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石榴猎人   作者:地狱晨跑   简介:   精神状态稳定老男人x不请自来野生忠犬   慢节奏 互攻   -   陶权能成为娱乐圈黑马偶像,靠的是模仿天才主唱霍湘的唱腔。   人们管他叫“盗版霍湘”,尽管他陶权台风与霍湘完全相反,放肆,嚣张,主打一个叛逆。   而他模仿霍湘不为别的,只为站到霍湘能看到的地方,他其实是霍湘的深度舔狗。   霍湘莫名其妙:“我们认识吗?”   初见发生在午夜,已封麦的霍湘回到从前酒馆当掌柜。   陶权吊儿郎当走进来,让他麻溜给整点小黄鱼吃吃,还说自己会看手相,非要摸一摸他的手。   结果陶权吃完摸完没给钱,跑了。   后来霍湘得知陶权爱他的七年走得跌跌撞撞。   为他出道,为他陨落,只要能得到他,陶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   全文50w字已存稿完毕   下本开:CP1485897《你再渣我试试看呢》   暗恋成真|破镜重圆|火葬场   霸总x学者,都挺疯的。   存稿ing 第1章 ...其梦也真   仲夏凌晨,梧桐大道。   唯一的光簇来自拐巷里的野合酒馆。   老板年过半百,独自坐在吧台,点了根烟。   烟雾被吹往客桌方向,那边空无一人,整个店除了他,就只剩下音箱里好多年没变过的音乐。   于是他想起了霍湘。   懂行的人一定知道,一家酒馆的竞争力绝对不是酒水和演出,而是酒馆里的人。   比如那个能记住所有客人喜欢坐哪儿的店长,或者那个长相优越谈吐幽默的调酒师,再不济,热情跑来问你要不要试试新品的服务员也能成为客人光顾的理由。   曾经的野合拥有数位具备以上所有特质的灵魂人物,陆超管他们叫掌柜。   他们每一个都能周旋客桌不冷落任何人,能亲手用大家送来的水果酿酒,更能在下半场的驻唱时间,一步迈入舞台,成为魅力四射的歌手。   霍湘就是掌柜中的代表人物,不仅最受客人喜欢,唱的歌也最动人。   他曾在城西酒馆界留下三个传说。   第一个与吃有关。   早些年,野合的小吃与其他酒吧相差无异,尽是些薯条洋葱圈,吃久了甚至能吃出炸的人今天心情如何。   霍湘来了之后认为这样做生意不行,跑去菜市场抓了些大料,熬成卤汁,推出了野合的招牌卤牛肉。   在客人的刁难下,卤味又增加了内脏和豆制品,只要你想,他甚至能为你找一份唐僧肉来卤。   真正封成传说的,是他做的大盘鸡。   有一次,熟客喝多了发酒疯,吵着嚷着要吃黄焖鸡,那是凌晨一点,霍湘跑去即将关门的兰州拉面,问老板娘讨来一只鸡,在客人酒醒之前从厨房端出一盆色味俱佳的大盘鸡。   “黄焖鸡我不会做,就大盘鸡吧,将就着吃,吃完赶紧滚。”   从此,无数人奔着这一口大盘鸡而来。   陆超知道霍湘为什么会跟兰州拉面的老板娘那么熟,也知道他烧的大盘鸡为何那么地道。   因为霍湘来自西北,有一双与常人不同的深灰眼睛。   霍湘的第二个传说:骇人的酒量。   来酒馆买醉的人往往都有心事,一边抱怨生活一边找霍湘碰杯,霍湘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   他听过千奇百怪的失恋故事,看过无数歇斯底里的发疯,但从头到尾不显醉意,甚至还能将客人们安稳送上车,回来时却不见醉意。   最后一个传说,则是此刻流淌着的音乐婻諷。   来野合之前,霍湘和朋友在西湖边当街头歌手,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位熟客将其介绍来野合驻唱。   “放眼整个东南,你找不到第二个比他能唱的人。”   听闻霍湘是个孤儿,陆超给的时薪翻了一倍。   霍湘也回以敬意,主动提出要当掌柜,包揽全店杂活,那双手不仅用来弹琴,还拿来洗杯子修空调,甚至通下水道接电线。   至于正经的驻唱环节,霍湘更是以夸张的速度蜕变,用一把烂吉他,在短短半年内一跃成为本地音乐圈的顶级歌手。   野合随之座无空席,彻底跻身于头部酒馆之列。   后来的事不难想象,越来越多的人奔着霍湘的歌声而来,连邻城都有场子派人来找陆超,想用稀缺的酒水资源换霍湘去驻唱哪怕一晚。   再后来,霍湘结识更多人,被带去各大音乐节的舞台。   在摩肩擦踵的草坪上,音乐节绚烂的灯光中,陆超凝望大屏幕,忽然觉得和霍湘的距离变得如此遥远。   那时他就猜到,假以时日,自家掌柜将从小小野合翱翔至苍穹。   他为此做足了心理准备,所以当有人想签下霍湘的时候,他默许了。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霍湘正在仓库理货,时不时传来几句骂声,指责他又乱放东西。   而面前西装革履的人正是引荐霍湘的那位熟客,细声跟他讲着一个叫swanroute的乐队企划。   “天鹅航道会成为下个十年最顶尖的乐队。”那人说。   “我也觉得。”陆超回道。   这并非他相信对方的商业资源能捧红霍湘,而是相信霍湘能将这支乐队带飞。   第二周同样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霍湘蹲在野合门口,死胡同的正中央,晃眼的日光里,看向陆超。   那双深灰的眼眸告诉陆超,霍湘已经做出了决定。   只是他没想到霍湘会走得那么匆促。   按照野合的规矩,每个离职的驻唱都要举办一次毕业演出。   霍湘却因为签了合约而不能举办,就跟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从野合离开。   那晚陆超回到家,把霍掌柜摇身一变乐队主唱的事告诉了老婆。   老婆瞥了他一眼,说:“真的假的?!不会吧!……不过没事儿吧,咱再招个?”   等他招到接班的掌柜时,霍湘已经飞至苍穹尽头,那只弹吉他的手,不再看得出曾被冬夜冰水洗刷过。   时间回到此刻。   陆超喝完两杯烟熏味的威士忌,音箱里还放着swanroute的歌,歌声还是如同夏夜清风一般扰人。   其实,这几年他想听霍湘的声音,只能从歌里听到。   因为霍湘不见了。   两年前,巅峰状态的swanroute(天鹅航道)突然陷入舆论旋涡。   高不可攀的主唱霍湘被指控抢走了队友卫天城的女朋友,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一时间震惊四方。   乐队粉丝希望这是场误会,迫切想要霍湘出面把事情解释清楚。但霍湘没有。   他托人宣布封麦隐退,无预警从这个世界消失,再没有人能联系到他。   而后乐队也未发布相关澄清,甚至在舆论最猛烈之际宣布乐队解散。   本世纪最强势而红的乐队就此陨落。   或许霍湘的消失也暗示了野合的命运,因为野合最后一任掌柜在那之后没多久也辞职了,留他一条老狗打理。   老狗不会打理,所以野合要倒闭了。   陆超又点了一根烟,拿出手机,找到联系人藿香的对话框。   这些年他给霍湘发了不少消息,都没收到回复。   那再多一通不被接听的语音通话又有什么关系呢?按下拨打键。   铃音持续了四下,打通了。   “喂。”语音那边的声音和此刻的歌声如出一辙,陆超无论听多少次都只会觉得怀念。   他连忙掏打火机把烟重新点上,猛吸一口:“我靠你活着啊!”   “……能不能小点儿声?我马上三十了,经不住你吼。”霍湘说。   陆超叼着烟继续吼:“就吼你了咋滴吧?”   霍湘:“你那边怎么那么安静?不在店里?”   陆超:“在啊,只不过没人而已。”   语音那边沉默了会儿,“逗我呢吧?野合怎么可能没人。”   陆超笑了,“真没人~要倒闭啦!”说得好像倒闭是件多么让他开心的事一样。   见霍湘不搭腔,陆超又说:“真的,不信你过来瞧,车费报销。”   霍湘:“太晚了,改天吧,正好叫杨哥一起。”   陆超:“叫他干啥??”   霍湘:“装修啊,把二楼杂物间和仓库打通改成包厢,卫生间多加几个坑位……”   “几个意思,还婻諷让你给野合安排上了?”陆超乐道。   “不是你把野合做废了吗,回来帮你还不高兴?”霍湘的话声也充满笑意。   陆超有点不信,“真要回来?”   “真的啊。”   这一次,陆超好像听真切了,霍湘说话的声音,终究还是和音箱里的歌声不太一样。 第2章 复工   霍湘很多年没来过梧桐大道了,但一走进来就回忆起拐进巷子之前要迈多少步。   这条街的梧桐树乃杭城之最,枝叶茂盛得在许多年前就遮蔽了街灯光辉,一到晚上树影绰绰,静谧十分。   距离答应回野合复工已经过去了两个礼拜。   期间野合装修了一番,算是焕发了第十三春,定于今晚试营业,同时也是霍湘给当年补的毕业演出之夜。   得知野合已经步入垂暮,只有周末才有客人,霍湘昨晚发了这几年来的第一条朋友圈:-有人想喝酒么?   定位梧桐大道·野合酒馆。   发出不到十分钟,朋友圈的红点提示飙成省略号,所有客桌被订走。   为了防止准备不足招待不周,霍湘将试营业时间压在夜10点,自己提前2小时过来开档。   野合是家花艺主题酒馆,临街外置阶梯式花盆,种有各种繁密的橙色调小株花卉,临墙则是落地玻璃橱窗,内置等比的透明水箱,一群金鱼悠闲地游荡着。   他从第二排第五个花盆里找到钥匙,推开门,门上风铃叮地响了一声。   酒馆面积不小,视觉层面却很拥挤,布满天花板的花藤,四处悬挂的小花盆,错落的方形玻璃鱼缸,刚进门就能看到的跳舞机和摇杆街机,走两步可供拍照的花墙酒墙,再往前则是被乐器麦架谱架占满的舞台。   霍湘走进更衣室,下意识开柜子找衣服,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七年没回来了,原先的工服怎么可能还在。   但手伸进去还真拿出来一件衬衫。   他将其抖开,认真端详。的确是以前自己穿过的,不知被谁洗了折得一板一正放在里头。   霍湘换上这身白衬衫和灰色马甲,系上标有野合LOGO的领带。   再看镜子中的自己,忽然有种不真实感,觉得过去七年就是一场梦,其实他根本没离开过野合。   霍湘就在这种恍惚中完成了开档,并且变得更恍惚了——是错觉吗?怎么感觉野合的细节格局根本没变过。   