠近The Red Lion，虽然只是刚到门口，乔亦璟就已经感觉到了喧闹的气息。 　　“常联系。”章彦落下车窗，冲他挥挥手。 　　乔亦璟背过身去，同样挥了挥手，然后踏上酒吧店门口的石阶，走进那个热闹纷杂的世界。 第21章 　　音响声震耳欲聋。 　　舞池中央，摇滚乐队将人们的情绪带到了最高点。 　　乔亦璟走到吧台边，却再也走不动一步，只好在高脚椅上坐下。胃里的绞痛狠戾，他用力抵住痛处，一动也不敢动，等待着疼痛缓和。 　　偏偏有人前来搭讪。 　　乔亦璟的美貌张扬，垂头坐在原地的样子像极了喝醉落单的美人。 　　对方先是试探着打了个招呼，见乔亦璟不应，自然而然的认为他是醉了。那人将手里盛满酒精的杯子怼到乔亦璟的唇边，半推半哄的想喂他喝下，似乎是想确认他彻底喝醉、以便将人带走。 　　酒吧里这样的人不少。 　　乔亦璟疼得浑身没了力气，眼前黑雾阵阵，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自然也没有能力反抗。 　　舌尖同时感觉到酒精专属的冰凉和苦涩，乔亦璟胃里一缩，无声的干呕。 　　酒吧里的空调开得很高，但他还是冷得发抖。 　　好在他几乎是刚刚被灌下一点酒精，就有人将始作俑者拉开。 　　乔亦璟头一歪，撞在了吧台的大理石桌面。他痛得皱眉，口袋里的双手更用力的陷进上腹。 　　“喝多了？” 　　耳鸣声中，他听到孙天睿熟悉的嗓音。 　　对方拽住他的胳膊，像是仔细观察了一番。 　　“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像喝了很多啊？你这酒量是不是又退步了？” 　　乔亦璟勉强睁开眼睛，张了张嘴。 　　“啊？”孙天睿凑近他。 　　“胃疼......”乔亦璟弯了弯腰，面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孙天睿半天只听清一个“疼”字，焦急得直咂嘴，“哪儿疼？胃疼？头疼？” 　　乔亦璟按在胃上的手臂动了动。 　　“用给你送医院去么？”孙天睿招呼一旁的服务生过来，“来，过来帮我扶一下这位祖宗，给他扶到包厢里躺着去。真是作孽！” 　　他嘴里念叨着，把人在安静的空包厢里安置好。 　　“你吃什么药？我找人给你去对面买。”他蹲在蜷缩在包厢沙发上的乔亦璟身边问道。 　　乔亦璟眉心紧蹙，闭着眼没答。 　　被迫咽下去的酒精让胃里的翻搅更加剧烈，他喉头一滚，吐出来一口腥甜。 　　见多了喝多后吐在酒吧里的醉鬼，见他这副样子，孙天睿熟练的给他拍背。 　　胃里本来也没什么食物，又吐了几口暗色的液体，乔亦璟推开那人的手。他重重的喘了几口气，然后接过孙天睿递过来的矿泉水瓶漱口。 　　“你什么情况啊？刚才我还在外边电视里放你领奖的直播呢，怎么没一会儿就疼成这样了？” 　　吐空之后的上腹安分了些许，乔亦璟缩进驼毛外套里，垂眸没答。 　　他坐在沙发上没动，孙天睿担心他出什么问题，只好在他旁边一并坐下。 　　“好点了么？”半晌，酒吧老板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嗯。”乔亦璟深呼吸，舔了舔下唇，“这阵过去了。” 　　“所以你什么情况？突然疼成这副样子？”孙天睿再次问道。 　　“没什么情况。”恢复了些力气，乔亦璟语调懒散，“老毛病了，时不时发作一下。” 　　“你这样不行吧？什么时候去医院看看？”孙天睿担心道。 　　“不用。”乔亦璟摇头，又停顿片刻，站起身来。 　　“我送你回家啊？你现在不住楼上了，这个点叫车也费劲。我让十一帮忙看着点店——”孙天睿说着，拉开包厢的大门。 　　乔亦璟似笑非笑，打断他的话：“谁说我不住楼上了？” 　　孙天睿一愣：“你上次不是说，搬进陆元晟他们家了么？哎，说到这儿，陆元晟人呢？他今晚没跟着你一起去啊？” 　　他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乔亦璟脸上的表情同往常没什么两样，孙天睿不太看得出来对方此刻的情绪。 　　“我今儿是过来的玩的。”乔亦璟直起背来，兀自走出包厢，“我要带人走呢，难道要带去他家？今儿哪个包厢比较有意思，老板给推荐一下呗。” 　　孙天睿冷笑一声：“就知道你不可能从良。” 　　他指了指走廊里的其中一间包厢：“那里面，有几个长得不错的，男生，跟咱差不多年纪。舞池里也有几个好看的，那边是女生，看着像周围的大学学生。” 　　乔亦璟斜睨他一眼：“你观察挺仔细的啊，没有客人投诉过你么？” 　　孙天睿做势要打人：“别给我说得像个变态一样好吧，还不是你问我么。当然进店的每个客人我都会稍微多看两眼，我开这地儿，弄不好会出乱子的，什么都得盯着点。” 　　“行。”乔亦璟轻笑一声，往舞池的方向走去，留给他一个背影，“那就谢谢孙老板了。” 　　- 　　陆元晟踏进The Red Lion酒吧的大门，已经是后半夜了。 　　男人的风衣穿得潦草，其中一只衣领歪七扭八的被窝进了衣服里，像是因为主人行色匆匆而如此狼狈。 　　他三两步走到吧台边，伸过手去，一把抓住调酒师的手腕：“你们孙老板在哪里？” 　　十一一眼认出陆元晟来：“陆先生，老板应该在包厢那边，我喊他过来。” 　　“不用，我过去找他。”陆元晟没待他说完，便大步向包厢的方向走去。 　　往日矜贵优雅的男人，粗鲁而机械的推开一间又一间的包厢门。 　　有包厢喝醉了的客人辱骂他的打扰，他既不在意，也没心情维持礼貌。 　　终于，他停在一间包厢门口，见到了自己要找的酒吧老板。 　　“孙老板！”陆元晟眉头紧锁，毫不掩饰的焦急担忧，“你看到乔亦璟了么？” 　　孙天睿猝不及防，脸上划过一丝迟疑。 　　“你知道他在哪儿，对吧？”敏锐的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陆元晟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在剧场附近怎么也找不到乔亦璟，陆元晟问遍了节目组还没离开的工作人员，也跑回了家里一趟。那人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他担心对方会出什么事情。 　　明明此刻被抓包的人是乔亦璟，孙天睿还是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由自主的结巴起来：“你......我给你找个包厢，你先坐一下，我打电话问问他在哪儿......” 　　陆元晟眼神一凛，凝视着孙天睿：“他的手机在我这儿。” 　　既然孙天睿让他待在包厢—— 　　“他不在包厢，对么？” 　　说罢，他没等孙天睿回答，便转身走向了舞池的方向。 　　“哎，陆先生，你等等我......”孙天睿紧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舞池边人头攒动，微醺的男男女女跟着音乐的节奏摇摆，肆意宣泄。 　　陆元晟拨开人群，视线在舞池周围搜寻。他走到舞池中心，又从另外一面穿过人群，最终在舞池边的卡座上，看到了乔亦璟的身影。 　　乔亦璟并不是独自一人。 　　男人与学生模样的女生搂抱在一起，难舍难分。女生海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发流淌在乔亦璟骨节分明的白皙指间，他托住女生的后颈，吻得专注而深入。 　　陆元晟脚步一滞，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从脚底聚集到了头顶。 　　胸腔里心脏的震动一时之间剧烈得让人难以承受，他不自觉握紧了拳，眼眶难以抑制的发酸。 　　五彩的灯光衬得乔亦璟的面容有些苍白，但却格外漂亮。他的双颊浮着两抹淡色的红晕，呼吸急促，睫毛颤动如同蝴蝶的翅膀。 　　跟在身后匆匆赶到一旁的孙天睿倒吸一口冷气，他看了看专注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注视着的乔亦璟，又看了看双拳紧握、像是随时要爆发的陆元晟，挣扎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开口打断了和新情人亲得正欢的男人。 　　“乔亦璟！哎！祖宗！听得见我说话么！” 　　孙天睿提高音量，但还是盖不住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他不耐烦的上前一步，伸手去拍男人的肩膀。 　　乔亦璟这才松开了面前的女生。 　　他缓缓抬头，迷茫的看向打断他的孙天睿，略微皱眉，唇角还残留着些许晶莹。 　　陆元晟心里一紧，抿唇看向那人。终于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转头看向他，眸中情.欲的色彩并没有完全消退。 　　他不是没从乔亦璟眼中见过这样的色彩。 　　只是彼时那人处在自己的身畔，眼眸中也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而此刻，同样的神色，那人的怀中已是别人。 　　他一直知道，他在乔亦璟心里，同那人过往的那些情人比，也没什么特别。 　　他不愿意去接受，却也不愿意去想。于是囫囵的过了这些时日，短暂的享受了一些朦胧的暧昧，那些他误以为是爱情的情愫。 　　乔亦璟是不会改变的，至少是不会为他改变的。陆元晟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眼时，指尖已无力的垂下。 　　那人在看到他的瞬间，神色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好似并不畏惧被他撞见这样的场面。 　　是吃定了他不会对他如何？还是......压根不在意他会如何？ 　　陆元晟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站在那人面前，原本是指望那人会面前歉意的挽留，但对上那人平静的双眸，陆元晟便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哥哥，这是谁啊？”接吻中途被人打断，乔亦璟怀中的女生不满的抬起头，视线在扫到陆元晟身上时，感兴趣的眨了眨眼睛。 　　“一个朋友。”乔亦璟掀了掀眼皮，语调懒散。他冲陆元晟笑了笑，轻轻舔舐唇角，无视掉那人微微泛红的眼角，“好巧啊，你也来玩？” 　　晋江文学城独家 　　《维谷》by风诉__ 　　“我们分开吧。” 　　半晌，陆元晟开口，嗓音低哑到难以分辨清楚。 　　但乔亦璟听清了他的话。 　　男人睫毛低垂，掩去眸中的神色。再次抬眸时，眼底已恢复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目视着陆元晟转身离开，消失在纷乱的人群中。胃里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像是被人用利刃狠狠刺过，痛意让乔亦璟一时透不过气来。 　　“哥哥，他是什么意思呀？”女生侧过头，疑惑而无辜的看向他。 　　乔亦璟脸色惨白，缓过一阵急痛，才重新恢复了些许说话的力气。 　　他低声笑了笑，掩唇轻咳。 　　“不知道。可能......喝多了吧。” 第22章 　　“哥哥，那我们继续么？” 　　方才站在面前的男人，和今晚勾搭上的男人，两个各有各的帅气。女生恋恋不舍的远远望着陆元晟离去的背影，目光重新落在乔亦璟身上问道。 　　乔亦璟刚想要回应，孙天睿一把拽住他的肩膀：“继续，继续什么啊！” 　　他冲乔亦璟怀里的女生抱歉的鞠躬：“这位客人，不好意思，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我找他有点事，您看方便么？这样，今天您还有朋友在店里的消费，我全免了！” 　　女生脸上显露出的不悦，在听到消费全部免单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孙天睿半拉半扯着乔亦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把人往沙发上一推。房间门“哐”的一声被撞上，发出巨响。 　　“你，什么情况啊？人家陆家小公子那个表情，你是一点瞅不见啊？” 　　虽说是对乔亦璟的薄情司空见惯，但每每看到乔亦璟的那些情人们被伤害，孙天睿的正义感就会按耐不住，忍不住想要说道几句。 　　被推向沙发的乔亦璟，顺势坐下，抓过一旁的靠枕抱在怀里，抵住上腹的痛处。 　　见他并没有理会自己，孙天睿不满的来回踱步：“哎，你做人也不能太不厚道。把人玩够了，资源也拿完了，丢下人就跑啊？这不合适吧？” 　　“你现在……也不合适。”乔亦璟轻叹了一口气，俯身前倾，通过靠枕将身体的重量压在翻搅着的上腹。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面色愈发惨白。孙天睿稍一凝神，便注意到了他的不适。 　　“不是，你胃还疼呢？严重么？我让人去给你买药——” 　　“你别说话了就行。”乔亦璟摆了摆手，下巴抵在靠枕的边缘。 　　“都这样了还泡妞？乔亦璟，你是一天不玩就浑身难受是吧？”孙天睿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要我说，你就是自作自受。身体这副鬼样子，还来酒吧干什么？” 　　乔亦璟沉默片刻，大半张脸几乎埋进了靠枕里，然后闷闷的出声。 　　“那我去哪里？” 　　“啊？”孙天睿一愣。 　　“不来你这儿，我去哪里？”男人的声音轻飘飘的悬在空中，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孙天睿错愕的对上乔亦璟脸上浮现出来的倦意：“你……” 　　大概是第一次在乔亦璟的脸上看到这样类似落寞的神情出现，他有一瞬间的晃神，半天接不上话来。 　　空气变得安静而浓稠，迎来送往自如的酒吧老板难得的卡壳。 　　然后，他便看到乔亦璟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扔下靠枕，重新站起身来。 　　“走了，我去包厢那边转转。希望你刚才说的长得不错的还没走。” 　　- 　　乔亦璟最终还是成功带了人回顶层的套房。 　　一周多无人居住，套房里依旧整洁。 　　这大概就是长租在酒店，有人帮忙打理的好处。 　　身旁的男人已经睡熟，乔亦璟却依旧没什么睡意。 　　胃里的疼痛持续不断的消耗着他的精力，像是钝刀在来回磋磨。 　　他兀自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直到天边泛起亮色。地板上精雕细琢的瓷质烟灰缸里，烟灰几乎堆满溢出。 　　乔亦璟坐在暗色的烟雾里，咳得胸口隐隐作痛。 　　床上的男人睡醒后，留下联系方式后离开。门铃声再次响起，乔亦璟掌心撑在地面，费力的起身。 　　他在窗边坐了太久，双腿已经麻木。重新站起来，只觉得身体和灵魂已经脱离。 　　客房服务生推着餐车站在房门口，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先生，这是您预定的早餐。” 　　乔亦璟诧异：“我没有定。” 　　服务生掏出手机核对后，揭开餐车上的盖布，露出里面的一碗白粥、几叠小菜。 　　“先生，我这边显示确实是您这边套房的订单。如果您今日没有预定的话，那可能就是之前的包月套餐。” 　　乔亦璟侧过身，让人推着餐车进了房间。 　　套房里温暖湿润，弥漫着尚未散去的烟雾。 　　服务生将推车上的餐食一件件摆放到桌面上。 　　“祝您用餐愉快。您用餐后可以按客房服务铃，我们为您收走餐具。” 　　乔亦璟颔首。 　　房间里重归安静。 　　包月套餐？ 　　他也从来没有订过这些。 　　而在今天之前，他也从来没收到过酒店自己送来的这样的餐食。 　　那会是谁替他订的呢？ 　　乔亦璟坐在桌前，手握餐勺，无意识的搅动碗里的白粥。 　　手机里并没有显示来自陆元晟的未读消息。 　　那人看来是真的想要离开了。 　　那便离开吧。 　　他对陆元晟，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陆元晟对他，虽然承诺过不少，但他也可以都当作不作数。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本来也没必要当真。 　　就着小菜，乔亦璟勉强咽下去了几口粥。 　　可能是胃里空了太久，突然感觉到食物，胃袋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反胃感。 　　乔亦璟皱了皱眉，强忍着没有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直到暖意在上腹散开，疼痛才终于缓和。 　　指尖随意的划动屏幕，他逛了一圈社交平台上的热搜，满意的看到粉丝对自己昨晚领奖的夸赞。然后切换账号，意外的收到了几条来自陆元宏的消息。 　　消息是一小时前发送过来的。 　　邀请他去路耀集团见面。 　　- 　　半小时后，乔亦璟换了件厚实的羽绒服，出现在了市中心路耀集团广场的楼下。 　　作为A城最具实力、地位的综合性商业集团，路耀集团的办公大楼同样坐落在市中心，与锦江双子塔只相隔一个街区。 　　深海和盛行所在的锦江是两座毗邻的大楼组成的双子塔，路耀集团则是占据了一整片办公楼，命名为路耀集团广场。 　　这其中，有路耀集团自己的主办公楼A座，也有集团下各个子公司的办公楼B、C、D座，剩下的几座，有的出租，有的提供给了合作商，作为驻A城的办公场地。 　　乔亦璟几乎是刚抵达广场的正门，便有等候已久的秘书前来接应。来人一路将他带去了集团所在的A座，直接乘电梯到达了集团副总裁陆元宏所在的二十一层。 　　大楼总共高二十层，但因为忌讳，楼层的数字空过了四、十三和十八。因此陆元宏所在的二十一层，实际为十八层。他的上面还有两层，分别是他哥陆元峯的副总裁办公室，和父亲陆致远的董事长兼总裁办公室。 　　层高象征着权利与地位。 　　虽然陆元峯和他名义上同为集团的副总裁，但在集团的事务上，陆元宏的话语权却远远不及兄长。在办公室的楼层上，也可见一斑。 　　而二十一层以下，除去二十层是集团董事会会议室外，便是各部门的办公楼层。整个路耀集团主办公楼里，并没有留下路耀集团三公子，陆元晟的位置。 　　秘书展丘一路带领乔亦璟上楼，简要介绍集团公司的情况。 　　乔亦璟心不在焉的听着，时不时敷衍的“嗯”一声。展丘进办公室通报，他便在办公室外的休息区坐下，指尖无意识的敲击着红木质地的茶几。 　　“乔先生，您请进吧。”展丘从办公室里推门出来，冲乔亦璟坐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门敞开，里面的谈话声也跟着传出来。 　　陆元宏似乎是在和下属安排工作。 　　“我要见个客人，你先从后门出去吧，一会儿我再叫你上来。” 　　对方应了一声，声音透过办公室传出。男声低沉浑厚，莫名耳熟，乔亦璟呼吸一滞。 　　他僵直着身体，站在陆元宏办公室的门边，动弹不了半步。 　　那个声音……他从小便很熟悉，即便是只言片语，他也能够分辨。 　　“怎么了，乔先生？”秘书展丘疑惑的看向他。 　　“陆总有客人？”乔亦璟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哦，没有。”展丘笑道，“陆总是在安排工作，您尽管进去就好。” 　　“是翟总么？”乔亦璟屏息，出言试探。 　　展丘微怔：“没想到乔先生居然还认识我们翟总。陆总已经请他从办公室后门下楼了，乔先生要和他打个招呼么？” 　　乔亦璟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住表情：“不用了。也不能算认识，只是有所耳闻。” 　　展丘了然道：“翟总是香化类投资的专业人士，集团的香化类品牌合作，都是翟总负责。乔先生直播带货，也大多是香化品类的商品，也怪不得有所耳闻。”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后留在了门外。 　　“陆总已经在里面等您了，乔先生，您请吧。” 　　- 　　路耀集团以地产投资屹立于商场，可很少有人知道，路耀集团创始人陆致远的第一桶金，其实是来自于一笔香化订单。 　　这也是为什么，在后来集团的发展规划里，香化品类的投资一直占有一定的份额，翟高阳也在集团一直有一席之地。 　　而翟高阳在进入路耀集团之前，其实有另外一个身份。 　　那便是，清末便创立的老牌化妆品企业“珠玉引”的二把手，乔亦璟父亲乔经国的多年好友。 　　印象中，父亲很忙。从乔亦璟记事起，乔经国便很少在家陪他和母亲。而在这些为数不多的时光里，乔经国经常带上他在公司的二把手——翟高阳一起。翟高阳家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儿，两家人凑在一起去过烧烤露营。 　　小的时候，乔亦璟有过一段时间，非常厌恶这个姓翟的叔叔。 　　每次父亲在家被叫走，多半都是这个翟叔叔打来的电话。 　　再后来，他上了中学，住校，回家的时间变少，也不再那么需要父亲的陪伴。他逐渐理解翟高阳打电话叫走父亲，是为了公司的事情，而公司的事情，就是他们家自己的事情。 　　父亲跟他说过，翟高阳是他一生中过命的兄弟。“珠玉引”一半是他们乔家的，另外一半，是翟家的。翟高阳帮助他坐稳“珠玉引”总经理的位置，也帮助他将品牌发扬光大，是“珠玉引”的功臣。 　　只是后来父亲母亲因为空难离世，乔亦璟本以为翟高阳会帮忙打理好公司，可很快便传来消息，父亲出事的那晚后，翟高阳便从公司离开、无声无息的消失。公司同时失去了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群龙无首，很快趋于混乱，没过多久就不得不申请破产清算。 　　公司的经营状况，当时的乔亦璟年纪尚幼，并不清楚。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和父亲关系要好、情同兄弟的翟叔叔，会丢下公司不管，导致百年企业就这样毁于一旦、彻底覆灭。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树倒猢狲散。 　　那次父亲出事，往日里伴在乔家左右、突然消失的，也不只是翟高阳一人。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翟高阳，也没有见过幼年时的玩伴、翟高阳的女儿翟烁烁。 　　他虚无的度日，从来没有想过再去打探故人的消息。只是没想到，今时今日，他会在路遥、在陆元宏这里，再次遇到往日父亲的二把手。 　　陆元宏坐在老板椅上，亲自为他斟茶。 　　坐在他对面的乔亦璟，目光在茶具间漂移，直到对方喊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乔总？”陆元宏将茶盏递过来，见他不接，提高音量。 　　乔亦璟眨眨眼睛，伸手接过。 　　“乔总现在是盛行旗下的艺人，盛行又是我三弟的公司，四舍五入也算是路遥的艺人了，以后咱们还是要多多走动。”陆元宏面露友善，冲他点头示意，喝掉自己杯中的茶。 　　乔亦璟品一口杯中的茶水。 　　茶汤清澈，茶香扑鼻。 　　“好茶。”他毫不吝啬的赞赏，笑了笑，“陆总说得是，以后的合作，应该不会少。在这里，我提前谢过陆总了。” 第23章 （二更） 　　陆元宏找他来，无非是两个意图。 　　乔亦璟获奖，对盛行来说是好事，对陆元晟来说是好事，但对于他陆元宏来说，却未必。 　　盛行和路耀集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陆元晟和陆元宏，毕竟还是在分割父亲江山上的对手。陆元宏隐隐觉得，陆元晟就算是将盛行这个MCN公司做起来了，也不可能就此放弃对路耀集团话语权继承的争夺。盛行娱乐，不过是他在父亲面前露脸的手段罢了。 　　而乔亦璟，现在是盛行的人，是陆元晟的合作伙伴。陆元宏此举，第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摸清乔亦璟和陆元晟之间的关系。 　　如果乔亦璟和陆元晟之间关系紧密、根本不理会他这个路耀集团的二公子，那么接下来，如果乔亦璟再出风头，他便要考虑出手打压了。 　　如果乔亦璟和陆元晟只不过是普通的合作伙伴，那是最好的。乔亦璟合作的，其实并不是陆元晟，而是陆元晟手里的资源、背后的路耀集团。那么接近乔亦璟，和对方交好，从对方嘴里顺道套出来自己那个弟弟的最新动向，便是陆元宏的接下来的意图。 　　乔亦璟只是个主播，和他之间并无利益冲突。陆元晟能给到他的，他陆元宏一样可以给到。如果能够借机拉拢到乔亦璟，也是一桩好事。反正路耀集团电商方面的生意，给谁做都一样。乔亦璟本身带货能力不差，资源给了他，也不算是便宜了他。 　　从结果来看，乔亦璟的反应很让人满意。对方接受了他的邀约前来，并且丝毫没有排斥与他的接触。 　　陆元宏唇角上扬，从抽屉里掏出一份合约。 　　“路遥集团主要是做地产投资的，但是也不是不做其他。这里有一份代言合约，是代言，不是直播推广。”他刻意强调道，“我和品牌方那边聊了一下，感觉你很合适。你看看，如何？” 　　“陆总觉得合适，那必然是合适的。”乔亦璟唇角含笑，欣然接过，“我这就拿回公司去，让法务尽快过完签好给你。” 　　陆元宏递过来一根雪茄：“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路耀集团广场离双子塔不远，乔亦璟拎着文件袋，横穿双向八车道的宽阔马路。 　　走到路口的中央，手机响了，是家族信托帮忙管理资产的经理约他进行月度资产汇报。 　　对方所在的位置距离他不远。乔亦璟在路边的咖啡店停下，上二楼找了个座位等人。 　　- 　　“珠玉引”虽然破产，但不代表乔经国夫妇没有给自己家的孩子留下资产。 　　乔家几代从商、经营“珠玉引”，家族留下来的资产相当可观。只是当年事情发生得突然，乔亦璟对于公司全无了解、也无心经营，所以便任由“珠玉引”破产清算。 　　家里的资产，一直是在家族信托公司打理。因此父母离世后，乔亦璟也依旧懒得做什么变动，依旧由原来的财富管理唐经理帮忙管理。 　　这些年，他消费不少，但因为上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进账远远赶不上出账。他自己拨出来两笔大的，一笔投了深海，一笔投了孙天睿的酒吧，收益和原始投资比起来甚微。再加上近些年投资市场萎靡，所以如今，父母留给他的资产，也不过只剩下当初的三分之一。 　　重开“珠玉引”是不太可能了，但这些钱用来之后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 　　唐恒简单汇报完这个月的投资收益情况，以及乔亦璟家族账户的余额，开始列下个月的支出。 　　“乔先生，斯顿酒店的套房今年刚好合同到期，还要继续续么？他们的合约是年交，如果要续的话，下个月就需要从账户划出来这个数。”他用手指比划了个一，“那您明年的资产投资配比可能还得调一下。” 　　各类资产的投资配比，是按照资产总量和风险偏好来的。 　　账户里的余额逐年锐减，正向流水却极低，放在高风险篮子里的资金量，自然也要跟着降下来。 　　“续。”乔亦璟眼皮微掀，并没有经过太多思考。 　　“好的，乔先生。”唐恒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做记录，“还有就是，章总和孙老板那边今年的收益情况，还没有人找我对接。我这边是否要过去催促一下、积极推进？多些进账的话，账户数额在年底也能漂亮一些。” 　　“不用。”乔亦璟轻轻摇头，“等他们来找你就行。” 　　唐恒笔尖一顿：“那要是没有人主动来找我呢？” 　　账户里的钱拨出去这么些年，孙天睿那边是盈利不多，也就前几年打过来过两笔分红。章彦那边，年报上明明数额相当漂亮，但从来没有一次主动将分红打到乔先生的账上。 　　乔亦璟眯起眼睛，神态漫不经心，似是毫不在意：“账户上不是还有这么多剩余么？投资配比的事，你看着来吧，我没有意见。” 　　唐恒欲言又止，看着自己这位对金钱数额无动于衷的客户，最终也只是应声说好。 　　事情聊完，他起身告别，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回头补了一句：“乔先生......您的账户如果按照这些年来的速度，金额持续下降的话，可能再过十年，就会低于我们这边的账户最低限额标准。”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只是眸中并没有什么真实的笑意，但语气仍旧是不甚在意。 　　“到时候你通知我就好。” 　　- 　　拎着陆元宏的文件袋回到盛行，已经是下午。 　　公司成立以来，陆元晟的工作习惯一向是上午先来公司处理事务，下午出去和各种合作方谈事情，顺便在外面约晚饭的饭局，饭局结束之后视时间情况决定要不要再回趟公司。 　　所以上到二十九层下了电梯，迎面撞上站在办公区和主播助理们吩咐事情的陆元晟，乔亦璟的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不过他还是径直走向了助理区，冲着陆元晟的方向过去，却避开那人，走到冯子墨的工位旁。 　　“璟哥您过来了！今晚是要准备上播么？”刚才还在坐着听陆元晟安排工作的冯子墨，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 　　不同于其他主播，上播前都是提前一个月规划，真正开播也要提前好几天准备。乔亦璟开播随心所欲，签好的合约都是不限制具体带货时间的。他有时候心情好会连着播两天，每天播满一个小时。心情不好的事情，也有可能一个月都播不上一次，上播几分钟就觉得没意思然后关掉。 　　因此，冯子墨的助理工作看似轻松，强度比不上其他助理，但却要时刻有所准备，将签好合约的样品全都一并备好。一旦被通知上播，需要最短时间内拿出全部素材。 　　“不播。”乔亦璟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冯子墨，“把这个协议给法务，快速过一下公司流程。” 　　“哎？璟哥你自己谈到新合作了？”冯子墨惊讶道。 　　以往的合作，大多是合作方找到深海，或是找到她这个乔亦璟的助理来谈。对方每次提出想见乔亦璟本人，璟哥都是懒得出面，委托她全权代理。 　　“不是直播带货的合同。”乔亦璟没有顾忌不远处站着陆元晟，对冯子墨道，“是个代言。之前没走过这样的合同，所以你让法务把关一下。是别人引荐的，价格应该不会低于市场价。” 　　“厉害啊璟哥。”冯子墨解开文件夹的抽绳，看到合约上的品牌名称，立马眉飞色舞，“这个牌子相当厉害啊，居然是三年期的代言合约，璟哥这是有大佬帮忙引荐啊。” 　　乔亦璟摆摆手，转身离去。虽然人站在冯子墨工位前，几乎是完全背对着陆元晟，但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不是说要和他分开么？还特意在公司待到了下午，不在自己的宽敞办公室里好好坐着，跑到主播助理区亲自安排工作，不就是想要见到他？ 　　乔亦璟悄悄咂舌，暗道这陆元晟也太沉不住气，和往日里那些看到他和别人纠缠在一起、吃醋闹着要分开后，又哭着喊着要回来的情人没什么两样。 　　但陆元晟确实是个还不错的情人。 　　就比如此刻，在外面流连了将近一整天，他全靠早上勉强喝下的几口粥撑着。此时胃里又开始难受，乔亦璟难免忍不住去想念，那人带着体温的掌心，和捧到他面前热气腾腾的鸡蛋清汤面。 　　尽管转身离去的步履利索，但乔亦璟还是故意在电梯间多停留了片刻，任由电梯抵达楼层后，电梯门打开又关上。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陆元晟那束一直在身后追随着他的目光。 　　但对方迟迟没有走过来与他搭话。 　　乔亦璟眉心一动，顺手扶住电梯的墙壁。 　　他背对着陆元晟，扶在冰凉墙面上的指尖微微蜷缩，似乎是在忍耐着某种痛苦。男人低垂着头，放松原本挺立得笔直的脊背。 　　然后他在心里默数。 　　十、九、八、七…… 　　大概是因为情绪的波动，胃里的不适竟也跟着被放大。乔亦璟原本扶住墙只是为了做给陆元晟看的样子，没一会儿他竟然真的有些站立不稳，痛得忍不住想要去用手按住上腹。 　　算了。 　　他烦躁的再一次按下电梯的下行按钮，没了逗弄陆元晟的心情。 　　然而在电梯重新抵达的前一秒，陆元晟还是站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拧着眉，不由分说的拉住他的手腕。 　　“我送你回家。” 第24章 　　乔亦璟没挣扎，任由他拉着自己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乔亦璟假意没站稳，身子一歪，靠在了陆元晟的身上。 　　男人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他，然后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还能走么？”陆元晟皱眉，低头关切的看向怀里的男人。 　　乔亦璟斜睨他一眼，双手抱胸：“怎么？” 　　“不能走的话，我背你。” 　　陆元晟说着，便在他面前蹲下身。 　　乔亦璟顺势趴在了他的背上。 　　电梯降到了一层，陆元晟就这样，背着人一步一步的走回了绿苑。 　　期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 　　乔亦璟专心抵御胃腹的不适，也没有什么心情主动搭话。 　　已经入冬，A城傍晚的冷风凛冽。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迎来大雪。 　　乔亦璟缩了缩脖子，侧脸贴在陆元晟的后颈。男人的体温滚烫，让人莫名的放松。 　　走进单元门里，四周逐渐温暖了起来。乔亦璟胃里的疼痛减缓，身上也重新恢复了几分力气。 　　男人打开家里的大门，背着他走到卧室的大床边。乔亦璟没有松手，搂住陆元晟脖子的双臂反倒是抱得更紧。 　　他一个用力，将陆元晟也一同拽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四目相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只要有一方稍微向前，两个人的鼻尖便会相撞，紧接着便可以吻住对方的唇瓣。 　　陆元晟也确实如此做了。 　　对上那人琥珀色的眼眸，他情不自禁的深陷，想要更加靠近。 　　他抬手箍住男人的后颈，舌尖的侵入粗.暴而直接。但他终还是顾忌着乔亦璟的身体，只是浅尝辄止，便依依不舍的将人松开。 　　鼻尖萦绕着乔亦璟身上熟悉的木质调男香，陆元晟闭上眼睛，轻声叹息。他指尖插进那人浓密柔软的发丝，随即合拢手指，任由掌心的发丝滑落，手中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乔亦璟并没有排斥他的亲吻。 　　相反的，他热烈的回应。他回应着他，好似并不介意他前一日提出的分开，大概是将他的话语当成了小孩子赌气的玩闹。 　　而他也确实做不到分开。 　　昨晚从酒吧离开，陆元晟一整夜辗转难眠。他时刻倾听着房门的动静，渴望下一秒乔亦璟能够推门进来。 　　在意识到那人不会主动回家来找他认错后，他一大早便等在了公司，每过一会儿便在办公室外转上一圈，生怕错过与乔亦璟的相遇。 　　陆元晟颓然的松开手。 　　说什么分开。 　　放不下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的，分明就只有他一人。 　　在遥遥看到那人身体不适脊背弯曲的一瞬间，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再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到了那人的身边。 　　昨日提出的分手，他是希望乔亦璟会在意的。心底期盼那人会因为他的分手而难过生气，拒绝他此刻想要将他重新拥进怀里。可陆元晟却又担心，乔亦璟会真的介意。他害怕那人推开他的拥抱、拒绝他的亲吻。他害怕那人是真的想要离开他、摆脱他，自己便再也没有机会将那人占为己有。 　　乔亦璟低头，嘴唇轻轻蹭过陆元晟的下巴。 　　男人的下巴上残留着早上无心刮去的细密胡茬，划过乔亦璟柔软的唇瓣，留下极其轻微的刺痛感。 　　“阿璟……”陆元晟翻过身抱住乔亦璟，低低的唤那人的名字。 　　提出要分开的是他，想要挽留的，却依旧是他。 　　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的话，乔亦璟早已了然。 　　他抬起手，食指指尖压住陆元晟欲言又止的唇。 　　“宝贝，我想吃你做的清汤面。” 　　他撒娇般的开口，算作对那人尚未提出的挽留的回答。 　　陆元晟眸中有微光闪烁，他深深的凝视了乔亦璟半晌。 　　“好，我去做。” 　　- 　　明明分开只不过一晚，但当乔亦璟重新回到绿苑，回到他们两个人的家，陆元晟却觉得恍若隔世。偌大的房间不再空旷，好似重焕生机。 　　夕阳透过落地窗倾洒在那人深灰色的发顶，将那人的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 　　男人睫毛低垂，慢吞吞的夹起碗里的细面。 　　乔亦璟吃东西总是很慢，每夹起几根面来，他都要停顿几秒，才吃进嘴里。面进了口中也是反复咀嚼，面条被吃下去的速度，几乎要被面条因为泡在汤里体积变大的速度赶超。 　　这样安静听话的乔亦璟，总能给人一种乖顺的错觉。 　　桌面上的手机响起，打破房间内的安静。 　　陆元晟看过去，是慕文祺打来的电话。 　　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正在低头吃面的乔亦璟，发现对方并没有抬起头来，他拿着手机起身，回卧室接听了电话。 　　再回到餐厅，乔亦璟已经吃完了面，又或者说是吃完了他的部分，剩下大半碗基本没动、大把的面条坨在一起。 　　男人眯起漂亮的桃花眼，扬起头看过来：“什么电话这么神秘，背着我回房间去接？” 　　被看穿的陆元晟尴尬的舔唇：“没……没有。” 　　见他为难，乔亦璟收回盯向那人的灼热视线。 　　“不方便的话，不说也没关系。” 　　对于陆元晟的私事，他其实并没有很强烈的好奇心。只是觉得那人特意躲开自己的模样有趣，所以才忍不住逗一逗那人。 　　他这样说，陆元晟反倒是更加无措。 　　他似乎是沉思了片刻，下定了某种决心，随即抬眸。 　　“晚上我有个饭局。” 　　乔亦璟淡淡的“嗯”了一声，对他汇报自己的行程不明所以。 　　陆元晟继续道：“你有空和我一起去么？” 　　“刚才电话就是为了这个？”乔亦璟挑眉。 　　“是。” 　　乔亦璟点点头：“好，我都可以。” 　　晚上的约，是去见慕文祺，聊公司上市的事情。 　　陆元晟从一开始创立盛行，就是为了上市。 　　上市前的验资、评估这些都好说，最重要的是要谈好券商，这直接决定公司最终可以做到的市场估值。 　　而调动的杠杆越大，做出来的成绩也就越大。陆致远越是认可，那么陆元晟日后进入路耀集团，才有机会能够和已经在公司多年、根基深厚的陆元峯、陆元宏争出一定的话语权。甚至，作为主要继承人，接手路耀集团。 　　盛行，或者说是成功上市的盛行，就是陆元晟通往路耀集团的通行证。 　　事情的关键不在于盛行本身，而在于盛行上市。因此，在有一切准备万全、不得不公之于众之前，为了减少陆元峯、陆元宏知道此事对他施以阻碍，上市的事情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这也是为什么，陆元晟特意邀请了慕文祺回国，专门帮他做这件事情。他和慕文祺是在国外相识，陆元峯他们对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了解。再加上慕文祺手上经手过不少国内国外企业的上市，由慕文祺出面与券商初期接触，是最合适的选择。 　　与慕文祺的见面，将乔亦璟一同带去，也就意味着，从此他回路耀集团的计划、他的底牌、他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让乔亦璟知晓了。 　　他愿意毫无保留的爱他，也希望能够以此换来对方同样的爱意与奔赴。 　　“所以今晚是去哪里？”乔亦璟开口，打断了他的出神。 　　对于晚上是去见谁，陆元晟不主动说，那他便不问。但他的衣服总归都在酒店的套房里，如若是正式的饭局，可能还需要借陆元晟的西装穿穿。 　　慕文祺就住在斯顿，如果不是因为要带着乔亦璟，陆元晟多半会将人约在底层的酒吧。 　　但一想到自己和慕文祺谈事情，乔亦璟如果无聊自己跑出去…… 　　陆元晟很快打定主意。 　　“我订个汤泉的包房。” 第25章 　　和慕文祺见面的地点，要方便谈事情，又不能太过引人注目。看起来像是和朋友随意出门散心，也能避免引起陆元峯、陆元宏的注意。 　　既然是去汤泉，左右也都要换店里统一的浴袍，乔亦璟索性便随意穿了件陆元晟看起来比较暖和的浅色高领毛衣。而陆元晟恰好选了件深色的卫衣，两个人的衣服一深一浅，再加上几乎完全相同的黑色长裤，远远看上去倒是格外相配。 　　以至于慕文祺在汤泉门口见到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后，迟疑着没有走上前来，似乎是在揣度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Sean，”他冲陆元晟点头打招呼，目光随即落在乔亦璟身上，“这位是......” 　　尽管这些年天南海北的飞着做项目，但慕文祺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遇见，相貌如此漂亮的男人。 　　而他从来没有听说，陆元晟身边还有这样一个朋友。 　　他这么一问，陆元晟也一时卡了壳。 　　乔亦璟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呢？男朋友？情人？朋友？ 　　陆元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察觉到他的迟疑，乔亦璟唇角微微上扬。 　　“我是他朋友。”男人懒洋洋的开口，“乔亦璟，幸会。” 　　他主动向慕文祺伸出手去。 　　陆元晟神情一滞，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想要反驳他的话、解释两个人之间不是单纯的“朋友”，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慕文祺握住他的手：“幸会，慕文祺，元晟的同学。” 　　“慕先生也是博士么？”乔亦璟眼中含笑，礼貌的客套。 　　“不是的。”慕文祺摇头，笑着瞥了一眼陆元晟，“我就是个硕士，没有元晟那么学术。毕业之后工作了几年，最近才回国。” 　　“哦。”乔亦璟点点头，接着随口问道，“是陆元晟叫你回来的？你要进他的公司么？” 　　慕文祺略微迟疑，看向陆元晟，等待着对方回答。 　　后者指了指汤泉的店门：“进去聊。” 　　二层vip的更衣室，徐周定下了仅剩的两间。 　　三个人站在更衣室门口，陆元晟指着其中一间，冲慕文祺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文祺看向陆元晟和乔亦璟的目光更加多了几分好奇，但也没多问，径直进了陆元晟指给他的那一间。 　　乔亦璟抬腿，紧跟着迈进了一旁的另外一间。 　　进更衣室要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店里准备的一次性衣裤和浴袍。乔亦璟面对着陆元晟，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服。 　　“所以——咱们两个今天的角色，是朋友？”赤.裸着身体的乔亦璟，弯腰撕开一次性衣裤的包装，丝毫没有避开面前男人的视线。 　　“朋友是你回答的。”陆元晟看他一眼，声音低沉，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男人身上的肌肤光洁白皙，唯有腹部的皮肤上有一抹红痕，像是手掌用力按压过后留下的痕迹。 　　陆元晟视线一顿，不由得皱眉。 　　乔亦璟全然未觉，俯身穿衣服，没有看向陆元晟。 　　“那你想让我怎么答？你都没说要带我来见的是谁，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告诉他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将问题重新抛回来给了陆元晟。 　　汤泉的浴袍是深蓝色，丝绸的质感如水般流淌，勾勒出乔亦璟身.体的曲线。 　　陆元晟眸色一暗。 　　他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将人圈困在角落里，低头吻住那人的唇。 　　乔亦璟漂亮的眸子里，仿佛藏了一汪清澈的池水，倒映出粼粼的波光。 　　“这就是我的回答。”陆元晟将人松开，背过身去，也换上店里的衣服。 　　身后的乔亦璟笑了笑，指尖无意识的抚上唇角，似是并不在意：“行啊，那下次他要是再问起，等你来答。” 　　- 　　陆元晟司机帮忙订的包房，在汤泉的单独一片区域，每个包房里，一共有两池私汤。 　　其中一池，是温泉水，温度稍微低些。另外一池，是混了牛奶的温泉，温度要高些，池水上空热气萦绕。 　　两池水里，都分别有两只按摩座椅。 　　陆元晟和乔亦璟两个人进来时，慕文祺已经换好衣服进来了，正蹲在没加牛奶的池水边用手指试探水温。见到陆元晟他们进来，他直起身来，视线分别扫过二人，目光中藏着一抹探寻。 　　知道陆元晟和慕文祺有事要谈，乔亦璟主动走去了里面的牛奶池，褪去浴袍下水。包房的空间不大，但因为有淙淙的水声作为背景，斜躺在池里的按摩椅上，乔亦璟虽然能听到旁边两个人的说话声，却听不起谈话内容的细节。 　　偶尔飘进耳朵里的，是什么“上市”“融资”“券商”，他对这些领域一无所知，也没什么兴趣。倒是昨晚他清醒了整夜，此刻被包裹在温暖的温泉水里，困意席卷而来。乔亦璟只是短暂的闭了闭眼睛，就觉得眼皮沉重得仿佛压了巨石，很快便睡意朦胧。 　　温热的气息蔓延至全身，他感觉自己只是短暂的温热的池水里失去意识了一小会儿，可是再次睁开眼睛时，四周已经没了谈话声，只剩下安静的流水声。陆元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这边的牛奶池、坐在了他的身边，男人用手托住他的侧脸，以防睡梦中的他头一沉跌入水里。 　　“什么时候过来的？” 　　乔亦璟抻了抻胳膊，嗓音中带着刚刚醒来后的倦懒。 　　温泉水刚好漫到男人的胸口，雪白的肌肤之上两点红缨若隐若现。 　　“有一会儿了。”陆元晟手指略过他鬓角的发丝，“昨晚没睡好么？” 　　乔亦璟敏锐的捕捉到他话中的含义，毫不吝啬的给了对方想要的回答。 　　他低声笑了笑：“是啊，一整晚没睡。” 　　陆元晟凝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没睡？” 　　乔亦璟没答，捉住那人的手，落在自己的胸前，然后松了力道，任由那人的手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自然的垂下。 　　隔着细密的蒸汽，他看到陆元晟的耳根一片通红，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了起来。 　　包房里私密又寂静，池水混杂着牛奶，呈现出浅淡的乳白色，从上面看不清池底。 　　乔亦璟的眼尾很快也泛起一抹妖冶的红。 　　“你......嗯......你的事情谈完了？”左手自然的搭在陆元晟的肩膀，乔亦璟的喘.息声与水声自然的交融。 　　男人用力咬住他的下唇，惩罚他的不专心。 　　“宝贝......”乔亦璟无意识的唤道。 　　“叫老公。”陆元晟出声纠正，嗓音低哑。 　　“如果......我不呢......”乔亦璟微眯起双眼，与那人四目相对。 　　陆元晟眸色一凛。 　　男人的肤色白皙，耳垂却是红得浓稠，仿佛要沁出血来。他很快在对视中败下阵来，身子一晃，下巴抵在那人的肩膀。 　　“老公......” 　　“大点声。”陆元晟的手掌在水下拍了拍那人挺翘的臀部。 　　“老公——”乔亦璟一咬牙，提高音量，下一秒一口咬住陆元晟的耳垂。 　　陆元晟轻吸一口气，抬手捉住那人的下巴。 　　鼻息混合着泉水的热气，愈发滚烫。 　　温水是相当好的媒.介。 　　池中的按摩椅湿.滑，乔亦璟几次身体脱力、险些栽入水中。 　　温水入侵鼻腔，他咳得身体打颤，而那人却收紧在他腰.身上的手掌，不肯与他分离。 　　“今早她几点走的？”陆元晟冷不丁的开口问道。 　　乔亦璟喉中残存的呻.吟声已显得破碎，他低声轻哼，眸子里盈满懵懂。 　　男人的手指划过他的脖颈，停顿在了某处。那里还残留着昨日与他人情.爱过后留下的痕迹，微微泛红，被大片白嫩的肌肤衬托得格外刺眼。 　　乔亦璟眨眨眼睛，半天才对焦，看清男人眸中的神色。他歪着头似是认真思索，虽然对方问起的是昨夜才与他共度良.宵的情人，可此刻他却已经想不起来，那情人的模样，更别提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的套房。 　　他轻咳两声，尽数吐掉涌进口中的温热池水，然后扬起手，指尖轻触陆元晟的脸颊。随即，他指节一顿，箍住那人的下巴，吻住那人的唇。 　　这个吻漫长而缠.绵，乔亦璟的舌尖在那人唇齿间游走得灵活。陆元晟呼吸再一次急促，流连在他身侧的手掌无意识的收紧，娇嫩的隐.秘处被烙下刺眼的红痕。 　　荷尔蒙带来的快.感和身体结结实实承受着的痛感并存，透明的水珠顺着乔亦璟颈部漂亮的曲线滑落。他喉结上下滚动，眉眼里最后的神智几近被情.欲吞没。 　　“宝贝......” 　　他话刚出口，便感觉整个人一痛。男人不满意他的称呼，动作刻意不似之前温柔。 　　“唔......”男人漂亮的脸上沾染一丝痛苦，他轻轻吸气，连忙改口，“老公。” 　　“嗯。”陆元晟嗓音低哑，如同氤氲着雾气，“阿璟，我爱你。” 　　他的爱意漂浮在温热的水面上，也郑重的沉进乳白色的池底。 　　陆元晟的吻落在那人的额头，庄严的、珍重的、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爱人紧紧拥在怀里，再次低声重复道。 　　“阿璟，我爱你。” 　　乔亦璟闭上眼睛，搂住那人的后颈。 　　他的指腹摩挲着陆元晟后颈颈椎凸起的关节，然后一路向下，感受着男人身体的滚烫。温热的泉水在他的指尖涌动，他的手停在那人的腰侧，侧头埋在那人的胸前。 　　他同时听见陆元晟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应和在一起，在安静的空气中，在缠绵的水声里。 　　- 　　没有回绿苑，陆元晟和乔亦璟在汤泉的包房里过了整夜。 　　第二天清晨，几乎每天早上将乔亦璟折磨醒的晨痛竟然意外的没有发作，他一觉睡到了将近中午。 　　但睡多了也不好，胃里空了太久开始反酸。乔亦璟几乎是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人还没完全清醒，便本能的翻身在床边干呕。 　　陆元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早就已经起床处理工作，闻声连忙赶来，小心翼翼的给乔亦璟拍着后背。 　　“还是不舒服么？” 　　昨晚从汤池里出来后，他见那人没什么异样，便忘却了下午在公司撞见那人时，那人身体不适的模样。 　　“没有。”乔亦璟摇摇头，示意陆元晟自己没事，“就是起得有点晚了。” 　　确实是起得有点晚了。 　　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消息，还有一个来自冯子墨的未接来电。 　　冯子墨打电话过来之前也发了消息，告诉他合同法务已经过完了，公司只要陆元晟签字，就能盖章出合同。 　　“你一会儿去公司么？”乔亦璟坐直身体，瞥见不远处陆元晟亮着的电脑屏幕。 　　陆元晟挑眉：“不想让我出去？” 　　乔亦璟斜睨他一眼：“我跟你一起去。我有个代言的合同，等着你签字。” 　　“什么代言？”陆元晟惊讶道。 　　“高奢丝蒙丹妮新开的年轻副线，三年期的约。拍拍他们的广告，之后可能做一下配套宣传。”乔亦璟懒懒道。 　　陆元晟脸上的神色愈发惊讶：“品牌方直接联系你的？” 　　他知道“环球时尚”在圈里的影响力不小，却没想过竟是如此之大。代言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优先各种明星偶像，给主播的机会不多。没想到在“环球时尚”的年度颁奖盛典上同时拿到三个奖项后，乔亦璟居然有机会能得到这样的邀约。 　　乔亦璟头也没抬：“你哥给我的。” 　　“我哥？”陆元晟声音一滞。 　　“嗯，陆元宏昨天叫我去了你们家集团那个广场，给了我这个。”乔亦璟神色平常道。 　　“你接受了？”陆元晟下意识的问道。 　　但话说出口，他便意识到了自己这样问是多可笑。 　　陆元宏送来的合约，那人显然是已经接受了的。如若不然，也不会把合同带回来、让冯子墨带给法务，也不会……现在和他提起，说在等他签字。 　　“怎么？”乔亦璟背对着他，从衣柜里抽出来一件他的加绒卫衣。 　　陆元晟张了张嘴，神色一黯，没答。 　　乔亦璟要和谁合作、和谁签合同，他是没有资格阻止的。虽然那人现在签在了他的公司，但合约却是合作协议，理论上来说，那人就算是和陆元宏私下过了合同、不走公司，也是可以的。乔亦璟把合同带来了公司，业绩也同时算了公司、算了他陆元晟的一份，只不过用了他的法务以及公司的名头，细算下来，还是公司占了乔亦璟的便宜。 　　而他，又能用什么理由阻止乔亦璟和陆元宏合作呢？ 　　男人套上连帽卫衣后转过身来，刘海因为领口狭小而变得凌乱。上身是纯色的加绒卫衣，他裸露在空气中的双腿显得愈发白皙。他走近陆元晟，将对上脸上的情绪尽收眼底。 　　陆元晟和陆家另外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他能猜测到一二。他能看得出，陆元晟想要让他拒绝陆元宏的示好。 　　但—— 　　乔亦璟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为了陆元晟的个人情绪而推掉这样一份代言合约。 　　他和陆元晟之间只是情人的关系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被陆元宏当作与陆元晟之间关系亲密，对他、对陆元晟来说，都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只是一份代言合约而已。对盛行来说，也是一笔业绩。能有钱入账的好事，何必白白浪费。 　　对上乔亦璟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陆元晟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没怎么。”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那一会儿一起去吧，一起去公司。” 　　- 　　没有陆元晟从中阻拦，合约签得顺利。 　　因为是陆元宏介绍的生意，对于合约里的细节，乔亦璟并没有多注意。只是没想到，半个月后前去拍摄，他发现同时接下这份代言的并不只他一个。 　　这是个双人代言。 　　一走进拍摄基地，乔亦璟就一眼看到了和他一样刚到没多久，大衣还没来得及脱下的袁姣姣。 　　他一向对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不在意，但这不代表他记不住这个和自己一起走过领奖红毯的女明星。 　　品牌方请一男一女代言，摆明了是要拍情侣广告的意思了。对于这样的代言方式，乔亦璟只是有些意外，却也并没有过多介意。 　　倒是送他一起过来的陆元晟，视线在触及到袁姣姣后，脚步明显一僵。 　　乔亦璟又走了几步，站住回过头去，发现陆元晟脸上的表情也肉眼可见的不自然。 　　他没多想，只当作那人不愿意看到他和别人拍情侣广告，于是走回到那人身边，抬手搂住那人的肩膀。 　　下一秒，乔亦璟便感觉到女生从不远处投来的目光。 　　袁姣姣的视线划过他落在陆元晟肩膀上的右手，随即眼珠一转，对上乔亦璟的眼睛。 　　“乔老师，好巧，又见面了。”女生主动与乔亦璟握手。 　　她伸过来的是右手，乔亦璟不得不收回搂在陆元晟肩上的手，与她回握。 　　“确实很巧。”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那就提前祝我们再次合作愉快了。” 　　自从那次和慕文祺在汤泉见面后，陆元晟的工作就更加忙碌了起来。虽然每天还会挤出时间来和乔亦璟一起吃早饭，但上午过后基本上都会出门，和各种合作方见面。知道他忙的是公司上市的事情，乔亦璟也就没多问。 　　袁姣姣过来打招呼的空档，陆元晟已经又接进来了电话。乔亦璟跟着工作人员大致参观完了摄影棚，陆元晟也刚好打完电话。 　　“你先去忙吧，我跟他们开个会。” 　　摄影基地闷热，乔亦璟脱掉外套，挽起西装的袖口。因为是第一天过来拍摄，陆元晟坚持要送他过来。但来之前两个人就已经说好，陆元晟只是送他过来，拍摄有冯子墨和公司另外一个男生助理陪着就好。 　　手中的电话刚刚挂断，陆元晟的手机页面上还停留着对面发过来的报告文件。 　　“抱歉啊阿璟，我那边确实走不开。”陆元晟犹豫了片刻，“你这个代言是要和袁姣姣合作？” 　　没有察觉到平时对娱乐圈完全不感兴趣的陆元晟居然认出来了袁姣姣一个新人很奇怪，乔亦璟还在以为他是在介意自己和别人拍双人代言。 　　“是。”他拍了拍陆元晟的手背，示意他不要介意，“不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合同我没细看。” 　　男人顺势抓住他的手，修长的指尖蹭过他翻卷起来的袖口。 　　“阿璟......” 　　陆元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因为手机不断有新消息蹦进来，不得不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我......” 　　“嗯嗯，走吧走吧，陆老板！”乔亦璟笑着将人推着往外走。 　　“有事情就打我电话。”陆元晟不放心的叮嘱。 　　乔亦璟点头：“知道啦。” 　　“按时吃饭。” 　　“好。” 　　“不舒服就请假。” 　　“好的，陆老板。” 　　“我走了。”陆元晟回过头来，再次凝视了他一眼。 　　“走吧。”乔亦璟冲他摆摆手。 　　然后他便率先转身，将背影留给陆元晟。 　　第一轮广告是封闭式拍摄，一共三条，三个场景。虽然是双人代言，但每条广告还是有所侧重。一条乔亦璟的镜头多些，一条袁姣姣的镜头多些，还有一条走的是比较平均的cp向。 　　乔亦璟是天生的艺人。 　　拍摄了两天过后，几乎整个拍摄组上下都有了这样一个共同的认知。 　　乔亦璟生得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即便没有刻意，也仿佛藏着三分情。他的声线也好听，几句干巴巴的广告台词，被他那么一说，倒像极了情话。成片还没剪出来，但只是看现场的拍摄回放，未经剪辑的加工与修饰，众人便可以确定，等到广告播出，流量一定少不了。 　　如果说整个拍摄过程哪里最坎坷，那应该就是两个人相对独立的部分拍完、开始拍cp向那段广告的时候。 　　当然，问题也不是出在乔亦璟身上。 　　虽然没拍过广告，但他一向是逢场作戏的高手，对着镜头也不会多生出多少怯意。 　　与袁姣姣四目相对，他唇角上扬，眸中含笑，倒像极了真的爱上对方的模样。 　　对比起来，袁姣姣确实逊色不少。 　　拍出来的片段不停的被NG，冯子墨抱怨了几句，乔亦璟这才意识到，袁姣姣是个娱乐圈的新人，而且还是头部电器供应商袁氏集团董事长家的千金。 　　看来品牌丝蒙丹妮的这个副线代言，不光是被陆元宏做成人情给了自己，还同时不知道是被谁做成人情给了袁家。 　　袁姣姣拍出来的感觉不到位，导演喊了“咔”，让袁姣姣自己先找找感觉。乔亦璟转身刚要离开，导演喊住了他。 　　“亦璟啊，你方便的话能不能陪姣姣对一下台词呀？你们两个也是过来才刚认识吧？让你俩上来就找cp感，确实有点为难了哈哈。” 　　对面是袁氏集团的千金，无论多么不耐烦，导演表面上也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随手帮忙而已，乔亦璟心情好，所以并不抗拒，何况对方还是袁氏集团的大小姐，卖她个面子也没什么不好。 　　他当即点头应了下来，主动走到袁姣姣面前。 　　这段广告设置的场景是秋日的傍晚。 　　室内，走廊里，光线昏黄。 　　圆圈状的光斑同时落在男女主两个人的身上。 　　镜头切过男女主身上的服饰布料，微风拂过，旖旎的气息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亦璟，你往前稍微走一步。”导演在一旁指导道。 　　乔亦璟没多想便迈步向前。 　　鼓风机的风吹过他的面前。他与袁姣姣之前，原本是隔着将近半米的距离，镜头中也刚好形成若即若离、两个人身形贴在一起的效果。而在他上前半步后，光影下，男人颀长的身型刚好将女生完美的包裹。从不远处的镜头小窗里看过去，女生仿佛被抵在了走廊的窗边，男人似乎欺身过去，俯在她的耳畔低声说着情话。 　　没有人注意到，摄像设备突然亮起来的示意正在拍摄的绿色指示灯。 　　- 　　狂风骤雨侵袭前，总是没有任何征兆。 　　如果一定要说有哪里不寻常，乔亦璟事后细细回忆，那便是那天早上他醒来后，没有看到陆元晟留下的早餐。 　　而在这之前，自从两个人认识后，每次一起过夜后，陆元晟大多都会和他一起吃早餐。就算是有事情必须离开，也会留下温热的食物。 　　当然，对于本就早上没什么胃口的乔亦璟来说，他并没有觉得这有哪里不好。 　　代言的第一轮广告杀青，他昨晚在聚餐上多喝了几杯，此时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摸到身旁已经没有一丝温度的床铺，他意识到陆元晟已经离开。胃里一阵翻滚，他翻身下床，来不及踩上拖鞋，光着脚便奔到了水池边。 　　大概是自从和陆元晟同居后，喝酒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乔亦璟感觉自己的酒量明显退步。以前如果只是这点酒，早上吐过之后就应该好得七七八八了。但今天吐完，他却觉得胃里还是像有火在烤，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还蔓延着难以忽视的绞痛。 　　他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扶手上坐了一会儿，觉得嗓子干得要命，起身去倒水喝。人刚走到桌边，卧室里静音了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一声接着一声，虽然没有铃声刺耳，但依旧吵得烦人。 　　温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并不能抚平灼热感。乔亦璟有些烦躁的皱眉，放下水杯，走回卧室。 　　“璟哥......” 　　第一次上午主动打电话过来打扰乔亦璟，冯子墨有些惴惴不安。 　　“您知道陆总在哪里么？” 　　乔亦璟眼皮微掀，想都没想便答道：“不知道。” 　　然而冯子墨并没有轻易放弃：“那璟哥......您能联系上他么？” 　　乔亦璟坐下，靠着床头蜷缩起身体：“你直接打他电话。” 　　胃里的不适难免让他的语气里沾染了一丝不耐烦，冯子墨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被拒绝后还是没有挂断电话。 　　乔亦璟轻叹一口气：“怎么了？” 　　是社交平台上的热搜，又出现了关于他的负面新闻。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这次负面新闻的性质，与之前有所不同。 　　热搜榜上最上面的几条写着“爆”字的，都是些“乔亦璟性骚.扰袁氏集团千金”“乔亦璟追求女生不成耍流.氓”。甚至，连“乔亦璟强.奸未遂”这样的字眼也出现在了广场上。 　　“荒谬。”乔亦璟不由得冷笑一声。 　　他点开广场上其中一条视频，赫然看到了自己靠近袁姣姣的画面。视频清晰，两个人的身影一览无余。但说什么性骚.扰、耍流.氓，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无非是因为镜头摆放的位置问题，拍出来他和袁姣姣看起来过于靠近，再加上袁姣姣因为不太适应拍摄cp向所以表情僵硬，被误认为是被他性骚.扰感到不悦。 　　尽管这样的视频说明不了什么，完全都是娱乐博主在讲小故事，但底下买单的人却一点不少，并且一水的全是骂他道貌岸然、品德败坏的。大家强烈要求品牌方丝蒙丹妮将乔亦璟换掉、不然就抵制产品，还在袁姣姣的账号下面安慰鼓励，让袁姣姣不要害怕、赶紧去报警。一时之间，本来风评极其糟糕、靠氪金出道的袁氏集团大小姐突然得到了人们的怜爱，账户最新一条分享下面的热度空前，粉丝量也以指数型增长。 　　突如其来的反胃感让乔亦璟皱了皱眉，他舌尖抵住上颚，强忍住胃里的不适，关掉了社交平台的界面。 　　反正类似的负面消息，也不是第一次有了。这次虽然比之前更加离谱不少，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过去。 　　“璟哥......” 　　电话那边的冯子墨见他半天没说话，小心翼翼的开口：“您能联系上陆总么？咱们做做公关吧......任总不让我们回应，硬说热度发酵对盛行有好处。但我看这势头不太好，热搜底下明显有人在有组织的带节奏，也不知道是谁。他们还说要让袁姣姣报警......我私自联系了袁姣姣的助理，人家直接挂断了我的电话。璟哥，您说会不会就是他们捣的鬼啊！她这么做虽然不符合一般的炒作方式，但到底还是获得了热度，底下全是同情她的。而且她这么一弄，咱们还不好指认她，毕竟在大众看来，没有女生会为了热度毁自己的名声。” 　　冯子墨喋喋不休的说着，乔亦璟半闭着眼睛，几乎没怎么听清她的话。直到冯子墨忽然大叫一声，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璟哥！璟哥！快看！” 　　“嗯？”乔亦璟换了只手握手机，右手按在上腹。 　　“璟哥，您看新爆出来的热搜！” 　　“是什么？”左手操作手机不方便，乔亦璟懒得切换页面。 　　“是关于袁姣姣的！”冯子墨惊讶道，“袁姣姣，居然是陆总的未婚妻？” 　　陆元晟居然有未婚妻。 　　这是这一早上比人们觉得他性骚.扰一起拍代言广告的女同事更加荒谬的事情。 　　乔亦璟重新用右手拿起手机，顺着标签点进去。 　　有人整理了陆元晟学生时代和袁姣姣谈恋爱的点点滴滴。两个人郎才女貌，一个是路耀集团的公子，一个是袁氏集团的千金，两个一前一后去到美国、在同一个州读大学，之后又都留下来读研究生，一个博士一个硕士，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人整理了不少陆元晟和袁姣姣之间的合照，有同学拍的，有两个人自己在朋友圈发的，还有两个人的自拍。 　　而他，乔亦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陆元晟与袁姣姣甜蜜爱情之间的第三者，被动践踏了陆元晟与未婚妻之间的感情。 　　“璟哥！璟哥您还在听么？是真的么？陆总认识袁姣姣啊？” 　　胃袋猛的一绞，乔亦璟痛得脸色一白，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 　　“璟哥？”冯子墨担心的问道，“璟哥，您还好吧？” 　　胃里仿佛有冰冷的利刃在来回切割他的血肉，乔亦璟眼前发黑，手机也紧跟着脱手，跌落在床上。 　　他张开嘴呼吸，却依旧感觉到了缺氧。 　　双手死死的抵在胃上，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不知道蜷缩了多久，难捱的疼痛才终于缓缓褪去，只留下磨人的钝痛。 　　而与冯子墨的电话，竟然依旧没有被挂断。 　　乔亦璟闭了闭眼睛，重新将听筒靠近耳边。 　　“先挂了。” 　　男人的嗓音气若游丝，干枯又脆弱。 　　“璟哥......那我再联系一下陆总吧。”冯子墨不敢再多说，正要挂断电话，被人叫住。 　　“不用。”乔亦璟轻咳两声，重重的吐出口气来，“热度用不了多久就过去了。” 　　就算...... 　　袁姣姣是陆元晟的未婚妻，也没什么关系。 　　他和陆元晟，不过是情人而已。之前是他不知道，之后不来往就是了。 　　这次的热搜，就算是袁姣姣刻意爆出来的，那就当是他还给她的，本来他就无意与有婚约的情人纠缠。 　　- 　　挂断电话，乔亦璟躺在床上半梦半醒。胃里的疼痛虽然不再那般强烈，却总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将他弄醒。 　　手机没一会儿又响起来，是陆元宏打来的电话。他本不想接，但对方接二连三的打过来，颇有种不接通不罢休的架势。 　　乔亦璟把静音关掉，将手机彻底扔进羽绒被里。片刻后，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过来。门铃声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 　　既然是陆家的资产，陆元宏能够找到这儿也不算奇怪。勉强从床上爬起来，从可视门铃中看到陆元宏的那张脸，乔亦璟无奈，只好回拨了陆元宏打过来的电话。 　　虽然不知道陆元宏急着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比起现在开门，他除了回电话过去，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乔总总算是接我的电话了。” 　　陆元宏的声音里，颇有一丝得意，不断按响门铃的手也停了下来。 　　乔亦璟停顿半秒，抿唇：“陆总什么事这么着急？” 　　他倚在门边，将身体的重量最大程度的转移到墙面。片刻后却依旧还是感觉体力不支，不得不就地坐在了地面上。 　　他因为胃里不适而没忍住的轻哼，被电话那边的陆元宏捕捉。 　　“乔总不会是刚睡醒吧？热搜看到了么？” 　　乔亦璟分辨出他声音中的幸灾乐祸，淡淡的答道：“刚看到，怎么？” 　　男人的声音尾音有一丝颤动，但依旧同往日一般慵懒随意，似乎毫不在意。 　　陆元宏听罢一笑：“事情都出了两个多小时了，盛行怎么还没有给你买通稿？我弟的效率不行啊。” 　　乔亦璟轻笑一声，没接话。 　　陆元宏虚情假意的解释道：“乔总，姣姣是我三弟未婚妻的事情，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实在是我和丝蒙丹妮谈的时候，他们也没告诉我邀请的女艺人是姣姣，乔总可别错怪我了。” 　　乔亦璟背靠门口的置物柜，蜷起双膝：“无妨。” 　　“盛行这个辟谣的效率太低，乔总要不要考虑和盛行解约，来我这里？反正我弟到底还是要回路耀的，盛行也就是他的一个跳板而已，没打算好好干。”陆元宏语气玩味，索性在门口的鞋柜边坐下，翘起二郎腿，“不过我倒是听说，乔总你啊，和我弟的关系好像不一般？我弟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啊，你俩之间要是有什么的话，可小心别被媒体抓到呀。今天的负面新闻只是捕风捉影，下次要是实锤可就不好了哦。” 　　置物柜的柜面冰凉，乔亦璟头靠在上面，感觉凉意径直刺进胸腔。 　　他感觉自己大概是发起了低烧。 　　胃里的疼痛绵延，耳鸣声让陆元宏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却始终让他觉得烦躁。 　　乔亦璟双眉紧蹙，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陆元宏过来的目的，无非是因为陆元晟。具体如何，他此刻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猜。 　　但知道了对方是为陆元晟而来，那他索性给对方最想要的那个回答。 　　“我和陆元晟哪有什么别的关系。”他哑着嗓子开口，有些艰难的别过头，“老同学而已。” 　　手机被丢在一旁，乔亦璟闭上眼睛，感觉有那么几秒，世界好像重新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面前的大门被打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陆元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门外空空荡荡，早就没了陆元宏的身影。 　　眼前的事物模糊不清，乔亦璟看不清男人的脸，却闻到了那人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 　　他没有察觉到那人的情绪，向对方伸过一只手去。 　　苍白纤细的手腕停留在空中，半晌也没有被人握住。 　　然后乔亦璟便听到对方留在他耳边的话。 　　轻飘飘的一句。没有原因，没有解释，也没有多余的别的什么。 　　“乔亦璟，我们彻底分开吧。” 　　他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听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可那人却没有过多的停留，随即关门离去。 　　乔亦璟在原地疑惑的皱眉，然后便突然像再也无法忍受一般，歪头呕出一口苦涩的液体。 　　火辣辣的痛感一路从上腹燃烧到喉咙。 　　痛苦变得有些麻木，也有些毫无道理。 　　房间里恢复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外面止不住的猎猎风声。 　　男人远远望向窗外，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了无枝叶的枯木。 　　他恍然意识到，已经是深冬了。 第26章 　　每个人生来都是一座孤岛。 　　乔亦璟就是用这样随口的一句话，钓来了晚上的床伴。 　　但做完之后他胃疼得实在受不住，没等过夜就把人赶走了。套房里的胃药不知道去了哪里，需要的时候一片也找不到。乔亦璟乘电梯下楼，险些晕倒在孙天睿The Red Lion的门口。 　　在孙天睿那里喝热水吃过药，他稍微缓过来了一些，慵懒随意的瘫在包厢柔软舒适的沙发里，眼眸重新恢复了明亮，仿佛慵懒肆意，但伺机而动、蹲守猎物的雄狮。 　　“还孤岛呢，我看你丫都快沉海底了。”孙天睿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我有说过这句么？”乔亦璟皱眉，努力回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混着酒精喝进肚子里，又伴随着酒精一起被吐出去。他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思绪像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 　　孙天睿撇嘴：“你刚才就是坐在吧台边上装逼的，那个女学生看到你，好家伙，眼睛一下就亮了，跟被你勾了魂儿似的。” 　　乔亦璟挑眉：“这么夸张，那该害怕的不是我么？你怎么一副好像我拐走了人家一样。” 　　孙天睿冷笑一声：“难道不是么？你先出手勾搭人家。” 　　乔亦璟换了个姿势，更加舒服的窝进沙发里，懒懒的斜睨他一眼：“下次你要是看上了，就先下手，或者跟我说一声。你看上的人，我保证不碰。” 　　“你想什么呢？”孙天睿无奈的摇头，“我纯粹是看不惯你这副花蝴蝶的样子。一天天枕边睡的都是不同的面孔，你能分得清谁是谁么？” 　　乔亦璟诚实道：“不太能。” 　　孙天睿瞪着他：“你是真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了？之前那个陆元晟，不是处得好好的么，怎么就这么吹了？” 　　“每个人生来都是一座孤岛。”乔亦璟不由得笑道，说罢像是被自己逗笑，笑得前仰后合，直至眼角溢出泪来，“你说得对，这话是太装逼了。刚才那姑娘肯定是喝多了，才会被这个吸引。” 　　因为着急下楼，他一反常态的穿得很少。在深冬只着一件单衣，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发红。 　　孙天睿并没有被他岔开话题：“所以陆元晟真是那个袁氏集团千金的未婚夫啊？” 　　这句话他从半个月前看到热搜就想问了。 　　只是在那之后，他再也没看到过陆元晟，既没有在乔亦璟身边看到，也没有在酒吧里看到。乔亦璟又搬回了斯顿的顶层套房，并且来酒吧钓人的频率愈发令人叹为观止，任谁都能看得出，他跟陆元晟应该是吹了。 　　最开始孙天睿是不敢问。 　　虽说乔亦璟看着不像个有心的样子，但这到底是他见过的、那人和同一个人相处过最久的一次。万一乔亦璟这次是真的动心了呢？陆元晟如果又真的是袁姣姣的未婚夫，那他这么一问，岂不是直接撞在了枪口上。 　　但接下来的几天，孙天睿则是没有机会问起。 　　乔亦璟的作息太阴间了。 　　每天几乎就是睡了醒，醒了睡人，睡完人继续睡觉。那人来了酒吧就直奔舞池或是包厢，他根本就搭不上话。 　　至于那人“分手”之后的心情—— 　　孙天睿其实并不太看得出来。 　　毕竟那家伙平日里就是这副德行，说不高兴吧，那人的唇角时常含着笑意。但要说那人心情好吧，每当他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实在是感觉不到对方眼中有任何愉悦的神采。 　　“不知道。”听到他的问题后，乔亦璟不感兴趣的打了个哈欠。 　　孙天睿以为对方是在敷衍，有些不悦：“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跟我也不能说实话么？” 　　“实话？什么实话？”乔亦璟低低的咳嗽一声。 　　“陆元晟真的是袁姣姣的未婚夫么？” 　　“我不知道。”男人睫毛低垂，遮掩住眸中的神情，“这就是实话。” 　　那天在他面前撂下一句分手、摔门离去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陆元晟。 　　之后他在绿苑又住了一晚，也去过几趟盛行，但他却再没有见过陆元晟。 　　那人好像从A城消失了一般，冯子墨后来又试图联系过那人，都没有打通过电话。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临时交由任晓博管理。 　　所以，乔亦璟也没有机会得知，孙天睿问题的答案。 　　那天有组织有计划的负面新闻，全都在陆元晟从家里离开后热度逐渐降低。娱乐博主发了新的通稿，说一切都是误会一场。没了八卦，人们作鸟兽散。品牌丝蒙丹妮没有损失，反倒是白赚了一波热度。袁姣姣也没有什么损失，他乔亦璟虽然白白挨了一上午的骂，但总归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变化。 　　除了陆元晟从他的世界忽然彻底消失。 　　乔亦璟抿唇，摇摇晃晃的前倾身体，去够茶几上的玻璃酒瓶。 　　孙天睿想要阻止，但手慢了一步。男人已经行云流水的揭开瓶盖，仰头一口气喝下小半瓶。 　　“吐了喝，喝了吐，你当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啊？”孙天睿看不惯的皱眉。 　　“渴了。”乔亦璟头也不抬。 　　孙天睿无言以对。 　　“要不我还是叫人来把你接走吧，你在我这儿这个喝法，我害怕。”孙天睿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继续念叨道。 　　“叫谁？”乔亦璟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 　　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孙天睿一时卡了壳。 　　除了他以外，乔亦璟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朋友。唯一一个相处时间稍微长些的情人陆元晟，也已经不知所踪。 　　“你是不是有个助理？叫什么来着？冯什么？” 　　乔亦璟轻笑：“人家一个小姑娘，你大半夜的把人叫出来接我？” 　　孙天睿吞咽口水：“好像是不太合适。” 　　“走了，我去吧台那边逛逛。”乔亦璟笑着摇头，用玻璃瓶杵在茶几上，借力站起身来。 　　“哎......要不我还是给你叫陆元晟过来？不都说圈里这样的新闻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假的么？他也不一定真是袁姣姣的未婚夫啊？而且他都有未婚妻了，还那样......跟你，我看他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啊。”孙天睿在他身后喊道。 　　回答他的，是包厢门关上的响声，和乔亦璟消失在门外的身影。 　　- 　　孙天睿最终还是没忍住，拨通了陆元晟的电话。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吃完药后的乔亦璟，晃晃悠悠出了包厢还没半个小时，就晕倒在了舞池边。他得知消息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开到了酒吧门口。 　　下车的医护人员几乎是刚走到一旁，乔亦璟就重新清醒了过来，连连摆手拒绝上车去医院。 　　救护车的钱也付了，人也没能成功拉走，并且尽管都快站不稳了、依旧不肯离开酒吧。孙天睿胸闷气短，也不敢将人赶走，生怕那人自己回套房之后出什么意外。但酒吧的客人多、事情也多，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干的跟在乔亦璟屁股后面看着，索性心一横，打了陆元晟的电话，请陆老板带走这位难伺候的大爷。 　　在舞池旁边昏过去后，好心路人便将乔亦璟掉在一旁的手机交给了酒吧老板孙天睿。因此这通打给陆元晟的电话，孙天睿用的是乔亦璟的手机。 　　电话拨出去之前，他也没多想。陆元晟虽然给过孙天睿名片，但他好像当时没存进手机，一时之间那名片也不一定能找得出来，正好乔亦璟的通讯录里有陆元晟的名字，他直接拨过去也方便。 　　但电话接通，对面想起来象征着接通的接连不断的滴滴声，孙天睿又感觉这么做好像有哪里不妥。 　　这么些天乔亦璟出没在酒吧里，陆元晟面都没露一个，两个人显然是已经一拍两散了，也不知道是谁提的分手。这要是陆元晟提的吧，倒也还好，顶多是不接他打过去的这个电话。但要是乔亦璟这个没心肝的混蛋提的，那陆元晟看到电话，不得把火发在他这个无辜路人身上么？ 　　他还在纠结，正要提前挂断电话，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乔亦璟身体一晃，像是又要晕倒。 　　孙天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一个箭步冲上去，眼疾手快的扶住那人的肩膀。 　　乔亦璟抓着他的手站稳身体，低下头的瞬间，一眼就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陆元晟的名字。 　　男人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孙天睿用他的手机拨给陆元晟的电话，而不是陆元晟拨过来。 　　他眼眸中闪烁着的微光重新黯淡下来，半天没说话。 　　孙天睿跟随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拿着的正在拨电话的手机，尴尬的笑了两下。 　　“我......不小心碰到了......嘿嘿......” 　　乔亦璟视线一凛。 　　孙天睿缩缩脖子：“好吧，不是不小心碰到。我就是觉得你这样再喝下去不行，想找个人把你接走。” 　　“孙老板这是想赶我走？”乔亦璟嗓音沙哑。 　　“没有，没有这个意思。”孙天睿连连摇头。这酒吧好歹有乔亦璟的一半投资，他怎么可能赶酒吧的合伙人走呢，“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乔亦璟说归说，却并没有出言让他挂断电话。 　　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孙天睿点开外放。直到对面因为太久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孙天睿悄悄看了一眼乔亦璟的表情，又再一次按下那人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 　　连着三个电话，陆元晟都没有接起。 　　乔亦璟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几分。 　　从来都是他乔亦璟拒绝别人，陆元晟是第一个不接他电话的人。 　　他人靠在吧台边的高脚椅，几乎要站立不住向一旁倒去，却又没有力气踮起脚尖坐上座椅。 　　胃里的疼痛让他分不出精力来开口说话，乔亦璟紧咬下唇，直到腥甜的血.腥味道盈满口腔。 　　“我累了。”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口，“扶我回顶层吧。” 　　唇角的暗红色在五颜六色的混杂灯光下并不明显。 　　“你也别太在意，毕竟这个点了，要是手机静音了，不接电话也是正常的。”孙天睿迟疑着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开口安慰道。 　　“你觉得我会在意？”乔亦璟眯起眼睛，神色变得危险。 　　额头沁满冷汗，他此时能够站在原地，已是强弩之末。孙天睿絮叨个不停，挪动脚步往前的速度缓慢。还没走到直达顶层的电梯口，乔亦璟便再也撑不住，一只手用力，深深的陷进腹部的痛处。 　　“你一个人真的行么？”孙天睿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乔亦璟吸了吸鼻子，弯腰沉默片刻，笑得嘲弄：“有什么不行的。” 　　这么多年，他不是一直如此么？ 　　在陆元晟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之前，他一向都是一个人。 　　那人只是短暂的来他的世界游逛了一圈，现在离开了而已。他和从前一样一个人，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 　　乔亦璟又在套房里清醒了整夜。 　　额头抵在冰凉的落地窗上，透明的玻璃上升腾起一小圈乳白色的雾气。 　　大概是最近的体质越来越差了，最近每次胃病犯得厉害的时候，他好像都会发烧。 　　不过也好，体温上升轻微的麻痹了他的神经，疼痛也就显得不那么强烈而难以忍受。 　　烟抽多了也不好，嗓子痒总想咳嗽。而一旦咳嗽，便会牵扯身体的其他部位，胃里就会跟着叫嚣。 　　可他却又忍不住想做些什么，打发深夜漫长的时间。 　　早知道还是再带个人回来得好。 　　乔亦璟闭上眼睛，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 　　他从地上勉强爬起来想去找水喝，视线忽然略过茶几上摆放着的一盒保暖贴。盒子上面落了一层薄灰，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茶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这个。 　　乔亦璟猛然想起，之前住在陆元晟家的时候，有一次两个人完事后搂抱在一起，陆元晟说他的手脚冰凉。他只当对方是嫌弃，故意双手触碰那人胸口最滚烫的部位。 　　“这不是有你在么。” 　　他意料之中的看到那人重新烧起来的耳垂。 　　那人将他更紧的搂进怀里，一口咬住他的下唇。 　　“那我不在的时候呢？手脚这么凉，是不是冷？” 　　“你不在的时候？怎么，这就想摆脱我了？”他唇角含笑，随口调侃。 　　“你明知道不是。”对方用力吻住他，半晌，将人松开，“我叫人去买些保暖贴放在家里，你一个人在家如果觉得手凉，就用它捂捂。” 　　之后，他和陆元晟在绿苑的家里，几乎每个房间里都放着一盒这个东西。陆元晟像是生怕他找不到一样，担心他自己在家的时候把自己冻着。 　　乔亦璟无意识的低声笑了笑，蹲下身去，用手指拂去浅金色纸盒上面的灰尘。 　　灰尘粉末飘散在空中，呛得他咳嗽起来。 　　掀开保暖贴的纸盒盖子，取出来一贴握在手里。等到保暖贴逐渐从毫无温度变得温热烫手，乔亦璟的眸中已盈满晶莹。 　　他双手捧着那只小巧的热源，任由眼角被一点点浸湿。 　　指尖收紧，下一秒，乔亦璟将手里的保暖贴扔在地上。保暖贴掉落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像是不解气似的，他眸色变暗，站起身来，光着脚踩上那只白色的保暖贴。 　　滚烫的触感从脚底一路上升，他呼吸逐渐急促，一下下用力踩下去，发泄心中莫名的怒意。 　　脚踩下去，脚跟可以感觉到保暖贴里的发热颗粒。那些颗粒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流动，似乎也在躲闪。 　　脚底的皮肤被烫得发红，累极，乔亦璟颓然的坐回地上。他拾起被他踩过不知道多少下的保暖贴，用它靠近绞痛不已的上腹。他赤脚踩下去并没有什么攻击力，保暖贴的外表毫发无损，依旧散发着热度，揣在怀里格外温暖，甚至连胃里的不适都短暂的被安抚。 　　男人蓦地笑了起来，抓起怀里的热源，连同桌上的一整盒纸盒，一起用力丢进了垃圾桶。然后他直立起身体，从衣柜精心挑了套衣服换上，整理好出了门。 　　- 　　凌晨五点的A城，大街小巷都是一片寂静。 　　接连几天的阴天，让街头巷尾仿佛都蒙着一层氤氲的灰色雾气。 　　尝试了几次叫车失败后，乔亦璟大致看了看地图的方位，步行走去了路耀集团广场。 　　离开斯顿的时候，是刚好过五点。而走到路耀集团广场的正门，已经是将近七点。 　　深冬的A城，在室外站个十来分钟就会浑身被冻透，更别提乔亦璟本来就怕冷。 　　因为头晕，他走得速度极慢。每走一会儿，就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片刻。待恢复些力气后，再继续起身。 　　天刚蒙蒙亮，陆元晟在闹铃声中醒来。 　　管家已经将衣服熨烫好挂在门口，陆元晟打开房门，将衣架拉进房间，然后一件件套上衬衫和西装。 　　他穿戴整齐后走出房间，和站在门口等候的管家点头示意。 　　“谦哥，我母亲今天怎么样了？” 　　新上任专门为这位陆家三少爷服务的管家梁谦毕恭毕敬的跟在老板的身后：“少爷早，夫人今天早上体温正常，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已经叫厨房那边送餐过去了。” 　　“今天的早餐是什么？”陆元晟顺着楼梯往下走。 　　梁谦当然知道，老板问的不是他自己的早餐。 　　“是营养师精心搭配好的，银耳莲子红枣枸杞薏米粥，虾仁蒸土鸡蛋，和粗粮主食。都是适合术后恢复的，确认过没有致敏物质。” 　　“好。”陆元晟点点头。“哪天去复查？” 　　“主任预约的是明天下午，再做一次静脉超声检查。” 　　“把我的日程空出来，明天中午我回来接人。” 　　“好的，少爷。” 　　“今天都有哪些安排？”陆元晟在餐桌边坐下。 　　“早上九点有个新年年度计划的工作会，十二点约了集团合作公司的王总吃午餐。下午还有另外两个会，一个是关于年度业绩汇报，陆董事长和另外两位陆总应该也会出席。另外一个会在业绩汇报会之后，是和资源拓展部的许总一周前约好的汇报。”梁谦手里拿着平板，对照着整理出来的日程念道。 　　陆元晟打断道：“年度业绩汇报，你去提前要一般展示稿，开会前我想先看一眼。” 　　“好的，少爷。”管家梁谦恭敬的应道。 　　“父亲交给我分管的那几个部门，要特别注意。这是我回集团之后第一次参加年度业绩汇报，你去提前摸清流程，我不希望会上出问题。”陆元晟草草吃了半块三明治，擦了擦嘴站起身来，“九点开会，是吧？那现在过去吧，提前点，我想先回办公室处理几个邮件。” 　　身后的梁谦一边应着，一边快速用对讲机联系司机。身着单薄西装外套的陆元晟径直走向门外，推开别墅大门的瞬间，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冻得后退了一步。 　　立马跟上来的梁谦，贴心的将长款派克大衣送到他的手上。 　　陆元晟接过衣服穿上，恍然意识到已然是深冬。 　　而在他搬回家里之前、和那人住在绿苑的时候，风里明明还是没有这样的寒意的。 　　男人有一瞬间的晃神，弯腰半晌，也没能拉上外衣的拉链。 　　一切分明只是一个来月之前的事情，而如今、此时此刻，却又恍若隔世。 　　“少爷？”梁谦关切的弯腰看他。 　　“没事。”陆元晟闭了闭眼睛，忽略掉鼻腔中的酸涩，重新抬起头，“走吧。” 　　十分钟后，陆元晟到达了路耀集团广场的楼下。 　　加长版的黑色宾利停在了办公楼A座的正门口。 　　保安拉开车门，陆元晟一眼就瞥见了坐在办公楼门口的乔亦璟。 　　男人坐在门口绿化草丛的边沿，双手抱膝，几乎缩成一团。那张张扬美丽的脸被冷风吹得愈发苍白，双颊却浮着抹不正常的红。 　　陆元晟不自觉皱眉。 　　凛冽的冷风灌进鼻腔，乔亦璟浑身上下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又恍若正在被烈火灼烧。 　　他搓了搓双手，捧在面前哈欠。松开手的瞬间，余光刚好看到停在门口的黑色宾利。 　　乔亦璟没有抬头，而是将脸埋进膝盖。 　　他双肩微不可察的颤动着，像是竭力抵御寒冷和痛意。 　　他在心里默数数字，守株待兔，等待着那人自投罗网。 　　然而那双熟悉的黑色鞋靴，却迟迟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乔亦璟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 　　方才还在面前停着的车子早已缓缓离去，而陆元晟也已经从他的面前视若无睹的经过，进了路耀集团的大楼。 第27章 　　就这么......走了么？ 　　乔亦璟眨眨眼睛，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咬住下唇，将双手缩进袖口。 　　陆元晟这是没看到他？ 　　这么近都没看到？ 　　乔亦璟不死心，用快要冻僵的手掏出手机，再一次拨通了陆元晟的电话。 　　提示音的声音是毫无起伏的冷漠，陆元晟却始终没有接起来电话。 　　再次受挫，乔亦璟想要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先生，我来扶您吧。”办公楼里的保安从里面走出来，主动向他伸出手。 　　乔亦璟没有理会对方悬在半空的手。 　　下一秒，他手一松，手机脱手，跌落在地上。 　　保安弯腰将手机捡起。 　　“先生。” 　　乔亦璟接过，说话只剩下气音：“谢谢。” 　　“要帮您叫辆车么？”保安体贴的问道。 　　乔亦璟想要摆手，可他几乎是刚刚抬起手来，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人已经在路耀集团的医务室里。 　　乔亦璟下意识瞟向四周，并没有看到期盼中的身影。 　　男人睫毛低垂，掩住眸中失望的神色。 　　“乔总醒了。” 　　出现在身边的，不是陆元晟，而是路耀集团的二公子陆元宏。 　　乔亦璟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眉头微蹙。 　　“陆总怎么......” 　　“过来开会，正好在楼下碰到乔总身体不适晕倒。我因为担心，所以跟着过来了。” 　　陆元宏情真意切，倒颇有几分担心他身体的模样。 　　如果不是因为大致猜到陆元宏在上次网络上铺天盖地给他泼污水时间中的作用，乔亦璟恐怕都会信了他是真心想与自己合作。 　　“让陆总担心了。”乔亦璟淡淡的回应道，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乔总也别生气，我弟他今天忙着去开公司的年度计划工作会，实在抽不出时间过来陪你。你也知道，我弟现在得到了父亲的青眼，不再只管他自己那小小的盛行了。他是刚进集团，很多事自然需要慢慢去学。这样重要的会议，他自然是不敢缺席的。” 　　陆元宏这一番话夹枪带棒，一边拉踩了陆元晟为了自己在集团的地位、假装没注意到在集团门口身体不适的乔亦璟，一边又突出自己是推掉了如此重要的会议、特意跟着过来陪同看望。 　　乔亦璟似笑非笑的抬眸：“那还真是得感谢陆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过来。” 　　他恢复了些力气，从病床上坐起身来，扯掉手背上的针头：“陆总请回吧，我也要回去了。” 　　陆元宏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凝视着他，并没有打算起身离去的意思。 　　“你来路耀，是来找元晟的吧？”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十点四十，他的会可能还要一段时间......” 　　“没有。”乔亦璟打断他，轻咳两声，“刚好路过而已。” 　　“刚好路过啊......”陆元宏嘴角的笑意加深，意味深长的盯着他看，“既然如此，我倒是刚好也有事要找乔总。” 　　乔亦璟与他对视。 　　“你的合同还在盛行对吧？” 　　乔亦璟无意识的扬了扬眉毛。 　　陆元宏伸过一只手来：“路耀集团已经正式收购了盛行，今天下午我将会作为集团的代表去盛行宣布这个消息。那么就预祝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了。” 　　乔亦璟微怔：“怎么，路耀集团怎么突然对直播行业感兴趣了？” 　　“这不是我弟看好这个行业嘛。盛行他搞得不错，都做好准备打算上市了。路耀看到了行业的前景，自然也想要加入进来。再说了，我弟他现在进了集团，盛行没人管不也不行么？哦对了——” 　　陆元宏声音一顿。 　　“路耀这次不光收购了盛行，和市场上有名的MCN公司基本上都谈了一遍。乔总的老东家深海，现在和盛行一样，也加入路耀这个大家庭了。我今天下午先去盛行，去完盛行就去深海。你这两个东家，都在锦江双子塔啊，一个二十九层，一个二十七层，就隔了一层！我打算和父亲提议，把二十八也一起租下来，这样三层打通了，大家以后沟通交流，也方便。” 　　他语调一转：“乔总，今天中午没有安排吧？不如我安排一下午餐，然后下午一同去盛行？” 　　章彦居然将深海打包出售，看来路耀的确是给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乔亦璟摸不透收购的进展情况，不确定陆元宏知不知道深海的另外一半股份在自己的手里。不过也无所谓，无论是章彦管理，还是现在的路耀集团管理，对他也没什么大影响。 　　至于盛行......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有在公司见到过陆元晟。盛行被路耀集团接手，也并不算是意料之外。 　　“新老板上任我本该到场的。”乔亦璟面不改色，客套道，“但陆总您也看到了，我都这样了，下午实在没办法到场了。” 　　他故作无奈的耸了耸肩，冲陆元宏晃了晃自己手背泛起淤青的针眼。 　　“我最近病了，也没怎么上播，陆总多包涵。” 　　“也是，那乔总先安心休养。”陆元宏没坚持，善解人意道，“那下午我们过去，先和其他主播见见面。反正陆总咱们也是老相识了，用不着今天下午也赶着过去。” 　　乔亦璟的合同情况，和普通主播到底是不一样的，这一点他早就调查过了。他上播的频率和时间完全是由自己做主，公司对其并无实质的管理权。更何况，他也确确实实目睹人是真的晕倒在了路耀集团办公楼的门口，乔亦璟也并非是想抹他的面子。 　　“你们？”乔亦璟下意识的接口问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大概是头脑有些发昏，以为陆元宏所说的“我们”，是指他和陆元晟。 　　话问出口，他便已经清醒了几分。 　　果然，陆元宏的回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带秘书小展，可能再带个接下来负责对接的副总。” 　　陆元宏眸中的狡黠一闪而过，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乔总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不用。”乔亦璟摆了摆手，唇角微微扬起，“今天多亏了贵司的医务室，我已经好多了，自己回去就行。以后有机会，我请陆总吃饭。” 　　- 　　不知道医务室输的是什么药，从昨夜起一直没退的低烧应该是退了。 　　尽管浑身上下依旧软绵绵的，但四肢肌肉的酸痛感到底减轻了不少，眩晕感也不再那么强烈。只是胃里的拧痛依旧，方才和陆元宏多说的那几句话，为了不被对方看出来异样，乔亦璟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从医务室出来离开了路耀集团广场，在街边的长椅上停留了片刻，还是不甘心，重新踱步回了办公楼A座的附近。 　　按照陆元宏的话来说，陆元晟上午大概是要开上一整个上午的工作会了。他不清楚路耀集团的作息，但左右已经将近中午，乔亦璟索性等在了集团广场正门门口的街边。 　　陆元晟司机开的那辆黑色宾利的车牌号，他刚刚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便已经记了下来。他就守在这广场的出入口，只要中午陆元晟上车、出路耀集团广场的大门，那就必然绕不过他去。 　　尽管临近中午，因为阳光无法穿透沉重的雾霾层，外面的天色依旧昏沉。 　　乔亦璟将外套的拉链拉到顶，缩了缩脖子，将小半张脸缩进衣领里。 　　胃里痛得仿佛在被蚁虫侵蚀啃咬，他轻吸一口凉气，在长椅上疼得有些坐不住，索性蹲在路边。 　　身体蜷缩起来之后，有压力抵在胃上，可以略微减轻一丝疼痛。 　　乔亦璟蹲在原地又等候了片刻，在双腿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前一秒，单手撑地站起身来。 　　算了。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等陆元晟？ 　　又不一定能真的把人等到。 　　乔亦璟拍了拍手心沾染的尘土，正欲离去，忽然余光瞥见了正好行驶到路耀集团广场门口的黑色加长轿车。 　　他转过身去，看着司机将车缓缓开进广场。远远的瞧见车子停在了A座办公楼的楼下，陆元晟从玻璃旋转门里缓缓走了出来。保安打开车门，那人就这样上了车。 　　来不及过多思考，乔亦璟踉踉跄跄的小跑两步，站在了广场车道进出的闸口。 　　他站在了闸口的正中央，目视着面前缓缓抬起的栏杆。 　　黑色宾利不得不因为他的阻拦而停下，他看到司机老徐转过头去和后排的陆元晟说着些什么。陆元晟坐在后排，他看不到那人的表情。 　　乔亦璟用力按一把上腹，压住胃部因为情绪紧张而更加活跃的痛处。 　　男人站在道路中央，一双漂亮的眸子里神色凌厉，大有车里的人不下车、他便不会离开的架势。陆元晟的黑色宾利后面，很快又新的其他车跟上，也一同等待着出广场的车道闸口。 　　有保安赶来，想要请阻拦在路口的乔亦璟离开。 　　乔亦璟没有理会，直勾勾的望着面前黑色宾利后排的车门，等待陆元晟下车。 　　几分钟过去了，陆元晟依旧没有下车。 　　后面的黑色轿车忍不住按了喇叭，保安脸上写满了焦急的神色，不得不靠近乔亦璟，想要伸手将人拉走。 　　面前的男人面色苍白，一副站不稳的模样。但偏偏又衣着不凡，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和车里的陆总认识，不像是没名没姓的路人。 　　乔亦璟冷眼扫过向他走进的保安，被他这么一看，保安脚步又是一顿。但看着人还是堵在路口不走、车里的领导又没有打算要下车的意思，他心一横，硬是抬手拽住了乔亦璟的手臂。 　　男人的额头早就沁满细汗，支撑着站在原地已经是勉强。他这么一拽，乔亦璟眼前的事物瞬间变成一层模糊的虚影，人一晃就要栽倒。 　　保安下意识想要将人扶住，但紧接着就发现坐在黑色宾利里面的小陆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车，将他面前这个拦在车前的男人扶进了怀里。 　　那人身上依旧是他熟悉的气息。 　　乔亦璟闭了闭眼睛，再次抬眸时，对上陆元晟的眼睛。 　　那人的右手托在他的后颈，半扶半抱的承担了他几乎整个身体的重量。 　　那种近日来一直萦绕在他周遭的烦躁感好像突然被风吹散，乔亦璟下意识的抓住那人扶住他的手臂，害怕那人会立刻抽身离去。 　　他是想要拦住陆元晟的。 　　但当那人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四目相对，乔亦璟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他重新站稳，陆元晟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他手腕一翻，轻松的挣脱开他的手。 　　他什么也没说，仿佛自己扶住的只是个毫不相干的路人，转身便要重新上车。乔亦璟对着他的背影怔愣两秒，随即眸色一暗，上前按住后座拉开的车门上沿不放。 　　本来打算弯腰上车的陆元晟停顿下来，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陆元晟。”乔亦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喊出了个名字。 　　