酒具杯具的摆放,水池的使用规则,甚至连金鱼游动的频率感觉都跟从前差不多。   没多少时间可以继续错愕,霍湘投身到备料环节,把从市场买来的植物香料清洁擦干,将提前卤制的小吃切盘冷藏,以及把今晚要送客人喝的鸡尾酒提前预调出来。   全部搞定时间来到九点一刻。   窗外的巷子投进几束月光,与店内柔和的暖光交织成光河。   霍湘用口布擦干手,点了根烟。   身后一堵酒墙被擦得明光烁亮,宛如六月里金灿灿的麦浪。   他很多年没干这些基本活了,也可能是上年纪了,竟然觉得有些累,给自己倒了杯酒犒劳一下。   从酒柜拿下一瓶苏格兰岛屿区的威士忌,澎湃的烟熏酒液灌进喉咙,就像咸湿厚重的海浪拍在酒厂的砖墙上。   然后门口的风铃响了。   玻璃门被推开,嘎吱声和叮叮声交错。   霍湘没来得及放下酒杯,脱口而出:“晚上好。”   一道异常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口,不过对方似乎没听见霍湘的打招呼,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霍湘。   门口灯光晦涩,对方完全被包覆在黑暗中,架势如同前来查案的侦探,给人的感觉很是谨慎。   过了一会儿对方开口了,语气比他跻身的地方更为幽深:“晚上好啊,霍、湘。”   听到自己的名字,霍湘浓眉一挑,目迎吊儿郎当走过来的对方:这个男人一头砖红色板寸,走来时晃荡出一抹俨如游荡金鱼般的红光。其面部神态称不上阴翳,但明显有些不开心。五官整体粗犷,那道清晰的下颌线来回鼓动,似乎正在嚼着什么东西?   穿的衣服很有亮点,字面意义上的亮:一身棒球服,但臂膀和衣摆都有涂鸦风格的夸张刺绣,刺绣由亮片组成,随着肢体走动而闪耀出碎光,使得这男人看上去亮晶晶的。   “晚上好,”霍湘放下酒杯拿起酒单递过去,“不过……我认识你么?”   总不能躲了两年头回出门就撞见粉丝吧?   板寸没答话,先是走到橱窗边,伸手在鱼缸敲了两下,金鱼被吓得摇尾游窜,霍湘不喜欢这个行为。   接着板寸又阔步前往舞台,迈进投影范围,环顾一周,捡起地上的尤克里里弹了一个和弦,最后才转过身盯着霍湘,眼神如同侦探找到了核心谜底,七分自信,三分狡黠。   此时投影正在放动物世界,画面里的猎豹影子急速掠过板寸的脸,又给他凭生一股猛兽特有的凶狠气质。   “一杯特调,”板寸开口说,“我说配方你来做,行不?”   霍湘把酒单放去一边,目迎板寸坐到吧台,回道:“可以的,但我们这儿有些配制酒不全,你先说说看。”   “新鲜石榴有的咯?”板寸问。   “有。”   “那就乐加维林十六年,加酸糖一起跟半个石榴捣碎摇和。”   板寸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在游移,从吧台上方的菜单再到盛满玻璃杯的蓄水池,最后来到到霍湘脸上。   不过……这个配方怎么跟自己的原创特调一模一样?   霍湘拎着酒瓶往雪婻諷克壶倒酒,这款威士忌特有的馥郁雪梨混杂着烟熏味浸透整个吧台。   他抬头看了一眼板寸:“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板寸伸手抓砖红色的后脑勺,没有任何表情地开口:“真的假的?你不会见每个人都这么说吧?我住得很远哦,不会变成你的常客哦,不必和我搭话哦。”语气有股刻意的戏谑。   霍湘摇头失笑,“被你识破了。”说完便开始摇壶。   这是个技术活,不但要把酒液混合在一起,还要控制好金属雪克壶和冰块的接触,让它们发出好听的动静。   霍湘属于节律稳定的那卦,音调一高一低,咚咚不绝。   完事后,他在皮革吧垫上铺了层纸巾,再将盛着冰块的酒杯放到上面,一手摁住酒杯,一手倾斜雪克壶,浑浊的猩红色酒液被拉成一条水柱,一滴不洒地坠入杯中。   然而板寸不等霍湘装饰,直接接过酒杯一口闷掉。   完了沉重地吁出一口气,竖起拇指赞赏霍湘。   可能是喝得太快,板寸没忍住打了个嗝。   他缓了缓,对霍湘说:“你们店,生意不太好啊。”   “前阵子在装修,今晚是复工后的试营业,会有演出,应该马上就来人了。”霍湘解释道,随后拿起桌上的烟盒,“介意我抽烟吗?”   板寸看着烟,看它如何被霍湘叼到嘴上,回应道:“不介意。”   霍湘点上烟抽了一口,“来一根?”   板寸乐了,“行啊。”   说着却不接霍湘递来的,而是直接抢走霍湘叼在嘴上吸了一口的,霍湘只好又点了一根。   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霍湘问:“刚下班?”   板寸叼着烟点了点头。   霍湘:“做什么的,这么晚。”   板寸一手抖烟,另一手将杯里的冰块扣出来放进嘴里咬碎,脆响结束后看向霍湘的眼睛,“猜猜?”   “我不猜。”霍湘笑着把烟雾往侧面吐。   板寸盯着他,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认真,说:“我是算命的,专给人看手相。”   “噢?”这引起了霍湘的兴趣,他往吧台靠了靠。   “来,手给我。”板寸嚼着口香糖说。   霍湘叼住烟,将手心展示给板寸,烟雾升腾进眼睛,让他有些睁不开。   板寸握住霍湘的手腕,用食指沿着婚姻线从上到下,“搞音乐的,唱歌应该特别好听,还没结婚,对吧?”   霍湘用另一只手夹住烟,脸上是耐人寻味的笑,“你是不是忘了你进门的时候叫过我的名字。”   他的名字会出现在很多地方。   专辑封面,杂志内页,电影里,体育馆的演出海报,在天鹅航道的那几年他没有任何隐私,谁想了解都可以。   “啧,我忘了!”板寸笑道,他的伎俩已经被霍湘识破,可他没松开霍湘的手,反而握了上去,“你手有点凉啊老哥。”   “调酒要用到冰块,冰是正常的。”   霍湘感觉板寸握手的力度在增加,及时抽出手,把烟头丢进烟灰缸,“再来一杯?”   “好啊。”板寸吐出口香糖,正好盖住滚烫的烟星,传来一股刺鼻的焦味。   这杯特调霍湘经常做给自己喝,不消三分钟就重新做出一杯。   “有啥吃的不?”板寸抿了一口说道。   霍湘瞄着他嘴边漏出来的液体,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稍等,我给你拿小吃单。”   “小黄鱼有没?”板寸不等他拿。   霍湘抽回悬停的手,“有。”   “你亲自烧啊?”板寸又问,得到点头回应后说:“我能围观一下啥的吗?”   霍湘笑着迟疑了半秒,“……围观煎鱼?行啊。”说完卷起袖子把板寸带到厨房口,“放心,我们厨房很干净的。”   以前野合的厨房用的是明火,后几年估计是安全考虑换成了高功率的电磁炉,霍湘担心电磁炉煎出来的味道不够好,热油的时候加了两根百里香。   下锅后鱼腥味蔓延开,他打开油烟机,余光看见板寸吊儿郎当地肩靠门口,一脸诨相地望着他。   “很快就好。”霍湘说。   板寸没说话,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颗苹果。   这个季节貌似还没有苹果吧?   板寸随便用衣角擦了擦苹果,然后塞进嘴里,边嚼边问:“你想吃啊?”   霍湘笑笑,摇头否认。   “尝一口呗,挺好吃的,真的!”   板寸一连串说着,将咬了一口的苹果抛向霍湘。   没办法,霍湘只得伸手接住,嘎吱咬了一口又抛回给板寸。   “挺甜的。”霍湘说。   板寸没有表情,慢慢啃着苹果,啃得差不多了,鱼也出锅了,霍湘折回吧台拿出一瓶岛屿区的威士忌,在出锅前赋予小黄鱼独特的烟熏味。   两人一起返回吧台,板寸低头闻着小黄鱼,久久没有抬起,“内啥,掌柜的,再来一杯刚才的那个特调呗。”   霍湘照做了,并且多调了半杯给自己。   他示意板寸碰杯,小啜一口:“你先坐会儿,我去趟洗手间。”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当掌柜了,霍湘觉得板寸像个怪人,说的话莫名其妙,眼睛也老是乱瞟。   更怪的是,当他回到吧台,发现板寸不见了。   不止人,桌上的小黄鱼连着盘子都不见了,偌大野合只剩下一杯被喝得连冰块都不剩的特调。什么情况?   来吃霸王餐的?   不至于吧,那一身衣服造价看着也不便宜。   霍湘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觉得有些好笑,将杯子收走去洗。-   10点,预订的第一批客人准时抵达。   “霍湘哥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率先冲进吧台,上来就把霍湘往怀里搂,似乎忘记他已经二十九岁,不再是搂搂抱抱的年纪了。   女人叫娟姐,姑且算是野合最早的客人,身后还跟着一帮人,每一个都是霍湘认识的,霍湘远远向他们问好。   “霍老板你咋还戴口罩,多见外啊?”   “当过明星就是不一样啊,气质都变沉稳了。”   “这貌似跟他当明星没啥关系吧!!”   霍湘笑着挨句回复,主动喝了半杯威士忌以示敬意。   没多久第二批客人和陆超同时到达,也是跟娟姐他们一样扯着嗓子在喊:“霍老板晚上好!”   “晚上好!”霍湘抬手回道,熟悉的面孔勾起他的回忆,对复业实感又增加了一分。   等第三批熟客到的时候,吧台已经摆满大家给他带的复业礼物了。   陆超的好奇心比他重,钻进吧台为他拆礼物。   “我天呢,好久没这么热闹了。”陆超说。   霍湘正在和熟客闲聊,回过头看了陆超一眼,“滚出去。”   陆超灰溜溜走了,拆出的东西裸露在吧台上,霍湘走过去,发现这是一个量酒器,黑曜石般的质感,像是神话里能满足一切愿望的圣杯。   “霍湘哥哥!今晚吃什么!!”娟姐在老位置上对他吼叫。   “老三样!”霍湘回道,然后跟陆超一起把入好味的凉拌牛肉分发至客桌,今晚全场由他买单。   吃上牛肉的娟姐突然嚎了一嗓子,后一秒眼里泛着微光:“上一次吃这牛肉的时候你还说第二天给我换成五香的,结果第二天你就跑了!!”   其他人在笑,霍湘在找点单用的本子,按下笔帽,给娟姐一个满是笑意的眼神,再上前挨桌询问要喝点什么。   “晚上好,你的耳饰很漂亮。”   “今晚特供大盘鸡要给你预约一份吗?”   “不太建议点长岛冰茶,酒的味道全被可乐盖过了,如果想喝甜的,我可以给你特调一杯。”   人越来越多,陆超和霍湘游走在吧台和客桌,人声也越来越沸腾,大多都是催促霍湘敬酒。   他看了一眼时间,11点半,差不多可以开始虐客人了。 第3章 回溯   霍湘手拿一瓶威士忌,在客桌间来回,很轻松就把全场给喝到位了。   娟姐开始大小声,和陆超有一句没一句地吼着,其他人也不同程度醉了,不太站得稳。   这酒一路喝到凌晨1点,也就来到他答应好给陆超补的毕业演出。   霍湘挤进人群,对婻諷经过的人挨个笑过,一步跨上舞台。   野合每个周末都会有一次灯光骤停,多年之后终于又轮到霍湘唤醒舞台上方那颗银色迪斯科球。   “欢迎大家在周五的晚上来到野合。   “我是霍湘。   “好久不见。   “认出我的新朋友请不要声张,今晚的音乐专属野合。”   熟客的起哄一阵接一阵,有说想念他歌声的,也有埋怨他出道后就不回来看看的。   霍湘没有接话,只是笑着,伸手扫过琴弦,献上清脆的琴音。   三首热场轻爵士唱完,站着的客人已经开怀地舞动着腰肢,坐着的也无意识地跟随节奏抖腿。   今晚还来了一些专程奔着他来的本地音乐人,也是连连拍手呐喊。   霍湘有个习惯:午夜过后要唱自己的歌。   就在他准备唱出标志性的少数民族语言时,门口的风铃响起,又一位客人被迪斯科球的银色碎片捕获。   那人站在门口,应该是踩在了什么东西上,比所有人都高了一截。   虽然对方戴了帽子和口罩,但霍湘还是凭借那身亮晶晶的衣服认出对方,不就是刚才来喝霸王酒的板寸么?   板寸身上的亮片棒球服在银光扫过时折射了五彩斑斓的光辉,晃眼,但好看。   “晚上好。”霍湘对麦克风打了声招呼。   板寸没有表情,只是点头,好像根本没吃霸王餐一样。   霍湘:“接下来这首歌叫《HuoXiang Bossa Nova》,希望在座的小伙伴能在神秘的周六之夜玩得开心。”   掌声拉开演出之夜的序幕。   霍湘双眼一沉,用西北带来的曲调灌满整个野合。   空气里漂浮着看不见的沙砾,所有人的体温和心跳都在升高。   其间他的视线偶尔会扫过板寸,发现对方没有挤进人群的意思,全程待在原地干巴巴地望着。   快唱完时,板寸对他竖起拇指,霍湘颔首点头当作回应。   下一秒,风铃一响,板寸走了。   紧接着,风铃一响,更多的人涌了进来。   当中有一些熟面孔,应该是临时赶到的,还有一些可能是粉丝,霍湘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只看到陆超不断在往室外送酒。   演出歌单虽然是多年前的,但几乎每一首都有人跟唱,他们并不懂少数民族语言,遥望中只作呢喃。   后边几首霍湘换成了国语歌,终于引得全场震声,这时他才察觉,室外的人数已经跟室内差不多了,那些碍事的桌椅板凳不知何时被挪到别处,大家都站着挤着,等他继续唱下去。   眼前的景象比记忆里的野合还要热闹,热闹得令霍湘安心。   “欢迎大家在周五的晚上来到野合,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有想弹唱的小伙伴可以接替舞台。”   说完,几个音乐人穿过人群来到舞台边,霍湘把舞台交给他们,在喝彩中前往吧台。   后续的演出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第一批人被熬走了又来下一批,将近天准备亮了才结束,一行人聚在吧台买单。   扫码一声接一声,神秘之夜要结束了。   把喝醉的客人都送上车后,酒馆只剩下陆超和霍湘。   霍湘在窗台检查自己的薄荷有没有被烟酒污染,说:“你之前看到门口进来的那个高个子红毛了吗?”   陆超:“啥时候?”   霍湘喝得有些微醺,觉得自己不能很好地解释觉得板寸眼熟这件事,干脆直接让陆超解除朋友圈限制,一路翻到几年前。   很快,他找到一张全景照片,指着角落里那个穿着衬衫马甲的高个子说:“嗯看来我没记错,我之前在你朋友圈见过他。”   陆超凑过来看,眉毛快挤到一块去了:“他啊?就你之后的下一任掌柜,——等等,你说的高个是他??”   “嗯。”霍湘走回吧台。   两人一里一外地对视,陆超脸上仍是震惊,“啊??他妈的,来了也不跟老子打声招呼,啥时候走的?你看见了?我操,这孙子。”   “他叫陶权!跟你一样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陆超继续骂道,“也是他妈出道之后就不见人影,也他妈没个毕业演出,孙子!亏我还觉得他最听话!”   陆超粗气一撂,趴到吧台伸手从霍湘马甲兜里抓出香烟,“又他妈是细烟。”   “嗯?出什么道?”霍湘看着陆超。   “摘什么计划,忘了,就知道是个男团,男团你懂不?偶像!”陆超醉道。   不懂,过去的两年霍湘处于全封闭状态,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个世界在上演什么样的故事。   “你没事的话可以滚了,我要干活了。”-暂停一下。   让时间稍稍回溯。   回到余霞将云霄染成珊瑚色薄绡时。   沿着梧桐大道往东,掠过升起的城市霓虹,抵达杭城最大的体育场,这里人声沸腾,处处欢声笑语。   今天除了是野合复工的日子,还是男子偶像团体F1ve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站,学生模样的粉丝们结着伴排队,陆续将空旷的场馆填满。   演出还未开始,暖场的电子音乐就点燃了她们的热情,数以万计的亢奋叫喊从排风管道传至场馆后方。   陶权坐在镜台前,随意划拉手机屏幕。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排风管道,它们的尽头通常是一架巨型外机,一面吹来煮熟的风,一面吵得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权哥你那边OK啦吗?准备上台了噢!”返听里传来队友的呼喊。   他将手机丢到桌上,随后掏出兜里的项链戴好,起身前端详了一番镜子里的自己。   好久没戴这条项链了,那种熟悉安全感依旧还在。   两年半前,陶权以素人身份参加一档名为摘星计划的偶像选秀,一路闯进出道位,在礼炮声中步入全新的人生。   这世上也不缺礼炮,彻响过后会在空中留下无数金色纸片,落在肩头或眉梢,掸去一片,又落下新的一片,他永远逃不开。不……   他可以逃开了。   五位男团成员在升降台集合。   队友张大嘴巴好像朝他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在这个离舞台最近的地方,没有任何声音能抵得过粉丝呐喊。   他嘴里嚼着口香糖,一般来说登台是不让嘴里塞东西的,尤其是他这种领唱角色,很容易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对偶像来说,负面新闻当然是越少越好。   但对陶权来说,负面新闻已经挤得塞不下一个“边嚼口香糖边唱歌”了。   升降台的机械阀门转动,上升。   在被四面八方的摄像机捕捉之前,陶权伸手帮身旁队友整理那缕垂下的头发。   紧接着,如同这发色的湛蓝灯光打在五人身上,粉丝呐喊霎时淹没一切。   巡演是件无聊的事。   他们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表演,在不同城市的跟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就连由粉丝发光手环组成的星海,似乎也未曾变过花样。   因此陶权游刃有余。   他太知道怎么撩拨观众的情绪了,在自己的PART给上怒音或高音,或是各个机位的轰炸下献上凶厉的表情。   粉丝喜欢他桀骜的模样,他随便就能演绎出双倍桀骜。   190的个子,堪称托尼老师代表作的砖红色寸头,他陶权的外形优越到用完美偶像形容都是谦虚的。   演出进行到一半,其他队友下台更衣,陶权一人在舞台。   他笑着走到中央:“杭城晚上好!”   沸腾的掌声袭来,陶权没有继续发言,而是认真地望着大家,双眼从左扫到右。   眼珠仅仅两寸的移动,却引起整个场馆的喊叫回应,像海浪,更像暴雨。   粉丝有节奏地嚎叫他的名字,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尤克里里。   再坐到高脚凳上,调整麦克风,凑近说:“欢迎你们在周六的晚上来到这里,我是陶权。”   发光手环给场控切成属于陶权的海蓝色,舞台灯也是如此,舞台一瞬间就变成一艘在夜间航行的帆船。   有更应景的道具出现:在陶权扫弦之际,舞台后方有一堵墙慢慢被推至他身后。   这是堵模仿商铺的道具墙,玻璃橱窗里装着鱼缸,里面有数条孔雀鱼在追逐,而他就像一名流浪牧师,静静在坐在橱窗前唱诗。   “我想引用我最喜欢的一段话。”   “黄龙是我们巡演的第一站,也是最后一站,你们当中有大部分人我都认得。”陶权嚼着口香糖。   “我也知道杭城的夜生活很丰富,像这样迷人的周五,你们可以去苏堤逛逛。”陶权在笑。   “或者跟好朋友去露营,最近这个很火对不对?”陶权笑得很阳光。   “以前我喜欢逛西湖,从南山路一直逛到北山街,有没有跟我一样的?”陶权听着粉丝们的哄笑。   “但你们选择来黄龙,来看我们的演出,”陶权停顿,对着镜头弯腰鞠躬,“谢谢你们!”   尤克里里的琴音开始变得有规律,耳返提醒该表演了。   开唱前,他第一次公布了这首唱了很多遍的SOLO歌名:“一首《TaoQuan Bossa Nova》送给你们。”   今晚是陶权第一次在巡演的舞台上发言,过去的十九站,他拒绝了所有公司要求的发言任务。   拒绝发言的原因:不想说话。   今晚同意发言的原因:心情好,24年来最好。   且会变得更好。   因为他即将穿着这身闪闪发光的演出服去见他的霍湘。   霍湘,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意义。   