他的手指收紧，按在车门边沿上更加用力了些，原本苍白的掌心变得通红一片。 　　陆元晟安静的望着他，神色礼貌又安静。 　　同时也带着几分疏离。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神色瞧过他。 　　乔亦璟心脏一滞。 　　这样的神色，这样的目光，他觉得陌生。陌生到...... 　　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恍惚觉得短短一个月，陆元晟好像将他忘了个彻底。之前两个人在一起发生过的一切，都好像只是短暂的大梦一场。 　　排在后面的车再次按了喇叭，陆元晟瞥一眼车内，错了错身，向旁边走了一步。 　　乔亦璟顺势关上车门。 　　男人站在院门口的石阶上，双手垂下，自然的插进裤子的口袋里，留给他侧影。 　　车门被关上，司机老徐将车开至院外，停在了路边。 　　“陆元晟。”乔亦璟抿唇，随即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好巧啊，又遇到了。” 　　男人狭长的眼眸眯起一瞬，很快表情恢复平静。 　　“嗯。”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 　　又停顿片刻，陆元晟出声。 　　“那我先走了。” 　　乔亦璟再次拉住他的手臂。 　　因为是正午，这趟出来陆元晟没穿外套。透过西装单薄的布料，乔亦璟能摸出对方手臂结实流畅的线条。 　　“宝贝，我有点不舒服，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他攥紧男人的手臂，唇角含笑的示弱。 　　但也不算是说谎。 　　乔亦璟深吸一口气，勉强挺直脊背。 　　他上午刚刚晕倒过一次，现在又在冷风里吹了这许多，早就有些体力不支。 　　胃里丝丝拉拉的痛着，没有剧烈到影响他此刻站在陆元晟面前说话，却也让他时时刻刻不得不分心，强忍住身体想要蜷缩在一起、用力抵住上腹痛处的念头。 　　男人扭过头去，掩去眸中不忍的神色。 　　他张了张嘴，努力了好几次，还是没能说出直接拒绝乔亦璟的话。 　　他看得出那人是真的在疼。 　　早上在大楼的门口，陆元晟不是没瞧见守在草丛边的乔亦璟。他看得出那人体力已经严重透支，整个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这也直接导致整个上午，他在会议室魂不守舍，几次差点冲动奔下楼，或是回拨那人打过来的电话。 　　但—— 　　陆元晟颓然的闭上眼睛。 　　他同时也看得出，乔亦璟看向他的模样，和从前并没有半分分别。 　　不过是寂寞了，想要重新将他当作玩物。 　　那人从来没有真的在意过他，他又何必重蹈覆辙。 　　“我让司机送你。”他抽回手，艰难的开口，快速的移开目光，不让自己的余光扫见那人脸上失落的神色。 　　“元晟......”听他这样说，乔亦璟漂亮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还有事么？”再望向他时，陆元晟的眼眸中已恢复清澈。 　　“我胃疼......不想自己回去。”乔亦璟说着，有些难耐的用手臂压住了上腹。但他很快抬起头，再一次面露希冀，“你陪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面。” 　　他的疼痛不是假装。 　　只不过说想吃陆元晟做的面，只是随口想到的理由，一个拒绝对方用司机打发他、必须亲自送他回家的理由。 　　乔亦璟现在根本毫无胃口，甚至还有点想吐。 　　尽管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但是话说出来之后，他又是真的有点想念那人亲手做的鸡蛋清汤面。 　　陆元晟视线一凝，喉结轻微上下滚动。 　　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乔亦璟的主动示好。 　　明知道那人只是没有丝毫真情的逗弄，可他依旧会感到心疼，甚至觉得呼吸都在一瞬间变得费力。 　　“少爷，和王总的约要到时间了。”司机徐周下车走来，打破陆元晟与乔亦璟之间的僵持。 　　“你先送乔亦璟回家，我叫梁谦来接我。”陆元晟最后深深看了乔亦璟一眼，走回了路耀集团广场。 　　- 　　凌晨。 　　刚过十二点，是酒吧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 　　孙天睿绕着酒吧四处巡视了一圈，总感觉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从舞池绕到吧台，又从吧台转去了包厢。 　　忽然意识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没有看到乔亦璟。 　　这不对劲。 　　接连一个月每天晚上都过来、到得比他手下的员工还准时准点的乔亦璟，今儿晚上居然破天荒的没来。 　　是没来，还是已经抓到猎物上楼了？ 　　孙天睿冲正在调酒的十一打了个手势。 　　“老板？” 　　“你今晚看到乔亦璟了么？” 　　调酒师十一摇头：“没有。” 　　孙天睿又抓了几个手下人，得到的依旧是相同的答案。 　　略微思索，他有些放心不下，掏出手机拨通了乔亦璟的电话。 　　虽然说每天都念叨着让乔亦璟别老过来，但这家伙突然有一天真的不来了，孙天睿又担心是出了什么状况。 　　昨晚离开的时候，他就能看得出，乔亦璟的状态不太好。今晚没过来，别是一个人晕倒在楼上的套房里了吧？ 　　孙天睿越想越着急，偏偏电话那边迟迟没有人接听。 　　他正打算亲自上楼看一眼乔亦璟去，人还没走出吧台区，就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个生面孔。 　　女生年纪看起来可能要比他略小一些，但不像是隔壁的大学生。小香风外套搭配短裙，妆容明艳。 　　孙天睿疑惑的与女生对视。 　　“您是酒吧的老板？”女生主动开口询问道。 　　“哦，对对，我是这里的老板，孙天睿。您有什么需要帮助么？”孙天睿点头，热情道。 　　酒吧里过来找他主动搭讪的，基本都是其他手下指路过来找老板的。对于这一点，孙天睿已经认清了现实。 　　不像是乔亦璟那小子，每天晚上主动扑上去的男男女女都能有一箩筐。对比起来，他孙天睿就像是个没有性别的酒吧老板。 　　“孙老板好。”女生冲他笑了笑，脸上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方便加个联系方式么？” 　　“啊？哦，好的。”孙天睿不明所以，怔愣一秒，随即点头同意。 　　女生扫了他的账号添加好友，解释道：“孙老板，是这样，我想了解一下，您这里一晚上包场是什么价格呀？” 　　孙天睿拒绝道：“抱歉啊，我们The Red Lion目前不提供包场服务。” 　　女生目光灼灼：“能不能考虑提供呢？我和我未婚夫......都很喜欢你这里，想要把场子包下来，开一场bachelor party，就是那种婚前和朋友一起告别单身的聚会。” 　　对方看起来很真诚，孙天睿不由得犹豫。 　　包场......那就相当于一晚上不营业。每天的营业流水他都有，一晚上的价格可以由此计算出来。这样的服务模式之前虽然没有，但酒吧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新增。 　　见他迟疑，像是在权衡利弊，女生上前一步。 　　“孙老板，我未婚夫是真的很喜欢您这里。当年......”她轻咳一声，面露些许娇羞，“当年我和他初遇，就是他那天凌晨从酒吧出去、在街边遇到的我。这里对于我们两个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行，那我考虑一下。您是想定哪天的包场？我把价格报给您。” 　　对方都这么说了，孙天睿也不好推辞。虽然没有和作为酒吧投资人的乔亦璟商量，但在酒吧经营上的事情，那人一向从不插手。 　　“周六晚上吧。”女生看了眼手机日历，娇艳欲滴的红唇唇角微扬，“可以么，孙老板？哦对，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孙老板这边，可以帮忙叫来些气氛组么？我想给我未婚夫一个惊喜。孙老板可以叫上些朋友过来，晚上的酒水钱我和我未婚夫全包。” 　　“可以可以，我帮忙找一些来。”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孙天睿没怎么多想便答应了下来，“您怎么称呼呀？我帮您备注一下，稍微晚点我整理好报价发给您。” 　　“好啊。”女生冲他笑了笑，头微微倾向一侧，“我姓袁，袁姣姣。” 第28章 　　在房间里从中午睡到凌晨，直到后半夜，乔亦璟才终于从梦魇中醒来。 　　这一觉他睡得极沉，好似被困在睡梦中。 　　他梦到了好多事。 　　好多......很久之前的事。 　　他梦到高中时候的陆元晟，和高中时候的自己。 　　梦到班主任蒋老师。 　　高中时候的陆元晟和他是同桌，只是尽管如此，两个人依旧并没有很多的交集。 　　陆元晟和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大概就是对方应各科老师的要求，过来替组长收他的作业。 　　而他回给陆元晟的，通常要么是“没带”，要么就是更加直接的“没写”。 　　但在这次的梦里，一切好像都是相反的。 　　他梦到自己在学校的走廊里四处寻找陆元晟，找那人要前一晚的作业。他遍寻不得，愈发焦急。而班主任蒋芮只是无奈的劝慰他，凡事不能强求。 　　梦境里之后的场景乔亦璟已经记不清晰，脑海中回荡的，只剩下陆元晟的背影。那人穿着校服的背影，和今天离开时穿着西装的背影，反复交叠在一起，最终重合。 　　他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坐起身来大口的喘着粗气，还没缓过神来就因为上腹突如其来刀绞般的痛楚不得不重新趴下身去，整个人身体几乎对折。 　　大概是太久没有吃东西，胃酸侵蚀着胃壁，疼痛尖锐而凌厉。乔亦璟从床头柜扒拉出来药片干咽下去，等待疼痛略微消退后洗了把脸出门，准备去孙天睿的酒吧混口饭吃。 　　已经是后半夜了，就连The Red Lion都已经只剩寥寥几人、即将打烊。调酒师十一去后厨叮嘱师傅下了碗素面，将托盘端到吧台边的乔亦璟面前。 　　清水煮的意式宽面，几乎没什么味道。酒吧店里这道原本的咖喱牛肉炒宽面，以这样的方式做出来，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糟蹋粮食。 　　强忍着反胃，乔亦璟慢吞吞的努力吃下去了几根。孙天睿在一旁盯着，直到看他放下了筷子，这才准备汇报一下今晚袁姣姣过来示威的事情。 　　今晚过来定包场的那位女客人，在说出“袁姣姣”这个名字之后，他恍然大悟，“你就是袁姣姣啊”这句话几乎是差点当场脱口而出。 　　对方撂下话便离开了，没有给他多回味的时间。孙天睿对着社交网站上的照片反复查看，在确认来他店里的就是网上那个袁氏集团千金袁姣姣后，左思右想，感觉还是有必要把事情告诉乔亦璟。 　　要和未婚夫过来办party，袁姣姣的未婚夫，不就是陆元晟么？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那么对方找到The Red Lion，就显然不是巧合。什么“未婚夫喜欢这里”“当年两个人初遇就是在The Red Lion门口”，都是些袁姣姣鬼扯的胡话。他The Red Lion拢共开了也不到十年，况且这十年里陆元晟都在国外，她袁姣姣自己也在国外。之所以编出来这一连串搪塞他，不过是为了让他同意酒吧包场。 　　孙天睿对着乔亦璟苍白的一张脸欲言又止，几次张口，都因为不忍心，将话重新咽了回去。 　　尽管那人不承认，但孙天睿还是觉得，听到袁姣姣要来酒吧和“未婚夫”办party的事情，对乔亦璟来说应该是个打击。 　　虽然这家伙无论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通过昨晚他用那人的号码给陆元晟拨电话、对方一直没有接听，孙天睿猜测，在和陆元晟分手这件事上，乔亦璟大概率是被动的一方。 　　换句话来说，乔亦璟很有可能是被甩了。 　　这在乔大少爷几页纸都写不完的情史上，可以算作是滑铁卢一疫对于拿破仑一般的存在。 　　“到底想说什么？你在我旁边苍蝇似的晃了半天了。” 　　乔亦璟坐在吧台边，指关节敲了敲大理石质地的台面，示意十一调杯酒给他。 　　冰块被削成钻石的形状，在光滑的玻璃杯里打转。盛着琥珀色酒精的玻璃杯被递到乔亦璟的面前，孙天睿一抬手，挡住那人伸过去要端酒杯的手。 　　乔亦璟抬眸看向他。 　　“你照着镜子看看自己这副脸色，兄弟劝你一句，别喝了，真的。”孙天睿语重心长的劝说。 　　乔亦璟轻笑一声：“心意领了。” 　　他苍白的手指绕过孙天睿的手臂，触摸到了酒杯冰凉的杯壁。 　　“今天袁姣姣来店里了。”孙天睿一咬牙，硬着头皮开口。 　　像是担心乔亦璟不记得这个名字，他还特意补上了半句。 　　“就陆元晟的那个未婚妻......网传未婚妻。” 　　乔亦璟掀了掀眼皮，缓缓晃动手中的酒杯。 　　“哦。” 　　“就这？就一个‘哦’？”孙天睿撇嘴。 　　“不然呢？” 　　男人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浅抿一口杯中的烈酒。 　　“她想来店里包场，办bachelor party，她和陆元晟，应该是要结婚了。”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个“哦”字。 　　男人漂亮的眉眼微微蹙起，浓密的睫毛颓然的低垂，肩膀微不可察的轻颤。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玻璃杯被放回台面，里面钻石形状的冰块几乎没有融化，在杯中漫无目的的打转。 　　乔亦璟冲十一打了个手势。 　　“别喝了，一杯可以了。”孙天睿皱眉制止。 　　乔亦璟抬眸，不轻不重的看了十一一眼。 　　在客人和老板之间，十一选择谨记顾客就是上帝。 　　酒杯重新被满上，冰块在杯中旋转的速度变得迟缓。 　　孙天睿回头瞪了自家员工一眼，十一缩了缩脖子，退去一旁为其他客人调酒。 　　“什么时候？”沉默许久，乔亦璟冷不丁的开口。 　　“啊？”孙天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乔亦璟烦躁的皱眉：“她包场，什么时候？” 　　孙天睿老实答道：“周六晚上。要同意她订包场么？” 　　“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陆元晟也来？”乔亦璟双眼微眯。 　　孙天睿迟疑一秒：“应该吧。她好像是说要和未婚夫一起来......还让我帮忙请来气氛组活跃气氛。” 　　男人不由得冷笑一声，唇角写满嘲弄的意味。 　　他用舌尖舔去唇瓣残留的酒渍：“气氛组......我来给他当气氛组。周六晚上，给我留几瓶好酒。” 　　- 　　早上醒来去店里进了一批春夏新款，一个多月来，乔亦璟头一次认认真真挑选了晚上去The Red Lion要穿的衣服。 　　他还记得去年初秋陆元晟刚回国、两个人在斯顿门外初遇的那天，他穿的是件浅米色的羊绒针织衫。当时的那件衣服，还是高奢品牌的秋冬限定。今天早上在店里挑衣服的时候，乔亦璟特意选了件样式、颜色都极为相近的线衫，只不过是从高领变成了圆领。 　　因为是春夏的款式，针织衫的厚度比秋冬款要薄上一些。衣领也低，却也恰好将男人精致白皙的锁骨衬托得若隐若现。 　　让店员帮忙将买来的衣服全都送到了酒店，乔亦璟盘腿坐在落地窗前抽完整整一包烟，然后在浴缸泡了个澡，洗掉了身上所有烟酒的气息。之后，他换上新买的衣服，在双手手肘的位置喷上最常用的木质调香水。 　　包场的派对是晚上十一点开始，但乔亦璟到得很早。 　　按照袁姣姣的要求，孙天睿将酒吧从里到外布置了一番。他特意让人从市场上搜罗到了不少昂贵好看的甜美婚礼风装饰，然后按照比例加价，给袁姣姣报了个奇高无比的包场价。不过如他所料，袁大小姐对于价格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跟他说通讯软件的账号有每日限额，让他发过去个银行卡号。然后不到半个小时，全款就被直接转账了过来，甚至还往上取了个整。 　　吧台边被铺满白纱质地的装饰，舞池里的顶灯上也挂满垂下来的金色丝带，包厢布满鲜花，也只有卡座区稍微干净些。乔亦璟在酒吧里转了一圈，最终找了个角落里的卡座坐下。 　　见他到了，忙着准备的孙天睿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来接了杯温水给他。 　　乔亦璟接过温水，懒洋洋的开口：“这么用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办告别单身派对的是你呢。” 　　孙天睿瞪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为了帮你出气，我报了个高价。好歹得折腾折腾啊，不然人家怕是要投诉我这个黑心老板。” 　　“那我要谢谢你喽？”乔亦璟无所谓的扬了扬眉毛，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快歇菜吧。” 　　他是为了不被客户投诉所以认真装饰场地，而面前的乔亦璟则是把精力都用在了打扮自己身上。看着刻意盛装出席、比平日里还要惊艳好几分的乔亦璟，孙天睿懒得戳穿，客套几句就忙着去后厨准备。 　　他人是走到后厨了，但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人。没过一会儿就匆匆走回了卡座，手里还拿着一盒小跑着跑去办公室取来的胃药。 　　“呐，先吃点？晚上别喝多了，在前任告别单身派对上被120拉走，多不好看。” 　　出乎意料的，乔亦璟没有推辞，而是顺手接过他的药盒，领了他的好意。 　　“谢了。”男人拆开药盒，扣出两片白色的药片来，就着温水吞咽下去。见孙天睿并没有放下东西就走，反倒看着自己，他抬眸，“怎么？” 　　孙天睿怔愣一秒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你还是头一次这么让人省心，之前哪次不是疼得动不了才听劝吃药？” 　　乔亦璟瞥他一眼，没说话。 　　孙天睿眉头一皱：“这不对劲。你......现在是不是就已经疼得动不了了？” 　　说着，他就上前一步，大有要此刻就将乔亦璟立刻送去医院的架势。 　　乔亦璟冲他翻了个白眼，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你想多了。” 　　孙天睿依旧一脸质疑：“你今晚准备干什么？要不提前给我透个底，你这样我害怕。” 　　乔亦璟指尖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 　　“我没打算干什么，真的。” 　　他冲孙天睿笑笑，琥珀色的瞳孔深不见底。 　　“我就是......” 　　“什么？”孙天睿没有听清。 　　“没事。”乔亦璟摇摇头。 　　那句“想见见他”，轻得仿佛呢喃。 　　- 　　十点五十分，袁姣姣邀请来的朋友已经来了大半。 　　有高中时候的朋友，有在国外读书时的同学，袁姣姣甚至还请了一些如今进入娱乐圈之后同剧组的演员。 　　酒吧里没多久就热闹起来，气氛并不输平日里正常营业的时候。 　　客人们纷纷和穿着浅绿色抹胸花瓣长裙的袁姣姣打招呼，笑着说恭喜，将小礼物留在门口登机后，依次入场。 　　除去在店里订的各种酒类外，袁姣姣还自带了两车窖藏。跟着她一起来的助理帮店里的服务生一起，将香槟杯一只一只的摞成高塔。 　　孙天睿忙前忙后，一遍又一遍步履匆匆的经过卡座区。终于一切就绪，基本上完成了客户的所有要求后，他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后背一凉，想起来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坐在角落里的那位爷。 　　他慌里慌张的赶到乔亦璟所在的角落里的卡座，一眼瞥见桌上零零散散摆着的一片空掉的玻璃酒瓶，心里一下就凉了半截。 　　卡座里的男人喝了不少酒，已然微醺，原本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肤色沾染一抹诱人的嫣红。他的眼角眉梢都写满醉意，琥珀色的眼眸晶莹剔透，唇角笑容很浅，却仿佛定格在了脸上。 　　尽管并不是今天的受邀客人，但乔亦璟四周依旧有众人环绕。他天然的拥有能够成为人群中心的能力，人们簇拥着他、环绕着他，也试图靠近着他、觊觎着他。 　　孙天睿看到乔亦璟肆意慵懒的搭在身侧男人肩膀上的手臂，同时也注意到那人另一侧的女人桌面下的左手似乎也凑近了乔亦璟的身体。 　　他最看不惯的便是这副模样的乔亦璟。 　　这般招人，偏偏又是来者不拒。 　　别人喂到他嘴边的酒，他从来不拒绝，甚至会就着对方的手喝完。别人身体凑近的暗示，他也照单全收，无论真情或是假意，有意或是无意，好似夜晚完全不需要一丝清醒。 　　坐在外圈的男人点了一盘烈酒，服务生将盛着冰块与酒精的杯子分别送到卡座桌上每个人的手边。 　　乔亦璟一口将杯中的液体喝尽，几滴暗色的酒精残留在唇角。 　　坐在他身边本就蠢蠢欲动的男人趁机凑近过去，抬手用指腹靠近乔亦璟唇边酒渍的同时，也试图抚摸男人那张明艳妖冶的脸。 　　乔亦璟没拒绝。 　　没拒绝的意思就是同意。 　　他看似被动，实则大概是早已在心底选好了今晚的床伴。 　　孙天睿看不惯的皱眉，后退一步背过身去，不愿再看那人毫无底线的与陌生人调情。回眸的瞬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就站在与他不到两米远的距离，在五颜六色绚烂的氛围灯下，整个人朦胧得有些不真实。 　　虽然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但孙天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伫立在那里的陆元晟。 　　男人唇瓣紧抿，似是不悦，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远处角落卡座里与众人腻在一起的乔亦璟，垂下来露在外面的右手紧握成拳。 　　孙天睿下意识的想替乔亦璟解释，可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就今晚而言，乔亦璟如此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毕竟—— 　　这是陆元晟的告别单身派对。 　　这之后......陆元晟应该是要结婚了吧？ 　　他要和他恋爱多年、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袁姣姣，结婚了。 　　再看向角落里喝个不停、似乎忘记了自己承受不了那么多酒精的乔亦璟，孙天睿的心底忽然泛起一抹苦涩，以及淡淡的同情。 　　乔亦璟哪里都好，人长得好看，手里还握有大把大把的资产，喜欢他的人绕着The Red Lion能排上不止一圈。可这一秒，孙天睿却真真实实的对他产生了同情的情绪，尽管此刻的乔亦璟并没有展现出来一丝一毫难过的情绪。 　　“老板，袁小姐说今晚人比计划要多，能不能加几道小吃供应。” 　　有服务生小跑着过来，打断了孙天睿的思绪。 　　“什么菜？”孙天睿话说出口后，又摇了摇头，“算了，你还是先去后厨看看食材还够不够，够就给他们加。” 　　“那价格要跟袁小姐......” 　　“不用了，她估计这会儿顾不上你，先做了端上来吧。” 　　袁氏集团家大业大，想来也不会赖他酒吧的这点小钱。 　　把人打发走，孙天睿再次看向陆元晟的方向。 　　乔亦璟依旧在喝酒，并且边喝酒边与成群的男男女女调情。而陆元晟则是早已移开目光，和不知道何处出现在他身侧的袁姣姣低声交流着些什么。 　　孙天睿无意识的撇嘴，紧接着重新看向乔亦璟所在的角落。那人刚刚还坐着的位置，此刻空了出来。孙天睿面露疑惑，凝神细看，这才发现乔亦璟已经走到了包厢区的边缘，晃晃悠悠的正往卫生间的方向过去。 　　几分钟前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现在还不是喝多了？ 　　孙天睿不自觉叹了口气，不放心的迈步跟了过去。 　　乔亦璟步履不稳，但是步伐却极快。孙天睿好不容易绕过人头攒动的舞池，那人已经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他心里一紧，小跑着奔去。在卫生间门口处，孙天睿一个没留神，差点和迎面而来的男人撞在一起。 　　“不好意思......”他慌张的开口道歉，抬起头的瞬间，意外的看到陆元晟的脸。 　　孙天睿迅速后退一步。 　　对方双眼直直的看向他，不知为何，竟然也后退了一步。 　　“陆先生......”孙天睿眼珠一转，冲陆元晟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请。” 　　陆元晟站在原地没动，却出言问道：“你要进去么？” 　　他这一句问得没头没尾，孙天睿却忽然心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是因为看到乔亦璟喝多了起身、踉踉跄跄的跑来卫生间，不放心才跟来，那么陆元晟会不会也是同样呢？ 　　那此刻，他如果说自己是要进去，陆元晟会不会因为看到有自己在，所以就不再亲自跟进去照看乔亦璟了？ 　　想到这儿，孙天睿脱口而出—— 　　“不进去、不进去！我......我突然想起来后厨有点事，先走了啊！” 　　说罢，他心一横，转身便走。 　　- 　　卫生间门口的灯光昏暗，地面暗色的瓷砖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昏沉的浓烟。 　　孙天睿一溜烟儿的跑远，陆元晟在原地停留了两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他刚要往前走去，便听到左手边的男士卫生间里传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鼻腔里泛起难言的酸涩感，陆元晟加快脚步，看到了预料之中、趴在洗手台边的人影。 　　那天在路耀集团广场的时候，因为穿着厚重的外衣，倒也没觉得什么。然而今天、此时此刻在这里，陆元晟却突然发现，只是一个来月的时间，那人较之前竟然清瘦了这么多。 　　那人的肩膀本就瘦削，如今显得愈发单薄，勉强支撑着扒在洗手台边费力喘息的模样，脆弱得如同在凛冽秋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陆元晟才强忍住自己想要上前一步将乔亦璟拥入怀中的冲动。他在原地站着没动，直到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感觉到了僵硬，面前的男人才终于吐空了胃里翻腾着的酒精，伏在台面上长出一口气。 　　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乔亦璟将近乎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倚在了洗手台的大理石台面。 　　不用抬头，他便能分辨出身后站着的男人。他能清晰的听见那人比平日里急促几分的呼吸声，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那人周身萦绕着的淡淡的松木香他再熟悉不过，那味道让他觉得心安，却也同时让他心头一紧，胃里也随之翻搅起来。 　　他本就近乎脱力，此时这抹尖锐的疼痛，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乔亦璟低声吸气，感觉眼前的事物好似都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黑雾，双手出于本能的抵向上腹的痛处。他最终还是没有力气维持住原本趴在洗手台边的姿势，身子一歪，重重的的跌向地面。 　　水珠从没能被完全拧紧的水龙头里滴落，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水池的池壁，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他栽倒在地面上的前一秒，一直停留在他身后的男人还是没忍住走上前来，将他拉进了怀里。 第29章 　　无力垂下的苍白手指下意识的攥住靠近者的手臂，仿佛海上飘泊无依的垂死者抱紧无意中向他飘来的救命浮木。 　　陆元晟眉心紧蹙，感觉到了手臂上传来的与往日不同的热意。 　　那人的手指一向是冰凉的，有时甚至冷得骇人。现下这个温度...... 　　大约又是在发烧了。 　　陆元晟无声的叹气。 　　他了解那人的身体。那人一旦吐得狠了，便会引起胃部的痉挛，须得他细细按揉，才能缓和些许。 　　他就地坐下，将乔亦璟搂在怀里，帮那人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怀中不再空落落的，陆元晟用掌根在那人上腹的痛处耐心的打圈按揉，直到那人紧贴着他的身体不再紧绷，抓住他手臂的手也逐渐放松下来。 　　男人浓密的睫毛被冷汗浸湿，眼尾红得令人心尖发颤。 　　陆元晟停下手里的动作，掌心却迟迟没有从那人的怀里抽出。 　　乔亦璟吸了吸鼻子，半晌转过头来，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宝贝......我就知道。” 　　他没什么力气，声音很轻，带着力竭后的沙哑。 　　“什么？”陆元晟心跳一滞，对上那人琥珀色的双眸。 　　“知道......”乔亦璟低声笑了笑，似乎在强忍着喉咙间的咳意，“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陆元晟身体一僵，下意识的迅速抽回仍旧覆在那人上腹的手掌。 　　他收敛神情中的关切，冷声道：“我送你回去。” 　　说着，他便架着乔亦璟的腋下，想要连带着那人一同站起身来。 　　乔亦璟自是不依。 　　他不配合的想要躲开，陆元晟一个没站稳，两人就这样一起摔在了地上。 　　尽管乔亦璟本就在他怀里，在接触地面的前一秒，陆元晟依旧出于本能的尽力用自己的身体将那人护住。后背结结实实的摔在了瓷砖里面，他皱了皱眉，第一时间察看的却是被他保护在怀里的乔亦璟。 　　他担心那人胃里的疼痛去而复返，刚欲开口询问，怀里的男人已经一个挺.身，从他的怀抱中挣脱，然后转头面冲向他，双手撑住地面。 　　乔亦璟俯视着他，用手臂和身体将他困住，漂亮的眼眸目光灼灼。他凝视着陆元晟，神色中带着猎人得手时的得意。 　　下一秒，那人俯下身来想要强吻住他。陆元晟无意识的回避，用手臂将人隔开。混乱中，他的手臂蹭过那人滚烫的额头。 　　乔亦璟本就没什么力气，此刻双手努力撑住地面已经是勉强，自然没能压制住陆元晟的抵抗。可他却像是疯了一般，偏执的想要在此时此刻品尝陆元晟唇齿间的眷恋，任由支撑着地面的瘦削手臂开始肉眼可见的颤抖，任由自己的眼尾逐渐湿润。 　　他的眼泪混合着冷汗滴落在陆元晟的唇边。 　　液体冰凉又咸涩。 　　陆元晟心中一软，不忍再将他往外推，只得一把将人揽在怀里。 　　方才还奋力挣扎的男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乔亦璟趴在陆元晟的怀里，鼻尖埋进那人的颈.窝，细嗅那人身上令他觉得无比熟悉的淡淡香气。 　　他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那人的脖颈，顺着衣领，滑进衣服，在那人银灰色的丝质衬衫上烙下深色的痕迹。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陆元晟艰难的说完这句话，便翻身将那人撂下后快速起身，然后将人打横抱起。 　　他用力搂住怀里试图反抗的乔亦璟，抿紧双唇，抱着人大步走出卫生间的大门。 　　穿越过舞池，路过吧台，人们神色各异的目光汇集在他的身上。陆元晟没有理会冲上前来欲言又止的孙天睿，躲闪开立刻向他奔来的袁姣姣。 　　他抱着乔亦璟走进直达顶层套房的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连带着将那个光怪陆离、纷繁喧闹的世界一同关在了外面。 　　周遭猛然从吵闹变得安静，就连原本在他怀里挣扎的乔亦璟都跟着停歇了下来。 　　电梯到达顶层，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陆元晟走到20A的门口，将人缓缓放下。 　　“我走了。”说罢，他便转身想要离开。 　　乔亦璟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别走。” 　　他早已力竭、两只腿都在打颤，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双手抱住那人的手臂，不愿放那人离开：“留下来吧。” 　　尽管陆元晟竭力掩饰，但他还是能够轻而易举的窥见那人眼底埋藏的在意。既然如此在意，那在他乔亦璟面前又强装什么洒脱？ 　　陆元晟扒开他抓住自己的手：“我下去了。” 　　“陆元晟！”被强行扒开的手指泛起轻微的痛意，乔亦璟不悦的皱眉，“你和袁姣姣的婚约是来真的？” 　　陆元晟背对着他，脚步一顿：“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乔亦璟勉强勾起唇角：“如果......如果你们只是协议婚约，你又何必因为这个离开我。” 　　他背靠着走廊，无意识的摩挲着身后触感细腻的墙布，站立不稳的身体一点一点的顺着墙壁往下滑去。 　　“不是因为这个。”陆元晟没有回头。 　　“不是因为这个？”乔亦璟轻笑出声，唇角露出一抹嘲弄，“不是因为这个......你为什么坚决要走？” 　　陆元晟的嗓音低沉，没有一丝起伏的陈述事实：“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呢？”乔亦璟不以为意，“分手了就不能留下来么？” 　　“乔亦璟！”陆元晟猛的转过头来，眸中已有怒意，“你是听不懂么？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人脸上的满不在乎丝毫不加掩饰，就好像无论“在一起”还是“分手”，对他来说竟是毫无区别。 　　所以即便在他反复强调两个人已经分开的事实后，那人依旧理直气壮的纠缠。因为—— 　　乔亦璟从心底便从没有觉得，分手后便意味着不能再和对方以情人般的模式相处。同样，那人也不曾认为，在一起意味着成为对方的唯一。 　　乔亦璟待他，和待他其他露水情缘的情人们没有任何分别。他表达过的那些爱意，许下的那些承诺，不过是说给了自己。 　　乔亦璟从来没有当真过。 　　乔亦璟也从来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陆元晟闭紧双眼。 　　他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些。 　　可每每想起，总还是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撕出来一个巨大的裂口，有冷风毫不留情的灌进来，又冷又痛，痛到他无法呼吸。 　　陆元晟没再停留，径直进了电梯。直到听到身后电梯门缓缓关上的声响，他才深吸一口气，重新转回身来。 　　-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乔亦璟瞬间脱力，跌坐在了铺着地毯的地面上。 　　胃里缠绵的绞痛卷土重来，他将身体缩成一团，双手抱紧膝盖，企图抵御不断侵蚀神经的疼痛。 　　他不明白，为什么陆元晟会这样生气。 　　明明几分钟前，那人将自己揽在怀里的动作还是那般温柔。他几乎可以确认，那人心底依旧还是爱着他的。 　　走廊里的空气闷热，稀薄的氧气让乔亦璟觉得有些眩晕。 　　只是蜷缩在一起的姿势，并不足以减缓胃里狠戾的剧痛。他贴着走廊的墙壁缓缓躺下，最终还是将双手再一次死命抵在胃上，好像压得用力些、在用力些，胃里的疼痛便会显得不再那么尖锐。 　　地毯缓和了地面的冰冷，乔亦璟一动不动的躺倒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才逐渐退去。浅色的线衫被冷汗完全打湿，裹在身上，只剩下了刺骨的冷意。 　　眼前的事物依旧笼罩着一层暗色的光斑，乔亦璟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挣扎着想从地面上站起。在几次尝试未果之后，他颓然的躺靠在走廊的墙壁，正想再次将力量集中在手臂，不远处响起了房门打开的声响。 　　20B的套房房间门被打开，乔亦璟仰头眯起双眼，依稀分辨出门里走出来的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同于他的迟疑，对方倒像是第一时间便认出了他来。那人很快靠近过来，伸手将他扶起。 　　借助着对方的力量站起身来，乔亦璟定了定神，与那人四目相对。 　　男人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垂下，像是刚刚洗完澡出来。有点眼熟，但乔亦璟不太确定。 　　他每天流连在The Red Lion，见过的面孔又多又杂。再加上他此时太阳穴发胀，头也隐隐作痛，实在没什么力气去回忆面前这个可能曾经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究竟是谁。 　　“乔亦璟？”男人脱口而出的唤出他的名字。 　　乔亦璟犹豫着点了点头，对方似乎察觉出来他的疑惑，善解人意的开口。 　　“我是慕文祺，陆元晟的同学，咱们之前在汤泉见过。” 　　怪不得觉得眼熟。 　　乔亦璟了然的收回目光，冲对方礼貌的点点头：“好巧。” 　　“是啊，好巧。”慕文祺冲他笑了笑，“你这是......喝多了？” 　　拉开房门第一眼看到歪倒在地毯上的乔亦璟，再加上那人周身伴随着浓烈的酒气，他第一反应便是对方喝多了。但当他将对方从地上扶起后，慕文祺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人琥珀色的眸子里并没有几分醉意。 　　“嗯。”乔亦璟没解释，重新倚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冲慕文祺点头致谢，“刚刚多谢。” 　　“举手之劳。”慕文祺耸了耸肩，“你也是刚上来没多久吧？抱歉，我刚从浴室出来，不然可能会早点听到外面的动静，过来帮你一把。” 　　看他这副样子，显然是并没有听到方才陆元晟在时，与他之间发生的争执。 　　“别这么客气。”乔亦璟摇头，唇角含笑。 　　见他一副站立不稳的模样，慕文祺主动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让前台送点醒酒的上来？” 　　乔亦璟拒绝：“谢谢，不用了。” 　　他本就没有喝醉，那些醒酒的或是药物，或是汤剂，他此刻根本喝不下去半分。 　　“那我扶你进去吧？门卡你带了么？”慕文祺转而问道。 　　乔亦璟从口袋里掏出房卡。 　　男人为他推开房门，护送他回到房间的沙发上坐下。 　　“那我就先撤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打电话叫我。”慕文祺摸了摸鼻子，面带歉意道，“抱歉啊，我凌晨要赶国际航班回美国，得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没法在这里多陪你了。” 　　“你要回美国？”乔亦璟抬眸。 　　“是啊。”慕文祺点点头。 　　“陆元晟这边......盛行上市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么？”乔亦璟感到一丝诧异。 　　不过话刚出口，他便忽然想起，陆元宏对他说过的，盛行已经被路耀收购，上市的事情，自然也不再归陆元晟来管。 　　“Sean回路耀集团任职了，你不知道？”听他这样问，慕文祺疑惑的扬了扬眉毛，“盛行上市的事情......” 　　他无奈的笑了笑。 　　“说来话长，不过Sean他这边暂时是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乔亦璟凝视着他：“陆元晟为什么突然回路耀了？” 　　其实那天在路耀集团听陆元宏说起，他便想问了。 　　一个月前和他还在一起的时候，陆元晟和路耀集团还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做派，想要独自在盛行做出一番成绩来。乔亦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月后，陆元晟便放弃了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的上市计划、偃旗息鼓，回到路耀，并心甘情愿的将一手做大的盛行拱手让人。 　　他这样问，慕文祺脸上的表情一滞：“你是真的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乔亦璟看着他，眸中写满迷茫。 　　慕文祺笑着摇头，沉吟片刻：“Sean之所以叫我回国，是想让我帮助他公司上市，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 　　男人从头讲起，将事情的经过全部说与乔亦璟听。 　　陆元晟想要靠盛行强势上市翻身、以此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实力，这一部分的计划，乔亦璟或多或少猜到一些。 　　只是之前，上市的事情他不懂，便从来没有认真打听过。 　　慕文祺告诉他，盛行上市的关键，在于一个“快”字。而之所以要快，一是为了抢在市场上其他MCN公司没反应过来之前，做第一个引领行业的关键性人物。但其实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要用“快”来提防他路耀集团的两个哥哥。 　　盛行要是真的上市，势必要在业内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陆致远必然对这个原本不重视的小儿子青眼有加，首当其冲利益受损的，就是陆元峯和陆元宏两兄弟。 　　因此，但凡盛行计划上市的消息被他们发觉，他们两个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制造阻碍。 　　而那次社交平台上乔亦璟铺天盖地的“性骚.扰同组女艺人袁姣姣”的丑闻，就是陆元峯、陆元宏得知消息后制造的阻碍。 　　很不巧的是，当时正是盛行上市前和券商谈判的重要节点。 　　前期和慕文祺谈好了的、合作意向基本确认的包销券商，都以极快的速度退场，没有再给他们一丝一毫谈判的空间与机会。 　　乔亦璟微怔：“所以……盛行上市失败，是因为我？” 　　“也不能这样说。”慕文祺顿了顿，面色温和道。 　　虽然乔亦璟的事情赶得不巧，确实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盛行上市的进展。但归根结底，幕后推手应该还是陆家的老大和老二。 　　就算...... 　　当时和券商真的能够谈拢、签下合约，后面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数，因为有陆元峯、陆元宏从中作梗，最后的结果能有多少不同，慕文祺也说不好。 　　面前的男人本就脸色惨白，整个人看起来状态极其糟糕。慕文祺心生不忍，忍不住出言安慰。 　　“你那次的负面新闻，也是无妄之灾，Sean不可能因为这个责怪你的。其实也怪我们动作不够快，被陆元峯他们察觉到了。” 　　“陆元峯他们是怎么发现的？”乔亦璟咬住下唇。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慕文祺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只有结果，Sean没跟我说具体细节。前期我们的推进一直都是秘密进行的，盛行里知道的人也只有Sean，还有你，任晓博是不知道的。券商那边，算是我的熟识，原本也有些私交，通常情况下不会泄露消息。不过到底是他们家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方便多问。” 　　他多说这些，本意其实是安慰。但是在说到“盛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陆元晟他们两个”的时候，慕文祺明显感觉到面前的乔亦璟面色一滞。 　　男人好似突然回想起来了什么，本就惨白一片的脸色此刻更加难看了几分。 　　知道盛行计划上市的人，如果只有陆元晟和他...... 　　乔亦璟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之前在拍丝蒙丹妮广告的时候，有一次陆元宏恰好路过、过来探班。 　　因为广告整个都是陆元宏介绍来的生意，乔亦璟难免和他多客套了几句。对方状似无意的关心了一下他在基地拍摄的状况，然后顺口问了问盛行的事情。 　　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答也都是随口答的。现在慕文祺这么一说，乔亦璟倒是忽然想到了，那天他和陆元宏，好像确实提到了陆元晟在忙公司上市的事情。 　　怪不得陆元晟离开的那天看起来是那么伤心愤怒，他一直以为，那人提分手是因为误会了他和袁姣姣的关系。 　　呼吸在一瞬间变得艰难，乔亦璟呛咳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漂亮的脸蛋便红成一片。咳嗽牵扯到了上腹本就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的器官，他不自觉痛呼出声，抱着胃再次缩成一团，侧倒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你还好么？”慕文祺不明所以，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心。 　　乔亦璟点头，顺势在沙发的绒布面上蹭掉眼角溢出来的透明液体。他一边点头，一边没忍住又咳了几声。反胃感和咳意同时袭来，来不及过多思考，乔亦璟挣扎着起身，将垃圾桶拉到脚边。 　　胃腔里的食物混合着酒精，早就被吐了个干净。乔亦璟伏在沙发边干呕，口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慕文祺见状，想过来替他拍背。但乔亦璟冲他摆手阻止，他也只好不知所措的停留在一旁。 　　吐过之后，反胃感缓和了些许，乔亦璟喘着粗气，在慕文祺再次焦急询问的时候，用气音回答他自己没事。 　　他接过慕文祺递过来的玻璃水瓶漱口，然后垂下头一动不动，像是彻底没了力气。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与安静，左右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慕文祺又坐了半晌，试探性的出声。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乔亦璟没说话。 　　慕文祺站起身来，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再次叮嘱。 　　“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要不我帮你把Sean叫来吧？你这样一个人在房间，我担心......” 　　“不用。”乔亦璟猛的抬起头来，打断他的话。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成拳，随即又颓然的松开，有些抱歉的开口，“你......能帮我个忙么？” 　　“什么？”慕文祺耐心的看着他。 　　“你能不能......帮我给陆元晟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里。”乔亦璟轻轻吸气，嗓音沙哑。 　　“可以啊。”慕文祺想都没想，便一口应允，“我刚才就说，帮你给他打个电话，叫他过来。” 　　“不。”乔亦璟摇摇头，“不要......不要叫他过来。我想......亲自去找他。” 　　“这有什么差别么？”慕文祺讶异道。叫陆元晟过来，或是面前的男人自己过去找陆元晟，不都是想要见面的意思么？ 　　“可以么？”乔亦璟没有回答他的话，坚持道。 　　如果...... 　　盛行的事情真的是因为他...... 　　那这件事确实是他做错了，他想去找陆元晟，去找那人当面说清楚。 　　乔亦璟指尖无意识的用力，指甲深深嵌进沙发边沿的细绒里。 　　慕文祺凝视着他的双眼，点头应允。 　　“好。” 　　他掏出手机，当着乔亦璟的面，拨通陆元晟的电话。 　　片刻后，他重新与乔亦璟对视。 　　“他说......他在绿苑。我送你过去吧。” 　　绿苑？陆元晟......刚刚离开后，去了绿苑？ 　　乔亦璟眸中有微光闪烁，心跳蓦然加快。 　　“不用。”他拒绝了慕文祺的帮助，挣扎着起身，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摇摇晃晃的朝门口走去，“今晚多谢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第30章 　　陆元晟抱着乔亦璟离开后，尽管party还没过半，酒吧的人群还是渐渐散去。 　　人们强忍好奇，观察袁姣姣反应的同时，各自找到借口离开。 　　孙天睿回后厨盯着厨房加菜的空荡，再回到舞池，发现人都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 　　也是。 　　明明是袁姣姣和陆元晟的告别单身派对，派对上陆元晟居然抱着其他人，从众人面前大摇大摆的离开。这无论是放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更何况对方是袁氏集团捧在手心的千金，袁姣姣。 　　这个时候受邀的宾客就算不离开，估计袁姣姣也没心情继续了。 　　临时加出来的几份小吃已经做好，服务生推着餐车从后厨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人去楼空的场景。 　　“老板......”他在孙天睿的身旁停下，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不远处一个人喝酒的袁姣姣，“这小吃......还要上么？” 　　临时加菜，袁姣姣并没有提前付款。此时出了这样的事，宾客们纷纷离去，这钱孙天睿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找她要了。毕竟归根结底，也算是乔亦璟搅了这个场子，而乔亦璟又是The Red Lion的老板。这亏损酒吧他们自己认了，也是应该的。 　　临时新加出来，是大份的薯条、鸡块、洋葱圈，还有水果拼盘。水果拼盘后厨还在准备，三份炸物已经整整齐齐的躺在了餐车里。 　　孙天睿刚要摆摆手示意手下把东西都拿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顿，将最上层的薯条拿了下来。 　　“剩下的带回后厨，把他们都叫过去，咱们自己分了吧。” 　　都是新鲜现炸出来的小吃，薯条上还隐约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孙天睿端着盛满薯条的大托盘走到袁姣姣身边，将食物推到袁姣姣的面前。 　　他刚要开口，女生便已意会。袁姣姣撩起耳边垂下的碎发，清了清嗓子。 　　“这是刚才加的小吃对吧？多少钱？就这一份么？” 　　女生衣裙上的花瓣上多了些褶皱，浅绿色的裙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酒渍。她抬头撩起遮挡着的头发后，孙天睿这才发觉她鼻尖不正常的微红。 　　察觉到他视线的停顿，袁姣姣吸了吸鼻子。 　　“穿少了，你这场子温度挺低的。” 　　“是么？那我让人把空调调高。”孙天睿没有戳穿，配合的回应道，“小吃的钱就不用了，反正也还没上。” 　　袁姣姣冲他弯了弯唇角：“不用这样，孙老板。刚才我加菜的时候就应该付了的。这点钱......我还是不在乎的。” 　　女生戴了墨绿色的美瞳，眸中幽暗的绿色与衣裙交相辉映。到底是有资格在娱乐圈出道的女艺人，暗色的灯光将袁姣姣的美丽衬托得淋漓尽致，她垂眸的侧颜，好似误入凡尘的林中仙子。 　　孙天睿一时看得有些发愣，竟没有听清女生对他说的话。 　　见他呆滞的望着自己，袁姣姣索性调出来付款码，将手机递到他的眼前。 　　“喏，拿去扫吧。” 　　孙天睿如梦初醒，咳嗽几声掩饰尴尬：“咳咳......不用，袁小姐，您别客气。” 　　“不收？”袁姣姣视线一凝，“你是在可怜我？” 　　男人微怔，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我......这不是餐还没上嘛，我感觉你应该也不需要了......” 　　话刚出口，孙天睿便意识到说错话，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对不起。” 　　他选择闭嘴，将薯条往女生面前推了推。 　　刚炸出来的薯条焦香酥脆，香味扑鼻。袁姣姣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动。 　　孙天睿率先自己拿起一根咬了一口：“这就当我们酒吧送给你的，今天真的抱歉。” 　　“你道什么歉？”袁姣姣意味深长的扫他一眼。 　　孙天睿后颈一凉。 　　是啊，将陆元晟拐走的人是乔亦璟，他有什么好道歉的。但—— 　　总归是晚上的活动没经营好。 　　想了想，他笑道：“服务业嘛，客户不开心，我们就得道歉啊。” 　　如果袁姣姣真的是陆元晟的未婚妻，那整件事情，最无辜的人应该就是她了。乔亦璟那个家伙本来一向是不碰这种有妇之夫的，这次完全是因为刚开始不知道有袁姣姣的存在。 　　孙天睿随口说来哄人开心的话，袁姣姣倒是很配合。她低头笑了笑，收敛笑意的同时，端起桌上的子弹杯，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你认识他带走的那个男人么？” 　　她出其不意的发问，孙天睿措手不及。 　　他支支吾吾的还在措辞，袁姣姣已经兀自低声笑了笑。 　　“算了，不逗你了，孙老板。我是因为查到你和乔亦璟的关系，才在这里定的包场。” 　　孙天睿紧张的吞咽口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安静的听她继续说下去。 　　有故事的客人，他见过不少，而作为酒吧的从业者，他们此时最适合做的，也只有倾听，以及提供冰块和酒精作为陪伴。 　　“你认识元晟哥哥么？”袁姣姣继续问道。她捏着手里的玻璃杯，不轻不重的将它一下又一下的砸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阵阵撞击的声响。 　　不待孙天睿回答，她便再一次自顾自的开口。 　　“我认识元晟哥哥......十年？十五年？反正......很多很多年了。从我很小的时候......从我们两家还是邻居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青梅竹马，还是小女孩的袁姣姣喜欢上了邻居家的哥哥，然后跟随着哥哥一起出国读书，顺理成章的在家里的安排下在一起。 　　孙天睿没想到社交平台上简简单单的一句“陆元晟未婚妻”，背后竟有两个人之间这么久的纠缠。 　　在一起是听从家里的安排，分开是陆元晟自己的选择。 　　袁姣姣也知道就算结婚，也不过是两家为了商业利益结合，陆元晟并不喜欢她，但—— 　　她却实实在在的爱了陆元晟这么多年。 　　她不想放手。 　　陆元晟的这两朵桃花，一个是用情太深，一个是完全没有心，完完全全两个极端。孙天睿在心底感叹的同时，也不由得对袁姣姣生出一抹同情的情绪。 　　“可能......陆元晟也不是故意离开的，没准一会儿还会回来呢？” 　　孙天睿说了一句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安慰。 　　“孙老板，谢谢你。”袁姣姣噗嗤一声笑了，看向他的目光里包含着无奈与颓然夹杂的笑意，“这么多年了......我了解元晟哥哥。无论......他和乔亦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大概是真的不喜欢我。” 　　孙天睿无措的搓了搓手：“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 　　他想劝袁姣姣要不就算了。 　　袁氏集团的千金，肤白貌美的女明星，就算是陆元晟不喜欢，那也总会有人真心对她，何必非要和陆元晟死磕到底？ 　　但虽然说者无心，就怕听者有意。他到底是乔亦璟的朋友，这样好心的劝慰，在对方听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曲解，反倒是起了反作用。 　　桌上的子弹杯空了一片，只剩下最后一杯。 　　袁姣姣端起杯子，冲孙天睿抬手示意：“谢谢。” 　　她喝空杯中的浅褐色液体，舔了舔唇角，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前，袁姣姣又回身，拿了一根盘中的薯条，吃进嘴里。 　　“场地就麻烦孙老板帮忙打扫了。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 　　绿苑小区的楼下，慕文祺和乔亦璟一左一右的下了网约车。 　　原本是不想强行跟过来的，但还没出斯顿20层的楼道，乔亦璟就险些栽倒在了电梯边。慕文祺放心不下，索性陪着乔亦璟一起来找陆元晟。 　　走到单元门口，男人适时的停下。 　　“我就不上去了。”慕文祺双手插进裤兜，站在原地跺了跺脚，“你一会儿还下来么？我在这里等你，还是......” 　　“你回去收东西吧，不是一会儿还要赶飞机么？”乔亦璟往外套里缩了缩，面露歉意，“抱歉啊，今晚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事没事，那你快上去吧。”慕文祺摆了摆手道，“他应该还没睡，估计是以为我会过来找他。” 　　慕文祺猜得没错。 　　被突然电话问到自己在哪里，陆元晟下意识便以为对方是有事情找自己。所以电话挂断后，左右也睡不着，他便坐在了客厅，等着慕文祺找上门来。 　　因此，当乔亦璟按下门铃时，里面的人很快开了门。 　　只是在对上他的视线后，陆元晟微微一怔。 　　乔亦璟趁着这一瞬，迅速闪身进了房间，没有给陆元晟将他拒之门外的机会。 　　“你怎么回绿苑了？” 　　房间里的一切都残留着昔日的痕迹。 　　这处陆元晟给他的“家”，在他搬离之后好像一直无人落脚。 　　乔亦璟抬手，触摸到门口落地柜上的薄灰。他搓了搓手指，懒散的在沙发上坐下，唇角微微扬起，隐隐含着笑意。 　　对于他的提问，陆元晟避而不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自然是——”乔亦璟两只手臂伸展开，搭在沙发的靠背上，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回家。” 　　房间里残留的烟草气息浓郁，陆元晟前脚在斯顿拒绝了他，后脚还不是要一个人跑来他们两个曾经的家里抽闷烟。想到这儿，男人唇角的笑意不由得加深，沾染上些许得意。 　　家......这确实是他曾经许诺给那人的家。 　　陆元晟眸色一黯。 　　他没再试图做无谓的努力、赶那人离开，而是转身自己朝门外走去。 　　察觉出他的脚步远离，乔亦璟站起身来。 　　“我一来，你就要走么？”男人漂亮的眉眼露出不悦的神色，他站不稳似的欠了欠身，选择用手撑在了沙发的靠背。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陆元晟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你一定要这样对我么？”乔亦璟低声吸气，在陆元晟看不到的身后低垂下头，“之前......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所有的损失，我来承担。” 　　男人背对着他的身体一僵：“什么？” 　　“盛行上市的事情......可能是我和陆元宏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出去的，我的错，对不起。宝贝，你别因为这个和我赌气了。”他语气放软，自以为真诚的道歉道。随即，他强撑着重新直立起身体，走到陆元晟的身后，伸手搂住那人的腰，“今晚别走了，好不好？” 　　道歉的话从他口中轻易的说出，天然便带了几分随意的味道。 　　他的解释和挽留都难免显得敷衍，就好像—— 　　无意中将盛行上市的事情透露给了陆元宏，不过是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陆元晟眸中亮起来的光，又逐渐熄灭。 　　是啊，本就是一件小事。 　　一个无所谓的情人，想要创业的公司罢了。人都是无所谓的，那这人想做的事情、在乎的事情，自然也一样，都是无所谓的。 　　那人在乎的，甚至不是他愿不愿意和他重新在一起，而是今晚，他愿不愿意为那人留下。 　　留下......做这一夜的床伴。 　　盛行的事，他从确认回国那时起便开始筹划。而如今事情再无成功的可能，对于他的影响，乔亦璟却似乎毫不在乎。 　　而他因为心寒、失望，认清那人的薄情后选择离开，居然也被那人看作了赌气。 　　更可笑的是，在听到乔亦璟开始道歉的那一刻，他的心里竟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苦涩在胸腔内弥漫，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胸口的疼痛真实得让陆元晟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掰开乔亦璟搂住他的手。 　　那人的手掌温热，可他的一颗心却冷得如同结冰。 　　他一根根掰开乔亦璟的手指，没有勇气回头，也狠不下心离开。 　　乔亦璟不爱他，是他一早便知道的事实。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的爱着这样肆意践踏他感情的乔亦璟，仿佛溺水般无法自拔。 　　回国那晚，在斯顿门口，他是故意去接近乔亦璟。陆元晟劝说自己、欺骗自己，自己这样靠近是为了借助乔亦璟的声势完成自己创立公司迅速上市的计划，这样大的影响力只有乔亦璟有，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利用。 　　可是，他却拗不过自己的心。 　　即便知道那人薄情、花心、完全不在乎自己，他也还是在和那人对峙的每一次都忍不住会心软，在靠近那人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他爱乔亦璟，从很早之前便爱了。 　　可年少时候的乔亦璟眼中没有他，如今的乔亦璟心里依旧没有他。沉溺于对方这样虚假的温柔里，不过是饮鸩止渴，让一切在失去的时候，更加难过罢了。 　　“宝贝......别闹了，乖。”乔亦璟的双腿发软，顺手抓住陆元晟的手臂，将身体的重量倾斜过去。依靠对方站稳的同时，他不忘顺势挑逗，抓着陆元晟的手，探向自己线衫的下摆。 　　食指指节被刻意引导着触碰到那人的下.身，陆元晟触电般的抽回手来。 　　也是在这一刻，手机铃声响起。乔亦璟看他一眼，斜倚到一旁的墙边。 　　陆元晟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喂，谦哥。” 　　“少爷，您今晚还回来么？夫人从傍晚开始体温升高，并且有持续升高的趋势。陆总外出了，您看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 　　- 　　没有解释，没有回答，没有再留下一句话。 　　陆元晟挂断电话后匆匆离开，没有再给乔亦璟挽留的机会。 　　凌晨，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要紧事，还是那人只是想借机撇开他。陆元晟接电话走远避开了他，所以电话里的内容乔亦璟半点也没有听到。 　　但总归是深夜了...... 　　找陆元晟的，难道是被一个人丢在告别单身派对上的袁姣姣么？ 　　乔亦璟有些支撑不住，索性坐在了墙边。 　　他掏出手机停顿片刻，最终还是黯然的垂下手去。 　　陆元晟望向他的眼神中的爱意不似虚影，可那人的拒绝也同样真切得不留余地。 　　他抬起手，用手背抵住滚烫肿胀的额头。熟悉的痛感袭.击了右侧的太阳穴，乔亦璟又在原地停歇了一会儿，感觉头部的疼痛愈演愈烈、逐渐不受控制后，不得不强撑着起身下楼买药。 　　身上忽冷忽热，明明冷得浑身发颤，额头却温度高得烫手。乔亦璟踉踉跄跄的走进电梯，全程靠着握紧扶手才堪堪在梯内站稳。回到一层，电梯门响了一声后打开。右侧的头部忽然仿佛遭到一记重击，乔亦璟条件反射般的低呼，身子一歪便倒在了门边。 　　意识趋于清醒与模糊的边缘，他隐约感觉有人靠近他的周围，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乔亦璟睁不开眼睛，口中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药......” 　　他控制不住的捶打疼得仿佛要裂开的头部，尽管此刻手臂绵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什么？”来人靠近他的唇边。 　　“止疼药......” 　　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后，乔亦璟彻底失去了知觉。 　　如何被带走，如何被喂下药，又是如何被带回斯顿，后来发生的这些，乔亦璟都没了印象。 　　只是重新睁开双眼时，他已经身处酒店一层大堂、躺在表面微凉的皮质沙发上。他眨了眨眼睛，视线勉强对焦后，看到的便是慕文祺的脸。 　　“你......”乔亦璟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低头看手机屏幕的慕文祺，闻声看了过来。 　　“你醒了。” 　　他走上前，扶乔亦璟坐起身来。 　　“你为什么......” 　　慕文祺抢先一步解释道：“哦，我刚才看你一个人上楼，有点不放心，就想着在楼下等你一会儿。本来以为你留在楼上了，正打算走呢，就瞅见你晕在电梯里了。” 　　乔亦璟讪讪的笑了笑，咳嗽两声。 　　“偏头痛，身上没备药。”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乔亦璟往沙发背上靠了靠：“你的飞机......还赶得上么？” 　　慕文祺笑着摇头：“没事，已经改签了。” 　　“抱歉啊，耽误你一晚上的时间。”乔亦璟抿了抿唇。 　　男人原本淡粉的唇瓣因为干燥隐约泛白，慕文祺见状，走去前台要了两瓶水来。 　　“谢谢。”乔亦璟接过瓶子，慢吞吞的喝了两小口。 　　“改签到什么时候了？这样吧，我送你？”他拧好瓶盖，费力的坐直身体。 　　“不用不用。”见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慕文祺连忙拒绝，“改到了中午，我一会儿自己去机场就行。你要是能走了的话，那咱们上楼？” 　　“行。”乔亦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扶着沙发站起身。 　　慕文祺将他送进20A的房间，叮嘱他好好休息，自己回了对面继续收拾行李。 　　关掉房间里所有的遮光窗帘，乔亦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没有睡意。 　　房间里漆黑一片。 　　头部剧烈的急痛消散，余下闷闷的钝痛。空腹吃下止疼片的后劲儿上来，胃里又开始绞痛，想吐却吐不出来。 　　暖气已经开到了最高，但尽管如此，蜷缩在厚实的羽绒被里，乔亦璟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而这样的寒意，让他格外想念往日的温暖。 　　不知道第多少次翻身后，乔亦璟忽的从床上坐起，光着脚奔去套房的客厅。他在沙发旁的垃圾桶旁试图蹲下，却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男人双眼发红，将空无一物的垃圾桶用力翻过来倒在地上，随即无力的靠在了茶几上。 　　陌生的酸涩感充斥着鼻腔，乔亦璟大口大口的呼吸，想要抑制住因为痛苦而快得异常的心跳。 　　下一瞬，他的余光，忽然瞥见立在茶几边熟悉的浅金色纸盒。 　　那是他刚刚忽然控制不住想要找到的，陆元晟留在他这里的，最后一件东西。 　　他粗暴的撕开包装，拆了一只保暖贴出来。等待温热渐渐蔓延，他将保暖贴抱在怀里，靠近躁动不安的胃腹，然后一点点向上，贴在左侧的胸口。 　　胸口被烫得发疼，可乔亦璟却丝毫不在乎。 　　他就这样抱着那只微小的热源，将它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感受它的温度。 　　就好像—— 　　又被那人搂在怀里一般。 　　再次睁开眼睛时，男人胸前雪白的肌肤已然通红一片。他眨了眨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不是不肯原谅他么？ 　　那...... 　　他再去道歉便是了。 　　他乔亦璟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第31章 　　这一晚，乔亦璟睡了很久。 　　他实在是太累了，好几次半梦半醒的想要挣扎着醒来，最终都失败。 　　从凌晨开始睡，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身体不正常的低热已然退去，其他缠绵的疼痛也尽数消散。 　　手机屏幕上蹦出来的消息有很多。 　　最早的一条是来自孙天睿，那人估计是担心他有事，所以问他要不要下楼一起吃早饭。 　　然后就是来自慕文祺的，他登机前给他留了言，飞机抵达后同样询问他的情况。 　　冯子墨在昨天的下午发来消息，说今天是公司要开年度大会，问他要不要去公司。 　　剩下几条，也是来自其他几个无关紧要的人。 　　没有一条消息是来自陆元晟。 　　尽管是意料之中，乔亦璟还是不由自主的失望。 　　他抿唇，切换账号。 　　同样是满屏的消息。 　　有几个情人问他晚上在不在The Red Lion，还有几个是简单的寒暄、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乔亦璟难得有耐心的将这些消息逐一点开，但在发现每打开一条消息、他都无法凭借昵称来回想起对方的脸时，他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顿觉无趣，将手机重新切换回原本的账号。 　　两个账号都没有来自陆元晟的消息。 　　乔亦璟垂眸，将手机泄愤般的用力扔到一旁。 　　他原本添加陆元晟好友的，是那个专门用来添加情人的账号。但抵不住那人的软磨硬泡，后来便又多在另外一个账号上，多加了个好友。 　　当初加好友时那人倒是积极，现在却连一句消息都吝啬。 　　深灰色的发丝凌乱的垂在额前，乔亦璟抬手抓了一把头发。 　　睡得时间久了，头有些发晕。他坐起身来稍微缓了片刻，俯身重新抓起手机，捡了几条消息回复。 　　一条是给慕文祺，感谢对方的好意，顺便跟他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然后乔亦璟答应了冯子墨下午去公司。上次路耀集团接管盛行的正式仪式他便缺席，这次年度大会是公司比较重要的场合，他也不好总是拂路耀集团的面子。 　　最后，他点开和孙天睿的对话框。 　　饭是要吃的。但除了吃饭，他还要做一件事情。 　　【乔亦璟：下班有空么？跟我出去一趟？】 　　- 　　下午两点整，顶着一头淡银色头发的乔亦璟，准时出现在了锦江双子塔二十八层的大会议室里。 　　陆元宏真是说到做到，那天和他提过之后，很快就租下了双子塔二十八层的办公区，将盛行和深海直接打通。 　　被路耀集团收购后的MCN公司一共占据了三层，盛行和深海一起改成了被收购后的新名字，路耀娱乐文化有限公司。 　　头发是上午特意去新做的造型，染的是极有层次感的淡银色渐变。浅色的头发衬得乔亦璟那张原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美艳动人，他一走进会议室，瞬间成为了人们视线的焦点。 　　这其中，也包括他在盛行的新同行主播们、原来在深海的老同事们，以及一直看他不爽的栾锐泽。 　　新公司成立后的第一次年度大会，既是安排新一年工作的重要节点，同样也是主播们争奇斗艳、互相比较的隆重场合。 　　上一年在业绩上领先的，免不了洋洋得意。上一年落后了的，也都暗自努力，想要奋力赶超。 　　再加上深海和盛行合并，两家公司的主播们难免会私下里互相比较。 　　就像是明星们的红毯，主播们都刻意装扮了一番，每个人都希望能在会议上得到公司领导的青睐、下一年在资源上得到一些倾斜。 　　今天过来之前，栾锐泽自然也是特意装扮过的。 　　尽管是寒冬腊月，他仍身着一件米白色丝质衬衫，领口开得稍微低了些，走的是慵懒性感路线。头发是深褐色，做了个颇有少年感的发型，搭配五十分主钻、外圈镶满碎钻的钻石耳钉，整个人比日常上播还要好看三分。 　　在乔亦璟入场之前，他几乎占据了全场人的视线。作为两家公司里、除了乔亦璟外业绩最好的主播，路耀集团的代表特地走过去与他主动握手打招呼，公司里的其他主播，无论前辈还是后辈，也都主动问好。栾锐泽成为了人群的中心，自然而然的坐在了留给主播们的位置中第一排正中间的座位上。 　　然而这一切人群的注视与簇拥，都在乔亦璟入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原本正在和他问好的小主播，立刻抬起头望向门口。其他主播们，也是纷纷起身。就连路耀集团的二公子陆元宏——都亲自迎到了门口。 　　这是其他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的待遇。 　　方才陆元宏进场，还是他栾锐泽主动起身走过去握手。而对方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心、微微点头，并没有要多接触的意思。 　　坐在第一排C位的栾锐泽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努力掩饰脸上的不悦。 　　从来没有参加过公司会议的乔亦璟，就连那天收购完成、路耀集团过来接管的仪式都没有露面的乔亦璟，今天怎么过来了？ 　　早上看到乔亦璟凌晨回了消息说下午开会会来，冯子墨其实是不相信的。 　　凌晨这个点回的消息，怎么看都像是她家主播在酒吧喝多了之后不小心回错的。上午她本来想打电话过去确认一下，结果人被任晓博叫走，搬材料搬了一整个上午。 　　和其他助理们一起坐在大会议室的中后排，冯子墨低头回着合作商的消息，被祝芊猛的用手肘撞了一下，她抬头才发现，乔亦璟居然真的来了。 　　冯子墨慌里慌张的站起来，从助理的座位区域挤出人群快步走到乔亦璟身边。而对方，刚刚和陆元宏握过手，正微微颔首，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冯子墨时常觉得，尽管乔亦璟上播不积极，卖货也不认真，但他天生就是吃主播圈、或者说是娱乐圈这碗饭的。 　　男人没穿正装，上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大logo加绒连帽卫衣，下身也是看上去极不起眼的牛仔裤，和全场精心打扮过后的主播形成鲜明的对比。但原本普通的服饰，穿在他身上，天然便显得尊贵几分。几缕浅银色的碎发半遮住眉眼，整个人慵懒、美艳，又不失俏皮，身上的少年感竟轻松胜过年幼他几岁的栾锐泽。 　　这样的乔亦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无论站在何处，都注定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璟哥，你来啦！”冯子墨紧张的舔唇，用手臂引导乔亦璟往会场里的主播座位去走去，“我刚刚没想到你会过来，要不我就去楼下接了。” 　　“没事。”乔亦璟冲她笑笑，没有介意。 　　主播区的座位，后面几排几乎全部坐满，只有第一排还算松散。最靠近中间的几个座位，除了栾锐泽占了C位外，其余几个都还空着。 　　乔亦璟在坐着假装没有看到他进来的栾锐泽身边站定。 　　众人的目光也跟着一起汇集过来，栾锐泽这才不得不装作刚刚看到乔亦璟的样子，站起身来。 　　“呦，亦璟哥，你怎么今天过来了呀。”栾锐泽勾起唇角，眼神不友善道，“看你挺久没播的了，我们都以为你是转行去做大明星了，看不上我们主播圈了呢。” 　　他上来便挑衅，乔亦璟自然不会退让。 　　“最近确实拍了陆总介绍的广告。”他侧过头，冲不远处的陆元宏扬了扬下巴，看向栾锐泽的眼眸似笑非笑，“是个双人广告，你也有兴趣？” 　　他尾音上扬，停顿了一秒，低声笑道：“不过和我合作的是个女生，栾锐泽想要中途加入，可能有些难度。” 　　如果说栾锐泽的一番话只是毫无攻击力的阴阳怪气，那乔亦璟的回击则是直击对方弱点的夹枪带棒。乔亦璟顺口提了一句陆元宏，一是想气气栾锐泽，二也有试探对方和陆元宏之间的关系的意图。 　　栾锐泽脸色难看了一瞬，站在原地没动，随即想到了什么，迅速反击：“亦璟哥看来最近是和陆总走得比较近了？怪不得听说你和小陆总都不联系了呢。盛行不是小陆总特意为你开的公司么？怎么今天没看到小陆总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亦璟的面色一滞，琥珀色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男人浓密的睫毛微垂，掩去眸中的神色。 　　他唇角依旧是没什么温度的笑意：“什么陆总、小陆总的，咱们还不是都和路耀集团在合作。” 　　他站在一旁没有丝毫要坐在栾锐泽旁边的座位上的意思，而站着的栾锐泽，在众人的目光下，既不敢先一步坐下，也没有挪开、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让给乔亦璟。 　　众人基本都已入席，全在等待乔栾二人入座。眼看两个人僵持不下，陆元宏站起来冲两人招招手调解。 　　“乔总，入座吧，咱们开始了。” 　　“陆总，我的座位在哪里？”乔亦璟抬眸问道。 　　他的笑意礼貌，但眸中的神色却是锐利。陆元宏略一思索，便指向大厅主播区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 　　“乔总，你是我们路耀娱乐的一哥，当然是坐在最中间的位置。锐泽，你就坐在乔总旁边吧。” 　　“陆总谬赞了。”乔亦璟谦虚道，瞥向栾锐泽的眼神里沾染了一丝戏谑。 　　而后者无意识的生气握拳，不得不勉强笑了笑错开身，然后特意隔开了一个座位的距离，坐了下来。 　　- 　　虽然前一晚睡了很久，但会议只是刚刚开始，乔亦璟就有些困倦。 　　他拿起桌面上的矿泉水瓶无意识的把玩，直到原本透着凉意的塑料瓶沾染上些许温度。 　　看来陆元宏对栾锐泽这个情人也没有多看重，当众让他给自己让座，也不知道回家之后栾锐泽会不会和他闹脾气。 　　简单想象了一下栾锐泽在陆元宏面前不高兴、要人哄的场景，乔亦璟忍不住轻笑，随即摇头，叹自己居然会这样无聊，和不懂事的后辈真的计较。 　　他无意中抬眸，视线扫过前排路耀集团过来开会的几个代表，忽然发现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那人低着头的模样甚是眼熟，乔亦璟眯起双眼，下一秒便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是迟到后坐在角落里的翟高阳。 　　虽然在直到翟高阳现在在路耀集团、盛行又被路耀集团收购后，乔亦璟便预料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和这位父亲当年的下属翟叔叔打交道。但这一天具体到来的时间、地点，他却从未有过设想。 　　他定定的望着头发略显花白的男人，有些失神。对方没多久后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翟高阳的反应和乔亦璟预想得差不太多。 　　对方明显是认出了他来，对上他双眼的瞬间有一差那的停顿。但紧接着，那人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并不像是乔亦璟想象之中的愧疚，倒更像是——阴狠。 　　乔亦璟一怔，背后一阵发凉。 　　翟高阳挪开目光的速度极快，以至于乔亦璟没来得及分辨那人狠戾的神色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他的错觉。 　　翟高阳已经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一般埋头做起了会议笔记，而乔亦璟坐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对，胃里也开始一阵阵的紧缩。 　　会议的前半程是在犯困，后半程则是在忍痛。 　　心里莫名的烦躁，乔亦璟顺手多喝了几口矿泉水瓶里的凉水。没一会儿胃里的不适就不断放大，逐渐绵延开来。 　　额头的发丝泛起潮意，终于撑到会议结束，乔亦璟的手心已经布满湿漉漉的冷汗。 　　出于礼貌，临走前，陆元宏依旧特意走过来同他打招呼。本以为只是点头示意便能结束的对话，陆元宏人都迈步往前走了，停顿一秒又专门转回头来。 　　“今天本来是应该和我弟一起过来的。” 　　乔亦璟眉心微蹙，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他这两天应该也没什么心情。”仿佛自说自话般，陆元宏低头兀自笑了笑。 　　他模棱两可的半句话，果然引起了乔亦璟的注意。 　　男人挑眉：“哦？” 　　见他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陆元宏惊讶的扬眉：“你不知道？” 　　乔亦璟凝视着他：“知道什么？” 　　陆元宏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回答得依旧含糊：“他这几天应该都会在医院吧，哪里顾得上这些。” 　　医院？ 　　乔亦璟怔愣片刻，陆元晟在医院？陆元晟他......病了？ 　　乔亦璟尚未问出口，陆元宏便已转身离开。 　　乔亦璟不由得皱眉，细细回想。 　　两天前狠心拒绝他时，那人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不过那天他好像身体太虚弱了些，根本没什么精力仔细观察那人的神情。 　　陆元晟在医院...... 　　乔亦璟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孙天睿的电话。 　　“帮我查一下，陆元晟这两天在哪个医院。” 　　- 　　请孙天睿帮忙打听消息，这是乔亦璟等得最心焦的一次。 　　孙天睿的作息是夜里上班、清晨下班，白天睡觉，晚上七八点到The Red Lion准备新的一天晚上的营业。在路耀娱乐开完会刚过六点，乔亦璟给孙天睿打完电话之后，就等在了The Red Lion的门口。 　　他坐在酒吧门口的石阶上抽完了口袋里剩下的小半包烟，冻得快要伸不开手指的时候，孙天睿才终于到了。 　　“你怎么在门口等着呢？等多久了？”孙天睿掏出钥匙打开酒吧大门的门锁，诧异道。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冻得发抖的乔亦璟，皱眉，“不会是从给我打完电话你就在这儿等着呢吧？” 　　乔亦璟吸了吸鼻子：“差不多吧。” 　　“怎么不在楼上等？” 　　“我这不是着急嘛。” 　　“着急？”孙天睿挑眉，“着急想知道陆元晟的消息？” 　　乔亦璟斜睨他一眼：“不然呢？难不成是着急想见你？” 　　孙天睿嘴角一抽：“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乔亦璟掐着腰欠了欠身，不耐烦道：“快点，打听到了没有？他在哪家医院？” 　　“我看更该去医院的人是你。”注意到那人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孙天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还没打听到，哪有那么快。你要是着急，不如把附近的大医院都自己跑一遍看看去。” 　　他本意只是嘲讽，没想到乔亦璟听后却当了真。 　　男人抿唇，勉强直立起身体。 　　“行吧，有消息给我电话。” 　　说罢，他便转身，背对着孙天睿挥了挥手。 　　- 　　高级特护病房里，坐在窗边的男人揉了揉眉心，收回无意识望向窗外的目光。 　　“小晟。”病床上的夫人唇瓣轻启，低声唤男人的名字。 　　陆元晟起身走到病床边：“妈，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 　　“我好多了。”躺在病床上的江涵面色苍白，嘴角的笑容却是温柔的，“你赶快回公司吧，别在这里陪着我了。” 　　病房的窗帘厚实，遮挡住了窗外的光线，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 　　知道母亲心里最惦记的便是自己能否在路耀集团站稳脚跟，陆元晟脸上的笑容虽是瞬间有些僵硬，但也还是顺从的点头说好。 　　他低头看了看表，假装时间还早。 　　“妈，我一会儿就回公司去，您放心。您想吃点什么？我请谦叔去帮忙买来。” 　　江涵虚弱的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胃口，想再睡一会儿。你快走吧，你不走，我睡不踏实。” 　　见她坚持，陆元晟只好妥协。 　　“那您先休息，我回趟公司，下班再过来。” 　　看母亲点点头闭上眼睛，陆元晟无声的叹了口气，抬腿往门外走去。 　　“谦叔，我出去一趟，麻烦您进去陪着吧。” 　　轻掩上病房的房门，陆元晟冲等候在门口的管家梁谦吩咐道。 　　“好的少爷，我安排老徐开到门口送您回去休息么？您也熬了一天一夜了。”梁谦应了下来，关切道。 　　陆元晟摆了摆手：“不用。” 　　虽然母亲这次的烧是暂时退了下来，但术后突然发热，总归不是件好事，一个人就这样回去，他放心不下。 　　他垂下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我下楼抽根烟，一会儿就上来。” 　　冬夜的风，吸进鼻腔里尽是刺痛的冷意。 　　却也驱赶了困倦。 　　陆元晟在住院部门前的花坛边站着抽完了两只烟，裸露着的右手已然冻得通红。 　　他咳嗽两声，正欲回到楼里去，余光无意中瞥见医院大门口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人淡银色的发色在人群中显得极为夺目，高高瘦瘦，瑟缩在羽绒服里双手抱胸，正急匆匆的奔进医院。 　　陆元晟下意识的走上前去，在发现面前的男人真的是乔亦璟后，他已经对上了那人的眼睛，失去了躲避开的机会。 　　“陆元晟，又见面了。咳咳......咱俩是不是还挺有缘份的？” 　　男人的眸中满是遇见他的欣喜，但那欣喜转瞬即逝，很快变成了担忧。 　　“你生病了？怎么在医院？” 　　大概是第一次听到乔亦璟关心自己，陆元晟的神色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皱眉。 　　“我没事。你......怎么来医院了？不舒服么？” 　　他话说出口，便察觉到乔亦璟眼中毫不掩饰的笑意与得意，有些后悔的错开视线。 　　“我来找你啊。”男人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承认了自己的来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陆元晟凝视着他。 　　“心灵感应。”乔亦璟懒洋洋的笑道。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住院楼，不自然的舔了舔唇，“去外面喝点东西么？我有点累了。” 　　听说陆元晟在医院，他急着找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但此刻真的身处医院的院落中，隐约闻到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胃袋条件反射似的一抽，反胃感跟着袭来。 　　看出他的勉强，陆元晟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 　　口袋里的手机很不适时的震动了起来，屏幕上蹦出来袁姣姣的名字。他看了乔亦璟一眼，避开那人，去一旁接起电话。 　　女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母亲住院的消息，提出想要来医院看望。陆元晟生疏而礼貌的拒绝，挂断电话，发现乔亦璟跟上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女生唤的那声“元晟哥哥”，以及对陆元晟为什么在医院好像一清二楚的模样，都被乔亦璟听了个真切。 　　胸腔涌起莫名的钝痛与酸涩，乔亦璟目光一凛，唇角露出嘲讽的意味。 　　“呦，未婚妻要过来看你啊，看来她和你的订婚是真的喽？” 　　陆元晟望向他的目光平静，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你们是什么时候订的婚？在回国之前？还是更早？有未婚妻还和我上.床，陆家小少爷可真是个情圣。”从胸腔到上腹的痛意让乔亦璟无法集中精力思考，粗.鲁的讥讽脱口而出，只为了让对面的陆元晟也感受到他的痛苦。 　　果然，下一秒，他在陆元晟的眸中敏锐的察觉到一抹痛色。 　　见对方不接话，乔亦璟变本加厉。 　　“之前发现我的其他情人时你还生气什么呢？这么一看，咱俩不过是打了个平手。”他握紧拳，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身体微微发颤，“不过没关系的，你知道我并不介意。斯顿的套房，你还是可以常来。我们各取所需，你也不用为此和我划分界限。不过来之前，你最好和牧煦舟一样，先和我预约......” 　　“够了！”陆元晟蓦地出声。 　　那人一向是知道如何激怒他的。 　　陆元晟颓然的闭了闭眼睛，却已经没有了辩驳的力气。他长长的叹出一口气，避开乔亦璟灼热滚烫的视线，嗓音低哑无力。 　　“你回去吧，我上楼了。” 第32章 　　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乔亦璟怔愣几秒，小跑着追在了陆元晟的身后。 　　“陆元晟，你什么意思？” 　　“还说要做我的爱人呢，现在已经见到我就避之不及了么？” 　　眼见着陆元晟消失在了走廊里的电梯，乔亦璟停在原地看到电梯停靠的楼层后，来不及等电梯重新回到一楼，就顺着一旁的楼梯一路往上爬。 　　站在四楼的楼梯口，他扶住墙壁稳住身体，重重的喘着粗气，视线四处搜寻陆元晟的身影。 　　在看到“高级病房”的标示后，他瞳孔微索，直奔着标示所指的方向走去。高级病房区一共有四五间病房，乔亦璟正在犹豫要怎么分辨陆元晟在其中的哪间，就看到梁谦从其中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 　　陆元晟身边的管家、秘书和司机，他最熟悉的是司机老徐。但上次在路耀集团广场，他从医务室里出来的时候，好像隐约见过眼前这个男人。 　　乔亦璟没有多问，直接上前，就要夺门而入。 　　男人回身将他拦住。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家夫人的病房。” 　　“我找陆元晟。”乔亦璟费力的推开他的手臂。 　　梁谦依旧不肯放行。 　　眼前的男人顶着一头张扬的银色头发，一张脸漂亮得妖冶嚣张，气势汹汹的来找陆元晟，不像是受邀。 　　再联想到刚刚进房间时少爷算不上好看的脸色，虽然梁谦不确定面前这人来找少爷到底所谓何事，但放他进去打扰正在休息的夫人，肯定不合适。 　　“先生，您在外面稍等片刻，我请少爷出来。” 　　见对方坚持，乔亦璟皱了皱眉。 　　梁谦冲他微微欠身，随即闪身进屋。片刻后他又走了出来，重新关好病房的房门。 　　“抱歉，少爷说现在不方便见您。” 　　乔亦璟双眼微眯，上前一步，再次想要硬闯。 　　梁谦没有相让，反倒是也迈步向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病房的房门前。 　　那人的肩膀宽厚结实，拦在他面前仿佛一堵墙壁。乔亦璟胸口不规律的上下起伏，几次想要将人推开失败后，胃里也不配合的猛的一拧，他身子一歪，踉踉跄跄的退后两步。 　　梁谦只是想将人拦住，却没有任何想要弄伤对方的意思。见乔亦璟忽然后退，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才恍然注意到对方苍白得有些过分的脸色。 　　“抱歉先生......”他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看向门口的等候座椅，“要不......您在这里坐一下？我再去问问少爷？” 　　方才陆元晟听到有人追到门口想要进来，像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一般，只是说母亲在休息，背过身去面向窗外。万一对方和少爷只是误会，少爷不是真心想赶走那人，那此刻若是对方因为自己的阻拦而受到什么伤害，恐怕会殃及自己这条无辜的池鱼。 　　虽然老板已经明确的事情不要反复询问，是管家必备的素养。梁谦默默叹了口气，手握在门把手上停顿一秒，最终还是重新进了房间。 　　- 　　梁谦这一次进去，过了很久才再次出来。 　　房间里，江涵在病床上睡着。陆元晟躲到门口的卫生间里，正在接父亲陆致远打来的电话。 　　两天没去公司，缺席了两个重要会议。父亲虽然外出了，但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不用想，陆元晟都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捣鬼。 　　他那两个哥哥，只和父亲说了他连着两天旷工，却丝毫不提他没去公司的原因。 　　父亲打来电话，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根本没有留给他机会辩解。 　　“爸，妈她发烧了，所以我在医院陪了两天。” 　　尽管如此，陆元晟找准时机解释道。 　　但这样的申辩，在雷霆手腕、永远视公司为第一位的陆致远看来，无疑只是他不认真负责的托词。 　　“烧得严重么？”陆致远问道。 　　“最高烧到了三十九度多，今天上午终于退下去了。” 　　“你母亲上午退烧了，为什么你下午没有回公司？她在医院，有人照顾。”陆致远的话语冷酷无情，“你留在医院也做不了什么，公司这边的会议更需要你。” 　　母亲在最好的医院，有最专业的团队陪护，还有管家和阿姨陪伴。从理智上来说，陆元晟知道陆致远是对的。可是—— 　　母亲对父亲来说，可能是随时可以替换掉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却是唯一的。 　　他在卫生间里又待了很久，久到终于可以掩饰掉脸上残存的落寞。 　　然而走出卫生间的一刹那，陆元晟还是对上了江涵看向她的眼眸。 　　“妈，您什么时候醒的？” 　　方才母亲一直阖眼躺着，现在看来，可能根本没有睡着。 　　“你爸打来的电话吧？”江涵直截了当的问道。 　　陆元晟垂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两个小子又在背后告状了？”江涵的呼吸变得急促。 　　“妈，您别担心。”陆元晟抿唇。 　　“他们就这么容不下我们么？把公司最核心的业务都抢走了也就罢了，现在你刚进公司，就按耐不住想要赶你出局了？”江涵面露愠色。 　　陆元晟面无表情：“妈，他们进公司的年头久，自然比我更得心应手些。” 　　江涵叹息一声：“什么年头久......他们两个倚靠的，不还是你爸前妻的那点股份？他俩的岳父家，也都跟咱们家差不多，你爸也不得不给他们几分薄面。你和姣姣联系了么？我可听说了，她专门为了你回国了。” 　　“她是为了进娱乐圈。”陆元晟不自然的反驳。 　　“好好好，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之她现在和你一样回来了。既然你们俩都毕业了，也该正式订婚了。摆个席，走个流程，发发通稿。也提醒提醒你爸，你背后还有袁家，别整天听了另外两个亲儿子的挑唆。”江涵絮絮叨叨的说着。 　　夫人在同少爷叙话，梁谦插不上嘴。但看这架势，少爷应该是更加没了见门外来客的心思。刚刚陆元晟还在卫生间里面打电话的时候，他便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现在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担心乔亦璟会私自闯进来，梁谦来不及等江涵和陆元晟说完话，就再一次出了病房。 　　等在门外的男人坐在木质的座椅上，双肘用力的压在腿上，整个人俯下身去，仿佛支撑不住要趴在腿上。听到房门打开的动静，他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浓密的长睫毛上隐约沾染着水渍。 　　梁谦有些抱歉的舔唇：“对不起啊，少爷现在可能没空见你。” 　　男人的眸中燃起一瞬的落寞，随即轻咳两声，唇角扬起嘲弄的笑意。 　　“谢谢。”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得仿佛一抹叹息。 　　任谁看到这样一张漂亮的脸露出受伤的神情都会不忍，梁谦也不能例外。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解释道：“少爷不是故意不见您的，我家夫人最近刚做了手术，昨夜发起高烧，少爷在病房陪了整夜。” 　　作为管家，私自向外人说出这么多雇主家的私事实属不妥。可是—— 　　在看到乔亦璟黯淡下去的双眸又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梁谦还是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陆元晟他妈做了手术？什么手术？”乔亦璟撑着座椅直起身来，看着梁谦问道。 　　梁谦面露为难：“这个......” 　　乔亦璟摇摇头：“算了，我之后自己再问他吧。” 　　他沉默半晌，重新抬起头来：“他吃过晚饭了么？” 　　“还没，家里的司机一会儿会送饭过来。”梁谦看了看手表，“应该差不多到了。” 　　本想下楼帮陆元晟去买饭的乔亦璟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再次垂下头去。 　　陆元晟这里，好像他也帮不上什么。 　　那就...... 　　陪在他身边吧。 　　- 　　窗外不知何时起飘起鹅毛大雪，梁谦下楼从司机车上接到餐盒上楼，看到乔亦璟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走廊的角落。 　　他没有看天气预报，但这样的深冬好像本就与大雪匹配，也并没有显得多么突然。 　　医院走廊里的窗户，总是留了一道缝隙的。 　　清澈冷冽的寒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楼道，带着冬日特有的凛冽气味，消除了一部分走道里弥漫着的医院专属的沉重的味道。 　　乔亦璟没有再执拗的想要进房间去见陆元晟，却也没有离开。 　　他在角落里最靠近窗边的位置坐下，头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已经睡去。 　　冷风吹在他的身上，将他的鼻尖冻得通红。他无意识的往羽绒服里缩了缩，抱在胸前的手臂又深陷了几分。 　　徐周送来的，是江涵、陆元晟还有他，三人份的饭菜。 　　高级病房里有餐桌，江涵留他一起在病房里吃了饭。梁谦从屋内拎着空饭盒出来的时候，等在角落里的男人已经冷得微微颤抖。 　　病房里的陆元晟还是不放心离开，正坐在桌子边用笔记本电脑办公。梁谦将饭盒送下楼后，吩咐徐周晚些再来，回来的时候忍不住顺道关掉了那扇距离乔亦璟最近的、往里吹冷风的窗。 　　他本以为那人睡着，但几乎是在他关紧窗户的瞬间，原本瑟缩在座位上的男人便抬眸，下一秒便与他四目相对。 　　对上那双美艳勾人的桃花眼，梁谦率先败下阵来，主动说道：“少爷在房间里忙公务，今天真的没有时间见你了。你要不先回去吧？”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照现在雪落的速度，过不了多久路上便会结冰。 　　他说这话本是为了对方着想，可在乔亦璟听来，却像是逐客令。 　　他坐在原地望着他停顿两秒，随即艰难的站起身来，哑声应了。 　　不允许他进去，现在连待在走廊里都要被人赶。乔亦璟头一次对情人主动，换来这样的狼狈。 　　离开了窗边，医院的味道显得更加不可容忍。他吸了吸鼻子，走出住院楼的大门。 　　陆元晟母亲的病房在走廊的南侧，乔亦璟便特意绕到住院楼的南边。 　　院内有不少供路人休息的石椅，只不过如今是严冬的深夜，又下着鹅毛大雪，院内的行人都行色匆匆，石椅全都空着。 　　乔亦璟选了个能望见四楼阳台的位置，用指尖抹去石面上厚厚的雪迹，在石椅上坐下。 　　他能看到四楼陆元晟所在的房间，就代表着陆元晟只要望向窗外，一样可以看到他的存在。 　　包裹在周身的寒意激发了上腹的疼痛，乔亦璟弯下腰去，两只手深陷进胃部，用力的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那阵尖锐的急痛消退。 　　仿佛只有感觉到外界带来的更加狠戾的痛感，内部焦躁的叫嚣才会偃旗息鼓。 　　他坐在原地费力的喘息，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一旁的积雪。 　　触感冰凉，碰到指尖的瞬间便会融化。 　　乔亦璟定了定神，抓起大把冰冷刺骨的积雪捏在手心，直到双手冻僵，逐渐感觉不到温度。 　　男人的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唇角却是在上扬。 　　那些诱哄情人的小把戏，他不是不会，恰恰相反，他很经常的在遇到猎物的时候主动去做。 　　将玫瑰花藏在袖口，又或是将冰块用削冰刀凿成心形。 　　乔亦璟捡了根树枝，抓起一小捧雪覆在上面压实，然后从兜里掏出酒店的门卡。 　　一层一层的，他将冰雪铺在卡面上，定住形状后小心翼翼的拿下来，包裹在树枝上的实心积雪上。卷上几层薄薄的雪片后，逐渐呈现出玫瑰花的样子。 　　纯白色的，冰雪晶莹的，雪玫瑰。 　　乔亦璟用冻得通红的手举起那支雪玫瑰。 　　他想把它送给陆元晟。 　　可回应他的刺骨的冷意和只有无边的夜色。 　　男人凑过头去，用力将雪片做成的玫瑰吹散。花瓣散落在地上，很快消失得了无痕迹。然后他垂着头按住上腹的痛处停顿片刻，又抓起一把纯白的积雪。 　　第二朵玫瑰即将完成的时候，熟悉的气息将乔亦璟包裹，有人夺走了他手中的树枝，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他冻得失去直觉的双手。 　　“不是让你回去么？”男人眉心紧蹙，一双眸子在灯光的映照下漆黑又明亮，“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苦肉计？” 　　他一只手攥着那支末端包裹着冰雪的树枝，一只手握住乔亦璟那双冻得比雪还要冷上几分的手。 　　冷意透过掌心渗入心脏，他心疼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恼怒着。 　　恼怒着自己的心疼，也同样恼怒着自己的心狠。 　　狠下心来转身离开，狠下心来将那人拒之门外不去见。可当他从窗口无意中瞥见楼下在冷风中瑟缩着的乔亦璟，这一切所有的狠心，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 　　陆元晟想要将那人拥入怀中。迫切的，难以克制的，用力而又轻柔的，将那人一把抱住。 　　“我在做雪玫瑰。”乔亦璟没有挣脱开他的手。 　　男人的粗.鲁和无礼他都没有介意，他冲陆元晟弯起唇角，声音很轻，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微光。 　　