是日蚀潮涨,是尘暴雪崩,是世界运转的唯一法则。   所谓的即将指的就是此刻,巡演已然结束,队友准备登台回应安可,而他嚼着口香糖从通道飞奔出去。   上车,招呼师傅启动,夜车疾驰,驰往城西。   道路两侧的树叶狂野飞舞,像他的心情,激动,复杂。   六条十字路口,车停了六次,到野合的时间比预计的晚。   当他推开门,看见魂牵梦萦的霍湘正端着威士忌杯轻啜,那酒墙的灯,完美将霍湘的躯干勾勒出来,坚硬,伟大,如同几公里外蜿蜒的山川。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   发生在静谧的夜里,只有他和霍湘,以及曾经打了好多年工的家。   “晚上好。”这是霍湘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算命的。”这是他第一次碰到霍湘的手。   陶权以为自己会表现得更酷一些,放射所有的魅力,最好能把霍湘迷得飘飘欲仙。   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妄想,霍湘不是个能随意得到的人。   因此在亢奋到快要冲上去强吻霍湘的时候,他选择端着小黄鱼跑路。   他端着鱼在梧桐大道上奔跑,途中鱼被颠飞两次,两次都被捡了回来。   最后找到一个拐角,蹲在马路边,听着风吹,把霍湘煎给他的鱼吃完。   今晚的唐突出现本该到此为止,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   但霍湘是法则,法则不允许他匆匆离场,于是他又不由自主往野合所在的巷子走去。   他推开门,听见风铃响了几声,然后听见霍湘对他说晚上好。   是对自己说的吧?应该是吧。   这么想着,陶权点了点头。   “接下来这首歌叫《HuoXiang Bossa Nova》,希望在座的小伙伴能在神秘的周六之夜玩得开心。”   是的,这段旋律就是他刚在巡演舞台上唱的那首。   陶权忍不住去想,如果霍湘知道他一小时前在万人体育场翻唱了自己的歌还改了名字,会不会气到用琴弦把他勒死?那就勒死吧。   但不要从身后勒,要从身前,让他能看到霍湘那双深灰的眼睛,不然他不肯死去。   拥挤舞台上的霍湘轻轻唱着歌,陶权热烈盯着那双灰瞳白仁,身边挤满了人。   他不知道野合今晚为什么这么多人,不是说要倒闭了吗?   这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他狩猎霍湘的计划。   这个计划最开始很简单,守护好野合,别让霍湘回来之后感到陌生。   后来他认为等霍湘回来太过被动,决定参加选秀,前往霍湘能看到的地方。   结果他被关在训练营的那几个月,霍湘忽然宣布封麦并失踪,计划只能搁浅。   直到他得知霍湘要回归野合,计划又改成接近霍湘,一步步让霍湘爱上自己,且爱的程度要跟他一样深,要愿意被对方勒死。   如此宏伟的计划是什么时候诞生的?记不清了。   他听着霍湘遥远的歌声,怀疑自己早在被陆超捡到的那个夜晚,首度听到霍湘的歌声之时,就已经爱上了霍湘。   一首波萨诺瓦唱完,霍湘笑着和客人低声说话,而他也该走了。   陶权推开门,挤开一群手舞足蹈跟疯子一样的醉鬼,直到走出巷子才把帽子和口罩摘掉。   午夜送来神清气爽的风,陶权深深吸了一口。   接下来他在野合附近闲逛,经过垃圾场时,一眼看到垃圾桶旁伫立着许多花篮。   这是他得知霍湘要复工特地叫人送来的。   怪不得刚才没看到呢,原来被霍湘丢了啊。   陶权咧出一声冷笑,然后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又左右踱步,最后走上前摘下花篮里的一朵花,原路返回野合,趁那些醉鬼不注意的时候把花插进第二排第五个花盆的天竺葵里。   吹来的风开始变得不那么神清气爽,陶权有些烦躁地走回梧桐大道,找到一个能听见霍湘黑暗的角落蹲着。   杭城的飞车党很多,每隔几分钟就会有机车疾驰而过。   陶权憎恶这些人,他可不允许震天响的破车出现在今晚。   不知道第几辆摩托车驶过,野合所在的巷子开始有人离场。   摇摇晃晃的醉鬼一批接一批离去,已经喝到不能自理的那些也在陆超和霍湘的护送下上了车。   今晚的人会不会太多了!?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人!   陶权继续蹲着,直到陆超的车开出梧桐大道,鱼缸前的霍湘把门锁扣上,信步闲庭走出巷子,离他一条马路之隔。   陶权站了起来,隔着马路跟随霍湘往前走,震天响的机车不再出现,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狂躁的心跳声。   然后下一秒,泪失禁发作了。   止不住的眼泪流出,浸透口罩,驱散夜风。   陶权就这么边流泪边在马路对面跟着霍湘。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梧桐下,这是一条很宽的大道,陶权有一百种不让霍湘发现的方式。   走过六百米,来到一条十字路口,霍湘转朝右边,陶权停在原地。   等霍湘走远,陶权终于拿起兜里震了一个晚上的手机。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一接起就传来经纪人的狮吼。   陶权忍着耳鸣,收回注视霍湘背影的目光,盯着身旁的红灯。   经纪人继续吼道:“警告你别他妈犯贱!马上要解散了!安分一点!!”   这个名叫F1ve的废物团居然还没解散,陶权实在不能理解。   “晴姐,”他说,“我不签劳什子的新乐队了,你重新找人吧。”   绿灯通行,陶权笔直走进斑马线。   电话那头沉默了,旋即说:“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陶权说,“解散前的活动我会好好参与,但商务就不必再分给我了,我接了别的兼职。”   “你再说一遍。”   “平时没活动我就不回宿舍了,兼职包吃住,伙食挺好的。”   “陶权!!!”   红灯止步,陶权挂断电话跨到人行道。   他打开手机,找到和swanroute霍湘的聊天框,编辑文字。   用户hxwanywn:凭什么要把我送的花丢掉?我不会难过的吗?   掐灭屏幕后他又觉得还有话没说完,又打开重新补了一条。   用户hxwanywn:为什么我已经见到了你,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想念你?   发送。 第4章 同居   决定回野合复工后,霍湘从龙井景区搬到了梧桐社区。   这儿原本是陆超家的拆迁安置房,装修完一直充当着野合的员工宿舍。   不过刚搬进来那会儿,整间屋子落满灰尘,想是很多年没人住过了。   霍湘昨晚还是喝了不少,一觉睡醒头有些疼,他起床想下一碗阳春面,却发现昨晚忘记把白菜和葱拿回宿舍,于是随意加了些猪油酱油搞成清汤面,吃完赶着去陪娟姐喝咖啡。   咖啡店就在梧桐大道,新开不久。   到的时候店员正在擦玻璃门,地砖湿漉漉的,娟姐和小姐妹坐在临窗位。   霍湘坐过去,娟姐抱着双腿陷在棉麻沙发椅上,半阖眼皮底下一双墨青的眼圈,怎么看怎么没有精神。   不过霍湘的注意力在娟姐旁边的一条黑色柯基上,一人一狗互相对视,持续了将近十秒。   完了柯基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发出嘤嘤的叫声,尾巴还摇个不停。   娟姐乐呵着往狗屁股一拍:“我就说嘛!海盗肯定记得你。”   叫海盗的柯基猛地跳下沙发蹿到霍湘脚边,被霍湘抱在怀里。   他来回给海盗顺毛,发现狗脖子上拴着块防走丢的牌子,上头写的却不是娟姐的名字。   霍湘:“林腾是谁?”   娟姐的小姐妹看了娟姐一眼,说:“她老公呀。”   “甭提他行不行啊,烦着呢,”娟姐撑开眼皮,“昨晚又吵架了。”   霍湘没多问,揣着海盗喝了一下午的咖啡。   老熟客就是这样,约你出来也不是要讲什么事,只需要你坐在一旁,享受几杯深褐的咖啡,听上几句前阵子去哪儿玩吃了什么,悠闲渡过白日。   天色将暗,三个人踩着锃亮的地砖走上梧桐大道,娟姐说有点宿醉,今晚想喝无酒精莫吉托。   霍湘说正好昨天买了两盆薄荷。   拐进野合所在的死胡同,一抬头,招牌灯箱底下站了个人。   这人穿着深灰色衬衫和黑西裤,怀里抱着一盆薄荷,污水和花泥弄脏了腰上系着的围裙。   他听到了霍湘他们的脚步声,逆着日落转过头来,他有一顶砖红色的头发,一张能让看了心惊的锋锐面容,他叫陶权。   霍湘有些诧异:“……下午好?”   陶权腾出手摘下口罩,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霍老师下午好。”   海盗比所有人的反应都快,挣脱牵绳跳到陶权脚边绕圈摇尾,哼哼唧唧的,看着十分委屈。   “陶掌柜?!”娟姐也很惊讶,捡起地上的狗绳快步走过去,“啥时候回来的啊!你们不是在搞巡演吗!”   陶权把薄荷放到天竺葵旁,半跪着让海盗趴在腿上,轻轻抚摸狗背,手腕被狗舔得都是口水。   霍湘看了看四周。   室外藤椅被水冲洗过,且已经晒干了,扑面而来一股干净的味道;店内设备全启,招牌灯亮着,投影播着动物世界,金鱼们在水箱里咕噜咕噜吐着泡。   联想起陆超说这叫陶权的板寸先前也是野合的掌柜,看样子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进屋后陶权给娟姐她们倒了两杯水,音色调侃:“咋的,宿醉?几个菜啊给你们喝成这样式儿。”   霍湘站在门口抽烟,听见娟姐连声否认,硬是把黑眼圈说成烟熏妆。   烟抽完的时候,红毛陶权走了出来,“霍老师吃饭没?我去给娟姐打包沙县,你那什么……要不要来一份?”   霍湘看着陶权:“我去买吧,顺便溜溜海盗,话说,你……是来上工的吗?还是就过来开个档。”   “上工。”陶权回答得很干脆,把狗绳递给霍湘,“那两份鸭腿饭,一份番茄鸡蛋饭,加块豆干。”   霍湘点头,朝店内打了声招呼,牵着海盗走出巷子。   海盗对这一块很熟,领着霍湘四处乱窜,时不时跟路过的其他狗子相互瞪眼。   十来分钟后,海盗带他来到附近的农贸市场,直奔肉铺而去。   霍湘还记得海盗肠胃不好,强行捂着狗眼通过市场,准备从后门绕去沙县。   他以前经常来市场买菜,有家新疆馕饼很好吃。   想着想着食欲来了,凭着记忆找到这家店。   “大姨。”霍湘跟老板娘打招呼,说完发现店门冷清,丝毫没有那股勾人的羊肉香味。   “啊,是你啊!”老板娘放下手中的水桶,擦了擦脸颊的汗,“哎哟!是不是好多年没见啦!”   霍湘笑着点头,探身看了看后厨,空无一人,“今天不营业吗?”   “准备关门嘞!”老板娘说,“儿子结婚了,要回老家啦。”   霍湘感到有些遗憾,“这样啊,我还想说来买点儿馕。”说完眼皮跳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咱用的是还是馕坑吗?”   老板娘摆摆手:“没有没有,现在不让用明火呢,用的是馕机噢。”   “我能看看吗?”   再回到野合已经是一小时后的事了,天色彻底暗下来,橱窗里的金鱼静静沉在缸底,数个人影倒映在水面。   霍湘推门而入,海盗熟练地直奔到娟姐她们桌,旁边坐着两三个没见过的人。   陶权正在上酒,看到霍湘的时候点了点头,像是当了他很多年同事那样。   大伙儿吃过饭,今日份营业就开始了。   但来的客人半数找的是陶权,一会儿围在吧台问东问西,一会儿要陶权过去喝两口。   霍湘能做的只有待在吧台里出酒,指头浸过各式酒精,洗净后仍带着些许啤酒花的香气。   忙碌使夜晚加速,很快便10点了,驻唱小哥背着吉他走进店里。   这个年轻的歌手是霍湘当年带出来的,叫王三驰。   不过一进来却去搭陶权的肩膀,“权哥?!”说着发现陶权穿着工作服,又露出疑惑神色,“今天您不会是来上班的吧?”   陶权撒开三驰的手往霍湘这边瞄了一眼,随后说:“你管得着?让开,挡我道了。”   三驰笑着给陶权让路,然后才走向吧台:“师父!今晚你还唱吗?”   “当然不啊,”霍湘起了瓶啤酒递给三弛,“今晚不是你唱吗?”   “想听你唱嘛!”   三驰抱怨之余,陶权把撤回来的杯子递给霍湘,转头提醒三驰说:“喝啥喝,该上台了。”   三驰半杯酒没喝完,唉声叹气走往舞台,不情不愿唤醒今晚的迪斯科球。   演出期间是客人需求较少的时候,陶权钻进吧台站在霍湘身边,看着霍湘点了根烟,万般银色碎屑里,只有霍湘手中的烟星是红的。   霍湘笑着看向他:“你好,你是不是还差我一顿酒钱?”   陶权噢了一声,“我来的时候付掉了,”讲的话没有什么特殊语气,听上去很冷静,“三百五。”   霍湘抖抖烟灰:“那你今天开档的时候没看收银机么?”   陶权又噢了一声,走到收银机前调出昨晚的账单,发现霍湘已经帮他把钱付了。   一转头,霍湘正被烟雾缭绕,眉毛泛着银色的光斑。   霍湘又问:“你昨晚怎么不说你是陶权。”   陶权站回霍湘身旁,看着收银机里冷冰冰的账单,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霍老师,我要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   “怎么会叫我霍老师呢?”霍湘抱着双臂,“叫我小霍就好。”   陶权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娟姐说来杯白兰地。   霍湘叼着烟从酒柜上拿酒,陶权伸手去抢:“让我来吧。”   送完酒回来时霍湘抽完烟了,捧着一个复古的保温杯在喝水,陶权等他喉结停止鼓动,说道:“我就是看超哥朋友圈在招人,寻思着回来帮几天,应该没影响你吧?”   “没有,”霍湘说,“但我很奇怪啊,你不忙吗,听陆超说你出道了,叫什么来着,F1VE?”   陶权说:“对的霍老师,我不忙,刚巡演完。”   “巡演啊……”霍湘重复道,“感觉咋样?”   “挺好的霍老师,”陶权说,说完又立马改口,“……霍哥。”   “叫我沃兹。”霍湘脱口而出。   陶权面展疑色,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隔着口罩笑了一声。   接下来就不怎么忙了,霍湘坐到吧椅上敲电脑,给接下来的经营做规划,脸始终被屏幕的白光笼罩着。   而陶权来回进出吧台,基本都是给客人添水加小吃,没什么能可帮的。   “陶掌柜,我能再喝一杯吗?”卡座那边传来娟姐的央求。   霍湘打字的手顿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家貌似都挺怕陶权的?   回头望向卡座,正好陶权也转身看着他,用眼神在跟他确认还能不能给娟姐再来一杯。   霍湘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写策划案,一家酒馆唯一能满足的愿望就是酒精。   夜晚过去得很快,三驰一口气唱到了凌晨1点,吊顶的迪斯科随之熄灭,新老客人陆续到吧台找陶权买单,而卡座的娟姐又喝大了。   陶权听到娟姐骂骂咧咧的声音,放下擦拭的杯子准备过去,却被霍湘拦下:“让她醒醒酒吧,一会儿我送她回去。”   陶权嗯了一声,原地退回吧台,重新将洁白的口布塞进威士忌杯,来回转动。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门口风铃忽然响起。   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冲进来,忽略吧台的两个掌柜,径直走向卡座,与此同时娟姐的小姐妹下意识抱着海盗往旁边挪了一个身位。   “死娘们儿!赶紧起来!丢人现眼!”   霍湘和陶权同时起身来到卡座。   娟姐喝大了没听见,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男人见她没反应,二话不说往沙发上踹了几脚,发出沉闷的动静。   陶权啧了一声,男人假装没听见,弯身去把娟姐扶起来。   然而起身时被海盗跘了一脚,险些摔倒。   “你这傻逼!”男人朝海盗吼着,并侧腿对海盗猛蹬一脚,海盗当即爆发呜呜的吃痛喊声。   “你丫再踹一个试试?”陶权紧跟着喊道。   男人转头,用一种极其不友善的眼神瞥了陶权一眼,也不回应,抢步走了。   陶权想追,霍湘见人已经出去了就伸手扯着陶权围裙系带让他回来,再拍拍肩膀示意他别生气了。   “这就是林腾?”转而问向娟姐小姐妹。   对方点头:“嗯……他不让娟姐喝酒。”   “他俩到底什么情况?”霍湘说,“我记得娟姐以前很少这么喝。”   “哎……我……我也不好说,就夫妻间有矛盾。”   见对方不想多谈,霍湘就也没再多问。   两人把小姐妹送上车,回来的时候陶权问:“娟姐结婚了?”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霍湘走向吧台,“没人你先撤吧,我把账做了。”   陶权没走,摘掉口罩,在霍湘做账期间把舞台和客桌复位。   “累吗?”霍湘来了一句。   陶权远远回了一句不累。   在霍湘抬头的时候,投影里的虎鲸映在陶权身上,他发现陶权的领结闪着细光,里面似乎也有亮片。   “听说你出道这两年没回过野合啊?”霍湘问道。   陶权走过来,用接近质问的玩笑语气反问道:“霍老师出道不也很多年没回野合么?”   霍湘笑着点头,“这个嘛,以后再跟你解释。”   霍湘:“对了,你明天还来上工么?”   陶权:“来的。”   “行,那我晚点到。”   “你要去哪儿?”   霍湘顿了一下,这似乎没什么报备的必要?   但他还是回答说:“请杨哥吃个饭,之前装修给我们跳楼优惠价,得请人吃顿跳楼大餐,好了,关灯吧。”   今日份的营业到此为止,客人已作鸟兽散,而他也要回归孤独的夜色。   但陶权打断了他的回归:从更衣室提出一个行李箱,手上挂着那条被弄脏的咖啡色围裙,站得笔直,像个酒店帮住客拿行李的门童。   “霍老师,内什么……我也住宿舍。”   霍湘:“怎么不早说,宿舍里没有被子好像,这个点儿也没地方卖了……”   陶权一乐,“没事儿!我都买好让人送到宿舍门口啦。”   野合的宿舍虽然是两居室,但其中一间是库房,堆积着那些淘汰掉的炉灶和冰箱。供员工休息的只有一间,设有两张平行的双人床,刚好够两个人住。   两人一起走回宿舍时霍湘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直到陶权把另外一张床上的尤克里里拿走,熟练地铺上自己的床单被套,他才反应过来他俩成了舍友。   与此同时,霍湘想起他下午遛狗时从老板娘那儿买的馕机,老板娘送了他几斤面粉。   “吃馕吗?”他看着陶权挺拔的后背问。   陶权以为是要出门,从行李箱拿出球鞋准备换上,霍湘没忍住笑:“不是去外边吃,我今天买了个馕机,你先去洗澡吧,我研究会儿。”   浴室传来水声,霍湘捯饬那台满是油烟的馕机。   在他弄好把抹布洗干净来到阳台准备晾干的时候,发现这里晒着一件有些泛黄的白衬衫,其中第三颗纽扣被人替换成了蓝色的。……   霍湘认得它,中间那颗蓝色纽扣是他另外缝上去的。   如果这件才是自己的工服,那身上穿的这件又是谁的?   霍湘看了一眼浴室门,蒸腾的热气正从门缝钻出,磨砂玻璃上的模糊影子像是皮影戏。……还是先做馕吧,饿了。   他准备先测试一下馕机是否通电,将电源插进排插。   然而就在下一秒,宿舍跳闸了,世界哑然而止,一片漆黑。   “霍老师???”浴室传来陶权带着雾气的疑问。   “没事!”霍湘将拔掉插头,四处寻找着宿舍的电闸,却不成想电闸被锁住了,而他不晓得钥匙在哪儿。   失光的房间只有屋外的街灯照进来,地板满是光斑,梧桐树影一阵阵摇晃,霍湘看见了茶几上有条项链。   浴室门被打开,衣裳穿了一半的陶权从白雾中走出来,他似乎知道霍湘在为什么犯愁,蹲到茶几旁找出一把钥匙,世界因此得救。   “馕机功率太大了,”霍湘解释说,“估计得弄个变压器。”   “明天我去买。”