“差不多又做好了一朵，你看好看么？” 　　陆元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手里的树枝。树枝末端包裹着的白雪，确实隐约能看出玫瑰的形状。 　　“抱歉啊，刚刚对你说的那些话。”乔亦璟轻咬下唇，小声道，“我不知道，你母亲病了。” 　　陆元晟指尖一僵。 　　“她还好么？我方便上去探望么？你......还好么？” 　　“不用。”陆元晟脱口而出，拒绝得生硬。 　　乔亦璟心跳一滞。 　　也是。 　　不能怪陆元晟拒绝。 　　他这话本是随口说的，却从未想过，如果上楼去探望，他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 　　陆元晟的中学同学？朋友？还是......情人？ 　　那人是有未婚妻的，这样的关系下，他变成了卑劣不堪、破坏他人感情的第三者。 　　“你别介意，我只是说说而已。”乔亦璟轻叹一口气，声音软了下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陆元晟略带歉意的解释道。但要如何向那人解释，母亲对自己与袁姣姣婚姻的期许呢？他张了张嘴，将不知道从何说起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你是......从昨晚就来医院了么？你还好么？累不累？”乔亦璟抬眸，重新问了一遍自己刚才的最后一个问题。 　　陆元晟没说话，只是凝视着他。 　　那人的瞳孔漆黑，深不见底，仿佛深藏暗流，随时能将他吞噬。 　　陆元晟没有松开从他手中夺走的树枝，尽管树枝上的雪玫瑰已经渐渐融化。同样，那人也没有松开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 　　那人看向他的眼眸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可他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乔亦璟可以分辨出那人眼中的情.欲，就在他以为那人要将他搂进怀里的时候，有人忽然靠近，打破了他和陆元晟之间的安静。 　　他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陆元晟身旁的袁姣姣，竟然有种冲动，想要从陆元晟的掌心中抽回手来。 　　乔亦璟啊乔亦璟，年纪大了，脸皮居然变薄了，真是不行啊。 　　他一边嘲笑自己，一边强迫自己维持原本的姿势不动，想要看看他和陆元晟之间，到底是谁先放手。 　　结果自然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看到袁姣姣后，在女生的视线落在陆元晟与他握在一起的手上之后，陆元晟有些不自然的先一步松开了手。 　　胃袋蓦地收缩，乔亦璟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可陆元晟的目光尽数落在了身旁的女生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额前的冷汗。 　　“元晟哥哥，听说阿姨住院了，我过来探望一下。”女生仿佛没看到他一般，径直冲陆元晟道。 　　男人只是略微迟疑，随即点头说好。 　　乔亦璟不自觉退后一步。 　　那人再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和袁姣姣一同回了住院楼。 　　带着他那支冰雪全部融化后、只剩下枯木的玫瑰。 第33章 　　乔亦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从医院回斯顿，短短的一段路，他好像走了很久。 　　久到冷风将裸露在外面的脸颊吹得从刺痛到发热、再到毫无感觉，久到他都快要看不清面前的事物。 　　乔亦璟说不出，此刻到底是拧绞个不停的胃部更痛，还是闷痛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心脏更令他难以忍受。 　　地上的雪积攒了厚厚的一层，但依旧很滑，他不小心摔倒在地上。胃里翻山倒海，他费尽力气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 　　孙天睿在The Red Lion门前看到乔亦璟时，几乎快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见过各种样子的乔亦璟。 　　喝多了酒在卫生间吐得停不下来的乔亦璟，搂着陌生人谈笑风生的乔亦璟，眼角眉梢写满妖娆勾人心神的乔亦璟。 　　但这样狼狈不堪的乔亦璟，他却是从认识那人以来，第一次见到。 　　男人抱膝坐在酒吧门口的石阶上，淡银色的发丝与落在头顶的薄雪混杂在一起，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了无生机。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彻底黯淡了下来，一眼望去仿佛跌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四周黑得好似再无光明。 　　他手忙脚乱的在乔亦璟面前蹲下身来，平视着那人。 　　“你......没找到陆元晟啊？没事，我已经打听到了，陆元晟就在附近的市第一医院住院楼。” 　　但听到这么说，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头依旧低垂着，没有回应他，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疼痛，正肉眼可见的发着抖。 　　孙天睿神情一滞。 　　傍晚的时候，那人还迫切的想要从他这里知道陆元晟在哪家医院的消息，现在听到消息却无动于衷，并且还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莫非—— 　　“你已经见过陆元晟了？” 　　乔亦璟依旧没有回答。但如同默认一般，他抿了抿唇，没反驳。 　　孙天睿嘴角抽了抽：“他......又拒绝你了？” 　　话说出口，他有些后悔多加了个“又”字。 　　难得见到乔亦璟在感情的事情上吃瘪，他总是忍不住心底那股子想要嘲讽对方的冲动。但看到那人现在这副凄惨可怜的模样，孙天睿又有些于心不忍。 　　乔亦璟虽然是爱玩了点、没心肝了点、也没什么责任心，但...... 　　孙天睿认命的叹了口气。 　　谁让他是自己的兄弟呢。 　　当年酒吧濒临倒闭，到底是这家伙拉了自己一把，也不算完全没人情味。乔亦璟就是对他那些莺莺燕燕的情人们稍微冷血了些，对朋友还是够意思的。 　　孙天睿小跑着回酒吧里拿了件大衣出来，人抓着衣服走到大门口了，又匆匆折返回去，从办公桌上顺走只剩下一半的烟盒。 　　他推开酒吧的大门，把衣服披在乔亦璟的身上，又将烟塞进那人手里。 　　“喏。” 　　孙天睿时常觉得，乔亦璟真的是好命。那些萍水相逢的情人们，都为他那张脸神魂颠倒，对他有求必应。后来认识的陆元晟更是不用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快要把整颗心掏出来给他。就算是没有情人环绕、没有陆元晟陪伴，乔亦璟依旧还有他，这个虽然对他这番自作孽行为看不惯、又放心不下的朋友。 　　当真是天生的有人伺候的命。 　　孙天睿边想着，边主动递了火过去。 　　乔亦璟嘴里叼着烟，一动不动的等在原地。香烟被点燃，他深呼吸，随即被烟雾呛得忍不住喘咳起来，直到眼尾渐渐湿润。 　　“慢点。”孙天睿看了他一眼，面露无奈。他从乔亦璟怀里拿回来烟盒，自己也抽出来一根点着。 　　打火机在雪夜里燃烧的声音寂静又潦草。 　　“你吃过东西了么？我让后厨给你做点儿。今天过来了几拨新人，我看有几个是你喜欢的类型。” 　　他明明最看不惯乔亦璟夜夜笙歌的做派，但此刻，孙天睿却只希望那人能够借此转移一下注意力，别再垂头丧气的坐在他的店门口。 　　乔亦璟缓缓吐出一口烟，眼睛一眨不眨，失神的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 　　“身体不舒服？那我送你上楼？”孙天睿继续耐心的问道。 　　“你让我再缓一会儿。”乔亦璟张了张嘴，虚弱得只剩下气音。 　　他坐在原地抽完两根烟，又喝下孙天睿回店里端出来的热水，脸上重新恢复了一点点血色，可眸中依旧没有往日的神采。 　　“所以要在店里玩会儿么？还是直接上楼去？”孙天睿单手托腮。 　　“不去了。”男人将燃烧着的烟尾在石阶上按灭，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你还好吧？要不要送你再去趟医院？”孙天睿不放心的问道。 　　“没意思。”男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摇摇晃晃的站直身体，背对着孙天睿。 　　没有听清他的话，孙天睿疑惑的凑近：“什么？” 　　乔亦璟斜睨他一眼，兀自走向酒店的大堂。 　　“我说，没意思。” 　　日复一日的灯红酒绿。 　　说着大差不差的情话，面对着一张张远看过去都差不多的脸。 　　同样仓促而没有情感的亲吻相拥。 　　同样的分开后不会记得彼此。 　　这样的日子毫无新意，真真是没意思极了。 　　- 　　丝蒙丹妮的第二波代言广告，即将开拍。 　　依旧是和袁姣姣的双人广告。 　　接到通知，乔亦璟睫毛一垂，顺手就把消息左划按下删除。 　　但品牌的拍摄邀请，同时也递到了路耀娱乐。 　　路耀集团的人还没说什么，栾锐泽便第一个蹦了出来，上蹿下跳的表示乔亦璟上次拍摄就闹出了丑闻、不配继续参加拍摄，男主应该换成他来替代。 　　大概是激将法真的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潜意识的觉得见到袁姣姣，就有一定的可能性见到那人。乔亦璟最终还是应允，如期去了丝蒙丹妮的拍摄基地。 　　只不过这一次，第一天拍摄，不再是陆元晟陪着他一起过去。 　　陪同他过去、为他打气加油的，换成了—— 　　孙天睿。 　　晚上兢兢业业经营酒吧，早上还精神矍铄主动提出要陪他一起坐车过去的孙天睿。 　　“你放心，我不会在片场出什么事情的。” 　　事出无常必有妖，孙天睿这么积极，乔亦璟感到一丝奇怪。 　　他知道孙天睿一直担心自己的状态，但拍摄是公司安排的活动，有冯子墨带着团队跟着呢，孙天睿也不至于这么放心不下吧...... 　　“天天缠着我，你别是爱上我了吧？”乔亦璟嘲讽道。 　　“少放屁！”孙天睿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一不小心就说了真话，“谁是去陪你了......” 　　乔亦璟挑眉。 　　被他盯得背后发毛，孙天睿摸了摸鼻尖，心虚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和袁姣姣合作再被摆一道嘛......” 　　“你看上袁姣姣了？”乔亦璟一针见血。 　　男女之间这点事，他见得多，也经历得多。一看孙天睿眼神躲闪的样子，再联想到上次袁姣姣来The Red Lion办bachelor party，乔亦璟就能猜出来个大概。 　　孙天睿下意识的反应，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男人耳根一红，十分不自然的辩解，语速也开始加快：“什么啊，我跟她又不熟。就是交换了个联系方式的关系，乔亦璟你不要乱讲......人家是订婚了的，我才不会插足。”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乔亦璟的脸色便已沉了下去。 　　孙天睿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妥：“哎，你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忘了你......老乔！我不是故意提这茬儿的！” 　　“嗯。”乔亦璟淡淡的应了一声，先一步踏上保姆车。 　　他当然知道，孙天睿不是故意的。 　　可是...... 　　心脏一瞬间的痛感，真实得让他无法忽略。乔亦璟用力深呼吸，才驱散开萦绕在胸口怪异的沉闷感。 　　会见到他么？ 　　会见到......去探班未婚妻的他么？ 　　乔亦璟闭上眼睛，将头别向靠窗的一侧。 　　- 　　拍摄的场景在室外。 　　和品牌方拍摄组打过招呼后，乔亦璟四处张望，试图寻找陆元晟的身影。 　　同样东张西望的，是和他前后脚下车的孙天睿。 　　“璟哥，拍摄安排在这里。”冯子墨体贴的将日程表送到乔亦璟的手中，“今天下午主要是开会，晚上品牌方请客聚餐，明天上午才开始正式拍摄。” 　　乔亦璟沉默一秒：“袁姣姣来了么？” 　　冯子墨一愣。 　　之前在拍摄基地，她明明记得璟哥和袁姣姣的关系也不算密切的。更何况，还出了网上被侮辱性骚.扰那件事。怎么璟哥突然关心起来她了？ 　　“我......去打听一下。” 　　“不用了。”乔亦璟摆了摆手，“我就是随口一问，要是她在就打个招呼，毕竟是之前合作过了的。没关系，下午开会再打招呼也是一样的。” 　　袁姣姣并不是和陆元晟一起来的。 　　再三确认女生只有助理和造型团队跟着一同过来拍摄后，乔亦璟因为见不到陆元晟感到失望的同时，也燃起一丝丝侥幸与雀跃。 　　也许...... 　　陆元晟和袁姣姣之间，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呢？ 　　虽然那天那人丢下他、和女生一同上楼，但上次在The Red Lion，陆元晟还不是丢下了女主角袁姣姣，抱着他上了顶楼？ 　　这么一看，他和袁姣姣之间，也算是打了平手，没有落得下风。 　　但这样的侥幸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午开完沟通会，品牌方请大家移步附近的饭店后，一群人刚进包厢、还没落座，袁姣姣就接到了陆元晟的电话。 　　乔亦璟也并不是故意偷听别人打电话的。 　　只是他和袁姣姣因为同是主角，两个人站得太近，他不小心瞥见了女生的手机屏幕。 　　以及—— 　　女生接起来电话的瞬间，就像是刻意要向他炫耀般，提高音量，大声的唤了句，“元晟哥哥”。 　　她和众人露出了个抱歉的表情，接着电话出了包厢。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脸上是更加明显的歉意。 　　“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出去一趟，今晚就没法陪各位聚餐了。” 　　“怎么，姣姣，赶着去约会呀？”品牌方的导演一脸暧昧的打趣道。 　　女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头发，笑了笑，没否认。 　　乔亦璟如鲠在喉。 　　“那快去吧！就别在这儿陪着我们了。”品牌方很轻易的放了她离开。毕竟是袁家大小姐，得罪了也没什么好处，而且不过是个进组的聚餐，这样的顺水人情，没有人会吝啬，“路上注意安全！” 　　“好呀，那谢谢导演，谢谢各位老师！”袁姣姣说着，特意转头看向了乔亦璟，冲他挑衅般的笑得格外明媚，“那我就先走了，乔老师！明天见！” 　　本就索然无味的饭局变得难熬。 　　乔亦璟如坐针毡，只要一想到那人主动邀约未婚妻见面约会，他就恨不得立刻追出去，破坏两个人的见面。 　　陆元晟说要给他一个家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妻？这样的陆元晟，要如何给他一个家？ 　　还是说，那些说辞，不过是哄骗情人的情话。和他乔亦璟对别人说过的，以及那些露水情缘对他曾说过的，没有半分差别？ 　　陆元晟那些深情吃醋的戏码，难道真的也只是逢场作戏？ 　　乔亦璟抿唇，仰头喝掉杯中的酒精。 　　“乔老师好酒量呀！上次合作时间匆忙，大家也没能有机会在一起多喝几杯，这次一并补上吧！” 　　“乔老师，我也来敬您一杯！冯助理，也一起吧！” 　　见他喝得爽快，桌上的一圈人几乎围着他敬起酒来。乔亦璟也不推辞，来者不拒。小盅的白酒，他一杯接着一杯，像是完全感觉不到酒精的辛辣灼烧。 　　还说什么要做他的爱人，陆元晟就是这样做.爱人的？ 　　左拥右抱的爱人？ 　　还是在戏耍他，让他成为他和袁姣姣婚姻里的笑话？ 　　他乔亦璟是花心，是情人换个不断，但他绝没有陆元晟这般无耻。 　　他才不会睡有婚约的情人，也不会有婚约之后再去睡和自己无关的其他人。 　　他的那些情人们，哪个不是自由之身？就拿牧煦舟来说，还不是和他一样，是个不谈恋爱、只和人上.床的。 　　陆元晟看到他和牧煦舟在一起，究竟是有什么资格理直气壮的指责他的？ 　　男人脸上飘起两抹微红，眼神也逐渐迷离。 　　是啊，牧煦舟，好久没和牧煦舟约了。 　　那次被陆元晟从套房里面赶出来后，牧煦舟好像还没找过他。 　　酒精在胃里灼烧，乔亦璟有些难受的拍了拍胸口。他借口去卫生间离开包厢，掏出手机给牧煦舟打了个电话。 　　牧煦舟base在B城，离A城不过两个小时的路程。 　　陆元晟可以和他心爱的未婚妻袁姣姣约会，他为什么不能和熟悉的情人牧煦舟上.床？ 　　牧煦舟没有没他的电话。 　　相反的，甚至还挂断了他的电话。 　　【牧煦舟：在见客户】 　　【牧煦舟：怎么了？】 　　乔亦璟眯起眼睛。 　　【乔亦璟：在B城么？】 　　【牧煦舟：在呢。你来B城了？】 　　【乔亦璟：嗯，在去的路上。】 　　【乔亦璟：你现在住哪儿？地址发来一个】 　　牧煦舟没多问，甩过来一个定位。 　　【牧煦舟：我一个小时左右后回去。】 　　没有再回包厢，也没有和里面的品牌方或是冯子墨中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 　　乔亦璟去卫生间用力抵住上腹，把胃里的酒精吐了个干净后，直接一个人打车去了机场，刚好赶上当天最后一趟飞B城的航班。 　　虽然吐得及时，但身体到底还是吸收了一些酒精。一路上他脑袋昏昏沉沉，几乎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 　　找到牧煦舟家所在的地址，他按下门铃，里面的人很快开门。乔亦璟顺手将人搂住，粗.暴的撕.扯开对方身上尚未来得及换下的西装和衬衫。牧煦舟也很配合的回抱住他，轻车熟路的侍.弄他下.身的昂扬。 　　没有过多的前.戏，他和牧煦舟比任何一次都要快的进入主题。 　　不像每次和陆元晟做，那人总是磨磨唧唧，动作轻柔，总像是担心弄疼他一般。 　　做过之后乔亦璟又跑去卫生间里吐了一次，吐的都是些暗色的胃液胆汁。空腹喝酒后的副作用缓缓显现，上腹抽搐般的剧痛让他跌坐在卫生间的瓷砖上，痛得眼前黑雾阵阵。 　　床上的牧煦舟早就累得睡去，并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又或是根本无心照料。 　　乔亦璟额头不小心磕在了洗手台的边沿，娇嫩的肌肤瞬间红成一片。 　　可大概是别处的疼痛太过猛烈，他几乎感觉不到额头的痛意。 　　但独自一人，是真的很冷。 　　乔亦璟头靠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上，慢慢收拢四肢，将自己抱住。 　　他吸了吸鼻子，冻得有些打颤。 　　好像一并吐出喉咙的，不光是胃液和胆汁，还有身体的全部温度。 　　- 　　第二天清晨，牧煦舟很早便收拾出门了。 　　门口上留了字条，说是欢迎他下次再来。除此之外，什么其他的都没有给他留下。 　　前一天晚上喝了酒，再加上胃痛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又被牧煦舟吵醒，乔亦璟头疼得仿佛快要裂开。 　　他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起身。 　　手机收到的各种消息很多，发现他不见了之后最着急的还是冯子墨。女生从昨晚开始便不停的拨电话给他，早就被乔亦璟拉进了黑名单。 　　乔亦璟简单冲了个澡，下楼随便找了个早餐店坐下。 　　他并没有打算回A城，至少不是今天。 　　强迫自己喝下了小半碗小米粥，感觉整个人好像重新又暖和了起来后，乔亦璟再次点开和牧煦舟的对话框。 　　【乔亦璟：这么着急赶我走？】 　　牧煦舟的消息一向回得飞快。 　　律师的职业素养，手机24小时不离身。 　　【牧煦舟：哪有】 　　【牧煦舟：你今天不着急走？】 　　【乔亦璟：不走。】 　　【牧煦舟：我今天在外面回不去，你自己找地方玩儿吧】 　　【乔亦璟：有推荐么？】 　　【牧煦舟：现在营业的地方么？没有】 　　也是，大白天的。 　　牧煦舟理所当然的以为他问的推荐，要的是他们常去的那种地方。 　　B城在A城的南方，比暖和不少。A城还在飘鹅毛大雪，B城的街头却已有几分春意。 　　天空蓝得仿佛油画。 　　乔亦璟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飞速的敲打。 　　【乔亦璟：你在哪里？】 　　【乔亦璟：我去你附近逛逛】 第34章 　　牧煦舟是打民事诉讼的独立律师，在业界小有名气，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高端客户，手里的案子律师费都是七位数起。 　　他今天见客户的地点，是B城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临近正午，阳光有些刺眼。 　　乔亦璟来到附近，在街上转悠了一圈便觉无趣，索性走进酒店。踏进酒店大门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大厅里站起身来准备带着客户前往餐厅的牧煦舟。 　　牧煦舟一身西装一丝不苟，还戴了副金边眼镜，看起来颇有几分精英律师的模样。乔亦璟忽的生出了想要逗弄一下那人的心思。 　　他装作是路过，迎面与对方擦肩而过。但在两人接近的一刹那，他贴近牧煦舟身体的右手，却不老实的在那人腰侧勾引般的捏了一把。 　　牧煦舟略微躲闪，侧过头对他抛了个媚眼，然后便极迅速的回过头去，面对客户恢复礼貌正经的模样。 　　乔亦璟唇角噙着笑，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 　　他舔了舔唇，眼神无意识的一错，不小心瞥到酒店大堂的电梯口。下一秒，乔亦璟嘴角的笑容凝固。 　　他猝不及防的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男人的瞳孔漆黑如墨，凝视着他，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愠怒。 　　越过层层人群，那人与他遥遥相望。 　　触碰过牧煦舟的右手，突然变得灼热滚烫。 　　乔亦璟下意识的避开那人炽灼又凛冽的视线，迟疑两秒，待他整理好情绪想要迎上前去时，陆元晟已经收回了目光，迈开大步走向酒店大门的方向。 　　等在门口的黑色轿车司机为他拉开车门。 　　陆元晟好似没看到他一般，坐上车扬长而去。 　　“少爷，袁氏集团高层的资料您都看过了吧？今天过来见咱们应该是他们的副总经理，姚承业。这次袁氏‘袁梦家’小家电体验店的项目集团很重视，少爷虽然是临时接到的任务，也千万不能疏忽和他们的对接。”管家梁谦将平板递到了陆元晟的手中，“这是今天他们可能会提到的几个关键点，公司前期答复的话术也都在这里。” 　　陆元晟没搭话，心不在焉的看向窗外。 　　察觉出自家老板的心情不佳，梁谦识趣的将平板重新拿回到手里。 　　“不过也都只是些细节性的问题，少爷您看着答也问题不大。” 　　毕竟无论是和路耀集团合作，还是和陆元晟合作，袁氏集团看的，不过是陆元晟、以及陆元晟和自家千金订婚的这段关系罢了。 　　合作的细节自然有下面的人处理，作为企业的领导层，陆元晟更多的，只是需要拿出一个态度。 　　一个诚心诚意和袁氏集团合作的态度。 　　一个主动的、积极的，和袁姣姣在一起的态度。 　　梁谦自顾自的说着，身旁的老板却好似完全没听见一般，自上了车起便一声不吭。 　　“少爷，您是担心夫人的情况吧？您放心，刚才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夫人的体温今天没有波动，其他指标也都显示良好，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梁谦善解人意道，“哦对了，您昨天出发之前，因为担心大少爷和二少爷会借机为难夫人，不是特意去见过了袁小姐么？今天一早，袁小姐就去了医院的病房陪夫人聊天，家里那边一切都好。” 　　“嗯。” 　　男人的声音低哑沉闷。 　　后视镜里原本的倒影逐渐缩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路边树荫倒映出来的绿色。 　　可刚刚在酒店看到那人挑逗情人画面的残影，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不是司机已经将车停在了酒店的门口，陆元晟知道自己应该就会忍不住拽住那人的手腕，将人拖到楼上的房间。 　　乔亦璟本就是这样的人。 　　就算是他不在，那人一样会和别人在一起过得快活。 　　他到底是有多自恋，居然会那天在医院看到那人冻红双手做给他的玫瑰，便天真的以为那人是真的喜欢上了他。竟然......差一点就忍不住想要和那人重新和好。 　　陆元晟自嘲的笑了笑，掌心遮住双眸，头靠向车窗。 　　轿车碾压过路上的石子，微弱的颠簸感让他的额角一下下轻轻与车窗的玻璃碰撞。 　　没有什么痛感。 　　可他却早已痛得无法呼吸。 　　他的在意沉重得像巨石，跌入湖底。 　　而乔亦璟的不在意就像是羽毛，缓缓被风吹走，飘得离他越来越远。 　　- 　　一晚上加上一上午到处寻人未果，冯子墨在拍摄基地逢人就点头哈腰的道歉，赔笑赔得脸都僵了。 　　品牌方虽然生气，但短时间内也无可奈何，只好训斥她一顿之后，要求她尽快把乔亦璟找回来，他们先拍广告袁姣姣单独的部分。 　　总算是把该应付的甲方都应付了一遍，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冯子墨下楼取上来已经凉掉的午饭外卖，拿到休息室的微波炉旁正准备加热，忽然余光注意到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人影。 　　“璟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冯子墨又惊喜又生气。 　　虽然作为助理，帮主播处理各种杂事、解决突发状况，本就是份内工作。但她跟的这个主播，也未免太不让人省心。 　　合作中途人消失不见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她虽然一个月里平均有二十来天都在摸鱼，可剩余工作的十天里基本上有八天都在因为乔亦璟的随心所欲而四处挨骂。 　　乔亦璟阖目躺靠在沙发的椅背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态。 　　见他这副模样，冯子墨不由得心软。 　　“璟哥，你是突然家里有什么急事么？你放心，品牌方这边我都安抚好了，不用着急回来拍摄。要不......我送你先回酒店房间休息一下吧？” 　　乔亦璟神色一滞，闭着眼摇了摇头。 　　手机铃响，他接起来电话，又很快挂断。 　　“外卖到了。” 　　男人的嗓音喑哑，声音很轻。 　　冯子墨连忙点头应了下来：“好的好的，璟哥你还没吃午饭呢啊？我这就下楼去取。” 　　她丢下自己的外卖，一溜烟的跑下楼。 　　再次上楼后，她把外卖的食盒一盒盒摆在乔亦璟面前的小茶几上，然后走向自己微波炉旁的外卖。 　　“有你的一份。”乔亦璟勉强坐起身，唤住她。 　　“啊？”冯子墨没听清，回过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抱歉啊，他们为难你了吧。”乔亦璟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在茶几的餐盒前坐下，“塑料餐盒进微波炉对身体不好，下次凉了就重新订，我报销。” 　　女生怔愣片刻，被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眸子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啊好......那谢谢璟哥！” 　　因为已经调整了拍摄计划，所以即便乔亦璟又突然出现在了拍摄基地，下午的拍摄计划依旧安排的还是袁姣姣单独的部分。 　　从休息室出来，乔亦璟没有回酒店，而是打车回了市中心孙天睿的酒吧。接到电话的孙天睿提早赶来了酒吧，推开包厢的大门请酒吧的这位爷入座。 　　“你就算是不喜欢袁姣姣，也不至于拍摄第一天就跑路吧？”孙天睿从柜子里随便掏出来一瓶红酒，给自己和乔亦璟一人倒上一杯。 　　乔亦璟不屑的冷笑一声：“谁说是因为她。” 　　“不是因为她？那就是因为陆元晟？反正都是一回事。”孙天睿摆摆手，“你去之前又不是不知道，要是真不想去推掉就是了。” 　　反正乔亦璟不靠拍广告赚钱花，这一点谁不知道？ 　　“我昨晚去B城了。”乔亦璟打断他的话，端起酒杯，浅抿一口。 　　“啊？”孙天睿一愣，“你去B城做什么？” 　　“找人约.炮。”男人唇边露出嘲弄的笑意，“我还能做什么？” 　　孙天睿暗道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但还是觉得奇怪。 　　“A城还不够大么？” 　　不够你乔亦璟换人玩的？ 　　“那是个老相识。”乔亦璟舔去唇角的酒渍，缓缓解释道。他停顿一秒，深吸一口气，“我碰到陆元晟了。” 　　“哦。”孙天睿点点头，也跟着喝了一口红酒，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人前一秒说了什么，惊讶的提高音量，“你碰到谁了？” 　　“陆元晟。”乔亦璟重复了一遍那人的名字，语调平静得仿佛不掺杂任何感情。 　　孙天睿不由得笑出声来：“这都能遇到，你俩也真是够有缘分的。怎么着，他和你，还有你那个老相识，住同一个酒店啊？” 　　“不是。”乔亦璟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那还好啊，没让他又撞见你乱.搞。”孙天睿咂了咂嘴，“那你怎么回来是这副反应？” 　　今天的乔亦璟不对劲。 　　和那天从医院回来一样，不对劲。 　　安静，沉默，没有一丝生机。 　　像是被大雪夺去生机的枯木。 　　他眼珠一转：“难道他撞见了？你和你的情人？” 　　乔亦璟“嗯”了一声，去摸口袋的烟盒。 　　孙天睿倒吸一口冷气，去够那人扔在一旁的烟盒：“刺激。” 　　“然后呢？” 　　一根烟抽到了底，乔亦璟都没有继续描述后面的事情，孙天睿忍不住问道。 　　“没有然后了。”乔亦璟按灭烟尾，喝尽杯中的红酒。 　　“没有然后了？他认出来你了么？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他什么反应？” 　　男人低垂着头，银色的发丝遮住他精致小巧的面庞。 　　“没有反应。” 　　“啊？没有反应？你确定他看到你了？” 　　“嗯，他看到我了。”乔亦璟声音低了下去。 　　陆元晟看到他了，但却像没看到一样。 　　那人注视着他，仿佛对待陌生人一般。他从他身边经过，没有片刻的停留。 　　孙天睿跟着沉默，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咳咳......那不是挺好的么？你还希望他怎样？看你和别人腻在一起，把你拉走？还是就地打你一顿？” 　　并不好笑。 　　见乔亦璟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脸上面无表情，孙天睿有些后悔，险些咬住舌头。 　　“所以你就回A城来了？”孙天睿看着他。 　　乔亦璟点点头：“嗯。” 　　“这不像你。”孙天睿摇着头，啧了一声，“你这是想赶紧跑回拍摄基地，假装自己没去过B城？” 　　被一眼看穿的乔亦璟嘴硬道：“没有。” 　　孙天睿定定的瞧着他，半晌，噗嗤一声笑了：“承认吧，你就是爱上陆元晟了。” 　　虽然对于乔亦璟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寻常人类都有的真心，他一直持保留态度。但在陆元晟的事情上，孙天睿看得出来，乔亦璟的反应与往常完全不同。 　　乔亦璟对陆元晟，和对其他情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尽管那人自己不愿意承认。 　　果然，听到他这么说，男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他轻笑一声，说了句“怎么可能”，随即再次点燃一根香烟。 　　爱上陆元晟么？ 　　他不过是在看到那人对他视而不见后觉得挫败，在那人丢下他选择和袁姣姣离开时感到失落。 　　不过是在独自一人时经常想念那人的温暖，对其他情人再也提不起兴趣。 　　不过是眷恋陆元晟对他的好，想要将那人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永远？ 　　乔亦璟一怔，被烟雾呛得喘咳起来。 　　灼烧着的烟尾在他苍白的指尖烙印下深红色的印记，他痛得一缩手，刚刚点燃的香烟便跌落在地面。 　　“怎么了？烫着了？冲点凉水吧？” 　　乔亦璟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孙天睿关切的声音在此刻显得遥远而模糊。 　　眼角被生理泪水浸湿，待他终于能够正常呼吸，指尖便已传来冰凉的触感。 　　孙天睿取来冰块塞到他的手里。 　　指尖的红痕遇热后又忽然冷却，灼烧和冰冷交织，同时刺激着乔亦璟手指的神经末梢。 　　大概是真的爱上陆元晟了吧。 　　所以才会在听到那人主动打电话给未婚妻后心烦意乱，故意赌气般的飞去B城见别人，不给自己任何胡思乱想的机会。 　　所以才会在发现被那人误会故意泄露盛行上市的消息给别人后，第一时间想要冲到那人面前解释。 　　所以才会在知道那人在医院后，焦急担心，恨不得下一秒就立刻陪在那人身边。 　　乔亦璟捏紧手里的冰块，直到手掌被冷意浸透，逐渐没了直觉。 　　冰块在他手中慢慢融化，最终掌心只剩下空落落的虚无。 　　他第一次觉得，位于地下一层的The Red Lion，空气憋闷得让人有些厌烦。 　　乔亦璟拍干净掌心的水渍，站起身来。 　　“我不知道。” 　　他重新回答了孙天睿，声音低得仿佛一声叹息。 　　“啊？什么不知道？”孙天睿疑惑的看向他。 　　乔亦璟拉开包厢的大门往外走。 　　“你上班吧，我走了。” 　　- 　　不想回拍摄基地，也无处可去。 　　乔亦璟在街头漫无目的的走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九中附近的胡同。 　　冬夜的胡同，本应寂寥。 　　但大概是正好赶上学生们晚自习下课的时间，从胡同口到胡同尾，车辆拥挤堆积，车灯将胡同的夜照亮。 　　乔亦璟顺着人流走到九中的门口，穿过学生家长的人群，绕到之前那次过来，陆元晟拉自己进的早餐小店。 　　店铺的卷帘门锁着，四周也没有一丝光亮，与不远处的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站在早餐店门口，望着远处的人群静静的出神。 　　学生们陆陆续续从校门口涌出，堵着的车子也一辆辆缓缓驶离。 　　乔亦璟却站在原地，并无半分打算离开的意思，直到有人从身侧靠近。 　　“小璟？是你么？”是班主任蒋芮，“你怎么过来了？” 　　乔亦璟拍了拍在寒风中吹得有些发僵的脸，勉强挤出来一个笑意。 　　“蒋老师，是我。”他舔了舔唇，垂眸，“我刚好路过。” 　　刚好路过，多么拙劣的借口。 　　任谁也不会在这样的时间，恰好路过在胡同深处的九中。 　　况且，阅人无数，乔亦璟脸上的勉强，蒋芮又岂能看不出。 　　“出什么事情了么？要不要来办公室坐坐？”蒋芮主动邀请道。 　　她身上背着背包，手里还拎了个纸袋，明显是下了晚自习要下班回家的装扮。时间本就不早了，乔亦璟怎么好意思耽误她回家，连忙摇头。 　　“那你陪我走出胡同吧，我家就在附近，你就当送送我。”蒋芮见状，善解人意道。 　　乔亦璟又看了一眼锁着门的早餐店，点点头说好。 　　“最近工作还顺利么？上次你代言丝蒙丹妮的时候，看到了不少你的新闻。”两个人沿着胡同缓缓往外走，蒋芮率先打破沉默。 　　她这些学生里，当年最优秀的便是乔亦璟，最不让人省心的，同样也是乔亦璟。 　　这是她当年毕业带的第一批学生，从高一到高三，完完整整的三年。 　　因此，尽管又这么多年过去，她最偏爱的学生，依旧和当年一样，还是乔亦璟。 　　绝顶的聪明与才华，傲人的家世，潇洒的性格，只可惜毕业没多久家里就出了那样的事。蒋芮一直觉得可惜，无奈也帮不上什么。 　　做主播也没什么不好，尽管她带学生的时候，从来没有学生敢明目张胆的把“做主播”写作自己的人生理想。 　　当年的乔亦璟，学生时代神采飞扬的乔亦璟，大概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未来不是接手家里的企业，而是中途辍学消沉，进入了和“珠玉引”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的主播行业。 　　工作么？没料到蒋芮会这样问，乔亦璟有一瞬的恍惚。 　　他从来没把主播真的当作是自己的工作或是事业，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漫长的时间，以及在无聊中找到的消遣。 　　不想解释太多，乔亦璟只是点了点头，答了句“还好”。 　　“你同桌呢？他最近怎么样？”蒋芮顿了顿，开口问道。 　　乔亦璟侧过头看她：“同桌？” 　　蒋芮点头：“是啊，你同桌小陆，陆元晟啊。上次回学校，你俩不是一起过来的么？” 　　学生时代乔亦璟的朋友不少，但在发生后来的事情他辍学过后，便和大多数人都断了联系。上次见他和陆元晟同时出现，蒋芮着实惊讶了片刻。 　　中学的时候，乔亦璟和陆元晟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很普通，两个人虽然是同桌，一周却话都说不了几句。但蒋芮发现，每次乔亦璟逃课出去，陆元晟都主动想方设法的替那人开脱。作为班主任，她不免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多了些关注。 　　刚开始，她以为陆元晟对乔亦璟有敌意。作为一直被乔亦璟在成绩大榜上碾压的第二名，陆家家大业大，对自己家的后代要求严格，陆元晟不喜欢乔亦璟，也是情理之中。 　　但后来，慢慢的，蒋芮却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时常察觉到陆元晟在背后默默凝视乔亦璟的视线，也注意到陆元晟有时会在收作业的时候顺道整理乔亦璟凌乱的书桌。而她也特意观察过，对于对方的这些细小的动作，乔亦璟像是一无所知。 　　两个班上最受人瞩目的少年，蒋芮难免会给予更多注意。 　　乔亦璟身体一僵，轻吸一口气：“上次是在一起，这次不是了。” 　　他语调里的失落和颓然明显得无从掩饰，蒋芮理所当然的发觉。 　　“发生什么事情了么？”女人再次关心道。 　　两个人的胡同的尽头停住脚步。 　　不同于胡同内的漆黑，街边的路灯光线昏黄而温暖。 　　乔亦璟摇摇头，没答。 　　“小璟，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小陆之间有什么误会，但事情总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蒋芮冲他笑了笑，鼓励道。 　　“会好起来么？”男人不确定的问道。 　　时隔今日，他才终于发觉自己对陆元晟的爱意，在那人已经积攒够失望离去以后。那人即将和别人结婚，而他却无能为力。 　　蒋芮的视线飘向胡同两侧的砖瓦。几天前那里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如今已经重新变回光秃秃的一片，看不出任何风雪过后的痕迹。 　　“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她冲乔亦璟肯定的点点头。 第35章 　　虽然乔亦璟回到了拍摄基地，但第二天早上，丝蒙丹妮的双人广告还是没能如期正常开始拍摄。 　　清晨起来上妆完毕后在休息室等品牌方负责人过来的乔亦璟，没有等来拍摄日程和通知，等来的却是品牌方临时调整主角的决定。 　　决定是总公司那边临时下达的，原因并没有明确，只是说要将袁姣姣和乔亦璟的双人广告，换成袁姣姣的单人。乔亦璟当即起身去了隔壁袁姣姣的休息室，对方看起来和他一样惊讶，不像是提前知道消息的样子。 　　袁姣姣没有避开他，拨了电话给父亲。从女生的反应来看，事情并非袁氏集团主导。但袁姣姣的父亲袁英叡，的确提前得知了消息。 　　“乔亦璟，这次的事情确实不是我做的。” 　　没有原因，这样突然而临时的被换掉，任谁都不会有太好的脸色。 　　上次拍摄，乔亦璟待她还算不错。袁姣姣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是她做的事情她不否认，可不是她做的事情她也不愿意随意替别人背锅。 　　她怕乔亦璟不信，自嘲的笑了笑，特意加上了半句：“如果是我来定，广告我不会换成单人的。我会替掉你，换成我未婚夫陆元晟。” 　　不是袁姣姣，那还能是谁？ 　　得知自家主播没有理由的临时被换掉，冯子墨生气极了，对冲她鞠躬道歉的品牌方愤怒的甩下一句“我们这就找法务来和你们谈”，跟在乔亦璟身后上了回公司的商务车。 　　盛行被收购之后，依旧是任晓博在代理主事。冯子墨和公司的法务说明了情况后，对方的回复礼貌而敷衍。 　　“任总现在在外面开会，等他回来后我们会向他汇报，汇报完再看情况推进下一步流程。” 　　“那我们璟哥这个代言怎么办？签的是三年期的排他合约，就这么不拍了？”尽管乔亦璟就在一旁，冯子墨还是生气得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合同是品牌方丝蒙丹妮定的，条款也都是对乙方苛刻，对他们自己宽松。上车之后将合约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关于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下甲方有权利临时解除合同，冯子墨作为非专业人士，半天也没读出个所以然。 　　三年期的排他合同，也就意味着乔亦璟三年之内不能再解除丝蒙丹妮的同类型品牌，包括但不限于代言和直播推广。如果广告落地反响良好的情况下，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璟哥的形象就此和丝蒙丹妮品牌捆绑，不接触其他同类型品牌方旗下的产品，也是理所当然。但是现在如果中途被替换掉，广告已经推出来过一版，排他协议已然生效，那他们岂不是要白白遭受这个损失？ 　　合同上还写明，乙方应尽全力配合甲方拍摄工作，如因乙方个人原因影响拍摄进展，甲方有权利视情况调整乙方拍摄戏份，严重者可解除合约，并要求乙方赔偿。那......璟哥前天晚上私自离开拍摄组，会不会因此被丝蒙丹妮抓到了把柄，就此将璟哥踢出局，并且反咬一口要求他们赔偿？ 　　公司现在几乎是任总一个人说了算，而任晓博和乔亦璟不对付，又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任晓博要是因为两个人的私下关系、对公司利益损害不管不顾，公报私仇，不让法务尽全力协助，那璟哥该怎么办？ 　　冯子墨急得坐不住，不依不饶的一定要法务在电话里给她表明态度。可没有任晓博的拍板，这官司要不要打、怎么打，和丝蒙丹妮的合作要怎么继续推进，这些事盛行的法务又怎么可能拿得了主意。 　　双方僵持不下，冯子墨嗓音越来越高，原本在一旁闭目养神的乔亦璟不得不亲自插手。 　　他冲冯子墨摇了摇头，示意对方挂断电话。冯子墨虽然不甘心，却也还是照做。 　　男人从前排车座背后的口袋里掏出来一瓶矿泉水，扔给一旁的女生。 　　冯子墨用力拧了几下瓶盖失败后，皱眉将水瓶扔到一边。乔亦璟好脾气的帮她把矿泉水拧开，递到她的手上。 　　“璟哥......”冯子墨喝了一口水，惴惴不安道，“抱歉啊，我也不知道丝蒙丹妮那边为什么会突然提出换人，昨天我去道歉的时候明明也没说什么。” 　　乔亦璟语气淡淡的：“没事。” 　　“咱们现在是不是得做点什么啊？这个合同是陆总介绍来的，要不咱们去找陆总问问？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再过几天，要是袁姣姣都拍好了，那咱们是不是就彻底没戏了？” 　　找陆元宏去么？ 　　如果将他换掉的决定不是因为袁姣姣，那就只有可能是因为路耀集团这边了。 　　陆元晟不至于因为昨天看到他和牧煦舟在一起就用这样的方式报复，那做这件事的就只能是陆元宏他们了。 　　陆元宏，陆元峯，或是他们手底下的什么人。 　　现在去找陆元宏，多半也没什么作用。说不定对方正好早已挖好陷阱在那里，就等着自己主动送过去谈条件。 　　“等结果吧。”乔亦璟懒懒道。 　　丝蒙丹妮的广告，大概率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反正本来他就不想和袁姣姣继续合作下去。一想到陆元晟即将和那人结婚，他就没有办法控制好表情，更别提以这样的方式和女生拍情侣广告。 　　冯子墨踌躇片刻：“如果璟哥不想去找陆总的话......那要不要去问问小陆总？璟哥你怎么说也是因为他才从深海解约过来的......” 　　虽然不知道陆元晟和乔亦璟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陆元晟又是为什么突然离开盛行回了路耀集团，但......出了这样的事情，曾经和璟哥关系还不错的陆元晟，总不至于真的袖手旁观吧？ 　　“不用。”男人眼神一凛，蓦地出声打断。就算是被品牌方揪住要赔偿，他也不想因为这个去乞求对方的可怜。乔亦璟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半晌，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会想其他办法。” 　　- 　　去B城和袁氏集团谈的合作，比预想中的进展还要顺利。但恰恰是因为太过顺利，回到A城后的陆元晟心底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和袁氏集团合作的“袁梦家”小家电体验店的项目，是路耀集团新一年合作项目中能够排到前十的重要项目。这个项目之所以重要，一是因为袁氏集团是路耀集团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二是因为项目如果成功，将有很大的借鉴意义，后续能够借此推动多个类似的项目推广。 　　“袁梦家”对路耀集团重要，对袁氏集团也是同样。袁氏集团是电器供应商，做的是卖电器的生意。但是近来家电更新迭代虽多，却缺少根本性创新。老产品的功能已经足够完善，新产品又没有足够抢眼的亮点说服客户买单，因此近年来的业绩增长萎靡，和路耀集团一样，急需新的能够刺激市场的增长点。 　　而“袁梦家”对于袁氏集团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当今的实体商品需要的不仅仅是实用性，想要在市场上站稳脚跟、坐稳头部的位置，提高盈利空间，更多的是要靠噱头和理念。头部企业很多时候卖给客户的不是商品，而更像是一个概念。袁氏集团想要做出来的概念便是，我们卖的不是普通的家电，而是能够给你“家”的感觉的家电。 　　这也是为什么，袁氏集团要和路耀集团合作，做这样一个以提供“家”的感觉为核心思想的，“家电体验店”。 　　这样重要的事情，作为他进入路耀集团后第一个正式接手的项目，以陆元晟对陆元峯、陆元宏的了解，进展不应该太顺利。虽然不确定具体，但他那两个哥哥应该会竭尽全力给他制造阻碍才对。 　　可是从他飞去B城，和袁氏集团的副总经理见面，谈好合作事宜回来，路耀集团这边项目依旧在稳步推进，好像真的没有遇到任何困难。直觉告诉陆元晟，这不对劲。 　　但是偏偏他又是真的抽不出来时间和精力细查。 　　到底是第一次接手这么重要的项目，他需要接洽平衡的各方不在少数。而且项目算是临时委任给他的，剪彩就定在了下个月的月初。前期准备虽然一直都在按部就班的继续，但总归时间上对于他来说还是略显仓促。 　　需要学习的知识很多，需要操心的事情也不少。 　　但—— 　　这也是件好事。 　　事情多了，空下来的时间便少了。 　　至少，他不会再那么经常的想起乔亦璟。 　　陆元晟有几次都忍不住想冲到那人的面前，问清楚那人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为什么会前一天来医院找他、送他自己冻僵了双手捏出来的冰玫瑰，后一天却直接和别人搂抱在一起。 　　乔亦璟对他的纠缠，是因为在意，还是因为不甘？ 　　不甘看到他先一步选择抽身离开，不甘他不愿再跌入那人织造的陷阱。 　　可是......就算是因为不甘，他还没松口答应，那人就那么快的放手。 　　好像最开始执着于这段感情的便是他，最终不断被舍弃、放不下的依旧是他自己。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陆元晟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进来的是带着文件过来找他签字的秘书。 　　都是关于袁氏集团这次合作活动的相关事项。 　　落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等到陆元晟终于处理完所有文件，外边只剩下来自路灯的荧荧光亮。 　　“陆总......”秘书接过一整摞文件，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元晟揉揉眉心。 　　“袁小姐还等在外面......” 　　陆元晟微怔，这才恍惚想起，秘书刚刚推门进来，汇报的第一句内容，好像就是这个。而他当时心神不宁，根本没有仔细听秘书说了些什么。 　　无意中将袁姣姣在外面晾了这么久，陆元晟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出去赔罪。 　　但他人走到办公室的门口，脚步却是一顿。 　　“袁梦家”的项目，袁氏集团并没有叫给袁姣姣负责，一直和他对接的，都是副总经理姚承业。如果不是因为公事，那么袁姣姣不打一声招呼便过来，想必便是私事了。 　　是询问他关于两个人订婚的各项事宜？还是只是单纯的路过关心一下母亲的病情？ 　　陆元晟不确定。 　　可他不知道，应该给袁姣姣怎样的回应。 　　女生对他的感情，他是知道的。 　　他原本不想利用，却最终也还是利用了。他需要这段关系稳固自己在路耀集团的位置，也需要在路耀集团站稳脚跟，让生病的母亲安心。 　　母亲乳腺癌的手术虽然成功，但随时有复发的可能。在他们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董事长夫人，无疑是拖累。母亲生病之后，父亲回家过夜的次数明显减少。这些母亲不是感觉不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更加着急的催促他抓住袁家这根救命稻草。 　　可他还是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袁姣姣。 　　在国外一起读书的这些年，他和袁姣姣的关系更像是兄妹。他对袁姣姣虽然没有男女之情，却也不希望她受到伤害，至少不是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陆元晟悬在半空中伸向门把手的手，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 　　他卑鄙的利用了袁姣姣的喜欢，甚至如今还更加卑劣的只想心安理得的享受对方带来的所有便利，却吝啬给予对方任何陪伴与温情。 　　这样的他，和只想与他做情人、对他所有的爱意与温柔全盘收下，却不愿在心里为他留下一寸位置的乔亦璟，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自己明明也是同样卑劣的人，究竟又有什么资格指责那人呢？ 　　“太晚了，让司机送她回去吧。”男人低声道。 　　秘书迟疑的应道：“好的，陆总。” 　　陆元晟转身走向办公室的后门：“我从后边走，你让老徐停到后门。” 　　- 　　接下来的半个月，陆元晟几乎每天都辗转在公司、袁氏集团和为袁氏集团准备好举办“袁梦家”开业仪式的绮梦广场。 　　能核查的细节，他都统统亲自过问。需要对接的关系，他也都全部亲自跑过一遍。越是顺利，陆元晟便越是紧张。可越是紧张仔细，越是查不出来问题。 　　也许......陆元峯、陆元宏，这次并没有打算怎么样他呢？ 　　是父亲私下里和他们叮嘱了些什么？还是看在袁氏集团的面子上？ 　　直到人坐在“袁梦家”开业仪式主办方的席位上，他才真真正正放松了下来。 　　宾客们鱼贯而入，记者们的闪光灯将大厅照得四周都闪烁着光亮。 　　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各自坐在了前排的席位上，袁氏集团的高层也都已入场。主持人拿起话筒宣布活动正式开始，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模样。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陆元晟心里咯噔一下，心头重新被不安感萦绕。 　　媒体都在拍摄，他不方便拿出来手机。可震动声持续不断，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陆元晟起立，微微欠身向众人致歉，然后快步走到大厅的门外，接起电话。 　　路耀集团自己的商业楼绮梦广场，因为消防违规被人匿名举报，执法人员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监.管部门打来电话，要求他无论是在举办什么样的活动，都立即将人员全部疏散。整栋楼即刻停用，等到精细排查过后，如果符合相关标准，才能重新投入使用。如果不符合消防标准，就需要进行整改。 　　“现在么？能不能一个小时之后？”陆元晟眉头紧锁。 　　对方的态度强硬，并没有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陆先生，消防无小事。我们接到的举报里有一定实证，如果不立即排查，在您所要求的一个小时内，绮梦广场就可能存在起火的风险。” 　　“是谁举报的？有什么实证？公司的商业楼都是按照建筑要求建造的，绮梦广场也不是第一天营业......” 　　“陆先生，我知道贵集团和袁氏集团今天在绮梦广场有重要的开业仪式，所以特意提前电话向你通知。” 　　陆元晟捏住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如果......如果开业仪式我们坚持要办完呢？” 　　“我们的执法人员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了，大概二十分钟后到达。我们知道您那边现场有不少媒体记者，也不希望对贵集团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 第36章 　　陆元晟在别墅的小院里站了整晚。 　　深冬的冷风刀子般的划过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留下粗糙又模糊的痛感。 　　“袁梦家”的开业仪式被迫还没开始就临时结束，父亲陆致远和袁氏集团的董事长袁英叡亲自向现场前来的合作方和媒体鞠躬致歉。 　　“袁梦家”项目尚未正式开始，便落了个这样潦草的开业仪式。袁氏集团的董事长袁英叡大怒，勉强和父亲一起送走现场所有的宾客便翻了脸，放下重话说会回去计算这次活动失败导致的直接和间接损失，慎重考虑当前与路耀集团的全部合作。 　　袁氏集团是公司的大客户不能得罪，更何况这次明显是因为路耀集团的失职，若是因此和袁氏集团关系闹僵传出去，到时候失去的将不只是袁氏集团这一个合作伙伴。 　　父亲冷着脸瞪了他一眼，便赔着笑脸追了出去。剩下集团的其他人自然是走的走，散的散，各自回了公司。陆元峯没有理会他，跟在父亲陆致远的后面离开了绮梦广场。而陆元宏，则是假意关心，实则落井下石的过来和他“寒暄”了一番，心满意足的离开。 　　而他只能回家里的别墅院落里等候父亲归来。 　　为什么会恰好在今天、在所有宾客都入场后被人举报消防问题，陆元晟不用细查都能猜到。 　　事情发生后，陆元宏脸上没有一丝诧异的神色，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但按照父亲的一贯作风，就算是猜到了事情背后是陆元峯和陆元宏在搞鬼，只要抓不到切实证据，他都只会将罪责归咎于他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并不会对他损害集团利益的两个哥哥多加指责。 　　这样的事情以前并不是没发生过。他觉得委屈过，向父亲诉说不公，但得到的回应冰冷而无情。 　　“不要总将自己的失误怪在别人的头上。我姑且相信你的猜测，但是就算是阿宏不去做这件事，只要你的项目存在漏洞，你敢保证其他竞争对手不会不择手段的进行破坏？你和阿峯阿宏都是路耀集团未来的接班人，代表的是路耀集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路耀集团，你难道不知道么？” 　　成王败寇，世界运行的规则，陆元晟虽然不赞同，但也理解。 　　之所以“袁梦家”的项目开业仪式被打断、仓皇结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陆元晟自己前期的准备有纰漏，才被人钻了空子。 　　别墅区附近本就安静，到了夜晚，四周更是寂静无声。 　　母亲还在医院住着，家里只剩下他一个。 　　他站得太久，久到身体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管家梁谦几次走过来打断，想要将他带回屋里。 　　“少爷，您要不还是回房间等吧，陆董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没事。”陆元晟轻轻摇头。 　　他当然知道，父亲不一定会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一定回这里。但此时此刻，陆元晟也不知道自己除了站在这里，还能做些什么。 　　梁谦将从屋里取出来的长外套披在陆元晟的身上：“要不......去医院看一下夫人吧？少爷这几天一直在忙项目上的事情，都没怎么过去。” 　　“不了。”陆元晟哑声拒绝。现在去医院，他又能做什么呢？母亲最关心的，就是他在路耀集团接手的第一个项目，而他却已经将事情搞砸了。此刻他最没有办法面对的，就是病床上的母亲了。 　　汽车行驶的声音靠近，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明显。 　　陆元晟条件反射般的站直身体，梁谦为他搭在肩上的外套也随之落在地上。 　　“那我先下去了。”同样听到声响的梁谦俯下身捡起外套，抱着衣服回到屋内。 　　陆元晟站在从别墅外通往房间内的必经之路。 　　他深色的衣着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但下车后的陆致远，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在别墅院落中自行罚站的小儿子。 　　面容严肃的男人缓步走到儿子身边，停顿一秒，径直走向屋内。 　　因为紧张，陆元晟的手心起了薄薄的一层冷汗。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待着父亲先行开口。然而父亲却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从他的身侧一言不发的路过。 　　别墅的大门再一次关上，陆元晟的一颗心直直的沉了下去。 　　父亲生气，也分几种情况。 　　对于他初次犯下的错误，父亲就算是生气，通常也会耐心教导，会给他重新再努力的机会。 　　稍微严重一点的错误，父亲会肆无忌惮的发泄怒火，有时还会迁怒于母亲。 　　但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如同已视他作朽木、不愿再给他机会尝试和改过一般，还是头一遭。 　　几分钟的时间，犹如几年般漫长。 　　别墅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是梁谦走了出来，说是父亲叫他进去。 　　陆元晟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 　　两个选择。 　　要么立即和袁姣姣订婚，年底结婚，以此稳住和袁氏集团的关系。 　　要么自行谢罪离开路耀集团，往后做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不再插手集团的事务。 　　开业仪式被毁，严重影响了整个“袁梦家”项目的进展。媒体和记者消息的未完全封锁，导致网上关于“袁梦家”没能按照预定时间开业的原因已经众说纷纭。消息满天飞，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的股价同时大跌，袁氏集团受到的损失惨重。如果不是袁姣姣一直在求情，袁英叡根本就不打算给父亲见面挽回的机会。 　　陆元宏这次的动作，算是釜底抽薪。 　　他陆元晟回国，没能顺利将盛行做上市后再回路耀，本就是毫无根基。这一下同时折了手里的第一个大项目，和唯一能拿得上台面的底牌——袁氏集团的支持，他就算是勉强留在了路耀集团里，也恐怕不会再得到重视。 　　同时失去信任和靠山，他又有什么能力，和已经在路耀集团经营多年的陆元峯陆元宏两个亲兄弟，争夺集团的江山？ 　　而他之所以回国，为的便是夺回集团本该属于他的部分。那是他作为陆家、陆致远的儿子本应得到的，也是母亲后半生想要倚靠的。 　　父亲看似给了他两个选择，但他实际上并没有选择。 　　“你选吧。”陆致远冷着一张脸，凝视着他。 　　这样简单的答案，可陆元晟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 　　“姣姣是个好孩子，和她结婚，也不算委屈了你。你两个哥哥的婚事，也都是商业联姻。”见他不答，父亲继续开口道。 　　“我知道。”闷痛感在胸腔蔓延开来，陆元晟用力的点点头，仿佛也在借此说服自己。 　　“选好了之后告诉我。”沉默良久，陆致远终于没了耐心。他站起身来，后背微微佝偻，显露出一丝老态。 　　他一步步慢慢走远，陆元晟对着他的背影静静的站立，始终低垂着头。 　　房间里的温度比室外明明要温暖许多，可陆元晟却只觉得更冷。他裹紧外套，双手插进口袋，依旧站在原地，尽管脚底已经麻木得几乎快要失去直觉。 　　他僵硬的站立着，直到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落地窗外的院落里漆黑一片，那些母亲往日精心侍弄的花草早已被冬日的冷风吹得枯萎凋零。 　　房间里的灯光明亮刺眼，在米白色的石膏墙壁上落下不均匀的光斑，晃得陆元晟双眼干涩刺痛，鼻腔充斥着酸涩。 　　朦胧中，匆忙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管家梁谦跌跌撞撞的跑到他的面前，手里的电话尚未挂断。慌张的管家喘着粗气，仿佛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一般，面对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少......少爷......您......咱们要不回一趟......回一趟医院吧......” 　　陆元晟眨了眨眼睛聚焦，费了些力气才依稀看清梁谦的脸。 　　“夫人她体温又升高了......”梁谦额角挂着冷汗，小心翼翼的开口，“下午做了CT，说是......” 　　“说是什么？”心脏在一瞬间如同遭遇重击，陆元晟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 　　梁谦看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交杂。仿佛不忍心开口一般，管家张了张嘴，在回答前先伸手扶住了男人。 　　“初步怀疑肿瘤肺部转移......夫人说你工作要紧，拦着不让告诉你，今晚又做了骨扫描......确认目前有没有骨转移。” 　　转移？ 　　母亲的癌症，转移了？ 　　男人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刹那间的眩晕让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梁谦焦急的俯身想要将人扶起，可陆元晟已经先一步手撑着地重新站起身来。 　　“叫老徐，去医院，现在。” 　　- 　　一个月前母亲在家中胸痛昏厥送去医院，查出来的结果，是乳腺癌三期。局部晚期，轻微淋巴转移，但手术可以清扫。 　　当时医生的手术是成功的，只是从手术室出来，主刀的主任告诫他，因为母亲的病发现得不算早，所以术后更要精心疗养、按时复查，谨防肿瘤转移。 　　当时的陆元晟曾问过，可能发生转移的时间。但因为每个人的个体差异，恢复情况不同，主任也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只是暗示，以母亲现在的情况来看，一旦发生转移，可能不再适宜手术治疗。 　　陆元晟隐约记得，病症最轻微的，是单纯骨转移。如果确认了肺转移，生存期可能只剩下四五年。如果是脑转移...... 　　他不敢再想下去。 　　黑色宾利在夜晚的街道上飞驰，陆元晟度秒如年，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紧，透不过气来。 　　“我爸知道了么？”他蓦地开口，尾音微微颤抖。 　　梁谦踌躇片刻：“知道。陆董说让医院今天安排完所有检查，有了结果之后第一时间通知他。” 　　“可他没有去医院看我妈。”男人的声音里泛着凉意。 　　“陆董今天......也累了，应该明天会来医院。”梁谦替陆致远解释道。 　　车子停在住院楼前，陆元晟却坐在车上没动。老徐下了车，替他拉开后座的车门。 　　“少爷，您要是累了，明天再来医院也行。”梁谦试探着说道，“夫人已经做完骨扫描、送回病房休息了，检查结果加急也需要等两三个小时之后才能出。” 　　而现在已经是深夜。 　　两三个小时之后，就是后半夜了。 　　“还有什么检查没做么？”男人低声问道。 　　“应该还要做个增强的脑核磁，但医院夜里没有办法安排，只能明早再做。”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 　　男人抿唇：“你先回去吧，明早再过来。” 　　梁谦不放心的跟下车：“少爷......” 　　“别跟过来。”陆元晟没有回头。 　　- 　　深夜医院住院楼的电梯，难得的空闲。 　　陆元晟走进去，没有按楼层，安静的斜倚在电梯的墙壁。 　　他跟着电梯上楼，又跟着上来的乘客下楼。 　　人们都神色匆匆，无心理会这个电梯角落里多出来的神色茫然的男人。 　　电梯的“滴滴”声一下下敲击着他的心脏，陆元晟重重的喘息，却迟迟不肯下去。 　　最初得知母亲得了这个病，他是怨恨过父亲的。 　　娶了母亲进门，却没有能力保护母亲不受自己前妻和两个儿子的欺辱。害母亲在家里担惊受怕，日子从没过得安稳。 　　他也恨自己。 　　恨自己没能早点回国，没能早点长大、让母亲不再担心。恨自己没能力进入路耀集团，恨自己只能像个懦夫般在国外自我放逐。 　　可万幸，还有手术的机会。医生说母亲还有机会战胜病魔，完全康复。他将这当作是自己的第二次机会，下定决心要好好努力，不再让母亲担心。 　　但他没想到，母亲留给他成功的时间，却是这么短暂。而他，尽管已经付出全力，依旧没能让父亲满意，反而将一切越弄越糟。 　　电梯不知为何在三层的天台停下，陆元晟吸了吸鼻子，站直走出电梯。 　　推开天台的玻璃门，冷风重新灌进衣领，寒意将他包裹。他趴在栏杆上漫无目的的眺望远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却已筋疲力竭，连将香烟点燃的力气都没有剩下。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答应袁氏集团的条件，和袁姣姣订婚，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救不了母亲。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生命在他面前一点点流逝，却什么也做不了。 　　陆元晟狠命捏紧天台的栏杆，掌心尽是来自栏杆金属传来的冷意。 　　越是冷得发颤，他便捏得更用力些。 　　他绝望得喘不过气来，直到嗅到空气中那抹熟悉的香水味。 　　像是突然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刚刚上高中的时候。 　　他被父亲强迫和陆元宏关在一起读书，对方侮辱他的母亲是插足他人感情的小三，而他则是小三带来的野种。他气不过，和陆元宏撕打在一起，可刚刚上中学的他，哪里是陆元宏一个成年人的对手。他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去找父亲，可父亲的回应冷淡，只是要他找机会自己赢回来。早自习的清晨，他独自一人躲在学校的天台，任由鼻腔盈满酸意，脸颊被泪水打湿。 　　他听到脚步声，慌乱中想要躲闪，却被来人撞了个正着。 　　他对上的，便是那样一张好看到让人忘记呼吸的脸。 　　少年的乔亦璟眼神是高傲的，琥珀色的眼眸中总是暗藏不屑。 　　他曾经因为开学考成绩落后于那人曾被父亲训斥，所以在对上那人的双眸后，陆元晟下意识心存敌意，以为对方会借机嘲讽。 　　可他却在那双眼眸中见到了他从前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看到乔亦璟神色一滞，随即离开。在他以为对方不屑与他发生交集后，男生又折返回来，手里拎着一瓶玻璃瓶装的汽水。 　　“喝吧，甜的。” 　　漂亮的少年冲他扬了扬唇角，一双桃花眼中有光影流淌，美得仿佛梦境一场。 　　少年的爱意，总是真挚而灼热。 　　汽水的甜浆将他的一颗心也泡得甜蜜，他深陷在对方的眼眸中，这一醉，便醉了这么些年。 　　而此时，那人又这样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在漫无边际的苦涩中太过于需要那抹甜，以至于他宁愿忘掉那人带给过他的所有痛苦与难过，只想沉浸于这一刻的温柔。 　　陆元晟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他曾梦魂萦绕的眼眸。那人同样凝望着他，关切的，温柔的，担心的，仿佛盈满爱意的。 　　木质调的香水味萦绕在他的四周，凛冽的冬夜陡然变得燥热。 　　男人沉默的握紧拳。 　　下一秒，他还是没能忍住，将面前的那人一把拉进怀里。 第37章 　　他们在寂静中相拥。 　　乔亦璟没动，安静的任由陆元晟将他搂进怀里。 　　对方紧紧禁锢住他的手臂，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的颈侧，乔亦璟心里微微一颤，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柠檬水里般酸涩不已。 　　陆元晟呼吸喷洒在他的耳畔，炙热的，急促的，同时诉说着挣扎与思念。 　　乔亦璟第一次发觉，原来拥抱可以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得那样近，近到好像此刻，他的心与陆元晟的心也跟着紧紧相贴。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表情，他轻而易举的能够感觉到那人的痛苦和矛盾，他也因此感觉到相同的痛苦，那痛觉同样真实，同样令人透不过气来。 　　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一下下轻拍那人的后背安慰。于是很快，有更多滚烫的眼泪流淌进他的领口。 　　夜色温柔，不远处的楼宇大半的窗都黑着，只剩下几盏亮着的昏黄。 　　陆元晟松开紧紧抱住的双臂，低头吻住他的唇。 　　混杂着咸涩与湿润，唇齿间是久违的熟悉感。 　　陆元晟柔软的舌尖灵活的与他纠缠在一起，肆无忌惮的掠夺走他口腔中的氧气，难耐的燥热感传遍四肢百骸。 　　乔亦璟不由得屏息，抬起手轻抚男人的后颈。他的掌心摩挲过男人脑后的碎发，一路向下，停留在那人曲线流畅的腰部。 　　陆元晟的双手一只桎梏住他的下巴，一只则是不安分的下落，透过冬日厚重的衣服布料流连在他的胸口。 　　“阿璟......”男人嗓音沙哑，低低的唤着他的名字。 　　乔亦璟急促的呼吸，轻咬住对方细腻柔软的唇瓣。男人温热的舌尖扫过他的唇，紧接着便再次撬开他的唇齿，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你怎么在这里？” 　　良久，陆元晟不舍的将人松开。他凝视着那人琥珀色的瞳孔，眼中复杂的情绪明暗交织。 　　乔亦璟不紧不慢的舔舐掉唇角的晶莹。 　　“我想你了。” 　　他用尽全部的真诚，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与那人对视的瞬间，他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同样的情话他从前基本都挂在嘴边，就算是对陆元晟，乔亦璟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 　　但这是第一次，他说出来后期待对方的回应，并且一颗心真真实实的被对方的反应所牵动。 　　陆元晟定定的望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这句话中真心的成分到底占据多少。乔亦璟轻咬下唇，强迫自己克制住想要避开那人探寻目光的冲动，忐忑不安的与那人对视。 　　半晌，陆元晟放弃挣扎。 　　这一天实在太过漫长。 　　他太累了，没有精力再去理会乔亦璟对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把他当爱人还是情人。他这一刻太过于需要那人，需要那人柔软的怀抱，需要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中倒影出自己的轮廓。 　　他只想要乔亦璟在他身边。 　　“我也想你。”陆元晟再次将人搂进怀里。 　　很想，很想。 　　他双手搭在乔亦璟的双肩，鼻尖埋进那人浓密的浅银色发丝间，轻嗅专属于那人身上的令人着迷的淡淡香气。 　　陆元晟就这样轻易的接受了他的说辞，仿佛完全忘记了那日在B城与他的偶遇。乔亦璟怔愣一瞬，有些不适应的身体微微僵硬。但他来不及多思考，男人已经再次用亲吻掠夺走他全部的注意力。 　　- 　　天台的夜风凛冽，他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陆元晟自己已经连续几天等在了医院里，只为见那人一面。而陆元晟也没有再多追问，很默契的没有解释自己为何深夜没有直接去病房里，而是出现在了天台。 　　“吃过饭了么？”乔亦璟抬手，用指腹轻抚过那人被也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 　　从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这句话通常都是陆元晟问他的。那人总担心他不按时吃饭会胃痛，而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去反过来关心那人的一切。 　　陆元晟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但不知为何，乔亦璟总觉得今日的他神色不似往常，而是显露出些许难以掩饰的狼狈与落寞。 　　陆元晟摇了摇头。 　　“下楼吃点东西么？”乔亦璟紧握住他的手。 　　陆元晟顺从的点头：“好。” 　　凌晨时分，街边冷冷清清，餐厅早都已经关门。两个人一路走到绿苑，只有楼下24小时营业的超市里还亮着。 　　“想吃点什么？”乔亦璟歪着头问道。 　　两个人缓缓踱步到了速冻区。 　　小的时候被陆元宏欺负了回家告状，母亲总会亲手为他煮一碗醪糟汤圆。淡淡的酒香，掺杂微甜的蛋花，汤圆的芝麻香甜进心底。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说服不了父亲为他做主，多数时候她只是静静的陪在他身边，哄骗他吃完甜汤就不难过了。而神奇的是，小时候的他也是真的每次吃完母亲做的甜汤后，就想不起来去计较所有不开心的事情。 　　陆元晟拉开冷冻柜的柜门，拎起一包黑芝麻味道的汤圆。 　　“就它吧。” 　　汤锅里的凉水慢慢升温，升腾起热气。 　　乔亦璟洗净手，走到灶台边。他将一颗颗汤圆捏起，丢进锅里。 　　男人的手指纤细白皙，骨节分明，上面残存着几颗未擦干的水珠。 　　陆元晟从背后将人抱住，下巴抵在那人温热的颈窝。 　　“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他的嗓音喑哑，滚烫的鼻息喷洒在乔亦璟的耳畔。 　　“其实是第一次煮。”乔亦璟耸了耸肩坦白。 　　他对食物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就算是懒得出门、酒店也过了供应食物的时间，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自己动手，宁愿躺在床上睡去，等第二天再叫送餐。 　　“那我是不是很幸运。”陆元晟交叉在他腹部的双手收拢得更紧了些。 　　乔亦璟无意识的回应：“嗯？” 　　“很幸运......成为第一个尝到你做出来的食物的人。”陆元晟低声呢喃。 　　乔亦璟轻声笑：“是啊，荣幸吧？刚才包装上说要煮多久来着？我突然忘记了......” 　　被陆元晟堵在了灶台边，汤圆最终还是煮久了，捞出来的时候软趴趴的瘫在碗里。 　　男人漂亮的嫩粉色唇瓣微微肿起。 　　醪糟没有买到，乔亦璟盛了几勺汤圆汤，四舍五入也算是一碗甜汤。 　　他将碗摆在陆元晟的面前，然后在男人的对面笑眯眯的坐下。 　　“尝尝，怎么样？” 　　陆元晟听话的用瓷勺舀起来一只白白软软的汤圆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点点头。 　　“好吃。” 　　还是记忆中的黑芝麻汤圆的味道。 　　一样的甜。 　　流心的内馅儿有轻微的颗粒感，一半被他吃进了嘴里，一半流淌出来，顺着陶瓷小勺缓缓往下淌。 　　陆元晟不知道几个小时后出来的母亲的检测结果究竟如何，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吃到母亲亲手做的甜汤。 　　剩下的半个汤圆混合着成串滴下的透明泪液，被陆元晟送进嘴里。汤圆的甜腻都掩盖不住的咸涩与苦意，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我要订婚了。” 　　陆元晟低垂着头，艰难的开口，不敢去看乔亦璟的眼睛。 　　他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在意，可这对他来说，还是一样的艰难。 　　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和袁姣姣真的订婚，就意味着—— 　　“我不会再过来找你了。” 　　不能，也不会。 　　他不想对不起任何人，更不想对不起乔亦璟。 　　“阿璟......”他最后一次唤他的名字，尾音微微打颤。 　　乔亦璟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屏住呼吸，费力的去理解陆元晟口中说出来的话的含义。 　　好像在一瞬间同时丧失了听力和思考能力，他听不清陆元晟后面说的话，也不明白那人口中的“不会再过来找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要订婚了呢。 　　他还没来得及去细想，陆元晟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原来他还没和袁姣姣订婚、那些媒体和传闻果然就是捕风捉影，他还没来得及去计划既然那人没有订婚、他要怎么将那人追回。他还没来得及向陆元晟诉说自己的喜欢与爱意，他从来没有像喜欢陆元晟一样喜欢一个人，他还没来得及向对方道歉，忏悔自己曾经没有好好对待那人的真心。 　　怎么......他们之间就要彻底结束了呢？ 　　“对不起。”陆元晟用掌心按住桌面，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他最后深深的凝视了一眼面前这个他视若珍宝的爱人。 　　曾经是，现在是，也或许未来对方依旧是，他陆元晟此生最珍视的爱人。 　　他在无声的寂静里与乔亦璟对视，却在察觉到那人眼眸中流淌着的不舍后，怕自己后悔一般，决绝的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 　　房间里一片死寂。 　　桌面上碗里冒着的热气还没有散尽，对面的那人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只汤圆，陆元晟只吃下一只。 　　剩下的五只沉在碗底，相互依偎，糯米质地的汤圆皮黏糊糊的粘在一起。 　　乔亦璟吸了吸鼻子，三两口将碗里剩下的汤圆全都囫囵吞进肚子里。芝麻的香甜里泛着的腥气让他无意识的干呕，他却没有停下，连同碗里没有什么味道的汤圆汤也一并喝了个干净。 　　然后他在桌边缓缓的趴下。 　　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无法呼吸，眼眶肿胀酸涩，却落不下一滴泪来。心里好像被人撕裂出来一道口子，呼啦啦的冷风争相灌进去，利刃般的刺向他。 　　没有挽留，没有想办法追出去，没有拨过去给那人的电话。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的出风口在发出微弱的声响。 　　那人话中的决然，他不是听不出。 　　是啊，那人早就说了要离开他的。他都那样对那人了，还有什么好能让那人念念不忘的非他不可呢？ 　　而他方才竟然还天真的以为，愿意和他相拥接吻的陆元晟，是想与他重新在一起。 　　吃下去的糯米石头般的堵在胸口，乔亦璟痛得眉头紧锁，手握成拳，用力的捶向胸口。 　　可他已经痛得麻木，感觉不到多余的其他。 　　他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要失去陆元晟了。 第38章 　　周五早上十点，拎着楼下买的手抓饼匆匆上楼的冯子墨，出了电梯刚一踏进公司，就远远看到了出现在她工位旁边的乔亦璟。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低头看手机确认了一下今天公司好像没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一切不是幻觉，乔亦璟依旧站在她的工位旁。 　　“璟哥......你怎么过来了？” 　　冯子墨气喘吁吁的跑过去，下意识的将热气腾腾的手抓饼藏在身后。但很快她就尴尬的发现，手抓饼的香气太浓，近距离站在她面前的乔亦璟不可能不发现。 　　男人的视线扫过她藏在背后的右手，轻笑了一下，错开身示意她坐下。 　　“自然是来上播呀。”乔亦璟单手插兜，斜倚在工位的隔板上，“不着急，你先吃早饭，吃完了帮我准备一下上播的材料。” 　　冯子墨手忙脚乱的打开电脑：“啊，好的，璟哥。今天您打算播多久呀？” 　　乔亦璟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懒懒道：“现在是十点......播到十二点吧。” 　　“好的，就两个小时是吧。”冯子墨略微松了一口气。 　　最近一是忙着和丝蒙丹妮解约的事情不太抽得出来时间，二是璟哥反正也好久没播了，她都没怎么和合作商接洽，手里能直接拿出来播的选品压根没有几个。要是乔亦璟突然跑过来要开个时间长一点的直播，她真不知道该从哪里临时给他找商品过来解说。 　　“到晚上十二点。”乔亦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撂下这句话之后，意料之中的看到小姑娘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随即转身离开，“你准备一下，准备好了把可以播的商品清单送过来。” 　　- 　　对很多刚入行的新人来说，连播十多个小时，并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 　　但对于乔亦璟这种直播只是用来打发时间、日常直播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主播来说，连播十四个小时，简直是天方夜谭。 　　冯子墨慌慌张张的快速解决完早餐，愁眉苦脸的在电脑里找了半天，这才勉强凑出来能播两个小时的素材。 　　她在打印机旁紧张的跺脚，最终还是心一横，拿着薄薄的一小沓纸，走进了乔亦璟的办公室。 　　被收购进路耀娱乐后，公司的直播间都是预约制的，今天晚上根本没有空闲的房间。 　　乔亦璟对着只能播两个小时的货品清单，听冯子墨讲完直播间下午四点起就要收拾出来给其他主播，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点头说好，让她马上安排开播。 　　临时开播，公司里能帮忙配合开播的，也只有冯子墨一人。 　　乔亦璟素颜能打，以前上播化不化妆也全都是看心情。灯光、道具都是现成的，冯子墨去仓库里拉来了一车的样品，直播就这样潦草的正式开始。 　　一个多月没上播，乔亦璟的账号在平台的粉丝活跃度极低，又赶上是工作日的上午，刚开播的前十分钟，直播间里的人数还没有平时的零头多。 　　知道乔亦璟回公司开播，栾锐泽第一个特意抽出时间进了直播间看笑话。他用自己的账号给乔亦璟刷了个火箭，因此也招惹来不少自己的粉丝，直播间里的评论区里刷满了栾锐泽的名字。 　　在一旁操作后台设备的冯子墨看得直皱眉，想把这群闹事的全都屏蔽。但同样看到评论区的乔亦璟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桌面上的货品。前期冯子墨和商家协商好的口播，他时不时慢条斯理的读上几句，更多的时候，直播间里只有背景音乐的声响。乔亦璟对着直播的货品出神，对着屏幕上的评论区出神，对着录像设备闪烁着红点的镜头出神。 　　一件件商品，他过得速度极慢。 　　一包三层压花抽纸的讲解，乔亦璟慢吞吞的抽出来几张绵软的纸巾，将每张纸巾的薄层都一一小心翼翼的撕开，撕破一张便又抽出来一张，直到将薄层的纸巾铺满整张桌面。 　　同一品牌不同颜色的一排口红，他一一在手臂上试过颜色后，又两两叠涂试色。叠完同类型口红后又叠唇釉，叠完唇釉后，又加无色唇膏打底，再重新又试一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粉丝们奔走相告，直播间里的人一点点多起来。 　　擦过几遍卸妆湿巾后，男人手臂白皙的皮肤开始微微泛红，隐约传来刺痛。 　　终于试完了一套口红的乔亦璟，开始播下一个货品，继续往手臂上试各种方式涂抹的粉底液效果。 　　“宝贝乔乔终于上播了啊啊啊！快让妈妈看看！” 　　“璟哥好久不见！！！又变帅了！！！” 　　“宝你手都红了，别试了！！！助理呢！小冯同学去哪里啦！” 　　“哥哥这次播多久啊？下次开播是什么时候呢，我要狂蹲蹲蹲蹲！” 　　乔亦璟语调慵懒的念着粉丝们的评论：“这次播多久啊......你们想看多久，我就播多久喽。” 　　弹幕刷得更加疯狂了起来。 　　“那哥你别下播了！” 　　“是啊是啊，二十四小时直播吧！璟哥只要你播我就看！” 　　“对对对，播什么不重要，你播什么我们都看。” 　　“璟哥下播之后回家继续开手机直播吧！我想看大帅哥睡觉！” 　　“这里是评论区不是无人区，楼上的注意一点！” 　　有人评论，乔亦璟自然而然的放下手里的货品，专心看评论。他播得越慢，时间便过得越快。两个小时过去，清单里的商品只播了三分之一。同样的价格获得了更长的曝光，合作的商家知道后都乐开了花。 　　播了两个小时中场休息，冯子墨点了外卖回来。乔亦璟没什么胃口，回办公室的窗边抽了根烟，就又坐回了镜头下。他边玩手机边等冯子墨回来，接着便开始了接下来两个小时的直播。 　　因为盛行这边是新装修的直播区，直播间比深海原本的要宽敞些，灯光效果也好。因此自从两家合并，栾锐泽都是来二十九层直播。常用的，也是乔亦璟用的这间，众多直播间里最宽敞豪华的一间。 　　不到四点，栾锐泽便派了三个助理上楼来清场。三个助理没理会冯子墨的阻拦，径直的往镜头前闯。乔亦璟也没生气，好脾气的和直播间里的粉丝解释了两句，说是稍后再继续播。 　　“璟哥......真的要播到十二点啊？”小跑着跟在乔亦璟身后的冯子墨小声问道，在手里的清单表上认真核对还没播完、需要带去下一个直播地点的货品。 　　乔亦璟淡淡的“嗯”了一声。 　　“那去哪儿播啊？我跟着过去？”冯子墨看着他。 　　“还有几件没播？”乔亦璟神色略显倦怠，揉了揉眉心，“你整理一下，叫个闪送送到对面的斯顿，20A套房。我自己播就行，你就不用过来了。” 　　“哦......”冯子墨点点头。不在公司播，让她单独跟着璟哥回住处，怎么都看起来不太合适。但璟哥一个人播——冯子墨又有些放心不下，“要不我跟着你回去调试完设备再走吧？璟哥你先吃点东西？这都下午了。” 　　“不用。”乔亦璟摆摆手，转身离开。 　　- 　　乔亦璟回去之后，真的播到了夜里十二点。 　　把货品闪送给璟哥之后不放心，冯子墨一直用自己的账号在乔亦璟的直播间里围观。 　　六点了她收拾收拾东西下班，到家后乔亦璟还在直播间里。 　　八点栾锐泽上播，乔亦璟的直播间里流量也没怎么受到影响，反倒是今天栾锐泽上播之后流量不及往日的一半。 　　十点倍速追完了日更两集的连载电视剧，冯子墨打了个哈欠，发现乔亦璟的直播间还在开着。她送过去的货品都已经被讲解完了，乔亦璟从家里翻出来个小型的摆件积木，在镜头前慢悠悠的按照说明书找色块，然后一点点搭起来。 　　十二点冯子墨洗完澡上床，乔亦璟的积木已经搭成了猫头鹰的形状，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盒2000片的拼图。 　　璟哥勤奋得让人害怕......冯子墨长叹一口气，正在犹豫还要不要继续盯下去的时候，乔亦璟和镜头前的粉丝们告别。 　　“今天也晚了，就先到这里吧，咱们明天再见。” 　　明天？明天还要播啊？冯子墨本来都快闭上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评论区的粉丝们问出了和她相同的问题，只不过是以非常兴奋的口吻。 　　乔亦璟停顿下来聚精会神的盯了一会儿屏幕上的评论，然后笑着回答了大家。 　　“明天啊，你们想几点？还是跟今天一样可以么？” 　　拼图摆放在套房沙发前的茶几上，乔亦璟坐在地毯上，蜷起双腿抱膝。 　　“好啊，那就明天中午十二点开始吧，还是十二点到十二点，不见不散。大家早点睡吧。” 　　今天就已经把库存的合作全都播完了，明天还播什么啊？ 　　临睡前的冯子墨心怀侥幸，希望第二天乔亦璟能够恢复之前的状态，过一两个月再上播。第二天早上，她因为担心没货品播，闹铃没响就提前醒了。拎着煎饼上了二十九楼后，她远远望去，发现乔亦璟办公室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连续上播，每天播十二个小时，这样的状态，乔亦璟持续了一周。 　　合作邀约刷满了冯子墨的手机屏幕，法务也跟着加班过合同。 　　乔亦璟直播间的热搜，每天都挂在社交平台的首页。连着播了几天，直播间里的流量又上一层楼，比去年双十一最后一天那晚翻了三倍。社交平台的明星热度榜，乔亦璟一连上蹿了十几名，直接压下去好几个当红的偶像。 　　人红是非多，丝蒙丹妮广告换人的事情也被粉丝翻了出来。丝蒙丹妮官方账号下被粉丝屠屏，大家都在骂品牌方有眼无珠，嚷嚷着要从此拉黑他家旗下的所有品牌。同时，乔亦璟的粉丝还跑到了和丝蒙丹妮同类型、日常两家打对台的高奢品牌LUXURY的账号下，纷纷请求品牌方请乔亦璟代言。 　　乔亦璟的粉丝购买力有目共睹，尽管是高奢品牌，也不想放过这么强劲的增长点。于是没过几天，LUXURY的合作企划案，就被摆在了乔亦璟办公室的桌面上。 　　冯子墨递企划案进去的时候，男人正在房间角落里抽烟。暗色的烟雾将男人的轮廓包裹，棱角分明的侧颜在一片朦胧中若隐若现。 　　他不知道已经在房间里维持这样的姿势待了多久，冯子墨一进房间，就被烟雾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听到她咳嗽，原本正在怔愣着的男人猛然回过神来，低声说了一句抱歉，随即摇摇晃晃的起身去开窗。 　　“璟哥......咳咳咳咳。这是LUXURY集团发给咱们的合作企划，咳咳，我看了一下......” 　　“你先出去待会儿吧，一会儿叫你再进来。”乔亦璟背对着她，将窗户开到最大。 　　冯子墨听话的应了一声，一溜烟的跑出办公室。 　　十分钟后，冯子墨的手机屏幕上蹦出来乔亦璟发过来的一个“来”字。 　　原本还算温暖的办公室房间温度骤降，穿着衬衫走进去的冯子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烟味早就散出了窗外，男人避开窗边的位置，坐回了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大概是有些困倦，他瑟缩在外套里，趴在了桌面上，听到冯子墨进门的声响后，才勉强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冯子墨担心的皱眉。 　　“璟哥......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今天还要播一整天么？” 　　方才被烟雾笼罩她看不真切，此时，她却是真真实实的看清了乔亦璟脸上的倦容。 　　男人本就偏白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两团乌青也格外清晰，只是直播软件都自带美颜，她这几日竟然都没有发现。 　　乔亦璟桌面下的右手本是用力抵在胃上，见她进来，他勉强松开手，撑着桌面直起身体，双臂抱胸倚在了靠背上。 　　“没事。刚才要说什么？”连着几天长时间上播，乔亦璟的嗓音是难以掩饰的沙哑。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桌面的水杯送到嘴边。唇瓣感受到杯中冰凉的水温后，胃里条件反射般的一抽。乔亦璟皱眉，又将水杯无力的放下。 　　“哦哦，我是来说LUXURY给咱们公司发来的合作意向的。璟哥你也知道，LUXURY和丝蒙丹妮差不多体量的品牌。这几天你直播热度高，他们就主动提出来要和咱们合作，请你代言他们的其中一支春夏新品线。” 　　冯子墨细致的介绍起合作的具体情况。 　　失去丝蒙丹妮的代言，也算是因祸得福。LUXURY和丝蒙丹妮虽然算是同体量的高端奢侈品品牌集团，但璟哥在丝蒙丹妮，代言的是他家新出的年轻副线，而且还是要和袁姣姣一起的双人代言。LUXURY这次合作诚意十足，给的就是母品牌的主打春夏线。初步的合作意向虽然是半年而不是三年，但是相信以璟哥的带货实力，让品牌主动要求继续合作，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LUXURY还主动提出，和丝蒙丹妮解约的解约费，他们那边法务帮忙打官司，如果有违约费用，他们也一并承担。 　　冯子墨越说越精神，就差抓起乔亦璟的手让他签字。然而她的一大箩筐话说完了之后，坐在办公桌后的乔亦璟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脸上的表情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乔亦璟低着头在看手机，好像手机里的消息比她刚才讲得合作还更令他感兴趣些。 　　“璟哥？璟哥！”冯子墨不满的撅嘴，放下企划案，“璟哥你倒是表个态啊，LUXURY集团的合作哎。” 　　这么有含金量的合作，不光是主播圈，就算是扔在偶像们混的娱乐圈里，也是大家争相抢夺的存在。璟哥倒好，听完之后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像是完全置身事外。 　　乔亦璟还是没动，目不转睛的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冯子墨好奇，探头看过去，然后也跟着打开自己社交平台的页面。 　　上面的热搜换了一茬儿，但“乔亦璟”三个字还是稳稳的挂在首页。她满意的喟叹，随即注意到热一上熟悉的名字。 　　【#袁姣姣陆元晟订婚】 　　“啊？”女生惊讶的提高了音量，“陆总......和袁姣姣，还真是一对啊？” 第39章 　　陆元晟和袁姣姣的订婚，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的联姻，是轰动整个A城的大事。 　　邀请函发到了A城所有有头有脸的名门手里，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两家即将结成亲家的超级大企业，以及这对郎才女貌的青梅竹马。 　　接下来两天，尽管还是准时上播，并且播满了整天，但乔亦璟直播间的流量还是断崖式的下滑。相反的，丝蒙丹妮袁姣姣的单人广告，借着这波流量热度水涨船高。有蹭热度的路人翻出来之前乔亦璟和袁姣姣拍的双人情侣向广告，刻意剪辑，将其中乔亦璟的部分剪出来陆元晟的脸。一时之间，陆元晟和袁姣姣这对商业联姻的情侣，收获了大批路人做cp粉。 　　订婚仪式的地点，就定在市中心路耀集团自己旗下的酒店。酒店和斯顿差不多，都是顶级五星的配置和规格。路耀集团财大气粗，一整个周末，二百多间客房全部包场预留，给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路耀集团请来国际顶级的古典弦乐队演奏，酒店后山向宾客开放了高尔夫球场，安排了诸多方便宾客社交、休闲度假的娱乐活动。 　　路耀集团给合作的公司都发了邀请，旗下的每家子公司也都分别拿到了两三张张陆元晟和袁姣姣订婚仪式的邀请函。 　　路耀娱乐的高层领导除了任晓博外，都是集团的自己人，邀请函也就自然而然的留下来给了下面的主播。三张邀请函，任晓博占一张，剩下的两张，就被分别送到了公司里业绩最好的主播——乔亦璟和栾锐泽的办公室里。 　　“璟哥......明天的直播还要继续么？”又是一天超长待机的直播结束，冯子墨将直播数据分析，和一早任晓博让她转交的陆元晟订婚仪式的邀请函，一起送到了乔亦璟的面前。 　　男人修长的手指翻了翻面前的几摞纸，视线在邀请函的封面上停留一瞬，又很快收回。 　　“正常播啊。”乔亦璟垂眸，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璟哥，直播A号厅，咱们已经连着占了一周的晚上了，栾锐泽那边，听说不太高兴。”冯子墨紧张的措辞道。 　　乔亦璟瞥她一眼，停顿片刻：“那明天我先在家里播，也没关系。A号厅，我和他轮流用。你这阵子也累了，明天休息吧，我自己播就行。” 　　“璟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冯子墨险些咬到舌头，慌张的解释，“我其实是想说，明天不是陆总的订婚仪式嘛，那个邀请函，是任总特意分给你和栾锐泽的。璟哥你......不过去么？” 　　乔亦璟用两只手指夹起那张硬卡纸质地的邀请函，递给冯子墨：“你想去？拿走。” 　　“哎呀璟哥！人家邀请的都是名流，我去干什么。”冯子墨无奈的皱眉，“你跟陆总之前关系不是还不错嘛，他订婚你都不去么？再说了，明天大家的注意力肯定都在这场盛大的订婚仪式上，还会有几个人来看咱们的直播？这几天流量就已经在下滑了。我听祝芊他们说，栾锐泽已经在社交平台上说了，接下来停播三天，要去参加陆总的婚礼，还装出一副和陆总很熟悉的口吻。这几天正在和我接触的甲方，甚至还有人跟我打听栾锐泽和陆总的关系。” 　　“不高兴就换一家接触好了。”乔亦璟无所谓道，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 　　直播的业绩如何，他其实完全不在意。在谈合作的这方面，他一向给了冯子墨最大程度上的决定权，除了播品的种类他大致划定外，具体的选品，多数时候乔亦璟都不过问。 　　他把烟叼在嘴上，迟迟没有按动打火机，抬眸看着冯子墨，在等女生离开。 　　他的目光凌厉，带着逐客令的意味，冯子墨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那璟哥明天还是早十二到晚十二？” 　　乔亦璟淡淡的“嗯”了一声。 　　女生点头应了下来，转身离开。她人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身后的乔亦璟再次出声。 　　“明天你休息吧，我在家里播就好。” 　　- 　　周六的早上，路耀娱乐的办公区难得的空无一人。 　　公司的领导和大主播都去参加陆元晟的订婚仪式，小主播也都跟风去了现场围观蹭热度，剩下的原本轮流来公司值班的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们，自然也就乐得放假。 　　前一天下播太晚，和LUXURY的纸质版合同好像被落在了工位的桌面。冯子墨放心不下，担心合同会出什么问题，索性早上起来后就又跑来公司一趟。 　　她按亮办公区的顶灯，在自己的工位上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那份甲方盖了章的文件，情急之下只好找物业打开了乔亦璟办公室的门锁。看到那份文件安安静静的躺在乔亦璟的桌面，冯子墨长舒一口气，正欲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奇的翻动桌面那沓她昨晚刚刚送进来的直播数据分析报告。 　　报告没有什么翻动过的痕迹，纸张的摆放和昨天她离开时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是—— 　　中间夹着的那张陆元晟和袁姣姣订婚仪式的邀请函，不见了。 　　冯子墨莫名的心跳加快，下意识的将乔亦璟扔在桌面上散乱的纸质文件都翻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那张粉白相间的硬纸卡。 　　中午十二点，从公司回家睡回笼觉的冯子墨被闹铃声叫醒。她打了个哈欠，切换页面，意外的发现乔亦璟是真的又上线直播了。 　　他没着急播冯子墨提前送到他房间里的货品，而是在茶几前，继续播几天前刚拆开的拼图。 　　像是没睡醒一般，他的动作迟缓，与其说是在找拼图的色块，倒更像是在对着大片零碎的小纸板发呆。 　　今天这样的日子，还准时准点来直播间的，都是乔亦璟的铁粉。大家也都察觉出来他状态的不对劲，评论区一整片都刷满了关心。 　　“乔乔最近是不是直播太累啦？感觉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哎。” 　　“璟哥你要是太累了，不用每天播这么久的！” 　　“是啊是啊，璟哥就一个人播，还每天播十多个小时，这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啊！” 　　“宝宝你是不是没睡好？你推的那个有助于睡眠的羽绒枕我买了哦！好用！宝宝你自己也要用起来呀！” 　　乔亦璟的视线扫过屏幕，唇角勉强挤出来一点笑意：“谢谢，羽绒枕我在用。” 　　底下里面有新蹦出来的评论。 　　“那香薰呢！你之前播的那个助眠的香薰！那个也超级好用。” 　　“对对，还有睡眠喷雾！璟哥推荐的这几个简直是失眠星人的救星。” 　　男人唇角的笑意有些僵硬，回应的声音低哑而温柔：“谢谢你们的喜欢。我也......都在用。” 　　甚至...... 　　就连安眠药，他都已经在吃了。 　　可就是睡不着。 　　白天他一刻不停的直播，只为了耗尽体力，能够在晚上不再胡思乱想。 　　但每到回到酒店套房关掉房间里所有的光亮，寂静与黑暗同时将他包裹，乔亦璟便克制不住脑海中疯狂滋长的想要去见那人一面的念头。 　　他想念陆元晟。 　　很想，很想。 　　他想要去挽回，想要去忏悔。想要去恳求那人不要订婚，想要去强硬的将那人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周多的时间，床头治偏头痛的止疼药就空了两盒，胃药他也几乎隔一两天就要去药店补货。