陶权用毛巾擦着头,水珠一滴滴淌下,“还是霍老师现在很饿?”   霍湘:“很饿。不吃睡不着的那种饿。”   陶权:“那下楼吃吧,不过这个点儿估计吃不到馕了,烧烤行吗?”   哪有不行的道理。   两人穿着拖鞋出门,十分钟后来到小区附近的宵夜街。   陶权选的这家烧烤店生意非常好,室内全是人,他们只能坐在路边。   老板把烤肉分别放在两人桌前,又往中间放了一份锡纸花甲,霍湘在的时候宵夜街还没开起来,不知道味道如何,但从肉的香味判断,他觉得应该还不赖。   “你刚是不是刷牙了。”霍湘觉得让陶权陪自己吃宵夜有点过意不去。   陶权掰开一双筷子递给霍湘,从他的角度望去,霍湘身后还有许多宵夜店,火锅店的招牌是红色,隔壁的是绿色,最边上的海鲜店是蓝色,三种颜色汇聚在陶权眼中,组成了这个世界的所有颜色。   “这有啥的啊,回去再刷一遍不就好了么。”他说。 第5章 丁克   霍湘已经很多年没跟人一起踩拖鞋上楼了。   不确定楼梯间的声控灯是由哪双拖鞋敲醒的,只觉得每次转角都能看到那抹砖红的头发一闪而过。   卧室两张床夹着一个床头柜,摆着两部充着电的手机,上方是窗户,它是屋子连接外部世界的孔,将路过的汽车以黑影的方式投在墙上,霍湘数着有多少辆车经过,又听着隔壁床时不时的翻身,沉沉睡去。   是日,霍湘迷迷糊糊醒来,陶权的床位是空的,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在厨房煮了一碗面,配料加了昨晚打包回来的烧烤,结块的羊肉在滚水里融化,赋予面汤晶莹的油光,香气十足。   和杨哥的饭局约在傍晚,在那之前霍湘一直待在宿舍写活动策划,点了两杯瑰夏冷萃的外卖。   第二杯喝完,初稿也写得差不多了,前去赴约。   杨哥和娟姐都是霍湘最早经营出来的客人,这些年下来大家都变成了好朋友,熟知彼此近况。   “娟姐什么时候结的婚,不是说要孤独终老吗?”在严肃感谢杨哥帮忙装修之后,霍湘开口问道。   他们吃的是火锅,杨哥的眼镜上蒙着热汽,放下筷子:“再犟也敌不过老人的唠叨呀,前年随便找了个相亲的闪婚了。”说完唉了一声,“就因为那男的能接受丁克,结果呢?今年不知道发什么疯,那男的联合两家老人一起逼娟姐备孕。”原来是这样。   印象里娟姐虽爱喝酒,但绝不酗酒,每次大酒喝完都会停一阵子,很少连续喝得断片,最近应该是让备孕给激的,想拿自己的身体做抵抗。   人上了年纪有许多事会身不由己,不光娟姐,杨哥也因为到发展事业的年纪而丢失了当年那颗爱玩的心。   霍湘摸着掌心的茧,思索该说什么,过了半晌,杨哥重新拿起筷子,这个话题随之撂下。   吃完霍湘赶回野合。   咖啡店的小哥好像每天这个点都在擦玻璃,也眼熟了霍湘,在他经过的时候打了个招呼,霍湘也回了个笑容。   拐进巷子,跟昨天一样,陶权早早到店,独自开完了档,此刻正吊儿郎当地给橱窗里的孔雀鱼喂饲料。   两人一里一外隔着水箱,霍湘发现陶权换了件衬衫,也就是昨晚在阳台看见的那件,一颗蓝色的纽扣被水光拉成一条细长的线,有点像孔雀鱼身上的纹路。   霍湘推门走进去,又发现陶权脖子上吊着昨晚在茶几上看到的那条项链,造型是一把弓箭,箭心镶嵌着海宝蓝。   霍湘:“项链挺适合你的。”   陶权戴着口罩,眼皮跳了一下。   “我在宿舍捡到的,”他解释说,“……衣服也是。”言外之意便是这两样东西全都不是自己的。   霍湘不介意陶权穿自己的衣服戴自己的项链,笑着走向更衣室,“那我在柜子里找到的工服是你的咯?”   陶权嗯了一声,但只有自己能听到。   周日客人不多,大家第二天都要上班,只有零散几桌在聊正事。   霍湘出完酒后坐在吧台上继续修改策划案,陶权则在吧台里凿冰块,冰渣四处飞舞,在咖啡色围裙上留下星星点点。   “现在还流行电影之夜吗?”霍湘问。   陶权已经把方冰凿成冰球,圆形表面有三角锥的痕迹,像一颗粗糙的水晶球。   他把冰球递过来,顺便回答霍湘的问题:“流行,反正我在的那几年经常搞,霍老师你快看看,冰球符合标准不?”   霍湘抬眼看去,冰球还淌着水,陶权修长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回答陶掌柜,非常标准,但你不冻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陶权笑说,“我一宿能凿五十个。”   霍湘笑了一下,“这颗快化了,给我吧。”   陶权拿出一口威士忌杯,将冰球置入,一声脆响后酒液登场,烫平了三角锥的痕迹,“乐加维林十六年?”   霍湘有些疑惑地望着陶权,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好哪口,“对的。”   他接过酒杯啜了一口,然后继续翻看电影列表,在初夏放《真爱至上》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将近10点的时候,几声狗叫把沉在缸底的金鱼惊醒,是海盗。   娟姐被狗牵着走进来,来的只有她一个,脸上挂着轻松的笑。   “晚上好。”霍湘和陶权齐声应道。   娟姐松开狗绳,“先来个啤酒漱漱口。”   陶权弯腰准备打开冰箱,霍湘叩了叩吧台,“给她做杯无酒精。”   “搁这儿侮辱谁呢!”娟姐笑骂,随后坐到霍湘身旁,抱着霍湘的胳膊晃了晃,“霍湘哥哥~”   “我们已经三十三岁了杜鹃姐姐,不兴这一套了。”霍湘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明天不上班?”   “不上!”说着,娟姐伸手去抓准备去外面摘薄荷叶的陶权,“陶掌柜能不能偷偷给我加二两酒精?”   陶权被这一下带得重心不稳,整个人往霍湘身上倒去,先前围裙上的水渍沾了霍湘一手。   “抱歉抱歉!”陶权连忙退回去,又因为退得太迅速撞到地上的酒箱,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霍湘甩掉水渍,被陶权一连串的憨钝模样逗笑了,“陶掌柜不必介怀,先去给杜娘子摘天山雪莲吧。”   “哈哈哈哈哈说屁啊!”娟姐猛拍霍湘后背,脚边的海盗也叫了一声。   隔壁桌的客人闻声抬头,娟姐一个手势,海盗扭着屁股往客人走去,今日份属于海盗的营业开始了。   “想好了吗?”霍湘突然问道,“小孩准备叫什么名字。”   “什么小孩?”娟姐神色狐疑,“老娘丁克!”   霍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端起酒杯看着娟姐,“那你老公是丁克吗?”   这时陶权回来了,钻进吧台给娟姐做酒。   娟姐脸上常有的轻松稍有变形,脑袋靠到霍湘肩上:“以前是。”   霍湘:“嗯……让我猜猜看,他今晚不知道你出来。”   “嗯呢。”娟姐倒也诚实。   “让我继续猜,一会儿他就来抓你回去?”   “能不能别提他了啊。”娟姐哀怨地嚎道,“陶掌柜,我的无酒精呢。”   “别吵,来了。”陶权湿漉漉的手奉上一杯清凉的冰沙饮料。   “陶掌柜,”霍湘看着陶权擦手,“你觉得娟姐老公面相咋样。”   陶权眼睛瞪得比铜铃大,待手擦干后才说:“不咋样。”   “你什么时候会看面相了!”娟姐听闻放下杯子,“快给我也看看,我什么时候发财。”   陶权和霍湘同时笑了,他们都知道娟姐没有财务烦恼。   在陶权假装江湖骗子给娟姐看手相的时候,霍湘肚子忽然咕了一声。   “饿了。”他说。   陶权松开娟姐的手,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石榴大福递给霍湘,“吃馕吗?”   如果霍湘对世界的认知没有产生偏差的话,大福跟馕貌似没有任何关联吧。   陶权也反应过来自己牛头不对马嘴,一把扯下自己的口罩,笑着解释道:“嘴瓢了!我刚想问你要不要烤馕,我把你馕机给搬过来了。”语气很着急。   霍湘今天是准备烤馕来着,进门的时候就在想了,但出门忘记把馕机带出来了,这还不得好好谢谢陶权。   “行,那我去烤馕,娟姐吃吗?”霍湘从吧椅起身。   实际上陶权不光把馕机带来了,还买了做馕的配料,甚至面团都给醒好了。   霍湘买馕机一部分出于对馕店的支持,一部分出于增加野合的市场竞争力,一家能吃上正宗羊肉烤馕的酒馆,想想都狂野。   之后的一小时他没从厨房挪过步,直到把刷满蛋液的口袋馕放进馕机烤制,他才打开那个上年纪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又过了二十分钟,厨房里已经满是垂涎欲滴的羊肉香味,霍湘给盘子垫上吸油纸,把口袋馕规整地叠在一起。   店里所有客人都被这香味吸引,集体望着霍湘端盘走到吧台。   “见者有份。”霍湘说。   第一个拿到的是陶权,耍杂技般颠着烤馕,等烫劲儿过了,餐盘里的烤馕都被客人们拿走了,霍湘自己却没捞到。   海盗被香味迷得哼哼唧唧,却被娟姐告知不能给它吃,它肠胃不好。   霍湘只得返回厨房,把多出来的熟羊肉用清水涮过,一边抱着海盗一边喂。   娟姐嫌弃地看着自家狗,“真没礼貌,还不谢谢霍湘哥哥。”   海盗哼唧着,伸出小腿踢了一脚娟姐,霍湘看得发笑,抬起头时发现吧台里的陶权正看着自己,手里捏着半块馕递过来:“霍老师。”   霍湘双手都忙,没法去接,索性张嘴去叼,嚼了半天才方便咽下。   “好吃不?”陶权隔着口罩问,仿佛馕是他烤的。   “好吃的!”回答的是身后走过来准备买单的客人。   陶权拿着POS机扫码,白光打在陶权脸上,整张脸只看得见那双眼睛,低垂着在看迷宫般的二维码。   时间跨过午夜,送走微醺的客人,也带来了不速之客。   林腾踢门的时候陶权凿到第四十五颗冰球,咖啡色的围裙彻底湿透。   海盗被男主人的气势吓到,整张脸埋进霍湘臂弯,而女主人娟姐,不耐烦地回过头,和男主人没有视线接触。   “你到底想干什么!出来也不打声招呼?!”林腾的怒斥中气十足,霍湘认为他适合吹萨克斯。   “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娟姐依旧别着头。   林腾看了一眼霍湘,目光下移,死死盯着海盗的后背,下一秒走上前捏住海盗的脖子,强行把海盗提走。   