药吃得多了，他几乎感觉不到饥饿。反反复复的疼痛挥之不去，而除了干咽下那些没什么味道的药片，乔亦璟没有任何办法。 　　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那天陆元晟的为难，他不是看不出。 　　也许订婚也不是那人的本意。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背后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乔亦璟害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真的跑到了那人的面前。他更害怕自己竭尽全力挽留，那人依旧不为所动，只想与他划清关系。 　　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没想到这样痛苦的感情远比身体上的任何疼痛更加凌厉，更加让他无法支撑。 　　“璟哥，你要不今天先别播了！休息一天吧！” 　　“是啊璟哥，这两天好多主播都放了停播公告，说是去参加袁姣姣的订婚仪式了。” 　　“乔乔没收到邀请么？我看好多明星都去了。” 　　“栾锐泽就去了，早上还在社交平台发了在路耀集团酒店门口的照片呢。” 　　“他们那种活动不应该是保密的么？怎么还能拍照？” 　　“不是保密的啊！路耀集团自己账号都放了照片。借机炒作吧可能是？毕竟袁姣姣是娱乐圈的。” 　　乔亦璟强迫自己从评论区移开视线。 　　男人嘴角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见。他低下头去，掩饰掉脸上的神情，捏住拼图图块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直到掌心被烙印下微红的痕迹，有隐隐的痛意传来。 　　乔亦璟错开镜头，直到面部表情重新平静下来，他将掌心里捏坏的拼图随手丢进垃圾桶，坐回茶几前。 　　他心不在焉，几次强行将完全无关的碎片按在一起，半天也没拼出来一角的图案。凌晨吃下的胃药药效将过，上腹的抽痛一缕缕传递至大脑。 　　他没有心情摆弄面前堆成小山的拼图碎片，也同样没有心情理会胃里的翻搅。 　　直播中间休息，乔亦璟嚼碎两粒白色的药片，烦躁的将屏幕上越来越多谈论起陆元晟和袁姣姣订婚仪式的评论全部屏蔽。 　　时间一点点流逝，拼图进展甚微。他不说话，直播间安静得无趣。人数一点一点减少，乔亦璟的心里也愈发纷乱。 　　直播间的流量，他倒并不是很在意。 　　只是...... 　　根据那张邀请函上的安排，晚上六点，就是陆元晟的订婚仪式了。 　　时针从三走到四，又从四指到五。 　　情绪的紧绷，让原本就脆弱的胃部更加敏感，往日剂量的药片很快再次失效。心脏的跳动也比平日里要快上几分，乔亦璟面对着镜头，逐渐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他最终还是向自己妥协，提前关掉了直播。 　　粉丝们表示理解，都叮嘱他好好休息。 　　乔亦璟按灭手机屏幕，闭了闭眼睛，右手掌根用力的碾在左上腹的痛处。半晌，熬过一阵急痛，他撑着地面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衣柜前。 　　镶着金线的衬衫，纯黑色的枪驳领西装。他换上了衣柜里最正式的一套衣服，拿起茶几上的邀请函，走出套房的房间。 　　他想再见陆元晟一面。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我爱你三个字，陆元晟和他说过很多遍，而他却从来没想过要去回应什么。 　　以至于时至今日，那句我爱你，他还未曾和陆元晟说过一次。 　　就算是改变不了什么。 　　就算只是为了和那人最后说上一句话。 　　那人和旁人的订婚仪式，他也非去不可。 　　因为再不去......就真的没机会了。 第40章 　　酒店的宴会厅里金碧辉煌，四处挂满了喜庆的装饰和祝福语，就连餐食区的点心都是特意为订婚仪式做的各种吉利的形状和模样。 　　宴会厅的正中央叠了高高的一座香槟塔，周围装饰了鲜花和白纱。陆元晟和袁姣姣身着华丽的礼服，站在宴会厅的门口。宾客们笑着寒暄，大厅内人们欢聚一堂，一切都是如此祥和又美好的模样。 　　乔亦璟拿着那张邀请函入场的时候，这对珠联璧合的新人正在和熟人叙话，都没注意到面色苍白默默进场的他。 　　他从侍者手里的托盘上端起一杯红酒，躲开人群，一个人走到宴会厅的角落。 　　乔亦璟一杯接一杯的喝下了许多，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过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要和陆元晟当面说清楚的话。他要告诉那人他爱他，想做那人唯一的爱人。他想和陆元晟永远在一起，他想和陆元晟有个家。他想解释自己曾经那些荒唐的过往，他想向他忏悔自己曾经的不珍惜。 　　可是那些话却又都堵在了他的胸口。 　　在他看到那人和未婚妻紧紧相拥的身体时，在他看到那人和未婚妻两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时。 　　乔亦璟张了张嘴，却在视线扫过那人脸上并不能算勉强的笑意的瞬间，突然失去了声音。 　　胃里的疼痛仿佛千刀万剐，要将他生生撕裂。 　　他机械的一杯又一杯的想要将自己灌醉，不想去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情节，也早就已经失去离开的力气。 　　仪式正式开始，宴会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光束和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人群最中央的陆元晟和袁姣姣身上。 　　就算是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的联姻，主持人也不能免俗。 　　套路化的台词与祝福，人们走流程般的祝福和鼓掌。男女主人公在人群中相拥，交换订婚戒指。双方的家长轮流发言，畅想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结合后的光明未来。 　　乔亦璟终于还是难以再坚持下去，从宴会厅的侧门夺门而出，踉踉跄跄的奔向卫生间。 　　喝下去的酒精不断刺激着上腹的器官，却堵在胸口吐不出来。 　　乔亦璟眉头紧锁，全身的重量都倚在洗手台冰凉的台面。耳鸣声将他淹没，剧烈的疼痛下，眼前的事物只剩下黯淡的轮廓。 　　上腹胀得发硬，他艰难的干呕，身上的衬衫逐渐被冷汗浸湿。鬓角的碎发不听话的扎进眼睑，男人的眼角很快便也跟着湿润一片。 　　被折磨得厌烦，乔亦璟一狠心，借助身体得重量将上腹压在了洗手台的边缘。外力的猛烈冲击下，胃里翻腾着的酒液终于被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并没有舒服多少。 　　胃里狠狠一拧，乔亦璟筋疲力竭，无力的栽倒在了地面。 　　冷汗顺着颧骨淌下，男人的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世界只剩下虚无，疼痛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他痛得透不过气来，意识却迟迟不肯抽离。 　　就好像......痛得快要死去。 　　- 　　听觉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敏锐。 　　乔亦璟察觉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却实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酒精停留过的胃部好像有烈火在灼烧，可偏偏湿透的衬衫紧紧裹住了他的身体。他冷得打颤，吸入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冰冷。刺骨的冷意和胃里的那团炙热反复胶着，将上腹拧绞的痛感再一次放大。 　　乔亦璟疼得脱力，仿佛被搁浅在海滩的游鱼。脚步声停留在了卫生间的门口，却半天都没有人靠近。 　　他强撑着眨了眨眼睛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外，心脏突然在一刹那跳动得格外用力。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般，几分钟后，有酒店的服务生匆匆赶来。 　　“先生，您怎么样了？需要帮助么？” 　　身上散发着酒气的男人面白如纸，接受对方的搀扶勉强站起，却又因为双腿打晃，而不得不再次趴在了洗手台边。 　　“先生，我送您出去吧？” 　　服务生冲他伸出手臂，似乎是想要架起他的肩膀。 　　瘦弱的手肘支撑在台面上，乔亦璟摇了摇头。 　　“不用。” 　　“先生......”身着酒店制服的服务生面露为难，像是还想再劝说些什么。 　　乔亦璟摆摆手，示意对方他没事。 　　“我没醉......”他喘匀呼吸，再次将上腹抵在了洗手台的边缘，试图用外力压制胃部的翻搅，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用管我......一会儿就好。” 　　世界重新变得安静，服务生的脚步声远去。但乔亦璟知道，门外站着的那人没有离开。 　　那人的气息，即便是背对着，隔着一道门的距离，乔亦璟也能分辨得出。 　　一门之隔，却仿佛相隔了一整个世界。 　　他深呼吸，略微积攒了些力气，撑着台面再次直立起身体。 　　“怎么......不进来？是在躲我么？”男人的唇边露出嘲讽的笑意，脚步虚浮的走向卫生间的门口，“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真是恭喜。” 　　绕过卫生间的大门，乔亦璟见到了预料之中的人影。 　　一周多没见，那人穿着和他相似的黑色西装，领口的领花是淡粉色，和他的未婚妻礼服相同颜色的淡粉色。 　　男人皱着眉，眸中的神色是他最熟悉的担忧与关切。 　　“你喝多了。” 　　他直立在一旁，视线停留在他压在腹部的手臂，握成拳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却迟疑着没有上前向他伸过手去。 　　“没有很多。”乔亦璟倚靠在光滑的墙面，竖起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晃了晃，“十杯？应该不到十杯，红的，醉不了。就是......” 　　他顿了顿，有些痛苦的捂住肚子：“这里痛。” 　　大概就是在这一刻，疼痛变得再也难以承受。乔亦璟费力的重重吸气，然后又低声笑了笑，按在上腹的双手往上挪了挪，覆在左侧肋骨上的心脏。 　　“这里也痛。” 　　“好痛，陆元晟......真的好痛。” 　　乔亦璟绝望的看着他，身体微微颤抖，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因为痛苦而盈满泪意。 　　为什么承诺要做他的爱人，又转头就和别人订婚......为什么明明和别人订婚，又出现在他的周围，假装关心的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找人送你去医院。” 　　沉默良久，陆元晟低垂下头。 　　“医院？”乔亦璟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人的眼眸，试图从那人的脸上探寻出一丝不舍。他的声音在发抖，歇斯底里，却不依不饶，暗藏微弱的希冀，“陆元晟，你都和别人订婚了，你还在乎我去不去医院？” 　　陆元晟闭了闭眼睛。 　　是啊，他都已经订婚了，又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浓烈的苦涩在他的胸腔蔓延开来。 　　既然已经答应父亲和袁氏集团联姻，既然已经和袁姣姣携手站在了众人面前。 　　他不愿看到乔亦璟难过。 　　可是面对那人的痛苦，他这次却再也做不了什么。 　　那就......离开吧。 　　男人后退一步，吃力的避开他灼热的视线：“那我......先回去了。” 　　“陆元晟！”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脆弱的希冀被蓦地浇灭，乔亦璟心中一痛，倚靠在墙上的身体一点点下坠，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捂着胃半跪在了地上，“陆元晟，你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强行闯入他的世界，让他品尝到爱与被爱的滋味。却也不由分说的离开，不给他一丝一毫挽留的机会。 　　“陆元晟我爱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我爱你，然而此刻所有的话语都已然苍白无力。 　　乔亦璟的声音微弱，可他知道，陆元晟听到了。 　　那人的背影僵住一瞬，却还是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 　　男人单薄的身体颤抖得如同冷风中的枯叶，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自己即将失去的爱人，却终是徒劳。 　　他的世界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恢复了混沌一片。 第41章 　　乔亦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过去多久。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 　　相似的场景，同样的病房，同样扎在左手的吊针，同样充斥着鼻腔的消毒水味。 　　那是他最厌恶的味道。 　　只不过这次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再是陆元晟。 　　已经对胃里的疼痛感到麻木，乔亦璟只是略微皱眉，很快便适应了这样的不适。 　　他定了定神，翻身勉强坐起，微眯双眼，一把拔掉手背的吊针。 　　鲜红色的血.液奔涌而出，他轻哼一声，用右手按住手背的针眼。 　　“哎？你醒了啊！”抱着手机在病床打盹的孙天睿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睛。他一眼注意到病床上不听话的病人私自拔下的吊针，啧了一声凑上前来，“你怎么自己把针拔了？” 　　乔亦璟没理会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浑身绵软无力。他刚迈出去没两步，便身子一歪，险些栽在地上。 　　眼疾手快将人扶住的孙天睿嘴里念叨着，又将人扶回病床边。 　　“你烧还没退吧？把液输完再走。喝酒都喝到胃出血进医院了，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人。还好出血量不大，医生开了药，不用住院观察。” 　　乔亦璟抿唇，任由他将自己按回到病床上躺下，又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叫护士过来重新扎吊针。 　　“你是怎么......” 　　男人淡色的唇瓣干裂，嗓音沙哑得只剩下气音。 　　“怎么知道你在哪儿的？”孙天睿撇嘴，接着他的话说道。 　　乔亦璟低低的“嗯”了一声。 　　“有人打电话给我，我立刻二话不说，丢下我一整个酒吧的摊子过来，陪了你一晚上，够意思吧？”孙天睿顾左右而言他，试图岔开话题。 　　“是他么？”乔亦璟闭了闭眼睛，轻声问道。 　　那人的名字，如今已经成为了只是想起便觉得痛的存在。 　　他知道对方能明白他的意思。 　　“嗯......”孙天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那个......他......算了，不提了。” 　　他顿了顿，长叹一口气。 　　“都过去了。” 　　他的话音落下，护士敲门进来，简单处理了他左手红肿流血的手背，换了右手帮他重新扎吊针。 　　“他和你......说什么了么？” 　　吊针的触感微凉，正在晃神的乔亦璟下意识的缩手。护士瞪他一眼，扶住他的手腕。 　　“能说什么？”孙天睿翻了个白眼，“说你在他订婚的酒店喝多了呗，让我过去接你。不是我说啊，人家两个都订婚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是啊。乔亦璟垂下头。追过去只为了等对方一个明确的拒绝，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回头。他这又是何必。 　　“我酒吧这几天都交给十一帮忙看着了。”孙天睿在病床边坐下，翘起二郎腿，盯着乔亦璟道，“既然是受人之托，我就得忠人之事。这几天我就负责看着你，不能再碰酒了。” 　　男人歪在床头，目光空洞的落在吊瓶里还剩小半的药剂上，没有回应对方的话。他看着吊瓶里的透明色液体顺着长长的输液管径直坠落，然后消失在手背的血管。一滴，一滴，漫长而温和的流淌。胸腔里的剧痛终究还是化作虚无，一颗心仿佛已被人碾成碎末，扬洒进风中，随着尘土飘散。 　　没有再闹着要离开，乔亦璟沉默的嗅着医院空气里的刺鼻气味，舌尖抵住上颚，强忍住不断侵袭的反胃感。 　　他如此乖巧听话的样子着实少见，孙天睿心存警惕，依旧一步也不敢离开。亲眼盯着人把吊瓶里的药水都吊完，他按铃叫护士帮忙借来一副轮椅，推着乔亦璟离开了急诊大厅。 　　从急诊大厅出医院的大门，需要绕过药房。 　　乔亦璟瑟缩在外套里出神，在经过药房时，视线却无意中扫过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的皱眉，右脚先一步着地，想要停下来辨认清楚。 　　“怎么了？”轮椅停了下来，孙天睿俯身察看。 　　好像是任晓博。 　　乔亦璟不能确定。 　　但这终究是与他无关的事。 　　他的世界已然空无一物，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也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人。 　　面色苍白的男人摇头，慢慢收回脚。 　　- 　　连续一周的时间，乔亦璟没有上播，也没有回复任何工作上的消息。 　　冯子墨每天无数遍刷新手机界面，对这样的工作节奏感到熟悉又陌生。 　　虽然连续一周不上播，也不在社交平台上和粉丝互动，这对于任何主播来说都是一种自掘坟墓、等着大批量掉粉的行为，但在他家璟哥仿佛吃错药一般连续直播之间，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偏偏，她确实有事情需要璟哥回来。 　　和LUXURY的合同递交集团走流程已经好几天了，可集团迟迟没有消息。LUXURY品牌那边已经催过两遍了，冯子墨隐隐担心，再拖下去，会出什么问题。 　　路耀娱乐现在是任晓博说了算，她几次反馈给对方，得到的回答都是已经提交给了集团审批。冯子墨最开始担心是任晓博故意针对璟哥，想要从中作梗，但经过几番辗转打听，她又确认合同确实是已经第一时间到了路耀集团总部，并没有被任晓博卡住。 　　那就很奇怪了。 　　一般来说，这种合作合同到集团只是盖个章、走一下流程的事，最多两天怎么也返回来了。而且这两天中，合同每到达一个新的办理人，主播助理这边都会收到推送通知。像这次这种合同送出去之后石沉大海、连现在到哪儿都不知道的情况，冯子墨还是头一次遇到。 　　因为路耀娱乐是路耀集团收购的完整的子公司，所以管理权很大程度的掌握在路耀娱乐自己、也就是曾经的盛行和深海两家公司自己手上。送去集团的合同，集团都是第一时间反馈，生怕耽误到子公司自己的业绩。 　　但问题既然不是出在任晓博身上，要再往集团的层面找，冯子墨又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去找谁。平日里路耀娱乐的事情，都是任总一个人在管。这一下子让她去集团，是找陆元宏？还是什么别的高层？路耀集团她能够联系得上的，恐怕就只有之前盛行的陆元晟陆总了。 　　但盛行被收购之后，陆元晟又是已经明确了已经回归集团，不会再管这部分业务的。 　　思来想去，冯子墨还是觉得这件事有必要找璟哥出面解决。毕竟说到底，这也是璟哥自己的合约。 　　“喂？” 　　电话接通，听筒里的男声嗓音疲倦沙哑，像是刚刚被吵醒。 　　冯子墨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四十分，应该不会是打扰璟哥睡觉了吧？ 　　她认真措辞后，将事情的细节和她的担心全都讲了一遍。 　　听筒里安静的几秒，她有些担心乔亦璟会态度无所谓的告诉她等着集团的结果就好。 　　好在很快，对面的男人出声。 　　“好，我去找陆元宏。” 　　- 　　五点三十，主持开完手里握着的地产项目的启动会，陆元晟回到办公室，松开禁锢领口的领带。 　　和袁姣姣正式订婚后，在集团里的工作好像突然间就顺利了许多。 　　父亲开始放手将集团盈利的项目分配给他负责，集团里的董事和高层也都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之前的冷漠疏远，立刻变得友好和善，甚至开始刻意讨好。 　　有袁氏集团做靠山，陆元峯和陆元宏算是吃了瘪，也暂时没再对他出手。“袁梦家”之前失利的事情不了了之，集团重新安排了时间地点，为袁氏集团的项目策划了开业仪式。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除了—— 　　母亲的病势。 　　癌细胞在全身各器官不同程度的转移，请来会诊的专家都面色凝重，对着他和母亲语焉不详。 　　但大概是又交出了些项目到他手上后有了更多闲暇，以及看在他和袁氏集团的面子上，父亲抽出了更多的时间在医院陪母亲，也特意嘱托他在集团事务和母亲之间，他可以优先选择来医院照看母亲。尽管就算是父亲不如此说他也会如此，但父亲这样说了，母亲总归是安心不少，不会再担心影响到他在集团的位置。 　　接手的新项目很忙，每天集团医院两头跑，陆元晟无暇去多想什么，也没有时间去感觉到除了忙碌以外的其他情绪。 　　这样也挺好。 　　他没有时间和远赴其他城市拍戏的未婚妻相处。 　　没有时间担忧母亲的病情。 　　也没有时间......想起别的什么人。 　　此生大概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每每想到都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那天那人的那句爱意，他听得真切。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办法回应。 　　“陆总，今天晚上没有其他行程了，要安排回医院么？”秘书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元晟收敛情绪，沉吟片刻，无意识的转动指间的签字笔。 　　“陆元宏最近在忙什么？” 　　“元宏总最近飞去了C城，应该是去谈C城中心广场的项目了。”秘书杜明杰恭敬的答道。 　　C城的中心广场，和“袁梦家”一样，也是路耀集团这一年排名前十位的重点项目之一。如果说“袁梦家”是为了创口碑，也是为了维持和袁氏集团的长期合作，那么C城中心广场，则是奔着利润去的。看来陆元峯和陆元宏很清楚，老爷子虽然看中合作方，但集团经营最核心的，到底还是利润。 　　如果谈成了C城中心广场的项目，那么即便他成了袁氏集团的乘龙快婿，陆元宏他们也又算是扳回一局。 　　“C城......中心广场......” 　　陆元晟眯起双眼，视线游离在电脑屏幕上集团今年的十个重点项目上。 　　盈利能力能和C城中心广场抗衡的项目难寻，更何况，在当下的境况下，他其实没有什么精力或是心情去挑战高难度的合作。 　　母亲的病......不知道究竟会如何。他心里记挂着母亲，一心只想避开可能离开A城出差的工作。 　　但若是等到母亲完全好起来再做下一步的动作，恐怕他又会再一次被陆元峯和陆元宏压制，到时候他没有如今这么好的机遇，在集团的地位和威望，也很难再次树立。 　　如此看来，只能兵行险招了。 　　半晌，仿佛打定了什么主意般，他关掉电脑页面，重新整理了一下领口。 　　“安排车，我要去趟路耀娱乐。” 第42章 　　自从回了路耀集团，陆元晟的办公室就被安排在了二十一层的东区，在原本单独属于陆元宏的楼层里会议室的位置。 　　和陆元宏同处一层，相遇的次数难免增加。好在东区和陆元宏所在的西区分别有两部电梯，也不至于每次上下楼都会经过彼此的办公室门口。 　　但两间办公室门口的接待区，却是紧紧相连的。 　　陆元晟经过接待区的时候，余光不可避免的瞥见了等在陆元宏办公室门外的乔亦璟。 　　视线落在那人身上的一瞬间，他呼吸一滞，整个人顿在原地，再也挪不动脚步。 　　秘书杜明杰没有来向他通报，二十一层又只有他和陆元宏两人。 　　那就只能说明，那人是来找陆元宏的了。 　　只不过陆元宏今日在C城。也不知道前台和乔亦璟究竟是怎么说的，那人居然就这样傻等在陆元宏的办公室门外。 　　他的目光扫过那人淡银色的凌乱发丝，与暗色羽绒服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皙脖颈，以及身体前倾搭在腿上的手臂。 　　那人就那样安静的坐在那里，与他只是一道玻璃之隔，近得仿佛他只是微微抬手便能够轻易触碰。 　　回过神来的刹那，陆元晟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伸出了手去。 　　“陆总......”秘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等在接待区的乔亦璟，“元宏总今天不在，需要去提醒一下乔总么？” 　　指尖一根根并拢，陆元晟缓缓垂下手。 　　终究是想触碰又收回。 　　“走吧。”他无力的垂下头，转过身去。 　　“好的，陆总。”杜明杰加快步伐，跑去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从一层上到二十一层，约莫半分钟的时间。 　　透过电梯门的金属反光，陆元晟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人坐在沙发上的侧影，也控制不住的去猜测，那人今天来找陆元宏，到底是为何事。 　　电梯门开后，他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走进电梯。 　　“已经通知过任总了，他正好在，说是在办公室等您。”秘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汇报道。 　　陆元晟点点头。 　　电梯回到一层，他最终还是放心不下。 　　“二十一层今天的暖风温度低了点，你让人过去加高两度，我去路耀娱乐待不了多久就回来。” 　　杜明杰点头应了下来。 　　“还有......”他步履一顿，嗓音沉了下去，“今天陆元宏不在，让他们把接待区清空出来，一会儿我回来有用。” 　　- 　　从路耀集团到锦江双子塔，总共十来分钟的车程。 　　车子停在双子塔办公区的正门，陆元晟下车，轻车熟路的乘电梯到达二十九层。 　　这是他离开盛行后，第一次回来。 　　任晓博已经迎在了电梯口，办公区的其他人好像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一个个抻着脖子往电梯口瞧过来。 　　陆元晟冲大家点头示意，然后跟着任晓博进了他的办公室。 　　“晟哥，好久不见啊！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指导工作了？”关上办公室的大门，任晓博倒了杯茶，递到陆元晟的手中。 　　“之前一直忙，都没顾得上回来看看。”陆元晟的回答滴水不漏，“怎么，现在你们只认陆元宏，不欢迎我过来了？” 　　任晓博笑着摇头：“哪有哪有，晟哥说笑了。这盛行都是您创立的，收购也是被你们路耀集团收购，还是您的公司。” 　　陆元晟低头喝了一口茶，装作随意的客套道：“公司最近大家都怎么样？” 　　“都挺好的，被路耀集团收购之后，托晟哥的面子，集团给了大家不少资源，现在小主播也有了稳定的合作方，流量和业绩都稳步提升。”任晓博答得中规中矩。 　　陆元晟点点头：“和深海那边的接触还顺利么？” 　　“挺好的，没遇到什么问题，晟哥不用担心。”任晓博笑道，“收购完成之后，深海那边的章总就退出了，现在两边的事都是我在管。不过都是同类型的MCN公司，管一家也是管，两家也是管。毕竟深海自己也是一家成熟的公司了，他们运作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平时就是通过我接洽一些资源。” 　　他递给陆元晟一份最新的月度报告，里面列着当月路耀娱乐旗下所有主播的基本运营情况，直播总时长、代理商务数量、销售总额，还有流量监测。 　　陆元晟一页一页的往后翻，简单看过一遍之后，视线停留在被放在第一页、公司内排名最靠前的主播，乔亦璟的汇总页上。 　　察觉到他的停顿，任晓博的眸中划过一丝狡黠。 　　他扬起唇角，故意试探道：“对了晟哥，还忘了恭喜，订婚快乐。上周在你们那个订婚的酒店人多，我都没找到机会跟你还有嫂子搭话。嫂子最近怎么样？我看嫂子丝蒙丹妮的单人广告，好像给品牌方带来的业绩不错。听说要正式进剧组拍戏了？晟哥岂不是这刚订婚，就要和嫂子分开。” 　　他既然主动将话题往这边引，陆元晟也没有不接茬的道理。 　　更何况，他这趟来路耀娱乐，主要目的就在于此。 　　他张了张嘴，装作一副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挣扎了许久后还是出声问道：“晓博，丝蒙丹妮的广告，之前不是双人的么？怎么后来变成姣姣单人的了？” 　　任晓博盯着他，故意拖长尾音，试图将他脸上的每一寸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那个广告啊......听说是品牌方临时接到通知，踢乔亦璟出局。我事后去打听了一下，好像是......” 　　他食指冲上指了指。 　　“你们集团的意思啊。晟哥竟然不知情？”他噗嗤一声笑了笑，“我们自己的法务刚开始还跟着准备和品牌打官司呢，结果没想到啊，啧，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 　　“哦？”陆元晟挑眉，面露惊讶，“你的意思是......陆元宏？” 　　他的惊讶也不算是做假。虽然今天来路耀娱乐，计划就是想个由头和任晓博聊起乔亦璟，但丝蒙丹妮合作的中止，背后竟然是这样的缘故，他事先确实不知情。 　　任晓博连连摇头：“哎，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们集团高层的事儿，晟哥你不能和我打听啊。” 　　陆元晟若有所思。 　　任晓博看他一眼：“说到这个，我就不得不问一句了啊。乔亦璟也是有两把刷子，丢了丝蒙丹妮，又钓来一个LUXURY。合同还在你们集团那儿卡着呢，这次怎么着？打不打算给我们过？不过也给我透个底，我好有个心理准备。冯子墨见天儿的来我这儿问来问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怪不得刚刚会在陆元宏的办公室门口看到乔亦璟，陆元晟心下了然。 　　但......他已经和袁姣姣订婚，和乔亦璟断了联系。以他对陆元峯、陆元宏二人的认知，他们应该不会再试图在乔亦璟身上做文章了才对。 　　乔亦璟是路耀娱乐的主播，路耀娱乐现在又被陆元宏收至麾下，那搅黄乔亦璟的合作，对陆元宏应该没有好处才对啊。 　　陆元晟轻轻晃动手里已经空了的白瓷茶盏，微微皱眉。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但对方的目的如果只是阻止乔亦璟接代言广告，那么只要代言的合同没能签下来，对方也算是达成了目的，应该不会再有下一步动作。 　　他所有的回答都是关于乔亦璟近况的追问，对提到袁姣姣的问题都避而不答，任晓博的神色泛起一丝玩味，忍不住开口继续试探。 　　“晟哥，乔亦璟合同的事儿，你管不？” 　　陆元晟故作颓然的垂下头：“路耀娱乐的事儿，现在都归陆元宏管了。” 　　他顿了顿，不轻不重的补上一句：“我已经订婚了。” 　　他之前和乔亦璟的关系，任晓博不可能看不出。更何况陆元峯和陆元宏都知道了，并且利用乔亦璟做了局，害他盛行上市的计划失败。 　　他的大哥二哥一直关注他的动态，他回国虽然是临时定下的机票，但美国飞回来将近十五个小时的行程，期间以路耀集团的能力，只要关注，就一定能提前得到消息。就算是陆元宏提前毫不知情，陆元峯做事一向细致，对他的行踪也一直关注，他回来的消息，他两个哥哥绝不可能真的一周过后才知道。 　　而他回到国内后的第二天就是教师节，他故地重游，遇到任晓博，也一定是有人刻意安排下的巧合。事后他也特意追查过任晓博的背景，在查到对方一年前就已经在上一家资产公司因为违规操作被开除、并且被业内封杀后，陆元晟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任晓博是陆元峯和陆元宏那边的人，他从一开始对方自请来公司帮忙的时候，就已然知晓。 　　留下任晓博，是将计就计，是给陆元峯陆元宏的一颗他包装过后的定心丸。与其等对方再次找机会派人过来试探，不如主动将对方的眼线留在手下。敌在明、他在暗，想要防止对方下手，也会更容易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任晓博对乔亦璟所有的不友善，他都选择性的视而不见。他了解乔亦璟，那人根本不屑于理会其他人的冷嘲热讽。况且，陆元晟相信有他自己在那人身边，任晓博也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虽然尽管如此，最终在上一次的对决中他还是输了。 　　陆元晟放下茶盏，看着任晓博恭恭敬敬的帮他再次填满茶水。 　　他刻意释放出来对老情人的思念之意，半真半假的表现出来颓然和无力，任晓博自然上钩。 　　“晟哥......”他咂了咂嘴，眼眸中闪烁着兴奋与探寻的意味，“乔亦璟今天好像是去集团找元宏总了，你要是担心，要不也过去看看？” 　　陆元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刻意伪装出来的挣扎，半晌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你晚上忙么？出去一起喝一杯？” 第43章 　　两个人又在办公室聊了几句，直到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下来，过马路去到了对面的The Red Lion。 　　因为是卡着营业时间第一拨进的，酒吧里冷冷清清，老板还亲自在门口迎接。 　　只不过看到来人是陆元晟后，孙天睿还是不由自主的黑了脸。 　　“欢迎光临”四个字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噎在了喉咙里。 　　他冲一旁的十一招招手，示意他帮忙接待客人，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陆元晟和任晓博停留的吧台区。 　　“晟哥和这儿的老板认识啊？” 　　十一调好两杯威士忌分别端到两个人的面前，任晓博看向陆元晟，饶有兴致的问道。 　　陆元晟垂头端起酒杯，声音淡淡的：“老板是乔亦璟的朋友。” 　　“哦。”任晓博了然的点点头，随即意味深长道，“那天你订婚，我看他也来了。” 　　陆元晟没接话，沉默的将杯中深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精刺痛喉咙，带着浓烈的苦涩。 　　“晟哥订婚之后，在集团是不是地位提升了不少？”任晓博笑着打趣。 　　陆元晟冲不远处的十一打了个响指，十一很快过来，又将酒杯续满。 　　他再次喝尽了杯中的酒精后，不轻不重的斜睨了任晓博一眼。 　　任晓博连忙解释：“晟哥，我没别的意思啊，不是说你在占女方家的便宜。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这是强强联合，你和袁姣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是相配的。” 　　陆元晟晃了晃空杯中的冰块，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我知道。” 　　他轻声叹了口气，承认道：“不过我现在接手的项目，确实也或多或少和袁氏沾点关系。” 　　“慢慢来嘛班长，这都需要个过程的。”任晓博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跟着续了杯酒。 　　陆元晟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几天陆元宏去C城了，你听说了么？” 　　任晓博回望着他，没有丝毫的躲闪。 　　“没听说啊。”他思索了一下，忽的笑了笑，“那看来今天乔亦璟去集团是要失望而归了。” 　　陆元晟没有理会他这句提到的乔亦璟，而是继续说道：“他这次去，听说是为了谈下C城中心广场那个项目，你应该听说过吧？” 　　C城要建集购物、餐饮、办公、娱乐等多功能于一体的大型商圈，就叫中心广场，这个消息早就已经上过新闻。 　　任晓博在资产公司干过，对这类信息有一定的敏锐度。不过为了避嫌，他还是装出了一副头一次听说的样子。 　　“是么？没听说。你们势在必得呀？” 　　“势在必得倒也谈不上。”陆元晟谦虚的摇摇头。 　　不过国内能与路耀集团竞争的对手，也挑不出来几个。这几年集团在C城的项目不少，和那边的关系也都铺得差不多了，中心广场这个项目，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晟哥你是担心......”任晓博很快心领神会，吞掉了后半句，“你这边也不差呀，不是攀上袁氏集团了嘛。” 　　陆元晟露出愁容：“袁氏集团这边都是长期的合作，利润率上不来。再说——我也不是很想靠着袁氏集团。订婚的事情，都是家里的意思。我自己......哎，算了算了。” 　　他有意无意的透露出后悔订婚的念头，两个人对着又喝了几杯，陆元晟的双颊泛起微红。 　　“我还是想靠自己的努力能拿下个大项目。”他端着酒杯的手腕开始不稳，眸中的神色也逐渐朦胧，“最好是......陆元宏......不，最好是连我大哥都拿不下的项目。到时候我不再需要靠袁氏集团的资源，也好......也好......” 　　男人脸上浮现出醉意，也显露出几分痛苦。他的话意有所指，任晓博虽然没全能听清，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拿下个大项目，在集团站稳脚跟。不再需要靠袁氏的助力，有了话语权，也就可以和袁姣姣解除婚约。而这样做的目的与动力......看提起乔亦璟时陆元晟的表情，一切就都已经再清楚不过。 　　乔亦璟还真是好命，碰到有人为他这样死心塌地。任晓博心里默默感叹，象征性的劝慰了几句。 　　“晟哥，你已经很优秀了。要不......还是少喝点吧？” 　　陆元晟自然是不肯。 　　他半闭着眼睛，从任晓博手中夺过酒杯。冰冷的酒精入喉，男人被呛得咳嗽起来，却挣扎着冲调酒师再次招手。 　　“晟哥要不要也飞一趟C城？”任晓博眼珠一转，关心道。 　　陆元晟低声笑了笑，趴在吧台大理石质地的台面上，用掌心盖住眼睛，摇摇头。 　　“不......” 　　“那你是打算......”任晓博趁着对方醉酒，继续问道。 　　男人掌心遮盖下的双眼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笑声却依旧带着醉意和朦胧。他没有回答任晓博的提问，而是片刻后，再次喝尽杯中的烈酒。 　　- 　　凌晨十分，半醉的任晓博，托着已然神志不清的陆元晟，从酒吧后门的专属电梯，一路上楼到了顶层的套房。 　　任晓博将人费力的扶进了20B套房，在确认对方自己躺下没有问题之后，离开了斯顿酒店。 　　漆黑的房间重新恢复寂静，躺在床上的陆元晟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已然没了醉意。 　　他在黑暗中又躺了片刻，随即坐起身来，摸出口袋里的香烟。 　　火焰的微光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陆元晟没有按亮顶灯，而是在黑暗中点燃香烟。 　　他松开按在打火机上的拇指，房间里再次暗下来，只剩下烟尾的点点红光。 　　和任晓博表达出来想悔婚和乔亦璟在一起的念头，以及想要拿下个陆元峯都拿不下来的大项目以在集团站稳脚跟，就已经足够了。 　　露出来的破绽太多，反倒是会被敌人发觉不对。 　　传达出来这些信息，也许陆元宏不会深究，但陆元峯绝不可能放过。他的那两个哥哥，一向是陆元峯主谋，陆元宏执行，从小到大在针对他的各种大事小事上，都是如此。 　　很多不好的事情，陆元峯不愿意亲自动手，都是借陆元宏之手对他进行打压。但陆元峯心细，对他的提防也更加谨慎。他故意向任晓博放出来的所有信息，都是为了引发陆元峯的兴趣，从而进一步对他进行猜测。 　　他想拿下的陆元峯拿不下的项目，任晓博不清楚，但陆元晟知道，陆元峯一定是猜得到的。 　　如果说拿下C城中心广场的项目能够让他那两个哥哥一整年在集团都高枕无忧，那么陆元晟暗示想要拿到的这个项目，则是可以彻底改变他和陆元峯、陆元宏在集团里的地位，换句话说，就是他可以彻底抢夺走当前父亲心中对陆元峯认可的比重。 　　这个项目是横在陆家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也是陆元峯在集团这些年里最挫败的痛。 　　五年前，陆元峯在集团里正春风得意，陆元宏也进入集团谋得了个代理副总裁的的名头，他又人在国外，路耀集团已经成为了他们两兄弟的天下。陆元峯牵头促成了这个和妻子娘家隆悦地产合作的、当年路耀集团最大的地产开发项目，调动了路耀集团几乎全部的现金流和资源作支撑。 　　然而项目进展一直不顺，从招标开工开始就麻烦不断。最后更是因为种种原因停摆，那块路耀和隆悦共同用大量现金盘下来的空地，直至今日，都一直闲置，没能顺利完工投入使用。 　　五年前陆元晟人不在国内，项目停工的细节，他其实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的是，路耀集团因为这个庞大的项目损耗巨大，元气大伤，当年又碰上了竞争对手趁机作乱，公司现金流吃紧，险些被人恶意收购。 　　而这么多年过去，与隆悦集团合作的这个耗资巨大的隆兴商业中心的项目，虽然一直列在路耀集团每年重点项目前十的名单里，却迟迟没有进展。陆元峯本人没有主动推动，底下人也都对此避之不及。渐渐的，大家好像逐渐放弃了集团投在这个项目的所有前期投资，隆兴商业中心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在集团计划的列表里，被人们当作不存在。 　　但陆元晟很清楚，这件事父亲不可能不介意。 　　当年父亲将集团的话语权下放，本来都快要完全交到陆元峯和陆元宏手里。可这件事情一出，父亲又重新回到了集团，重要的事项又恢复了要交给他审批的程序。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陆元峯在集团的地位停滞不前，也间接给了他这个父亲最小的儿子机会，和陆元峯一起竞争集团继承人的位置。 　　隆兴商业中心的项目，父亲介意，陆元峯更介意。所以一旦他表现出来任何想要插手的意味，陆元峯一定不可能放任不管。 　　隆兴商业中心的项目这些年一直停滞不前，就证明想要解决并非易事。陆元峯既然要先一步抢在他之前、防止他夺走项目，必然就会从C城中心广场的项目上抽走大量的人力物力，C城的事情拖延下去，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可以喘息的空间。 　　一根烟抽完，男人灭掉烟头，按亮房间里的灯。 　　他起身走到门口，拉开20B的大门，看向不远处的20A。楼道里的光线昏黄而安静，陆元晟在原地驻足良久，最终还是转身回到房间。 　　他的手停在房间的门把手上出神片刻，然后掏出手机，发了两条消息，分别给秘书杜明杰和管家梁谦。 　　给梁谦的消息，是问母亲今日在医院的情况。 　　给杜明杰的消息，是问他晚上公司如何。 　　梁谦那边的消息半天没有回复，倒是杜明杰这边还没休息。秘书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只好照例汇报，说陆元宏下午没有回公司。 　　陆元晟的指尖在半空停顿了一瞬，拨通了语音过去。 　　“陆元宏下午没回来？” 　　“是啊陆总，他去了C城。”秘书纳闷自家老板怎么这才一下午就忘记了这茬儿，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陆元晟抿唇，还是决定直接问道：“那乔亦璟呢？” 　　杜明杰一愣：“乔亦璟？他怎么了？” 　　“我走之后，你去清空接待区了么？他什么时候走的？” 　　秘书恍然大悟：“哦，您是问这个啊。我上楼就跟他说过了，他......应该是走了吧。” 　　杜明杰有些许不确定。 　　“怎么了陆总，您找乔总有什么事情么？” 　　“没事。”陆元晟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机，“哦对了——乔亦璟有个合约卡在集团了，你明天查一下，是谁压住的。” 　　- 　　去路耀集团广场没见到陆元宏，乔亦璟本打算第二天再继续去堵人。不料中午起来他就收到冯子墨发来的消息，说是本来在接洽的几个合作都同时停摆。冯子墨着急，找任晓博未果，只好又来找他。 　　“璟哥，我听任总的意思，好像是集团在故意卡你的合同。怎么办啊璟哥？这都一连几次了，集团是想封杀你么？元宏总要是拖着故意不想见你怎么办啊？元晟总现在也不管了......” 　　一大早上跑遍了集团、法务和任总办公室的冯子墨心急如焚，LUXURY已经打来电话给她下最后通牒。如果合同的事情今天还是不能搞定，明早LUXURY的合约就会发到他们备选艺人的邮箱。璟哥和LUXURY的合作，也就黄了。 　　“是路耀集团内部从中掣肘？”乔亦璟视线一凝，皱眉翻身下床。 　　从之前的接触来看，陆元宏应该对他不再有什么敌意，毕竟他和陆元晟已然分开，他对于对方牵制陆元晟已经没有了意义。 　　那能是集团里......什么其他人呢？ 　　如果不是陆元宏，也不是陆元晟...... 　　尽管尚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乔亦璟却有种直觉，这次LUXURY的合同被压，和上次丝蒙丹妮广告临时换人，像是来自同一个始作俑者的手笔。 　　而上次的事情，最终的收益方，也只有最后单独代言了广告的袁姣姣一人。 　　上次跑去质问袁姣姣，女生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便轻易的相信了，所以没再追究。 　　可是......会不会当时的袁姣姣并不知情呢？也许不是袁姣姣主动要求，会不会是袁家发现了他和陆元晟曾经的关系，所以蓄意报复？袁氏集团和路耀集团现如今喜结连理，袁氏集团在背后做动作，或许是通过路耀集团的什么人来完成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合同会卡在集团，任晓博也暗示是集团的人在阻拦。 　　袁姣姣...... 　　抢了他的男人还不够么？ 　　他都已经和陆元晟断了联系，也没再想方设法的去见那人。 　　他已经退无可退，即便如此，袁氏集团，还要这样追着他不放么？ 　　乔亦璟气血上涌，也逐渐压不住怒气。 　　“你再去趟集团，看看能不能见到陆元宏。”他眉心微蹙，从衣柜里随意翻了两件衣服穿上，“我想想其他办法。” 　　挂断和冯子墨的通话，他转而拨通孙天睿的电话。 　　“有空么？帮我查点事儿，你肯定感兴趣。” 　　他语气不善，下班回到家后已经躺在床上了的孙天睿，一骨碌爬了起来。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陆元晟又怎么了？” 　　他一连三个问题，完全不经任何思考便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孙天睿有些后悔的缩了缩脖子。 　　这些天以来，乔亦璟一直待在酒店里闭门不出。不再去他的酒吧与陌生人勾搭，也不来买醉，更没有直播。他最开始担心，天天上二十楼盯着那人。可乔亦璟就真的乖乖的像个正常的病人一样，每天除了起床听他的嘱咐按时吃些东西、坐在窗边发呆之外，剩下的时间都躺在床上昏睡。 　　陆元晟的名字仿佛变成了某种禁忌，他不敢提，生怕那人受刺激，做出些什么来，到时候所有人都不好收场。 　　对面沉默的将近一分钟里，孙天睿的血压飙升，几乎快要缺氧。 　　“哎你别不吭声啊！让我查什么，你快说！” 　　好在乔亦璟再次开口的声音，还算是平静。 　　“帮我查查袁姣姣今天的行程，我要去找她一趟。” 　　孙天睿惊讶的张大了嘴：“啊？” 　　“我不会做什么的。”男人嗓音低沉。他顿了顿，似乎猜测出孙天睿的担心，又补上一句，“你跟我一起去。” 第44章 　　说来也巧，这一阵子袁姣姣本来都在剧组，刚好就今天飞回了A城，来开丝蒙丹妮下一期广告的沟通会。 　　人就在他们之前一起拍摄广告的拍摄基地，离市中心一个小时的车程。 　　孙天睿刚下晚班，所以车是乔亦璟开的。但尽管如此，孙天睿还是一路忐忑，越想越睡不着。 　　“你找袁姣姣，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乔亦璟单手扶方向盘，另外一只手熟练的剥了块水果糖丢进嘴里。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孙天睿无奈：“你不告诉我，我心里没底啊。” 　　乔亦璟斜他一眼：“你人都跟来了，还担心什么？” 　　孙天睿扫了一眼他丢在一旁的糖纸，突然后背一凉：“你别是没吃早饭吧？要上高速呢，要不还是我来开吧......” 　　乔亦璟嘴里含着硬糖，语调含糊慵懒：“你睡你的，没事儿。” 　　因为之前车牌在园区登记过，所以乔亦璟轻而易举的开进了拍摄基地的园区。 　　袁姣姣正在主楼的大礼堂开会，沟通下一期广告拍摄的相关事宜。 　　礼堂有正面后面两个大门，乔亦璟让孙天睿蹲在后门，自己则是站在了正门门口，等着袁姣姣开完会出来。 　　他站在走廊的窗边，给袁姣姣发了条消息。几分钟后，女生的助理猫着腰从后门偷偷溜出礼堂。 　　“乔老师，您找我们姣姣姐有什么事情么？” 　　之前拍摄一起相处过一个来月的时间，助理认识面前的男人。 　　给袁姣姣的消息，乔亦璟没有说明原因，只说自己有事找她，已经等在了礼堂的正门。 　　“大概还要多久结束？”男人扬了扬下巴，示意礼堂的方向。 　　“可能还要一会儿......”助理面露为难，“不过我们姣姣姐今天行程很紧，开完会就要赶去机场，飞到影视城赶晚上的夜场戏。” 　　“我不会占用太久的时间。”乔亦璟淡淡道。 　　他这趟过来，只是想解决问题。LUXURY的合作，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被停掉的其他几个合同，也是同样。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欺压却默不作声，这口气他乔亦璟不可能忍得下。 　　他只想问清楚，背后做手脚的人，究竟是不是袁姣姣。他已经和陆元晟断了联系，那人到底还想要他如何。 　　“乔老师，您有什么话，您看我代为转达可以么？”助理踌躇片刻，站在他的身边没动。 　　乔亦璟的目光冰凉，转过头对上女生的眼睛，故意为了激怒对方一般的问道：“她不敢见我？” 　　“我们姣姣姐怎么可能......”女助理没忍住面露愠色。 　　丝蒙丹妮的事情，又不是姣姣姐在背后做的，怎么可能不敢见你？ 　　但人在走廊里，背后就是丝蒙丹妮拍摄组开会的礼堂，助理也不便提高音量。 　　“那我跟姣姣姐说一下吧。”她看了乔亦璟一眼，转过身去匆匆跑到后门处再次进了礼堂。 　　楼道里重新寂静一片，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走廊。乔亦璟不自觉眯起双眼，感觉到一丝眩晕。他定了定神，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糖塞进嘴里。 　　“坐一会儿不？我从隔壁找来的。” 　　他视线游离在窗外出神，没注意到孙天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礼堂的后门那边绕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只简易的马扎。 　　乔亦璟眼皮微掀，脊背挺得笔直：“你坐吧。” 　　孙天睿把马扎立好，拽着人的手腕将人拉到马扎上坐下。 　　“我后门那儿摆了一个，这个是给你的。瞅你这个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别一会儿低血糖晕在这儿了。” 　　“谢谢。”乔亦璟垂头，低声道。 　　“哎，咱哥儿俩还客气什么。走了，我接着去后门那边守着了。”孙天睿摆摆手，转身离开。 　　他人刚走到礼堂的后门，就撞见了从里面出来的袁姣姣。 　　礼堂里的沟通会还没结束，袁姣姣和刚才的助理一样，都是偷偷溜出来的。 　　四目相对，孙天睿莫名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挤出一个笑来，冲女生指了指礼堂正门的方向。 　　“他在那边。” 　　- 　　“十分钟。”袁姣姣双手抱胸，斜倚在墙边，“乔老师，您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乔亦璟站起身来，无意中瞥见女生左手无名指上的水滴形粉钻。他心里一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LUXURY的代言，你也想接？”乔亦璟冷眼瞧着袁姣姣，开门见山道。 　　“什么？”袁姣姣微怔，“丝蒙丹妮和LUXURY是竞品，你知道我不可能同时接的。” 　　她眼珠一转，挑眉：“怎么，你新合作又被人砍了？” 　　乔亦璟看着她没说话。 　　“你觉得是我？”袁姣姣瞪向他。 　　男人不置可否。 　　“我再说一遍，丝蒙丹妮的广告，你被临时换掉，不是我做的。”袁姣姣皱眉，站直身体。 　　“只有你有这个动机。”乔亦璟迈近半步，缩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不是我，不是袁氏集团。”袁姣姣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半晌，她偏过头去，唇角露出嘲讽的笑意，“乔老师，你是不是认定我会报复你？我和元晟哥哥之间，本来就不是你能插手的。我对再和你纠缠毫无兴趣。” 　　她既已点明，大概背后就真的不是她了。 　　乔亦璟神色一黯。如果不是袁姣姣......难道真的是陆元宏？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话已至此，袁姣姣漫不经心的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欲转身离开。回礼堂之前，她脚步一顿，还是决定将她查到的事情顺口告诉乔亦璟，就当是她日行一善，以及作为乔亦璟当初在丝蒙丹妮广告拍摄的最开始、对她帮助的回报。 　　“你查的方向错了。主演，确实没了你，获益的只剩下我。但是你走之后，剧组还进来了其他人。” 　　乔亦璟猛的抬眸：“是谁？” 　　袁姣姣背对着他，没有转回头来：“你既然能查到今天我在这里的行程，跟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也不太难吧？” 　　她路过孙天睿，冲对方简单的点头示意，随即重新回到礼堂。 　　- 　　算不上无功而返，但也谈不上有所收获。 　　丝蒙丹妮广告拍摄组他离开了之后又进了什么人...... 　　乔亦璟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袁姣姣既然这样暗示了，那就说明他走之后拍摄组确实进来了什么人，并且很重要。大概是对于他被替换掉的事情，袁姣姣同样惊讶，所以顺手查了下去。 　　进来了什么人...... 　　男人视线一凛，瞥向不远处礼堂的正门。 　　既然是进来了什么重要的人，那么这位重要的相关人员不可能错过今天的拍摄前沟通会。他只要此刻进礼堂，大概率就能与对方正面相遇。 　　乔亦璟下意识的走到礼堂的大门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孙天睿拉住。 　　“你要干什么？”孙天睿紧张的抓着他的手腕不放，“人家里面在开会呢，你现在进去能做什么？” 　　“刚才她说的，你听到了？”乔亦璟试图抽回手。 　　“你知道你要找的是谁么？”孙天睿问道。 　　男人摇头。 　　不是主演，那不是品牌方的高层领导，就是导演了。 　　可是无论是二者中的哪个，他都想不到对方这样做的目的。 　　毕竟从丝蒙丹妮到LUXURY，再到现在涉及到了其他合同，一切都不是巧合，对方显然是有目的的针对他，像是双方曾经结下过什么仇怨。 　　“我先找人打听打听，咱们再找机会......” 　　“你认识丝蒙丹妮广告拍摄组的人么？”乔亦璟打断他。 　　“不认识。”孙天睿无奈的耸了耸肩，“但消息嘛，不都是打听出来的嘛。我不认识，那总有人认识啊......” 　　“来不及了。”乔亦璟摇头，“这件事我需要今天解决。” 　　“这么着急？”孙天睿一愣，“今天不解决会怎么样？” 　　“那就又丢了个合作。” 　　“多大的合作？” 　　“比丝蒙丹妮还好点的合作。” 　　更何况——他已经在拍摄组礼堂的门口了。乔亦璟隐约觉得，他离整件事背后的答案已经很接近了。要是今天错过，很可能就再次丢失了线索。 　　两个人在门口僵持，里面的会议宣布了结束。 　　工作人员推开礼堂的正门，乔亦璟迅速抽回手，和孙天睿一起站到了稍远处。 　　拍摄组的人都认识乔亦璟，就算不认识的也很难不注意到走廊里突然出现的一个模样如此漂亮的男人。 　　乔亦璟往孙天睿身后躲了躲，戴上外套背后的帽子，简单遮掩了一下。 　　品牌方的高层和袁姣姣握手道别，然后陆陆续续离开礼堂。屋内的其他人也鱼贯而出，乔亦璟死死盯住门口，却依旧没能成功找到任何看起来眼熟或是可疑的目标。 　　“是不是有人从后门溜走了？”他压低声音对孙天睿道。 　　孙天睿不赞同道：“我就说咱们应该先打听清楚情况再看吧？这你就算撞上了也不认识啊。你往这儿这么一站，你认不出来他，他可能看到你了。这么一弄，直接打草惊蛇。” 　　一无所获，乔亦璟不得不认同他的话。他手臂随意的搭上孙天睿的肩膀，正要跟随着人流离开，忽然有人从身后叫住了他。 　　“亦璟哥。” 　　乔亦璟转过身来，对上了一张陌生脸。 　　女生身高与袁姣姣相仿，身上的衣着干练，但明显价格不菲。 　　要么是品牌方那边的人，要么就是哪个艺人的经纪人。乔亦璟还在暗自揣测，对方已经自报家门。 　　“亦璟哥不记得我了么？”女生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目光紧紧追随，“我是烁烁啊，翟烁烁。” 　　蓦地听到记忆里这样久远的名字，乔亦璟身体微僵。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女生，努力将对方和记忆中那个总喜欢跟在自己身后追逐玩耍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 　　他下意识想回一句“好久不见”，但一想到两个人之所以好久不见，是因为当年他家里出事，翟高阳作为父亲的好友，第一时间带着家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亦璟表情僵硬，勉强对着女生点了点头。 　　- 　　十分钟后，乔亦璟跟着翟烁烁一起，坐进了拍摄基地院外的咖啡店里。 　　市郊的咖啡店，平日里的生意全靠给来拍摄基地的拍摄组和演员们提供外带咖啡。店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三位客人。 　　孙天睿识趣的坐在了远处的另外一张桌边，给许久未见的两人留足叙旧的空间。 　　其实也没什么旧可叙。 　　毕竟，他家的那件事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乔翟两家也早没有了什么情分可谈。 　　之所以和翟烁烁进了咖啡店面对面坐下，乔亦璟还是因为袁姣姣的那句提醒。 　　导演系研究生毕业，翟烁烁从国外回来，现在在各个拍摄组之间辗转，从广告短片拍摄开始学习。 　　她回来后进的第一个导演组，就是丝蒙丹妮的广告组。 　　“同类型的广告，你还打算去哪家学习么？”乔亦璟晃了晃杯中的咖啡，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翟烁烁歪着头想了一下：“下个月安排了去LUXURY，再之后应该就进电影组了。” 　　乔亦璟扬了扬眉毛。 　　居然是这样。 　　翟高阳为了不让自己和他的宝贝女儿接触，所以直接找关系砍掉了自己的两个代言。至于那些剩下的被卡住的合同，应该就是集团的那帮人见风使舵，顺带手用来讨好翟高阳的作品。 　　当年明明是他对不起他父亲，他从来没有想方设法的找到他们全家追究，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翟高阳居然还能理直气壮的这样对他。 　　翟高阳到底是谨慎。 　　其实就算是翟烁烁当年确实表现出了零星喜欢他的意思，但毕竟已然这么多年过去。况且，他也从未对翟烁烁有过任何除了把对方当作妹妹以外其他的心思。 　　他没必要如此的。 　　乔亦璟轻叹一口气，睫毛低垂。 　　“丝蒙丹妮......和LUXURY？都是翟叔叔帮你找的关系？” 　　翟烁烁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是......我毕业前也没想到，这个圈子的实习这么不好找。” 　　乔亦璟抬眸，声音逐渐变冷：“真是巧了，这两个品牌的广告代言，原本品牌方都邀请了我作主角。” 　　他看着翟烁烁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份合作的中途都出了问题。我现在所在的平台，刚好是翟叔叔所在的路耀集团的下属子公司。” 　　女生脸上浮现出不似伪装的惊讶，她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用力，手腕有些发抖：“亦璟哥......你的意思是......” 　　回国之前，虽然父亲没有特意对她叮嘱过什么，但她尝试着提起过几次，想问父亲有没有当年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乔亦璟的消息。每次提起乔亦璟，父亲的脸色总是变得难看，并且岔开话题。她以为是因为当年“珠玉引”破产，父亲一直为此自责。翟烁烁从来没想过，父亲可能会不愿意让她再与乔亦璟接触。 　　“我......回去问问我爸。”女生脸上原本的笑意变得勉强，有些尴尬的用小勺快速的搅动起杯中的咖啡。 　　“嗯。”乔亦璟低低的应了一声。 　　咖啡上空盘旋着的热气逐渐散去，他放下手中一口未动的咖啡。 　　“多谢了。” 　　说罢，男人便没再停留，起身离去。 第45章 　　路耀集团的月度董事会例会，在集团广场的A座的二十层会议室如常召开。 　　长桌最靠里的位置，坐着路耀集团的董事长陆致远。他手边一左一右分别是陆元峯和陆元宏，再旁边坐着的则是陆元晟和陆致远的秘书，以及按照股份排序的公司各大股东们。 　　从陆元峯他们三个开始，到各部门的经理们，大家依次汇报手里项目的进展情况，以及下月的工作计划。 　　陆元峯作为公司级别最高、平日里代理总裁大多数事务的副总裁，汇报了集团上月总体的运营情况。陆元宏主要汇报了C城中心广场的进展，陆元晟则是跟着汇报了手头的地皮投资项目。项目虽然没能和C城中心广场一样挤进公司年度前十重点项目，但到底是他进入集团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主持公司的主营业务，因此上至董事长陆致远，下至各大股东和部门经理们，对此也十分关注。 　　项目进行得顺利，陆致远第一个点头，表现得很满意。下面的其他人也跟着见风使舵，一个个借机夸奖起陆元晟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 　　陆元晟的项目本身并不如C城中心广场，得到的老爷子的肯定以及其他人的夸赞却比陆元宏要明显多上不少。会议开到后来，陆元峯的脸色不着痕迹的沉了下来。陆元宏大半段会议都在走神，显露出来的不悦倒是没有他哥明显。 　　离鱼儿上钩，就差最后一步了。陆元晟唇角含笑，正面迎上陆元峯的视线，挑衅般的扬了扬眉毛。 　　汇报的部分结束，到了明确下一步计划的环节，陆元晟抬手示意秘书播放ppt，站起来冲众人微微欠身。 　　“陆董，最近在管理刚才所汇报的项目之余，我翻阅了公司近年来的业绩汇总，学到了不少，所以尝试着接触了另外一个项目，现在想向诸位汇报一下进展。” 　　“哦？”陆致远感兴趣的抬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屏幕上蹦出来隆兴商业中心的名字。 　　陆元晟微笑着看向众人：“我是在之前的年度工作会议上第一次听说的这个项目，恰好这次做谊湾园这个项目的时候，接触的市政规划部门，提起了隆兴商业中心。我在研究项目推进的时候，顺便也了解了一下集团之前隆兴商业中心的近况。有关推进工作，我尝试着做了一些铺垫性的准备，想自荐接手这个集团列在年度前十的重点项目。”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董事会里，了解当年项目内情的不算少数。大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董事长家的小儿子真是自讨苦吃，但却也不得不感叹年轻人确实是敢闯敢拼。 　　陆致远温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笑意加深。 　　项目总不能一直停滞不前，陆元晟愿意尝试，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好的。 　　“好啊，那你介绍一下目前的收获吧。” 　　“好的，陆董。”陆元晟恭恭敬敬的点头，随即对着屏幕侃侃而谈。 　　项目相关的研究，他是做过一些，甚至也真的开始和隆兴商业中心当年有关的人员以及市政接触，但其实都是很皮毛的部分。可陆元晟准备充分，几乎将所有的进展都隐秘的从一分夸大成了三分。他越是笃定的表示自己有意愿挑战这个项目，陆元峯便越是没底。隆兴商业中心这个项目，可以搁置，可以由陆致远亲自推进，但绝不能让陆元晟抢到手里，并且还顺利完成。 　　陆元晟如果一旦成功，那就是赤裸裸的打了他这个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副总裁的脸。即便没有丝毫把握能够继续推动隆兴商业中心这个项目，陆元峯还是不能冒险，任由项目落在陆元晟的手中。 　　“陆董。”陆元晟汇报完毕，陆元峯第一个站起身来，“没想到三弟在这个老项目上着实花了些工夫，看来是时候推动一下隆兴的进展了。” 　　大批量的前期投资资金都沉没在这个项目里，陆致远其实早有此意，只是之前无论是陆元峯，还是陆元宏，对此事都是推三阻四，下面的人依葫芦画瓢，也都没有动力。如今陆元晟主动提起，倒是个不错的契机。 　　“嗯。”陆致远点点头，期许的看向陆元晟。 　　隆兴是路耀集团和陆元峯妻子娘家隆悦地产的合作，按说怎么也轮不到陆元晟来主导。陆致远之所以将视线落在陆元晟的身上，一是想试探陆元峯是真的打算推进、还是方才只是口头糊弄住大家，二也是对陆元晟此次主动接触项目、态度积极的肯定。 　　果然，在他暗示可能要将项目交给陆元晟之后，陆元峯迅速表态。 　　“这个项目前期是我跟进的，这次也就还是我来继续推进吧。三弟刚进入集团不久，隆兴的项目搁置得时间久了，很多方面都有着不小的障碍，这次就先跟着学习学习吧。” 　　C城中心广场能给集团带来的利润是其他项目无法匹敌的，陆元峯越是清楚这一点，就越对陆元晟打算剑走偏锋抢隆兴这块难啃的硬骨头这一举措深信不疑。 　　而他坚定的想要抢走隆兴的项目，对于陆元晟来说就是正中下怀。 　　男人眸中的神色深邃，有微光一闪而过。他故作焦急的瞥了一眼屏幕上自己尚未关闭的项目相关的调研ppt，又看向父亲。 　　“陆董，陆总刚刚也汇报了，C城中心广场的项目推进正在关键时期，隆兴不如就交给我来......” 　　“三弟，你做的这些调研，都是浅层面的研究。隆兴当年停工，背后的原因很复杂，不是你一朝一夕就能想出解决方案的。隆兴已经搁置了这些年，这次若是重新推动，必定要做出些成绩来的，不能用来让你试手。”陆元峯为了压他一头，提高音量道。 　　而他说出来的，完完全全就是陆元晟最希望他承诺的话。如果只是假意搪塞父亲，不真正花人力物力在隆兴这个项目上，又怎么能够拖慢C城中心广场的项目呢？他之所以这么布局，要的就是陆元峯夸下海口。 　　“陆董，小陆总确实资历尚浅。” 　　“项目是小陆总提前做了研究、主动提起来要推进的，给年轻人一个机会，也没什么不好的。” 　　“隆兴的项目是和隆悦集团的合作，元峯总来推进，合情合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厅内一片喧闹。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没有要退让一步的意思。陆致远沉默了半晌，细细观察了一遍在场股东高管们的意思，然后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隆兴的项目——”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分别扫过自己的两个儿子。 　　大儿子陆元峯死死的盯着他，眉宇间露出一丝焦急。小儿子更是目光灼灼，攥住ppt翻页笔的右手因为用力而颤抖。 　　陆老爷子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大儿子身上。 　　小儿子虽然态度积极，但经验上到底是欠缺。况且隆兴本就是元峯的项目，还是应当由他自己来最终完成。 　　“元峯主导吧，元宏跟着帮忙。” 　　“谢谢陆董。” 　　“好的陆董。” 　　陆元峯松了一口气，和自己的亲弟弟对视一眼，坐回座位。 　　会议圆满结束，众人陆陆续续出了会议室。 　　陆元晟恭恭敬敬的跟在两个哥哥身后上了电梯，回到自己二十一层东区的办公室里。 　　吩咐秘书出去倒茶，他站在落地窗边，点燃一支香烟。 　　淡色的烟雾袅袅升起，逐渐将男人环绕，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陆元晟唇角上扬，缓缓吐出一口烟来。 　　- 　　和翟烁烁见面后的第二天，LUXURY的合约便从集团通过了，连带着其他被扣下的合同一起。 　　冯子墨喜出望外，没忍住打了个电话打扰她璟哥，打听对方大概什么时候准备回来上播。 　　被从睡梦中吵醒的乔亦璟嗓音里带着一抹朦胧，半梦半醒的敷衍着自己的助理。 　　“合同没问题了就好。上播......可能过一阵吧。” 　　“过一阵是指多久？一周？还是要一个月？璟哥，直播好说，但LUXURY的合作可是预计下下周就要双方一起开会的啊，品牌方已经拉我进群了，我这就拉你进来？合同你看了的对吧？” 　　“嗯。”乔亦璟懒洋洋的应着，点开外放，在床上翻了个身。 　　冯子墨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乔亦璟也没怎么认真听。眼睛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他重新拿起手机，翻看冯子墨发过来的合同。 　　连带着LUXURY，一共将近十项的合作，路耀集团之前都一起扣下，现在又全部开了绿灯放行。 　　昨天离开时拒绝了翟烁烁加联系方式，此时想和对方确认一下，都没有了机会。 　　乔亦璟揉了揉眉心，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 　　去找翟烁烁，对方大概是和翟高阳说了些什么，问题一口气全部解决。 　　但就是因为一切太顺利了，乔亦璟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翟高阳虽然疼爱女儿，却并不像是个会轻易听从他人的人。他担任“珠玉引”的副手多年，在路耀集团也盘踞一方，同样是自己领域里说一不二的话事人。派翟烁烁帮忙去协调，乔亦璟本来没有报希望她能真的成功。他原本以为，翟高阳可能会亲自联系他，胁迫他答应一些条件后，才肯通过他的合同。 　　“璟哥，你还在听么？” 　　冯子墨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乔亦璟随口应道。思忖片刻，他还是翻身下床，“一会儿我过去一趟。” 　　“是要上播么？”冯子墨惊讶过后，不好意思的解释，“璟哥，我刚刚没有催你上播的意思，就是问问，我这边方便做准备。” 　　“我知道。”男人走到衣柜前，翻出来件休闲卫衣，随意的套在睡觉时穿的T恤外，“一会儿公司见吧。” 　　穿好衣服，叫酒店送上来包月的早餐套餐，乔亦璟慢吞吞的吃下半碗皮蛋瘦肉粥，起身出门。 　　套餐一直都是中式的组合，没有变动过，他只是在接到酒店前台电话询问的时候表示了继续按月续下去。虽然没有真的确认过，但帮他订下早餐套餐的人，应该就是陆元晟。 　　这也是如今，那人与他剩下的全部关联了。 　　冯子墨效率极高。从集团返回来合同，到处理好传真给合作方，再和合作方确认好有关细节、合同正式生效，她只用了将近一个小时。 　　乔亦璟人到二十九层时，她正在和最后一个甲方通话。挂掉电话，她冲男人比了个“ok”的手势。 　　“LUXURY集团的合同搞定了！他们对这次的合作还挺重视，说是下午会派个人过来初步接洽一下。新闻通稿什么的，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现在合同过了，物料应该就已经同步放出去了，估计今天又能把你送上热搜。”冯子墨心满意足道。 　　自家主播给力，作为助理也自发的跟着开心。 　　乔亦璟看着她的眼睛：“辛苦了。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么？” 　　冯子墨歪着头想了想：“璟哥你今天上播么？如果不开直播的话，好像今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了。哦对，下午LUXURY过来......不过他们过来的应该就是个主管，任总和我去见就行，你也不一定要在。” 　　“LUXURY的事情，完全解决了？”男人再次确认道。 　　女生点头：“是啊，合同都生效了！璟哥，这我就不得不问了，你是去找了元宏总么？真的是......他？卡住咱们的合同？” 　　她说到一半，环顾四周，刻意压低了音量。 　　“没有。”乔亦璟否认道，“我没见到他。” 　　冯子墨疑惑：“那......” 　　翟高阳的事情，说了反而会引起别人对他父母的追问，乔亦璟不愿意多谈。这些年以来，父母的意外、“珠玉引”的破产，这所有的一切，他都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包括和他走得最近的孙天睿和章彦。 　　“今天就不播了。”乔亦璟打断女生的好奇。他远远望了一眼自己的办公室，却没有什么想要进去的欲.望，“那我先走了。” 　　没有什么需要做，也什么都不想做，是乔亦璟这一段时间以来持续的状态。除了家里的各种药都差不多空了、需要去一趟药店补货之外，不上播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明明已经快到三月，但冬日却好似没有尽头似的，外面依旧挂着凛冽的寒风。 　　乔亦璟将手缩进羽绒服宽大的袖口里，走进公司楼下的药店，将几种常用药都囤上了每次限购的最大剂量。经过与陆元晟初遇那次、他晕倒后停留的货架边时，乔亦璟停下脚步，感觉一颗心仿佛被人用力攥紧，又开始绵延出挥之不去的痛意。 　　他抓住购物篮手柄的手指用力，指节渐渐泛起青白。有那么一瞬，他无比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一切都回到他没有遇到陆元晟之前。 　　他不想接触路耀集团的资源，他不想认识陆元晟，他不想......去体验爱一人的感觉。 　　那人的名字如今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脏，每每想起都会让他觉得难以呼吸。而他却什么也做不到，做不到将那人留在他的身边，也做不到将那人彻底忘掉。 　　“一共五百一十块，怎么支付？” 　　收银台的工作人员一一扫完药盒上的编码，扔给他一个袋子。 　　乔亦璟递了付款码过去。 　　扣款消息弹出，他刚要收回手机，屏幕上蹦出来冯子墨的电话。 　　“璟哥，你在哪儿呢？”女生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公司楼下。”乔亦璟将手机夹在肩膀，将结完账的药一一扔进塑料袋里。 　　“你现在赶紧回家吧！现在，立刻，马上！”冯子墨的音量陡然提高，震得乔亦璟耳膜发胀。 　　他拎着满满一袋子药，走出药店：“出什么事了？” 　　冯子墨显得焦急又恐慌：“别别别，你还是别回家了！璟哥你现在在大街上么？你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么？别回斯顿的套房了，好像已经有记者赶过去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乔亦璟眉心微蹙。 　　“来不及了璟哥！你先听我的，找个朋友家待一下，现在就过去！快！你在大街上被人发现就惨了！”冯子墨急得直跺脚，“璟哥，你现在在哪里？要不我去找你吧！不把你送走我不放心！” 　　朋友家？ 　　乔亦璟轻笑一声，他哪里有什么朋友。 　　孙天睿的酒吧白天不开门，那家伙此刻应该在家里睡得正熟，他去做什么。 　　不让他回斯顿的套房—— 　　“我换个酒店开一间房？” 　　“不行！千万别！璟哥，你在街上千万要小心避开人群！你是真不知道事态多严重！”冯子墨语速极快的说道，“你又被全网黑了！比上次阵势还要大！这次......哎，反正也是有图有实锤，现在社交平台上已经闹翻了天了！” 　　又来？ 　　乔亦璟皱眉，下意识点开社交平台的首页。 　　果然，“乔亦璟”三个字，几乎铺满了热搜的标签，并且好几条前面都挂了个“爆”字。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主播乔亦璟私生活混乱】【#乔亦璟劈腿】【#乔亦璟约炮】【#乔亦璟封杀】 　　男人视线一凝。 　　有受害者发长文控诉，说自己是某知名大学的大二学生，因为被乔亦璟所骗，与之发生关系后被分手。他言之凿凿，叙述了自己如何与乔亦璟在酒吧相识，又是如何与他滚了床单。乔亦璟前一秒还叫他宝贝，下一秒就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 　　底下众多路人替他喊冤，要求乔亦璟本人过来对质。如果是假的，就对造谣者严惩不贷。如若是真的，便要求封杀这样品德恶劣的主播。 　　男人按灭手机屏幕，指尖有些僵硬。 　　对方指责的事情，他这一生做过太多，此刻竟也难以分辨出对方是谁。和上次无中生有的事情不同，这次的舆论有理有据，况且这本就是事实，他根本无从辩驳。 　　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除去欺骗的部分，他待每一个情人几乎都是如此。前一秒温柔呢喃着宝贝，下一秒可能便不愿再见。 　　但双方的行为都是出自资源，他从未欺骗或是强迫，任何在酒吧遇到的猎物。 　　乔亦璟站在街边迟疑，随即很快看到几辆商务车呼啸而过，直直的驶进了斯顿的院落，像极了得到消息急匆匆过来采访的记者。 　　他步履一顿，停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第46章 　　不能回斯顿，乔亦璟在街上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不知怎的，就走到了绿苑的楼下。 　　这里曾经是那人为他准备的家。 　　鬼使神差的，他用人脸识别刷开门禁进了小区，然后一路上了楼。 　　按下门把手前的一刻，尽管知道陆元晟不会在房间里，乔亦璟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悬在空中的手微微打颤。 　　按下指纹后的门锁发出轻响，他推开门。 　　屋内一片昏暗寂静，没有任何近期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他自嘲的笑了笑，走进屋内，按亮顶灯。 　　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和上次他离开没有什么区别。 　　乔亦璟拉开冰箱的冷冻层，映入眼帘的是之前剩下的那半袋汤圆。 　　脑海中同时浮现的，是他和陆元晟那日短暂重归于好的温柔旖旎。 　　回光返照般的。 　　那人丢下一句“对不起”，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乔亦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眼尾微微泛红，已经开始后悔回到了绿苑。他从酒柜里翻出来红酒，倒满玻璃杯，然后坐在了落地窗边，一条条翻看起社交广场上关于自己的消息。 　　和上次一样，路耀娱乐虽然名义上有帮助他处理舆论的义务，但是如何做、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全都要看公司。上次的舆论，任晓博有意拖延，任由舆论发酵。而如今公司的事物还是由任晓博管理，所以这次的反应，也没什么不同。 　　大抵也是同上次一样，是有组织、有计划的爆料，因此爆料人的账号才发出来控诉没多久，便在互联网上引起了滔天巨浪。 　　乔亦璟顺着爆料人的账号点了进去，随便翻了翻，便很容易的找到了对方的大致位置。与他同在A城，发出来的内容定位都在他附近，大概率就是The Red Lion旁边那所大学的学生。 　　他点开对方的相册，在成堆的图片里找出来一张爆料人的照片。是个男生，的确有点眼熟，大概是真的和他有过一夜的缘分，但乔亦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 　　在他扒对方信息的同时，网友们也很快翻到了那张爆料人的照片。于是【#乔亦璟同性恋】的词条，迅速越过其他话题，攀升到了热搜的第一位。 　　上次他和袁姣姣被人刻意选角度拍下来的视频，也重新被翻了出来。很快关于他性骚.扰的通稿，也跟着浮出水面。 　　有记者已经蹲守在了他长租的套房门口，开了直播拍打他房间的房门，直播间里的粉丝数几分钟内就破了五百万。还有记者围在了路耀娱乐的门外，因为见不到乔亦璟，所以顺道采访起了在双子塔二十九层恰好遇到的其他主播，好巧不巧的，就问到了栾锐泽。对方先是暗示关于乔亦璟的事情公司不让多说，然后用十分微妙的表情做了收尾，将舆论对乔亦璟的谴责再一次推到了高点。 　　真真假假的黑料堆叠，再加上一整天下来路耀娱乐的不回应像极了一种默认，粉丝们也都陆陆续续脱粉，跟着路人一起骂起了他们之前天天蹲守直播间的主播。 　　“我说乔亦璟怎么平时都不上播，原来都在忙着跟人约.炮” 　　“谁家好人长期住酒店套房啊，不会就是为了约.炮方便吧” 　　“他那张脸是挺勾人的，但这也太脏了吧” 　　“他之前那些资源，不会也都是睡出来的吧” 　　“多少钱一晚，我也想（不是” 　　屏幕上几乎不间断的蹦出来电话，来自冯子墨，来自孙天睿，但大半都还是来自陌生的号码。 　　乔亦璟一个都没有接。 　　地毯上几个空了的红酒瓶东倒西歪，男人的双颊微红，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 　　直播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对人们的评价在意，不会对商业合作在意，更不会对现实生活中完全是陌生人的粉丝在意。但乔亦璟发现，他好像再一次错误的判断了自己。 　　当他看到那些前一天还在账号里对他表达喜欢的粉丝、只是过了一天便对他恶语相向，他还是做不到完全不介意。 　　类似于失落的情绪在胸腔肆意发酵。 　　那些他曾经拥有过的爱意与美好，好像总是在他逐渐习惯后便骤然消失不见，不给他任何挽留的机会。 　　而他什么都留不下。 　　他留不下医院里身体渐渐失去温度的父母，留不下毅然决然离开他与别人订婚的陆元晟，也留不下......说会一直喜欢他的粉丝。 　　他好像总是在失去。 　　得到一些，然后失去更多。 　　他痛得不愿再得到，可是在漫长的时间里，却依旧会不受控制的被爱意融化，然后便再次迎来更加残酷的失去。 　　男人蜷缩起身体，倒向落地窗冰凉的玻璃。凉意从额角直达心底，在酒精持续不断的刺激下，即便是药效还没过，依旧有熟悉的绞痛从胃部传来。 　　疼痛来势汹汹，清晰而猛烈。可有那么一瞬，乔亦璟却有些分辨不出这疼痛的来源，究竟是来自胸腔还是上腹。 　　他时而可以感受到这个世界模糊的爱意，时而又恍惚一切其实早已混沌一片。 　　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世界重新恢复了一片死寂。 　　男人半闭着眼睛，漂亮的眉心微微蹙起。酒精带来的醉意让他觉得困倦，可胃里一刻不停的拧绞却又让他不得不清醒。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里一片虚无，四周只有漫无边际的墨色。暗色的世界将他死死困住，无法挣脱。他没有办法在梦境中逃离黑暗，更没有办法逃脱梦境清醒过来。 　　落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很快便同他梦境中的漆黑融为一体。 　　上腹狠戾的疼痛并没有因为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不动便停息下来，反而变本加厉的愈演愈烈，像是在报复他的自作自受。 　　加绒卫衣里紧贴着身体的T恤被冷汗全部浸透，刺骨的寒意让乔亦璟冷得发抖。他挣扎着脱去外层的卫衣，但很快力竭，趴在一旁的沙发上重重的喘着粗气。棉质T恤的扎染印花湿透后似乎也跟着晕开了一些，彩色的图案已然失去了光彩。 　　- 　　半梦半醒间，乔亦璟勉强瑟缩在宽大的毛毯里，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持续不断的门铃声刺痛着耳膜。 　　起身的刹那，突然侵袭的眩晕感让他险些重新跌回地面。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想让这烦人的声音停下来，乔亦璟踉踉跄跄的走到门口，在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清醒过来。 　　能在凌晨时分找到这里的人...... 　　惯性到底是比理性快了一拍，乔亦璟拉开反锁着的大门后，猝不及防的对上了陆元晟写满焦急的眼睛。 　　他下意识的想要关上房门，那人却已先一秒反应过来，伸手挡在了房门门缝中间。 　　“阿璟......你......还好么？” 　　看到消息的时候，陆元晟原本在合作方公司的会议室里。消息已经在社交平台上发酵了几乎一整天，冯子墨四处求助无果，最终选择给他发了消息。 　　消息的第一条，是问他能不能请路耀集团想办法控制舆论。第二条，则是问他知不知道乔亦璟在哪里。 　　斯顿的套房，The Red Lion酒吧，公司坐落的锦江双子塔的附近，所有乔亦璟平时常去的地方，他、孙天睿和冯子墨都一起找了个遍，但是却还是一无所获。 　　不详的念头反复回荡在他的脑海里，陆元晟实在顾不上其他，情急之下动用了陆家在警.方的关系帮他找人。 　　没有查到乔亦璟在酒店的开房记录，手机查不到定位，信用卡最后一次消费显示地点是在公司楼下的药店。陆元晟心急如焚，只后悔自己没有早点看到消息，为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在那人的身边。 　　“你来......做什么......”男人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站立不稳的往墙上靠了靠，费力的吐出完整的句子。 　　他没有松开抓在门把手上、阻拦那人进屋的手。 　　“网上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先别看那些，我找人帮忙处理。”陆元晟慌乱的伸出手去想将人扶住，却被男人挥手隔开。 　　“处理？处理什么？”乔亦璟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都是事实罢了。还是说......你希望他们接下来关注到你我之间的事情？新的词条......乔亦璟......第三者插足？还是乔亦璟勾引路耀集团小公子？” 　　“哦......这样的标题好像有过了。”男人拖长尾音，手臂颓然的压住上腹的痛处，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他们都以为我性骚.扰的是袁姣姣，但其实和我纠缠不清的......是你。” 　　他握住门把手的手用力到骨节开始泛白，低头半晌，汇集全身的力气想要将门关上。 　　陆元晟没有收回挡在门缝间的手，任由大门的边缘掩住他的手臂，碾压出鲜艳的红痕。 　　“陆元晟！”乔亦璟抬眸怒视着他，琥珀色的眸中盈满晶莹，“你到底要怎样？” 　　“阿璟。”男人看着他，嗓音温润柔和，目光里尽是关切和紧张，郑重道，“我担心你。你让我进去，陪着你好么？” 　　他知道如今自己已经订婚，没有资格再插手那人的事情。 　　但——就算是作为朋友，这样的关心，也不算过分吧？ 　　无论如何，此刻他只想陪在乔亦璟的身边。 　　“不需要。”男人闭上眼睛，偏过头去。 　　像是担心弄疼他一般，陆元晟推在房间大门上的手并没有用力，哪怕自己的手臂已经被挤压出血痕。 　　乔亦璟胸腔的疼痛愈发剧烈，连同着胃部的抽痛一起，眼前黑雾阵阵，他全靠扶住门把手，才没栽倒在地上。 　　现在陪伴在他身边，又有什么用呢？舆论，事实，或是那人的婚约，什么都无法改变。 　　想到曾经与那人的过往他会心痛，看到那人出现在他身边，他只会更痛。 　　况且—— 　　他不需要陆元晟廉价的同情。 　　他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换取那人陪在他身边一晚，留给他一些施舍般的同情。 　　那人早已做了选择，选择将刀尖捅向他的心脏，如今那锋利的刀刃还停留在他的身体中、刺痛着他的血肉，那人试图用在伤口上淋洒蜜糖的方式作为安慰，岂不是可笑。 　　“你喝了多少？”陆元晟没有理会他的拒绝。他嗅出那人周身浓烈的酒气，忍不住皱眉，“孙天睿说你上次喝酒胃出血......” 　　“哦？上次？”乔亦璟冷笑一声，身子肉眼可见的打晃，“他没跟你说，是在你订婚仪式那天么？他人都是你叫过去的呢。” 　　“阿璟，你别这样。”陆元晟沉声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怎么......只允许你做，却不允许我说么？”他似是痛极，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站立，缓缓蹲下身去，只留一只手牢牢的抓在门把手上。 　　四下安静，那人的呼吸一声一声砸在陆元晟的心上，痛苦却炙热。 　　“你胃疼得厉害么？你让我进去......煮碗面给你好不好？”陆元晟再次试探着问道。 　　乔亦璟没答。 　　无声的拒绝。 　　男人轻叹一口气，视线停留在那人淡银色的发顶。 　　既然已经见到了乔亦璟，确认了那人无大碍...... 　　他最终还是选择退后一步，缓缓抽回手去。 　　“好，那我在门外陪你。” 第47章 　　隔着一道门板，陆元晟的气息无比接近，却又依旧相隔无法逾越的距离。 　　乔亦璟狠下心来离开门边，回到卧室。 　　到底是醉酒又加上起了低烧，尽管胃里的疼痛始终绵延不断，但他到底还是昏睡了过去。 　　他将陆元晟关在门外，把那人的房子占为己有，手机关机，鸵鸟般的在房间里躲了一周。 　　醒来就喝酒，喝醉后再次睡去，胃里实在空得厉害就简单煮一点面，痛得忍不了就吃药。 　　乔亦璟不知道陆元晟在家门外守了他多久。大约是一周后的中午，门铃再次被人按响。门铃声接连不断，大有他不应便不停下来的架势。他打开门看到冯子墨时，门外已经没有了陆元晟的身影。 　　一瞬的失落，随即便是自嘲。 　　陆元晟的一句“在门外陪他”，兴许就是随口说说，和那句“要给他一个家”或许没有分别。可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当了真。 　　“璟哥......璟哥！出事了！”见他开门，冯子墨松了一口气，伸手在乔亦璟的眼前晃了晃，示意对方看向自己。 　　似曾相识的场面。 　　乔亦璟忽然觉得好笑。 　　“又怎么了？” 　　他都已经沦落到这副田地，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璟哥，你别笑啊！这次是真的出大事了！是晟哥给我的你的地址，对不起啊，我就这么直接过来了，你手机一直拨不通......”冯子墨断断续续的解释着，然后猛的抬头，“璟哥，你必须跟我回一趟公司，出大事了！” 　　私生活混乱的事情在热搜上连续挂了小半周，虽然陆元晟想要干涉，但因为早就失去了对路耀娱乐的控制权，因此公司最终也没能成功扭转舆论，乔亦璟的名誉因此受损，一落千丈。 　　明星艺人，是靠社会影响力为品牌带来价值的。 　　而如今，乔亦璟名声陨落已成定局，前来解约合作的品牌方接踵而至。不仅是要解约，还要求赔偿。因为这次的丑闻，他推广过的货品销量也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根据双方签订的合约，品牌方都有权利索要由于主播自身原因产生恶劣影响而导致商品销量和品牌形象产生的损失。 　　在这其中，索要赔偿数额最大的，自然也是合约金额最大的，公司本来卡在集团却又突然放行、还没来得及正式开始拍摄的，LUXURY的代言广告。 　　“集团的法务说没有办法，按照合约我们必须赔偿！璟哥你快想想办法啊！你不出现，他们品牌方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勾结，准备联合起诉！到时候可能会冻结你的资产！” 　　“操。”乔亦璟没忍住，骂出了个脏字来。 　　桩桩件件串联在一起，他忽然就一下看明白了这整件事。 　　什么人勾结......撺掇品牌方找他要赔偿、甚至想要起诉他，除了翟高阳，还能有谁？ 　　他以为翟高阳是因为翟烁烁的劝说，所以改了主意不再为难他，没想到是想先骗他签下合约，然后来这么一手，将他拥有的所有都全部掠夺。他之前就感到奇怪，怎么会仅过了一晚，翟高阳就改变了主意、合同那么顺利的通过。 　　如此卑劣不堪、心狠手辣，却又做得天衣无缝，让他吃了个哑巴亏。亏他还看在对方和父亲是老友的份上，对于翟高阳在乔家最需要的时候逃走，没想过任何想要报复对方的行为。对方竟然心思歹毒至此，想要对他斩尽杀绝。 　　胸口大幅度的起伏，乔亦璟面露愠色。情绪的剧烈波动刺激了本就不安分的胃腹，胃里狠狠一抽，他痛得脸色煞白，倒吸一口冷气。 　　“多少......”男人重重的喘息，扶住墙壁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他们要的赔偿，总共有多少？” 　　冯子墨对着手机查看确认，战战兢兢的开口报了个数字。 　　巨额赔偿，天文数字。 　　但恰好这笔数字不多不少的，刚好和年前信托经理唐恒向他汇报的父母遗产中所剩的账户余额相当。 　　那是父亲母亲给他留下的全部。 　　也是他现如今所拥有的全部了。 　　一切愈发像是翟高阳为了针对他的羞辱。 　　乔亦璟气得发抖，随手抓起玄关柜上的盆栽摔在了地上。 　　多肉的软刺扎进指腹，陶瓷碎片与泥土洒满门前的地面。 　　女生一声惊呼，随即担忧的望向他的手指。 　　乔亦璟双臂抱胸，颓然无力的靠在了墙边。 　　“璟哥......你的手还好么？你让我看一下啊！” 　　男人手握成拳，缓缓摇头。 　　当痛意早就在他的世界蔓延开来，他好像就不再能感觉到掌心细小的刺痛。 　　公司的法务肯定不会真心实意的帮他。 　　如果有翟高阳的授意，A城的大半律师恐怕也不敢接他的官司。剩下的一半，想要胜诉很可能就算有心，也终是无力。 　　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他能够依靠的、能够去寻求到帮助的，好像...... 　　也只有陆元晟了。 　　可是他并不想去找那人。 　　乔亦璟定了定神，重新睁开眼。 　　“我知道了。”男人的声音微弱，轻得如同随意便可被风吹散。 　　冯子墨看着他：“璟哥......你有办法对吧？这么多钱，咱们不能认啊！你现在官方账号都被封了，以后肯定是没办法做主播赚钱了......” 　　男人低垂着头，“嗯”了一声。 　　“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么？对不起璟哥，合同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我......LUXURY的代言广告，我不该接的，如果当时集团卡住我就放弃了，没有让璟哥你去找关系，现在也不至于要赔这么多钱......”女生说着说着已经有了哭腔，眼中满是懊悔。 　　“不关你的事。”乔亦璟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私生活混乱的爆料，还是处心积虑的翟高阳，都是因为他，也都是冲着他来的，这都和冯子墨无关。 　　“璟哥，我还能帮你做点什么么？”冯子墨吸了吸鼻子，“我们去找晟哥帮忙好不好？那天......那天你失联，晟哥比谁都着急。这次的事情，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的地址，是他给你的吧？”乔亦璟忽然冷冷的开口。 　　“是......”女生微微一愣。 　　“他知道你找我的原因？” 　　“他......不知道。不过晟哥也没问......他那边好像听起来很嘈杂，可能在忙......”冯子墨迟疑了起来。 　　“嗯。”眼眶有些干涩，乔亦璟眨眨眼睛。 　　冯子墨走进屋内，小心翼翼的绕过地面上的陶瓷碎片：“璟哥，拖把在哪里？我帮你把地上这些清理干净吧。” 　　“不用。”乔亦璟摇头，“我打算回斯顿。” 　　陆元晟在他的心里留下一片狼藉后离开，他还给那人房间一片狼藉，就算是两清了。 　　“哦好。”热度过去，围在酒店附近的记者早就已经消失不见。冯子墨站在了原地，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赔偿金的事......” 　　男人抿唇，眸色渐暗：“我会想办法。” 　　- 　　接连一周的雾霾天后，A城迎来一场初春的第一场大风。 　　从海岸边的邻市吹来的这场大风，吹走了原本空气中的浑浊，同时也带来了扬沙。街上的人们用口罩遮住口鼻，行色匆匆，身上的衣角被狂风掀起，飘在空中。 　　白天回公司处理繁琐的工作，晚上先去一趟绿苑，再回医院陪母亲，是陆元晟一周以来的行程。 　　那人不愿意见到他，他便守在门口。透过大门传来的声响，确认那人无恙，他在门口抽完两三支烟，然后便离开。 　　全身各器官不同程度的扩散，母亲不得不在医院开始新一轮的化疗。 　　治疗方案是国内各家顶尖医院专家的会诊结果，但因为癌细胞扩散的情况不理想，所以最终的结果......没有人敢下定论。 　　那天出席完他的订婚仪式之后，母亲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每晚去医院，母亲大多是睡着。偶尔醒着的时候，念叨的最多的，便是想看到他和袁姣姣正式办婚礼。 　　从绿苑出来，司机将车子停在医院的正门口。 　　陆元晟正要下车，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你在哪儿？”陆致远开门见山。 　　“我在母亲的医院楼下。”陆元晟微怔，如实答道。 　　“回趟公司。”陆老爷子出声命令道，语调不容置疑。 　　“爸？是出什么事情了么？”陆元晟重新坐回车里，冲老徐打了个手势。 　　听筒那边安静一瞬，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沧桑又疲惫。 　　“回公司再说。” 　　出事情的，是隆兴商业中心，陆元峯主动认领、要推动进行的项目。 　　建筑违规开工，加上大风恶劣天气，导致出现坍塌，听说还砸伤了工人。 　　那一整片的区域，都已经被警.察封锁。作为项目重新开工的签字负责人，陆元宏第一时间被警.方带走问话。 　　路耀集团广场A座二十层的集团董事会会议室里，大家围聚在一起。坐在长桌尽头的陆致远不说话，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会议室鸦雀无声。 　　“字为什么是你弟弟签的？” 　　最终还是陆老爷子最先打破寂静。 　　陆元峯紧张的站起身来，舔舔唇，头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态。 　　“我当时在C城谈判别的项目，所以隆兴这边......” 　　陆致远不耐烦的一摆手，音量逐渐提高：“违规操作的事情你知道么？” 　　“知道，但是......” 　　“元宏知道么？” 　　“他也知道，但不是很大的问题，我们提前打点好市政部门了......” 　　“存在安全隐患，建筑物可能倒塌，你们知道么？” 　　“这个我们确实不知情！”陆元峯急得额角尽是冷汗，“父亲，隆兴的事情您是知道的！建筑设计在当年是合规的，只是后来建筑规范调整，我们的主体建筑又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如果想要按新规范来建，需要巨额的加固费用，可能都要追平前期投资了，项目根本没办法进行下去......” 　　手机铃声响起，陆致远瞪了陆元峯一眼，后者赶紧收声。 　　“秦主任啊，您好您好，我是致远。哎哎，方便方便，您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致远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来。 　　“哦，我知道了。秦主任，那您看这个事情最好怎么处理呢？我们集团肯定会积极和受害人家属联系，尽我们的最大可能进行赔偿。” 　　“嗯，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会议室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陆致远低垂着头，右手停留在手机的屏幕界面，左手僵硬的捏住桌上的签字笔。 　　董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换着各色的眼神。 　　陆元峯焦躁不安的站在原地，等待着父亲再一次开口。 　　集团的大楼里，是听不到呼啸的风声的。众人能感觉到的，只有落地窗外的沉沉暮色。 　　几分钟的时间流逝得格外漫长，等到陆致远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陆元峯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父亲......” 　　他慌张的开口询问，对陆致远的称呼，也早已不是往日稳重恭敬的“陆董”。 　　“医院那边的消息。”年过六旬的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那个被砸伤的工人，已经抢走无效去世了。” 　　陆元峯一怔，身子晃了晃，几乎站不住。 　　“那元宏......”他脱口而出。 　　“项目的实际负责人是你，元宏这个字，是替你签的。”陆老爷子紧紧握住手里的黑笔，眉眼间再也没有往日的沉着与威严。 　　“父亲！”陆元峯双腿一软，双手撑住桌面，“那咱们......该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再一次漫长的沉默。 　　良久，陆致远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一旁的陆元晟。迎上他的目光，陆元晟一怔，心底迅速泛起凉意。 　　是怀疑。 　　尽管陆致远不说，但作为血脉亲人，陆元晟还是感觉到了。 　　旧事重提隆兴商业中心项目的人，是他。而他，与陆元峯、陆元宏又一向不和。父亲是怀疑，这次的事情背后，是他在主使。 　　“你，还有元晟，先跟我去一趟医院。”陆致远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道，“先去安抚受害者家属，法律部快速出个方案给我，许律，你和我们一起去医院。其他各部门先自查，有无类似项目，尽快汇报给我。剩下的事......”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转身率先出了会议室。 第48章 　　从偏门进入医院，绕过层层记者与警察，陆元晟跟着父亲，一行人来到了医院的急诊区。 　　嘈杂的，混乱的，弥漫着消毒水，混合着血腥气，陆元晟的目光扫过急诊室里拥挤着的或站、或坐、或躺的病患。 　　他脚步一顿，随即望见不远处手术室门口，正在痛哭着的三个病人家属。三个人身边，跟着几个穿着路耀集团制服的保安，陆元晟知道，这便是他们此行过来，要看望的受害者家属。 　　隆兴商业中心此次发生坍塌事故的，不是商业建筑主体，而是配套庭院中的矮楼。 　　被坍塌的墙面压住受伤身亡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听闻消息赶过来的三个亲属，一个是他正在上初中的女儿，另外两个是他同在A城做包工头的堂姐夫和在工地帮忙做饭的堂姐。他的妻子，还身处远在其他城市的边远农村，照顾他家里瘫痪的母亲。 　　是安全事故，但却是因为工人违规操作导致的。 　　恶劣天气，受害人身为包工头的堂姐夫，明确收到了上面停工一天的通知。受害人是因为有重要东西落在了工地，所以私自一人进入工地拿东西，碰巧遇到了房屋坍塌。 　　受害人的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尽管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已经被盖上白布、宣布死亡，年幼的她还是死死抓住父亲的手腕，无论旁人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看着小女孩满脸的泪痕，陆元晟心中泛起闷痛，有些不忍的扭过头去。 　　父亲和受害人的家属交涉，鞠躬道歉，承诺赔偿，陆元峯在一旁也跟着一起。 　　陆元晟的思绪却逐渐飘忽，仿佛与四周的一切割离开来。 　　房屋坍塌是意外，跟违规开工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陆元峯和陆元宏这次，也是赶得不巧。 　　可是就算是意外，如果不是他提起隆兴商业中心的这个案子，工地也不可能动工，事情就不会发生。 　　在会议室里，父亲看向他时的怀疑，其实也没有错。 　　追根究底，是他设下圈套、引陆元峯入局，导致了这场悲剧。 　　而他从来没想过会是如此。 　　即便他想要斗过陆元峯、陆元宏，想要从他两个哥哥手里夺回来集团的地位，也只是想夺回来本该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 　　他从来没想过要将他们两个扫地出门，或是像现在这样......其中一个被警.方带走，不确定最终将会如何。 　　他只是想挣来一份基业，让母亲放心，也让别人没有办法再轻视他们母子。他想赢得父亲的尊重和重视，想赢得公司上下的认同。 　　仅此而已。 　　他想要的，不过也只是这些。 　　他从来没想要伤害其他人。 　　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因为他的一个决策而间接失去性命。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有今天的结局，他根本不会提起隆兴商业中心的项目，甚至......他从一开始也许就不会加入这场争权夺利的战争。 　　是的，这是一场战争。 　　他在这场战争里获得了一疫的胜利。 　　可是陆元晟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忽然觉得很疲惫。 　　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努力，好像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意义。 　　回国，布局，和陆元峯、陆元宏较劲，听从父母的安排和袁氏集团的千金联姻。 　　或许......这一切本来就都是错的。 　　父亲承诺了高昂的赔偿，陆元晟看到两夫妻哭着向父亲鞠躬致谢，然后强行扯开小女孩抓在父亲手腕上的手。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父亲回过身来，和陆元峯交代了几句，然后出了医院，脊背挺得笔直。 　　陆元峯和许律师也跟着离开，急诊区里，只剩下了他，与受害者家属遥遥相望。 　　男人和女人相视说着些什么，小女孩哭得干呕，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陆元晟不忍心再看下去，最终还是离开，走进了茫茫夜色。 　　- 　　在回斯顿的路上，乔亦璟打开了和牧煦舟消息的对话框。 　　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是一个律师，一个能够帮他打赢官司的律师。 　　而他所认识的、熟悉的律师，大概也只有牧煦舟一个。 　　如果一旦事情向不好的方向发展，他的所有资金都被冻结，唯一一个有可能接他的单子、同意他胜诉后再支付的，可能也只有和他有那么一点床上交情的牧煦舟了。 　　【乔亦璟：你在哪儿？有事找你】 　　牧煦舟的消息很快回复了过来。 　　【牧煦舟：碰上官司了？】 　　配上了个坏笑的表情。 　　最近他的事情，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牧煦舟想不知道也难。虽然隔着屏幕不方便多说，但乔亦璟也没打算在此刻隐瞒什么。 　　【乔亦璟：嗯，你接么？我的官司】 　　【牧煦舟：你怎么给钱？按正常市价，还是炮.友价？】 　　【乔亦璟：炮.友价有优惠么？】 　　【牧煦舟：乔总真是落魄了，居然会在意这点优惠。】 　　【牧煦舟：炮.友价是正常价格的百分之一百一。】 　　【乔亦璟：......】 　　【牧煦舟：我今天刚好在A城，来斯顿见客户，你现在在楼上么？】 　　【乔亦璟：我马上回酒店】 　　【牧煦舟：行，我在大堂等你】 　　十来分钟过后，乔亦璟走回了斯顿。 　　大堂明亮的休息区，牧煦舟和上次见面一样，穿着笔挺的西装。他的面前，还放着和客户见面喝剩下的两杯果汁。 　　“来了啊，一大早去哪儿了？这不像你的作息啊。”远远看到他，牧煦舟笑着起身。 　　乔亦璟含糊其辞：“出去了一趟。” 　　牧煦舟也不追问：“去哪儿谈？上楼么？” 　　他冲乔亦璟眨眨眼睛，目光暧昧。 　　他暗示得明显，乔亦璟却没什么兴致。 　　“不了吧。”男人倦怠的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好吧，那去哪里？大堂人多眼杂，你现在也算是公众人物了。”牧煦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两个人最终还是选择出了酒店，在街上边走边聊。 　　没有目的地，乔亦璟和牧煦舟在街上随便找了个方向，顺着街边走。 　　外面早上的那阵大风刚过，刚好处于处于阵风与阵风之间间隔的空隙。但空气中依旧布满灰黄色的沙尘，并不能算是好天气。 　　“咱俩走在外面，这算不算是大自然的空气净化器？”牧煦舟忍不住自嘲道。 　　“那就长话短说吧。”乔亦璟直接道，“总体上来说，我需要打两个官司。一个是所有告我要赔偿金的品牌，一个是路耀集团。我怀疑这次网上的黑料，都是在路耀集团的指使下放出来的。” 　　牧煦舟斜睨他一眼：“你那个粘人的情人，不是路耀集团的小公子么？怎么，你们两个人分手后反目成仇了？” 　　乔亦璟摇头：“不是他。” 　　“那是？” 　　乔亦璟脚步一顿：“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在律师面前不会随意说话的。” 　　“璟哥，我是你的代理律师好吧？有什么话是要对自己的代理律师藏着掖着的？”牧煦舟忍不住笑道。 　　“所以你同意了？”乔亦璟瞥他一眼，目光锐利。 　　牧煦舟对上他的视线：“有单子，为什么不接？” 　　“行，那就拜托了。”乔亦璟点点头，“我换个号加你好友，拉个群，详细信息我助理会发给你。” 　　“换个号？”牧煦舟微怔，随即笑了起来，“乔亦璟，你不会是专门给炮.友们建了个账号吧？” 　　乔亦璟没说话。 　　“行行行，我的委托人，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牧煦舟笑着摇头，“还有什么要特意叮嘱的么？如果没有的话，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套房了？” 　　“我有点累了。”乔亦璟沉默片刻，再次拒绝道。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路耀集团广场的楼下。 　　“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个人。”男人眉心微蹙，看向远处广场里A座的大楼。 　　“你变了。”牧煦舟看他两秒，随即摆了摆手，没有丝毫迟疑的转身离去，“也罢，那就回见。” 　　与牧煦舟道别，乔亦璟走进路耀集团广场，来到A座办公楼的楼下。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他忽然就很想见一面翟高阳。 　　虽然从心底知道，翟高阳选择这样对他，必定是对他、对他父亲以及两家往日的感情已经毫无眷恋。但乔亦璟就是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当初在“珠玉引”，父亲待翟叔叔不薄。而如今翟高阳却如此待他......难道当年父亲出意外、“珠玉引”破产之前，他和翟高阳，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走到A座的前台边，身着制服的前台助理礼貌的问他过来找谁。 　　乔亦璟沉吟半晌，正在犹豫他这样直接前来、翟高阳会有多大的概率愿意见他，余光透过大理石墙壁的反光，瞥见了不远处等候区的一个衣着精致的男人。 　　栾锐泽？他来路耀集团做什么？ 　　几秒后，像是为了回答他的疑惑，有大楼里的工作人员从电梯里出来、走到了栾锐泽的面前。 　　乔亦璟看到栾锐泽立刻起身，一改往日傲慢的模样，恭恭敬敬的欠身与对方握手。 　　他的目光移到那个从电梯里走出来、身着正装的工作人员身上，一下子愣了神。 　　好巧不巧的，这又是个熟人。乔亦璟不记得对方的名字，但他却清清楚楚的记得，之前自己是在医院里、陆元晟母亲的病房门外，见到的这个人。这应该是陆元晟的管家。 　　陆元晟的管家，为什么会和栾锐泽见面？ 　　乔亦璟心脏一紧。直觉告诉他，不管对方为什么会和陆元晟的管家认识，这都与他无关。曾经与他无关，现在与他无关，未来也与他无关，而他也一向不是会好奇这些别人的事情的人。 　　理智如此，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的靠近。 　　他缓缓走到栾锐泽的附近，试图听到他与陆元晟管家的对话内容。但他也是刚刚走过去没多久，两个人的对话便已结束。陆元晟的管家走回了电梯间，栾锐泽则是一转头，刚好对上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栾锐泽似笑非笑。 　　“之前没发现，亦璟前辈还有偷听人讲话的习惯。” 　　被抓了个正着，乔亦璟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我也是过来找人。” 　　“哦？过来找谁？”年轻主播的唇角露出嘲讽的笑意，“找元宏总？还是找元晟总？” 　　“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乔亦璟掀了掀眼皮，很快恢复了以往的自若，“倒是你，偷偷摸摸来集团找一个和你所在公司毫无关系的上级，是为了什么呢？” 　　“毫无关系？”栾锐泽噗嗤一声笑了，“你也认识梁谦？少冲我拿你那套老板娘的做派了，元晟总现在已经订婚了，人家订婚的对象，是袁氏集团的袁姣姣，盛行现在不姓乔了。你现在自顾不暇，还是少关心我和元晟总之间的事情。我和梁谦哥，认识得比你和陆元晟勾搭在一起还要早。” 　　栾锐泽和梁谦有私交？ 　　还有......什么叫他和元晟总之间的事情？ 　　他不是一直在深海么？他怎么认识的陆元晟？ 　　“什么意思？” 　　乔亦璟皱眉。尽管知道栾锐泽很可能只是在他面前肆意夸大的炫耀，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追问下去。 　　“什么意思？”栾锐泽笑得轻蔑，“别以为你是唯一一个被陆元晟用资源喂出来的主播。之前我的那些资源，都是元晟总帮我介绍的。” 　　“陆元晟帮你介绍的？不是陆元宏？”乔亦璟呼吸一滞。 　　“元宏总？”这次惊讶的人变成了栾锐泽，“元宏总不是接手路耀娱乐之后才来管直播界的么？人家之前在路耀集团混得那么风生水起，怎么会对直播行业感兴趣？” 　　大脑瞬间空白一片，乔亦璟后退半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从前怎么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最开始接触直播行业的，陆家只有陆元晟。而陆元晟之所以想从这个行业下手、做出一番成绩，完全也是因为陆元峯、陆元宏看不上直播行业，对此不感兴趣，才能让他拥有插手的机会。 　　陆元宏对直播行业一无所知，又怎么会捧栾锐泽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主播？难道就因为他姿色过人？ 　　路耀集团的二公子，圈子里想要什么姿色的明星艺人没有，为什么会对还没出名的栾锐泽情有独钟？ 　　如果—— 　　一开始给栾锐泽喂资源的不是陆元宏，而是陆元晟，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想在直播行业试水，接触栾锐泽，先拿栾锐泽做实验。将栾锐泽安排进深海，就是为了等他上钩。 　　那么，那天在斯顿门口陆元晟与他的遇见，也就不是偶然了。 　　那天根本不是他处心积虑的想要接近陆元晟要路耀集团的资源，费尽心机最终得手的人，其实是陆元晟。 　　也怪不得，那次在公司开会，陆元宏对栾锐泽的态度陌生，根本就不像是情人关系，甚至还当众为了他驳了栾锐泽的面子，让他让出来了C位的座位。因为一开始栾锐泽攀上的路耀集团的大佬，根本就不是陆元宏。 　　如果，陆元晟千方百计的吸引他前来，只是为了利用他帮助自己创立MCN公司并做到上市...... 　　那么曾经那人与他之间的那些缠绵、那些温情，那些从那人口中说出的爱与承诺。 　　乔亦璟背后一凉，不敢再细想下去。他双腿发软，最终还是站立不稳，跌坐在了等候区的沙发上。 第49章 　　凌晨。 　　The Red Lion。 　　五颜六色的光束灯打在吧台和舞池区，在暗色的台面和人们的发顶留下光怪陆离的光影。 　　手边的杯子不知道第多少次再次空了下来，乔亦璟单手托腮，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老板，乔哥坐这儿真的行么？” 　　吧台区灯光昏暗，但架不住最近乔亦璟的负面新闻热度实在太高。 　　调酒师十一满上酒杯，战战兢兢的抓住刚好经过的老板。 　　孙天睿有些无奈的瞥了一眼闷头喝酒的乔亦璟，指了指头顶：“灯，再调暗点？” 　　十一一愣：“啊？” 　　孙天睿摆摆手：“快去啊。” 　　让他在这个时候劝乔亦璟振作起来，他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顶流主播，转眼沦为人人喊打、处处封杀，甚至还要被讨走全部资产做赔偿金的穷光蛋，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不好过去，更何况还是前不久爱人刚和别人订婚了的乔亦璟。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爱，名誉，地位，钱财，全都离他而去。只要是曾经拥有的、能够失去的，乔亦璟如今几乎一点不剩。 　　好在当年乔亦璟投资酒吧，是直接把钱打到了他的账户里。这样就算是那人所有资产都被冻结，The Red Lion也不太会受到影响。乔亦璟接下来的后半辈子，跟着他一起经营这间酒吧，也算是一个选择。不然这家伙唯一能用来吃饭的这张脸被互联网封杀，家里给的钱也都没了的话，孙天睿真的担心乔亦璟会流落街头被饿死。 　　酒吧各个区域的灯光亮度都有预先设计好的比例，吧台区调得暗了，人自然也少了些。毕竟大家在酒吧要的是氛围感，却也不是两眼一抹黑。 　　光线变暗，乔亦璟倒是毫无察觉。他自顾自的喝着酒，指间夹着的香烟烟雾袅袅上升，逐渐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一片氤氲之中。 　　“少喝点啊你。”孙天睿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后背，不放心的叮嘱。 　　男人背对着他，摇了摇头，再次将酒杯送到唇边。 　　玻璃质地的酒杯杯壁冰凉，周身析出薄薄的雾珠。乔亦璟又喝空了一杯深琥珀色的液体，有人从身后靠近过来。 　　“璟哥，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乔亦璟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张好像在哪里见过的脸。 　　男生学生模样，略显青涩，长得也算精致，还蛮符合曾经他对情人的要求。 　　来人唇角挂着一抹讥讽，要了杯和他一样的烈酒，在他身旁坐下。 　　真是巧。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讨厌他的人。 　　乔亦璟摇头，无所谓的笑了笑。 　　被他不在意的态度激怒，男生猛的起身，一把抓住他的领口。 　　“乔亦璟，你真不记得我了？” 　　男人喝得半醉，眼前的事物在昏暗的灯光下只剩下虚影。他有些不适的偏偏头，并没有在对方的胁迫下有任何打算仔细辨认对方模样的意思。 　　“乔亦璟，你就这么瞧不上我？可我就是能让你在阴沟里翻船，上周网上的爆料，让你上满屏热搜的那个，是我发出来的。怎么样，没想到吧？” 　　男生扒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原本清秀的面庞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 　　听他说到这儿，乔亦璟才终于被吸引了注意。他眨了眨眼睛，推开那人按在他身上的手。 　　“你是？” 　　努力分辨过后，男人依旧想不起来面前的男生到底是自己交往过的哪个情人。 　　郁嘉木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抢过乔亦璟手中的酒杯，将杯中剩余的半杯酒精一口喝掉，然后把杯子重重的砸在台面上。 　　“我叫郁嘉木，去年秋天和你在酒吧认识的。你说过喜欢我，也说过想陪我回学校上课。”男生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乔亦璟，妄想从对方脸上看出想起来自己的蛛丝马迹。 　　然而即便说了这么多，乔亦璟依旧还是想不起来脑海中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男人精致的眉毛微微蹙起，疑惑的望着面前的男生。半晌，他偏过头去，声音平静。 　　“我不记得你了，抱歉。” 　　男人招了招手，示意调酒师重新换个杯子给他再上一杯酒。 　　郁嘉木僵硬住片刻：“我刚才说，你网上的黑料，最开始是我爆出来的。” 　　“嗯，听到了。”乔亦璟没有看他，缓缓吐出一个淡色的烟圈。 　　男生彻底被激怒，音量不自觉提高：“你就这个反应？不生气么？还是担心我再次在网上发爆料，所以强装镇定？” 　　“如果——你刚才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我很抱歉。”男人轻叹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社交平台上的事情，我不会向你追究。” 　　他越是无所谓，郁嘉木便越是难以接受。接受路耀集团高管的条件，上网发布关于乔亦璟抛弃他的“小作文”，然后再找同学帮忙扩散提高热度，他之所以做这一切，其实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扳回一局。 　　他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了这个他在酒吧第一眼看到便喜欢上了的男人，尽管对方对他没有丝毫的情谊，睡过之后就将他拉黑。 　　郁嘉木想看到对方为当初没有和自己在一起感到后悔，无论是因为真的想起了自己，还是别的什么。 　　可是此刻他发现自己即便是采取了如此极端的做法，依旧无法引起对方的注意。 　　“乔亦璟！”男生声嘶力竭，双目通红，“我害你现在被全网封杀，你就这么无所谓么？” 　　他陡然增高的音量震得人耳膜刺痛，男人皱了皱眉，慢吞吞的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无所谓么？ 　　沦落到今日这番田地，怎么可能会觉得无所谓。 　　可若说是要怪谁，乔亦璟也不可能将罪责全都怪到郁嘉木的身上。 　　他发在社交平台上的叙述，既然都是真的，那么被人唾弃、被人憎恶，那也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背后策划这一切的翟高阳居心叵测，而冲在前线的郁嘉木，不过也只是个可怜的棋子罢了。 　　“乔亦璟，你就这么不屑于和我计较是么？”半晌，见他依旧无动于衷，郁嘉木颓然道。 　　“对不起。”再次叹出一口气来，乔亦璟重复道，“我没有不屑，只是你在社交平台上发的那些，都是我之前做过事情的因果，因此我没有资格追究什么。你走吧，我不值得你执拗。” 　　说罢，男人喝尽杯中的最后一滴酒精，先一步离开，走向了舞池。 　　- 　　从医院回到路耀集团广场，父亲召集公司法律部所有人开会，将给受害人的赔偿方案和接下来的流程都讨论了一遍。 　　陆元晟也跟着出席了讨论会，只是即便人坐在宽敞干净的会议室里，他的脑海中还是止不住的浮现出方才医院里凌乱的急诊室，充斥在鼻腔中的血腥气味，和那个受害人家的小姑娘满脸的泪水。 　　离开会议室已经是凌晨，陆元晟却毫无睡意。 　　他不想回医院打扰母亲，也不想跟着父亲回到家里的别墅。 　　此时此刻，他只想见到一个人。 　　车子停在了绿苑的楼下，陆元晟不由得加快步伐，想要快一点见到那人。然而当他数次按下门铃无果后打开大门，发现里面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地盆栽的碎屑。 　　陆元晟心里一紧，小跑着下楼，赶去了斯顿的套房。 　　那人房间的房卡，他手里还有一张没有归还。房间里同样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陆元晟皱眉，一边走进直达地下一层酒吧的电梯，一边拨通孙天睿的电话。 　　电话还没有拨通，他人就到了地下的酒吧。 　　喧闹的舞池里布满喝得微醺站立不稳的醉鬼，音乐声震耳欲聋，陆元晟将手机音量调到了最大声，才勉强能听清听筒里提示电话尚未接通的滴滴声。 　　他手里拿着手机，一路走进酒吧里，路过包厢区后，到处搜寻孙天睿的身影。 　　走到舞池边，男人的视线无意中扫过舞池中姿态各异的男男女女，整个人忽然僵在了原地。 　　世界在一瞬间好像被突然静音，陆元晟的双眸中只剩下站在人群正中央的乔亦璟。 　　男人一头漂亮的银发，五官精致，脸颊微红，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美得依旧夺目，让人无法忽视。 　　他站在舞池的中央，正搂住身边的另外一个男人，两个人亲吻在一起。他吻得激烈而用力，与对方的身体紧紧相贴，几乎没有空隙。陆元晟能够清楚的看到，对面的男人已经将手试探着摸进了乔亦璟的衣服里。而乔亦璟看起来并没有丝毫的抗拒，继续加深那个吻的同时，接受的对方的触碰，同时自己的手也在对方的身上肆意探索。 　　仿佛被人抽走了周身的氧气，陆元晟喘不过气来，胸口泛起针扎般的细小刺痛。 　　这样的感觉太过熟悉，他不自觉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套房撞见那人与他人亲热时的场面。 　　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迎面抽了个耳光，响亮得让他无处躲避。 　　他想要在从那人那里求得安慰，他想要告诉那人，他不愿再继续和家里的两个哥哥斗下去了，他不想再追逐名利，他也打算和袁姣姣解除婚约，他想要和乔亦璟在一起。然而现实却毫不留情的将他此刻身上的伤口，撕扯得更加用力。 　　陆元晟忽然意识到，即便那人说了爱他，也曾祈求过他不要离开......但乔亦璟还是那个乔亦璟。 　　那个流连于花海中的乔亦璟。 　　那个对情感淡薄、喜新厌旧的乔亦璟。 　　那个......不会爱他的乔亦璟，又或者说是，不会一直爱他的乔亦璟。 　　那人一直都未曾改变。 第50章 　　乔亦璟在酒吧包厢的沙发上，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睡了一夜的沙发，最先抗议的是腰和颈椎。男人皱着眉没睁眼，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但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反胃感压迫，不得不撑着沙发起身，对着脚下的垃圾桶干呕。 　　酒精混着胆汁，苦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乔亦璟随手从桌上抓了瓶饮料，漱过口之后，顺手用塑料瓶的瓶身抵住吐空了开始抽痛的胃部。 　　他侧身躺在沙发上，身体对折蜷缩成虾米状，以此与腹部的不适对抗。 　　包厢的门也就是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 　　“醒了啊？”孙天睿按亮顶灯，调了个相对没那么晃眼的灯光，递过来一板药片。 　　乔亦璟挣扎着接过，干咽下去两片白色的药片。 　　“你昨晚喝多了。”孙天睿看着他道。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孙天睿忍不住笑了笑，“你不光喝多了，还撒酒疯来着。” 　　乔亦璟一向酒品很好，喝多了酒不是乖乖在卫生间里吐，就是抓了看对眼的情人迅速上楼开房，然后快速入睡。 　　但昨天晚上的那人，却在喝醉后大闹了整个酒吧的场子，甚至还跑到了斯顿的大堂发疯。 　　“你逮着人就要亲，跟他妈狗一样，酒吧的音响都盖不住你的嚎叫。”孙天睿的眼神里充满嫌弃，“我一个没看住，你就跑到一楼的斯顿去了。我和十一俩人一起才把你薅回来，可费劲儿了。” 　　乔亦璟脸上一红：“我不信。” 　　“不信？还好，我早猜到你会不信，给你拍了视频为证——”孙天睿说着，就要掏手机。 　　乔亦璟眼疾手快，按住那人的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信，我信还不行么......” 　　他轻咳两声，按着胃重新倒回沙发上，讪讪的问道：“我都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应该问你都吼什么了。”孙天睿唇角再次上扬。 　　乔亦璟嘴角抽了抽：“......我都吼什么了？” 　　“昨天全场的人应该都听清楚了，你想睡陆元晟。” 　　“......”男人琥珀色的瞳孔肉眼可见的颤动。 　　“没有啦，我开玩笑的。”见他这副反应，孙天睿停顿片刻，笑得前仰后合的，“逗你的。你吼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清。好像是什么宅......哎，不重要，我都没听清，估计其他人也一样。” 　　乔亦璟松了口气，白他一眼。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孙天睿收敛笑容，面露担忧，“现在是什么进展？你手头的钱还能用么？如果不能，我这儿还有点存款......跟你的那些肯定不能比，但也聊胜于无吧。” 　　他说着，就从兜里摸了张银行卡出来，拍到那人面前。 　　乔亦璟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孙天睿。 　　孙天睿被看得背后发毛，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他思忖片刻：“你......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我知道，酒吧有你的一份。这样吧，你要是需要，我明天就找买家去，把店卖出去，钱咱俩分了。” 　　“不用。”乔亦璟摇头，打断他的话。他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就算是到了，多出酒吧这点钱也无济于事。 　　只是从前的他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穷途末路，还能留在他身边的会是孙天睿。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找人帮帮忙？”孙天睿再次问道。 　　所谓找人帮忙，尽管他没有点名，但暗示要找来帮忙的那个人是谁，他相信乔亦璟心知肚明。 　　下一秒，意料之中的，乔亦璟再次选择拒绝。 　　“用不着。”男人浓密的睫毛低垂，丢掉手里的饮料瓶，翻了个身。 　　隔着塑料质地的柱形瓶身，力量很难直接从手掌传导到上腹。他反手用掌根抵住胃部的痛处，除了额角的汗珠，脸上看不出什么痛苦的表情。 　　“你们公司法务打算怎么处理？”孙天睿叹了口气。 　　乔亦璟掀了掀眼皮：“没打算靠他们。” 　　“所以你想好了对吧？接下来怎么办。” 　　男人轻轻点头：“嗯。” 　　“好吧。”孙天睿再次看他一眼，站起身来，“那你再歇一会儿吧，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 　　“好。”乔亦璟应了一声，冲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多谢。” 　　在沙发上躺着到底还是难受，待到腹中的疼痛逐渐减轻到可以承受的范围，乔亦璟缓缓起身，准备回楼上的套房。 　　酒吧的营业时间早就过了，服务生们都已经打扫完了卫生后离开，只有孙天睿为了陪他，还留在办公室里。 　　乔亦璟本想走进办公室和他打个招呼再上楼，人刚走到附近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被拉开。 　　“你......还好么？”孙天睿上下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乔亦璟微怔，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又发生什么了？” 　　最近一段时间，这样似曾相识的情节他经历了太多次。条件反射般的，他细细思索，孙天睿这副表情看着他，到底是因为又发生了什么。 　　“没有，不是关于你......”孙天睿看出来他的紧张，摆了摆手，“但也确实和你......有点关系。” 　　乔亦璟眯起眼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不是和你有关系。是......”解释来解释去，孙天睿索性放弃兜圈子，决定直接说给乔亦璟听，“是我刚刚听说，陆元晟在医院的母亲，好像快不行了。” 　　- 　　尽管第一时间赶到了陆元晟母亲所在的医院，但乔亦璟还是晚了一步。 　　病房里已经空无一人，乔亦璟奔去护士台，询问病人江涵的下落。护士长一脸歉意的冲他摇了摇头，回答他病人已经过世，并且被家属带走。 　　紧张，担心，焦急，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乔亦璟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在此刻陪在陆元晟的身边。然而对方的电话一直重复着关机的提示音，让他即便想要出现在那人的身边，也找不到方向。 　　绿苑，斯顿的20B套房，盛行，路耀集团广场。能想到的地方，乔亦璟和孙天睿都一起找了个遍，可依旧一无所获。 　　几天前自己电话关机、那人找不到自己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乔亦璟烦躁的几口抽完一根烟，又在路耀集团广场附近转了一整圈。 　　再次见到陆元晟时，已经是几天后，在城郊的墓园。 　　天阴沉沉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乔亦璟手执一顶黑色长柄伞，身着黑色的西装，远远的跟在了过来参加葬礼的人群后面。 　　雷声阵阵，雨势逐渐倾颓。 　　流程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去，成群结队的从乔亦璟面前离开。待到墓碑前只剩下陆元晟一人，他这才挺直脊背，迈步靠近过去。 　　陆元晟蹲在墓碑前，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大雨早就将他身上的衣服浸得湿透，雨滴顺着他的下巴一滴滴滑落，落在脖颈，落在胸前，也滑进衣领。 　　乔亦璟安静的走近，将伞撑在那人的头顶。 　　他看着陆元晟缩蜷缩着的身体，好像在一瞬间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人沉重的呼吸声，混杂着雨声，刺进他的心里。他眼眶跟着发酸，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了解这样的痛苦。 　　可正是因为了解，乔亦璟知道，这样的痛苦没有言语能够平复。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轻抚那人的发顶。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陆元晟头发的前一秒，那人猛的抬起头，不着痕迹的躲避开来。 　　乔亦璟神色一滞，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四目相对，陆元晟的眸中布满血丝，泪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化作脸颊的湿润。那人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和陌生。 　　以及厌恶。 　　乔亦璟微怔。 　　这样的眼神，他不是第一次从陆元晟眼中看到。 　　只是......明明几天前，那人还守在他的房门外，主动提出要陪他。他还以为...... 　　片刻后，乔亦璟驱赶走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再次尝试着伸过手去。 　　陆元晟依旧选择了闪躲。 　　蹲久了的膝盖有些麻木，男人撑着大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避开了乔亦璟的触碰，同时也从他手中撑着的雨伞下错开身。 　　“你怎么来了。” 　　男人哑着嗓子开口，语调里盈满了不耐烦。 　　乔亦璟握紧伞柄。 　　“我......我来看看你。你还好么？”他心跳不自觉加快，像是预感到陆元晟会拒绝似的，鼓足勇气一句接一句的说了下去，“你母亲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很担心你，这几天你的手机一直关机......” 　　“你想说什么？”男人蓦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很担心他......怎么担心的？在酒吧里和陌生人边接吻，边心里想着他么？ 　　陆元晟的唇角露出一抹嘲讽，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人微微湿润的脸上挪开。那张漂亮到勾人的脸上此时写满了虚幻的担忧和关切，注视着他的视线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此刻心里很乱，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乔亦璟。陆元晟没心情辨别那人话里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他精疲力竭，只想一个人安静下来。 　　他粗.鲁生硬的拒绝，也确实达到了这样的目的。 　　男人琥珀色的眼眸中刹那间失去了神采，抓住伞柄的手，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白得发青。 　　“元晟......”男人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陆元晟别过头去，不再去看那人的眼睛。他害怕再多几秒，自己就会忍不住，不顾一切的将那人抱住，饮鸩止渴般的只为了得到片刻的安慰。 　　冷风裹着雨滴吹进伞下，乔亦璟被雨淋湿的发丝湿漉漉的贴在鬓角，显得格外仓皇狼狈。他僵硬的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陆元晟迟迟等不到他的离开，耐心耗尽般的再次瞥了他一眼。 　　“你不走？那我走。” 　　男人说罢，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立碑，转身离开。 第51章 　　乔亦璟停顿半晌，迈开大步跟在了陆元晟的身后。 　　风吹打在伞身，阻碍着他往前追上那人。走了几步后他索性收了伞，和陆元晟一样，任由瓢泼大雨将身上淋了个湿透。 　　雨滴砸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眼前尽是水雾，乔亦璟几乎睁不开双眼。 　　他被陆元晟厌恶的眼神刺痛，不敢再靠近过去。可放任这样状态下的陆元晟一个人离开，他放心不下。 　　乔亦璟跟在那人身后。 　　陆元晟往前走，他便往前走。陆元晟往路边走，他便往路边走。陆元晟停下，他便也跟着停下。 　　“你到底想怎样？” 　　察觉到他的跟随，男人烦躁的转身，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身上。 　　“我想陪着你。”乔亦璟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如从前那人对他那般。 　　“我不需要。”回答他的，是男人语调冷淡的拒绝。 　　三番两次被冷脸相对，乔亦璟逐渐没了好脾气。 　　最开始处心积虑主动靠近他的，是陆元晟。坚持要走，去和别人订婚的，是陆元晟。明明有了婚约却又口口声声想要陪着他的，是陆元晟。如今看到他嫌弃厌恶的，依旧是陆元晟。 　　那人总是这样，招惹完他过后，便理直气壮的离去。每每在他下定决心一刀两断后，就强行出现在他的面前扰乱他的心弦。每每在他......心里冒出想要和那人好好相处的念头后，又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想见到我？”男人嘲弄的勾了勾唇角，“那你想见到谁？你那个未婚妻？几天前还赖在我的房门口不走，现在装什么清高。” 　　他话说得难听，陆元晟的脸色意料之中的难看了不少，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 　　“怎么，又需要袁氏集团的资源了？”见陆元晟不接话，乔亦璟不屑的笑了笑，眼尾轻佻的上扬，“需要的时候，就主动贴过去，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踹开。也不知道你那未婚妻知不知道，你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一个人。” 　　“乔亦璟！”陆元晟对他怒目而视，下意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男人手腕处细嫩的肌肤刹那间浮上一抹微红，乔亦璟身子晃了晃，想要挣脱却失败。 　　“怎么，这样的事你敢做，却不敢让我说出来么？”他眼神一凛，直直的迎上陆元晟的视线，“你当初接近我，不也是有目的的么？现在看我没有用处了，所以想要躲开我？陆元晟，你想都别想！” 　　他语调猛的升高，把这几天憋在心里的话全部一口气冲那人吼了出来。话说出口，乔亦璟感觉到那人禁锢在他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消散，心里忽然一空。 　　他原本追上陆元晟，只是想要陪伴安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是那些伤害对方的话会这样脱口而出。 　　他如愿的看到陆元晟眸中的厌恶之色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迷茫和颓然。 　　耳畔只剩下雨声依旧，他和那人在暴雨中沉默。整个人被雨水浸透，冷意让乔亦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没有……” 　　就在他以为陆元晟不会回答他的时候，那人蓦地出声。 　　像是想要否认曾经利用过他，陆元晟费力的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力辩解。 　　喜欢乔亦璟这么多年是真，爱上乔亦璟是真。最开始主动靠近创造机会偶遇不假，提前联系栾锐泽做直播行业的尝试、将人安排进深海想要刺激乔亦璟，同样也不假。 　　他的真心和假意或许在那人看来早就混杂在了一起，使得原本真心的部分也显得虚假不堪。 　　陆元晟自嘲的想，他确实从来不如那人坦荡。乔亦璟的不爱，向来都是写在脸上。 　　“就当是我欺骗了你吧。”他无力再去解释，也不想再去解释什么，“和袁姣姣的婚约，我会取消。但是......我们之间，也不要再见面了。” 　　陆元晟话说得决绝。他的声音很轻，很快被吞噬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 　　不堪重负般，他闭了闭眼睛，便要转身离去。没由来的心慌，让乔亦璟下意识的拽住那人的手臂，想要阻止对方就这样离开。 　　陆元晟脚步一顿，却没有再看向他。 　　“陆元晟......” 　　被雨水浸透的衣服布料湿冷而黏腻，好似整个人被潮湿沉重的棉被包裹，乔亦璟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抓住陆元晟的手不肯放开，但服软和挽留的话，却也都被骄傲噎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口。 　　“乔亦璟，我累了。”男人最终还是挣脱开他的手。 　　- 　　二十分钟后，宽敞的商务车后座，乔亦璟和陆元晟一左一右，各自裹在一条羊绒毛毯里，坐在了慕文祺的车上。 　　“Sean，送你回哪里？地址发我一个。” 　　后排的气氛安静到可怕，慕文祺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陆元晟瞥了一眼一旁的乔亦璟，没说话。 　　“亦璟，那我先送你？回斯顿？”慕文祺从后视镜里看向乔亦璟。 　　车前玻璃的雨刷快速扫动，发出规律的声响。 　　“先送他吧。”乔亦璟瑟缩在宽大细腻的羊绒毛毯里，闷声道。 　　“Ok。”慕文祺点点头，“Sean？” 　　“市中心随便找个酒店把我放下吧。” 　　不想回家，不想在此刻撞见父亲，或是陆元峯。 　　他在A城能去的地方不多，此刻可能也只有随便找个酒店开一间房，能够让他完全躲避开纷乱的所有。 　　大雨倾盆，视线不佳，车速也跟着降低。车子缓缓行驶在回城的路上，乔亦璟头靠在车窗上，感觉右侧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开始疼起来。 　　大概是淋雨着凉，偏头痛有了即将侵袭的征兆。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身上并没有带任何止疼的药片后不得不放弃，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昏睡过去。 　　跳疼逐渐放大，辐射到整个头部。乔亦璟歪在车窗边，一动也不敢动。眩晕感让他想要干呕，可他又不愿在陆元晟面前示弱。 　　意识游离，朦胧中乔亦璟感觉到车子终于行驶到市内，在某处停下。陆元晟的气息就此远离，慕文祺转过头来看向他，问他要去哪里。 　　他费力的睁开眼，吐出“斯顿”四个字。车子再次发动，右侧头部的疼痛瞬间加剧。男人抓住车侧扶手的手无力的垂下，歪倒在座位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乔亦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20A的套房。 　　额头上的退热贴略微减轻了头部的剧痛，他勉强睁开双眼，无意识的发出一声轻哼。 　　“你醒了。”坐在远处吧台边的慕文祺正对着电脑处理工作，听到声音男人放下鼠标站起身来，走进卧室。 　　乔亦璟抻长手臂，去够床头的止疼药药盒，慕文祺见状，扒开药盒，将药片递到他的手中。 　　“要水么？”男人说着，便走出房间去拿。 　　他端着温水重新回到卧室的时候，乔亦璟已经将药片干咽下去，撑着床起身，靠在了床头。 　　“谢谢。”乔亦璟浅抿一口温水，“你是特意回国......为了他的事情么？” 　　慕文祺拉了把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与乔亦璟对视。 　　“早就有回来的打算了，本来是听说你的事情，想回来看看。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听说了Sean他家里......”慕文祺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拿起床头的体温计，送到乔亦璟的额前。体温计上瞬间显示出数字，依旧是低烧的温度。 　　“你这温度没降下去，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输液？” 　　乔亦璟半闭着眼睛摇头：“我没事，你去陪陆元晟吧。” 　　“刚和他聊了几句。”慕文祺翻出来聊天记录，将手机屏幕摆到那人面前，“他说他想一个人待着。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他声音一顿，继续说道：“他还特意问了我，有没有送你回酒店。你俩......是又发生什么了么？” 　　乔亦璟眸子里的神色亮了又暗，垂着头抿唇不语。 　　药物作用下，右侧头部持续不断的疼痛缓缓消散。但空腹吃下止疼药后，胃里的不适感却逐渐放大。他想了想，又从床头拿了另外一种药片吃下。 　　慕文祺适时的将水杯送到他的手边。担心反胃感加剧，乔亦璟嚼碎药片咽下后，舌尖抵住上颚，没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温水。 　　“你还好么？”慕文祺凝视着他，半晌后开口，“网上那些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都听说了。你以后是不是不能再上播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 　　乔亦璟出声打断，拒绝了他尚未说出口的帮助：“以后不打算继续做主播了。” 　　慕文祺微怔，随即点点头：“那也好。” 　　面前的男人脸色苍白，却依旧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慕文祺看着他，突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乔亦璟忽的抬眸，直直的迎上了他的目光。窥探被人撞破，慕文祺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的错开目光。 　　“我这里没事了，你要不也回去休息？今天多谢了。”男人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发出逐客令。 　　慕文祺应了一声，在起身准备离开的刹那，又突然停下。 　　他虽然不同于乔亦璟，不是情场上的老手，却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回到美国之后，慕文祺发现自己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乔亦璟，想起他那双盈满雾气的漂亮眼眸，想起他倒在自己怀里的柔软身体。 　　乔亦璟和陆元晟之间的关系，他不是全然看不出。但同样的，两个人之间如今已经分手，陆元晟也已然订婚...... 　　“亦璟。”慕文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嗯？”男人回应着看向他，眉毛微微扬起。 　　“你和Sean之间......如果结束了的话，我也可以照顾你。”掌心泛起一片潮湿，他重新看向乔亦璟，这一次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 　　慕文祺话说得委婉，但乔亦璟却听懂了。情爱上的事情，他见得多，感知也比常人要敏感些。从方才那人的目光迟迟落在他身上不离开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了些许不同。 　　“没有结束。”他声音坚定的开口。 　　是在告诉慕文祺，也是在告诉自己。 　　无论最近都发生什么，现实多么混乱不堪，对于乔亦璟来说，有一点是确定了的。 　　那便是，他爱陆元晟。 　　尽管知道了那人和自己的初次相遇是精心策划下的安排，听说那人家里出了事，他还是担心紧张，只想第一时间赶到那人的身边。 　　他不想，也不愿，未来的生活里，没有陆元晟。 　　就算是今天那人语气决绝，说再也不想与他见面...... 　　但既然陆元晟说了要取消婚约，那么他和那人之间，就不会结束。 　　至少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没有结束。 　　乔亦璟看着慕文祺，眼神坚决的重复道。 　　“我和陆元晟之间没有结束，也不会结束。” 　　意料之中的拒绝。 　　慕文祺的神色一滞，笑意染上苦涩。他坦然的与乔亦璟对视，片刻后放弃般的垂下头。 　　“好，那我就先走了。”他艰难的开口，没有再多停留，“我去楼下开一间房，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叫我。” 第52章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乔亦璟又睡了一会儿。 　　体温升高后，燥热和寒冷交织。梦境光怪陆离，记忆中的画面混乱在一起。被大雨浸透全身的冰冷感觉，一如多年以前。他从噩梦中惊醒，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 　　没有按亮房间里的顶灯，乔亦璟凭着直觉从床头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点燃一只烟。 　　窗帘的缝隙里透出细微的亮光，照出萦绕在男人周身烟雾的暗色轮廓。 　　他无声的抽完一整根烟，撑着床面站起身来，到衣柜里挑了一身素色的搭配。 　　低烧还是没退，细小的酸痛感满布全身。担心自己这样的状态到不了陆元晟所在的酒店就会昏倒，乔亦璟叫了酒店的早餐送餐，勉强吃了点东西后才出门。 　　到陆元晟所在的酒店楼下的时候，还不到七点。 　　酒店的一层很冷清，试图去找前台套话问出来房间号无果后，乔亦璟等在了大堂的休息区。 　　大概是因为还在低烧，只是从斯顿坐车来陆元晟的酒店，短短不到十分钟的车程过后，他已经觉得疲倦。 　　困意让眼皮变得沉重，几乎快要看不清正对着的客房电梯。 　　不想因此错过陆元晟，乔亦璟强撑着站起身体，走到大门外点燃香烟。 　　春雨过后，风里仍旧带着冬日的冷意。男人低声轻咳，半倚在墙边。淡色的烟雾衬得他的指节更加苍白，烟尾的火光闪烁，一根烟很快燃到了尽头。 　　他盯着门口的行人，安静的等待，身体的重心一点点下滑，从斜倚在墙边，逐渐变为半蹲，最终索性坐在了墙边。 　　头有些晕，乔亦璟几乎分辨不出眩晕和困倦。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晃神险些睡去后，烟尾的灼热直接传递到了右手的食指指节。 　　突如其来的剧烈灼痛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松开手，恍惚间，乔亦璟微怔，僵硬着忘记了呼吸。 　　明亮的火焰很快熄灭，狠戾的灼烧感也渐渐消逝。苍白纤细的指节上留下灼烧过后的烙印，晕开暗红色的一片。 　　乔亦璟动了动手指，疼得皱眉。 　　一只手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从地上拉起，拽着他走进酒店大堂的卫生间。 　　冰凉的自来水从水龙头里涌出，倾洒在指节上的伤口，同时带来凉意和火辣辣的刺痛。 　　陆元晟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桎梏在洗手台边。那人熟悉的气息环绕着乔亦璟，他一时忘记了言语，只乖顺的跟从。 　　灼痛后的伤口并没有因为冷水的冲刷而平复，反而颜色逐渐泛白，微微凸起成了透明色的水泡。 　　陆元晟松开手，脸色沉了下来：“你是故意的么？” 　　“嗯？”男人的视线从手腕间缓缓转移，落在他的脸上，眸中沾染了一丝迷茫。 　　“故意跑到我的酒店楼下，又故意烫伤自己，就是为了演苦肉计给我看？” 　　陆元晟的声音里充斥着竭力压制的怒意。 　　明知道乔亦璟过来找他的目的，明知道对方是刻意想要看到他心软。 　　而偏偏的，他却再次落入那人的圈套。 　　从大堂里瞥见那人在门外坐在墙边的身影，他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的漏了一拍。而当他大步走到门外，看到那人燃烧着的烟尾烫到手却不知道丢掉，他几乎是来不及多想，就下意识的抓起了那人的手腕。 　　“没有。”乔亦璟垂头看了一眼右手食指，无所谓的垂下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身体的极度疲惫下，他难得表现得温顺。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他抬眸，细细打量面前的男人。 　　男人的眼下有两团乌青，周身细嗅能辨别出酒气，但并不浓烈。他身着淡灰色毛衣，里面搭了一件白色的衬衫，看起来同往日一般温柔。 　　“你......还好么？”乔亦璟犹豫着开口问道。 　　“好，如果没碰见你就更好了。”陆元晟错开眼道。 　　男人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他咬住下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只是看到陆元晟一眼，确认对方看起来还好，对他此刻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痛苦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亡，剩下的只能交给漫长的时间。 　　乔亦璟沉默片刻，率先打破沉默：“那我走了。” 　　他抿了抿唇，垂眸转身。 　　陆元晟没应声，跟着他走出卫生间。 　　两个人走到酒店的大门口，司机将车子开到了陆元晟的面前。 　　分别之际，男人还是没做到坐视不管，他眉心微蹙，喊住背对着他即将离开的乔亦璟。 　　“你的手......” 　　“嗯？”乔亦璟停住脚步回头。 　　想叮嘱那人回去后记得涂烫伤药，但以陆元晟对那人的了解，那人多半会因为懒得去买药，放任伤口不管。 　　他叹了一口气，主动邀约。 　　“我约了袁姣姣见面，你一起来么？” 　　- 　　在去袁姣姣所在的酒店的路上，陆元晟让司机将车停在了途中药店的门口。 　　他下车，亲自买了烫伤药回来，叫醒半梦半醒的乔亦璟，给他右手食指的烫伤处上药。 　　透明色的水泡有变大的趋势，但触摸起来并没有太大痛感。 　　乔亦璟的视线落在那人靠近过来的脸上，扫过那人低垂着的浓密睫毛。那人的手指指腹轻柔的落在他的伤口处，羽毛般的挠在他的心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凑近过去，吻住那人的眼睛。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在意识回到脑海里的前一秒。 　　他的吻落在那人细嫩的眼周，一路向下，向那人的唇瓣靠近过去。 　　陆元晟像是来不及反应一般，任由他的吻最终滑落在自己的唇瓣。久违的柔软触感，清甜与烟酒残存的苦涩同时溜进乔亦璟的唇齿间。对方的不反抗像是某种默许，他逐渐大胆起来，左手勾住那人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最终还是陆元晟先清醒过来，挣脱开他的手臂。 　　“下车。” 　　不同于唇瓣的温热柔软，他的声音冰冷而冷漠。 　　乔亦璟缩了缩脖子，识趣的后退，拉开与那人的距离。 　　他讨好般的抬了抬右手，冲陆元晟晃了晃涂好厚厚一层药膏的食指，眸中滑过一丝狡黠，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谢谢。” 　　陆元晟抿唇，将头扭向一边。 　　因为一直在剧组，陆元晟家里的事情，袁姣姣是昨日刚听说的。听到之后，她第一时间和剧组请好假，连夜便飞回了A城。只是即便如此，还是错过了昨日陆元晟母亲江涵的下葬。 　　她满心担忧，收到陆元晟的消息后，便等在了酒店一层的餐厅，焦急的等待着陆元晟出现。从门口瞥见陆元晟的身影后，她条件反射般的起身，紧接着下一秒就看到了跟在陆元晟身后的乔亦璟。 　　女生的脚步一顿。 　　陆元晟走到她面前的卡座坐下，乔亦璟则是识趣的走到一旁，远离两个人的位置背对着他们坐下。 　　“元晟哥哥，你......怎么是和他一起过来的？” 　　以为昨晚自己的未婚夫和别人一起过了一夜，女生脸色发白。 　　“早上碰到的。”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陆元晟淡淡的答道。 　　他话音落下，袁姣姣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再次瞥了远处的乔亦璟一眼。 　　“元晟哥哥，对不起，我昨天没能赶回来。阿姨的事情，我很抱歉，你要节哀。”女生冲服务生打了个手势，要了两杯美式。 　　“没事，谢谢你特意赶过来一趟。” 　　冒着热气的咖啡被送到面前，陆元晟垂头，用小勺缓缓搅动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他深吸一口气，抬眸对视着袁姣姣的眼睛。 　　“姣姣，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咱俩的婚约，还是取消了吧。” 　　- 　　这句话他其实从很久之前、和袁姣姣没有正式订婚的时候便想说，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到底是没有开口，一步一步任由事态发展，就这样到了今天。 　　在说出来这句话之前，陆元晟原本设想过，可能会很艰难。但真的对上女生那双倒映出来只有他一人的眼眸，一切忽然就变得没那么费力。 　　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爱情，也不算是毫无情分。姣姣很好，只是浪费在他身上，不值得。 　　那双与他对视着的眼睛微微睁大，眼尾迅速泛起微红。陆元晟没有再逃避，直视着对方的眼眸。他目光坚定，以至于袁姣姣只是就那样看着他，便已心中了然，这并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女生从对视中退缩，低头端起咖啡送到嘴边。在咖啡升腾起来的热气里，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消失在身上的衣服布料里。 　　“你父亲那边，你打算怎么谈？”她没再多说什么，吸了吸鼻子，尽量保持声音的平静，冲陆元晟问道。 　　意料之中的结果，从一开始袁姣姣便知道，陆元晟并不爱她。但努力过了总是好的，这段感情她尽力了，也不算留有遗憾。 　　“还没想好。”陆元晟诚实道。他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多。” 　　隆兴那边的事情还不算处理完毕，陆元宏虽然暂时回家了，但身上的官司还在。再加上母亲的事...... 　　“好，那我等你那边来提。”袁姣姣点点头。 　　陆元晟迟疑片刻，看着她：“要不还是你来提吧？如果是我提的话......你在娱乐圈，会不会有影响？” 　　退婚和被退婚，本就有差别。更何况，袁姣姣还是在如此敏感的娱乐圈。 　　虽然事情到现在的局面主要是他造成的，陆元晟也想过，要袁姣姣主动来处理，是有些为难。 　　袁姣姣捏紧咖啡杯：“也行。什么时候提？你来定，我等你消息。” 　　如果一定要解除婚约，是谁来提出来，袁姣姣并不介意。 　　对方答应得爽快，倒是让陆元晟愧疚。 　　“抱歉......是我的问题。之前是我没有完全考虑好......” 　　男人说罢，站起身来，对女生鞠躬致歉。 　　“元晟哥哥，你不用这样。”袁姣姣连忙也跟着起身。女生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但她深呼吸，还是努力保持嗓音的平稳，“订婚是两家人共同的决定。” 　　“但解除婚姻是我一个人的决定。”男人的声音低沉，“我对你......我对不起你。” 　　女生低声笑了笑，眼角微微湿润：“从来都只有爱不爱，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元晟哥哥，我尊重你的选择。” 　　- 　　送袁姣姣回到客房，陆元晟重新回到酒店大堂的餐厅时，等在角落卡座里的乔亦璟已经睡着。 　　男人靠在卡座的沙发上，有些不舒服的歪着头，眉心微蹙。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他无意识的动了动，却始终被梦魇困住，无法挣脱。 　　陆元晟在他对面坐下，没有着急叫醒那人。他对着窗外出神，直到手机里弹出来公司着急要他回去的消息，才不得不将手伸向乔亦璟的肩头。 　　“我要回去了。”他轻拍乔亦璟的肩膀，手背却意外触碰到那人微微泛红的脸颊。 　　有点热。 　　陆元晟不由得皱眉。 　　他收回手，正想要拨通孙天睿的电话，座位上睡着的男人先一秒挣扎着醒来。 　　“你们......谈完了啊。”乔亦璟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眨眨眼睛才看清面前的事务，“我怎么睡着了。”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起身的瞬间整个人头重脚轻，险些倒回沙发上。 　　陆元晟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 　　“我要回去了。”他再一次重复道。 　　“好。”乔亦璟点点头，顺势拽住他的手臂，“让我扶一会儿，头有点晕。你们谈得怎么样？还顺利么？她......同意了么？” 　　手臂被那人一把抱住，感觉到从那人身上传导过来的体温，陆元晟的身体有一刹那的僵硬。 　　“这是我的事情。”半晌，迎上那人的目光，他冷冷的开口。 　　就像结束和袁姣姣的婚姻一样，不应该存在的关系，都应该一并结束。 　　他和乔亦璟之间，不应该再这样纠缠下去了。 　　他不想再看到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想再面对自己见到那人时一次又一次的心软退败。 　　陆元晟狠了狠心，一点点用力，从那人怀中，抽出自己的手。 　　“我要回去了。”他第三遍这样说道。 　　拒绝袁姣姣时，他会愧疚，会感到抱歉，会想要弥补。 　　可拒绝乔亦璟时，陆元晟只是觉得难过。 　　这样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 　　一颗心像是被人用力攥紧，他透不过气来，每说一个字仿佛都需要大口喘息才能继续。 　　可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第53章 　　唐恒的电话，最终还是在非例行月度资产汇报的日子，打了过来。 　　“唐经理。”坐在落地窗边的男人接起电话，嗓音慵懒沙哑中带着一丝疲惫。 　　“乔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有个非常重要的情况，我需要尽快和您当面沟通一下。”家族信托的财富经理唐恒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语速也比平常要快上许多，“乔先生，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您在哪里？我过去找您可以么？” 　　天色已晚，街边的霓虹灯在黑夜中闪烁。乔亦璟靠在窗边，缓缓将酒杯端起到唇边：“明天吧。” 　　“乔先生，出大事情了！真的很紧急，相信我，这件事等不到明天......”唐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冷冷的开口：“我的资产被人申请冻结保全了是么？” 　　电话那边的财富经理一愣：“您提前知道？” 　　乔亦璟没说话。 　　“那您怎么没有提前采取点措施？我现在通知您，就是想请您及时采取行动，总不能所有资产都被人冻结了才好啊！您被起诉的金额，是和当前资产净值相当的。如果一旦执行了——” 　　他猛的停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就会变成一分钱没有的穷光蛋。”乔亦璟薄唇轻启，替他将话补充完整。 　　唐恒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半晌憋出来一个“是”字。 　　乔亦璟又何尝不知道，将资产扔在那里等着翟高阳来抢，无异于坐以待毙？ 　　但如今看来，翟高阳做事狠绝，如若他当真想办法转移了资产，对方大概除了想针对他的财产之外，很可能会想办法在他转移资产一事上做文章，将他顺手送进监.狱。 　　“约个时间，明天上午见面吧。”乔亦璟晃了晃酒杯里只剩下一底的红酒，神色倦怠道，“我带上律师，我们一起谈。” 　　在墓园淋过那场雨后，他断断续续的烧了三天。体温现在虽然恢复了正常，却也总是觉得困倦。不想在孙天睿的酒吧里睡着，也担心在外面喝多了会再次撒酒疯，乔亦璟便没去酒吧，而是在家里开了瓶度数不算高的红酒。 　　浅酌几口的时候会清醒些，喝多了反而会更困。 　　挂断电话，又喝了几杯过后，眼皮开始上下打架，乔亦璟逐渐睁不开眼睛。他不得不放下酒吧，踉踉跄跄的回卧室睡觉。 　　他睡了很久，但依旧睡不安稳。梦里有一半的时间他总恍惚觉得自己是醒着的，剩下一半时间里又有一多半的时间，他是在挣扎着想要醒来。 　　他梦到网上的那些铺天盖地的辱骂。 　　他梦到The Red Lion的灯红酒绿。 　　他反反复复的梦到......陆元晟的背影。 　　被闹铃叫醒，乔亦璟揉了揉眉心，去摸床头的手机。 　　右手食指指节被烟尾灼伤的水泡已经基本上消去，只留下一小块发白的痕迹。 　　那天和陆元晟分开后，他又去了一次路耀集团广场，在那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守到那人出现。 　　不过等他处理完翟高阳的事情，他应该就会有更加多的、大把大把的时间去蹲守那人。 　　未来还长。 　　- 　　照例吃了几口酒店送上来的早餐后出门，乔亦璟下楼的时候，冯子墨已经等在了酒店的大堂。 　　没过一会儿的时间，唐恒也到了。 　　乔亦璟去吧台要了四杯EARL GREY，扫码付款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资产已经全部被法院冻结。 　　身上没有现金，他有些尴尬的从吧台走回卡座。冯子墨见状，立即起身走去吧台，帮乔亦璟把四杯水的钱付了。 　　二百多块，半天的工资了。看到屏幕上弹出来的扣款消息，冯子墨悄悄肉疼了一秒。 　　“钱我一会儿让孙天睿转给你。”乔亦璟舔了舔唇，冲女生小声道。 　　“不用，璟哥。”冯子墨推辞道。尽管心疼钱，但璟哥现在都这么困难了，身为助理的她也是真心想帮忙尽一份力。 　　乔亦璟没再多说，而是拿起手机，迅速给孙天睿发了条消息。 　　四杯用沸水冲泡出来的伯爵茶，茶汤颜色一点点加深，热气也逐渐消散，第四个人却还是没有到。 　　“我打个电话。”乔亦璟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来，拨通牧煦舟的电话。 　　滴滴声温和又冷漠，没响几声就被对面主动挂断。 　　乔亦璟皱眉，又拨了一遍过去，这次牧煦舟接起了电话。 　　“你快到了么？” 　　电话那边听起来很安静，安静到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今天可能过不去了哎璟哥，真是不好意思。”牧煦舟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慵懒，像是从被窝里传出来的。 　　“怎么，临时出什么事情了么？”乔亦璟耐着性子问道。 　　时间和地点，都是昨晚沟通确认过的。牧煦舟在律师界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乔亦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做放委托人鸽子这样不专业的事情。 　　“嗯......算是吧。”牧煦舟支支吾吾的答道。 　　乔亦璟回头瞥了一眼卡座上的唐恒和冯子墨：“那改期到什么时候？” 　　“璟哥......”牧煦舟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牧煦舟犹豫半晌：“璟哥，你这单我可能接不了了。” 　　乔亦璟抿唇：“原因？” 　　“你得罪的人，来找我了。人家在A城只手遮天，你现在又身无分文......” 　　牧煦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 　　更何况，他和牧煦舟之间，本也不是什么多要好的交情，一向是各取所需。牧煦舟是什么样的人，乔亦璟不是不知道。 　　如果翟高阳真的亲自去找过了牧煦舟，并且开出了他的条件，并且和对方表达清楚了自己现在资产全部被冻结的状况，牧煦舟最会审时度势，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算是意料之外。 　　“好。”乔亦璟深吸一口气，对抗挥之不去的眩晕感。 　　“璟哥，真不是我不想帮你......”拒绝完他的牧煦舟似乎心有内疚，想取得他的原谅。 　　乔亦璟握住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声音没有什么温度：“我知道。” 　　挂断电话，他重新走回卡座前。 　　如果说之前，因为有牧煦舟在，这场和翟高阳之间的较量，他还有几成的把握。如今后路已经被对手切断，他山穷水尽，手上能出的牌也一张不剩。 　　“怎么了璟哥？”察觉出他的脸色不对，冯子墨关心道。 　　乔亦璟摇头，打开和孙天睿的对话界面，在那句“帮我给冯子墨转三百块钱”后面又补了一句“别忘了”。 　　“我请的律师今天来不了了。”他的视线一一扫过面前的两人。 　　“啊，牧律今天临时有事么？”冯子墨微怔，紧接着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有空呀？我再和他约个时间么？” 　　反倒是并不认识牧煦舟的唐恒，瞬间意识到了乔亦璟简简单单一句话陈述背后的意味。 　　“乔先生，他是今天来不了，还是之后都来不了了？” 　　乔亦璟沉默着没说话，作为对他这句话的回答。 　　原本还打算继续说下去的冯子墨半张着嘴，有些尴尬的停住。 　　“唐经理，你们手里的客户，之前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么？” 　　唐恒想了想：“应该也是有的。” 　　“你们那边一般怎么处理？” 　　唐恒有些为难道：“乔先生，您知道，我们的职责是管理客户的资产，同样也是根据这个收管理费的。您的资产被冻结住了，所以我们没办法继续操作，但是管理上的费用还是会按照比例产生。” 　　乔亦璟停顿片刻：“那如果——这笔钱没办法解冻了呢？如果我的官司输了，应该就都要赔出去了。” 　　唐恒看着他，踌躇道：“那我们可能就需要走解除合约了。” 　　乔亦璟抬眸，两个人视线相碰撞。 　　唐恒吞吞吐吐的补上半句：“资金运作周期内撤资是没有办法撤回全款的，不过乔先生，您这种情况下，应该只是影响法院能从我们这里拿回去的要赔走的钱，并不会说在我们这里拿走您的资产之后，我们再向您索要任何款项。” 　　乔亦璟闭了闭眼睛。 　　唐恒的意思他明白，但两者之间，可能也没有很大的区别。无非是他先被信托扣款，还是先被扣走作为合约的赔偿。如果最终信托里他的资产不够，剩下的部分合作方还是要找他索要赔偿。 　　官司一旦输了，他便是从后半生衣食无忧，变成了身无分文，甚至还要背一身债。可是现在看来，这官司翟高阳准备充分、势在必得，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获胜的希望。 　　“那你们那边就正常处理吧。”乔亦璟缓缓开口道，瞥一眼唐恒。随后，他看向冯子墨，“直播行业我应该是回不去了，有任晓博在，你在路耀娱乐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吧？想办法换个公司吧，因为我带给你的负面影响......我真的很抱歉。” 　　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变得费力。乔亦璟抬手按住眉心，试图驱散掉一些疲倦与困意。 　　大概是逐渐意识到被压垮后注定崩塌的现实，大概是只有睡去才能逃离开这一切，他明明只是醒来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依旧困得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立即睡去。 　　睡着过去，并且再不醒来。 　　“璟哥，你别这么说！”女生的眼眶湿润，眼神真诚，“能成为璟哥的助理，是我的荣幸！璟哥你也别太灰心，合同打起官司来他们不一定能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么？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祈盼。然而事实证明，所有的美好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而每次他心怀侥幸，希望事态不要向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都是徒劳。 　　和唐恒还有冯子墨道别，乔亦璟在酒店的门口抽完了外套口袋里仅剩的小半包烟，然后趁着烟草带来的片刻的清醒出门，走到了路耀集团广场。 　　资产被冻结，手机付不出钱来，除了走路，他也没有什么其他可用的交通方式。好在入春以来天气暖和了许多，斯顿到路耀集团广场，也不算太过遥远。 　　知道陆元晟现在多半不想见他，乔亦璟大摇大摆的走进集团A座的正门，上前和前台说明自己要见陆元晟，并且是要立刻就见。 　　之后，见前台打电话到了楼上，他趁对方不注意，悄悄溜出了正门，然后绕去了A座的后门。 　　十来分钟过后，心烦意乱的路耀集团小公子果然因为试图从后门离开、躲开他的追杀，而正好撞见等在后门守株待兔的乔亦璟。 　　然而守在后门花坛边的男人却因为倦意萦绕，已然靠在墙边昏昏睡去。 　　男人的脸色呈现出极度不健康的苍白，胸口起伏急促而不均匀。 　　本想快步离开的陆元晟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折返回来，停在了那人的身边。 　　他俯下身来，想要将人打横抱起。男人却在他靠近的瞬间，突然睁开双眼。 　　“你来啦。”乔亦璟眨眨眼睛，在发现自己面前陆元晟的身影不是幻觉之后，露出这几天唯一一个真实的笑意。 　　陆元晟不自然的退后半步，因为太过仓皇险些摔倒。 　　乔亦璟唇角含笑，似乎对那人的躲闪并无察觉，毫不介意的伸过手去。 　　陆元晟直直的看着他，没动。 　　男人晃了晃苍白纤细的右手，声音又轻又软：“元晟，扶我一把。头晕，起不来了。” 第54章 　　男人迟疑一秒，还是伸过手去。 　　那人苍白的脸色不像是假装。 　　冰凉的触感。 　　陆元晟握住那人的手，用了些力气，将人从石阶上拉起。 　　似乎是一不小心站立不稳，起身后的乔亦璟身子歪了歪，恰好倒进了他的怀中。 　　那人身上熟悉的木质调香水味扑鼻而来，陆元晟下意识的抬手搂住那人的腰身。 　　直到乔亦璟抬眸，冲他得逞般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他才意识到方才那人大概是故意摔进了他的怀里。 　　心跳不自觉加快，陆元晟有些尴尬的错开眼。 　　他张了张嘴，本想和那人说一句自己要走了。但话到了嘴边，比起拒绝，这反倒更像是在主动交代自己的行踪，并引诱对方进行挽留。于是他将话咽回肚子里，抽回手去，一言不发的转身迈步向前。 　　乔亦璟从身后拽住他的袖口。 　　“你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他左手抓着他不放，右手掩唇轻咳。 　　他的示弱明显，纠缠也同样毫不遮掩。 　　陆元晟再次抽回手去，强迫自己将声音沉下来：“与你无关。” 　　对方肆无忌惮的纠缠他不放，无非是看透了他伪装出来的厌恶对方的假象。 　　每次遇见乔亦璟，本能总是让他无意识的想要靠近。这让他觉得挫败，也不由得厌恶起这样对那人毫无抵抗力的自己。 　　黑色的宾利无声的行驶到了路边，陆元晟拉开车门，迈开长腿坐进车内。 　　身后的乔亦璟逮住了机会，三两步跑到车后排的另外一侧开门上了车，刚刚好同他一起关上了车门。 　　司机老徐透过后视镜看看自家少爷，又看了看少爷旁边的漂亮男人，犹豫着要不要启动车子。 　　当着外人的面，陆元晟不愿与那人争执。他没有主动问乔亦璟去哪儿，而是直接抬头冲徐周说道：“先去一趟斯顿。” 　　乔亦璟双臂抱胸靠在后座，选择乖乖听话。 　　来缠着陆元晟，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刚刚在送走唐恒和冯子墨后的那一刹那，对生活的无力感让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心中最想要见到的那人。 　　而在看到陆元晟的瞬间，一颗仓皇不安的心似乎忽然之间就变得平静。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只要那人在自己身边，就会觉得安心。 　　不想被那人误会自己的纠缠是为了利用，对于身处的窘境，乔亦璟只字未提。 　　短短几分钟的车程，车厢里安静到两个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真皮的座椅柔软舒适，他用力掐住自己的虎口，才没一不小心再次睡着过去。 　　车子在斯顿的门前停下，在陆元晟耐心耗尽对他翻脸前，乔亦璟见好就收。 　　他冲那人笑了笑，留下一句“下次见”，然后便没等那人赶人，就主动下车离开。 　　- 　　回到20层的套房，乔亦璟在房间里昏睡了一整个下午，直到窗外只剩下浓稠的夜色。 　　胃里空落落的，却还是有一丝反胃感。他蹙着眉用掌根敷衍的按了几下，随便套了件衣服下楼去了The Red Lion。 　　和他骤然坠入深渊的直播事业不同，酒吧的生意和从前一样好。还没到凌晨，舞池边已经堆满了端着酒杯聊天的男男女女。经过吧台的时候，调酒师十一冲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通过耳麦将乔亦璟来到店里的消息通知到了自家老板。 　　卡座太嘈杂，刚睡醒的男人有些不习惯的皱了皱眉，去了间空着的、预留给vip客人的包厢。 　　他几乎是刚将包厢的顶灯调成比较柔和的暖色光束，孙天睿就已经匆匆赶来。 　　“我听冯子墨说了，牧煦舟这孙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居然就这么溜了！官司只要胜了，你怎么可能不给他律师费啊？说跑就跑了，怎么说你俩都好歹也是......” 　　这么多年的炮.友。 　　半句话被孙天睿自觉消了音。 　　乔亦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有人威胁他了。” 　　各取所需的炮.友而已，怎么能算是交情。这原本就是他的恩怨，牧煦舟不愿意牵扯其中，也是理所当然。 　　孙天睿还在愤慨：“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他一个律师，还怕人威胁么？” 　　乔亦璟没接他的话，而是眼珠一转，盯着他问道：“冯子墨的三百块，你转了么？” 　　“转了转了！”孙天睿连声应着，“你现在是不是身上一点钱都刷不出来了？我给你取了点现金，你带在身上。这是上次你没要的卡，你先留着，应急用。我晚上守着酒吧，黑白颠倒，回你消息也不一定及时。你身上还是带着点钱比较好。” 　　他从兜里掏出来个牛皮纸的信封，和一张银行卡一起，塞到乔亦璟的手里。 　　“谢谢。”乔亦璟接过装着现金的信封，再一次将银行卡还给了孙天睿，“现金我收下了，卡我就不要了。如果需要，我会向你开口的。” 　　“也罢，随你了。”孙天睿摆摆手，“律师的事情，我也帮你打听着呢，看看有没有愿意接的，你别太着急。” 　　乔亦璟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看你脸色不太好，没吃饭呢吧？我去后厨叫人给你做点东西吃。”孙天睿说着，站起身来。 　　十来分钟之后，他端着一碗面回到包厢，发现沙发上的男人已经倚在靠背上睡着。 　　他将托盘放置在茶几上，上前一步，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 　　“哎，老乔，醒醒，吃点东西吧。” 　　男人轻哼一声，挣扎着醒来。他看了一眼孙天睿，又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房间，漂亮的眼眸中有尚未散去的睡意和朦胧。 　　“我怎么又睡着了......”他咳嗽两声，撑着沙发勉强坐直身体。 　　“又？” 　　“下来之前我在楼上睡了一下午。”乔亦璟皱眉，按了按眉心，“最近总感觉特别困，起来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孙天睿神色突然紧张起来：“你是不是上次胃出血没恢复好？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头晕算么？”男人无力的掀了掀眼皮。 　　“头晕嗜睡，我靠，你这胃出血是不是没止住血啊？不行，你得去医院检查一下。”孙天睿说着，就欺身过来要将人从沙发上拽起。 　　乔亦璟挡开他的手，神色倦怠的敷衍：“不用吧，上次医生不是说不严重么？” 　　“上次不严重，是说当时不严重。你后来是不是没遵医嘱，又喝酒来着？医生上次也说了，要是二次出血，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说你自己的身体，你怎么一点也不当回事儿呢？我是酒吧的老板，天天守着酒窖，我都没像你那么不要命的喝酒。”孙天睿越说越着急，大有想立马把人扭送去医院住院的架势。 　　乔亦璟被他说得心里没底，犹豫了一下之后选择妥协：“那......行吧，这都凌晨了，明天去看一下吧。” 　　“什么明天，就现在，看急诊去！”孙天睿不同意。 　　男人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急诊？你看我这急么？” 　　“怎么不急？” 　　乔亦璟抻长手臂，去够面前盛着清汤面的托盘：“我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你让我先吃上一口。” 　　孙天睿叹了口气，后退半步，狐疑的看着他：“那就说好了啊？明天早上去，做个全面的检查。” 　　“嗯。”男人边拿起筷子，边点了点头。 　　“几点？七点？”孙天睿在一旁坐下，自言自语道，“这样吧，我明早酒吧这边的事儿处理完，我就上楼找你去。” 　　“我自己去就行，你回家歇着吧。”乔亦璟慢吞吞的挑起一根面送进嘴里。 　　“你自己能主动去医院？”孙天睿冷笑一声，“乔亦璟，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就这么说定了，明早我上楼找你去。你吃完，也别再酒吧晃悠了，麻溜上楼休息去。” 　　“好好好，知道了孙老板。”嘴里咀嚼着面条，乔亦璟含糊不清的应道。 　　- 　　做检查要空腹。第二天一早，乔亦璟按约定好的时间起了床，没吃酒店的早饭就出了门。 　　可能是前一天滴酒未沾，见到孙天睿后两个人上车，车子一路开往医院的这一路上，他都没怎么感觉到前一日的困倦。 　　“我好像好了，要不别去了。” 　　走到门诊楼的门口，乔亦璟止住脚步。尽管最近没少来医院，但他还是对这个地方有种近乎恐惧的排斥感。况且每次胃镜做完，他都要吐上好几天，严重的时候甚至喝口水就会反胃。 　　孙天睿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不行，来都来了。” 　　两个人在医院门口拉扯了半天，最终决定各退一步，以不做胃镜、先抽个血看看作为协商后的结果。 　　“抽个血而已，你先回去吧。”站在人头攒动的验血大厅门口等着叫号，乔亦璟冲孙天睿道。 　　后者摇头：“我还是跟你一起吧。” 　　抽了四管血，能验的项目几乎验了个遍。等结果的二十分钟里，两个人走去了医院门诊楼外的石头椅子边坐下。 　　“说真的，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就干等着人家胜诉，然后把你名下的资产全部抢走？”孙天睿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烟盒。 　　乔亦璟摊开掌心伸过手去，孙天睿欲言又止的递了一根烟过去。 　　“找个机会，和翟高阳谈谈吧。”男人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烟，吐出个淡色的烟圈，“他这么针对我，总得有个目的吧？看他怎么说，我到时候照做就是了。” 　　“然后求他放过你？”孙天睿不认同的撇嘴。 　　“嗯。”男人语调平淡，“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任人宰割，这可不像你。”孙天睿看了他两眼，也嘬了一口烟，“都被人欺负到脑袋上了，不反击也就罢了，还跪地求饶。” 　　男人默默抽着烟，淡色的烟雾一点点将人吞噬。 　　“万一他没有目的呢？”孙天睿清了清嗓子，提出自己的担忧，“万一......他就是因为之前一直屈居于你爸手下不爽，或者他和你爸之间有什么梁子，这次没有目的，就是纯粹的想要报复、想把你踩死呢？你不能真的指望自己举手投降就能换来对方的怜悯收手吧？” 　　片刻的寂静。 　　“我还有其他选择么？”男人的嗓音低哑颓然。 　　孙天睿不由得一起沉默。 　　他还是没忍住张了张嘴：“陆元晟是不是......” 　　“他和袁家退婚了。”男人将燃烧到了尽头的烟尾在石阶上按灭，“没有了袁家的支持，再加上他母亲也......他在陆家自顾不暇，就不给他添麻烦了吧。”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况且，我也......不想再利用他了。” 　　不想利用陆元晟，也不想对方因为他的利用而误会。他只想光明正大的爱他，靠近他，陪在他的身边。 　　“算了。”见他心意已决，孙天睿重重叹出一口气来，“吃点什么？我去买早餐。” 　　“回去再吃吧。”乔亦璟低头看了看时间，距离验血结果出来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他对医院的气味敏感，即便是在门诊楼的门外，也没什么胃口。 　　孙天睿也坐了回去：“好吧，那就取完结果再说。” 　　- 　　血项的结果打了整整三张单子，从自动打印机里取出来报告，看着单子上乱七八糟的箭头，乔亦璟烦躁的皱眉。 　　“你还说你没事儿！你瞅瞅，这一片的指标，你有哪个正常么？”孙天睿凑过头来看了两眼，忍不住瞪着乔亦璟道，“白细胞......高，中性粒细胞......高......走吧，再回去找大夫看一下结果。” 　　重新回到诊室，医生对着三页检查结果，仔仔细细的翻来翻去，脸色显得有些凝重。 　　“最近有服用过镇静类药物么？” 　　不明白医生为什么会这样问，乔亦璟微怔：“没有。” 　　他停顿一秒，补充道：“止疼药算么？” 　　医生看着他：“都吃过哪种？” 　　乔亦璟想了想，把最近吃过的药名字都报了一遍。 　　医生蹙着眉摇头：“你血项不太对劲，这样，再做个药.检吧，出结果再过来。” 　　乔亦璟怔愣着点点头。 　　临近中午，乔亦璟和孙天睿再次回到诊室。 　　从药.物检测结果来看，他血液中残留的安定类药物浓度超过未服用过相关药物人群的均值。换句话来说，就是他近期或主动、或被动的摄入过安眠镇定药物。 　　联想到那人近期的遭遇，孙天睿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尽管乔亦璟一再重复自己真的没有服用过安眠药，更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对方还是不信，甚至抓过他的手臂就扒开袖子查看他的手腕。 　　“如果不是你自己吃的，那就是有人......”孙天睿瞧了他一眼，用口型比出“下毒”两个字。 　　乔亦璟思绪混乱，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医生：“医生，服用......安眠药物会对身体有危害么？”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将纸质的检查结果还到他的手中。 　　“以你目前服用的这个剂量来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长时间如此的话，肯定是会对身体有一定伤害的。你不是自己主动服用的么？如果有睡眠问题，可以去我们医院的睡眠医学门诊挂个号看看。” 　　“好的，谢谢医生。”乔亦璟微微欠身致谢，拉着孙天睿出了诊室。 　　“现在怎么办？报.警么？翟高阳是不是疯了，不光想要你的钱，还想要你的命？” 　　孙天睿左右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 　　“也不一定是他。”乔亦璟垂头对着手里的报告，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你没听医生说么？短时间内不会对身体有危害。” 　　“但长时间有啊！我刚才在网上查了查，人家说安眠药超剂量服用久了，中枢神经受损，可能会痴呆！他这居心也太险恶了，咱们报.警吧！他不是想把你解决掉么？这下他的把柄在咱们手里了，咱一把直接把他送进去！”孙天睿语速加快，焦急道。 　　“但咱们没有证据。”乔亦璟缓缓道，“我在想......我俩没有接触过，他是怎么下药......”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蓦地顿住。 　　是了，觉得困倦的这些天以来，如果说什么一定要找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他都吃了酒店早上送来的早餐。 　　如果说翟高阳是勾结了酒店的服务生，让对方在自己的食物中下药，这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 　　今天早上他没有吃东西就出了门，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没有昨天早上那般、出门没多久就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的感觉。 　　而他之前一直因为觉得酒店的早餐套餐是陆元晟帮他预订的，没少叫楼下送餐上来。 　　背后的凉意蔓延至全身，乔亦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你在斯顿的后厨有认识的人么？”他看向孙天睿。 　　对方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咱可是邻居，他们后厨我都熟！怎么......你觉得？” 　　孙天睿瞪大眼睛。 　　男人点点头。 　　孙天睿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掏出手机：“我立刻找人问一下。” 　　乔亦璟带着凉意的手捉住他的手腕。 　　“别急。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你找人打听的时候委婉点。最好是抓到证据，再看下一步怎么办，不要打草惊蛇。如果一切发展得顺利——”他拖长尾音，唇角不着痕迹的上扬，“现在的所有事情，就都能有转机。” 第55章 　　既然不想打草惊蛇，那么直接找斯顿后厨的人来问，自然是问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孙天睿让十一帮忙看店，找关系混进了斯顿的后厨，打算在里面潜伏几天找找证据。 　　突然从夜里上班白天睡觉，调整成了白天上班夜里睡觉，混进斯顿当卧底的第一天，孙天睿极为不习惯，几次险些睡着，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查出来。 　　乔亦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觉，依旧叫了酒店早餐的送餐服务，然后将食品取样送去了检测。检测结果出来，在酒店送过来的粥品里，果然含有浓度相当高的镇静类药物。 　　接下来的两天早上，乔亦璟都照例叫了送餐。孙天睿掐着点守在了酒店后厨炖粥的灶台边，假装忙碌，仔细观察配餐的工作人员。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的早上，他终于发现了疑似在乔亦璟早餐的粥品里动手脚的后厨工作人员。 　　是个约莫五六十多岁的男人，孙天睿有点眼熟，应该是斯顿的老员工。 　　两个人四目相对，身着酒店白色工作服、带着口罩的男人甚至还冲他点头示意，看起来不慌不忙，完全不像是刚做完坏事心虚的样子。 　　孙天睿快速瞥了一眼他右胸前的工牌，暗自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趁着换班，孙天睿偷偷溜回酒店的顶层。 　　“王海？你是说，给我粥里下药的那个人，叫王海？”乔亦璟倚靠在沙发靠背上，思索道。 　　“是。不是新人，连我都眼熟他，应该在斯顿干了挺久的了。”孙天睿点头。 　　“挺久是大概多久？”男人盯着他问道。 　　孙天睿歪着头想了想：“至少好几年。他年纪也挺大的了，感觉快退休了？不知道是不是和翟高阳有什么私交。” 　　王海...... 　　乔亦璟在脑海里细细搜索，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号人物。如果他不认识的话，也许就是翟高阳随手找来的什么人呢？或许是为了利益，或许是为了曾经交情，这个叫王海的，选择帮翟高阳给自己下镇静类药物。 　　至于目的—— 　　有可能是想长期下药，让他慢性死亡。但翟高阳知道他要破产了，斯顿不一定能继续住下去。就算是因为套房是年付费，他继续住下去一阵子，早餐钱他也付不起多久了。 　　如果不是为了长期毒害他，那就是想暂时扰乱他的心智。 　　不想让他聚集精神找人打官司？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对方已经成功劝走了牧煦舟，他本就很难再找到别的什么人帮忙，再给他下药，纯属画蛇添足。 　　但事情又出现得这么巧，刚好是在他被官司缠身即将破产的现如今发生。要说是和翟高阳毫无关系，任谁也不能相信。 　　“你看清他的长相了么？”他看着孙天睿问道。 　　孙天睿肯定道：“当然。他甚至下完药路过我，还冲我点头示意，大摇大摆的就往外走。” 　　“你能——画下来给我看看么？”乔亦璟迟疑道。 　　“你认真的么？”孙天睿嘴角抽了抽，“我的绘画水平要是过硬，我还能开酒吧维生么？” 　　“说的也是。”乔亦璟轻叹一口气。 　　“说吧，现在抓到人了，下一步怎么做？” 　　人是抓到了，想要证据，只要调监控就能有。毕竟斯顿是顶级星级酒店，监控没有死角。就算是翟高阳再有本事，那也是借路耀集团的威风。斯顿酒店的监控，还不是他想删就能删的。 　　可是...... 　　他要如何将这个抓到的嫌疑犯和翟高阳扯上关系呢？ 　　到时候抓到的这个“王海”进去了，坚持说自己不受任何人的指使，那么翟高阳依旧可以逍遥自在，他目前被迫要面临巨额赔偿的困境，依旧没有解决。 　　“我想会会这个王海。”拿定了注意，乔亦璟眼神一凛。 　　他倒要看看，这个王海究竟是谁，和翟高阳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居然做在他的饭菜里下药这么下三滥的事情。 　　“怎么会？我明天直接把他抓住，然后给你带上来么？”孙天睿问道。 　　“不用。”乔亦璟摇摇头，“你在斯顿后厨的人还能帮上忙不？给我也搞一套衣服，明天我溜进去，和你一起抓他个现行。” 　　- 　　孙天睿效率极高，晚上下班前就找来了一套酒店后厨用的白色工作服，送到了20A套房。 　　乔亦璟拎起工作服的一角，看向他。只是一个眼神，孙天睿便瞧出了他想问什么。 　　“特意给你要的新的，别人没穿过。” 　　“哦，好。”乔亦璟放下心来点点头。 　　大少爷脾气。孙天睿不由得啧了一声。落魄了的大少爷，依旧还是大少爷，难伺候。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穿好工作服，一人一只口罩。穿带好后，乔亦璟打电话叫了送餐，两人下楼，分开一前一后进了酒店的后厨。 　　打听到排班里王海今天排的是晚班，但走进后厨，孙天睿还是一眼注意到了角落里男人略显佝偻的身影。 　　他装作忙碌的样子，悄悄靠近。果然过不多时，王海靠近了炖粥的灶台，从里面盛出来一碗粥后，右手摸进口袋。 　　他掏出来的，是个规规整整包好的牛皮纸包。男人打开纸包，将里面的药粉，毫不遮掩的倒进了面前的粥碗里。 　　“你在做什么？”孙天睿冷不丁的靠近，突然提高音量道。 　　被人察觉了自己的举动，这位年近花甲的后厨工看起来格外镇定。 　　“我在加补钙的药粉。”他冲孙天睿指了指手里的粥碗，“这是我自己的粥，今天我不是白班。” 　　药粉遇水即化，此时已经痕迹全无。王海用的粥碗，虽然同送去楼上客房的餐具模样相同，但他硬要说这是给自己的粥里加的药粉，孙天睿一时也无可奈何。 　　两人纠缠间，乔亦璟从一旁走了出来，正面撞上若无其事将牛皮纸塞回口袋里的王海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乔亦璟怔愣在了原地。 　　原本一脸淡定的王海也顿在了原地，几秒过后，他迅速低头转身，快步想往外走。 　　乔亦璟上前一步，欲将人拦住。到底是孙天睿更快些，他三两步跑上前去，一把箍住王海的手臂。 　　男人的身高和孙天睿相仿，体格也还算健壮，但到底是上了岁数，在和青年人的对抗中还是败下阵来。 　　没有办法从乔亦璟的视线下逃离，他只好低下头去，避开对方的眼神。 　　步伐好像突然有千斤重，乔亦璟缓缓迈步过去，仔细查看面前男人的那张脸。尽管已经过去了多年，这张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他依旧还是一眼认出。 　　“柴叔？” 　　如果说身为“珠玉引”二把手的翟高阳是父亲的左膀，那么面前的柴叔——柴海，当年乔家的管家，就是父亲的右臂。 　　当年父亲和母亲出意外身亡，乔家的拥护者跑的跑，散的散。父亲的好友翟高阳第一时间不见踪影，就连朝夕相处的管家柴海，也一夜之间不知去向。 　　乔亦璟从来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柴海，并且还是—— 　　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男人琥珀色眼眸中原本喜悦的神色瞬间变得黯淡。 　　如果说对于翟高阳的离开，他只是感觉到略微失望。那么曾经在家对他们一家都无微不至的管家柴海的背叛，更加让他觉得难过。 　　柴叔当年没有结婚生子，父亲给他开的薪资是顶级的，早年间在乔家赚够的钱，足够可以让柴海换个城市、甚至出国，过逍遥快活的生活。乔亦璟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对方选择在斯顿的后厨谋生。并且......还暗中给他的餐食中下镇静类药物。 　　根据孙天睿的说法，柴海在斯顿的后厨工作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么对方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药物是加在了谁的餐食里。 　　乔亦璟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尽管一直低头躲避着面前青年的眼神，却还是被认了出来。柴海的脸上浮现出一瞬的挣扎，随即抬起头来，表情恢复了平静。 　　“小璟，好久不见。”他看着乔亦璟，目光中的关切与慈爱，仿佛丝毫不减当年。 　　“为什么要在我的粥里加东西？”乔亦璟冷着一张脸，死死的盯住柴海的双眸。 　　柴海低头看着盛满米粥的小碗：“我说过了，这是我给自己盛的。而且加的不是别的，不过是补钙的药粉而已。” 　　说着，他便将碗端到自己的唇边，作势要喝。 　　乔亦璟挥手将男人手中的粥碗打翻。 　　“我取样检测过了，最近我早餐收到的粥里都被下了镇静类药物。是不是你加的，监控一查便知。” 　　陶瓷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米粥和碎瓷片混在一起，将后厨的地面变成一片狼藉。 　　柴海缓缓抬眸：“既然已经有了证据，还来找我做什么？” 　　乔亦璟的语速放慢，一字一句道：“今天我们之所以过来问你，也只是想给你个机会。” 　　柴海无所谓的挑眉。 　　“我想知道原因。”乔亦璟冷冷的望着他。 　　“原因？”男人看着他，眼珠转动，似乎在编造听起来合理的理由。半晌，他蓦地放弃，“没有原因。小璟，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说罢，他俯下身开始清理地面，徒手拾起地上陶瓷碗大片的碎片。 　　像极了笃定乔亦璟不能将他如何，柴海没再给青年一个眼神，捡起来大片的碎片丢进垃圾桶后，又抽了几张纸开始擦地上的一团混乱。 　　乔亦璟定定的瞪着他发色灰白的头顶，确实也像他预料得那般，因为不能奈他何，而驻足在原地。 　　充斥着挫败和不知该如何发泄的怒火，男人的胸膛肉眼可见的起伏。他的两颊还残存着因为争执而染上的微红，脸色却一点点白了下去。情绪的波动让早起本就敏感的胃腹绞作一团，乔亦璟疼得咬紧下唇，不得不伸出手去，扶住一旁的台面稳住身体。 　　柴海表现得肆无忌惮，无非是拿捏住他并不是想真的处理下药的事情，而又没有办法将他的所作所为和翟高阳联系到一起。 　　可是，乔亦璟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柴海会和翟高阳搅合到一起。就算是放在当年，一个是父亲家里的管家，一个是父亲公司的二把手，怎么也算不上彼此熟络的关系，为什么如今会沆瀣一气。 　　而且...... 　　柴海如果是真的跟了翟高阳，那为什么现如今一个身居路耀集团高位，一个却心甘情愿的待在这酒店并不算宽敞明亮的后厨。 　　他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捋不出任何头绪。 　　“老乔？”察觉到他脸色的不对劲，孙天睿轻声唤他，“要不咱回去吧，直接报.警，让警.察去审问他，咱等结果就得了。” 　　知道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柴海这边行不通的话，他还是要从翟高阳这个根源处下手。乔亦璟脊背微弓，重重的吸了口气。 　　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来不少年幼时那人陪伴自己的场景。 　　有他和父母一起去野炊，柴海跟着帮忙生火。 　　有他悄悄溜进父亲的书房，被父亲责骂，柴海跟进来帮他说话。 　　有他在学校闯了祸满不在乎，柴海替父亲到学校被老师责怪，接他回家时却依旧好脾气的问他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就连柴叔，都会离开，并且在离开之后选择背叛。 　　胃里的痛意愈发不可忽视，像是犯起了痉挛。乔亦璟背过身去，掌心死死的抵在上腹。眼前升腾起黑雾，他的声音很轻，泡沫般漂浮在空气中。 　　“柴叔......不管怎样，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 　　就好像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重新感受往日的温度。 　　那些曾经让他觉得温暖、快乐的记忆，时隔多年之后，依然可以萦绕在他的周身。 　　虽然......如果不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就更好了。 　　乔亦璟脚步沉重的踏出后厨，孙天睿瞪了一眼柴海，紧紧跟在了那人的身后。 　　两个人走到门口时，身后有声音将他们叫住。 　　对着乔亦璟的背影，年迈的男人紧紧皱着眉开口。 　　“小璟。” 　　乔亦璟步伐一顿，没有回过头去。 　　“把起诉你的那些合作方的钱都赔了，合同的事情到此为止吧。这个圈子太乱了，你换个城市，踏踏实实的生活。”他的声音慢慢沉了下去，郑重而坚持，“不要去找翟高阳了。” 第56章 　　不要去找翟高阳...... 　　然后任由对方得手么？ 　　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一败涂地。 　　乔亦璟做不到。 　　强撑着离开后厨走进直通顶层的电梯，胃里愈发狠戾的翻搅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不得不弓下身去，双手死命的按在胃部的痛处。 　　“所以，这个王海，和你是什么关系？”孙天睿按下电梯关门的按钮，回过头来想问个清楚时，看到的就是那人额头布满冷汗的模样，“哎，老乔？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电梯从一层升高到二十层，乔亦璟勉强抬起头：“不用。” 　　他一只手搭在孙天睿的肩上，强撑着走出电梯后，便因为体力不支歪倒在一旁。孙天睿能感觉到，尽管他拽住对方的手臂，一个劲儿的将人往上拉，但乔亦璟因为疼痛，无意识的身体趋向于蜷缩，于是整个人还是迅速在往下坠。 　　“我就说吧，那天应该拉你去做个彻底的检查的。”孙天睿无奈的啧了一声，伸手探向那人的外衣口袋，“房卡在哪儿？我给你拿药去。” 　　“右边......”男人双眼紧闭，只剩下气音。 　　回房间现烧开水，然后将水兑成刚好可以咽下的温度。孙天睿手忙脚乱的抓起药盒、端着水杯匆匆回到酒店走廊里时，等在走廊里的男人身体已经蜷成虾米、瑟缩在墙角，身上的工作服也被冷汗浸得湿透。 　　好在痉挛本就是阵痛，吃过药后的乔亦璟没多久就稍缓过来了一些。男人唇瓣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纯白色的工作服身前胃腹的位置已然布满褶皱。 　　“扶我一把。”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乔亦璟冲孙天睿伸过手去。 　　后者蹲在他的面前，双手搭在膝盖上没动：“说吧，什么时候再去趟医院，你这样不行。” 　　“你帮我安排一下——”男人的呼吸还没有恢复均匀，声音也显得微弱。 　　“好。”还没等那人把后半句说完，孙天睿就一口应了下来。 　　乔亦璟淡淡的瞥他一眼：“安排一下，我要去见翟高阳。” 　　“啊？什么时候？”孙天睿一愣。 　　“越快越好。”见对方没有要扶住自己的意思，乔亦璟垂下手，撑住地面，试图自己起身，“如果可以，今天也行。” 　　“你都这样了，还能出去见翟高阳？”孙天睿不赞同的撇嘴。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这样......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便好了。” 　　地毯有些扎手。 　　几次尝试自己起身失败，乔亦璟泄气的将头歪向墙边，大口的喘着粗气。 　　看不过去那人这副模样，孙天睿伸手过去捞住他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拽起身来。 　　“真是败给你了。但兄弟，我又不认识翟高阳，你自己去路耀集团找人，不是更方便么？” 　　“直接找他，他能见我么？”乔亦璟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了他的身上，冷笑一声。 　　“那我怎么想办法让他来见你？”孙天睿为难道。 　　男人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语调一转：“你不是能联系上袁姣姣么？” 　　听到“袁姣姣”三个字，孙天睿忽的紧张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好吧，她前两天是来了酒吧一次，十一跟我说来着。但我这不是替你卧底来了嘛，压根没有见到她。” 　　他倒豆子似的自己一口气交代了个干净，乔亦璟挑眉，静静的望着那人。 　　“我知道你能联系上她，只是因为之前她来找你办和陆元晟的那个bachelor party，我记得你俩交换过联系方式。” 　　上当了，简直不打自招。 　　孙天睿倒吸一口凉气，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乔亦璟勾起唇角：“没关系，你能联系上她就行。你找她帮你打听一下，有个叫翟烁烁的见习导演，现在在哪个拍摄剧组。” 　　“翟烁烁？翟高阳的女儿么？但——我跟袁姣姣又没交情，拿什么求人家帮忙？”孙天睿踌躇半晌，“而且，你怎么知道她能打听到那个翟烁烁的消息？” 　　“没交情她会特意来The Red Lion找你？”乔亦璟松开扒在孙天睿身上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漫不经心道。 　　上次他被踢出丝蒙丹妮剧组，袁姣姣之所以能给他指一条线索，明显是因为追查过了，并且已经发现了翟烁烁的存在。以袁家的能力，况且还都在娱乐圈，查一个见习导演的行程，还不算什么难事。 　　“人家是袁氏集团的大小姐，能和我一个开酒吧的小老板有什么交情？你也未免太高看我了。”孙天睿一脸惆怅。 　　乔亦璟抓起一旁的抱枕压在肚子上，换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没有交情制造交情，我对孙老板在这方面还是有信心的。” 　　“说不过你，我试试吧。”孙天睿最终还是应了下来。他话音落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头看了过去，“哎，刚才那个王海说的，让你不要去见翟高阳，你是真的一点不打算听了？” 　　空气里弥漫着片刻的安静。 　　男人搂住抱枕的手紧了紧，闭上眼睛，轻哼一声，算作回答。 　　- 　　夜幕降临。 　　路耀集团广场A座，二十一层的东区。 　　陆元晟将烟头在几乎堆满烟灰的玻璃缸里按灭，起身打开了办公室里的窗。 　　房间里弥漫着的烟草气息过于浓郁，他不由得被呛得咳嗽几声。 　　他凑近窗边，感受着独属于春日的微风拂面。风里的气息温柔，却也疏离。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袁姣姣对话的界面。 　　那里他主动发出来的那句—— 　　“最近方便么？提一下退婚吧。” 　　到底什么时候算是提出退婚的正确时间呢？ 　　这些天他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一个答案。 　　母亲的后事已经处理妥当。隆兴那边，法律部处理完了给受害者家属的赔款，受害者家属选择和解，工地上的事情也算是尘埃落定。 　　因为隆兴的事情，父亲本来暂定了陆元峯在集团的职务，想让他回家反思一段时间。但因为母亲的事，父亲精力不济，他也同样无心打理集团的事务，陆元宏又刚出看守所、还在家休息，所以对陆元峯的处罚，也就不得不不了了之。 　　对于父亲来说，无论他和袁氏集团的婚约什么时候解除，都不会是一件可以欣然接受的事情。因此所谓提出退婚的最“合适”的时间，根本就不存在。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继续逃避下去的。 　　房间内烟雾的味道尚未散去，袁姣姣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接连两条。 　　“好。” 　　“我在剧组拍戏，晚上收工了跟我爸说。” 　　陆元晟微松一口气，拎起西装外套，走出办公室。 　　母亲走后，别墅里总是安静的。 　　那些院落里的花草早已被父亲叫园丁来翻新，整个小院都弥漫着绿油油的生机。 　　但却安静。 　　长出嫩芽的草是寂静的，含苞欲放的花蕊同样无声。 　　大多数时间，陆元晟和父亲都各自待在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就算是两个人都在家的晚餐，也大多是叫人送餐上来，分开用餐。 　　袁姣姣答应晚上和袁英叡提退婚，但是消息到底什么时候传到父亲这边，陆元晟其实拿不准。 　　他在家提心吊胆的等了一整晚，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下楼准备出门，父亲都没有叫他过去的意思。 　　他正准备问问袁姣姣是不是昨晚没空所以还没来得及说，便和清修回来的陆致远面对面的撞上。 　　“准备去公司？”父亲身上穿了件素色的褂子，看起来比平日里温和许多。 　　“是。”陆元晟小心翼翼的点头道。 　　陆致远继续问道：“下午的月度董事会例会，准备得怎么样？” 　　陆元晟微怔，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公司要例行召开会议的日子。 　　“都准备好了。”他硬着头皮答道。 　　没有特别的准备，但是项目的相关汇报成果秘书杜明杰早就拿给他看过，下午的ppt也是杜明杰在带人准备，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太大的差错。 　　“好。”陆致远点点头，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正要迈步进屋，忽然又停顿一秒，重新看向陆元晟，“对了，最近和姣姣相处得怎么样？家里的事情也过了好一阵的，你也该缓过去了，不要冷落了人家姑娘。” 　　陆元晟神色一滞，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不过好在陆致远并没有给他多说什么的机会。 　　“先去忙吧。” 　　他拍了拍陆元晟的肩膀，便走进客厅，留给陆元晟一个背影。 　　- 　　下午的月度董事会例会，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二十分钟，会议室里便已经坐满了公司的股东和高层。 　　这些天一直在家休息的陆元宏也到了，坐在了陆元峯的旁边。这次的事情过后，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察觉到陆元晟走进会议室，他并没有像从前那般目光不友善的第一时间看过去，而是垂着头，视线固定在手机屏幕。 　　分针接近整点的方向，会议室里的人基本上都到齐了，除了董事长陆致远。 　　陆元峯和陆致远的秘书低声交流，似乎是在询问父亲迟到的缘由。陆致远的秘书摇了摇头，看上去也不清楚陆致远为什么尚未出席。 　　秘书小跑着出了会议室打电话，陆元峯的视线和陆元晟在半空中交汇，两个人又很快各自别过头去。 　　心脏的跳动骤然加快，陆元晟心中忐忑，隐隐有个不详的猜测。 　　像是为了印证一般，几分钟后，陆致远的秘书匆匆从门外回来，和陆元峯对视一眼后，径直走到了长桌对面的陆元晟面前。 　　“小陆总，陆董请您移步二十三层。” 　　“......好。” 　　陆元晟背后一凉，站起身来，跟在秘书身后走出了董事会会议室。 　　二十三层，董事长兼总裁办公室，弥漫着的低气压让陆元晟刚出电梯便感觉有些憋闷。 　　秘书指了指办公室大门的方向，示意他自己过去，转身就重新坐进了下楼的电梯。 　　父亲坐在办公桌后的软皮转椅上，背对着他，声音是竭力控制后的平静。 　　“和姣姣最近是不是闹别扭了？你今天下午飞一趟影视城，你袁叔叔说，她最近在那边的剧组。” 　　“爸，”陆元晟站得笔直，指尖因为紧张而蜷起，顾左右而言他，“楼下会议室里大家都在等您。” 　　“我下楼去开会，你这就让小杜买票，赶去机场。”陆致远说着，便站起身来。 　　“董事会我还有项目的事情汇报......”陆元晟眸色渐暗。 　　“让小杜替你汇报就行。”陆致远不耐烦的摆手打断，语气不容置疑，“你先去找姣姣，公司的事等你安抚好她、回来再说。” 　　“爸！”陆元晟僵直的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艰难的开口，“袁叔叔......是跟您说什么了么？” 　　“是！他说姣姣突然打电话给他，闹着要退婚！”陆致远烦躁的扯了扯领口的领带，忽然声音一顿，察觉出来了什么一般，转过头来，定定的盯着他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和袁氏集团的联姻，相较于袁姣姣，自家儿子好像才是一直不愿意的那方。如果不是因为“袁梦家”的开业仪式活动出了问题，两家的联姻可能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对上父亲严厉的视线，陆元晟下意识的退缩。 　　有那么一瞬间，“没有”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他强迫自己迎上对方的目光：“我和袁姣姣打算解除婚约。” 　　不是商量，也不是请求，是“打算”。 　　婚姻本就是他和袁姣姣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本就不需要征求父亲的同意。 　　“原因？”男人额角的青筋凸起，像是在尽力压制怒火。 　　陆元晟手握成拳，谨慎措辞：“因为......订婚的决定太仓促了，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感觉彼此不是很适合。” 　　偌大的办公室里气氛跌至冰点，陆致远怒极反笑。 　　“不适合？不适合什么？不适合结婚？还是不适合联姻？陆元晟，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么？你是不是下一句就要说，你和袁姣姣不爱彼此？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的结合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 　　陆元晟看着他，眼神没有躲闪：“不联姻一样可以合作。” 　　“用什么合作？‘袁梦家’的开业仪式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如果不是因为姣姣，袁氏集团为什么要选择和我们继续合作？隆兴那件事过后，集团的股价一跌再跌，还好有和袁氏的联姻撑着，不然你觉得哪个投资者还会看好咱们集团？”陆致远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脸色气得发红。 　　三个儿子，没一个让他省心。 　　大儿子和隆悦集团商业联姻，搞砸了合作的项目隆兴。二儿子这次染上了人命官司，进过警.局。小儿子和袁氏集团联姻，现在居然还闹着要退婚。 　　如果和袁氏集团的联姻这次出了什么问题，股价暴跌是跑不了的，更主要的是，接下来的项目推进，以及后续其他合作，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 　　陆致远的话不无道理，但陆元晟却并无动摇。 　　争权夺利，在商场上角逐，为钱为权、为名为利，他早已对这一切感到厌烦。从看到有无辜的工人间接因为他和陆元峯之间的争斗受伤死去，从被迫接受和袁氏集团的联姻，又或许是更早，从母亲催促他回国开始。 　　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沉默着没说话，目光里透出坚定。 　　陆致远气急，逐渐收敛不住脾气：“集团现在上下一团糟，股价跌成这样，难道不就是因为你？你还有脸提出退婚？如果不是你，隆兴的项目怎么会出事？你二哥怎么会被警.察带走？如果不是因为你，你母亲怎么会被气得生病离世？” 　　陆元晟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忍不住出言顶撞：“母亲生病是因为您！是因为这个家！这些年您默许陆元峯和陆元宏在家里给了我们多少羞辱，您自己不清楚么？至于隆兴的项目，陆元峯违规开工，您舍不得责怪，所以也要算在我头上么？” 　　陆致远站立不稳，双手撑住办公桌的桌面，怒吼出声：“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你非要解除婚约？是不是因为那个小主播？那个姓乔的！” 　　陆元晟脸色一变：“什么？” 　　“你不肯和姣姣好好过日子，不就是因为那个狐媚子主播么？你以为你俩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陆致远轻蔑一笑，“动用陆家的关系让警.察到处找你那个同性的情人，陆元晟你还要不要点脸？” 　　男人的身体变得僵硬，不自觉后退半步，倔强的抿着唇：“不是因为他。” 　　“不过你应该也知道了吧？他现在被全网封杀了。我听说，他的资产也都被冻结了，要被拿去赔给合作方了。”陆致远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主动提议道，“你和姣姣的婚约是商业联姻，就算是结婚了也不影响各自在外面养情人。要不这样，你答应我不退婚，你那个主播情人的事情，我出手帮他摆平。” 　　乔亦璟......现在的处境竟是如此艰难么？ 　　陆元晟讶异过后，自嘲的笑了笑，眸中沾满悲凉的意味：“不影响各自在外面养情人......您的上一段婚姻就是这样走到尽头的吧？我妈就是您在外面......随手养的情人，不是么？就算是离婚了、被娶进了陆家，还是低人一等，您的两个大儿子想怎么侮辱，就怎么侮辱。” 　　从小，他便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两个哥哥，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恶意。每每父亲不在家，他们逮住机会便会嘲讽独自在家的母亲，也经常欺负年幼的他。他们指责母亲插足他人的感情，母亲哭红眼眶、手足无措，却也无力反驳。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坚持，他根本就不想回国，不想卷入路耀集团的是非，更不想因为这些是非，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是啊，这本来就都是错误的。 　　和不爱的人结婚，是错误的。和不爱的结婚之后又爱上别人，错上加错，只会更错。 　　他不想如此。 　　他不想变成......父亲那样的人。 　　陆元晟语调变冷，睫毛低垂下去：“退婚的事情，是我的决定，是我和袁姣姣共同的决定。无论您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这件事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我要下去开会了，您也尽快过来吧，大家都在等。” 　　说罢，他没再停留，转身就往外走。 　　“陆元晟！你今天要是敢退婚，我保证路耀集团以后没你的份！”陆致远在他背后喊道。 　　意料之中的威胁。 　　男人脚步一顿，嗓音低沉。 　　“我接受您的安排。” 　　“陆元晟！你给我站住！” 　　背后父亲的怒骂声没有停歇，陆元晟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继续迈步向前。 　　只要决定了，就一定会面对这些。既然已经提出来了，他便没有了退路。 　　电梯门开，他迈步踏入。背后的办公室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乍一听仿佛重物落地。 　　陆元晟没有多想，指尖触向电梯的关门键。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心脏却猛的一抽，怪异的冰凉感从脚底一路升腾至头顶。 　　他连忙冲出电梯，回到父亲所在的办公室。 　　喧闹过后，一切归于死寂。 　　办公桌旁空无一人。 　　陆元晟屏住呼吸，缓缓走近，下一秒便看到父亲倒在地上的身影。 　　“爸！” 第57章 　　孙天睿发消息过去，袁姣姣人在A城，当天晚上就出现在了The Red Lion酒吧。 　　消息得到的很顺利，第二天清晨，乔亦璟就飞去了翟烁烁所在的剧组，将人带了回来。 　　听闻父亲在背地里下了这样的黑手，翟烁烁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她当着乔亦璟的面给父亲打了电话，提出乔亦璟想见父亲一面被无情拒绝后，她这才意识到了一些端倪，一个劲儿的替父亲道歉。 　　虽然翟高阳还是不愿意见他，但有了翟烁烁的帮忙，想要在路耀集团堵人就显得简单许多。 　　翟高阳每周二来公司开会，通常坐家里那辆黑色的奔驰S500。不到八点，翟烁烁就带着乔亦璟守在了路耀集团广场的正门口。在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她站到车道正中央拦车，迫使翟高阳不得不摇下车窗。 　　男人站在不远处，指间的香烟刚好燃烧殆尽。他抬眸望去，与后座上的翟高阳四目相对。 　　女生和坐在车内的父亲低声交谈，双方博弈半晌，女生后退一步，返身向他走来。 　　“亦璟哥，我爸说他先上去一趟，一会儿下来找你。” 　　乔亦璟远远看一眼翟高阳，微微扬眉，掐灭手中的香烟。 　　茶室的包厢，身着墨绿色旗袍的茶艺师动作流畅的洗过一遍茶后，为房间里安静对峙的两位顾客各自倒好茶。 　　和乔亦璟之间的事情，翟高阳不愿意让女儿有所牵扯，所以进包厢后便打发出去了翟烁烁。乔亦璟没阻拦，但在女生经过他旁边的时候，他还是有意无意的表现出了和对方的亲密。他帮翟烁烁拎着包，送女生走到包厢门口。在将包交还给女生时，还故意伸出手，拾起女生肩头的一缕掉落的发丝。 　　回到茶桌边坐下，乔亦璟能够明显感觉到，对面的翟高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挑衅般的勾了勾唇角，先一步端起茶盏，送到唇边。 　　“乔先生丑闻缠身，怎么今天有心情特意过来找我？”翟高阳率先打破沉默。 　　乔亦璟慢吞吞的喝着杯中色泽明亮的茶汤，似笑非笑：“几年不见，翟叔叔怎么这么客气了？还是叫我亦璟就好。” 　　他声音一顿，微微歪头，似是在思考：“有几年没见了呢？让我想想，好像十年了呀。当年翟叔叔为什么突然离开公司了呢？我和烁烁都没好好道别，她就去了国外，真是遗憾。” 　　听他提起翟烁烁，翟高阳握住茶盏的手指一僵。 　　“你今天来见我，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乔亦璟唇角微扬，“那我得先问一下，翟叔叔想听什么？” 　　“我没什么想听的。”男人语气生硬。 　　“那真是不巧，我想听的倒是不少。”乔亦璟眯起双眼，盯紧翟高阳。十年过去，男人的那张脸苍老不少，早已老态尽显。但那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比十年前要凌厉不少，“叙旧的事情倒是不着急。我想问问翟叔叔，这次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他一字一顿的挑明，没有再多绕圈子。 　　翟高阳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随即露出轻蔑的笑意：“所以乔先生今天来，是来求我的？” 　　乔亦璟挑眉：“翟叔叔是这么理解的？” 　　“难道不是么？”男人将空了的茶盏往桌上一摆，冲乔亦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为自己满上，“我不喜欢同弱者讨价还价，但更不喜欢被弱者用卑鄙的手段威胁。” 　　对方视线中的凌厉与威压，让乔亦璟呼吸一紧。他捏紧手中的茶盏，直立着的后背有些僵硬。 　　“所以你是承认了？我之前被扣下又突然通过的合同，还有网上的那些黑料，都是你有意为之？” 　　揣在口袋里的录音笔好像在一瞬间被灼烧得滚烫，他死死盯着翟高阳，不想错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翟高阳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眸色渐暗，带着赤裸裸的狠戾：“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也不要想着利用烁烁，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你今天沦落至此，都是你自作自受。你如果再自不量力——” 　　他声音一顿，忽的收声，右手拾起空掉的茶盏，拿到一旁悬在半空。 　　他看着乔亦璟，瞳孔收缩，然后猛的松开手。 　　紫砂茶盏骤然从高空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翟高阳没再留给乔亦璟一个眼神，起身离去。 　　- 　　手里底牌全无，这样的结果，乔亦璟其实并不意外。 　　只是被对方当面如此羞辱为弱者，并且自己也是真的不能奈何对方分毫，这样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同时也并不适应。 　　包厢里安静得只剩下他嘈杂的心跳，空腹喝茶带来的反胃感让他不自觉皱眉。 　　舌尖用力抵住上颚，还是觉得恶心难受。他不得不奔向包厢的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干呕。 　　胃里空着，乔亦璟只吐出来些胃液和胆汁。苦涩在口腔里蔓延，男人的呼吸急促，眼眶微微发红，有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淌下。 　　痉挛一旦出现，便会在短时间内经常性发作。 　　忍过一阵急痛，乔亦璟终于积攒了些力气走出包厢时，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后。 　　贴身的T恤早就被冷汗浸湿，就连T恤外小羊皮质地的夹克，也已经沾染了潮意，裹在身上只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手机屏幕上弹出来一连串翟烁烁发来的消息，问他去了哪里。乔亦璟心烦意乱，将消息点开又关掉，只为了去掉提示在消息左上角的红色标示。 　　知道他今天和翟烁烁过来堵人，孙天睿也发来消息问他进展。 　　乔亦璟指尖顿了顿，点开和孙天睿的对话框。 　　【乔亦璟：差不多问出来了，是他做的。】 　　孙天睿的消息下一秒就蹦了出来。 　　【孙天睿：卧槽？还顺利么？录下来了么？】 　　身上没什么力气，就连双腿也跟着发软，乔亦璟在包厢门口的卡座坐下。 　　【乔亦璟：没。他没直接承认。】 　　来之前，他也曾设想过，这次见到翟高阳，就算是谈判不成，也要多少拿住点对方背后阴他的证据。 　　但翟高阳比他预想得要淡定，也更狠绝。 　　对方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恶意，并且表现得有恃无恐。 　　他不知道当年父亲和翟高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时至今日，有一点他十分确认。 　　那便是—— 　　翟高阳，早就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和父亲情同手足的翟叔叔了。 　　【孙天睿：你还好么？先回斯顿吧，咱们从长计议。】 　　乔亦璟重重吐出一口气来，扫一眼屏幕上的消息，将手机揣进一侧的口袋。 　　然后他将手伸进另外一侧的口袋，摸出来早上出门前带上的、孙天睿之前取给他的现金，走到茶室的收银台结账。 　　“那边包厢的，结账。”他指了指包厢所在的方向。 　　前台的服务生看了看面前的电脑屏幕。 　　“先生，您这桌已经预授权过了呢，不需要再结账了。” 　　乔亦璟舔了舔唇角：“不小心摔坏了你家一个杯子，加进账单里吧。” 　　“哦，好的，先生，我让服务员过去查看一下。”前台的服务生对着耳机低声说了几句话，一分钟后耳机里传来回答，她重新抬头看向乔亦璟，“先生，您包厢茶盏的价格是二百一十六元。我这边从您之前预留的信用卡里扣掉就行，您不需要额外再结账。” 　　“预留的信用卡？”乔亦璟惊讶的盯着她问道。 　　“是的先生，您这边订座的时候是留了卡的。” 　　“卡是谁的名字？” 　　“稍等我查看一下。”服务生低头从抽屉里翻出来信用卡卡片，“是......ZHAISHUOSHUO女士。” 　　“好，我知道了。” 　　乔亦璟垂眸，将装着现金的牛皮纸信封收回口袋。 　　事情本就是因翟烁烁的父亲而起，钱由她来付，也没什么不对。况且他如今资产全部被冻结，手里的现金还是孙天睿给的，又有什么资格和她抢着结账呢。 　　他缓缓踱步出了茶室，一抬眼就注意到孙天睿那辆墨绿色的揽胜已经停在了路边。 　　副驾驶的车窗落下来一半，孙天睿冲他招手。 　　“你怎么过来了。”男人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面露疲态。 　　孙天睿咧嘴冲他笑了笑：“酒吧那边刚好收摊儿，过来看看你。” 　　乔亦璟靠在副驾座椅的头枕上，没说话。 　　“直接回斯顿么？”孙天睿启动车子，欲言又止。 　　“嗯。”男人淡淡的应了一声。 　　“你脸色看着不太好，要不要顺路去一趟医院？”孙天睿侧过头瞥他一眼，试探性的问道。 　　“没有吧。”乔亦璟闭着眼睛拍了拍双颊。 　　后者摸了摸鼻子，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 　　“那个......你是不是不知道？” 　　“知道什么？”乔亦璟有些奇怪的看向他。 　　孙天睿紧张的舔了舔唇：“那个，我也是今天在热搜上看到的哈，没有别的意思。陆元晟家......好像是出事了。” 　　男人蓦地睁大双眼，迅速掏出手机。 　　和路耀集团有关的词条热度已经降下来了，但依旧还挂在热搜上。 　　【#路耀集团董事长突发心梗】【#路耀集团股价暴跌】 　　“是昨天下午的事。”红灯转绿，孙天睿松开刹车，“路耀集团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消息还是从医院传出来了。只不过昨天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股市已经收盘了。今天早上一开盘，路耀集团的股价就暴跌，直接跌停了。” 　　“那陆元晟他爸现在人怎么样了？” 　　“人听说是没什么事了，送去医院及时，应该也没人跟老爷子讲股价的事。”孙天睿答道。 　　心梗...... 　　“怎么会突然心梗？” 　　孙天睿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 　　想到几天前那人要和袁姣姣解除婚约关系，乔亦璟隐隐有了个猜想。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陆元晟...... 　　男人眼神一凛。 　　“知道他在哪个医院么？” 　　“就在他们公司边上那个。”孙天睿瞅了他一眼，“要去么？” 　　“去。”乔亦璟深吸一口气。 　　母亲刚刚去世，父亲现在又突发心梗...... 　　这个时候的陆元晟，应该是最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的吧。 　　“行。”孙天睿点点头，换了条左转的车道。 　　- 　　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的路边，嘴里念叨着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孙天睿跟着乔亦璟一起去了医院的住院楼，轻车熟路的上了四楼，来到陆元晟父亲所在的高级特护病房区。 　　还没来得及到前台询问陆致远所在的房间号，乔亦璟和孙天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嘈杂的争执声。 　　走近几步，两个人看到站在一排保镖环绕着的病房门口的陆元晟和陆元峯。 　　虽然没有见过陆元峯，但乔亦璟还是一眼认出来这个路耀集团的大公子。 　　他有着和陆元宏极为相似的容貌，只是少了股放纵的味道，多了一丝收敛。 　　但此时，他已然无法克制脾气，正对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大吼出声。 　　“我早就说过，你在这个家里就是晦气。你从回国以来，家里有发生一件好的事情么？你自己创立的公司黄了，接触的网红主播出事了，你自己母亲也生病离世了，我隆兴的项目发生了事故，我弟进了警.局，现在就连爸也......” 　　他说到这里收声，猛的抬头看向走廊里向病房门口走来的乔亦璟和孙天睿。 　　孙天睿自觉退到一旁，于是男人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乔亦璟身上。 　　“呦，说曹操曹操到，你那个相好的网红这不就来了么？” 　　陆元峯露出讥讽的神色，随即不屑的转身回了病房里。 　　陆元晟抬眸，与迎面而来的乔亦璟四目相对。 　　对方琥珀色的漂亮眼眸中盈满关切和炙热的情感，只是短短几秒，他便强迫自己错开视线，别过头去。 　　“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声音是强行克制后的平静，他站在病房门口，与乔亦璟之间隔着一排守卫着病房的保镖。 　　不太习惯与那人的对话被这么多外人听见，乔亦璟迟疑了片刻。 　　“你......你爸怎么样了？” 　　“做了溶栓，已经醒过来了。” 　　陆元晟并没有要靠近他的意思。有保镖挡在面前，乔亦璟也没有办法再凑近过去，走到那人的身边。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半晌后接着问道，“你......还好么？” 　　昨晚到现在，那人想必是在病房守了一夜，脸上满是倦意。看方才的架势，陆元峯和陆元宏恐怕也一直在为难那人。 　　男人低垂着的睫毛微微颤抖，没有回答。片刻后，陆元晟背过身去。 　　“你回去吧。” 　　赤.裸着的拒绝与疏远。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在了乔亦璟的心上。 　　陆元晟留下四个字，便拧开面前病房的门把手，走回了房间里。 第58章 （二更） 　　恰到好处的冷漠疏离，就好像他对于如今的陆元晟来说，真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像是整个人被冷风吹透，凉意从头顶蔓延到脚底。乔亦璟讪讪的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说出告别的话，病房的门已经在他面前关上。 　　这不是陆元晟的第一次拒绝。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漠。 　　与病房前的保镖无意中扫过来的视线相撞，乔亦璟从对方的眼中隐约读出来好奇和嘲笑。他有些尴尬的舔了舔唇，慢吞吞的转身，下一秒又对上不远处孙天睿探究的目光。 　　他迈开大步，想要躲避开来。可孙天睿却第一时间追上他，关心的问他陆元晟父亲的情况。 　　“人已经没事了。”乔亦璟避开那人的眼神，语速极快的答道。 　　“那还行，还好他们公司离医院近。”孙天睿感叹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心梗，你问了么？” 　　“没有。”乔亦璟抿唇，答得生硬。 　　对于他的情绪，孙天睿似乎毫无察觉，而是继续问道：“不过人没事儿就好。陆元晟又得在医院陪床了吧？这一天天的，他也够难的。你要陪着他么？” 　　在电梯门前停下，乔亦璟修长的指尖触下向下的按键。 　　“不了。” 　　他想要陪在那人的身边，但如今那人却对他避之不及，根本不需要他的陪伴。 　　下行的电梯在两个人面前停下，电梯门开，乔亦璟抬腿迈入，按下去往三层的按键。 　　“那也好。你吃过饭了没有？我送你回斯顿？”孙天睿无所谓道。他视线往前一扫，看到电梯写着数字“1”的按键暗着，连忙伸手按下，“咱不是去一楼么？你按错了吧。”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电梯在三层的天台停下，男人走出电梯。 　　同样的地点，依旧是他一个人。 　　正午的阳光晃得乔亦璟有些睁不开眼，他趴在天台的栏杆边，抬手用掌心遮住双眼。 　　只不过不久之前，他在天台等到了陆元晟。那人将他搂进怀里，短暂温存，复又彻底远去。 　　烟盒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烟，乔亦璟将烟叼在嘴里，迟迟没有点燃。淡淡的苦涩在口腔中蔓延，他深吸一口气，琥珀色的瞳孔逐渐涣散。 　　从三层往楼下看去，院落中的人们行色匆匆，显得格外渺小。 　　如果陆致远坚持，陆元晟会不会妥协，放弃解除和袁姣姣的婚约？ 　　乔亦璟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很快又自嘲的笑了笑。 　　就算是下定决心要解除婚约，那人也依旧摆明了一副要和他一刀两断的态度。无数次的拒绝，陆元晟无非就是想要告诉他，他们之间回不去了。 　　乔亦璟用力呼吸，努力驱赶掉萦绕在胸口的憋闷感。右手探向口袋里的打火机，按下按钮、火苗亮起的瞬间，余光忽然在楼下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定了定神，在看清楼下走进医院的人影真的是柴海后，乔亦璟微怔，随即迅速扔掉手中没点燃的香烟，从天台奔回楼里。 　　对方从医院的大门进来，绕过住院楼，走去的应该是门诊楼的方向。 　　来不及等电梯，乔亦璟小跑着从楼梯下楼，去往通向门诊楼的廊桥。 　　但从三楼下到一楼到底是浪费了不少时间，他气喘吁吁的跑到门诊楼的大厅后四处张望，还是没能在人群中搜寻到柴海的身影。 　　柴海......为什么会来医院？ 　　他上了年纪，这里又是离斯顿最近的医院，凑巧赶上他过来拿日常用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刚好在陆致远心梗住院、他来医院找陆元晟的今天，柴海也来到了这同一家医院，乔亦璟又不得不多想。 　　- 　　没能跟上柴海、看他到底去了哪里，乔亦璟在门诊楼一层的大厅逛了一圈，最终守在了药房门口。 　　翟高阳那边是没什么进展了，也不知道柴海这边还有没有可能有所突破。那天离开斯顿的后厨时，柴海曾经警告过他不要去找翟高阳。现在看来，也许他找翟高阳空手而归，是当日的柴海就预料到了的。 　　门诊的药房大厅人多嘈杂，空气流通性也相对差些。一早上滴米未进，低血糖让乔亦璟感到一阵阵眩晕。他找了处空座椅坐下，从口袋里翻出来颗糖塞进嘴里。 　　水果糖的酸甜味道在舌尖晕开，他手臂搭在腿上，俯身休息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柴海乘扶梯从二楼下来走向药房。 　　得来全不费功夫。 　　乔亦璟站起身来，悄悄跟在柴海的身后，看那人拿着票据到药房大厅报道，然后又去窗口取了个橘色包装的药盒。 　　对方取完药，没有再做停留，而是朝门诊楼的门口处走去，倒真像是来例行拿药，碰巧被他撞见。 　　跟到了医院的大门口，乔亦璟还是忍不住加快步伐，跑到柴海的面前将人拦住。 　　站到柴海面前的瞬间，他低头，瞥见了那人手里拿着的药盒上面的名字。 　　看到“吗.啡”两个字，乔亦璟怔愣住，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原本拦住柴海是要说些什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柴海将手中的药盒勉强揣进不大的外衣口袋。橘色的药盒一半露在外面，纸盒因为被用力攥住，而显出些褶皱的痕迹。 　　吗.啡是强效止疼药，柴海为什么会从医院开这个？ 　　乔亦璟不由得细细打量面前发色花白的男人，大脑飞速运转。 　　柴海较十来年前，确实轻减不少。但他之前以为对方只是年纪大了，再加上如今在斯顿的后厨劳累，并没有在意。况且就连他自己，也比十年前瘦了好几圈。 　　难道......柴海生病了？ 　　“你吃吗.啡做什么？”乔亦璟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出声。 　　柴海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他几眼，反问道：“你去找过翟高阳了？” 　　被对方一眼看穿，乔亦璟低低的应了一声。 　　“结果如何？算了，看你的表情，我也能猜到。”柴海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别再试图从他身上想办法了，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吧。” 　　“他找人陷害我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乔亦璟冷冷道。 　　“不知道。”柴海答得坦荡。 　　乔亦璟皱眉：“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 　　不让他去找翟高阳，甚至不惜采用在他的食物中下镇静类药物的方式来阻止。如果说柴海对于翟高阳的举动一无所知，这完全说不通。 　　“你听了么？”柴海斜睨着他，依旧没答，而是轻叹一口气。 　　乔亦璟抿唇不语。 　　柴海一向嘴严，他不想说的事情，无论谁问，都不会透露分毫，从很多年前便是如此。这也是父亲最欣赏、最信任家里这个管家的地方。小时候他想通过柴海套出来父亲的行踪，柴海从来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用好听的套话来糊弄他。同样的，柴海对于他在学校里的一些违反校规的举动也守口如瓶，让他少受了父母的不少责骂。 　　在再次尝试询问翟高阳的事情上碰壁，乔亦璟突然伸手，出其不意的掏走柴海口袋里的药盒，指尖顺带触碰到那人口袋里的诊疗记录。 　　B5大小的病理报告，被人对折再对折后塞进口袋。 　　乔亦璟退后一步，躲开柴海试图将报告抢夺回去的手，这才看清病理报告上的内容。 　　“临床诊断......肺肿物......骨转移？柴叔？您得了肺癌？” 　　病例报告最上面的病患姓名处，赫然写着“柴海”二字。 　　乔亦璟浑身僵硬，捏着病例报告的手微微发颤。 　　柴海趁机从他手里夺回报告，重新塞回口袋里。 　　骨转移...... 　　上次听到“转移”这个名词，好像还是因为陆元晟的母亲。 　　所以柴叔的病......也是晚期了么？乔亦璟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橘色药盒上。 　　是不是癌症晚期才会开吗.啡止疼？如果都到了止疼这一步了，那会不会也像陆元晟的母亲一样...... 　　他不敢再想下去。 　　“柴叔？”乔亦璟看着柴海的眼睛，情急之下抬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强迫男人与自己对视，“真的是肺癌么？您说话啊！” 　　柴海面露无奈，凝望着他，半晌后答道：“是。” 　　“还有多久？” 　　“斯顿那边，明天开始我就不过去了。”柴海拿过他手中的药盒，语气平淡道。 　　乔亦璟心里瞬间凉了半截，却还是带着侥幸问道：“是......暂时不过去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回答他的是柴海的沉默。 　　男人的掌心粗糙，拨开乔亦璟按在他肩膀上的右手。 　　他看着乔亦璟，眼眸里的情绪复杂交织，但开口后的语调，仍旧平静，没什么起伏。 　　“你在斯顿的房费，跟他们经理商量一下，应该可以退掉一部分。离开斯顿、离开A城吧，换个地方好好生活。” 　　- 　　乔亦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医院走回的酒店。 　　纷杂的一切在脑海中堆叠，他浑浑噩噩，罔知所措。 　　他走进斯顿的大堂，来到前台。 　　前台的服务生认出他来，热情的接待，问他需要什么帮助。 　　四周墙壁上的装饰金碧辉煌，乔亦璟却忽然觉得陌生。 　　“您好......”男人喉结上下滚动，慢吞吞的开口，“可以帮忙查一下......我套房的早餐套餐预订人是谁么？” 　　“好的乔先生。”前台胸牌上写着英文名Becky的女生很快应了下来，鼠标在面前的电脑上操作起来。 　　“星厨珍馐晨间包月套餐，是这个送到咱们套房里的对吧？预订人留的是您的名字呢。”片刻后，服务生Becky抱歉的看着他。 　　“我么......”乔亦璟有些失落的垂眸。 　　看出来面前客人的失望，Becky又尝试着点开电脑屏幕上预订人的联系方式：“乔先生，我看预订人这里还有个联系方式，要不我念给您？” 　　乔亦璟掏出手机，点头说好。 　　号码有些陌生，不是他的，也不是陆元晟的。 　　输进手机里后，乔亦璟顺手拨过去，对面却很快挂断了电话。 　　“谢谢。” 　　他冲前台的服务生勉强笑了笑，将号码发给了孙天睿。 　　【乔亦璟：帮我查一下这个号码是谁的】 　　他走回顶层的房间，在沙发上坐下。落地窗外的天色由明亮转到昏暗，孙天睿的消息终于回了过来。 　　【孙天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孙天睿：我托朋友帮忙问过了，这是上次在后厨给你下药的那个王海的号码】 　　【孙天睿：他本名不叫王海吧？那天我记得你叫他柴叔来着】 　　居然是这样。 　　乔亦璟垂头，按灭手机屏幕。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剩下窗外不远处楼宇里的灯火带来细微的光亮。 　　浓稠的黑暗将他包裹，他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事情背后些许的蛛丝马迹，却到底是抓不到头绪。 　　柴叔帮他预订这份早餐套餐时，他刚和陆元晟分开，还没有遇到翟高阳。 　　所以那个时候订下这个，柴叔应该并没有预料到后面的事情，也不是专门为了给他的食物里下东西、阻止他去见翟高阳。 　　这样看来，柴叔和翟高阳，应该就不是一伙儿的了。柴叔奉劝他不要去找翟高阳，大概也只是因为了解翟高阳的行事作风，所以不想看到他无功而返，也担心他会激怒对方，做出更多迫害他的举动。 　　那么—— 　　柴叔刚好在他租住的斯顿任职，会不会也不是个巧合？ 　　据孙天睿说，柴叔在斯顿不是新员工，至少干了有好几年了。 　　他搬来斯顿，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如果柴叔来斯顿的时间也差不多七八年的话...... 　　当年父母出意外、“珠玉引”破产，他以为柴叔和翟高阳一样，都因为父亲的离开就纷纷头也不回的离去，会不会是他想错了？ 　　搭在沙发皮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觉紧缩，乔亦璟用力呼吸，来对抗胸腔里缺氧的憋闷感。 　　他没有回复孙天睿的消息，而是摇摇晃晃的站起，走到衣柜前随手找了件卫衣换上，拿起手机出门下楼。 　　如果事情真的是他想的这样...... 　　想到柴叔的那张病例报告单，乔亦璟心脏一紧。 　　可是既然选择留在他的周围，这些年柴叔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在他面前？ 　　他一定要尽快查清楚，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 第59章 　　市中心医院，四层的高级特护病房区。 　　除去情况最凶险的第一晚外，接下来的几天，陆家三兄弟轮流着守在了病房。 　　先是陆元峯，再到陆元宏，第四个晚上，轮到陆元晟重新回到医院。 　　送来医院及时，溶栓的效果还算不错，几天下来，父亲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正常进食。 　　傍晚时分，陆元晟来到医院，和陆元宏交接。管家从楼下取上来营养师做好的晚餐，将食盒在父亲床上的小桌和一旁的茶几上铺开。 　　十多个食盒，品类丰盛，量也都不小，其中还有不少父亲此时不适合食用看起来稍显油腻的菜品。 　　不像是他和父亲两个人的晚餐。 　　陆元晟眉心微蹙。 　　果然下一秒，病房的门被推开，袁姣姣和父亲袁英叡亲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走了进来。 　　“爸......”陆元晟下意识的看向父亲，随即冲袁英叡点头问好，“袁叔叔好。” 　　见到袁英叡，陆致远的脸上堆满笑意。 　　“老袁来了啊，姣姣也来了。来来来，快坐下，晚餐刚刚送来。”他在一旁护工的搀扶下起身，靠在了床头。 　　“陆伯伯好。”袁姣姣快速瞥了一眼陆元晟，转过头去笑着和陆致远打招呼。 　　一番客套过后，袁家父女和陆元晟互相谦让着在茶几边坐下。袁英叡询问了几句病情，嘱咐陆致远要注意身体。 　　“孩子们也长大了，公司的事你也别太操心了。三个儿子呢不是？你可比我好命多了。” 　　“爸！您这是怪我不接手公司，非要去娱乐圈么？”袁姣姣撒娇般的嗔怪道。 　　“哪有。”袁英叡笑着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看坐在茶几对面的陆元晟，“你啊，反正对公司的事情也一向一窍不通，留在公司也是给我添乱。以后啊，我们袁氏就要拜托小陆多费心了啊！” 　　“哪里哪里，是我家这小子要请姣姣多担待才对。”陆致远满脸笑容的回应着，丝毫没有顾忌到一旁脸色明显僵硬的陆元晟，和一脸不自然、反反复复看向父亲试图阻止对方说下去的袁姣姣。 　　“爸。”看了一眼袁姣姣，陆元晟放下手中的筷子。 　　像是猜到他要说些什么，陆致远狠狠瞪他一眼，冲着袁英叡开口打岔过去。 　　“老袁啊，我发现咱们是真的老了，这身体不注意不行了！等我从医院出来了，咱约场高尔夫啊？” 　　袁英叡立马接茬儿：“是啊，是得注意了。就前两天，我在那个衣柜里找东西，一个没注意，腰就有点闪着了，在家歇了好几天呢。你这回出院，也得歇上好一阵了吧？约球咱不着急啊，等你恢复好了再说。反正咱两家都这关系了，以后见面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嘛。” 　　“爸！”听他这么说，袁姣姣也忍不住出言打断。 　　碍于父亲的病势，陆元晟方才想要澄清两个人的关系，只是刚开口便被父亲阻拦。 　　然而袁姣姣这次却比他要果断得多。 　　“爸，我和元晟哥哥是认真的商量好要解除婚约了，您能不能不要总觉得我俩是在闹别扭。”她说罢，郑重的看向病床上的陆父，“陆伯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在您生病的时候提起这件事的，实在是我和元晟哥哥不能再继续假装下去了。您放心，即便是我和元晟哥哥之间解除了婚约，我们也还是朋友，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之间的合作也会正常推进下去，不会影响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的。是吧，元晟哥哥？” 　　袁姣姣说完，转头看向茶几对面的陆元晟。 　　然而男人还没来得及表态，就被再一次被父亲开口压了下去。 　　“姣姣，我们家元晟年轻气盛，要是说话做事有哪里不周全，惹你不高兴了，你也稍微担待着点，你跟陆伯伯说，我替你教训他去。但姣姣啊，解除婚约是大事，这样的话咱们可不能随便提呀，是吧老袁？” 　　“是啊，老袁啊，对不起啊，孩子不懂事，怎么在过来探病还提这个。你别介意啊，我回去肯定好好说她。”袁英叡面带歉意。 　　陆元晟瞧了父亲一眼，深吸一口气，面冲袁英叡：“袁叔叔，解除婚约的事情，确实是我和姣姣商量过后的结果。是我不好，这样一来二去也影响了姣姣的事业。解除婚约的事情，我们打算和姣姣的经纪公司那边也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公布，才能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陆元晟！”陆致远气得横眉立目，拳头用力的砸向床面，“你住口，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老袁，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你带姣姣回去吧。” 　　“爸，今天大家都在，您就允许我和姣姣把事情说开吧。” 　　陆元晟走到病床边，直视着父亲。他担心父亲的身体，却也不想再一错再错下去。 　　陆致远气得脸色发白，攒足了力气，出其不意的从床上站起身来，一脚踹到陆元晟的身上。 　　他还在病中，这一踹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身体尚没有完全恢复，医生叮嘱一周之内不要下床活动。陆元晟心里一急，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想要将人扶回床上躺下。陆致远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却倔强的避开他的搀扶。 　　一旁的袁英叡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扶稳。 　　“老陆啊，你消消气啊，消消气。这样，孩子们的事情咱之后再聊，不急，等你恢复好了再说。”他嘴里念叨着，将陆致远扶回病床上躺下后，顺手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袁英叡带着袁姣姣离开病房，医生匆匆过来检查了陆致远身上带着的各种仪器，和仪器上展示的各项指标。 　　“家属，咱们要注意一下，不要做容易引起病人情绪激动的事情哈。”在确认各项指标并无大碍后，值班医生看着陆元晟叮嘱道。 　　男人垂头应了一声，将医生送至门口，然后重新回到床边。 　　“你别在我面前站着，要站就站到一边去，没想明白就一直站着。”陆致远呼吸急促，闭上眼睛不再看面前的小儿子，冲他指了指远处墙角的位置。 　　陆元晟没说话，沉默的站到一旁。 　　病房里寂静了整晚。 　　陆致远从一开始的生气愤怒，到后来阖目休息，时不时的睁开眼瞧陆元晟一眼。 　　凌晨时分，护工关掉房间里的顶灯，在一旁睡下。陆致远也平复情绪后缓缓睡去，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睁开双眼的瞬间，他注意到依旧站在角落里的儿子。 　　陆元晟侧身面对着窗外站立，脊背挺得笔直，视线停留在窗外的远方出神。 　　“想了一夜，想清楚了么？”年迈的董事长嗓音沙哑。 　　护工适时的递上杯插着吸管的温水过去。 　　陆元晟身体微僵，慢慢转身过来，面对着病床上的父亲。 　　“想好了，就去和姣姣还有你袁叔叔认个错，解除婚约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陆致远看着站在一旁的儿子说道。 　　陆元晟抿了抿唇，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想好了。对不起，爸，我还是会和袁姣姣解除婚约。” 　　陆致远皱紧眉头，闭了闭眼睛。 　　半晌，他再次出声。 　　“如果你执意如此——就不要再待在路耀集团了。” 　　“路耀集团不需要没有了袁氏集团作为后盾的你，我也不需要你这样一个儿女情长、不为集团考虑的接班人。” 　　陆致远语调决绝，下了最后通牒。 　　是从此将陆元晟在路耀集团除名，也是从此不再把陆元晟当作陆家的一份子。 　　退到一旁的护工惊讶的睁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面前僵持着的父子。 　　然而陆元晟只是面色平静的垂下头去。 　　“好，我会主动离开路耀集团。” 　　“也不要再踏进陆家的大门！”陆致远额角青筋骤起，瞪着他道。 　　如果这样能让父亲满意的话...... 　　陆元晟再一次选择顺从：“好。我......我会回美国去，不会再回来。” 　　- 　　柴海之前一直都是住在斯顿的员工宿舍，至于离职后的联系地址，酒店也不清楚。 　　不过孙天睿确实很快打听到了他人来到斯顿工作的年份，刚刚好是乔亦璟搬来斯顿长租顶层套房的那年。 　　再次见到柴海，已经是将近一周之后。 　　孙天睿让酒店帮忙以对方在宿舍落下东西为由，借口要将东西寄回、要来柴海的地址。然而柴海只是回复他不用了，甚至没有问到底落下的是什么东西。 　　最后之所以能见到柴海，还是因为医院主动将电话打到了乔亦璟的手机上。 　　“乔先生，请问您现在方便么？” 　　陌生的座机号码，本想要挂断的乔亦璟鬼使神差的接了起来。 　　“您说。”他捏紧手机。 　　“我们是市中心医院，请问您认识王海先生么？我们这里是重症监护室，王海先生的状况现在不太好，您是他在医院资料里填的紧急联系人。请问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么？” 　　拦不到可以收现金的出租车，乔亦璟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市中心医院。 　　柴海住在住院楼三层的危重症区，ICU有固定的探视时间，病房区的栏杆外，站满了等待进病房探视的病患家属。 　　乔亦璟气喘吁吁的跑到护士站，给对方看自己收到的医院的来电记录。护士长在登记簿上查询了一下，找他要来身份证核对信息，之后便把人带到了门口排队。 　　“在这里稍等一下，六点开始进人，每次进两组人，每组十分钟，按顺序进重症监护室。” 　　夕阳透过窗户玻璃洒进楼道，乔亦璟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浸湿，狼狈不堪的站在人头涌动、拥挤不堪的队伍中。从接到电话起的那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举动全都只是出于本能。 　　排在他前面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男孩，和他的父亲。男人应该也只是四十来岁的年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人住院，头发几乎白了大半。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妈妈呀？” 　　小男孩的声音奶声奶气，小心翼翼的拽了拽父亲暗色T恤的衣角。 　　“快了。”男人俯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顶，从手里拎着的布袋里掏出来一本蓝色封面的童话书，“小宇乖，我们先自己看一会儿书好么？看完我们就可以进去见妈妈了。” 　　“好。”小男孩听话的点点头，但很快又抬起头来，“爸爸，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接妈妈回家呀？每次来看妈妈，都只能待一小会儿。我想带妈妈回家！” 　　这一次，乔亦璟清晰的看到，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 　　他垂下来滑到儿子后颈处的手掌微微颤抖，吐字艰难的回答着儿子的提问。 　　“很......很快就可以了。” 　　- 　　家属们两组两组的进入病房区，又两组两组的红着眼出来。 　　终于轮到乔亦璟进去时，窗边透进来的夕阳已经是即将消亡的深红色。 　　他是和方才排在前面的父子俩一同进入ICU病房区的，三个人登记过后跟在了护士身后，安静的走过一段灯光昏暗的走廊。 　　护士依次将父子俩和他带去了不同的病房里，乔亦璟踏进病房，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找的柴海。 　　男人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仪器，口鼻处还带着呼吸机的面罩。 　　柴海是醒着的。 　　刚刚经历完一轮的抢救，他的脸苍白水肿，眼窝深陷。但在看到乔亦璟的那一刻，他的眼眸中还是出现了一丝神采。 　　“小......璟......” 　　他张了张嘴，轻声唤乔亦璟的名字。 　　鼻腔里泛起酸意，乔亦璟吸了吸鼻子，慢吞吞的在床边坐下。 　　“柴叔。” 　　怎么只是一周的时间没见，柴海的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 　　“小璟......别难过......” 　　大概是因为带着口鼻面罩，柴海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乔亦璟眼尾泛红，凑近俯身过去，努力听清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可能要不行了......但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要说给你听......”呼吸面罩上盈满雾气，柴海的眼角也逐渐湿润。 　　“柴叔，您说，我听着呢。”乔亦璟伸手过去，小心翼翼的握住对方干枯瘦弱的手背。 　　“我想尽方法阻止你去见翟高阳......可你就是不听劝。小璟，听柴叔的，换个城市生活，咱们不再去跟他较劲了，好不好？”透明的液体从柴海的眼角缓缓淌下。 　　乔亦璟对视着他的双眼：“我可以知道原因么？” 　　“我抽屉里的随身用品包里，拉链格有只录音笔，你拿出来。”柴海重重的喘了两口气，压低声音道，“小心收着，拿回去一个人听......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有这个。” 　　乔亦璟微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床头柜的抽屉。他迟疑着拉开抽屉，从柴海口中的位置，果然找到一只形状小巧的录音笔。 　　录音笔像是放置了很久，银色的漆身点点斑驳。 　　柴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当年你父母乘坐的直升机发生事故，不是意外。小璟，柴叔没有能耐，找不到他作恶的直接证据，只录到了他的动机......但我确定，那件事一定就是他做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逐字逐句的在乔亦璟的脑中炸开。 　　男人攥紧手中的录音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柴叔，您是说......翟高阳？” 　　“是。”柴海抬了抬手，像是想要握住他的手安慰，但手指却终是因为无力而垂下，跌回床面，“他太狠了，当时又已经和路耀集团的陆致远勾结在了一起......我没有办法，只能选择隐姓埋名，在背后默默守着你。小璟......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可是你父母人已经不在了，乔家只剩下你了。你不要......做没把握的傻事，好么？答应柴叔。” 　　“柴叔......”乔亦璟看着病床上的男人，勾了勾唇角，笑容里浸满苦意，“他已经在对付我了，我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对付你，只是想让你不再靠近他的女儿......”柴海的呼吸逐渐变得费力，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微弱的示警声，“他不知道你有这个。你只要离开A城......就好了......” 　　“那您又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乔亦璟看着他，双眼通红，握紧拳，指甲用力嵌入掌心，“我父母是被翟高阳害死的，既然知道了，我就不可能放任不管。您还是希望看到我找到证据，将翟高阳绳之以法的，对不对？” 　　心电监护仪的响声愈发急促刺耳，病床上的柴海目不转睛的看着床前的青年，沉默半晌，露出一抹平淡慈祥的笑意。 　　“小璟......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医生护士匆匆忙忙的鱼贯而入，将乔亦璟推到一旁。 　　重症监护室内忽然变得无比嘈杂，各种仪器刺耳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抢救的医生大喊着什么，将除颤仪推在柴海瘦得皮包骨头的胸口。 　　“除颤第一次，充电两百焦！” 　　“家属麻烦去外面等好么？来，您跟我来这边。” 　　“Clear。” 　　“肾上腺素一毫克！” 　　“第二次。” 　　“除颤第二次，充电两百焦！” 　　“Clear。” 　　“除颤第三次准备，充电两百焦——” 　　...... 　　乔亦璟被拉到ICU病房的门外，透过大片的玻璃窗，远远望着被医生护士团团围住的柴海。 　　他几乎看不清柴海瘦弱的身体。 　　四周好似忽然被墨色的浓雾笼罩，他看不清医生护士的脸，也逐渐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声，连续不断，愈演愈烈。 　　鼻腔里充斥着的尽是医院消毒水独有的刺鼻味道，他有些站立不稳，终于还是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俯身干呕起来。 　　朦胧中似乎有医生走到他面前，嘴巴一开一合对他说着些什么。 　　有护士凑上前来伸手将他扶起，也对着他露出像极了同情的表情。 　　暗色的雾气像梦魇般的将他紧紧困住，乔亦璟用力呼吸，还是没能将雾气驱散，身体却被更加尖锐的疼痛所侵袭。 　　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医生从柴海的病床边离开，他们手里拿着病历簿，一一从他身旁经过。最后经过的医生冲他微微欠身，大概是鞠了个躬。 　　为什么要和他鞠躬呢...... 　　难道不是应该有人走过来，告诉他抢救成功了，他可以重新进去再看一看柴叔...... 　　或者怎么没有护士过来驱赶他，告诉他探视时间已经结束，病人需要休息，让他明天再过来......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从他的身边经过，却像是看不到他一般的将他忽略。排到进来探视的病患家属也从走廊里路过，同样没有一个人停留。 　　耳鸣声仿佛驻扎在了他的脑袋里，右侧的太阳穴泛起熟悉的跳疼，他用力按住头顶，疼痛却愈发剧烈。 　　- 　　疼痛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乔亦璟将那只录音笔抵在胸口，蜷缩着倒在墙角。眼泪顺着脸颊成串的滴下，很快将胸前的布料浸湿。 　　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在世上再无牵挂，于是荒诞度日。可时至今日，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一直被人爱着。 　　他像是被丢弃在了空无一人的海面，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一丝光亮，只剩下汹涌的海浪声将他淹没。 　　他大声呼救，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到。他听到自己的心脏不规则的跳动，一下一下，几乎要震破耳膜。 　　出于本能的，他掏出手机，拨下陆元晟的号码。 　　求求你，接电话...... 　　像是听到了他的哀求，电话里的滴滴声很快被打断，熟悉的声音传出听筒。 　　“元晟......你在哪里......” 　　乔亦璟声音颤抖，他抱紧听筒，仔细透过耳鸣声分辨对方的声音。 　　“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陆元晟的声音显得模糊而遥远。 　　乔亦璟眨了眨眼睛，有些听不懂对方的拒绝。 　　“元晟......” 　　他用力呼喊对方的姓名，听到的却是听筒里嘈杂的背景音。 　　是和方才重症监护室里相似的人来人往。 　　尽管尖锐的耳鸣声堆叠，乔亦璟还是听出了电话那边，广播里冰冷的女声。 　　“前往洛杉矶AA170航班的旅客，现在可以前往登机口登机。” 　　“陆元晟你在哪里！” 　　怔愣一秒后，乔亦璟嘶吼出声，声嘶力竭。 　　“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陆元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调平淡，“我要离开了。” 　　电话挂断后的滴滴声，和脑海中尖锐的耳鸣声最终混杂在了一起。 　　男人痛得没有力气攥住耳边的手机，放任它从掌心滑落，重重的跌在地上。 　　仿佛被海水没过鼻腔，他被咸涩的海水呛得喘咳起来。 　　他像是在寂静无声的暗色海面，偶然发现了一座漂浮着的小岛。他在海里费力的游动，努力靠近小岛的边缘。他以为自己游到了岸上，可当他真的用手触碰到小岛的边缘，那岛屿却在刹那间沉没，化作泡沫般的虚影。 　　他也曾短暂的拥有过光明，可那光明转瞬即逝，终是成为过眼云烟。 第60章 　　“乔亦璟？” 　　陆元晟挂断电话，无意识的停住脚步。走在前面的慕文祺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你怎么......”男人微微一怔。 　　慕文祺笑了笑：“每次碰到他，你好像都是这副表情。” 　　陆元晟皱眉：“什么表情？” 　　慕文祺耸了耸肩，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冲登机口扬了扬下巴：“走吧，登机了。” 　　司机将两个人送到机场时，外面的天色就略有些阴沉，此时已然下起了大雨。 　　“滴”的一声，检票员用机器扫过机票。 　　雨水顺着廊桥的玻璃瀑布般的淌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么大雨。”慕文祺惊讶道，“飞机还能起飞么？” 　　像是在回答他的问话，廊桥外响起轰鸣的雷声。 　　两个人在头等舱第一排中间的座位前停下，乘务员将拖鞋撕去包装，俯身摆在两个人的脚下。 　　慕文祺将外套脱下，交给乘务员，换上拖鞋后抬头，发现陆元晟还怔愣在原地。 　　他扯了扯嘴角：“又舍不得走了么？正好，外面下这么大雨，现在也走不了。要是放心不下，就回个电话过去，问问他到底找你什么事。” 　　“不了。”陆元晟摇摇头，睫毛低垂，在右边宽敞的座椅上坐下。 　　既然决定了要走，那么那人的事情，就都与他无关了。 　　乘务员走到两个人面前，奉上酒水单。 　　陆元晟无心细看，指了指慕文祺，示意和对方一样。 　　两杯琥珀色的香槟被盛在托盘里端了出来，陆元晟随手拿过一杯，一口饮尽。 　　果香混合着酸涩的味道在口腔中晕开，他捏着喝空的酒杯，出神的望着不远处的机窗外。机窗上挂满雨水，能透进来的只有灰蒙蒙的暮色。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的跳动，陆元晟莫名的烦闷，抬手扯了扯T恤的领口。 　　乘客陆陆续续登机，四周的喧闹声渐渐平息。空调的风声依旧，却还是盖不住男人愈发不规律的呼吸。 　　飞机上的广播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机上广播。由于当前的雷雨天气，我们的飞机将于晚些时候起飞。请您在座位上坐好，听从客舱乘务员的安排。” 　　“得，要晚点了。”慕文祺将座椅后背放下去，从随身的背包里翻眼罩。 　　陆元晟心不在焉。 　　雨声持续不断的震动着耳膜。 　　不知怎的，方才电话里乔亦璟唤他的声音，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面。 　　无助的，颤抖的，带着......哭腔的。 　　胸腔里的憋闷感进一步扩散，苦意蔓延至心脏。 　　陆元晟闭了闭眼睛。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震动来得太多突然，他险些丢掉手中的玻璃杯。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挂断。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数字，男人视线一凝。 　　没有丝毫停顿的，他回拨过去。 　　“1701。” 　　来不及等对方说话，他便念出作为暗号的四位数字。 　　“好的先生，斯道克私人事务所为您服务，即刻为您转接。” 　　转接的音乐声很快消失。 　　“陆先生您好，您委托我们调查的事情，又有了一些新的进展，您看——” 　　“直接在电话里说吧。”陆元晟打断道。 　　“好的，陆先生。您委托我们调查‘珠玉引’品牌破产之前的细节，我们查到法人乔经国先生出事之后，公司的副总经理翟高阳先生、乔家的总管柴海先生，都第一时间从公司离职。其中翟高阳先生在一年后入职路耀集团，柴海先生下落不明。” 　　“路耀集团？”陆元晟音量骤然提高。 　　一旁的慕文祺闻声疑惑的瞥他一眼。 　　“是的，路耀集团。翟高阳先生现在任职集团分管总监，主要负责集团的香化类品牌合作。”电话那边的男声陈述道。 　　“路耀集团......这部分市场份额大么？”陆元晟迟疑着问道。 　　“不大，和主营地产投资相比，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不过根据此线索，我们对路耀集团的产业也进行了调查。” 　　陆元晟抿唇：“你说。” 　　“我们发现，路耀集团成立最初的资金来源，也就是注册资本的来源，不是很明确。” 　　陆元晟一愣。 　　“当然，因为时间久远，很多事情现在无从考证。但可以确定的是，路耀集团成立时所使用的资本，不是来自于地产投资。同时通过调查重点人物的关系网，我们高度怀疑，路耀集团的董事长陆致远先生和翟高阳先生之间，很可能是在‘珠玉引’破产前后这个时间段结识的。”电话里的男声继续说了下去。 　　“你是说......‘珠玉引’的破产，是因为路耀集团？”陆元晟心脏一缩。 　　“现在尚没有切实的证据能够证实这一点。但我们认为，如果想摸清当年事情的全部脉络，可能需要进一步对造成‘珠玉引’总经理乔经国夫妻死亡的意外事故进行调查。” 　　陆元晟抬眸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你是推测，那场意外，可能是人为的？” 　　“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对面的男声恭敬的答道。 　　- 　　如果“珠玉引”的破产和路耀集团有关，甚至说，可能和他的父亲陆致远有关...... 　　如果乔亦璟父母的去世不是意外，而是什么人刻意为之，伪装成了意外...... 　　男人蓦地从座位上站起。 　　现如今乔亦璟因为深陷网上的舆论风波，接到的合作全部被停止，所有资产都被冻结即将用作给合作方的赔偿。 　　他担心那人会出什么意外。 　　也就是在这一刻，陆元晟忽然意识到—— 　　比起可能会再次被那人背叛、伤害，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彻底失去那人，和那人被其他人伤害。 　　一无所有，却背负着父母可能是被他人杀害的血海深仇。 　　一想到那人正处于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他的一颗心就像是被巨石碾碎，痛得透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很失败。 　　很多事情他都没能坚持。 　　没能坚持做自己，听母亲的话回了路耀集团。 　　没能坚持守好路耀集团的岗位，半途而废、狼狈不堪的想要逃回美国。 　　可有一件事，他确实坚持了很久，也坚持了很多年。 　　那便是，他爱乔亦璟。 　　他陆元晟，的的确确爱了乔亦璟很多年。 　　就算是如今，他下定决心想要和对方分开，他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那颗想要爱他的心。 　　“我不回美国了。” 　　想到这，陆元晟冲正在鼓捣眼罩的慕文祺说道。 　　慕文祺显得并不意外：“要回去找他么？” 　　陆元晟“嗯”了一声。 　　“也好。”慕文祺耸了耸肩，“你回国多久了？绿卡一百八十天要回来一趟，你要回来的对吧？” 　　“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男人点头应了一声，抬手招呼乘务员。 　　窗外的大雨倾盆，飞机依旧在跑道上一动不动。 　　“不好意思，我需要下飞机回去。”陆元晟面带歉意道。 　　“先生，您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么？现在请家人或者朋友帮忙送过来，应该也是来得及的。今天天气状况不佳，我们可能还要延误一段时间。”乘务员礼貌的挽留道。 　　飞机上一旦有乘客下机，整飞机的托运行李都会受到影响。虽然因为此刻的天气，延误是在所难免了。但托运行李重新装卸，可能会使延误时间变得更长。 　　陆元晟坚持道：“抱歉，是我个人原因，我确实没有办法乘坐这趟航班了，真的很抱歉。” 　　衣着华贵的男人俯下身去，冲乘务员鞠了一躬。随即他冲头等舱里面的其他乘客也鞠躬致歉，之后一一前往商务舱，和布帘后面的经济舱。 　　他的确是落下了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他的爱人。 　　他亲口答应要给对方一个家的，爱人。 　　而他现在要亲手去将对方找回来。 第61章 　　市中心医院，四层，高级特护病区。 　　单人病房里，孙天睿对前来检测各项指标的护士鞠躬道谢。 　　病床上的男人昏迷不醒、了无生气，漂亮的脸上因为高热而通红一片。 　　护士离开病房，孙天睿在床边坐下，无声的叹息。 　　尽管同时吊了消炎和退烧的药水，乔亦璟的体温还是没有任何要下降的趋势，并且直逼四十度高温。 　　他人虽然已经完全昏睡过去，却依旧不怎么老实的动个不停。吊瓶的药水刺激到了肠胃，乔亦璟整个人无意识的蜷缩，双手总是忍不住按向胃部的痛处。孙天睿需要时时刻刻盯在一旁，才能保证他右手的吊针安然无恙的停留在手背。 　　窗外的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些，天色昏沉一片。 　　孙天睿只是稍微走神看了一眼窗外，再转回头的时候，乔亦璟的右手已然缩回了被子里。 　　“嘶......” 　　孙天睿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凑上前去。好在那人发着高烧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只是轻轻挣扎了一下，右手就被轻而易举的拽了出来。 　　同时感受着寒冷和灼热，乔亦璟浑身上下都被剧烈的痛苦环绕，尤其是本就脆弱的上腹。胃部在药物的刺激下泛起痉挛，猛然间失去了一半力量的压制，疼痛骤然加剧。男人不由得痛呼出声，声音极轻，话语破碎，只留下一个“疼”字。 　　白皙的手背因为用力过度，吊针回血，一整片都红得发紫。孙天睿皱眉，不得不伸手按下床头的呼叫铃，让刚刚出去没多久的护士折返回来。 　　“护士，您看有没有什么稍微没那么刺激肠胃的药，他难受得厉害。”孙天睿小心翼翼的询问。 　　护士俯身拔针，给乔亦璟换了只手重新扎上吊针，脸上写满歉意道：“消炎退烧的药物就是这样的，我把速度调得慢一点吧，您这边也辛苦帮忙多看着点。” 　　“好的好的。”孙天睿连连应声。 　　护士调完吊瓶的流速，迟疑了一下问道：“您是......乔亦璟先生的朋友对吧？不知道您认不认识王海先生？乔先生本来是作为王海先生的紧急联系人来医院探望重症监护室的王海先生的，但王海先生抢救无效、现在已经去世了，他那边可能还有一些手续需要办理，乔先生现在这样......您看您方便代办一下么？” 　　代办可以是可以，但...... 　　孙天睿一脸为难的看一眼病床上的乔亦璟：“我现在这也走不开啊。” 　　正在为难之际，病房的大门被人推开，清脆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我跟着您去办吧。” 　　袁姣姣带着黑色立体口罩，着一身黑白格斜纹软呢连衣裙，从门外走了进来，冲护士微笑道。 　　“你还真来了啊。”孙天睿看着她惊讶道。 　　两个小时前，他接到医院的电话在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路上，刚好收到袁姣姣发来的消息，问他晚上在不在酒吧。这段时间因为跟着父亲回A城看望陆伯父，再加上退婚，女生推掉了不少通告，凑出来了个将近一个月长的假期，最近都留在了A城。 　　他当时忙着开车，只匆匆回了条语音，说是忙着去医院，哪想到袁姣姣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于是乔亦璟出事的事情，他便顺嘴说给了女生听，谁承想一个小时之后，袁姣姣竟然会亲自前来医院探望。 　　“刚好顺路。”袁姣姣扫了一眼病床上的乔亦璟，微微蹙眉，“他知道了？” 　　孙天睿一愣，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元晟哥哥......陆元晟他......回美国去了。”袁姣姣开口后迅速调整了措辞。 　　男人下意识的看向病床上的乔亦璟：“回美国？那他还回来么？” 　　袁姣姣摇头。 　　“应该是不打算回来了，昨天他还特意过来和我道别。”她再次看了看病床上脸色惨淡的乔亦璟，“他这个样子......你要不要联系一下陆元晟？” 　　陆元晟不喜欢她，这是袁姣姣从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喜欢，她比其他人更能敏感的察觉到那人的情绪和感情。即便陆元晟不承认，她也能看得出来，那人是爱着乔亦璟的。 　　乔亦璟现在的这副模样，就连她见了都忍不住要唏嘘。若是陆元晟看到了，定是要心疼的吧。 　　“他今天的飞机，现在打电话过去，可能......还来得及。我先跟着过去帮忙办护士说的那个手续，一会儿回来找你。” 　　女生说罢，便冲孙天睿挥了挥手，跟着等在一旁的护士离开了病房。 　　- 　　要给陆元晟打电话么？ 　　站在病床边的孙天睿眉头紧锁。 　　病床上的乔亦璟轻哼，身体动了动，孙天睿连忙眼疾手快的将人下一秒就要收回被褥里的左手一把按住。 　　乔亦璟的小臂滚烫，苍白的指尖却是凉得像冰。 　　仿佛没有任何想要挣扎着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退烧的药水在乔亦璟身上没能起什么效果，反倒是加剧了他的痛苦。 　　“疼......元晟......我好难受......” 　　孙天睿凑近过去，听清他梦呓般的呼痛声，长叹一口气后，还是拨通了陆元晟的电话。 　　听筒里传出来的，是规律而冷漠的“滴滴”声。他连拨了三遍，对面依旧无人接听。 　　孙天睿无奈，只好放下手机，继续坐立不安的守在病床前。 　　担心乔亦璟会再次乱动导致吊针回血，他索性便将那人的手按在病床的边缘。只是这样一来，那人难免会更加难受。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流连在孙天睿的耳畔，乔亦璟的呼吸愈发急促，眼角发红，溢出泪痕。 　　“他的烧还没退下去么？” 　　约莫半小时过后，主治医生走进房间查房。 　　孙天睿看了一眼检测仪上面显示的40度2的数字，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 　　“比刚才还高了？”医生对照着看了看病历簿，脸上的表情凝重，“他有药物过敏史么？” 　　孙天睿抓了一把头发：“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是病人的亲属么？”医生问道。 　　孙天睿摇头：“不是。” 　　“那病人的亲属呢？你能联系上么？” 　　孙天睿继续摇了摇头：“他......家里人都不在了。” 　　听他这么说，原本打算责备他没有照看好病人的医生不由得沉默。 　　半晌后，医生再次开口问道：“他这样起码烧到明天，你一个人看不住，护工请了么？” 　　“请了请了，护士站说帮忙去找了，不过可能晚上才能过来。” 　　再次查看了一下各项指标，医生犹豫了一下叮嘱道：“那再观察一下吧，不行的话一会儿换个药。” 　　跟着护士办了趟手续，重新推门进来的袁姣姣头顶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上沾满晶莹的水珠。 　　孙天睿倏的站起，手忙脚乱的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你淋雨了？” 　　“没有没有，我们去了旁边那栋楼，从廊子下面走的，可能风太大了。”袁姣姣接过纸巾擦了擦头顶的发丝，“他怎么样了？” 　　“烧得更高了。”孙天睿无奈的耸了耸肩。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女生担心道。 　　孙天睿重新坐回床边：“还好是在医院昏倒的。” 　　“他这样不行啊，你给没给陆元晟打电话？” 　　“打了，没人接。”孙天睿将聊天记录递到她的面前。 　　“没人接？”袁姣姣看着他。 　　“是啊，滴滴滴一直响，就是没人接。”孙天睿耸耸肩。 　　女生眼眸中划过一丝惊讶：“我刚才查，今天飞LA的最后一班飞机已经起飞了，陆元晟要是飞走了，应该是关机、压根接不通呀......怎么会......” 　　她这么一说，孙天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哪里不对。两个人四目相对，正在猜测，病房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雨水特有的潮湿气息一并席卷进了房间，孙天睿扭过头，看到的便是身上被大雨淋得湿透、因为小跑过来气息急促的陆元晟。 　　男人深褐色的T恤已经被淋成了棕黑色，隐约勾勒出上身流畅的肌肉线条。对上他的视线，袁姣姣脸上泛起微红，下意识的错开眼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越过两人，陆元晟的目光直直的落在病床上的乔亦璟身上。他大步上前，在病床边俯下身去。像是担心身上的潮湿会影响到对方，他用抽纸擦干净双手，然后小心翼翼的搓热双手，轻轻触碰那人搭在床边打着吊针的左手指尖。 　　“你来做什么？” 　　那天男人在走廊里拒绝乔亦璟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孙天睿警惕的跟着他走到床前，试图挡住男人看向乔亦璟的视线。 　　陆元晟并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依旧用指腹轻柔的摩挲乔亦璟冰凉的手指。 　　“他是怎么了？” 　　孙天睿不情不愿的回答：“这不应该问你么？我接到电话赶来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他被救护车送来的医院？”陆元晟皱了皱眉。 　　“不是，他来医院看人。” 　　“看谁？”男人目光锐利。 　　“柴海。他以前......家里的管家。柴海肺癌末期，这几天一直在医院抢救，乔亦璟是他的紧急联系人。乔亦璟来重症监护室看他，结果刚好碰上他人不行了。乔亦璟......就也病倒了。” 　　根据护士的转述，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虽然不知道柴海临终前究竟和乔亦璟说了些什么，但想来也间接导致了那人这次的突然病倒。 　　乔亦璟最近经历太多。 　　先是爱的人离开，和别人订婚。 　　然后自己便深陷舆论风波，被封杀，资产全部被冻结。 　　儿时父亲最信任的两个外人，一个在他的食物里下药，一个策划了导致他如今穷困潦倒的一切。 　　大概是因为绝望吧，所以乔亦璟的这场高热才如此来势汹汹，并且即便吊了退烧药也昏睡不醒。 　　“柴海？”陆元晟似是一愣，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孙天睿刚想问对方是不是认识柴海，男人已经重新低下头去，视线落在病床上的乔亦璟身上。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干裂发白的唇瓣、颤抖着的睫毛、因为痛苦而微微蹙着的眉，握住那人手指的手不自觉用力，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今天多谢了，晚上我来照顾他就好。”陆元晟声音低哑，一句“多谢”，俨然把自己当作了病床上的男人最亲密的伴侣。 　　孙天睿有些不悦的皱眉，张了张嘴想要分辨自己明明是医院直接叫过来的，然而袁姣姣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便将话全都咽了回去，跟着女生往病房门口的方向走。 　　留下陆元晟一个人照顾，可能乔亦璟也希望如此吧？ 　　毕竟方才疼得意识模糊，那人口中喊着的，是陆元晟的名字。 　　“我在护士站找了护工，晚些时候会到。他胃溃疡严重，打点滴一直疼得厉害，你得看着点，人不能走远，不然他一按胃，吊针就会回血。还有他这烧一直没退下去，医生刚才过来说不行就换个药，你......也跟着想想办法吧。” 　　孙天睿走到门前，还是不放心的停住脚步叮嘱道。 　　陆元晟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眼睛。 　　“好。” 　　“你......不会再离开他了对吧？”孙天睿踌躇着问道。 　　男人唇角微扬，冲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声音异常坚定。 　　“你放心，不会的。我不会再离开阿璟了。” 第62章 　　“他为什么突然又不走了呢？” 　　走出病房，孙天睿心不在焉，担心此刻倒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乔亦璟。 　　“不知道，可能想通了吧。”踏入人群中，袁姣姣下意识的将口罩往上拉了拉，严严实实的遮盖住鼻梁。 　　两个人坐电梯到了地下的停车场，孙天睿忽然停了下来，歪头看向手边的女生：“陆元晟留下来照顾你的‘情敌’了，你怎么也好像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 　　“我们解除婚约了呀，陆元晟在我这儿已经翻篇儿了。”袁姣姣眨眨眼睛，看着他道。 　　虽然成天对着乔亦璟那张漂亮到妖冶的脸，孙天睿早就对美貌见怪不怪。但忽然被女明星这样盯着看，他还是不自觉心跳漏了两拍，下一秒双颊便灼烧起来。 　　“哦。”他轻咳两声，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窘态，“哎呀，怎么直接下到地库了，都忘了问，你怎么过来的？” 　　“助理送我过来的。”穿着细高跟的袁姣姣和他一同停在了墨绿色的路虎跟前。 　　“那你要叫助理来送你回去么？我陪你上一层去等着吧。”孙天睿说着，便要走回电梯间。 　　“助理已经回去了，孙老板不送我一程？”女生自然的走到越野车的副驾旁。 　　“也行。”孙天睿迟疑了一下，掏出车钥匙开锁，“但我可能要先去买点东西送过来。” 　　“什么东西？”女生拉开车门上车，“我跟你一起。” 　　孙天睿叹了口气，也开门上车：“日用品吧，再带套衣服过来。我看陆元晟淋雨过来，那一身都湿了。病了一个已经够我受的了，别再倒下一个。” 　　送衣服和日用品是一方面，放心不下、想回来看看乔亦璟是另一方面。 　　半个小时之后，孙天睿拎着一袋子乱七八糟的日用品，和两纸袋还没来得及剪标的新衣服，步履匆匆的赶回医院四楼的高级特护病房。 　　衣服是袁姣姣从商场一楼的精品店扫的，日用品则是他同步在地下一层的进口超市采购的。 　　只不过尽管如此，重新踏进病房看到陆元晟，孙天睿感觉自己回来得还是有些晚了。那人身上原本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好像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病床上的乔亦璟依旧双颊通红，只不过前额上多了个白色的退热贴，原本紧蹙着的眉头好似稍微舒展了些。 　　陆元晟坐到了病床的另一边，在看着乔亦璟扎着吊针的左手不乱动的同时，将那人的右手也从被子中捉了出来，正在力度适中的按揉那人手臂内侧的穴位。 　　孙天睿走进病房时，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动作轻柔的将乔亦璟的右手塞回被褥。 　　“我给你带了点日用品，还有衣服。”孙天睿把拎满两只手的袋子往前送了送。 　　“阿嚏——谢谢。” 　　陆元晟人刚站起来，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侧过头去，抱歉的冲孙天睿笑笑。 　　“我去换个衣服，麻烦你帮忙看一下他。”他接过孙天睿手中的袋子，低头将日用品放在地上，拎着装衣服的纸袋往卫生间走。 　　袁姣姣挑选的尺码在陆元晟身上出奇的合适，看到那人从卫生间里换好出来的那一刻，孙天睿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嫉妒。他深呼吸压制情绪，问起乔亦璟的情况。 　　“下40度了，但还是烧着。”陆元晟冲旁边的检测仪器扬了扬下巴，“我按了按他手臂上的内关穴，可以稍微缓解一点吊瓶对他肠胃的刺激。” 　　陆元晟确实比他要尽心不少，孙天睿在心里感叹的啧了一声。 　　没有了陆元晟按揉止痛的穴位，只是片刻的工夫，病床上的乔亦璟轻声吸气，又发出些响动。男人闻声，连忙坐回床边，重新握住那人纤细的手腕。 　　孙天睿见状，后退一步：“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晚上在酒吧，你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打我电话就好。” 　　“东西多谢了，我都还没想到。”陆元晟冲他笑了笑，感激道。 　　“都是我和姣姣一起去买的，衣服是她挑的，没想到尺码还挺合适。”孙天睿解释道。 　　男人微怔，随即再次表达谢意：“帮我也谢谢她。” 　　“好，我会转达给她。”孙天睿点点头，拉开病房的大门。 　　-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 　　房间内的灯光温暖，陆元晟拉上窗帘，将漆黑的夜色关在窗外。 　　吊完两瓶药水过后，护士拔掉乔亦璟手背的吊针。 　　体温停留在38度5打转，男人的双颊仍旧红着，但比刚才还是要好上一些。 　　“退烧药最多只能吊这些了，再多病人身体承受不住，如果六小时后烧还没退，可以找医生再开两瓶。”护士在病历簿上边记录边对陆元晟说道。 　　“好。那如果夜里又烧高了怎么办？”陆元晟皱眉，担忧的看向病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乔亦璟。 　　“我看您给他贴了退热贴，可以继续尝试物理降温，额头、腋下、脚心，都可以贴上，也可以涂抹酒精。夜里护士站这边也会定时过来查看的，如果温度突然升高很多，您也可以按呼叫铃。”护士耐心的答道。 　　陆元晟动作轻柔的将酒精依次涂抹在乔亦璟的脖颈、手心和脚心。然后，他又用热水洗了条毛巾，小心翼翼的敷在那人打过吊针后泛起淤青的手背。 　　一整个晚上，陆元晟时不时看一下乔亦璟的体温。每隔三个小时，就用酒精擦拭一遍那人身上可以用来物理降温的部位。 　　可是乔亦璟的体温还是迟迟没有彻底降下来，并且一烧就是烧了三天。 　　体温反反复复，吊过药水后降下来一些，但是过不了多久会就反弹回去，甚至烧得更高。 　　乔亦璟一直昏睡着，除了第二天的凌晨时分突然从病床上猛的坐起了身来。但他的意识始终是模糊的，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小声的抽泣。 　　误以为对方清醒过来的惊喜过后，陆元晟心疼的将人抱进怀里。乔亦璟挣扎了一下，便无力的趴在他的胸口。他的嗓音哑得几乎让人分辨不清，陆元晟屏住呼吸，才听清他口中说了些什么。那人先是唤了他的名字，低低的呻.吟着喊疼。接下来他的声音便断断续续，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但在那人所有无意义的音节中，陆元晟还是听出了他在唤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心中一痛，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轻柔的拍打那人的后背，直到那人在他的怀中逐渐安静下来，重新沉睡过去。 　　“医生，他的烧什么时候可以退下去？” 　　第三天的夜晚，陆元晟的双眸布满血丝，脸上尽是疲态，却依旧不肯离开病床上的乔亦璟的身边。 　　担心乔亦璟的状况，本意也想和陆元晟换班照顾的孙天睿也来到了病房，和陆元晟一同站在了医生面前。 　　值班医生紧皱着眉，看起来和他们一样着急，低头快速翻着用药记录：“该吊的药都吊过了，看指标也没有病毒感染，怎么烧就是不退呢......” 　　“医生，如果......烧一直退不下去会怎么样？”孙天睿忧心忡忡的问道。 　　如果烧一直退不下去...... 　　如果人一直醒不过来...... 　　医生瞧了瞧病床上的乔亦璟，没答。 　　阴森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陆元晟有些透不过气来。 　　在病房的三天，他亲眼目睹着乔亦璟生命力的流逝。那人的眼窝深陷，唇瓣也干裂不堪，无论他一天用棉签涂上去多少温水湿润，都无济于事。 　　他别过头去，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乔亦璟不会有事的。 　　他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昏睡过去几天，总归会好起来的。 　　“我去洗把脸。”他大步迈进卫生间，关门的手微微发抖。 　　“家属也不要太担心，病人年纪不大，也没什么严重的基础疾病，检查结果也都正常，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醒的。”医生斟酌片刻，撂下几句叮嘱，便离开病房。 　　卫生间里洗手池的水流声不断，隐隐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压抑着的沉重呼吸声。 　　孙天睿叹了口气，在病床边坐下，凝视着乔亦璟那张如今憔悴不堪的脸。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来医院应该告诉我一声的，我可以陪你过来。老乔，我们都很担心你，快点好起来吧，尤其是陆元晟。他......他在你床边守了好几天了，人都瘦了一圈。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要见到他么？他回来了，为了你回来了，他不回美国了，他说他不离开你了。乔亦璟，你醒醒啊，别睡了，啊？” 　　他对着沉睡着的乔亦璟低声自言自语，说完后便立即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是多么愚蠢。 　　卫生间的门把手被按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孙天睿条件反射般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拉开与病床之间的距离。 　　“那个，要不今晚我来看着他吧，你休息休息。”他冲陆元晟道。 　　请来的护工，只被安排了些简单的跑腿工作。陆元晟将所有贴身照顾的事情都留给了自己，因为担心乔亦璟的体温再升高，三天下来总共也没睡上几个小时。 　　孙天睿担心，再这样下去，乔亦璟还没醒过来，这家伙就要先倒下了。 　　“不用。”男人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摇摇晃晃的走到病床边坐下，习惯性的握住乔亦璟裸露在外的小臂。 　　他半闭着眼睛，力道始终的按揉着那人小臂上的穴位，忽然感觉到那人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臂。 　　一下，又一下。 　　乔亦璟的手指在动。 　　陆元晟惊喜的抬眸，下一秒便对上那人睁开的双眼。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满迷茫，乔亦璟就那样直直的看着他，像是清醒了过来，又像是还在梦中。 　　“阿璟，你醒了么，阿璟？”陆元晟紧紧盯着那人，观察对方的面部表情。 　　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病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眸中的迷茫更盛。 　　像是感觉到身体多处传来的不适，他微微皱眉，指尖又是一动，再次划过陆元晟的小臂。 　　“老乔？你醒了啊，老乔！太好了太好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孙天睿兴奋的凑到床前，眉飞色舞道。 　　可乔亦璟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安静的与陆元晟对视，原本平稳的呼吸却一点点变得急促。 　　“阿璟，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拿不准对方到底是真的醒了，还是只是像之前那般依旧被梦魇困住，陆元晟犹豫着再次小声开口。 　　乔亦璟依旧看着他。 　　安静的，专注的。 　　最开始像是在分辨自己面前的陆元晟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再之后，指尖逐渐感觉到那人手臂传递过来的温度后，乔亦璟微微抬手，一把握住陆元晟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激得男人心尖一颤。 　　“元晟......”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空剩下一开一合的唇。 　　“宝贝，我在呢。”陆元晟用手掌覆住他的手背。 　　“我......”乔亦璟看着他，脸上露出几分痛苦的表情，“我听不到......” 　　陆元晟心里一紧，努力想要读懂那人的唇语：“宝贝，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乔亦璟用力抬起手臂，神色痛苦的按了按自己的头顶。 　　随后他手往下坠，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听不到了。” 　　他一字一顿，冲着陆元晟比划道。 第63章 　　“你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终于意识到乔亦璟的口型说的是什么，陆元晟一怔，随即迅速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很快推着器械赶来，简单做了个全方位的检查。 　　“有耳鸣声么？” 　　医生在白纸上潦草写下几个大字递过去，乔亦璟看后点点头。 　　“应该是连续高热引起的突发性耳聋，目前看来没有器质性病变，明早抽个血再检查一下。”医生冲着面色紧张的三人道。 　　“医生，那这个能恢复么？”和陆元晟交换了个目光，孙天睿抢先问道。 　　“这个目前还不好说，要明天拿到血项结果后再看。突发性耳聋，有的很短时间就能恢复，有的需要的时间就长些。快的话有的也就一两天，或者可能退烧后就逐渐恢复了，慢的话可能十天半个月，也要看个人身体机能的恢复情况。”医生看了看检测仪器上显示的体温温度，“体温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今晚的点滴吊过了是吧？那就继续物理降温吧，擦擦手心脚心。” 　　陆元晟应道：“好的，谢谢医生。” 　　喝下半杯温水后，乔亦璟的喉咙恢复了一点平日里的声音。 　　他的目光移向孙天睿，能发出声音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柴叔......” 　　孙天睿面色复杂的避开他的眼神，低头用手机打字：“他的后事已经都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所以柴叔是真的不在了。 　　乔亦璟喉咙发紧，哑声道：“我想去看看他。” 　　孙天睿下意识看向陆元晟，后者也掏出手机打字。 　　“等你出院，我们一起去看他。” 　　病床上的男人顿了顿，顺从的点头说“好”。 　　- 　　人昏过去的时候，在手心脚心涂酒精倒是还好，醒来之后一切反倒是难办。 　　孙天睿借口下楼买吃的，识趣的退出房间。 　　陆元晟扶乔亦璟靠在了床头的靠枕上，掏出棉签，拧开酒精的盖子。 　　“有点凉，你忍一下。”他柔声道。 　　话说完后，对上乔亦璟迷茫无辜的眼神，这才意识到对方听不到他的声音。手上拿满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好用手机打字给那人看，他无奈的笑了笑，只好尽量将动作放得轻柔。 　　但冰凉的酒精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乔亦璟还是条件反射般的缩回手。 　　对上陆元晟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太凉了，没做好心理准备。” 　　陆元晟将他的手捉出被褥，再次用棉签靠近。 　　这一次那人多坚持了两秒，却在第三秒功亏一篑，笑着抽回手去，险些打翻一旁的酒精。 　　“陆元晟你不要......不要这么轻哈哈哈，太痒了......” 　　“那你自己来？”陆元晟将蘸完酒精的棉签递过去。 　　乔亦璟冲他眨眨眼睛，可怜巴巴的撅起嘴：“不要，你来。” 　　陆元晟挑眉，一手按住他的手，一手再次拿着棉签靠近。 　　涂手心乔亦璟便已经忍不住痒，轮到脚心的时候他更是一秒都坚持不住。几次尝试失败后，乔亦璟举手投降，还是自己接过棉签。 　　“是不是还是昏睡过去的我比较听话？”他笑着看向陆元晟，眉眼弯弯。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陆元晟一时失了神。 　　恍若隔世。 　　他忽然间记不起，上次那人这样笑着看他，究竟是多久之前。 　　三天的时间漫长到仿佛无边无际，那人高烧昏睡时，他曾无数次期盼时间能够过得快点，好让那人快些醒来。 　　鼻腔骤然间有些酸涩，他吸了吸鼻子。 　　“怎么会。” 　　说罢，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连日的高烧，怀中的男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抱上去甚至有些硌手。 　　可陆元晟却就是舍不得将人松开。 　　他与乔亦璟的身体紧紧相贴，能感觉到从那人身上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度。他隐约能感觉到那人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同时振动着他的胸腔。 　　三天以来的心疼、担心和害怕，都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不见。陆元晟抱着那人，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也是在这一刻渐渐重新恢复了温度。 　　“元晟。”像是察觉到他的惶恐，乔亦璟回抱住他，安抚般的手掌轻拍他的后背。 　　“阿璟，对不起。之前做过的伤害你的所有，都是我不好。你知道么，我好害怕，这几天我一直好害怕。我害怕......你会就这么离开我。阿璟，是我不好。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呢......” 　　男人的眼眶发红，声线有些发抖。 　　耳朵里充斥着单调尖锐的耳鸣声，乔亦璟听不到那人的声音，却能感觉到那人身体的颤抖。 　　陆元晟抱他抱得那样紧，像是要将他与自己融合在一起。 　　他也同样用力的回抱着那人，以此回应对方的爱意与不安。 　　直到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不再颤动，乔亦璟这才眼珠一转，重新开口。 　　“喂，陆元晟，你这样弄得我很痒哎。” 　　那人喷洒出来的滚烫鼻息尽数落在他的颈.窝，乔亦璟身上觉得痒。 　　心里更觉得痒。 　　但陆元晟并没有松开他，而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那些别扭又拗口的歉意和眷恋，他都想说与那人听。 　　尽管此时那人听不到。 　　他轻轻亲吻乔亦璟的耳垂，惹得人轻声吸气，耳根处瞬间红了一片。 　　“陆元晟，你别……” 　　小乔亦璟不争气的抬头，男人身上发软，有些吃力的将人推开。 　　“阿璟，我爱你。”陆元晟将乔亦璟松开，目光认真。 　　乔亦璟定了定神，抬眸与那人对视，目不转睛。 　　从他昏倒过去的那一刻起，就算是失去意识耳边也一直挥之不去的耳鸣声，好像在一瞬间突然消散了些许。 　　在所有声音、所有话语里，唯有这句“我爱你”，在这一秒绕过萦绕在他耳畔的耳鸣声，径直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聚精会神，想要仔细分辨这到底是听清了陆元晟的声音，还是自己在那一瞬产生了幻觉。 　　“你说什么？”他将视线从那人的唇瓣上移开，轻声问道。 　　陆元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眸色漆黑明亮。 　　“我说——” 　　“乔亦璟，我爱你。” 　　他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 　　病床上的男人浓密的睫毛轻颤，眨了眨眼睛，随即露出笑意。 　　“元晟，我也爱你。” 　　那句“我爱你”依旧清晰真实，不像是来自于他的想象。 　　他看着陆元晟，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 　　“我好像......能听到一点了。” 第64章 　　“能听到了？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陆元晟的眸中闪过惊喜。 　　但很快，他看到乔亦璟皱了皱眉，神色再次变得迷茫。 　　“好像还是听不到......”男人舔了舔唇，“就刚才......好像听到一点点。” 　　“你听到什么？” 　　陆元晟看着他问道。 　　见乔亦璟还是摇头，他快速掏出手机打字。 　　“听到......你说我爱你。”乔亦璟脸色微红，在对方认真的目光下莫名的有点不好意思。 　　陆元晟看着他，开口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被他听到的三个字。 　　但很奇怪，这次耳畔只剩下盘旋不散的耳鸣声。 　　乔亦璟无奈的耸了耸肩，继续摇头。 　　陆元晟略微失望的垂眸，不过很快便重新抬起头来，安慰般的揉了揉那人的发顶。 　　“别担心，会慢慢好起来的。” 　　乔亦璟对视着他的眼睛，抬起手来，顺手捉住他的手。 　　男人的掌心温热，指节修长。被他握住后，自然而然的顺势包裹着他的手指。 　　片刻寂静后，陆元晟抽回去手去，低头打字。 　　“阿璟......你来医院柴海他......有跟你说什么么？” 　　乔亦璟搭在被褥上的指尖轻颤。 　　“录音笔呢？我被送过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一只录音笔，它去哪儿了......” 　　他说着声音开始变得焦急，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衣服口袋。但他昏倒在了医院，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换成了住院部统一的病号服，口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录音笔。 　　陆元晟起身走到床头，拉开抽屉。 　　“是这个么？”他将那只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录音笔，递到乔亦璟的面前。 　　那人身上原本的其他物件也都安安静静的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没电了的手机，空了一大半的烟盒。 　　还有一只打火机，因为不允许被带进病房区，所以被护士存放在了外面的储物柜里。 　　“是它。” 　　乔亦璟伸手接过录音笔，松了口气。 　　“这是......柴海给你的么？”陆元晟盯着他问道。 　　读出来他口型里的“柴海”两个字，乔亦璟点了点头。 　　陆元晟的目光落在录音笔上：“里面......说了什么？” 　　像是猜到他要问什么，乔亦璟轻轻触碰录音笔的按钮：“不知道，我还没有听。” 　　当时是没有来得及听，后来就是一直昏睡过去，现在是......听不到。 　　与他对视一秒，陆元晟起身，锁上病房的门。 　　“听一下么？里面说了什么。”他冲着乔亦璟摊开掌心。 　　后者无意识的将录音笔握紧，看着他没说话。 　　“我打听到了一些事情，关于当年你家的‘珠玉引’。”陆元晟在手机的对话框里打下两行字，“我怀疑翟高阳和你父母当年的意外有关系。” 　　这件事情他既然听说了，就有必要告诉乔亦璟。柴海留下的录音笔里面，很有可能记录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可我现在听不到。”乔亦璟泄气的捂了捂耳朵。 　　陆元晟翻出来个语音识别的软件。 　　病床上的男人松开手，陆元晟拿过录音笔，小心翼翼的按下播放键。 　　- 　　正如他的猜想，录音笔里的第一段录音，是两个男人的谈话声。其中一个被唤做老翟的，应该就是翟高阳。 　　“老翟，A城这次这批货，质检严重不合格，仓库那边说，之前一直是你在盯着。” 　　柴海的录音并不完整，是在两个人的交谈出现了一些不愉快之后才开始的。背景音嘈杂，应该是柴海将录音笔揣在身上偷偷录的。 　　“乔兄，是我在盯。是抽检吧？咱们产品的质量您是清楚的，怎么会严重不合格呢？” 　　被唤做“乔兄”的，应该是乔亦璟的父亲，“珠玉引”的总经理乔经国。 　　“现在是‘珠玉引’上市前的关键时期，咱们的货品质量不能出问题。上市之后，钱总会有的。老翟，你明白我的意思么？”乔经国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丝警告的意味。 　　“乔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翟高阳音量略微提高，“还怪我故意没认真盯好这批货么？咱们做的是化妆品，天气炎热，偶尔存放不当微生物超标，也是有可能的。他们检测出来哪些有问题？统统销毁，我叫工厂临时赶工再做出来就是了。” 　　“都有问题。”乔经国的语速减缓，向翟高阳缓缓释放压力，“我查了监控。这批货刚做出来的时候，是没有问题的。” 　　漫长的沉默。 　　手机上的文字转换软件停住，陆元晟感觉到乔亦璟从左侧看过来的视线。 　　乔经国再次开口，声音里的威压让人不自觉凝神。 　　“是你，将公司生产出来的合格商品运走，换来了现在检测出来问题的这批。” 　　“乔......乔兄，您开什么玩笑呢......哈哈哈，乔兄您别这样吓唬我，我怎么可能......”翟高阳结结巴巴的应对，已经乱了阵脚。 　　“三天时间。我限你三天时间，把这批货找回来。三天后这批货要上货架，我不希望看到的还是今天仓库里这些残次品。” 　　“残次品”三个字，他像是给翟高阳留了一分情面，反复思考后说出，没有直接用“假货”这样的字眼。 　　录音接下来就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没再出现人的说话声，又过几秒后便播放完毕停止。 　　陆元晟按下按钮，录音切到了第二段。 　　这次的背景安静了许多，是一段柴海自己录的话。 　　录给乔亦璟的话。 　　“小璟，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我得了病，活不了多久了。有些话，我怕到最后来不及，没办法和你说清楚。所以我提前录下来存在这里，等着你有一天能够听到。” 　　“你父母直升机的事故，不是意外，而是翟高阳在背后动了手脚。你父母那天为什么会一起过去，我并不清楚。但乔总那天之所以会着急乘坐直升机，应该是为了公司上市前要上架的那一批货物。” 　　“我相信听了前面那段录音，你心里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翟高阳利用职务之便，偷偷调走了公司库房的正品货物出去售卖，然后运进来一批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假货充数，牟取暴利。上次工商局检查出了质量问题，你父亲便起了疑心。查过监控之后，他顾念和翟高阳之间的旧情，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想让翟高阳将那批正品带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没想到翟高阳非但不听，还因此起了杀心。” 　　“公司面临上市，那批货很重要。你父亲担心翟高阳不能及时将货物运回，便联系了B城的工厂连夜加工。他不想这批货再被翟高阳经手，所以选择亲自乘坐直升机前往查看，没想到直升机被人动了手脚，就此遇害。” 　　“那天他和翟高阳谈论此事时，我在场，翟高阳知道。因此你父亲出事之后，我猜到是翟高阳下的手，第一时间带着这只录音笔躲了起来。果然没过多久，我就听说他也离开了‘珠玉引’，又过了一阵，投奔了路耀集团。” 　　“翟高阳要运走那么一大批货，光他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他背后还有人，应该就是路耀集团的陆致远。我手里的这段录音，只能证明他确实利用职务之便做了违法违规的事情，但却不能直接指向他在你父亲的意外中扮演的角色。” 　　“他和陆致远联手，而我势单力薄，全无把握。他只是知道我听到了此事，并不知道我拥有这段录音，所以并没有花精力对我下手，也没有再对你做什么。我怕拿出来这段录音，反倒是打草惊蛇。所以这么多年，我守着这段录音，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怕万一拿出录音，一次没能将他治罪，到时他一旦刑满释放，回到路耀集团，必然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担心你，小璟。你父母的仇我不敢忘，可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我看着你从学校退学，一个人颓废，我很担心。我守在你的身边，却又不敢靠近你，生怕被翟高阳发现。还好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还算丰厚，足够你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小璟，对不起，是柴叔没有能力将事情的真相查清，帮你将坏人绳之以法。这段录音既然到了你的手里，我希望你谨慎对待，不可莽撞行事。与巨蟒相斗，务必一击而中。” 　　- 　　大段大段的文字浮现在手机屏幕，乔亦璟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透明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无声的流泪，直到陆元晟将他搂进怀里，才忍不住小声抽噎。 　　翟高阳做了错事，父亲没有第一时间告发，而是私下劝诫，没想到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 　　男人瘦弱的肩膀起起伏伏，哭得喘咳起来，很快上气不接下气。陆元晟小心翼翼的替人拍背，不断的用手背抹去那人脸上的泪珠。 　　“阿璟，阿璟。”他柔声唤那人的名字，“乖，别哭了。” 　　“陆元晟。”怀里的乔亦璟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挣脱开他，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得......我父母的事情，你爸他会不会......” 　　“不会。”陆元晟脱口而出。 　　父亲的为人，他还是了解的。一心扑在事业上，心里全是路耀集团。但和翟高阳联手操控将真货运出、假货放入，这样的事情父亲应该是不屑于做的，很有可能也是被翟高阳所骗。更别提在直升机上动手脚、制造意外陷害乔经国夫妇，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他迎着乔亦璟的目光，半晌后郑重道：“事情我会想办法查清楚。如果......我爸他真的知情，我不会瞒着你。” 　　- 　　病房的门口传来声响。 　　从外面回来的孙天睿用力拧了几下门把手，这才意识到房间门应该是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陆元晟？你锁门了？”他奇怪的问道。 　　孙天睿拎着两袋从楼下店里打包上来的饭菜，正打算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房间的门从里面被人拉开。 　　“你们......”孙天睿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瞄了一眼。 　　虽说这两个也算是很久没见，但乔亦璟到底刚醒...... 　　像是料到他在想些什么，陆元晟接过一袋子餐盒：“我们在说话。” 　　“哦——”孙天睿不信的撇嘴，尾音拖得老长。 　　说话还用锁门？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不过往里走了两步后，他也感觉到气氛有一丝不对劲。乔亦璟的眼角还挂着泪痕，一双漂亮的眼眸通红，表情看起来也不太对。 　　孙天睿立刻警觉的问道：“发生什么了？翟高阳又做什么了？” 　　他猜得倒也没错，的确是因为翟高阳，只是不是因为他新做了什么。 　　陆元晟再次走回病房门口，将房门上锁。 　　他在病床边坐下，等着乔亦璟开口。 　　男人低垂着头，冲陆元晟低声道：“你跟他说吧。” 　　“所有都说么？”陆元晟打字问他。 　　“嗯。”乔亦璟点点头。 　　他家的事，孙天睿本就知道得差不多了。更何况对于此刻还能陪在他身边的朋友，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陆元晟简单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孙天睿听后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乔亦璟，替那人难过的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么？”半晌，孙天睿看向陆元晟问道。 　　没等陆元晟回答，他突然想到什么，掏出来手机，露出冯子墨和他的聊天记录。 　　乔亦璟从路耀娱乐离开后，冯子墨并没有离职，而是继续留在了公司。几天前她发来消息，说是有几家合作方对乔亦璟的诉讼最近就要开庭，有一场就在下周一。 　　她联系不上乔亦璟，所以只能来问孙天睿。但当时乔亦璟正高烧昏迷，孙天睿根本无心回复她的消息。 　　“下周一？”陆元晟皱眉，看了看手表上的日历。今天刚周二，离下周一还剩下几天。 　　“怎么回复？乔亦璟现在这样，下周一能出院、过去参加庭审么？”孙天睿担忧的瞧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他的听力......” 　　“你先回复她，会正常去吧。”陆元晟想了想道，“到时候看看情况，如果能去就去，不去的话就你代替他出席。” 　　“他还有心情出席么？”孙天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没有心情也得去。”陆元晟看了看靠在床头正出神的那人，眉心微蹙，“在翟高阳看来，现在对于乔亦璟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那几场庭审。乔亦璟不去，他会怎么想？万一起了疑心，稍微调查调查，就能查到柴海去世的事情。乔叔叔的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在，证据本来就不好找，如果翟高阳现在再插手，刻意想办法抹去痕迹，咱们就更无从下手了。所以在找到关键性的证据之前，咱们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你说得是，那我这就回复她。”孙天睿连连点头，“那......乔叔叔的事，咱们现在能做点什么么？” 　　“我会想办法。不过目前看来......”他语调一转，站起身来打开孙天睿从楼下带上来的外卖，将餐盒一盒盒摆在病床旁的小桌子上，“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让他快些恢复身体出院。事情翟高阳既然做了，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只要我们想办法挖掘，就一定能找到证据。” 第65章 　　盛着金色小米粥的粥碗和各色精致的点心被一并送到了乔亦璟的面前，男人睫毛低垂，没有接过陆元晟递过去的小勺，而是摇了摇头。 　　“我不想吃。” 　　高烧几天下来，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看完柴海留下来的录音，更是隐隐觉得反胃。 　　乔亦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母亲被害死了，柴叔也生病去世了，而翟高阳这样的小人，却过得逍遥自在，依旧有权有势，还在面对他时大言不惭说他沦落至此都是自作自受。 　　明明翟高阳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他怎么能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毫无愧疚，还继续迫害他，带着最大的恶意想让他一无所有。 　　体温的升高让身体的所有痛感都被麻痹，乔亦璟能同时感觉到太阳穴的跳动，和胃部的翻搅。但他更加明显能感觉到的，是头部的眩晕。 　　眼前的陆元晟时不时的出现了重影，他眨眨眼，重影有时会消失，有时却也会更加严重。他觉得精疲力竭，仅仅是靠在床头好像就已经消耗掉了他太多体力。 　　坐在床边的陆元晟用勺子舀起一勺小米粥，似乎是想劝他多少吃下一些。但乔亦璟只是再次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我想睡一会儿。”男人的声音微弱，几乎全是气音。 　　陆元晟和孙天睿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餐具。 　　“好。” 　　他点点头，扶乔亦璟在病床上躺下。他轻轻摸了摸那人瘦到就快要只剩下棱角的脸颊，细心的帮人掖好被角，然后关掉房间的顶灯，只留下一盏小台灯。 　　大概是之前昏睡了太久，虽然再次躺在了床上，乔亦璟却翻来覆去的没有睡意。 　　他闭着眼睛，看不到，也听不到。耳畔的耳鸣声持续不断，像是要刺穿他的耳膜。 　　心跳声变得有些不规律，他用力呼吸，也还是觉得憋闷。 　　他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来很多事，很多父母去世那年的事。 　　他想起父母下葬的那天，他一个人留在墓园。瓢泼大雨一刻不停歇的落在他的头顶，打湿他的身体。他站在暴雨中，像是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铺天盖地的雨声，是他耳畔唯一能听到的声响。他站在暴雨中，看不到一丝光亮。 　　那段时间的家里，都只剩下他一人。父亲母亲不在了，家里的管家和其他人也都被遣散走了。他日日喝酒喝到昏天黑地，在冰凉的地板上睡去，又在冰凉的地板上醒来。 　　他从前难过、怀疑，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这样的意外会发生在父亲母亲的身上。而今天，他终于确切的知道了，这一切的悲剧，都不是意外，而是因为翟高阳的陷害。 　　他恨自己没有能早一点发现翟高阳对父亲的不忠，他也恨父亲为什么会那么轻信于人，他也恨柴叔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肯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恨意像肆意生长的野草，狠狠缠绕住他的脖颈，勒得他无法呼吸。有那么一秒，乔亦璟甚至想要立刻离开医院去找翟高阳，直接了结对方的生命来替父母报仇。可是他此刻却浑身绵软没有力气，就连下床离开病房都做不到。 　　鼻腔再次变得酸涩，胃里的翻搅更加汹涌。喉头一滚，乔亦璟挣扎着从床上翻身起来，俯身干呕。 　　- 　　病房里的灯光昏暗。 　　胃里空着，他半天都吐不出来什么。但胸腔里的异物感挥之不去，乔亦璟被呛得咳嗽起来，眼前被水雾笼罩。 　　他感觉到陆元晟的靠近。 　　那人温热的手掌落在他的后背，一下下的帮他顺着气。 　　胃里泛起狠戾的抽痛，乔亦璟脸色愈发苍白，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直直的往地上栽。 　　陆元晟眼疾手快的将他搂进怀里，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用力按在上腹的右手。 　　“胃疼么？” 　　乔亦璟听不到他的话，被拉进那人的怀里后，他一个劲儿的想要蜷缩身体，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掌，压住绞个不停的胃腹。 　　陆元晟拨开那人死命压在上腹的手，掌心在触碰到那人腹部肌肤的同一刻，便感觉到手底下器官的躁动不安。 　　乔亦璟前一阵刚胃出血，他不敢用力按揉，只得手忙脚乱的按下床头的呼叫铃，边等待着医生过来，边隔靴搔痒般的轻飘飘的用掌根在那人的腹部打圈。 　　怀里的男人疼得眼前发黑，后背被湿漉漉的冷汗浸湿，冷意隔着衣服的布料传到他的胸口。 　　医生走进病房查看了情况过后，打了针解痉挛的药物。怀中那人紧绷着的身体这才缓缓松弛了下来，乔亦璟抱着他的手臂，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阿璟？” 　　医生走了出去，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个，陆元晟低头轻轻亲了亲那人耳朵的轮廓。 　　胸前的凉意愈发明显了起来，乔亦璟没有抬起头来。 　　陆元晟心中一痛，小心翼翼的揉了揉那人的发顶。 　　他不知道乔亦璟能不能听到他的话，是能听到全部，还是只能听清一点。 　　但他还是嗓音温柔，紧紧的将那人搂在怀里。 　　“宝贝，别怕，我在呢。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在寂静中抱着乔亦璟，坚定而用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小声的唤他的名字。 　　“陆元晟。” 　　“我在。”男人连忙答道。 　　“陆元晟——” 　　因为听不到他的回应，乔亦璟又低声喊了一遍。 　　男人松开抱着那人的手，凝望着那人通红的双眸：“我在呢。” 　　“翟高阳，他杀了我的父母，我想......”他吸了吸鼻子，又落下两行泪来，“我想杀了他。陆元晟，我想杀了他。” 　　乔亦璟一手揪住男人胸口已经湿透的衣服，一手再次痛苦的按住上腹。 　　陆元晟心疼的捉住那人的双手，再次将人搂进怀里，用手一点点的帮那人顺着胸口。 　　他的手掌停留在那人的上腹，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砸下来，落在他的手腕。 　　“陆元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乔亦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他捏住陆元晟的手，在窒息感的压迫下，胸口不停的起伏，费力的呼吸。 　　那人的听力受损，听不到他的安慰，偏偏此刻他又腾不出手来，打字给那人看。陆元晟着急又无可奈何，只得低头吻住了那人湿漉漉的眼眸。 　　泪水滑进口腔，带着咸涩的味道。 　　陆元晟一颗心被泡得发苦，眼眸也跟着湿润。 　　被他吻住的乔亦璟慢慢变得安静，胸口的呼吸也逐渐平静下来。 　　陆元晟左手停留在那人的上腹，右手掏出手机飞快的打下几行字。慌乱中，他甚至差点忘记了该如何拼写。打完字后，迅速将屏幕送到那人的眼前。 　　“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他断断续续的打出三行字来。 　　“别怕。” 　　“我们会找到证据，将翟高阳绳之以法，替你父母报仇。” 　　“真的可以么？”乔亦璟抬眸望着他，眨了眨眼睛，眼泪再次簌簌的落下，“过了这么多年，我们怎么找证据啊？” 　　“会有办法的，我已经找了人帮忙查。”陆元晟边打字，边低头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亲那人的白到几乎透明的唇瓣，“你相信我。先好起来，好不好？”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人，仔细观察那人眸中的神色。直到乔亦璟眼中的水雾散去，冲他迟疑的点了点头后，他这才松了口气，抬手轻抚那人的后颈。 　　“再睡一会儿么？还是吃点东西？”陆元晟打字问道。 　　乔亦璟吸了吸鼻子：“不想吃。” 　　“那就睡一会儿吧。”陆元晟说着，扶人在床上躺下，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抓住。 　　那人圈住他手腕的手指冰凉：“你陪我一起。” 第66章 　　陆元晟凝视着他的眼睛。 　　“好。” 　　他将不远处陪护的单人床拖了过来，两张床高度相同，刚好可以并在一起。 　　陆元晟也在床上躺下，将乔亦璟搂在了怀里。 　　“会不会冷？” 　　那人身上的病号服还带着潮意，陆元晟皱眉，手指碾过那人病号服背部的布料，打字问道。 　　“有点。”乔亦璟吸了吸鼻子。 　　“那我去找护士再要来一身给你换上。”男人说着便要起身。 　　他搂住乔亦璟的手几乎是刚刚松开，就被人条件反射般的一把拽住。 　　陆元晟停顿一秒，意识到对方听不到他的解释，于是再次打字交代了一遍。 　　但乔亦璟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 　　“不要。”他嗓音懒散，尾音拉得很长，抬眸注视着陆元晟，“你抱着我，就不冷了。” 　　对上他的双眸，陆元晟说不出“不”字，妥协的躺了回去，重新将人抱进怀里。 　　他的手搭在那人的肩头，指腹轻轻摩挲那人的肩膀。 　　乔亦璟在他怀中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咱俩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在一起了。” 　　他翻了个身，抱住陆元晟的腰。 　　陆元晟的手指僵住一瞬：“对不起......” 　　乔亦璟抬起手，食指覆上他的唇。 　　陆元晟微怔，侧过头看向他：“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 　　“这句听到了。”乔亦璟眨眨眼睛，“耳鸣声时大时小，声音小的时候，能听到一点外面的声音。” 　　“会很吵么？”陆元晟看着他。 　　男人微眯起双眼，认真分辨声音无果后，放弃般的耸了耸肩：“这句又不行了。” 　　陆元晟掏出手机。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乔亦璟按了按太阳穴：“耳鸣吵得头疼。” 　　陆元晟打字：“那我给你按按。” 　　他靠着床头起身，乔亦璟会意，挪过去躺在了他的大腿上。 　　男人干燥温暖的指腹落在他的太阳穴上，恰到好处的力度与温柔。 　　乔亦璟舒服的闭了闭眼睛。 　　脑袋无意识的一歪，额角不小心撞上了一旁的硬.挺。 　　乔亦璟倏地睁眼。 　　“喂，陆元晟！” 　　被点到名字的男人耳根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错开眼。 　　“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 　　“不是，我没有......”陆元晟慌乱的开口解释，连连摇头。 　　乔亦璟瞪着他，探过手去要抓那人的罪证。他的手刚伸过去一半就被人捉住，连带着眼睛也被人用掌心遮住。 　　陆元晟心虚般的清了清嗓子：“不说话了，再睡一会儿吧。” 　　乔亦璟尝试着想把那人遮住他双眼的手拨开：“陆元晟，你遮住我眼睛也没用，我刚才已经看到了。” 　　耳根愈发滚烫，连带着双颊也泛起微红，陆元晟的右手牢牢的盖住那人的双眼：“你看错了。” 　　尝试摆脱失败，乔亦璟垂下手，忍不住笑了笑：“其实也没关系的，我可以帮你——” 　　“真的没有！！！” 　　对还在病着的乔亦璟起生.理反应这样的事情，陆元晟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双颊红得发烫，他左手飞速打字，然后蓦地松开盖在那人眼前的手，把手机屏幕递了过去。 　　连着三个叹号，乔亦璟不由得唇角再次上扬。 　　“好，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他余光又瞥了一眼那人身上他刚刚不小心碰到的部.位，眸中夹杂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察觉到他的眼神，陆元晟脸上的灼烧感更加强烈。他揪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身体后重新用手去捂那人的双眼。 　　“睡觉！” 　　“知道啦，听你的。” 　　乔亦璟眨眨眼睛，故意用睫毛扫过那人的掌心。趁对方因为他睫毛扫过感觉到酥麻感微微松手的瞬间，他一把捉住对方的手往下，亲了亲那人的掌心。 　　陆元晟触电般的缩回手，低头对上乔亦璟得逞般的笑。 　　心跳如擂鼓。 　　“继续吧。”那人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乖乖的闭上眼睛。 　　- 　　又输过两天液后，乔亦璟的烧才算彻底退了下来。 　　体温恢复正常，一直萦绕在耳畔的耳鸣声也消散不少。 　　从最开始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些声响，几天后他渐渐可以听清周围人的声音。听力虽然还是较正常人稍差了一些，但总归是可以正常交流，不再需要陆元晟打字给他看。 　　连着高烧了这些天，再加上从录音笔中得知的真相，虽然烧退了，乔亦璟却还是吃不下什么东西。陆元晟请来营养师，每天变着法的做各式各样的食物给他。但那人心里有巨石压着，肠胃功能本来也差，所以每天的营养餐基本上只是敷衍的动上两筷子，硬撑着多吃一些没多久便会吐出来。 　　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后，主治医生批准了出院。 　　绿苑那处的房子写的不是陆元晟的名字，严格意义上属于路耀集团和陆致远。既然已经脱离了集团，尽管还有钥匙，但也不好再过去了。 　　两个人现在也算是难兄难弟。乔亦璟所有资产被冻结，只剩下斯顿顶层的长租套房，因为早就交过了今年的房租，所以还能继续住下去。陆元晟虽然资产没有被冻结，但家里给他的卡都被停了个干净。之前为了创立盛行，几乎花掉了他在国内的所有流动资金，现在手里剩下的钱基本上都在国外的银行里，一时半会儿也挪不回来。 　　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决定还是先回斯顿住着。刚好离楼下的The Red Lion近，有事找孙天睿商量也方便。 　　出院那天，袁姣姣刚好要飞影视城。孙天睿跟着去送行，就没来医院接乔亦璟，只把车停在医院留给了陆元晟。缴费取押金还要办些手续，陆元晟和乔亦璟坐电梯下到一楼，将乔亦璟留在了一楼大厅的座椅上，自己跑去窗口办出院。 　　住院楼一层大厅的座椅空空荡荡，乔亦璟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低头翻看手机里冯子墨发过来的开庭资料。 　　律师是最终陆元晟帮忙找的，但因为不能动用家里的关系，所以还是没能调动A城有名有姓的律师，最终找的是慕文祺认识的一个朋友，临市的专门打融资纠纷官司的律师。合同纠纷不算是对方最擅长的领域，但到底是比法院直接委派的律师好些。 　　已经进入盛夏，乔亦璟还是穿了件长袖的T恤。大厅的冷风开得很足，他有些不适的搓了搓手，正准备抬头看看风口的位置、想办法错开时，不小心对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面前的任晓博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任晓博，略微错愕过后，乔亦璟还是一句话没说，便像是没有看到对方一般的挪开目光，站起身来准备换个位置。 　　被他无视后的任晓博不悦的皱眉，从背后喊出他的名字。 　　“呦，这不是我们乔大主播么？怎么有空来医院？官司打完了？” 　　乔亦璟脚步停顿一秒，还是没打算理会，继续向前走去。 　　任晓博和他本来就不对付，此时过来嘲讽不过是落井下石，没什么好争执的。 　　他一向不喜欢在没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更何况如今需要他去耗费精力的事情实在太多。 　　没想到他的无视，直接激怒了任晓博。 　　对方三两步超过他，直直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乔亦璟，我在和你说话，你是聋了么？” 　　听他这样说，听力刚恢复没多久的男人不由得眼神一凛。 　　被他怒目而视，任晓博反倒是唇角上扬。 　　“开庭了么？要赔多少钱呀？乔大主播这些年挣得钱，可还够赔？” 　　“不用你担心。”乔亦璟冷冷的看着他，想要绕过他离开。 　　任晓博眯起眼睛，伸出手来将人拦住。 　　“乔亦璟，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的这副模样。目中无人，高傲自大，一点没有礼貌。我中学时候哈趴狗似的跟在你的身后，你他妈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赔掉所有身价的感觉不好受吧？你都落魄成这样了，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呢？” 　　“我没有求你跟着我。”乔亦璟淡淡道，换了个方向想要从那人面前离开。 　　任晓博再次将人拦住。 　　“乔亦璟！”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音量也跟着拔高，引得周围座椅上的人们都好奇的看了过来，“你就从来没有疑惑过么？为什么我会这样对你。你从来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意，我对你来说就像路边的蚂蚁一样，你看不上我，所以自然不会在意我对你的态度，我的所作所为。你都不好奇，我是来医院做什么的么？” 　　被迫站在空调冷风的风口底下，乔亦璟轻咳两声。身上没什么力气，他不想与任晓博多纠缠，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顺着对方的话问道：“你来做什么？” 　　任晓博指了指不远处治疗室的牌子。 　　“透析中心？你生病了？”乔亦璟微怔。 　　“不是我。”任晓博恶狠狠的瞪着他，“是我妈。我妈肾衰竭，每周要来医院两次透析，都是我陪着过来。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他顿了顿，没等乔亦璟接话，便继续说道：“因为——我爸已经不在了。十年前，他就不在了。你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么？他是自杀，因为你，因为你家，因为你爸！” 　　乔亦璟皱眉，这才抬眸认真观察任晓博脸上的表情。 　　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记得任晓博的父亲。 　　是父亲的手下，好像是“珠玉引”的产品总监。 　　当年任晓博的父亲在他父亲的公司，他和任晓博又同在A城九中，两个人因此熟络，任晓博天天跟在他的身后。 　　“‘珠玉引’就算是倒闭了，你父亲也可以跳槽去别家。”乔亦璟停顿片刻道。 　　没有任何人注定只能停留在原地。任晓博家里的事，他之前并不知晓。但即便如此，“珠玉引”的倒闭也并非他所愿，对方将罪名怪在他头上，着实没有道理。 　　“我爸是你爸乔经国的亲信，‘珠玉引’树倒猢狲散，上市前因为产品微生物超标被查封倒闭，业内谁还敢要他？生物化工专业的顶尖博士，在行业里兢兢业业二十多年，因为你们‘珠玉引’被整个行业封杀，你让我爸怎么办？”任晓博呼吸急促，双眼泛红，“我爸一时想不开，从二十三楼跳下去了。我妈当时就晕倒了，送到医院查出来肾衰竭，刚开始的时候一周要透析四次！一年之后情况才逐渐平稳，但也还是要坚持一周两次的血液透析。都是因为你们，乔亦璟，你们乔家！” 　　乔亦璟一时无言，垂头沉默。 　　任晓博家里的情况，同样也是悲剧。当年他所经历的痛苦与挣扎，恐怕不亚于自己。并且悲剧的来源，也确确实实是因为“珠玉引”，说是因为乔家，也无可厚非，也怨不得那人会痛恨自己。 　　“对不起。” 　　良久，他抬头认真对视任晓博的眼睛，郑重道。 　　无论事情最初因何而起，就任晓博身上发生的事情来说，是乔家对不起他们。就算乔家同样无辜，就算他的父母也是同样被人杀害......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乔亦璟用力呼吸。 　　他的道歉认真，在任晓博的意料之外。男人怔愣片刻，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怨恨了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居然就这样轻易的对他表达了歉意。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却依旧没有错开身体放乔亦璟离开。 　　“道歉有用么乔亦璟？道歉就能让我爸死而复生么？道歉就能让我妈的身体重新好起来么？你目中无人的样子让人厌恶，惺惺作态同样让我觉得恶心。” 　　透析中心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任晓博的母亲做完了透析，缓缓向着在不远处与他人发生争执的儿子走来。 　　老人的发色花白，脚步蹒跚。刚做完透析的她身体虚弱，慢吞吞的走到一旁，轻声唤了句“晓博”。 　　任晓博大梦初醒般的回过头，手忙脚乱的扶住母亲：“妈......您什么时候出来的？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这位是？”巩芸目光一错，落在乔亦璟的身上。 　　十多年的时间悄然流逝，乔亦璟身上已经没有了多少年少时的神采。但他的样貌实在出众，实在不是能让人轻易忘记的那种。 　　“你是......小璟？”巩芸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后，眼眸一亮。 　　她是认识乔亦璟的。 　　父亲领导家的孩子，儿子班里最出色的少年。 　　她时常从老任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说乔总家的孩子有多优秀，成绩名列前茅。她也时常从儿子嘴里听到他提乔亦璟，同样是带着羡慕和崇拜的意味。 　　只是当年如此得天独厚、神采飞扬的少年，在家中遭遇那样剧烈的变故后，也终究是沉寂了下来。 　　她听晓博提起乔亦璟从大学学校退学，再之后她家里便也出了变故，便没再关注过乔亦璟的消息。 　　乔亦璟微微欠身，礼貌的打招呼道：“阿姨好。” 　　“你生病了么？”只是匆匆一瞥，巩芸便察觉出对方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 　　“出院手续办好了，我们走吧。”捏着一摞子单据得陆元晟低着头走来，话音落下，才注意到围在乔亦璟身边的任晓博和巩芸，微微挑眉。 　　“陆总。” 　　四目相对，任晓博最先调整好表情。 　　陆元晟离开路耀集团的消息他已经收到了，但亲情血浓于水，陆元晟只要还是陆致远的亲儿子，他就相应的要把对方当作路耀集团的继承人看待。 　　“既然刚出院，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巩芸冲乔亦璟温和的笑笑，拉住自家儿子的手，“照顾好自己，有空可以来阿姨家坐坐。” 第67章 　　“刚才那个是？” 　　任晓博带着母亲走远，陆元晟疑惑的问道。 　　“是任晓博他妈，肾衰竭，来医院透析。”乔亦璟低声解释道，“以前他爸妈都在‘珠玉引’工作。” 　　“哦。”陆元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他爸现在在哪家公司？” 　　“他爸......已经不在了。”乔亦璟上前一步，环住陆元晟的手臂。 　　那人的指尖接触到他的肌肤，带着冰凉的温度，陆元晟不由得皱眉：“手怎么这么凉？冷不冷？” 　　“有点冷。”乔亦璟抱紧他的手臂，“我们出去吧。” 　　“好。”陆元晟从他双臂中抽出手来，换了个姿势，搂住那人的后背，温热的掌心覆在那人的肩膀。 　　孙天睿把车留在了医院的地下车库。 　　陆元晟和乔亦璟乘电梯下到了地下二层，几乎将整个车库绕了一圈，才终于找到孙天睿的那辆墨绿色的路虎。 　　“你和家里......”看着陆元晟十分生疏的发动了车子，乔亦璟迟疑了一下问道。 　　“这次算是彻底离开路耀集团了。”陆元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我拒绝了和袁姣姣的婚约，我爸就要和我断绝关系。” 　　“你爸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去机场那天他已经出院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不过得静养一段时间，集团的事情现在应该都交给了陆元峯吧。”陆元晟淡淡的答道。 　　乔亦璟侧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路耀集团......你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陆元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想让我去争一争么？” 　　车子开到了地面上，午后的阳光洒进车内，有些刺眼。 　　乔亦璟双眼微眯：“你自己呢？你有想过，未来想做什么么？” 　　陆元晟左手扶稳方向盘，右手伸过来捏了捏他的手，笑了笑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乔亦璟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是问认真的，你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么？” 　　“或许曾经想过吧，但也不确定。” 　　陆元晟松开他，手扶回方向盘上。在还没卷入混乱的局势之前，在还没回国之前，他可能确实想过一些。至于现在——他确实很久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活，他方才的回答其实也不是敷衍。在他期盼的每一种生活里，他都想要和乔亦璟在一起。 　　他看了看副驾座位上的那人：“你呢，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想法么？” 　　乔亦璟抬起手，用手掌遮住迎面而来的强烈光线。 　　阳光还是从指缝中透出，在他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落下点点光斑。 　　“我还没想过，但......应该和你差不多吧。” 　　感觉到光线带来的暖意，乔亦璟指尖微微蜷起，唇角无意识的上扬 　　等到这一切终于过去，等到他解决完所有的事情，等到他终于替父母报仇。 　　“我也只想过有你在的生活。” 　　- 　　庭审不需要当事人发言，因此冯子墨发来的那些开庭的材料，乔亦璟本来是需要简单看看，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就好。 　　但在正式开庭前，他还是认认真真研究了一遍。越是仔细看，越能感觉到翟高阳的早有预谋。 　　乔亦璟最开始和盛行签的，不是制式的合同，其中的很多条款都是为他单独敲定，为的是给他更多自由的空间和话语权。 　　但合同是双向的，更多的权利，自然也会减少公司方承担的义务。翟高阳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在把路耀娱乐摘得干干净净的同时，将他狠狠的困在挖好的陷阱里。 　　“能拿下来的把握有多少？” 　　开庭的前一晚。 　　群语音通话，隔着十多个小时的时差，慕文祺替乔亦璟向律师问道。 　　因为是通过慕文祺的关系帮忙找到的律师，所以陆元晟把他人也拉到了准备开庭的群聊里。 　　“不好说。”律师严茂思索了片刻，回答得很谨慎，“慕总，合同纠纷这方面不是我的强项，而且从目前的资料上来看，无论是乔先生和路耀集团的合同，还是乔先生和合作方的协议，我们都找不到有利的切入点。” 　　听他这么说，乔亦璟心凉了半截。众人不约而同沉默，最终草草结束了语音会。 　　“别担心。”看出来乔亦璟的不安，陆元晟捏了捏他的手，“这场赢不赢都没关系，一审完咱们可以再上诉。到时候如果在你父母的案子上有进展，这场合同纠纷就不再单纯是你和合作方之间的争执，还可以把翟高阳的所作所为考虑在内，说不定会有不同的结果。” 　　这场庭审乔亦璟过去，最大的作用本来就不是想办法赢了官司，而是给翟高阳一些胜利的假象，让对方放松警惕。他们这边借此时间想办法找到当年对方故意杀害乔亦璟父母的证据，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我知道。” 　　乔亦璟轻吸一口气，抱紧怀中的靠枕，瑟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他赤.裸着的双脚，在暗色的皮质沙发上显得格外白皙。 　　“你明天一起过来么？”片刻后，他抬头望向陆元晟，眸中掺杂一丝希冀。 　　陆元晟犹豫了一秒后摇头。 　　“我跟家里说过了要出国去，不再插手集团的事情。而且翟高阳如果在庭审上看到我，说不定会起警戒心。” 　　“哦。”乔亦璟听后瘪了瘪嘴。 　　陆元晟无意识的摩挲那人的手背：“而且明天......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乔亦璟疑惑的歪头。 　　“找人查的事情，有了一点线索，我明天要亲自过去看看。” 　　“去哪里？” 　　陆元晟指尖一顿：“北郊那边的停机坪。也就是你父母当年——去的那个地方。” 　　父母当年是在北郊出的事，乔亦璟记忆犹新。 　　北郊的停机坪里面有一片区域是父亲租下来的，专门用于家里直升机的起降。从他记事起，父亲有事着急去临市时，去的都是北郊那边的起降点。 　　所以当年父母在北郊出事，他其实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当年事故的细节，你有注意过么？”陆元晟语速放慢，试探性的问道。 　　乔亦璟皱眉思忖后，缓缓摇头。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全然沉浸在失去双亲的悲痛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后事故的报告，他也看过一些。但后来因为“珠玉引”又出了事情，紧跟着破产倒闭。人死不能复生，当时直升机事故的细节，他好像便没有再多了解。 　　“你查到了什么？”他紧紧盯着陆元晟，声音有些发抖。 　　陆元晟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什么结论，明天我和孙天睿过去一趟，和他们基地谈谈合作，看看能不能查到点什么。” 　　“谈合作？” 　　“嗯。”陆元晟点点头，“我和孙天睿已经商量好了，他作为酒吧老板过去租直升机，我伪装成他的助理。” 　　“他租直升机做什么，进货么？” 　　“用途目前还没商量好。”陆元晟摸了摸鼻子，“明天路上再看吧。明天你自己和冯子墨还有严律师去法院，可以么？” 　　乔亦璟点点头：“好。” 　　- 　　两个人洗漱完躺在床上，乔亦璟闭上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房间里漆黑一片，心跳声却不安静。 　　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他莫名的焦躁，担心明天的庭审，也害怕陆元晟去北郊那边会出什么意外。 　　情绪波动，胃里也跟着反酸，隐隐作痛。 　　乔亦璟翻了个身，躺进陆元晟的怀里。 　　“明天......你和孙天睿只是去谈合作？” 　　陆元晟顺手搂住他：“是啊。想进一步接触他们的人，合作是最好的方式了。其他的不着急，等合作谈下来了之后可以慢慢接触。还好虽然过去这么多年，北郊的起降点还在，不然寻找线索的难度可能更大。” 　　“会被翟高阳发现么？”男人担心的皱眉，紧紧搂住陆元晟的腰侧。 　　男人腰侧的肌肉线条紧实，乔亦璟顺手多摸了两下。 　　“前后接触都是孙天睿在直接联系，用的也是假的身份。隔着两层，应该不会被注意到吧。”陆元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担心。 　　乔亦璟无声的抿唇，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你——你们要坐他们的直升机么？”他想了想，还是问道。 　　陆元晟不假思索的答道：“应该要吧，毕竟要谈合作，肯定要先体验才显得真实。” 　　乔亦璟沉默片刻：“可以不坐么？” 　　父亲母亲出事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坐飞机，更别提直升机。时至今日，听到陆元晟要坐直升机，他还是会觉得后背发冷，胃里也因为紧张而抽痛。 　　他的话外之音，被陆元晟尽数洞悉。 　　“不会有事的，阿璟。”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安抚般的亲了亲他的额角。 　　落在额头的唇瓣柔软，乔亦璟心中一动，凑过身去，吻住那人的唇。 　　唇齿间溢满清甜，陆元晟的舌温柔的试探。对方的温和反衬出他的焦灼，乔亦璟呼吸急促，扣住那人后颈的手背泛起青筋。 　　“唔......阿璟，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 　　担心那人的身体，陆元晟及时喊停。 　　这不是从医院回来后两个人的第一次悬崖勒马。 　　“我睡不着。”乔亦璟重重喘息，轻咬那人的下唇，不安.分的手已经探向那人的下.腹。 　　“明晚回来再......”陆元晟话说到一半，闷哼一声，捉住男人不老实的手。他将那人的手牢牢圈在掌心，眸色漆黑明亮，“阿璟，别闹。” 　　他知道那人的担心，能察觉到那人的不安。那人的手凉得不像话，陆元晟紧紧攥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那人的手指有了些温度。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他松开手，探向那人身体最脆弱的胃部，果不其然感觉到了手底下器官的躁动。陆元晟将人圈在怀里，细细按揉，低头亲了亲那人微红的眼尾，“我答应你，会安安全全的回来。” 第68章 　　法院的位置在老城区，和九中只相隔了一个胡同。 　　因为慕文祺的特意拜托，早上严茂开车出门，依次接上了冯子墨和乔亦璟，三个人一起在开庭前准时抵达了法院。 　　翟高阳全程都没有出现。 　　原告那边来的是之前与他签下合同的合作方，一个化妆品企业的高级主管作为代理人，以及代理律师。 　　乔亦璟早上起床的时候，陆元晟已经出门了。餐桌上的电饭煲里留着温度正好的粥，那人甚至还细心的从衣柜里帮他挑好了出门的衣服，放在了床边。 　　对面原告的高级主管乔亦璟并不认识，但冯子墨对那人显然是熟悉的。两拨人在法院的大门口碰了个正着，对方见到冯子墨似乎面露愧疚的想要解释什么，可冯子墨一句也不想听，跟在乔亦璟身后目不斜视，作出一副与对方划清界限的模样。 　　因为有合同为证，尽管严茂准备了很多被告人乔亦璟积极履约合同、在舆论发生后尽量消除对原告方影响的证据，但都对庭审的审判效果甚微。法院当庭宣判被告败诉，将原告方的损失尽数赔偿。 　　案件的脉络并不复杂，整场庭审结束也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从法院走出来时，还不到晌午。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尽管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严茂脸上还是带着歉意：“抱歉啊乔先生，您也知道，我主要做的领域不是合同纠纷这块儿，我回去也找这方面的专家探讨一下。这样，我先帮您申请继续上诉，下场我再多准备点材料，想办法争取一下。” 　　乔亦璟心里明白，对方已经尽了全力。 　　前期款项一笔没付，全是靠慕文祺的交情在撑着，能看得出来，严茂是真心想帮忙。他这案子合同白纸黑字都签好了，事情本身他也有错，想要翻盘本来就困难。 　　能来已经很好了，毕竟还要顶着路耀集团的压力，他前期请来的牧煦舟还没到开庭就权衡利益得失后选择退出了。 　　“严律师，这次真的多亏有您在。”乔亦璟和对方握手的手指轻微加重了些力道，以示对对方的谢意，“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感谢您肯出手相助。” 　　“应该的，你们是慕文祺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严茂客气道，“我这就回去继续准备接下来的几场，乔先生，你们准备去哪里？这天看着快要下雨了，我送送你们？” 　　“璟哥，你回酒店么？”冯子墨侧过头看向乔亦璟。 　　后者迟疑了一下摇头。 　　“那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吧，之后我自己回去就行，就不多麻烦严律师了。”冯子墨说罢，冲严茂笑了笑。 　　乔亦璟舔了舔唇：“我可能要去趟郊区。严律师，那就麻烦您送一下子墨，我这边自己过去就好。” 　　“去郊区？”严茂微怔，随即很快说道，“你现在资产都冻结了，打车过去也不方便吧？要不我把车借给你吧？反正这也是公司的车，平时也是用来接送客户。快下雨了，你开车过去更方便一些。我和冯女士可以打车回，反正这里市中心，怎么走都行。” 　　银行卡被冻结之后确实有诸多不便，陆元晟和孙天睿都不在，乔亦璟虽然想跟着去北郊，的确也还没仔细想应该怎么过去。 　　严茂既然这样说了，他也没再拒绝，道谢后接过了黑色suv的车钥匙。 　　- 　　天色阴沉，从车窗外刮进来的风也带了几抹凉意。 　　乔亦璟上车调好导航，用掌根压了压隐隐作痛的上腹，右手习惯性的摸向口袋里的烟盒，却摸了个空。 　　回想起衣服好像是早上陆元晟出门前给他准备好的，那人最近一向以他刚出院身体还没恢复的名义禁止他抽烟，乔亦璟只好缩回手，下一秒无意识的碰到了另外一个口袋里的东西。 　　那是陆元晟早上给他塞进衣服口袋里的暖贴。 　　乔亦璟撕开塑料包装，隔着衣服贴在身上。暖意缓缓流淌，蔓延至身体，连带着上腹里某个器官的躁动也跟着被抚平。 　　男人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抬眸发动了车子。 　　大概是因为工作日，出城的高速格外畅通。半小时后，车子就行驶到了北郊的停机坪附近。 　　一整片园区都被圈起，想要进去需要通行证或是登记。不确定自己进去会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乔亦璟没有将车开进院中，而是在周围绕了一圈，找了个能远远看到院中起降的直升机的位置，把车停在了路边。 　　天气不好，起降的直升机几乎没有。隔着遥远的距离，他能看到停机坪大片的空地，和空地上停着的寥寥几架直升机。 　　将车窗全部落下，乔亦璟发了条消息给陆元晟。 　　【乔亦璟：你那边结束了么】 　　十分钟过去，手机屏幕依旧黑着，没有消息回过来。 　　他烦躁的咬了咬下唇，点开孙天睿的头像。 　　同样的话，发了过去。 　　依旧没有消息回过来。 　　夏日暴雨前的风带着冷意，在落下全部车窗的车身内肆意穿梭，吹透男人身上并不算厚重的布料。 　　乔亦璟脸色有些发白，握住手机的右手起了一层薄汗。 　　再抬眸时，远处的停机坪突然有架直升机起飞。 　　旋翼转速极高，大概是因为有风，起飞时整个机身剧烈晃动，看起来摇摇欲坠。 　　乔亦璟看不清机舱里的人，但却不自觉紧张，心跳骤然加快，心脏在胸腔中剧烈的跳动，仿佛要溢出喉咙。 　　耳边的风声化作尖锐刺耳的声响，盈满耳膜。他将手伸到窗边，无意识的攥进车门，手背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 　　是雨滴。 　　细雨随风飘进车内，落下的瞬间便消失不见。 　　屏幕的页面停留在陆元晟的手机号码，担心会导致那人露出马脚被停机坪基地的工作人员发现真正来意，男人苍白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按下。 　　直升机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乔亦璟的一颗心也像是被人用力攥紧，透不过气来。 　　他大口呼吸，双眼死死盯住那架不知道里面坐了什么人的直升机，舌尖抵住上颚，尽力忍下不间断的向他侵袭而来的反胃感。 　　直升机没有飞很高。 　　可能是由于下雨，也可能是原计划便只是起飞后降落。远处黑色的影子只是在基地上空盘旋了一周，便缓缓下降。 　　下降的过程依旧不平稳，但最终还是安好的落回地面。 　　躁动的心脏好似重新坠落回胸腔，乔亦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下一秒拉开车门，无声的呕出一口胃液。 　　胃袋痉挛着痛了起来，掌心本能般的压住痛处，暖贴的热意直抵心脏，胸口像是有火焰在灼烧。 　　乔亦璟手握成拳按在胃部，坐在驾驶位的身体摇摇晃晃，险些栽倒在车外的地面。 　　冰凉的雨滴连成线，钻进他的衣领，在丝绸质地的衬衫上晕开一圈深色的印痕。男人手指的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白，拳头几乎快要陷进身体。 　　他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直到狠戾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退去，后背的布料已经湿成一片。 　　身体恢复了除去疼痛外的感知后，乔亦璟费力的挪回车内，歪头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他望着远处淡灰色的天空出神，还没完全缓过来时便感觉有人拉开了驾驶位没有关严的车门。 　　乔亦璟费力的抬头，对上陆元晟的眼眸。 　　男人的视线划过他的面容，扫向他胸前满是褶皱的衣服。他眸中的墨色浓稠，流淌着爱意与疼惜。陆元晟俯身捉住他的手，眉心微蹙，用掌心包住他的手指。 　　“怎么过来了？”他放低声音，柔声问道。 　　乔亦璟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皮肤传导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眨了眨眼睛：“想你了。” 　　“还好么？”陆元晟看着他道，“是法院那边......不顺利？” 　　男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败诉了，但严律说可以上诉。翟高阳没来。孙天睿呢？” 　　陆元晟略微宽心，指腹轻轻摩挲那人纤瘦细嫩的手指，冲窗外扬了扬下巴：“他车在那边，看到你我就过来了，他应该是自己走了。” 　　“还顺利么？” 　　陆元晟颔首：“合同签上了，他们没察觉出来什么，孙天睿不愧是酒吧老板，几句就和人家经理相谈甚欢。直升机说是——他要表白用，所以接下来可以来好几次，商量路线、布置场地什么的。” 　　“他表白？和谁？不会是你前未婚妻吧。”乔亦璟不由得唇角含笑。 　　陆元晟用食指点了点他淡粉色的唇：“不要乱说。” 　　“怎么，不是你前未婚妻？”男人的桃花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 　　陆元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选择低头用自己的嘴堵住那人的唇。 　　男人的唇瓣柔软，棉花糖般的触感。见他俯身过来，配合的闭上眼睛，调平座椅靠背。他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无意中扫过陆元晟的鼻尖。 　　车门不知何时被人悄悄带上，车窗升起，附上一层浅色的白霜。 　　空调口吹出温热的暖风，乔亦璟双手搭在陆元晟的肩膀，唇间溢出几声轻哼。 　　他的唇瓣吻过那人凸起的喉结，粗.暴的拉开那人系着扣子的领.口，舔.舐着一路向.下。 　　“先回家......” 　　陆元晟双眼努力对焦，嗓音低沉朦胧，像是透过一层厚重的雾气传了出来。 　　“这里......不好么......”乔亦璟的呼吸声急促，扯过一旁立着的浅粉色的护手霜。 　　痉挛过后，他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软弱无骨般的倚在陆元晟的身上。 　　“你刚刚是不是胃疼？现在还疼么？”男人的嗓音喑哑，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问道。 　　乔亦璟伸手撩起上衣，一把捉住那人的手，按在自己的上腹。 　　“疼。”他的眸子里盈满水汽，上扬着的眼尾微微发红。他手腕往上一带，那人的手便向上划到了他的胸.口，“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大颗的雨滴砸在车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雨声与呼吸声缠绵在一起，静谧而旖旎。 　　盖子滑落下去，滚进座椅的角落，陆元晟翻到后座，将那人一并拖了过去。 　　乳液质地的护手霜落在肌肤上，带来轻微的凉意。乔亦璟轻吸一口气，随即便被温.热堵住了唇齿。 　　“阿璟......” 　　嗓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般，陆元晟一遍又一遍，轻声唤他。 　　“嗯。” 　　“元晟......” 　　“唔——” 　　乔亦璟一遍又一遍的应着，直到声音尽数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愈发零碎的喘.息。 第69章 　　苍白的指尖无力的划过沾满雾气的车窗。 　　五脏六腑都好似被移了位，躺在陆元晟怀里，乔亦璟小声的喘息，手指却还不忘勾.引般的在那人的胸前轻划。 　　陆元晟的鼻息滚烫，闭着眼睛精准的捉住那人不老实的手指。 　　“阿璟。”他用鼻尖蹭了蹭那人的侧脸，在那人的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我爱你。” 　　“我也爱你......”乔亦璟轻声吸气，因为小腹的拧绞，吐字显得有些艰难。 　　陆元晟撑着座椅起身，一眼注意到那人愈发颓败的脸色。 　　他下意识紧张的伸手探向那人微微凹陷下去的上腹，那里的触感有些凉，但不算躁动。 　　“怎么了，哪里难受？” 　　乔亦璟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懒懒的掀了掀眼皮，拽着那人的手向下。 　　以为那人还要继续，陆元晟刚想制止，抓住他的手却是停了下来。 　　“这里疼。你刚才......太用.力了。”乔亦璟低低的闷哼一声，唇角却依旧挂着慵懒的笑意。 　　“对不起......是我弄疼你了......”陆元晟垂眸，掌心乖乖的覆在那人的小腹，不知所措的低着头。 　　乔亦璟抬起手，戳了戳那人的嘴角：“别这副表情......我缓一下就好。来，笑一个。” 　　陆元晟勉强勾了勾唇，依旧难掩神色中的紧张和担心：“都是我不好。” 　　他这副模样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大型犬，就差长出条尾巴，丧气的搭在地上。 　　乔亦璟觉得好笑，肩膀微微颤抖，却连带着肚子里面疼得更加厉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 　　陆元晟贴着他身体的手掌瞬间僵住：“阿璟......要不......去医院吧？” 　　乔亦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要去你去......” 　　这要他怎么跟医生说？ 　　陆元晟捡起被丢在座位底下的衬衫，将上面贴着的暖贴扒拉平整，盖在了乔亦璟的身上。 　　接触到热源，腹中的痛感被抚平些许，男人紧皱着的眉渐渐平整。 　　“我先开回市里吧。”陆元晟说罢，就要回到前面的驾驶位。 　　他尚未起身，就被人拽住手臂。 　　“别走。”乔亦璟的掌心冰凉湿润，带着潮意，声音软软的。 　　车内的光线昏暗，男人琥珀色的眸子却是亮晶晶的。 　　陆元晟凝视着那人的眼眸，一时之间竟有些错不开眼。 　　“车座有点硬。”乔亦璟暗示道。 　　陆元晟会意，将人小心翼翼的扶起来，搂进怀里。 　　“好点了么？”他右手隔着暖贴搭在那人的小腹，双颊热得发烫，“我下次......轻一点。” 　　“哦？是么？” 　　乔亦璟一双桃花眼里的笑意满到要溢出来，不自觉想要逗弄那人，将手探向那人的身体。 　　陆元晟张了张嘴刚想开口，便被迫收了声。 　　浑身上下泛起细小的战栗，男人喉结上下滚动，搂住乔亦璟的手臂微微颤抖。 　　“阿璟......”他的嗓音再次哑了下来，眸色暗如浓墨。 　　紧贴着那人的身体，感觉到小陆元晟斗志昂扬，乔亦璟侧头，指尖停留在那人的后颈。 　　毫不掩饰的引.诱。 　　陆元晟强迫自己往后缩了缩。 　　“不是说要轻一点？”乔亦璟歪着头看他，漂亮至极的眉眼勾人。 　　“我是说下次......”陆元晟艰难的移开眼，避开那人滚烫的视线。 　　“哦——”乔亦璟轻轻点头，尾音拖得长长的，眨眨眼睛，“下次呀。这不就是下次了？” 　　每次看陆元晟这副想碰他、又强忍着克制的模样，他总是觉得很有意思。 　　“阿璟。”陆元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唇瓣，“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咱们先回家。我去开车。” 　　乔亦璟依旧抱着他不放，懒洋洋的开口：“但是我不想你松开我。” 　　鼻腔里充斥着那人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像是散去了刺鼻前调的香水味，也像是那人惯用的沐浴露留在身上的味道。他觉得安心，也跟着感觉到困倦，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陆元晟为难的看了看驾驶位，目光重新落回怀里的男人身上：“那就......一会儿再走。” 　　“好。”乔亦璟笑了笑，将脸埋进那人的颈窝，“有点困了，昨晚没睡好。” 　　担心第二天的庭审，也担心要来起降点这边的陆元晟。昨夜他连着做了两个噩梦，醒来后便一直昏昏沉沉，没能完全醒来，也没能彻底睡去。 　　“那睡一会儿吧。”陆元晟轻抚他的脊背。 　　“嗯。”乔亦璟点点头，靠在那人怀里，眼睛闭上又睁开，“肚子疼，睡不着。你揉揉。” 　　陆元晟柔声说好，抬手覆上那人的下腹。 　　- 　　接下来的其他几场庭审，几乎也都堆积在了余下的半个月里。 　　合作方们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以最快的速度告到了法院，好像谁都生怕晚了一步，乔亦璟的资产就被其他人分走，自己拿不到赔偿。 　　这其中数额最大的，自然是LUXURY的那份合约。因为是合作方里最大的一家，大公司流程复杂，和LUXURY的官司也被落在了最后，是乔亦璟收到的最后一场庭审通知。 　　不过和前面的十来场庭审一样，这涉及赔偿金额最大的最后一场庭审，作为被告方，因为合同上条款确凿，乔亦璟依旧被判败诉。 　　严茂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主动提出不收取律师费，接下来帮忙申请上诉，继续打官司。乔亦璟没接受对方的好意，承诺肯定会结算律师费。只是当前的境况下，无论是他还是陆元晟，确实都没有办法承担这样一笔大额的费用，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等官司反败为胜，或是陆元晟从国外挪回来钱，或是......等找到翟高阳那边杀害他父母的证据后，法院判下来的赔偿。 　　只是不光他这边庭审不顺利，陆元晟和孙天睿在起降基地那边套话寻找线索，同样也没什么进展。 　　委托的私人事务所初步调查出来当年起降基地负责人的姓名，给了陆元晟一长串的名单。但到底是过了十年的时间，名单上有一半的负责人都已经退休，剩下的一半也都不知所踪。想要打听当年的事情，可能还需要再同时寻找其他的切入点。 　　后面的几场庭审，同第一场一样，陆元晟都没有出现，依旧是冯子墨陪同乔亦璟出席，严茂开车接送。那天过后，乔亦璟特意将车子送去店里做了整套的彻底清洁，才敢把车还了回去。好在严茂应该是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察觉到他找地方清理了内室，还一个劲儿的说不用这么客气。 　　和LUXURY的庭审也被分在了市中心老城区的法院。结束后天色尚早，拒绝了严茂要送他回斯顿的邀请，乔亦璟同时告别了冯子墨，一个人走在了老城区的街头。 　　没有调导航，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九中门前的小巷。 　　巷子里堆满前来接学生放学的家长，窄窄的单行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乔亦璟按亮手机屏幕，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九中不上晚自习的低年级学生放学的时间。 　　已经是夏季，五点只是下午，湛蓝的天空中浮着几抹纯白的云，金色的阳光洒满街道，空气里好似都盈满温柔的问道。 　　看到成群结队走出校门的学生，独自一人的乔亦璟忽然觉得有些孤单，转了个身，走进一旁人声喧闹的菜市场里。 　　他有点想陆元晟了。 　　尽管中午出发来法院前，两个人还在套房里腻在一起。 　　乔亦璟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 　　【乔亦璟：庭审结束我回九中了】 　　他将手机揣回口袋里，在菜市场里顺着拥挤的人流缓缓向里踱步。 　　卖鱼的大哥正在用网兜捞鱼，被捞上来的深灰色鱼在离水的一瞬间奋力一跃，绕开网兜扑腾回了水里，溅起来阵阵水花。 　　卖蔬菜的大姐掐掉绿叶菜蔫掉的菜叶，动作熟练的将一把绿色的蔬菜塞进塑料袋里称重，然后笑着交给前来买菜的发色花白的阿姨。 　　乔亦璟眨了眨眼睛，不由得顿住脚步。 　　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扑面而来的浓烈的烟火气。 　　菜市场没有开空调，只有几步一只的立式电扇。 　　电扇吹起来的风凉中带着些许的热气，混杂着菜市场里潮湿的空气，涌进乔亦璟的鼻腔。 　　“小伙子，要点什么呀？” 　　水果摊的大姐热情的冲他招了招手，乔亦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停留在了对方的摊位前许久。 　　不好意思说不买，他随手指了指面前的水蜜桃。 　　“这个吧，装一点。” 　　“好嘞。这都是我们自家早上现摘的大桃，新鲜得很，脆甜可口的。”大姐爽快的应道，“来两斤啊？” 　　并不清楚两斤是多少的乔亦璟含糊着点了点头，手伸进口袋里去摸出门前带在身上的现金。 　　一张红色的钞票，是他身上的全部。 　　“够么？”他将钱递了过去。 　　水果摊的大姐为难的皱了皱眉。 　　“不够？”乔亦璟微怔，“那少来一点？” 　　大姐低头看了看背包里的零钱：“两斤九块九啊，小伙子，要不电子支付吧？现在都没什么人用现金了，我这儿零钱找不开。” 　　“找不开就算了。”乔亦璟无所谓道，将手中的红色钞票往前伸了伸。 　　“这怎么行啊？小伙子，你九块九的东西，我怎么能收你一百啊？这样，一百块，我给你装二十......二十一斤吧？”水果摊的大姐说着，就开始往塑料袋里挑桃子。 　　“啊别别别，不用，不用那么多。”乔亦璟连忙摇头。二十一斤的桃子，他带回去怎么可能吃得完？ 　　大姐装水果的手一顿，余光瞥见一旁的果篮。 　　“小伙子，要不你来这个？这个果篮一个九十九，里面各种水果都有，火龙果啊，荔枝啊，什么都有点。也都是新鲜的，你看，这里面也有水蜜桃。自己吃或者送人，都合适的。” 　　乔亦璟顺势点点头：“好啊，那就来这个吧。” 　　“好嘞。”大姐脸上满是笑容，从几个果篮里挑了个看起来最新鲜的，塞进乔亦璟的手中。她接过一百块的纸币，从背包里掏出来一块钱，递回乔亦璟的手里，“小伙子新搬过来的吧？以后常来啊，姐给你优惠。” 　　乔亦璟笑着点点头，道了句谢，拎着果篮离开。 　　本来只是漫无目的的闲逛，手里莫名其妙多出个重量不算轻的东西来。乔亦璟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准备转身离开。 　　正要出菜市场，他被迎面走来的妇人叫住。 　　“小璟？是你么？” 　　女人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白了大半，步履蹒跚，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四目相对，乔亦璟隐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但却又想不起来什么。 　　似乎看出来他的迷茫，女人笑笑，主动开口自我介绍：“小璟，我是巩芸，你巩阿姨，任晓博的妈妈。” 　　“哦哦，阿姨好。”乔亦璟立即点头问好。 　　“你是来这里买菜么？家搬到附近了？”巩芸看了看他手中的果篮问道。 　　“没有。”乔亦璟苦笑了一下，“恰好经过。” 　　暖色的光线洒在巩芸的头顶：“吃过晚饭了么？要不要来阿姨家吃饭？今晚晓博加班，不回来。” 　　像是察觉出他和任晓博之间的不友好，女人特意加了后半句。 　　“不了不了，谢谢阿姨。”乔亦璟礼貌拒绝，摆摆手就要离开。 　　“小璟！”巩芸再次将人喊住，上前两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她停顿片刻，压低声音，“上次在医院，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和你说。当年老任走之前，和我说过些‘珠玉引’的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讲给你听。” 第70章 　　跟在巩芸的身后看她在菜市场里又买了几样菜，乔亦璟体贴的接过女人手中拎着的塑料袋。 　　“家里晚上不怎么做肉，小璟，你想吃点什么，我买来给你做？”巩芸在卖肉摊位的冰柜前停下。 　　“不用麻烦了阿姨，我不怎么饿。”乔亦璟摇头道。 　　这句倒也不是纯粹的客套，他此刻确实没有什么胃口，去巩芸家本来也是为了听她说关于“珠玉引”的事情，不是真的为了吃晚饭。 　　“行，那就先买这些，咱们走吧。”巩芸点点头，往市场大门的方向走去。 　　任晓博家就在胡同外的小区里，老式的居民楼，总共六层，没有电梯。乔亦璟拎着果篮和巩芸买的几袋蔬菜，跟在那人后面爬上了四层。 　　巩芸扶着楼梯扶手，一层层往上挪得费力。乔亦璟也好不了多少，大病初愈，再加上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运动，手里又拎了重物。上到四楼，他的呼吸也不怎么均匀。巩芸笑着问他，是不是很久没爬过楼梯。 　　“这儿是家里的老房子了，以前晓博上中学的时候，就近住在这儿，毕业后就搬走了。但后来......家里出了事儿，我查出来得病，另外那套房卖了换钱治病，就又搬回来了。”女人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拧开防盗门的门锁。 　　乔亦璟沉默半晌：“我......听说了。您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控制住了，基本稳定了。”巩芸按亮家里的顶灯，邀请他进屋。 　　两室一厅的房子，门厅稍显狭窄，但客厅还是宽敞的。家里堆放的东西不少，但都被打理得极为整洁。沙发上套着干净的碎花布垫，茶几上摆着个塑料盘，里面是小包装的坚果。 　　“你先坐会儿，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好。”巩芸塞了只苹果在他手里，“饿了吧？先吃点水果。” 　　“没事，不用。”乔亦璟有些局促的在沙发边绕了一圈后，还是跟着巩芸走向了厨房。厨房这边的区域更加狭窄，两个人进去看起来都没有办法错身。他站在厨房门口，抱着女人塞给他的那只红彤彤的苹果，犹豫了一下问道，“需要帮忙么？我给您打打下手？” 　　“不用不用，我就炒一个青菜，再拌一个黄瓜，很快，你歇着去吧。”巩芸摆摆手，声音被淹没在轰鸣着的抽烟机响声里。 　　两个人在桌前坐下，巩芸摆好两套餐具。 　　“阿姨......”乔亦璟舔了舔唇，欲言又止。 　　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巩芸轻叹了口气，重新放下手中的筷子：“你想知道当年‘珠玉引’的事情，对吧？其实我也知道得不多，当年我的职位不高，都是听老任讲的。” 　　乔亦璟凝视着她：“他......都说过些什么？” 　　“当年你还小，这些事情我不确定你知道多少。”巩芸踌躇着，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珠玉引’当年在做上市，这个你知道吧？” 　　乔亦璟点点头。 　　“公司上市前，监管部门发现产品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这件事，你听乔总说过么？” 　　当年他还在上学，这件事没有听父亲提起过，但倒是从柴海的录音笔里知晓了。 　　乔亦璟继续点头。 　　“晓博他爸，当年在‘珠玉引’是产品质量的总负责人，产品质量出现问题，他第一个难辞其咎。他反复跑工厂和仓库，发现了个比产品质量更严重的问题。”似乎是在措辞，巩芸语速很慢，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乔亦璟张了张嘴：“翟高阳的事情......是他最先发现，告诉我爸的？” 　　巩芸一愣，随即望向他：“是的。你知道这件事？” 　　乔亦璟没答，垂眸问道：“任叔叔是不是直接报告给了我爸，没有告诉翟高阳？” 　　巩芸思忖片刻：“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唇边泛起苦笑，男人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慢慢紧握成拳。 　　翟高阳必然是不知道的。 　　他既然能够对自己的父母下手，如若知晓，必定也不会放过任晓博的父亲。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吱吱啦啦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他是怎么发现的？” 　　指甲用力嵌入掌心，再抬眸时，男人漂亮的眼眸中有淡红晕开。 　　“有......实证么？” 　　“有。” 　　巩芸撑着桌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回卧室，房间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响动。 　　良久，她缓缓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两瓶外表看起来相差无几的陶瓷小瓶。 　　是两瓶“珠玉引”最经典的面霜产品。 　　尽管经过十多年的时间，包装上的花纹颜色已褪去大半，但乔亦璟依旧能认得出，这是他们家公司当年几乎每个产品上都会印的图案。 　　他曾无数次在母亲的梳妆台上看到这样图案的瓶瓶罐罐，也曾多次在和父亲一起去仓库时看到这样模样的包装。 　　“能看得出来区别么？”巩芸将两个小瓶子一同递到了乔亦璟的手中。 　　乔亦璟伸手接过，眯起眼睛细看。 　　陶瓷小瓶上还残留着些许女人掌心的温度，瓶身摸起来是相似的光滑细腻，看不出有什么差异。 　　“这是晓博他爸入职两年后，‘珠玉引’全线产品升级后用的陶瓷瓶。乍一看是没有区别的，对不对？”巩芸从他手中重新接回陶瓷瓶，将瓶子对着头顶的光源，“在日常的光线下，这两个瓶子看起来是没有差别的，但是放在光下，‘珠玉引’正品的瓶子，会折射出五彩颜色的光斑。听老任说，是在陶瓷瓶子的用料里加了某种化学物质，好像还是他提议加的，用来防伪。” 　　她说着，便放下手中的能在光线下折射出彩色的其中一个陶瓷瓶，将另外一个也对准光源：“公司正规渠道生产的产品瓶子，可以看到彩色的光斑，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仿品，就看不到。老任就是通过这个，发现仓库的货被人调包了。” 　　乔亦璟拿过桌上的两个陶瓷瓶，按照她的话分别在灯下试了一番。 　　这应该可以算是当年翟高阳产品的证据。可是—— 　　到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货品早就不知道流向了何方，就算是只为了告翟高阳调包商品售假的罪状，只靠这两个样品的陶瓷瓶，恐怕也很难定罪。 　　手腕无力的垂下，乔亦璟蓦地想起了什么。 　　“任叔叔......是怎么发现是翟高阳做的？” 　　巩芸目光平静的看着他：“老任去调了监控。” 　　“这段监控......他手里有么？您现在手里有么？”乔亦璟盯住对方的双眼。 　　“老任当年离开得突然，没有和我交代这些。”巩芸语速放缓，郑重道，“但我后来从他的遗物里找到了个u盘。里面是他从监控里翻拍到的证据，我拿给你。” 　　- 　　老旧的房间里，只有一台任晓博常用的电脑。巩芸不知道密码，所以只是将u盘交给了他，让他自己回去再看。 　　“巩阿姨，谢谢您。” 　　乔亦璟将u盘攥紧在掌心，冲女人鞠躬道谢。 　　“孩子，不用这样。老任虽然不在了，但我知道若是他还在，也会这样做的。”巩芸轻拍他的肩膀，温声道。 　　“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当年任家应该得到的补偿，我都会打给你们。”乔亦璟沉声保证道。 　　巩芸冲他弯了弯眼角，声音温柔：“孩子，我将东西交给你，不是为了这个。做了坏事的人，就应该得到惩罚。老任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晓博，翟高阳的事情，我和他爸都没有和他提起过。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俩是关系还挺好的朋友？我生病之后，这些年也苦了晓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还是能把他当作朋友。” 　　“好的阿姨，您家里的事情是我之前没有听说，也没能帮上什么，真的抱歉。我不会怪任晓博。”乔亦璟凝视着女人的眼睛，认真道。 　　他将在菜市场顺手买的果篮留给了巩芸，临出门前，迟疑的停住脚步。 　　“阿姨——” 　　“您家里有零钱么？” 　　捏着巩芸给他的两张十元纸币，乔亦璟在老式小区门口的烟酒小铺，买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他将u盘揣进裤子的口袋，时不时的摸上一下，指尖触碰到u盘金属的质感后，才重新安心下来。 　　十几块钱的香烟，入喉有些呛口。 　　乔亦璟不由得咳嗽几声，眼角被浓稠的烟雾熏得微微发痒。 　　胃里的抽痛愈发不可忽视，他在路灯边缓缓蹲下，一口接一口的吐出暗色的烟圈儿。 　　喉咙火辣辣的，鼻尖尽是烟雾的苦涩。 　　全身的力气好像用来呼吸和压制上腹的疼痛，乔亦璟一动也不想动，蹲在原地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他好像更想念陆元晟了。 　　掏出手机想要看看那人有没有回复他刚才的消息，屏幕无论怎么按都是一片漆黑，他这才发现手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电，自动关机了。 　　路灯昏黄的光线洒在男人淡银色的发丝上。 　　路过的通体黑色的流浪猫试探性的靠近，然而乔亦璟刚想要伸手，那野猫便被浓重的烟味驱赶，“喵”的一声快速跑开。 　　思绪混乱成一盘散沙。 　　意料之外的从巩芸手里拿到翟高阳违法的证据，他本应是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乔亦璟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小巧的u盘好像有千斤重，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只是为了利益，翟高阳只是为了利益。 　　便轻易的背信弃义，便就这样杀害了他的父母，便导致了“珠玉引”的消亡、间接迫害了不知道多少像任晓博家这样的家庭。 　　后背泛起凉意，乔亦璟吸了吸鼻子，抖了抖烟灰，将只剩下一小截的烟尾在地上碾灭。按动打火机的手有点不稳，他定了定神，又点燃一支香烟。 　　他在盛夏的夜晚感觉浑身发冷，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陆元晟的那双带着温度的眼眸。 　　他好想陆元晟。 　　想被那人抱进怀里。 　　想让那人用温热的手掌抚平他腹中某个器官的躁动。 　　想吻那人柔软的唇瓣，想与那人的身体紧紧相贴，然后放空自己。 　　可他好像没什么力气自己回家了。 　　男人丧气的低着头，被冷汗浸湿的发丝湿漉漉的垂下来，遮住他好看的眉眼。 　　他在心里默念陆元晟的名字，直到听到脚步声在面前响起。 　　熟悉的黑色皮鞋，裸露着的脚腕。乔亦璟慢慢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漆黑眼眸。 　　明亮的光线将那人的五官照射得柔和，乔亦璟眨了眨眼睛，努力分辨面前的男人究竟是想象还是现实。 　　他在对方眼瞳中浓稠的情愫里缓缓下坠，下意识想要起身的瞬间脑中一阵眩晕。 　　陆元晟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搂住。 　　乔亦璟的身体贴紧那人肌肉紧实的小臂，感觉到那人喷洒出来的滚烫鼻息。 　　“元晟，你来了啊。”他勾勾唇角，露出一个慵懒的笑意。 　　“你的手机关机，我只好过来找你。”男人的额角挂着几颗透明的汗珠，像是因为寻他而四处奔跑时留下的。 　　乔亦璟眸色一动，没说话。半晌后，唇角的笑意加深，低声吐出两个字。 　　“什么？”陆元晟没有听清，凑近过来。 　　“我说......真好。”乔亦璟抬手，搂住那人的后颈，树懒似的挂在了那人的身上。 　　他筋疲力竭，不知道该如何回家时，那人便自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消失或是不见，都有人一直记挂着，会出现在他身边，将他带出深渊与噩梦、带他回家的感觉—— 　　真好。 　　有陆元晟爱着的感觉，真好。 第71章 　　“什么真好？”陆元晟右手扶住他的腰侧问道。 　　男人没答，而是凑近吻住他的唇。 　　燃烧着的香烟跌落在地上，亮着的红色火星一点点熄灭。 　　乔亦璟闭上眼，舌尖探进那人的唇齿，贪婪的索取那人口腔中的清甜甘润。 　　他站起来后重心不稳，在那人的怀里缓缓往下滑。陆元晟搂在他腰上的手掌用力，将人往上托起。 　　湿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服布料直达心底，乔亦璟心跳加快，睫毛轻颤，不由得加深了这个吻。 　　“回家去么？”没有多问那人为什么会一个人蹲在路灯下抽烟，陆元晟轻轻抚摸那人细软的发丝。 　　乔亦璟下巴抵在那人的颈窝，低低的笑了笑：“好啊......但我有点走不动了。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来的九中，然后走过来的。”陆元晟温声答道，拍了拍怀中男人翘起的臀，“背你回去？” 　　“好。” 　　乔亦璟笑眼弯弯，看着那人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陆元晟背部的肌肉线条结实，透着温和的暖意。趴在那人的背上，大腿被那人抱住，乔亦璟一点不老实，一会儿亲亲那人的耳垂，一会儿手指垂下，摸摸那人的胸口。 　　“阿璟，痒。”陆元晟侧过头来与他说话，热气喷洒在他的臂弯。 　　乔亦璟“哦”了一声，没再乱动，改为双臂紧紧的搂住那人的脖子。 　　“元晟。”他凑近那人的耳畔，小声唤那人的名字。 　　“在呢。”陆元晟应着，背着他稳稳的走出老旧的小区。 　　乔亦璟停住片刻，又忍不住想喊那人。 　　“元晟。” 　　这次的陆元晟没应，而是侧过头，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乔亦璟轻笑一声，回敬他一般，亲了亲那人眼角细嫩的肌肤。 　　居民楼的灯光透过窗户，星星点点的照亮夜色。 　　相似的灯光，几曾何时他也曾透过落地窗看到。彼时万家灯火，他孤身一人，手边只有空下去的酒瓶，远方没有一盏烛火是为他而亮。 　　而如今再次看到万家灯火，他已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爱的人就在身边，他能够时时刻刻感觉到对方温热的体温，只需低下头，就能听到对方从胸腔传来的心跳。 　　陆元晟就这样背着他，走过夏夜安静的小巷，跨越喧闹的人群，回到了斯顿。 　　电梯上升到顶层，他将背上的乔亦璟放下，刷开套房的大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色。 　　陆元晟走进房间内刚想要开灯，就被人捉住了右手。 　　乔亦璟顺手带上房门，下一秒便将那人的手腕紧紧箍在墙壁。 　　陆元晟扬起嘴角，滑下去的手落在了乔亦璟的腰侧。 　　衬衫贝母质地的白色纽扣滑落在门厅暗色的地毯，落地后跳了几下钻进玄关柜下的缝隙消失不见。 　　炙热滚烫的吻落在乔亦璟的唇瓣、颈肩，酥麻感传至从头顶传至脚趾。赤脚踩在棉麻编织的地毯上，他脚心有些发痒，身体几乎全靠陆元晟托着，才堪堪站稳，没有栽倒在地面。 　　暗色的光线下，男人的身体犹如上帝精心雕刻的艺术品，白皙细腻，在夜色中格外夺目。唯有腹部的部分泛起一小片紫红，是那人反复用力碾按留下的印记。陆元晟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吻过那片淤痕，咬住拉链的金属，向下拽去。 　　掌心无意识的划过那人裤子口袋里的硬.物，陆元晟眸中的神色浑浊，嗓音也好似裹着一层粗粝的沙。 　　“口袋里的是什么？” 　　没听清他的话语，乔亦璟疑惑的轻哼。 　　没等到他的回答，男人随手将黑色长裤扔在地上，小巧的银色u盘就这样从口袋里滑出。 　　金属质地反射出微光，被陆元晟的余光捕捉。 　　“这是什么......” 　　他愣了愣神，刚想再问，瞥了一眼地面后的乔亦璟便将他的唇堵住。 　　银牙轻咬过他的唇瓣，似乎是在惩罚他的不专心。陆元晟舔了舔唇，再次欺身靠近，将自己与对方的气息彻底融合在一起。 　　夜色愈发浓稠。 　　怀里的男人一双桃花眼中似是蒙了层薄雾，泛着盈盈水光。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陆元晟的动作温柔而克制，生怕再弄疼对方分毫。可反观乔亦璟倒像是毫无顾忌，后背抵着微凉的墙壁，勾住男人的后颈一个挺.身。 　　“唔......” 　　陆元晟低垂着头，前额与那人相抵。 　　那人的额前布满热气腾腾的汗意，汗珠反射出亮晶晶的光。 　　“阿璟......”随着心脏最终掉落回胸腔，陆元晟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齿尖摩擦过那人的耳骨。 　　指甲在那人的后背划下一小截红色的印痕，乔亦璟闷哼一声，身体与那人紧紧相接。 　　抽身出来后，陆元晟将人抱去浴室清洗。男人的手臂横在胸前，懒懒散散的趴在浴缸的边沿，下巴搭在他的肩膀。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今晚去了哪里？”陆元晟的嗓音细腻柔和，撩起沐浴露白色的泡沫，涂抹在那人清瘦的脊背。 　　热乎乎的水蒸气蒸得乔亦璟有些眩晕，身上彻底没了力气，他脑袋动了动，轻轻摇头，冰凉的发丝一下下扫过那人的颈窝。 　　男人温柔的帮他冲洗干净身体，将人抱出浴缸，裹上厚实的浴巾。 　　乔亦璟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双手虚环住陆元晟的腰腹，头靠在那人的胸口，半闭着眼睛任由对方摆弄，用吹风机将他的一头银发吹得半干。 　　“u盘是巩芸给我的。”不确定那人是否还记得这个名字，乔亦璟顿了顿补充道，“上次出院时在医院碰到的，任晓博的妈妈，他和任晓博他爸之前都是‘珠玉引’的员工。” 　　“u盘里有什么？”陆元晟关掉吹风机的热风。 　　乔亦璟摇摇头：“还没看，应该是翟高阳调包售假的证据。” 　　陆元晟从门口捡回来u盘，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回卧室。 　　“看一下么？”他将u盘递到那人的手中。 　　乔亦璟略微迟疑，收拢手心。 　　几乎是在u盘插到电脑上的同一刻，陆元晟的手机响了起来。 　　男人看他一眼，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震动着的手机屏幕上亮起来三个字—— 　　是陆致远打来的电话。 　　- 　　命令陆元晟第二天中午回家吃饭，并且是带上乔亦璟一起。 　　通话全程都开着外放。 　　挂断电话后，陆元晟眉心紧蹙，和身旁的男人交换了个情绪复杂的眼神。 　　“你没出国去的事情被你爸知道了。”乔亦璟语气平静的陈述事实。 　　陆元晟缓缓点头：“看来是。” 　　“他监视你。” 　　陆元晟抿唇。 　　“这些天你一直在往北郊的起降基地跑，他应该也知道了。”乔亦璟深吸一口气，垂头看了看插在笔记本插口处的银色u盘，“我今天去巩芸家，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这也是他此刻能想到的唯一一个，陆致远愿意邀请他踏足自己家里的原因。 　　如果柴海猜得没错，“珠玉引”正品被调包的事情中，陆致远同样扮演了非同寻常的角色。 　　那么大批量的货物，要靠翟高阳一人完成调包困难是其一。但最重要的是，翟高阳在离开“珠玉引”、消失一年之后，摇身一变入职路耀，陆致远也从此起家，要说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利益纠葛，任谁都不会相信。 　　翟高阳是如何结识的陆致远，两个人又是如何彼此信任。了解路耀集团的人都传，路耀集团虽然是地产起家，董事长陆致远挖到的第一桶金却是来自于一笔香化订单。这第一桶金到底是如何赚来的，乔亦璟不愿去细想。 　　他只是刚刚拿到翟高阳调包售假的证据，陆致远的电话就紧随其后的打来，这让他又不得不怀疑，对方这段时间是真真切切的在找人跟踪他。 　　陆致远这么关心翟高阳的罪证，那么会不会，翟高阳的所作所为，其实全都是在陆致远的帮助之下才完成的？ 　　又说是这一切，主谋原本就不是翟高阳...... 　　“你怎么想？”乔亦璟苍白着一张脸，抬手握住陆元晟的手腕。 　　这些他能想到，陆元晟同样也能想到。 　　男人低垂着的眼睫轻颤，回握住他的手：“你如果不想去的话，我可以......” 　　“元晟。”乔亦璟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陆元晟闭了闭眼睛，握住他的手一瞬间的用力紧缩。 　　“无论事情的发展如何，我会想办法保护好你。”重新睁开眼，男人的眼瞳漆黑，闪烁着的光亮微弱却坚定，“阿璟，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乔亦璟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张开手臂，将人抱住。 　　陆元晟炙热的呼吸流连在他的耳畔，一片寂静中，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感觉到那人胸口的起伏。 　　“好。”他抱住那人的手臂一点点收紧，“那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家。” 　　陆元晟轻抚他的后颈：“那u盘里的证据......” 　　“复制一份在电脑里，先不看了。”乔亦璟慢慢摇头，“我有点累了。” 　　他松开陆元晟，在床上躺下。 　　陆元晟扯过薄被的一角，盖在他的身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唔......”乔亦璟抬手遮住眼睛，逃避般的翻了个身，躲开他的视线。 　　“想吃什么？”陆元晟隔着被子拍拍那人。 　　“想睡觉。”头埋进枕头里，男人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 　　“吃完再睡。” 　　陆元晟狠了狠心，拽住那人的手臂。要是现在放任那人睡去，夜里保准会起来因为胃里反酸吐得昏天黑地。 　　“下楼吃饭，还是我做点什么，你选一个吧。” 　　“那你去做吧。”乔亦璟挣脱他的手，不肯睁开双眼，“你做好再喊我起来。” 　　“你一会儿会起来么？”陆元晟不信的撇嘴。 　　“会......”男人嗓音慵懒，闭着眼睛敷衍道。 　　“那你想吃什么？”陆元晟叹了口气，想了想问道。 　　躺在床上的男人没说话，轻哼一声算作回答。 　　“算了，你还是起来吧。现在睡了，一会儿把你叫醒估计你也吃不下。”陆元晟说着，俯下身去，裹着薄被，将人拦腰举起。 　　身体蓦地腾空，乔亦璟不得不睁开眼睛，不高兴的皱皱鼻子。 　　“喂。” 　　“抱你到沙发上，陪我煮面。”陆元晟边说，边将人扛出卧室。 　　“我在沙发上也会睡着。”乔亦璟瘪了瘪嘴。 　　走到沙发前的陆元晟脚步一顿：“那就抱到厨房罚站。” 　　“啊，不要——”见对方坚持，乔亦璟无奈，抬手环住那人的脖子，“那给我根烟，我坐在这儿等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已经抽了大半包了。”陆元晟白他一眼。 　　“再来一根，就一根嘛。”乔亦璟抱住那人亲了一口，语气放软道，“今天心情不好。” 　　“那就最后一根。”在对视中陆元晟还是妥协，将人放在沙发上坐下，从茶几的抽屉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了过去，“说好了就一根啊，一会儿乖乖过来吃饭。” 第72章 　　没有给人留下一丝拒绝的机会，第二天一早，陆家的司机就把车开到了斯顿的楼下。 　　前台几次三番的打上来电话，陆元晟有些烦躁的拔断了电话线，片刻之后客房服务员便出现在了套房门外。 　　他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给父亲，承诺会按时回去，带乔亦璟一起。 　　果然几分钟后，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二十层再次恢复安静。 　　“决定好要和我一起去了么？” 　　出发前，陆元晟在门边停下，望向穿戴整齐的乔亦璟。 　　后者微微颔首，回给他一个“别担心”的眼神。 　　陆致远已经等在市中心的别墅里。 　　家里的阿姨都被遣了出去，司机将车停在了别墅的车库门口，也没有跟着进来。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陆致远和刚刚下了车的陆元晟二人。 　　“进来吧。” 　　尽管是在自己家里，男人依旧为今日的见面着了一身暗色的正装。说是让陆元晟和乔亦璟回家吃饭，但家里的厨师和营养师都不在，餐厅的桌面上更是干干净净、什么餐食都没有留下。陆致远率先走入客厅，在长沙发的一侧坐下。 　　长条的皮质沙发一旁有只独立的小沙发，但那只是一个人的座位。陆元晟走进，在长沙发的另外一侧坐下，和陆致远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乔亦璟跟在他身后，在同样颜色皮质的小沙发上坐下。 　　“官司打得怎么样？” 　　陆致远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他没有抬头，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里深褐色的珠串，既没有看向陆元晟，也没有看向乔亦璟，乍一听听不出这话是希望谁来回答。 　　陆元晟和乔亦璟交换了一个眼神。 　　“爸，您叫我带乔亦璟回来是想问什么？”陆元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的反问了回去。 　　陆致远不悦的皱眉：“没礼貌，现在是我在提问。” 　　陆元晟垂眸：“官司的事情，您不是应该已经听说了么？一个不剩，全都输了。但我们都会申请上诉。” 　　“但我听说，庭审你一场没去？”陆致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话题一转，抬手指了指乔亦璟，“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都没出现，是在忙什么呢？” 　　“爸您怎么开始关心我们之间的事情了。”对方明知故问，陆元晟自然也不主动提起，而是打太极道。 　　“你要是需要直升机，不用再去租别人的。路耀集团广场的顶层就有个审批过的起降点，家里有架AW109，直接让人从机场调过来就行。不过你要和谁求婚？他知道么？”陆致远漫不经心道，目光不轻不重的扫过坐在一旁的乔亦璟。 　　寥寥几句，他几乎是明示了自己对陆元晟近日来的行踪一清二楚。 　　青年神情一滞：“爸，您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乔亦璟冷眼看着，沉默的抿唇。 　　陆致远身体后倾，倚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指尖在沙发的皮面上状似无意的轻点：“你们拿到的是翟高阳在仓库调货的监控吧？其实那个视频证明不了什么。他是‘珠玉引’的副总经理，调动货物进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个监控对乔经国有用，对‘珠玉引’有用，但对你们，以及已经倒闭的‘珠玉引’来说，效果就不一定有那么好了。” 　　乔亦璟瞳孔紧缩。 　　陆致远果然对他和陆元晟各自的行程与进展一清二楚。只是此刻，他依然惊讶于对方竟然如此精准的掌握了他如今手里握住的底牌。 　　陆致远的话乍一听确实有几分道理。 　　“珠玉引”已然倒闭，而且距今已有十年之久。现在翻出来当年公司副总经理调包售假的事情，就连警方恐怕都不会有多在意。u盘里的内容他还没看，但如果真如陆致远所说，里面只是一段翟高阳调换货物的监控，那么这套指鹿为马的说辞，就利用职务之便谋私一案上，也不是没有可能为那人在法庭上争取到一线生机。这些说辞陆致远能想到，翟高阳便同样也能想到。就算是翟高阳一时想不到，他的律师也必然能替他想到。 　　只是—— 　　如果他和陆元晟发现的线索毫无价值，此刻陆致远又为何会将他俩、尤其是他，请到自己家的别墅客厅里坐下呢？ 　　- 　　想到这儿，乔亦璟不由得笑了笑，神态慵懒的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躺靠在宽大的单身沙发里。 　　“你笑什么？”陆致远很快注意到他的表情，皱眉问道。 　　乔亦璟摇了摇头，依旧唇角含笑。 　　陆元晟瞥他一眼，同样领悟到了这一层。他垂头思索片刻，慢条斯理的开口。 　　“我们手里的证据可能是不足以将翟高阳送进去，您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 　　其实从知道翟高阳和父亲之间的联系后，他便一直隐隐有此猜测。 　　商场上不存在纯粹的友谊与情感。父亲不是昏聩之人，在用翟高阳之前，不会对那人过去在“珠玉引”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如果父亲也曾对翟高阳做过调查，如果父亲是在“珠玉引”当年出事的时候就对翟高阳有所防备，那么会不会，父亲手里其实有他们现在最想要的、翟高阳杀害乔亦璟父母的证据？ 　　“你希望找到什么？”陆致远挑眉。 　　陆元晟这次没说话，而是看向乔亦璟。 　　以路耀集团今日的地位，父亲主动亲自出面交涉，必然不是只为了维护翟高阳这么一个下属，又或是多年的老友。如果翟高阳掺假销售拿到的钱确确实实流入了路耀集团的初始投资，那么翟高阳东窗事发，对路耀集团也会有不可估量的影响。父亲担心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会牵连到自己和路耀集团。 　　当然这还只是假设当年调包假货的事情只是翟高阳一人所为，若是这件事父亲也有参与...... 　　陆元晟的神色一黯。 　　“翟高阳还做过什么，我想您也清楚吧。”乔亦璟嗓音冰冷，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确实查出来一些。”陆致远紧盯着他，缓缓答道。 　　“有证据么？”乔亦璟眯起双眼。 　　陆致远微不可察的颔首。 　　“条件呢？”男人舌尖舔舐下唇。 　　“那件事他确实做得过分，我可以让他得到他应有的结局。”陆致远一字一顿道，“但你查到的东西，要作为交换。你想要的所有结果，我的律师团队都可以做到。” 　　果然和他猜的一样。 　　陆元晟深吸一口气，无力的垂下头去。 　　父亲想用翟高阳杀害乔经国夫妇的证据，来交换翟高阳调包售假的证据。 　　有路耀集团的律师在，可以让翟高阳最终得到和两罪并罚相同的结局，但是“珠玉引”商品被调包流入市场的事情，作为交换，乔亦璟也要保持缄默，不再提起。 　　像是担心乔亦璟还有所顾虑，陆致远轻抚掌心的珠串：“你知道当年‘珠玉引’为什么会破产么？” 　　此话一出，陆元晟和乔亦璟皆是一怔。 　　乔亦璟率先出声：“因为上市计划被打破，资金链断裂？” 　　“是，也不是。”陆致远慢慢摇了摇头，“上市失败是真，但到底是老牌企业，‘珠玉引’就算是不上市，也不至于那么快土崩瓦解。公司的总经理、副总经理前后离开，公司群龙无首，不过是加快公司的衰退，并不能那么快让‘珠玉引’直接破产倒闭。” 　　乔亦璟凝视着他。 　　“你父亲在踏上那只直升机前，曾将公司账户里一大半的资金都拨了出去，用于翟高阳有意流散出去的这批假货的召回和对消费者的赔偿。他去世之后，公司上市失败，再无进账，账上又所剩无几，所以很快便弹尽粮绝，只能申请破产。”陆致远轻叹一口气，“你的父亲乔经国，是个好人。” 　　眼眶不知何时变得干涩酸痛，乔亦璟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竟对不上焦点。 　　打一张感情牌，陆致远不光是想让他放下敌意，更是想告诉他，当年的受害者都收到了补偿，抓着翟高阳售假的事情不放，没有意义。他执意纠缠这件事不放，不光有可能最终找不到他最需要的证据、无法将翟高阳绳之以法，更有可能面临手头得来不易的证据无人在意，就算公之于众也无人问津的窘境，到时只落得一场空。 　　“如果你同意，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察觉到他神色的松动，陆致远趁热打铁，加重自己这侧的砝码，“乔兄不在了，你一个人也可怜，以后可以多来我们家走动。你和元晟的事情，我以后也不会再多插手。路耀集团应该属于元晟的那部分，我一分也不会少他。” 　　条件相当诱人。 　　更何况，他其实也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浓密的睫毛低垂，短暂的权衡后，乔亦璟选择了妥协。 　　他追求的从来都不是公平正义，他想要的只是替父母报仇而已。 　　其他人，其他事，他其实都不甚在意。 　　更何况如果坚持，势必会伤害到作为陆致远儿子的陆元晟。那是他如今最在意的人，他不想看到陆元晟为难，更不想看到那人难过。 　　“好，我答应你。”乔亦璟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u盘，递了过去。 　　他的手在途中被人按住，陆元晟压住他的手腕，望向自己的父亲：“我还有一个问题。” 　　陆致远看着他：“你说。” 　　有件事乔亦璟可以不计较，但他不能。 　　陆元晟注视着发色花白的男人，神色郑重：“乔亦璟父母的事，翟高阳在动手之前，您知道么？” 　　他明显感觉到，问出这句话后，掌心下覆着的那人的手轻微颤抖。 　　他知道原本这些乔亦璟因为他不愿意再多问。 　　可他必须要知道，当年那件事，父亲在里面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父亲是不是......也参与到了这场对他最在意的人的双亲的屠戮中。 　　“我不知道。”年迈的董事长面色坦荡，眼神并没有丝毫的躲闪，“‘珠玉引’破产一段时间后，翟高阳才找到了我寻求合作。我是在那个时候对他进行了调查，找到了他买通起降点工作人员的证据。在事情发生之前，我不知情，并且也没有参与。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陆元晟长舒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半晌，他一点点握住乔亦璟的手，接过那人手中的金属u盘。 　　“好。”他将u盘送到陆致远的面前，“我们就当从来没有见过这个u盘，希望您可以兑现您的承诺。” 第73章 　　拒绝了父亲留下他们吃午饭的邀请，陆元晟牵着乔亦璟的手，走出家里的别墅。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家人面前牵起乔亦璟的手。 　　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可能是因为父亲亲口说出了不会再干涉他和那人之间的感情，也可能是因为一直悬着的心在今日突然安安稳稳的落回了肚子里。 　　走出院子的时候，司机老徐刚好将车开到了院门口。 　　只不过这会儿，他开的不再是早上的那辆黑色加长宾利，而是他的那辆银灰色的特斯拉。 　　徐周停下车，人也走了下来，将车钥匙送到陆元晟的手里。 　　“陆董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陆元晟略微迟疑后，接过黑色的车钥匙。 　　把车和钥匙都送到后，徐周冲两人点头示意，走回了别墅的院落。 　　“想去哪里？”陆元晟帮那人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乔亦璟迈开长腿上车：“都行，出去逛逛吧。” 　　两个人和好后，好像就一直在东奔西走的寻找证据和线索，以至于这么多天过去，也没能两个人一起出门逛逛。 　　而如今，陆致远既然已经承诺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解决，事情的真相也就不需要他们两个自己再查。 　　“会觉得勉强么？”陆元晟坐上车，没有发动车子，而是迟疑着开口，“如果你同意我爸的提议是因为顾及到我......” 　　“元晟。”乔亦璟打断他，对上他漆黑的眼瞳，“你想说什么？让我拒绝你爸的提议，追查到底？” 　　陆元晟抿唇：“我不想看到你受委屈。” 　　“我不觉得委屈。”乔亦璟缓缓摇头，捉住他的手臂，“现在这样的结局，我认为已经很完美了。你父亲承诺了，会让翟高阳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可是我爸他......” 　　“陆叔叔没有参与翟高阳对我父母的谋杀，他亲口和你保证过了的。”乔亦璟看着他的眼睛。 　　“你愿意相信？”陆元晟盯着他不放心道。 　　“我愿意相信。”乔亦璟肯定道，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在这件事情上他如果说了假话，就算是我放过了他，翟高阳为了减刑，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同伙。” 　　听完他的话，陆元晟眉眼舒展。 　　是啊，当局者迷。他一味担心乔亦璟为了他妥协，却未曾想过对方是真的经过认真思索与权衡后做出的决定。 　　一切总归是有惊无险的尘埃落定。 　　“你说得对。”陆元晟笑了笑，拽起那人的手，亲了亲那人的手背。 　　蜻蜓点水般的吻。 　　勾得乔亦璟心里发痒。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下一秒，男人一把勾住坐在驾驶位的那人的后颈。 　　发梢轻划着他的掌心，乔亦璟试图占据主动权，率先用舌尖撬开那人的唇齿。陆元晟起初只是温柔的回应，呼吸却在缠.绵中不由自主得变得急促和滚烫，末了眸中也沾染了一抹暗红。 　　“如果这个时候你爸派人出来跟着——”唇瓣分离的瞬间，乔亦璟笑意妖冶。 　　陆元晟眸色渐深，没有放开那人，反倒是再次欺身过去。 　　直到乔亦璟的唇瓣红得肿起，艳丽如同玫瑰，他这才舍得将人放开。 　　他哑着嗓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吧，回市里。” 　　- 　　说是找个地方随便逛逛，但回城的途中，陆元晟却接到了孙天睿打来的电话，约他去北郊。 　　“老陆，我有个新的想法，去跟他们套话——” 　　电话开了外放，孙天睿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人还在一门心思的琢磨着如何从北郊停机坪的工作人员那里找到翟高阳的线索，陆元晟下意识的扬了扬唇角，瞥了一眼副驾座位上的乔亦璟，开口打断。 　　“孙老板。” 　　“嗯？怎么了？”孙天睿快速应道。 　　“不需要了。” 　　“啊？”电话那边的孙天睿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见面再聊。” 　　陆元晟和乔亦璟交换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将回市中心的导航调成了回斯顿的。 　　一个小时后，把钥匙交给了酒店门口的保安帮忙泊车，陆元晟和乔亦璟下车，走进了地下一层的The Red Lion。 　　非营业时间，店里的服务生都下班了。只有大厅的顶灯开着，开的也不是日常五彩斑斓的颜色。 　　“你这灯居然还能开白色。” 　　进门后的乔亦璟忍不住惊叹道。 　　“白色是作为灯最基础的颜色好吧。”孙天睿从吧台边站起，向门口走来，焦急道，“什么情况，什么叫不用再查了？是发生什么了么？” 　　陆元晟点点头，看向乔亦璟，示意对方来说。 　　乔亦璟耸了耸肩：“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什么解决了？”孙天睿一愣，“你们找到翟高阳谋杀的证据了？” 　　“算是吧。”乔亦璟往里走了走，在吧台边坐下，“你可以理解成，翟高阳的事情被外包了出去，有人会替我们解决。” 　　他这一番解释过后，孙天睿果然更加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是老陆找的那个调查的机构说能找到线索么？” 　　陆致远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乔亦璟不愿多解释，只好敷衍过去。 　　“差不多吧，反正之后应该过不了多久，翟高阳就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他的视线无意识的扫过吧台后琳琅满目的酒柜，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唇边，“事情解决了，是不是值得我们喝一杯庆祝一下？” 　　“想都别想。”陆元晟抬手挡住他的视线，“上次出院的时候医生说了，你要禁烟禁酒。” 　　乔亦璟委屈的瘪了瘪嘴：“可是元晟，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没有酒呢？” 　　“你昨天跟我说心情不好，抽了得有快一整包的烟吧？怎么，今天心情好了，又要喝酒？”陆元晟的掌心贴近过去，一把捂住那双水光盈盈、冲他眨眼撒娇的眸子，“不行，绝对不行。” 　　“那我总不能一辈子过这种清苦日子吧？”乔亦璟握住他的手腕，绝望得嘴角都垂了下去。 　　“跟我去医院做检查，拿检查报告说话。医生要是说你好利索了可以喝酒，我绝不拦着你。”陆元晟没松口。 　　“停停停，你俩先停一下！”一脸茫然的孙天睿忍不住插嘴道，“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找到线索之后呢，报.警了么？这种情况是直接报.警还是怎么着？翟高阳的律师肯定很厉害，你俩怎么提前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乔亦璟瞥了陆元晟一眼，真假掺半道：“我刚才跟着陆元晟回了一趟他家，接下来的事情陆老爷子帮忙解决。” 　　“真的？”孙天睿惊呼，“乔亦璟，你可以啊，什么时候连陆家老爷子都拿下啦！” 　　注意力被转移，他果然没再纠结事情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以及陆致远为什么会愿意帮忙。毕竟陆元晟怎么说也是老爷子的亲骨肉，乔亦璟的人格魅力又是有目共睹，这也不算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哎，老乔，那你那几个官司，陆老爷子有说要一起帮你解决么？”孙天睿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这个。 　　乔亦璟微怔：“那个啊......” 　　方才在陆家的别墅，他确实没有想起来这茬儿。不过也不重要了，接下来正常走流程上诉，等二审。只要翟高阳倒了，一切就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儿，他顺手捉住那人的手，拉着那人的手扯向自己的胸前。 　　“陆少爷，我要变成穷光蛋一个了，你愿意把我带回家么？”他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声音绵软暧昧，尾音拖得老长。 　　孙天睿“啧”了一声，迅速背过头去不想看小情侣腻歪。 　　陆元晟瞟一眼孙天睿，脸颊微微发烫。无论过了多久，每当乔亦璟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专注的望向他时，他总还是不受控制的漏掉几拍的心跳。 　　“自然是要带回去的。”开口时嗓音已是沙哑，陆元晟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这幅不争气的模样。他声音低下去，用只有他和乔亦璟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继续道，“带回去，藏起来。” 　　他俯下身来还没来得及重新直立起身体，乔亦璟已经趁机一把搂住他的脖颈。 　　“行了行了，你俩，上楼回房间好吧。”孙天睿皱着眉直摆手，“别给我在这儿秀恩爱，单身狗真是看不了一点。” 　　说着，他就把钥匙往桌上“哐当”一扔，逃一般的大步往外走：“走之前给我锁个门，既然事情解决了，那我就先撤了，回家补觉了。” 第74章 　　酒吧的电梯直通顶层，陆元晟直接将那人抱上了楼。 　　空调吹风口的风声，喘息声，最终和涓涓的流水声相融。 　　他的指尖在乔亦璟身上细细描摹，直到浴室升腾起的温热雾气将两个人完完整整的笼罩。 　　热气散去，男人裹着厚重的浴巾回到客厅坐下。 　　陆元晟跟在他身后，用毛巾擦拭那人湿漉漉的银发。 　　“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正式得到了你爸的认可么？”乔亦璟扬起头，看向站在沙发后面的那人。 　　“算是吧。”那人的双颊被热气熏得微红，熟透的苹果般诱人。四目相对，陆元晟忍不住又俯下身，亲了亲那人晶莹柔软的唇瓣。 　　乔亦璟转过身来，跪在沙发上，勾住他的后脑勺。 　　“刚才......你是不是问我想去哪里。” 　　眸中的神色晦暗，陆元晟无意识的应着，覆在那人躯.体上的掌心滚烫：“嗯？” 　　“你为我们家的事情奔波了这么久，我还没有带你去见过我的父母。”乔亦璟头垂下来，额头贴在陆元晟的下巴。感觉到对方肌肤上残留细小的胡茬，他没有抽离，反倒是刻意凑过去蹭了蹭，“元晟，我想你陪我去看看他们。” 　　陆元晟点点头，炙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头顶：“好，是该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 　　- 　　在酒店的餐厅吃过午饭后，两个人再次出了城。 　　临出门前，穿戴整齐后的乔亦璟回了趟卧室，将床头柜里柴海留给他的录音笔装进口袋。 　　车在墓园外的路边停下，两个人缓缓走到乔氏家族的区域，在乔经国父母的立碑前停住脚步。陆元晟俯下身，将大捧的鲜花奉在了立碑前。 　　下午的阳光光线强烈，乔亦璟眯起眼睛，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 　　这还是他出院后，第一次触碰柴海留下的这只录音笔。 　　当时在医院的时候，耳鸣声环绕，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全靠看陆元晟手机软件识别的文字，才得知了录音笔里的内容。 　　而此刻，乔亦璟才真真实实的听到了录音笔里流淌出来的声音。 　　父亲的声音陌生而熟悉，这十多年来他虽然再也没有听到过，却曾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手握着录音笔，在父母的立碑前慢慢蹲下身，在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尽是湿漉漉的晶莹。 　　额间的汗珠滑下，和眼角淌下的泪痕混合在一起，乔亦璟蹲在地上，无声的落泪。 　　陆元晟也跟着蹲下，一下下轻拍他的后背。 　　第一段录音放完，鼻腔里盈满酸意，乔亦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陆元晟从他微凉的手中接过那只外表破旧的录音笔，揣进口袋，然后搂住那人的肩膀。 　　“叔叔、阿姨好。”他垂头思忖片刻，低声开口，自我介绍道，“我叫陆元晟，是乔亦璟的爱人。” 　　那人的头轻抵在他的胸前，潮意透过丝质的布料传了过来。 　　陆元晟握在那人肩膀上的手掌微微用力，继续对着面前道：“叔叔阿姨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璟，未来会保护好他，不会再让他受到一点委屈。翟高阳的事情，我们也已经顺利解决了，应该不久后就会有结果。” 　　他侧过头，用指腹细细擦去那人脸颊的湿润，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亲那人的发顶。 　　可他几乎是刚刚撤回手去，那人的眼角便又有透明的液体成串的落下。 　　乔亦璟双手抱膝，头低垂下去，低低的唤他的名字：“元晟。” 　　“我在。”男人动作轻柔的抚摸他的后颈。 　　片刻的寂静。 　　“我好想他们......”乔亦璟闭上眼睛，眼角又滑出一串泪珠。 　　如果可以，他多想真的把陆元晟领回家，带给父母看。 　　他想要亲口告诉父亲母亲他现在过得很好。 　　他已经替他们找到了当年事情的凶手，也会替他们看着翟高阳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想要诉说这些年他的想念与迷茫。 　　胃里泛起熟悉的拧绞，乔亦璟咬住下唇，双臂收拢，压在腹部的痛处。 　　陆元晟将他抱紧，脑子里浮现出母亲的脸：“他们也会很想你的。” 　　逝去的亲人就算是离开了我们的身边，也总会在茫茫宇宙的某个角落默默守护着我们。在我们想念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同样想念着我们。 　　乔亦璟吸了吸鼻子：“陆元晟。” 　　“嗯？”男人轻声回应。 　　“我们回去吧。”胃里的疼痛有向痉挛发展的趋势，乔亦璟的声音里夹杂一丝颤抖。 　　“好。”陆元晟松开抱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动不了了，你抱我回车上吧。”乔亦璟唇角扬了扬，挤出一抹苦笑，“早知道上午就不听你的了。反正喝不喝酒都要疼这么一遭，也没什么区别。” 　　他强撑着说完这一段话后，便更加用力的咬住下唇忍疼，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陆元晟心疼的将人打横抱起，最后冲立碑欠了欠身后，迈开大步抱着乔亦璟回了车上。 　　- 　　怀中的男人疼得打颤，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像是冻上了一抹冰霜。 　　解痉挛的药被喂进嘴里，乔亦璟干咽下去，没一会儿就吐了出来，连带着之前吃下去的午饭也一起吐了个干净。 　　陆元晟没办法，只能用了点力气将人箍在怀里，掌根压住那人躁动着的胃腹，打着圈细细按揉。 　　身上的衣服仿佛被大雨淋湿，紧贴乔亦璟的身体，勾勒出男人上半身精瘦的曲线。 　　稍微缓过来一些后，他摆脱开陆元晟的手，兀自抓起矿泉水瓶下车漱口，然后在车外人行道的槐树旁就地蹲了下来。 　　“还是疼？” 　　陆元晟跟着下车，在一旁蹲下，伸手探进那人怀里。 　　乔亦璟捉住那人的手，没让那人继续按揉，摇了摇头：“还有点，但别揉了，想吐。” 　　像是晕车后的眩晕感，身上被冷汗浸湿的衣服让他觉得发冷，却又能够稍微抵挡一些挥之不去的反胃感。 　　“那坐会儿吧。”陆元晟从后备箱里翻出来个坐垫，铺在路边，扶着乔亦璟过去坐下。 　　风的味道清澈，带着夏日独有的温柔。 　　“你怎么什么都有。”看了眼铺在地上的浅色碎花坐垫，乔亦璟轻吸一口气，低低的笑了笑。 　　“野餐用的，之前......之前我妈买来的。”陆元晟极快的抿了一下唇，眸中闪过一丝落寞。 　　他回国后没多久母亲就生了病，以至于买来的野餐坐垫一直没能用上。 　　察觉到他的情绪，乔亦璟握住他的右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背。 　　他能够懂那人此刻的感觉，就像那人能够同样明白他的痛苦。 　　他们都经历过失去。 　　那种痛苦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减退半分，每每想起依旧让人无法承受。 　　但除了失去外，他们也在慢慢拥有。 　　过往的失去会让他们更加珍惜现在拥有的全部，带着爱和希冀，更好的活下去。 　　“我们也去野餐吧。”他冲陆元晟眨眨眼睛。 　　男人回望着他：“好啊。” 　　“去哪里好呢？市郊？好像我也很久没去过了。也许还能去露营？扎个帐篷。叫上孙天睿，他可能会想叫上袁姣姣一起。”靠在陆元晟的肩膀，乔亦璟自言自语般的说着，抬头望着天边纯白的云朵出神。 　　明明只是在谈论郊游，他歪着头认真思索的模样却像是在郑重思考什么未来。陆元晟不自觉笑了笑，低头吻住那人带笑的眼眸。 　　柔软的，残留着一点汗意的咸，和几分泪珠的苦涩。他下意识的凝神，用舌尖舔舐那人浓密的睫毛。 　　“喂，我在和你认真商量呢。”乔亦璟抬眸，对上那人专注的眼神。 　　“好。”陆元晟看着他道。 　　“什么就好？你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么？”乔亦璟也不由得扬起唇角，佯装生气，盯着那人的眼睛。 　　“什么都好。”陆元晟再次凑近过来，吻住那人绵软的唇瓣，“只要是你说的，什么都好。” 第75章 　　一周后，翟高阳被拘留的消息正式传了出来。 　　路耀集团高管涉嫌十年前杀害老字号脂粉企业“珠玉引”的总裁乔经国夫妇，公安机关已经正式进入调查。 　　消息一出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连带着被害的乔经国夫妇是乔亦璟的父母、以及乔亦璟签约的路耀娱乐在翟高阳所在的路耀娱乐旗下的事情，都被网友不知道从哪里翻了出来。人们议论纷纷，开始可怜起年纪不大家里突遭变故、父母双亡的乔亦璟，甚至还有人怀疑，网上之前所有关于乔亦璟的黑料，都是翟高阳在背后下的黑手，目的就是为了继续陷害“珠玉引”的后人。 　　一时之间，网上对乔亦璟的风评骤变。之前在翟高阳的利诱下对乔亦璟起诉的品牌方见风使舵，一周之内竟陆陆续续的撤诉。没过多久，乔亦璟就接到信托公司那边经理唐恒打来的电话，说法院取消了对他名下资产的冻结。 　　“乔先生，资产咱们还按之前的投资配置么？这次冻结好多都被迫撤回，可能会有一部分损失。但因为您也算是我们公司非常重要的大客户，经过公司领导层批准，这次的损失就不记在您的账户上了。” 　　半个小时后，唐恒出现在了斯顿的楼下。 　　侍者将新鲜冲泡好的伯爵茶倒出来两杯，分别送到两个人的面前。 　　“行啊。”乔亦璟简单扫一眼唐恒递过来的方案，随意的点了点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住金属质地的小勺，在杯中轻轻搅动，随即他忽然想起什么般，抬起头来，“哦对，我要取出来一笔，其他的再继续运作。” 　　“好的。”唐恒应道，“乔先生要取出来多少呢？” 　　乔亦璟略一思索，冲他比出来一个数字。 　　唐恒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好的乔先生，我这就安排人帮忙提取。是划在支票里？” 　　“可以。”乔亦璟颔首。 　　唐恒点点头：“好的，我们这边尽快操作，处理好后第一时间给您送过来。” 　　- 　　自从和陆致远的关系缓和后，陆元晟时不时会回一趟路耀集团。 　　月度董事会召开时，陆致远将手中握着的股份转了一部分给陆元晟。转完后，老爷子手中的股份虽然依旧是集团里占比最多的，但却不再拥有决定性的话语权。 　　股权转让的决定是陆致远一个人做的，私下让秘书迅速走完了流程。所以即便月度董事会召开时陆元峯和陆元宏当场黑了脸，但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接受。 　　允许陆元晟回到路耀集团后，陆致远主动提出将集团的几个核心项目交由他负责。但出乎意料的，对于他的重用，陆元晟则是表示了拒绝。 　　“是对地产行业没有兴趣么？你要是对直播业有兴趣，路耀娱乐继续交回给你来做也可以。” 　　二十三层的董事长兼总裁办公室里，陆致远坐在办公桌后，问站在面前的最年幼的儿子。 　　“翟高阳的事情公之于众后，有路耀集团在后面推波助澜，乔亦璟的名声也挽回回来不少。想要继续做直播行业，没有什么问题。” 　　“不了，谢谢爸。”陆元晟摇头，再次拒绝，“我和他可能打算休息一阵子。” 　　回路耀集团争权夺位是为了母亲，创立盛行娱乐同样也是为了在父亲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乔亦璟也是同样。 　　做直播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和驱赶无聊，这次借着黑料的事情就此停下来，那人也没觉得有多可惜。 　　休息一阵子，他想同乔亦璟一起，探索一些其他的可能性。 　　找寻自己想用一生去做的事情，和自己想用一生去爱的人一起。 　　陆致远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但最终还是点头应允，没有强求。 　　- 　　信托公司的速度很快，第二天下午，唐恒就将支票送来了斯顿。 　　吃过午饭后，陆元晟去了路耀集团旁听月度例会，乔亦璟一个人下楼取了支票。 　　他拿着支票回到顶层的套房，简单换了身衣服，便出门前往街对面的锦江双子塔。 　　电梯直达二十九层，下午的路耀娱乐办公室里，人们行色匆匆。助理们抱着货品在库房与直播间之间来回穿梭，主播们也都拥挤在了化妆间上妆，为傍晚的直播做准备。 　　乔亦璟看一眼日历，这才恍然发现，又到了一年一度和双十一齐名的夏季特卖了。 　　路过的工作人员在匆忙中注意到他的存在，都是短暂讶异后礼貌问好。 　　乔亦璟走到任晓博的办公室前，没看到坐在门口的秘书，只得自己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请进。” 　　轻微的开锁声后，任晓博的声音透过木质的大门传来。 　　乔亦璟按下门把手。 　　任晓博正在伏案处理文件，以为进来的是秘书，他顺手拿起桌边一本签好字的合同：“这个拿出去吧，签完了的。新的着急的拿出来，其他的可以先放下。” 　　他话音落下后才抬头，意外的对上了乔亦璟的眼眸。 　　“怎么是你？” 　　男人惊讶道，随即脸上闪过一抹复杂。 　　“我来找你。”乔亦璟在办公桌旁的转椅上坐下，“有空么？” 　　任晓博看一眼手里的文件，放下签字笔，看向他：“什么事？” 　　乔亦璟从兜里掏出来支票，放在了桌面上：“给你的。” 　　“支票？”任晓博一愣，“你要做什么？那几个合作方不是都撤诉了么？” 　　虽然官司是针对乔亦璟一个人的，但那人和路耀娱乐并没有正式解约，算起来也是路耀娱乐旗下的主播。官司的进展，他自然于公于私都会关注。 　　“不是给他们的，是给你的。”乔亦璟凝视着他。 　　支票上的数字不小，足以抵得上他在路耀娱乐打工五年才能拿到的薪水。任晓博松开手，支票薄薄的纸页重新落回桌面。 　　“为什么给我？”他眯起双眼。 　　乔亦璟坐直身体：“这是‘珠玉引’欠你父母和你的补偿，我代表‘珠玉引’现在将赔偿给到你。你们家之前的境况，我并不了解，没能帮上忙，实在抱歉。” 　　他说得诚恳，任晓博不由得再次怔住，办公室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乔亦璟......我不需要你可怜。”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连带着高昂着的头颅一起。 　　“不是可怜。”乔亦璟正色道，“这笔钱并不是因为我可怜你，或是可怜阿姨的病情。叔叔和阿姨在‘珠玉引’多年，是公司对不起他们。这笔补偿，是我早该代表公司给你们的。虽然现在公司已经不在了，叔叔也不在了，但我还是想代表公司，代表我父母，聊表心意，希望你可以收下。” 　　“璟哥......”任晓博看向他的神色复杂，良久，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以为你会记恨我。对不起，之前很多事情，是我做得不对。你直播的时候，我针对过你，也出卖过不少陆元晟的消息给陆元宏，我......” 　　“我知道。”乔亦璟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你不介意？” 　　任晓博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乔亦璟愿意带着支票前来、说要补偿自己和母亲，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只是—— 　　他过往所做的种种，那些伤害过乔亦璟的事情，对方明明知道，却像是丝毫不介意，仿佛对他本人毫不在意，连带着不会去在意他的所作所为。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同样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心底有一部分其实并不希望乔亦璟能够如此大度的宽恕自己的那些行为。 　　乔亦璟停顿片刻：“当年家里出事，我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后来也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你家的状况。作为朋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无论后来如何，中学时候他和任晓博确实有过一段形影不离的时光。 　　“既然如今罪魁祸首已经得到惩罚，那么过去的事情，我们就都不要再计较了。”说罢，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般，冲任晓博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对上他真挚的眼神，任晓博脸上的迟疑也渐渐融化。 　　“好。”他站起身来，手指无意识的捏住办公桌的边缘，深吸一口气，“谢谢你，璟哥。” 　　“还是朋友。”乔亦璟也跟着起身，顺手拍了拍任晓博的肩膀，潇洒的转过身去，“走了，等你不忙了，有空来The Red Lion喝酒。” 　　“好的璟哥，一定。”任晓博冲着他的背影应道。 第76章 　　从路耀娱乐出来，乔亦璟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 　　手机上蹦出来陆元晟的消息。 　　【陆元晟：我开完会了】 　　【陆元晟：你在哪里】 　　阳光照在后背上，暖意将他整个人笼罩。乔亦璟不由得露出一个倦懒的笑意，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 　　【乔亦璟：在双子塔楼下呢】 　　对面的消息很快又回了过来。 　　【陆元晟：想出去转转么】 　　【乔亦璟：好啊，去哪里？】 　　【陆元晟：等我一下，五分钟到】 　　乔亦璟唇角的笑意加深，指尖在屏幕上划动，回过去一个“好”字。 　　他望着街边车流出了会儿神，没多久银灰色的特斯拉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陆元晟落下车窗，冲乔亦璟挥了挥手。 　　“所以去哪里？” 　　乔亦璟坐上车，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保温杯。 　　“我弄来了两套校服，要不要一起回趟九中？”陆元晟指了指后排的座椅。 　　乔亦璟转过头去，看到一捧粉白色的康乃馨，和一摞深蓝和纯白相间的运动服。 　　“校服？干什么用？”乔亦璟微怔，“总不能是......咱俩穿吧？” 　　“是啊。”陆元晟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陆元晟......”乔亦璟嘴角抽了抽，“你知道有个词儿，叫老黄瓜刷绿漆么？咱俩岁数加一起都年过花甲了，穿上校服也没人会觉得咱俩是学生啊？会被保安当作变态抓起来吧。跟保安报一下蒋老师的名字，不也一样能光明正大的进去么？” 　　陆元晟晃了晃手指：“我打听过了，现在学生都还没放假，咱俩直接进去太扎眼。你好歹也算是个名人，被发现了多影响人家学生学习啊！穿上校服，人家就算是觉得你眼熟，也不可能真的认出来你。” 　　乔亦璟白了他一眼：“我谢谢你。” 　　车子开进胡同，停在了九中后门少有的车位里。四周没什么行人经过，陆元晟将校服从后排拿了过来，递了一套给乔亦璟。 　　“喏。” 　　乔亦璟摇头，漂亮的眉眼写满了抗拒：“不要......” 　　陆元晟先一步换上白色的T恤，瘪了瘪嘴：“阿璟，你知道我一直很遗憾，高中的时候没能和你成为朋友。我想和你一起穿着校服，跑遍学校的操场，并肩经过教学楼的每一个角落。” 　　对上他可怜巴巴的眼神，乔亦璟被迫妥协，不情不愿的扒拉着怀里的衣服。 　　陆元晟满意的笑弯了眼睛：“你就当接了个需要在校园里拍摄的广告嘛，就咱俩的脸，穿校服也不一定违和。” 　　“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自恋啊，陆元晟。”乔亦璟钻出纯白T恤的领口，银色的发丝凌乱。 　　陆元晟修长的手指拨开他眼前的碎发：“哎，忘了你这个发色了。一会儿要小心点，别被教导主任抓到。” 　　学校的后门看守松懈，尤其是刚好赶上走读生放学的时间。 　　将鲜花装进袋子里拎在手上，陆元晟拉着乔亦璟逆着人流混进了学校的院落，凭借着记忆回到了高中时候的教学楼。 　　走读生放学，住校生也迎来了晚饭时间。走廊里满是追打嬉闹的高中生，两个人走上楼梯，几次险些被奔跑着的学生撞到。 　　“人太多了。”陆元晟拽住乔亦璟的手腕，拉着人往通往办公楼的连廊走去。 　　顺着楼梯，他就这样拽着那人，一路上了顶楼天台。 　　乔亦璟呼吸有些不稳，抬手揽住陆元晟的肩膀，将身体的重量转移过去。 　　“旁边明明有电梯。” 　　陆元晟没动，由着他倚在自己身上：“没看到。” 　　其实不是没看到。 　　他一直想就这样拽着乔亦璟的手行走在学校的走廊与楼梯。很早之前，从他还在上高中、和那人坐同桌的时候便想了。 　　“对这里有印象么？”他侧头看向那人，目光里暗藏期许。 　　晚风迎面吹来，乔亦璟微眯起双眼。 　　他踱步到栏杆边，望着天台下宽阔的操场。 　　“对那里更有印象。”乔亦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篮球场的方向。 　　“你以前应该是经常来这里的。”男人的眸中划过一丝浅淡的失落，目光专注的望着那人道。 　　经常来这里，所以才会刚好撞见那时在角落里黯然失神的他，才会特意买了瓶装的汽水给他，才会......像一束光般，就这样住在了他的心里。 　　“是么？”乔亦璟微微挑眉，随即自嘲的笑了笑道，“没什么印象了，不过也有可能。反正学校的犄角旮旯我应该都去过，上课的时候除了不在教室，我可能在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 　　当年不过是仗着家里的关系，再加上成绩好，没少做给学校老师添麻烦的事情。现在想想，也是幼稚得可以。 　　尽管早就知道那天清晨的天台只会留存在他一个人的记忆里，但在亲自问出来对方是真的不记得是，陆元晟还是忍不住感到遗憾。 　　他眼皮微掀，再次问道：“所以——高中的时候，你对我是什么印象？” 　　对上他灼热的视线，乔亦璟心虚的眨了眨眼睛。 　　“哈哈，你......成绩挺好的，是班长来着，对吧？老师都很喜欢你。” 　　这几句其实都是他此刻急中生智现编出来的。 　　他脑海中对高中的印象，如今十多年过去，可能只剩下盛夏操场热得发烫的塑胶跑道，小卖部冰镇的可乐，还有冬日食堂的麻辣小火锅。 　　如果硬要他回忆一下那时候和陆元晟的交集...... 　　好像又一次早自习他想下楼去，那人拦着他不放，强迫他交什么作业来着？ 　　乔亦璟缩了缩脖子。 　　看陆元晟这副样子，想让他回想起来的肯定不是这个，还是不说为妙。 　　陆元晟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视线像是要将他灼出个洞来。乔亦璟讪讪的凑上前来，抱住那人的手臂晃了晃。 　　“元晟......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记忆力一般，尤其是后来家里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可怜巴巴的望着陆元晟，为自己找到了十分合理的借口。 　　“所以你对高中时候的我根本没印象？” 　　被那人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陆元晟哪里还会有什么脾气。但他却不自觉强迫自己沉下声来，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想看看乔亦璟到底会作何反应。 　　乔亦璟尴尬的笑笑，连忙否认：“怎么会呢，你是我同桌呢，这个我还是记得的。” 　　见那人还是绷着一张脸，乔亦璟凑上前去，搂住那人的后颈，快速的在那人的唇上亲了一下。 　　松开手的瞬间，后脑被人箍住，陆元晟的吻也跟着落了下来。淡粉色的唇瓣被撬开，男人的舌尖轻巧的滑入乔亦璟的口腔，舔舐过几乎每一寸角落。 　　空气变得稀薄，乔亦璟不由得呼吸急促，唇舌与对方更加用力的纠缠在一起。 　　- 　　“哎！那边那两个同学，干什么呢？” 　　巡逻保安粗犷的嗓音打破气氛的旖旎。 　　被喊“同学”，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陆元晟皱了皱眉，侧过身去挡住怀中那人，托住那人后脑的右手没动。 　　“说你们呢？两个男生？啊？大白天的，在这儿干什么呢？哪个班的？”保安走上前来，伸手要拽陆元晟肩膀上的布料。 　　男人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乔亦璟被对方当作了学生。 　　穿着校服，这个时间出现在学校里，不是学生还能是什么人？ 　　陆元晟扶额，脸上不自觉发烫。 　　他回头和乔亦璟对了个眼神，正准备拔腿就跑时，又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从楼梯上了天台。 　　走在前面的保安回头：“这有两个学生，在这儿抱着亲，这天都还没黑呢，不知道哪个班的，带到校长室去吧。” 　　“我俩不是学生......”陆元晟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指了指被丢在地上的纸袋，顶部隐约能露出来鲜花的影子，“我们是回学校来看老师的......校友。” 　　“校友？穿校服？”保安一脸质疑，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个样貌出众的男人，回头和自己的同伴吐槽，“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得了啊，这种借口都能想得出来。哪个校友回来会穿校服啊？” 　　跟在后面的那个似乎是几个保安里的首领，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别墨迹了，赶紧带去校长室，送过去咱就下班了。” 　　三个人将陆元晟和乔亦璟围住，逼着两个人下了天台，大有不乖乖听话就要动手的架势。 　　乔亦璟瞧了一眼陆元晟，小声道：“还跑么？” 　　如果是中学时候的他，绝对是会拔腿就跑的。只是今天带了陆元晟这么一个“好学生”，乔亦璟不得不多问一句。 　　保安不认识，但九中的校长肯定是认识他们两个的。 　　这样被带到校长室实在是太丢人了，没怎么多想，陆元晟便用口型回了他一个“跑”字。 　　被三个保安围着下到了三楼，在通向楼道的交叉路口，陆元晟拉着乔亦璟的手，两个人突然加速，跑向了连廊通往教学楼的方向。 　　几个巡逻的保安猝不及防，反应过来之后也迈开腿追在了两个人的身后，嘴里还不停的喊着“站住别跑”。 　　陆元晟和乔亦璟身高腿长，很快就将三个保安落在了身后。但好景不长，在两个人终于以为自己摆脱了保安、混入教学楼里的学生人群的前一秒，面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璟？”脖子上带着工牌、正准备下楼吃晚饭的蒋芮，一眼就认出来了楼道里穿着校服、一头银发的男人。下一秒，她顺着那人被拽住的手，又认出来了一张脸，“小陆？你俩这是？” 　　还没来得及听到两个人的回答，蒋芮便注意到了不远处追着两个人的保安。 　　“蒋老师！那两个学生您帮我们拦一下！”跑在最前面的保安大哥三两步追了上来，气喘吁吁，“违反校规，我们正要送去校长室呢，两个人就跑了。” 　　被认出来后不得不停下来脚步的陆元晟和乔亦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眸中读出了尴尬和无奈。 　　“蒋老师......”乔亦璟舔了舔唇，停顿下来措辞。 　　“你俩怎么这副打扮？”蒋芮好笑的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两人，唇角无意识的上扬，“居然还真的被当成学生了？” 　　三个保安陆陆续续赶上，停在了蒋芮的身边，其中领头的那个告状。 　　“蒋老师，这两个男生，在旁边办公楼的天台上......”保安拧着眉，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用力跺了一下脚，“抱着啃。” 　　蒋芮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都怪陆元晟穿校服这个该死的主意。 　　乔亦璟两眼一黑，头不自然的别向一边。 　　见蒋芮不怒反笑，三个保安都面露疑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两个是我的学生，交给我吧。”笑了一会儿，蒋芮强迫自己正色道。 　　“蒋老师，那您小心他俩会逃跑啊，刚才就差点让他俩跑了。”为首的保安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带着另外两个保安一起转身离开。 　　“蒋老师......”陆元晟尴尬的挤出一个笑来，打招呼道。 　　带过来的鲜花，在方才慌乱中不知道被丢在了哪里。此刻他和乔亦璟都是两手空空，仓皇尴尬，视线躲闪。 　　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穿梭，蒋芮再次笑出声来。她笑过一阵后，摆了摆手。 　　“行了，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跟我回办公室吧。” 第77章 　　高一年级办公室里黑着灯。 　　蒋芮用钥匙拧开大门，重新按亮房间里的灯。 　　“坐吧。”她指了指办公室门口的沙发，“今天刚好我值班，其他人都下班了，还好你们俩是来找我的。你们俩是来找我的，对吧？”她说着又笑了起来，视线落在两个人身上的校服上。 　　陆元晟穿着校服的样子她倒是不陌生。 　　但乔亦璟——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那人将校服穿得如此规规矩矩。 　　记忆里高中时候的乔亦璟，基本上没有一天认真穿了校服。不是只有裤子是校服、上衣是自己的其他衣服，就是只有上衣是校服，又或者，就是完全没有穿校服。 　　“当然，本来还带了花过来给您的......”陆元晟在沙发上坐下，两条长腿有些不知所措的半屈着。 　　“最近网上的新闻我都看到了，小璟，你还好么？”用纸杯接了两杯温水，蒋芮将水递到两个人面前的茶几上。 　　“珠玉引”的事情，对翟高阳的指控，以及重新被翻起来的前一阵网上对乔亦璟的谩骂。 　　当年的事情她看过一些报道，没想到背后的隐情竟是如此。 　　“我没事，蒋老师。一切都过去了。”乔亦璟唇角上扬，冲蒋芮笑了笑。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来上次回九中碰到蒋芮，对方为了安慰他，好像说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如今，这一天真的终于到来。就像是做了一场绵延的噩梦，他在梦中被扼住呼吸，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噩梦总会过去，天亮了就会醒过来。 　　大概是也想到了同样的那个夜晚，蒋芮眸中的笑意加深，看着他们两个道：“过去了就好，过去了就好。小陆现在是在家里的企业上班是吧？你呢？打算去哪里？还做直播么？” 　　“不了吧。”乔亦璟摇摇头。 　　翟高阳的事情宝出来后，之前中止合作的那些合作方，不光撤销了对他赔偿金的控诉，还一个两个都想邀请他继续合作。他都让冯子墨一一回绝，连最难得的和LUXURY合作也不例外。 　　做主播也没什么不好，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有点想换一种生活方式。但是具体去做什么、怎样做，乔亦璟还没想好。 　　小时候理所当然的认为会接手父亲的公司，所以大学的时候他也没怎么认真挑选专业，只是随便选了个分数最高的。可是后来学没上完家里就出了事，“珠玉引”也倒闭了，他也一直无心去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也好，休息一阵，再找找方向。”蒋芮点了点头，忍不住感叹，“当年你是班里成绩最好的，上的又是T大的计算机系......” 　　没想到后来遭遇了那样的变故。 　　她瞧了一眼乔亦璟，默默的将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 　　“嗯。”乔亦璟抿唇，顺着蒋芮继续说了下去，“现在想想，当年直接退学了，也确实挺可惜的。” 　　之前他直播刚火起来的时候，没少有对家拿他的学历做文章，说什么他考不上大学、被学校开除。虽然他并不在意，但偶尔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 　　只是在那样的境遇下，他实在很难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如果暂时想不到要做什么的话，有没有想过重新去读书？”蒋芮随口问道，“小陆好像是美国的博士对吧？美国那边读本科有年龄限制么？” 　　这倒确实是个还不错的建议，乔亦璟微微挑眉。 　　“没有的。”陆元晟看起来也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他看了看乔亦璟，思索道，“现在申请季已经过去了，不过学校一般对celebrity都会有特殊政策，我可以写邮件过去问问。” 　　“光顾着聊天了，也忘了问你俩吃没吃晚饭。”蒋芮一拍脑门，站起来道，“我带着你俩去学校的食堂吃吧？十多年没吃食堂了，想不想再尝尝？” 　　陆元晟和乔亦璟对视一眼，刚想应下来，瞟见彼此身上蓝白相间的衣服，两个人的目光中都沾染了一丝犹疑。 　　蒋芮一眼看破两人的心思：“你俩不是穿这个过来的吧？带别的衣服了么？可以去更衣室换。” 　　陆元晟舒展眉宇：“好的，蒋老师！那我去车上拿趟衣服，您和阿璟在这里等我就好。” 　　- 　　从九中回来后没几天，陆元晟就帮乔亦璟准备出来了申请学校的材料，透过邮箱投递了好几所学校。 　　申请的专业，是那人随手选的Astronomy，原因简单而纯粹。字母A打头，排在众多program里的首页。乔亦璟只是简单翻了几眼就懒得继续看了下去，瞧了瞧落地窗外的月亮，直接敲定了选天文学。 　　反正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什么专业都不要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找到真正热爱的事物，才是人生最要紧的事。 　　推荐信一封是陆元晟写的，一封是慕文祺帮忙写的。两个人一个是顶尖院校运筹学的phd，一个是华尔街精英，再加上乔亦璟本人也算是在国内主播界的名人，两周过后，用来申请的邮箱里就堆满了各大院校的offer。其中一个，就是陆元晟的母校。 　　乔亦璟想都没想，就选了那封陆元晟母校发来的邮件，点了接受offer。 　　“为什么选这所？”陆元晟站在他身后，手臂将人环在怀里。 　　乔亦璟回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真诚道：“想去你曾经待过的地方。没能更早的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得补补课。” 　　陆元晟不由得笑，亲了亲他的嘴角：“在拿情话哄我开心？” 　　“是。”乔亦璟舌尖舔了舔那人亲过的地方，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那你开心么？” 　　陆元晟没答，而是欺身过去，堵住了他的唇瓣。 　　野餐最终变成了送别宴。 　　陆元晟在郊区包了片露营的场子，租了一排房车，邀请了所有认识的朋友。 　　聘来的顶级厨师团队负责烧烤，乔亦璟坐在搭好的帐篷边，惬意的晃动着酒杯里蜜桃荔枝味的起泡酒。 　　“你少喝点。”到营地入口处接人回来的陆元晟一眼就注意到他手里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酒杯，不赞同的皱眉道。 　　“今天是咱俩的送别宴呢，怎么能不喝酒。”乔亦璟眯起眼睛，扬起头冲他笑了笑，然后对着湛蓝的天空举起酒杯，“Cheers。” 　　被陆元晟看着太久没有碰酒，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宾客还没到齐，乔亦璟已经喝了个微醺。 　　他今天特意和陆元晟穿了个情侣装，两个人的T恤上都印着巨大的黄色卡通笑脸，他的衣服底色是浅蓝，陆元晟的则是深蓝，大有一种昭告天下的意味。 　　浅蓝色的上衣与男人雪白的肤色完美融合，浓密的眼睫低垂，他的双颊微微泛红，在阳光下美得如同落入凡间的精灵。 　　大概是喝得满足了，他终于肯放下酒杯，摇摇晃晃的起身，走去烧烤架旁觅食，一抬头就撞见了刚到营地还没来得及放下背包的袁姣姣。 　　“来了啊。”乔亦璟冲人打了个招呼，友好的笑了笑。 　　爱恨情仇前尘往事本就没什么好追究，之前的事情两个人各有立场。更何况后来袁姣姣在他昏迷时愿意帮他去处理柴叔的后事，这份恩情他自然记在心里。 　　“早啊乔老师。”女生穿了件纯白的连衣裙，在阳光下清纯又漂亮。她露出笑意，将手中的小盒子递给乔亦璟，“喏，送你和元晟哥哥的送别礼物。祝你们在国外能够快乐自在，过上想过的生活！” 　　礼物盒是用彩色包装纸包好的，上面系了个蝴蝶结，看不出里面放的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都是对方的一片心意。乔亦璟唇角含笑，道谢后双手接过。 　　“陆元晟人呢？”袁姣姣把身上的羊皮小包往一旁的马扎上一扔，往四周看了看道。 　　大概是感觉自己原来的叫法多少有些亲昵，自从和陆元晟退婚后，袁姣姣改掉了往日对那人的称呼，去掉了“哥哥”两个字，选择直呼其名。 　　“他啊。”乔亦璟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这才发现那人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可能去门口接人了吧，这个营地入口有点绕，刚才孙天睿来的时候半天没找对路，差点开到山里去。” 　　“孙天睿来了？”袁姣姣眼珠一转，再次环视周围，“也没看到啊。” 　　“你找他啊？”男人也跟着抬起头来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不知道哪儿去了，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不用。”袁姣姣连连摆手，“我就是问问。” 　　厨师们正在现串烤串，食物离能摆上餐桌、送进嘴里还有一定距离。乔亦璟双手插兜，站在烧烤架旁，一边看着几个人串烤串的动作出神，一边和袁姣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听说你要去陆元晟的学校读书呀？”微风拂过，女生抬手捋了捋被吹起来的发丝。 　　“是呀，你之前是不是也在那里读书？”乔亦璟随口问道。 　　袁姣姣摇头：“没有，我在他隔壁的学校，不过离得不远。之后还打算回国么？” 　　“没想好呢，之后的事情太遥远了。反正接下来的四年，应该是要在国外了。” 　　“听说LUXURY的合作你也给推掉了？”女生侧过头看他。 　　乔亦璟“嗯”了一声。 　　女生噗嗤一声笑了：“真是淡泊名利。这一点，跟陆元晟......是挺像的。” 　　“志不在此而已。”乔亦璟无所谓的耸肩，“真正想要的东西，我也不会随意放手的。” 　　“哦？”女生眸中带笑，“这个想要的‘东西’，不会是指陆元晟吧？” 　　乔亦璟笑眼弯弯，不置可否。 　　气氛安静些许，袁姣姣欲言又止的开口。 　　“其实我一直好奇——”她舔了舔唇，盯着乔亦璟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声音，“你和陆元晟......是谁在上面啊？你们分这个么？” 　　女生的眼神里写满了好奇，满是八卦欲的模样。 　　乔亦璟不由得笑了笑，正想随便糊弄过去，余光瞥见刚好接人回来的陆元晟。 　　他顺手抬起右手，一把揽住那人的肩膀。因为站姿随意，他又原本就比那人稍矮一些，陆元晟不得不别扭的稍稍欠身，才能配合他的动作。 　　他转过脸去，从近处凝视陆元晟的双眸，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勾人笑意。后者不明所以，在他目不转睛的视线下有些招架不住，耳根瞬间变得通红。 　　乔亦璟没有进一步靠近，却也没有将人松开。半晌，吊足袁姣姣的胃口后，他回过头去，眸中划过戏谑的笑意，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你猜。” 第78章 　　不愿继续当电灯泡，袁姣姣和陆元晟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烧烤架旁。 　　乔亦璟松开搂在那人肩头的手，一转头就对上那人的视线。 　　“你让她猜什么？”男人挑眉。 　　“她好奇咱俩谁在上面。”乔亦璟食指指骨划过那人的下巴，笑意透出几分狎昵。 　　陆元晟顺手捉住那人的手腕，眸色深不见底：“那结论呢？” 　　乔亦璟俏皮的耸肩：“那你要去问她。” 　　请来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到齐，整个营地变得热闹起来。调酒师十一从带来的冰柜里取冰、现凿了几个模样特别的冰块，冰块落入酒杯，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大家在铺好的野餐垫上围坐成一圈，举杯为陆元晟和乔亦璟即将开始的旅程祝福。 　　“孙天睿人呢？”又一杯酒下肚，乔亦璟环顾四周，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问完后，先是看了看陆元晟，后者回给他一个“我也不知道”的表情。随后他又看向袁姣姣，女生的眼中同样写满迷茫。酒吧的几个伙计就更别提了，都忙着和十一一起捣鼓将几种酒精兑在一起，谁也没注意到自家老板去了哪里。 　　乔亦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正想拨个电话过去，头顶有轰鸣声由远及近，逐渐震耳欲聋。 　　粉红色的玫瑰花瓣从空中落下，营地四周用作装饰的彩色气球腾空而起。 　　花瓣细雨般的洒在营地的地面，粉色的花瓣落在地上陷入松软的嫩绿草地。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嗓子“求婚”，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聚集在了今天送别宴的男主角——陆元晟和乔亦璟身上。大家喊口号一样的喊着“求婚”两个字，乔亦璟侧过头，对上陆元晟含笑的视线。 　　“所以这是你们和起降点那边谈的那个合作？” 　　直升机缓缓落在了营地的空地上，乔亦璟看到从上面下来的孙天睿。 　　陆元晟笑着点头，压低声音：“是。钱都交了，总要安排飞一次。本来想让孙天睿表白用的，结果他不敢去。” 　　乔亦璟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还挺浪漫。” 　　孙天睿从草坪远处走过来，小跑着到袁姣姣旁边的空位置坐下，也跟着起哄大声喊“求婚”。 　　“那他们为什么在喊‘求婚’？是你设计好的么？”手中的玻璃杯里掉进去了两片花瓣碎片，粉红色一片沉入杯底，一片粘着杯壁。乔亦璟随手晃了晃，然后将杯子放回野餐垫上。 　　“不是。”陆元晟摇头，声音温柔，眼眸漆黑明亮，“那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被突然这么一问，乔亦璟微怔，脱口而出，“还没想过。” 　　下一秒，他就敏锐的察觉到陆元晟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你要是现在说，我就现在答应。脑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但乔亦璟张了张嘴，却不小心卡了壳。 　　众人的目光依旧汇集在一起，见他们两个谁也没有预想之中的掏出戒指的动作，大家反倒是更大声的开始起哄，有节奏的拍起手来，继续喊着“求婚”的口号。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再不做点什么就不礼貌了。 　　想到这儿，乔亦璟主动凑过身去，拉近与陆元晟之间的距离。后者立马意会，抬手扶住他的后脑勺，吻住他的唇。 　　青草香与花香充斥着鼻腔，舌尖舔舐到的是对方口腔里的甘润。两个人浅尝辄止，很快松开对方，众人再次怪叫着起哄。 　　左手的指节忽然多了点陌生的冰凉感，乔亦璟垂下头，意外的看到自己中指上不知何时多出来戒指。像是白金质地，边缘是精心切割出来的几何图形，中间是一圈亮晶晶的小钻。 　　陆元晟的手上相同的位置也多出来个反着亮光的戒指，比他手上的那只稍微宽些，相仿的图案，同样的闪闪发亮。 　　宾客们重新端起酒杯谈笑风生，聚焦在两个人身上灼热的视线终于散去。陆元晟用戴着戒指的左手悄悄抓住他的手，凑近他低声耳语。 　　“你现在可以想一想了。” 　　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上的戒指，乔亦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了句：“想什么？” 　　“你愿意和我结婚么，阿璟？”陆元晟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掌心的温度滚烫。 　　乔亦璟眨了眨眼睛，抬起右手，转动戒指。 　　大概是他的动作像极了下一秒就要拒绝、取下戒指，他感觉到身旁那人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握住他的那只手也变得僵硬。 　　看过戒指一圈的图案后，乔亦璟放下右手，回握住陆元晟。 　　“当然。”他手指与那人十指相扣，掌心牢牢的贴在那人的手背，“和你结婚、永远在一起，我自然是愿意的。” 　　陆元晟的目光炙热，饱含浓稠的爱意。乔亦璟对上他的眼睛，迎着他的视线，薄唇勾起：“元晟，我爱你。” 　　“阿璟，我也爱你。”男人的指尖轻轻摩挲他的指节，低头亲了亲他的额角。 　　- 　　午饭过后，一群人在太阳下喝酒聊天。冯子墨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飞盘，于是拉着大家一起玩。 　　袁姣姣穿的短裙和高跟鞋，不方便一起，于是继续坐在了伞下。她不参加，孙天睿也摆摆手推脱说不会玩，陪着女生坐在了太阳伞下。冯子墨、乔亦璟、陆元晟、任晓博等人则是跑去了营地最中间的草坪，按人数平分成两组后，便开始在空旷的草地上来回跑动了起来。 　　尽管租来了好几部巨大的户外风扇，但还是难以抵挡盛夏下午的炎热。又在伞下坐了一会儿，袁姣姣用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提出要回房车上补妆。 　　“我陪你一起。”孙天睿跟着站起身来，很自然的帮人拎起一旁的背包。 　　“刚才直升机的布景，很好看。”两个人一同缓缓踱步回了分配给袁姣姣的房车，女生随口夸赞道，“从天上往下撒玫瑰花，还挺浪漫的，比我拍的一些戏剧组的布景还要精致。我下次要是拍类似的情节，要建议他们也弄这个。” 　　“你喜欢呀？”孙天睿眼睛一亮，忍不住开始炫耀，“直升机是我和陆元晟一起去订的，但是往下撒花瓣的方案是我想的。” 　　“他给乔亦璟制造惊喜，方案居然是你来想的？”袁姣姣笑着调侃。 　　“没有，没有。”孙天睿连忙摆手，“最开始订的时候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哦？”袁姣姣惊讶的扬眉，“那你们订直升机是？” 　　乔亦璟家里的事情复杂，孙天睿不想讲太多。但不能说最开始和起降点谈合作是为了什么，最开始订直升机的用途，倒是可以说一说。 　　“最开始订......是想表白用的。” 　　“谁表白？陆元晟和乔亦璟？这么有仪式感，他俩不是早就在一起了么？” 　　孙天睿紧张的吞咽口水，小心翼翼观察袁姣姣的表情：“不是陆元晟用。” 　　两个人走进房车，启动车子打开空调。 　　“啊？”女生疑惑道，“那是你要表白？” 　　男人眼神躲闪，快速点了下头。 　　“孙老板要和谁表白？”袁姣姣在长条沙发上坐下，状似无意的拨弄着怀中的靠枕。 　　“你......”孙天睿深呼吸，才敢抬头对上女生的视线，“你喜欢么？” 　　“喜欢什么？”女生手指缩紧，情绪似乎也有点紧张。 　　“那个布景，直升机，玫瑰花什么的。”孙天睿舔了舔唇。 　　“还行。”袁姣姣歪头想了一下道。 　　“那......下次我再约一个？”男人试探性的问道，“下次......就咱俩？去你拍摄基地也可以，不过人多，你是明星，会不会影响不好。你来酒吧找我也行......或者也来露营，高尔夫，都可以。有能停得了直升机的场子就行，停不下也无所谓，直升机可以工作人员飞，路过一下洒花瓣就行，看你想去哪里了。” 　　他语无伦次的讲着，很快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片刻的寂静。 　　就在他以为袁姣姣已经在思索如何拒绝他的时候，女生终于开口。 　　“我都可以。”女生冲他笑了笑，扔开手中的抱枕。 　　孙天睿一愣：“都可以的意思是......” 　　“你选时间地点，告诉我就好，我尽量抽出来时间。”袁姣姣唇角微扬。 　　“你知道......我是想约你......告白对吧？”孙天睿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知道，但我就当没听到了。”袁姣姣冲他眨了眨眼睛，打开茶几上的化妆箱，“好了，我要补妆了，你下去和他们玩飞盘吧。” 第79章 　　晚饭是厨师团队从城里新鲜运过来的食材，加上几个人在湖边钓上来的几条鱼。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但营地四周挂满彩色的小灯，再加上房车的大灯照着，也不算昏暗。 　　从中午开始一直在喝酒，一轮又一轮过后，在晚饭后乔亦璟终于败下阵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有些醉了，走路都走不直的那种。 　　大家围在篝火边嗑瓜子，乔亦璟撑着地面站起身体，摇摇晃晃的提前走回房车边。怕陆元晟跟上来，他上了车就锁了车门，然后直奔卫生间，将胃里翻腾着的酒精和没消化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下午就中途跑出来吐了两次，尽管有药顶着，这会儿乔亦璟也有些撑不住了。胃袋仿佛被人紧紧攥住，抽搐着翻搅，熟悉的痉挛痛让他不由得屏住呼吸。但一想到这个样子要是被陆元晟看到，指定少不了挨一顿数落，乔亦璟咬牙忍疼，挣扎着到背包里翻出药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药盒上的说明一个字也看不清。他也顾不得这药到底是一天吃几次，随手扣了两颗出来塞进嘴里，企图干咽下去。 　　药片划过喉咙，带来轻微的刺痛。乔亦璟皱了皱眉，舌尖抵住上颚，指甲无意识的抠住茶几的边缘。但几分钟过后，反胃感再次袭来，男人喉头一滚，两片白色的药片被透明的胃酸裹着，一起送了出来。 　　车门处传来轻微的声响，随即有人敲了敲车窗。 　　“阿璟，你在哪里么？” 　　陆元晟的声音隐隐从窗外传来。 　　乔亦璟定了定神，勉强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苍白着一张脸按开车门走下车去。 　　“怎么了？胃疼？”见他这副脸色，陆元晟紧张的皱眉。 　　乔亦璟连忙摇了摇头，直立起脊背不敢让对方看出端倪：“没事，就是喝多了。” 　　“吐了？”陆元晟盯着他不放。 　　在对方灼热的视线下，乔亦璟不得不点了点头。 　　“今天不能再喝了。”陆元晟瞪着他道。 　　“知道了。”乔亦璟不情不愿的瘪了瘪嘴，指了指围着篝火坐成一圈儿的其他人，“我没事，走吧，回去吧。” 　　走回篝火边，没有选择马扎，他在野餐垫上坐下，抱膝蜷缩在一起。 　　陆元晟倒了杯热水递了过来，乔亦璟伸手接过，不想被对方发现异样，只好抱着杯子慢慢喝了下去。 　　拧绞着的胃里容不得半点东西，热水下肚没多久，就开始在胃里翻滚。 　　乐队的演出他无心欣赏，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抵御胃里的疼痛和不断袭来的呕吐感，冷汗没一会儿就浸湿了后背。 　　乔亦璟坐在原地又强忍了半晌，还是有些承受不住的站起身来。他不想被陆元晟发现，只好拍了拍坐在不远处的孙天睿的后背。 　　“跟我回一趟车上......”男人用力呼吸，竭尽全力维持声调的平稳，“酒吧的事儿想跟你聊聊。” 　　孙天睿茫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很快应了下来，也跟着站起身来。 　　这次回的是分到孙天睿和十一的那辆房车。 　　爬上车的乔亦璟直奔卫生间，把刚才艰难咽下去的热水再次吐了个干净。 　　接连吐过之后，他身上彻底没了力气。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双腿都有些发软，倒在沙发上就再也站不起来。 　　“什么情况啊？”孙天睿面露担忧，想了想还是递了瓶矿泉水过去，“喝多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乔亦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头靠在小沙发的靠背上，两只手死命的按在上腹的痛处。 　　“你带药了么？”孙天睿坐在他对面，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叫陆元晟过来看看吧？” 　　“嗯......不想叫他。”乔亦璟轻声喘息，面白如纸，“让他知道......我这辈子都别想再喝到酒了。” 　　“他不也是心疼你么？”孙天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瞅你现在这个鬼样，我看了都胆战心惊。所以你刚才叫我只是为了让他不跟过来？不是真要和我谈什么酒吧的事儿？我就说嘛，酒吧有什么事儿可谈。” 　　男人双目紧闭，没有否认，也没有力气再多去解释什么。 　　房车的隔音还算不错，营地里的喧嚣一丝一毫都没有传进车里。可车里越是安静，孙天睿就越是心里没底。 　　乔亦璟在他面前痛苦的蜷缩在一起，两只手像是要将自己捅穿了一般的用力，偏偏他坐在一旁又是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干坐着着急。 　　“你这样真的没事么？别再胃出血了啊。”安静了没多会儿，孙天睿便忍不住再次开口。 　　“没事......”乔亦璟挣扎着开口，吸了吸鼻子，“你帮我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怎么转移？”孙天睿问道。 　　“你和那个谁，有进展么......”乔亦璟闷哼一声，头往沙发扶手里埋了埋。 　　下午玩飞盘那会儿，他就看到孙天睿跟在人家女生后面上了房车。后来吃饭钓鱼那会儿他一直想问，只是没找到机会。 　　“我和姣姣？”孙天睿想都没想，就直接交了底儿，他一脸憧憬的傻笑了一下，“八九不离十，你等我好消息。不过你就快要走了吧？到时候我发消息给你。你去那边咱俩是不是就隔了时差了？这么想还真挺舍不得你的，咱俩一起在酒吧混了这么多年，哎。你们什么时候走啊？机票定了么？走之前还来The Red Lion玩么？” 　　他自说自话，途中瞥了蜷缩在沙发上半死不活的乔亦璟一眼：“还是别来了。邀请你来喝酒，我怕被陆元晟骂。你这样真的可以么？还没缓过来啊？” 　　然而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乔亦璟已经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胃里像是装满了锋利的冰渣子，狠狠刺痛着他的血肉，冷痛绵延不断，一刻不停的消磨着他的精力。 　　胃里猛的一绞，他挣扎着起身，来不及去卫生间，对着地上的垃圾桶又是一阵干呕。 　　孙天睿迟疑着靠过来，试探性的给他拍了拍后背，没想到乔亦璟越吐越凶，咳得整个人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人都这样了，也顾不上更多了。孙天睿没再多想，索性下车，跑去叫陆元晟。 　　- 　　车门打开，刚走下台阶，他就一眼看到站在一旁树下等着的陆元晟。 　　毫无防备的，孙天睿一阵心虚，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你怎......怎么在这儿站着呢......” 　　男人站在大树的阴影下，整张脸都被笼罩在昏暗里，乍一看分辨不出神态。但不用多想，孙天睿也能感觉到对方不是很愉悦。 　　自家男朋友和别的男人独处一室，还刻意避开了他。孙天睿咂了咂嘴，十分识时务的退让到一边，指了指还没关上的车门。 　　“他在里面呢，应该是喝多了，你快进去看看吧。” 　　说罢，像是怕被陆元晟抓住，他一溜小跑的跑回篝火边的人群里。 　　房车里蔓延着淡淡的酒气，陆元晟刚走到门边，就一眼看见在沙发上蜷缩着身体发抖的乔亦璟。 　　“阿璟。”他眉头紧锁，走上前去，轻拍那人的肩膀。 　　触碰到那人的瞬间，湿冷的潮意透过指尖直达心底。陆元晟心里一凉，轻抚那人的脊背。 　　“阿璟，你怎么样？胃疼么？” 　　隐约感觉到他的靠近，乔亦璟重重的喘息，勉强半睁开眼睛：“你来了啊。” 　　“嗯，我来了。”陆元晟柔声道，将人搂进怀里，手掌熟练的探去那人死命按着的上腹，“疼得厉害么？你松开手，我来。” 　　浑身没有力气的乔亦璟任由他摆弄，大概是刻意不想表现出不适，他的呼吸声像是经过竭力压制。男人紧咬下唇，所有的呻.吟声也都尽数被压抑在喉中。但手底下那人的某个器官一下一下的顶着他的掌心，陆元晟还是不由得心里一痛，责怪乔亦璟喝酒完全没数的同时，也自责自己今天没能看住那人。 　　乔亦璟白着一张脸，软骨动物般的靠在他的怀里，时不时就往下滑一点。陆元晟一只手托住那人的身体，一只手停留在那人的胃部均匀的打着圈。直到掌心下的器官躁动得不再那么明显，怀中的男人终于松开了紧咬着的下唇。陆元晟低头的瞬间，瞥见那人下唇的一抹血色。 　　“我没事......”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的乔亦璟，第一时间试图解释，“刚才是突然疼起来的，我本来是要找孙天睿聊酒吧的事。” 　　陆元晟的掌心还在那人的上腹画圈，声音却冷了下来：“孙天睿都跟我说了。” 　　虽然是说谎，但那人匆匆忙忙起身把孙天睿叫走的原因，陆元晟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听他这样说，怀里的乔亦璟小心的缩了缩脖子，淡红色的舌尖舔舐下唇。 　　“元晟......我不是故意想躲开你的。” 　　“嗯。”陆元晟的视线无意识的停留在他舔舐过依旧嫣红一片的下唇，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别生气。”乔亦璟可怜巴巴的冲他眨眨眼睛。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个毫无温度的“嗯”字。 　　“元晟......陆元晟......”乔亦璟抬了抬手，像是想要环住他的脖子，手抬到一半却因为力气不足而重新垂了下去，“我以后听你的，少喝酒。今天送别宴嘛，人多热闹，所以......” 　　他主动乖乖认错，陆元晟反倒是没了办法。他无奈的低头，亲了亲那人湿漉漉的眼角。 　　“知道。” 　　“那你就是不生气了么？”乔亦璟的手指划过他的胸前，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是生气。”陆元晟轻声叹息，凝视着那人盈满水光的眼眸，“是心疼。每次看你难受，我却无能为力，我都恨不得想要代替你受苦。阿璟，就算是为了我，好好的，好不好？” 　　车里的顶灯昏黄而柔和。 　　望进陆元晟深不见底的眼眸，乔亦璟不自觉失了神。 　　好像每次他疼痛、难过，陆元晟总是陪在他的身边，用这样的眼神凝视着他。 　　尚没有习惯中指上指环的存在，乔亦璟用拇指摩挲过冰冷的金属。 　　曾经他过惯了不被任何人在乎、也不去在乎任何人的生活，而如今似乎他的每一分疼痛也都会有人一同承担，每一分快乐都会有人一同分享。 　　此刻他真真实实的察觉到陆元晟因为心疼他而难过，而他不想看到那人难过。 　　“好。”他顺从的点点头，声音软了下来，“都听你的。” 　　“那就明天先去做个全面的检查。”陆元晟将人抱紧，在乔亦璟的耳畔温声道，“出国前，你的身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总要去医院查清楚才能放心。” 第80章 　　陆元晟效率惊人。 　　前一天晚上还照顾人到半夜，第二天早起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排好了去医院的检查。 　　清晨天刚蒙蒙亮，乔亦璟意识还没有清醒，胃里就剧烈收缩。凭借着本能，他从床上弹了起来，在撞了几次障碍物后，摇摇晃晃的奔到卫生间。 　　吐过之后人醒了大半，视线对焦后，他立刻注意到了收拾好行李整装待发的陆元晟。 　　“你这是......” 　　“回城里的医院，送你去做检查。”陆元晟理所当然道，按下车窗，“我过去和孙天睿说一下，让他帮忙招待一下其他人，厨师团队会准备好早餐。咱俩现在就走，你的检查应该是要空腹，做完才能吃东西。” 　　湿润的青草香飘进车里，乔亦璟深吸一口气：“真要去啊？” 　　陆元晟挑眉：“你昨天不是答应了的么？” 　　乔亦璟咬住下唇：“我答应的......是今天？” 　　男人微微颔首。 　　“改成明天吧要不？反正离走还有一段时间......”真到了要去医院的这一刻，乔亦璟还是忍不住打退堂鼓。 　　做检查过程本身就难受是一方面，一想到陆元晟看到他胃镜报告可能浮现的表情，他就不由得发怵。 　　陆元晟沉下脸来。 　　乔亦璟缩了缩脖子，主动闭了嘴：“好，听你的，这就走。” 　　回城的路上，坐的是陆元晟的那辆特斯拉。 　　中间的空调风口都调向了冲着驾驶位的方向，边上的风口也冲着车窗，可大概是因为紧张，上车没过多久，乔亦璟就觉得胃里像是受了凉，止不住的拧绞起来。 　　他轻声吸气，悄悄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胸压在上腹。 　　车子上了高速，陆元晟专心开车，起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安全带勒在胸前，乔亦璟有些喘不过气来，皱眉把胳膊跨到安全带下面。车子行驶过减速带，轻微颠簸，男人抬手掩唇，轻哼一声喉结上下滚动。 　　“阿璟？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收费站还在前方二十公里的地方，陆元晟闻声，侧过头来瞧他一眼，下意识踩住油门加速。 　　乔亦璟摇摇头，费力的拍了拍胸口，努力压制反胃感。他不敢再用力按压胃部，掌心虚虚的拢在上腹，漂亮的眉眼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没一会儿额角就沁出冷汗。 　　十多分钟后，车子过了收费站后在路边停下，陆元晟按下双闪。 　　“还好么？” 　　他俯身过去，话还没说完，乔亦璟已经拉开车门，吐得差点要摔在地上。 　　“没事......可能早起晕车。”漱过口后，他不想上车，而是一动不动的蹲在了马路边。 　　陆元晟走过去和他一同蹲下：“那歇一会儿再走？” 　　乔亦璟点头，又摇头，双臂环胸，借着身体的力量压在腹部：“胃里绞着疼，站不起来。” 　　“我给你揉揉？”陆元晟关心道。 　　他把人扶到车子的后排，将人搂进怀里，小心翼翼的打圈按着那人的痛处。但每每怀里的那人身体刚刚放松下来，他一松开手，对方便再次痛得缩成一团。 　　要开车就没有办法将人抱在怀里按揉，看那人难受成那副模样，他又没有办法开车。 　　离要做检查的市中心医院还有十来公里的路，少说也要开上二十分钟。没办法，陆元晟只能打电话叫救兵，喊徐周打车过来接他的班。 　　最终赶到医院时，已经过了上午的检查时间。 　　内镜科的等候区空空荡荡，在听说今天做不了胃镜后，乔亦璟松了一口气，发现胃里刀绞般的疼痛也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今天做不了了呀？那要不就改天再约吧？”他抬手搭在陆元晟的肩头提议道。 　　敏锐的察觉到那人神色里的放松，陆元晟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故意想拖延时间......” 　　“才没有。”乔亦璟提高音量打断了他，但还是莫名心虚，“我这不是昨天喝多了酒嘛......我都同意了今天过来做检查了，怎么会故意拖延......” 　　“那是最好。”陆元晟冷哼一声，掏出手机，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打着什么。 　　“那咱就走吧？人家科室都下班了。”站在空旷的内镜科门口，乔亦璟再次看了看四周。 　　“等下。”陆元晟将手机放回口袋。 　　男人微怔：“还等什么？” 　　下一秒，诊疗室关着的门开了。等候区的大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抬头的瞬间，乔亦璟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自己的名字。与此同时，广播声也跟着响起。 　　“乔亦璟，乔亦璟，请来一诊室就诊。” 　　陆元晟捉住乔亦璟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拍了拍那人的手背。趁那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拉着人进了诊室，行云流水般的签完了作为家属要签字的麻醉同意书。 　　“联系了医生，加班帮你做检查。别紧张，我在外面等你。”他冲乔亦璟扬了扬唇角，便按下门把手离开了诊疗室。 　　- 　　喝过药之后舌头有些发麻，整个口腔都变得僵硬。护士手握针筒靠近，乔亦璟认命的乖乖在病床上躺好。手臂微微有些发凉，接下来便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头顶的探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乔亦璟凭借着本能起身下床，双脚着地的瞬间腿一软险些摔倒。 　　陆元晟眼疾手快的将他抱进怀里，扶着他走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 　　麻药像是还没完全散去，大脑一片空白。他坐在原地，看着陆元晟跑前跑后，先是去缴费、取报告，然后又拿着报告回诊室去看大夫。一圈跑完之后，那人才重新回到他面前，面色不善的将彩色的纸质报告递到他的眼前。 　　乔亦璟懒懒瞥了一眼。 　　红白相间的图片看不出什么，他索性直接看向诊断结果。 　　罗列着的病症字太多，什么“胃窦多发溃疡”、“慢性非萎缩性胃炎”。 　　毫不意外，和之前的诊断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陆元晟的脸色却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医生夸大其词，将病症说得过于严重。 　　见他反应平淡，陆元晟瞪他一眼：“看到报告了？医生说你这是多发溃疡灶，做胃镜的时候已经切了一部分送去活检了，三天后出病理结果。” 　　“哦。”乔亦璟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双手托腮，等着陆元晟继续说下去。 　　“溃疡都成这样了，你不疼么？就这还能把酒当水喝？”男人的眼神里心疼掺杂着责怪，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乔亦璟吞咽口水，眼神躲闪：“一直这样啊......” 　　“一直这样你还天天混在酒吧？”陆元晟感觉自己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怪不得那人三天两头的胃疼，他按在家里按时吃一日三餐也不见好转。照这个报告，没个一年半载的忌口，估计不太会有什么效果。 　　乔亦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麻药劲儿过去，反胃感再次袭来。 　　他低垂着眼睫，想要转移注意力缓解。但努力深呼吸了半天，也还是徒劳。 　　男人眼皮轻颤，嗓音沙哑：“元晟，别说了。” 　　陆元晟怔愣片刻，紧张的凝视着他。 　　“我有点难受。” 　　“怎么了？要回去问问医生么？”陆元晟说着，就伸手想要将他扶起。 　　乔亦璟没有挣脱开他的手，但却并没有走向诊疗室，而是抬手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想吐。” 　　卫生间的灯光昏暗。 　　面色苍白的男人趴在水池边，肩膀无声的颤动，湿漉漉的银色发丝温顺的低垂着。 　　胃里空着，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想要干呕的感觉却一直持续不断。 　　水流声温和，带着一抹凉意。男人捧起水漱了漱口，很快又眉头一皱，伏在了水池边。 　　“要不要去找医生看一下？”陆元晟在一旁扶住那人的肩膀，帮助那人站稳身体，有些不知所措。 　　“没用......”男人虚弱的摇头，努力扬起一个笑意，“别担心，正常反应......嗯......每次都这样。” 　　“所以你才不想来做检查？”陆元晟墨色的眼瞳仿佛沾染一层淡淡的雾气，神情间流露出自责，“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 　　男人身形一顿，半晌后才重新抬起头来。 　　“傻瓜，又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呢喃，明明难受得直不起身来，嘴角却挂满安慰的笑意，“我没事，真的。” 　　陆元晟嘴唇紧抿，片刻后才低低的出声：“我就是后悔......” 　　“后悔什么？”乔亦璟侧头看着他。 　　“后悔没有早一点回来......没有早一点......陪在你身边。”那人望向他的眼眸中，盛着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爱意与怜惜。 　　乔亦璟心中一动。 　　有件事他早就想问，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元晟，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男人撑着水池边的手臂苍白纤细，透明的水珠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缓缓淌下。 　　四目相对，陆元晟微怔。 　　猝不及防的被问起，他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很久了，很久之前开始。”良久后，他缓缓启唇。 　　久到好像喜欢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可即便是成为了习惯，对上那人那双漂亮的眼眸，他还是每一次都会心动得难以抑制。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人微红的眼尾，嗓音温柔而郑重的唤着那人的名字。 　　“阿璟。” 　　男人浓密的眼睫扑闪了一下，认真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很久之前开始，喜欢了很久很久，也会一直这样喜欢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永远。” 　　“阿璟，我爱你。” 第81章 （正文完） 　　做完检查整整一周的时间里，乔亦璟都恹恹的没什么胃口。无论陆元晟想什么办法、做出什么花样，他都只是浅浅动两筷子。要是劝说他稍微多吃了些，过不了多久就会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不过好在病理结果并没有显示有什么问题，都是些需要用药慢慢调理的，也算是让人松了口气。 　　学校正式入学是八月底，但左右留在国内也没什么事情，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早点过去，熟悉一下环境和语言。 　　有确凿的证据，又有陆家在后面推动，翟高阳的判决结果下来得很快。死刑、缓刑两年执行，应该是同类型案件里能够判到的比较重的结果。 　　离开A城之前，乔亦璟又跟着人回了一趟陆家，和陆家的老爷子以及陆元晟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起吃了顿饭。老爷子像是已经彻底接受了他和陆元晟之间的关系，虽然过程中好几次面露为难，但一顿饭吃得还算顺利，基本上没有出现什么不愉快。得知陆元晟要出国的事情，最高兴的还是陆元峯和陆元宏。所以这顿送别宴，三兄弟是难得的兄友弟恭，谁都没再多计较过往的种种。 　　因为这次之后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所以斯顿的套房需要收拾干净房间里的东西，然后退房。 　　乔亦璟的东西不多，衣服大多是一季一换，随便敛吧了一下都送去了楼下给孙天睿。珠宝首饰旧款的也都不带走了，来回过海关反而要被税，也都送去了酒吧做用来展示的摆件。至于其他东西，值钱的不值钱的，也都没什么一定需要带走。 　　最终收出来的行李箱，刚好四只28寸的大箱子，其中两只里塞得满满的都是陆元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中药。 　　乔亦璟瞧着箱子里那一大堆乌漆嘛黑的塑料袋子，嘴角抽了抽：“你这一坨能入境么？” 　　陆元晟肯定的点点头：“放心吧，我都查过了，都不含违禁成分，也都有带字的包装。” 　　“一定要带啊？”他瞪着那人。 　　后者将行李箱扣好，拉上拉链：“你身体需要慢慢调养，我怕美国那边开不到药性温和的西药。” 　　住得时候不觉得，突然之间要搬走，临走前的最后一晚，乔亦璟还是没出息的失了眠。 　　这是在斯顿的最后一晚了，也是他和陆元晟在A城的最后一晚了。 　　黑暗中，他能清晰的听到陆元晟均匀的呼吸声，像是已经睡熟。乔亦璟翻了个身，摸着黑赤脚踩在地毯上。 　　他轻手轻脚的拧开卧室的门，从橱柜深处翻出来他藏起来的香烟和打火机，然后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 　　“咔哒。” 　　打火机在黑夜里发出一声轻响。 　　乔亦璟嘬了一口烟。 　　暗色的烟雾将他包裹，男人闭了闭眼睛，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来斯顿的第一晚。 　　那时候楼下的酒吧还不是The Red Lion，但也是一家喝酒的好地方。 　　他在楼下喝得烂醉，没力气回家，也不想回家，索性直接在斯顿开了间房。 　　还没有开始找床伴，那晚他是一个人。 　　他在卫生间的水池边吐掉堵在胸口的酒精，起来的时候磕在了浴缸边，胳膊肘破了个口子。好像还流了点血，但当时他并没有怎么感觉到疼。 　　踉踉跄跄的回到客厅，他坐在落地窗旁的地面，清醒了整夜。 　　他俯瞰偌大城市的霓虹斑斓，感觉自己像是升腾到了空中。仿佛已经死去，但也仿佛依旧活着。 　　第二天中午酒店前台打电话过来，询问他是否退房。他头痛欲裂，懒懒的闭着眼睛。 　　“不退。” 　　他依稀记得，自己大概就是这样留在了这里。 　　“我包下来这间长租。” 　　没想到一晃竟然过了这么多年。 　　男人眯起眼，吐出一口暗色的烟圈儿。 　　“睡不着？”陆元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走到他身边坐下。 　　“嗯。”被捉到抽烟现行的乔亦璟吐了吐舌头，在对方的注视下按灭还剩了大半截的香烟，“要走了，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能带走的咱们都带走，随身带不了可以快递寄过去。”陆元晟温声问道。 　　倒是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东西，乔亦璟慢吞吞的摇头。 　　“那是舍不得什么？”陆元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对方靠过来。 　　乔亦璟凑过身去，跌入那人温暖的怀抱。 　　他闭上眼睛，鼻腔中充斥着那人身上淡淡的清香，懒懒的用舌尖舔了舔下唇，声音轻得像是空中漂浮着的细碎尘埃。 　　“大概是总觉得搬家就像是又一次失去一个家吧。” 　　陆元晟抱住他的手臂不自觉收紧，直到两个人之间再无距离。 　　“不会的。”他低头亲吻那人额前银色的碎发，嗓音低哑温柔，眸中有微光闪烁，“从这里搬走，我们再布置一个家，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 　　这是陆元晟第二次说要给他一个家。 　　绿苑的家，是陆元晟一个人费心布置的。乔亦璟抱着玩玩的态度住了进去，后来真的想要将那里当作家时，当初承诺要给他一个家的那人却已经离开。 　　十三个小时的航班，慕文祺特意开车过来机场接机。又坐了一个来小时的车，乔亦璟到达了陆元晟在LA的房子。 　　三层的小独栋，庭院里种满说不出名字的蓝紫色小花，打理得干净整洁。 　　一层是客厅，二层是卧室，三层做了个透明天花板的小阁楼。 　　“好久没过来住了，这还是之前本科时候住的房子，后来我就搬去off-campus了，这里一直在托人在帮忙打理。你之后要上课，我查过了，这里离天文系的院楼很近，走路五分钟就能到。” 　　陆元晟领着人顺着浅色的木质楼梯往上二楼走，带着乔亦璟走进卧室。 　　“哦，我都忘了，这间房里居然是这样布置的。” 　　主卧室里走的是简洁风，冷色调，偏金属感。深灰色的地毯，墙上挂着陆元晟之前用过的橄榄绿色电子吉他。 　　“你还学过吉他？”乔亦璟好奇的环视四周。 　　陆元晟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学过一点。等我练练，可以弹给你听。” 　　“好啊。”乔亦璟眼眸中带着笑意。 　　“要睡一会儿么？”陆元晟问道。 　　虽然在飞机上一直在睡觉，但因为时差的原因，白天上的飞机，十三个小时之后还是白天，多少会感觉到一丝疲惫。 　　头有点晕，但却没什么困意。乔亦璟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摇头。 　　“那出去转转？”陆元晟冲门口扬了扬下巴。 　　他买的这栋house位置相当优越，街对面就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Walgreens，再走一个block则是大型连锁超市Target。 　　四周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陆元晟在人来人往中牵起他的手。两个人手拉着手，过马路走到了稍微远些的超市。 　　日用品都没带过来，只能超市现买。 　　陆元晟推了辆购物车，两个人在货架间慢悠悠的溜达。 　　“这个小沙发看起来不错，躺着一定很舒服。” 　　“好，摆在客厅里刚刚好。” 　　“这是什么？自行车形状的置物架？感觉放在你楼道正合适。” 　　“行啊，我看看能不能订货。” 　　能带回去的都扔进了购物车的车框，不能带回去的陆元晟全都找店员预约了送货上门。 　　走出超市，两个人各自拎了沉甸甸的好几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慢吞吞的往家走。 　　傍晚的斜阳倾洒在两个人的头顶，将照在地面上的人影拉得老长。 　　风里弥漫着温和与惬意，乔亦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袋子，又看了看和他同样手里拎满东西的陆元晟，忽的笑了笑。 　　“怎么？” 　　男人侧过头来看向他，眼瞳在阳光下透着一抹浅金色，比往日还要温柔几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幸福被具像化，呈现在了乔亦璟的面前。 　　那些痛苦与思念、辗转与温柔，全都在此刻融化成为爱意。 　　在风里，在谁的吞云吐雾里，在日复一日的朝夕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