霍湘起身,“有话好好说。”   “你鸡|巴谁啊?轮得到你跟我说话?”林腾边说边冷哼。   海盗不情愿地发出呜呜叫声,盖过了音箱里的爵士乐。   也不知道这叫声怎么惹怒了林腾,下一秒林腾鼻子呼出大气,竟然甩手把狗砸向跳舞机,海盗当即爆发刺耳的痛叫,往吧台的方向逃窜。   同一时间,霍湘抬腿往林腾蹬去。   这一脚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林腾整个人后退了几步。   他没料到霍湘会动手,花了几秒才挂上怒色,单指对着霍湘,“你他妈谁啊?!我摔自己家的狗关你屁事!”   娟姐今晚没喝白兰地,却像喝醉了一般愣在原地,紧接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蹬上吧台再猛地落地,是陶权。   “别乱指。”陶权抓住林腾对着霍湘的手往外甩。   “你跟谁俩呢?”这个上手的行为激怒了林腾,二话不说抄起娟姐那杯无酒精,直接往陶权的脸上甩。   玻璃霎时碎在陶权眼前,惊得海盗又发出呜呜的喊叫。   而后安静了几秒,音箱里的爵士乐恰逢最舒缓的一段吟唱。   霍湘也因突然发生的攻击怔住,再反应过来,陶权已经逼近得和林腾共占一个身位,手持淌着水珠的三角锥抵在林腾脖颈,音色低沉:“你再狗叫一句试试看呢?”   娟姐回过神,苗条的身子挤到两人中间,双手扯拉两人。   霍湘:“不要动手。”   林腾又抬起手指着霍湘:“你他妈瞎了!是你先动手的!”   “这你要问海盗。”霍湘回道。   “老子就动手怎么着吧!”林腾恼羞成怒。   娟姐一手抵在林腾胸口,“行了行了!”一手把陶权往霍湘这边推,“陶权霍湘,我先走了,酒钱一会儿转给你们。”   “行,”霍湘看着被提着的狗,“但海盗留下。”   “老子好几万买的狗!你想要就要??”林腾继续吼道。   “来来来,”陶权掏出手机冲上去,“几万?我给你多加个零。”架势不像是假的。   “唉呀!”娟姐夺过手机放在吧台,“好了好了,狗借你们养两天,回头我来拿。”   “拿个嘚儿!凭啥留下?”   “我跟你回去!你把嘴闭上行不行!”   夫妻俩一路吵着离开野合。   海盗终究还是忠心的小狗,拖着牵绳在玻璃门狂挠,陶权过去一把抱进怀里。   莫吉托的杯子一般不怎么厚,下手狠点就能捏碎,陶权被砸到时戴着口罩,没有大面积受伤,但颧骨还是被刮到一条,流了一些血,还没止住。   此刻他正安抚着呜咽的海盗,眼神在空中游移,慢慢索到吧台那边的霍湘,他问:“霍老师你没事吧。”   “我没事,刚才我听见有什么掉了,你找找,我去拿笤帚。”   两人一打扫顺势就把档给收了,海盗被栓在跳舞机的杆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头的小人看。   全部弄完后陶权递来一个东西,是海盗脖子上的防走丢铭牌,霍湘看了一眼,拿过来丢进垃圾桶。   或许他昨天就该让陶权动手的。   但不行,陶权打架好像有拿东西的习惯。   “打人可以,不要用凶器。”关门的时候霍湘说。   这时陶权已经摘掉口罩了,看着他,应该有什么话想说,却只点了点头。   回宿舍的路上有药店,且非常敬业,凌晨两点还没关门,霍湘把牵引绳递给陶权,进去买了一瓶碘伏。   “等我下,忘记买棉球了。”说着,又准备折回药店。   陶权抓住他的胳膊:“不用。”   说完将碘伏倒在手上胡乱往颧骨抹,洒出来的咖啡色液体在他泛黄的衬衫上留下星星点点。   海盗顶着牵引绳跳了跳,它打算去追那片被风扬起来的梧桐叶。   霍湘看着陶权,突然问:“你说我们电影之夜放《死神来了》怎么样?” 第6章 板报   翌日,霍湘缓缓醒来。   对面床位仍旧是空的,被褥叠在光滑的床单上,仿佛不曾有人睡过。   他循着日影前往厨房找水喝,还没进门便被两道光斑晃了眼,是挂在阳台的工作服,迎风舞动着,其中一件留有星星点点的碘伏痕迹。   这么勤快么,还有时间洗衣服。   想着,霍湘走去冰箱前。   打开冰箱门,一颗番茄掉了出来。   霍湘下意识地接住,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虽说他一直惦记着买点菜回宿舍,但这阵子实在太忙,只备了些水在里面,而此刻,冰箱被新鲜的食材撑满,有油麦菜包心菜生菜,有牛奶波子汽水红苹果,甚至还有称斤卖的手擀面。   霍湘把面拿出来,又拿了一枚鸡蛋,一碗番茄鸡蛋面顺势而生。   吃面时手机显示一则好友申请,昵称叫木又,头像是一颗厚涂风格的红石榴,申请内容简单粗暴:我是陶权,霍老师加我。   霍湘通过申请,先拍了一张热气蒸腾的面碗过去。   -藿香:东西你买的吧?谢了。   木又秒回了,内容却跟话题毫无关联:霍老师我请两天的假,公司有点事儿。-藿香:1看来让陶权帮忙也不是长久之计,霍湘回完又给陆超发去语音,让他赶紧招人。   中下午他待在宿舍没什么事可干,把那个电影之夜的想法给细化出来,时间要定在没有演出的周三,也不能播大家都看过的《死神来了》,改为最近上映的《招魂》系列。   夏天嘛,来点惊奇和恐怖也不错。   为了给客人带来背后一凉的观影体验,霍湘从酒吧群里邀请了杨哥为首的几个熟客来当气氛组,可以等电影结束了给大家讲恐怖故事。   除此之外霍湘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叫花鸟市场的合作方过来维护鱼缸,撤掉一些垂败的散尾葵,再往墙上添些装饰意味的铁线蕨。   再比如去酒商那里挑看电影喝的生啤,一杯杯尝过,挑出合适的双倍IPA风格作为夏季主推。   至于炸鸡嘛,就自己承担了,怎么腌肉怎么糊糠,霍湘再熟悉不过。   完成这一切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陶权复工的时候霍湘正好把电影资源下载到手。   “霍老师,”陶权从更衣室走出来,一边系着袖口一边对霍湘说,“你是又把衣服洗了一遍啊?”   霍湘坐在吧椅上喂海盗吃肉,闻声瞟了一眼陶权,“嗯,怎么样,白不白?惊不惊奇?”   陶权坐到他旁边,伸手摸了摸海盗,笑着答道:“惊奇。”上面的碘伏痕迹完全不见了。   霍湘将狗递过去,“但还是有些旧,回头给你换身新的吧。”   “啊?”陶权顿了顿,“不了吧,就这样呗,我觉着挺好的。”   霍湘:“好歹是个偶像,就不觉得旧衣服有损形象么?”   “不啊,”陶权说,“我不是偶像。”   霍湘挑了挑眉,看着陶权低头和狗互蹭的样子,又问道:“你是参加的第五届摘星计划对吧?”   “嗯。”   “可惜了,”霍湘靠到椅背,“那年我本来要去空降当嘉宾来着。”   陶权猛地抬起头。   霍湘对上他的目光,笑着补充说:“初舞台的波萨诺瓦唱得挺好的,就是有点耳熟,是我写的没错吧?”   陶权:“呃,内啥……你有本乐谱没带走,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在舞台找见,被超哥当做鼓垫儿了,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想用就用。”霍湘打断他,“但有件事我不太懂,我看那弹幕刷的都是你的名字,但最后你只拿了第五名,是为啥来着,被做票啦?”   陶权有些惊讶霍湘知道这些,说:“也不全是,还有一些个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霍湘脸上挂着笑,“比如在出道彩排夜殴打C位选手么?”   陶权没回答,转口问:“哎不是,霍老师你啥时候看的节目啊?”   “就这两天,”霍湘笑意不减,“别打岔,你为什么打人家?我看之后隔三差五就有通稿说你搞队内霸凌。”   陶权摘下口罩灌了一口水,没有任何表情:“不为什么啊,想打就打呗。”   霍湘:“那也不能彩排舞台上动手吧,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应该找个没监控的地方。”语气充满了善意的提醒。   “嗯,在没监控的地方也打过的,”陶权冷哼一声说,“但我没有队内霸凌。”   霍湘上下看了陶权一眼,“嗯,我相信你。”   “谢谢。”陶权答着,无意识看向酒墙上方的黑板。   黑板画着奇形怪状的狮子长颈鹿,配字是近日问题动物园将莅临演出,欢迎大家提前订位,演出时间标注在右下方,已经过去整整七年。   霍湘见状也看向黑板,看了一会儿说:“我老早想问了,为什么我走了之后就没人出板报了,你来的时候陆超没叫你出?”   “叫了的,”陶权嘿嘿笑说,“但我写字丑,就没写。”   霍湘忽然站了起来:“胡扯,难道我写的就好看?去把它拿下来,我们给电影之夜出个板报。”   一米九的个子在这时就派上用场了,都不必搬梯子,踩着吧台就能把黑板取下来。   陶权小心翼翼地把黑板递给霍湘,上头蒙着的灰霎时扬得两人满脸都是。   霍湘咳了两声,这时陶权已经洗好抹布给他了。   两人一里一外擦着黑板,直到将黑板擦得发亮,再找不到原先的痕迹,只有两人倒映出来的模糊影子。   而后霍湘准备上手写字,接过陶权不知道哪儿翻出来的粉笔,也是落满了灰。   他甩了甩,沾湿粉笔后在黑板上写下惊奇之夜四个大字,写完将粉笔递给陶权:“正文你来吧,就写炸鸡啤酒无限续。”   陶权踌躇了很久,苦着脸在下面写出一串歪七扭八的粉笔字。   霍湘不禁望着那些字沉思,“唔……”好像是写得不太好。   “我是体育生,”陶权马上说,“不怎么上文化课。”后边这句气势弱了许多。   “噢?”霍湘转头看着他,“那以你的身材,不得进个省队国家队的,怎么跑去当偶像啦。”   “我没上过大学,”这句则是眼神闪躲,“高中毕业就出来了。”   “没事,”霍湘搭上陶权的肩,隔着衣服捏了捏结实的臂膀,“我也没上过学,不光大学,高中也没上过。”   这时陶权扭过头,有阵呼吸从霍湘的脸上滑过。   紧接着门口风铃响了,两人齐声说了一句晚上好。   陶权上前去招待客人,霍湘接过即将从吧台滚落的粉笔,往黑板上画了几只柯基,等陶权忙好,两人又协作把黑板放回原位,一如以往,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这种能勾起校园回忆的宣传方式相当奏效,有桌新客买单的时候问了一嘴什么是惊奇之夜。   “电影之夜,”霍湘故作神秘地眨眼点头,语气像是黄金店里的头牌销售,“炸鸡和啤酒都是外面尝不到的,还专门请了道士讲一些民俗杂闻,甚至还能看个手相……对吧陶掌柜。”   正在给客人买单的陶权很是配合地瞄了一眼小姐姐的手,发现有枚戒指,胡扯道:“你们婚期应该还有半年不到,四个月?”   小姐姐和男朋友震惊地相视一眼,“不是吧——”   就这样,惊奇之夜又增加了两名客人。   不过霍湘也不知道陶权是怎么猜到的,在他们收档准备回宿舍的时候,陶权站在鱼缸前逗那几尾幽蓝孔雀鱼,霍湘问他:“你是不是真的会算命?”   “你猜猜。”陶权转头靠在玻璃上,姿势如同那晚靠在厨房门口。   “我不猜。”   霍湘笑着按下灯控台,野合的采光只剩外边暖黄的街灯,海盗哼哼唧唧地叫着,意思是快点,我要出去拥抱大自然。   两人带着狗在梧桐大道多绕了几圈,回到宿舍已经两点半,轮流洗完澡便匆匆睡了。   第二天,霍湘醒来仍旧找不见陶权,但在厨房发现一份留有余温的豆浆油条,他拿着走进阳台,一边啃着一边看楼下的阿姨晒稻谷,每当有风吹来,衬衫会扫过他的头发,但他没有察觉。   吃完时有人给他打电话,是快递员。   于是他又在宿舍呆了一上午等那个快递,东西到手时被他原封不动地闪送给别人。   随后便出门去了,在梧桐大道的咖啡店呆着,喝了两杯咖啡,复核今晚客人到店的时间。   在这个惊奇之夜,野合的招牌又是比路灯先亮,穿戴整齐的陶权在夕照下给花盆浇水。   “陶掌柜也忒勤快了,”霍湘走过去说,“一点儿活都不留给小霍。”   陶权隔着口罩笑笑,“霍老师吃饭了吗?”   “没呢,晚上直接吃炸鸡了,你还没吃过我做的炸鸡吧?”霍湘问。   “没吃过,那我也不吃晚饭了。”陶权说。   一旦有了期待,时间就过得很快,缓过神来野合已经坐满了客人。   今晚桌椅摆设统一面朝投影,就和电影院差不多样式。   气氛组的几个男人吵着要放个午夜凶铃暖场,临近的姑娘怒声喝止。   霍湘一直待在厨房里弄炸鸡,出来的时候双手都是面粉。   他神秘地朝陶权抛了个眼神,两人丢下吵闹的外场聚在厨房。   炸锅滋滋响着,里头的鸡块呈黑色,散发的却不是焦味。   霍湘夹了一块黑色鸡块,“加了墨鱼汁,是不是很惊奇。”   “惊奇!”陶权憨笑着用手接鸡块,不出意料被烫到,龇牙咧嘴地丢到碗里。   霍湘看着他发笑,“不是,你到底二十四岁还是十四岁,这么猴急。”   陶权嘿嘿一笑,等鸡块放凉的同时把锅里的捞出来装盘,最后叼着漆黑的鸡块挨个给客人送去。 第7章 动手   陶权负责小吃,那么霍湘就负责酒水。   托盘里摆满刚打出来的IPA冰生啤,转眼被送到客桌。   在客人对食物的赞叹声中,他再把U盘插进投影仪,身旁的陶权也适时关掉野合的氛围灯。   音量被调大,诡异的背景音乐从音箱钻了出来。   胆子小的姑娘们彼此凑近,担任气氛组的杨哥故意压低声音强调电影开场的字幕:“看到没!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你在狗叫什么!”却被他老婆在后脑勺来了一下。   接着电影角色开始说话,客人们相继静下来,暗调的电影画面投射进透明鱼缸,诡异万分。   霍湘站在吧台里清点人数,今晚的客人比预计多,随后倒了杯啤酒,背对屏幕慢慢喝着,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同样身在吧台的陶权似乎察觉到什么,小心翼翼凑近问:“霍老师,你咋不看啊?”   霍湘面含笑意,倚靠的身子稍微直起几分,没有说话。   陶权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再侧身扫了一眼“野合电影院”,大家的焦点都聚在电影,吃炸鸡的动作非常木然,配合嘎吱嘎吱的声响,很像电影里的怪物。   陶权觉得没什么需要服务的地方,靠到了霍湘身旁,两人挨在一起,他又小声问道:“霍老师,可别告诉我你怕鬼啊。”   “嘘,别让他们听见,不然要笑话我了。”霍湘抿了一口啤酒,唇角留有绵密的泡沫,没注意陶权一直盯着他的嘴唇看。   不会有人听见,客人们早已被电影情节带入惊奇,耳朵只能捕捉到想听不敢听的电影音效。   几位气氛组非常敬业,事先都看过这部电影,在某几个长镜头期间故意发出怪声,而这些长镜头紧接着都是吓人的画面,于是其他客人就会在埋怨气氛组捣乱时冷不伶仃被突然出现的怪物吓一大跳,发出高低不一的叫骂。   陶权见霍湘酒已喝尽,便擅自续上,同时也给自己打了一杯。   两人时不时碰杯,喝完了又倒新的。   电影刺激的场面很多,陶权很快也被吸引了,看得手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缓过神时发现霍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丢下客人,在店外的砖墙下找到了蹲地抽烟的霍湘。   霍湘吐出一个烟圈,“不看啦?”烟雾飞往陶权脸庞的途中被风吹散。   此时店内传来姑娘们的尖叫,想是看到什么恐怖的画面了。   陶权笑了一下,弯腰蹲到霍湘身旁,两人挨在一起。   “霍老师真的怕鬼啊?”他摘下口罩笑道。   霍湘给他看了看手里的烟,“没有,小霍想歇会儿,忙一天了。”   两人蹲了一会儿,迎来下一波尖叫时陶权回去了,而霍湘一直拿着的手机亮了起来,是娟姐发来的消息,内容为“,”。   霍湘脸色一变,噌地起身,大步流星走进店里,依次找到杨哥和一个戴眼镜的熟客,在他们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后抓过陶权,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我去趟娟姐家,其他的交给你了。”   说完也不等回答,一招手将其他两人带离野合。   先前发邀请函时娟姐明确说要来,之后又说不来了,霍湘隐约觉得不对,担心林腾会对娟姐做些什么,临时买了一个摄像头趁林腾上班时闪送给娟姐,告诉娟姐有情况就吱声。   刚才那个“,”就是给他的信号。   三人上车开出去,驶过梧桐大道在红绿灯掉头。   霍湘把对林腾的疑心说给眼镜和杨哥,三人商量着一会儿该怎么办,车辆来到梧桐大道另一端的立交桥。此刻是红灯。   “卧槽你们看后边是不是有个东西!!”后座的杨哥趴在车窗往外看,突然吼了一句,“卧槽过来了!”   霍湘也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动静,立马看向后视镜。   一团黑影正在急速靠近别克,几乎就是下一秒,有只宽厚的手掌狠狠拍在霍湘眼前的车窗,吓得他猝不及防漏了半拍心跳。   车内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掌改为敲车窗,“开门!”   “是陶权。”眼镜认出这个声音,开锁让人坐了进来。   霍湘看向后视镜,陶权胸口起伏的幅度像是刚捕完猎的豹子那样,大气一口接一口,下巴的汗珠连成水柱往下淌,脸色因运动过量而略显苍白。   车子掉头只不过耽搁了十来分钟,而陶权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追上了他们,且还是用跑的。   “翻墙抄近路?”霍湘转头问说。   陶权喘得说不上话,看着他点了两下头。   不知为何,霍湘立马有了画面感,想象陶权一举翻过野合外的高墙,越过封闭巷道里的障碍物,穿梭于小公园的树林,最后干脆化作黑夜里的残影,在车窗留下惊奇的一掌。   霍湘:“那我客人呢?”   陶权避开他的眼神,整个人靠向椅背,没有要回答的样子。   “被赶走了呗!”杨哥笑着拍了拍陶权大腿,“对吧陶掌柜。”   霍湘:“你把客人全赶走了?”   “海盗还在啊。”陶权无奈地说。   霍湘不打算问了,递了瓶水过去,回过头盯着前方看。   他们已经上到高架,远方霓虹大厦旋转着红蓝的光,过几秒切成文字广告,宣传即将预售的楼盘。   下高架后别克又在交错的路上行驶了十分钟,最后停在小区门口。   霍湘带头走在前面,他交代眼镜把手机内存腾出来准备拍视频,又让杨哥先放松假装是串门,而陶权戴着口罩兜帽在最后,他出来时甚至还有时间换衣服??   电梯抵达后,娟姐家传来相当大的动静,四人脸色皆变,杨哥整理衣服站去门口,其余人躲在死角。   门铃响起,屋内动静暂停,过了几秒有脚步声,同时眼镜按下录制键。   “谁啊?”林腾隔门问道。   杨哥看了一眼霍湘,大声回复:“老杨啊,今天和娟姐约了送荔枝。”   “她不在!”林腾说。   “那你先收呗,都是今天刚摘的,我还得赶去给别人送呢。”杨哥说。   林腾没回话,过了几秒缓缓打开一条门缝,霍湘当即把手伸进门缝不让林腾关门,但林腾还是反应过来外面不止一个人,不顾霍湘的胳膊用力把门往回拉。   涌在门口的人同时上手扒门,最后是陶权蛮力将门拉开,然后四人同时冲进屋内。   “霍湘!!”娟姐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她剧烈地拍着卧室门,应该被反锁了。   林腾恶狠狠地看着四人,第一时间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陶权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林腾手机。   “你们知不知道这叫私闯民宅!”   此时眼镜举着手机走到客厅,镜头涵盖之处皆为狼藉,地板满是花瓶碎片和各式摆件的残骸,就连海盗的狗盆都翻倒在地,狗粮被水泡得发涨。   “你他妈干嘛呢!”林腾立马跟了过去。   眼镜一个转身用镜头对着林腾,“表情再狠一点,然后抬头,把你脖子上的头发丝给我看看。”   林腾脸色骤变,连忙拍掉肩头深棕的长发,接着转头指着陶权:“把手机还给老子!”   “霍湘!!”卧室的娟姐大声吼着,“开门!!”   霍湘绕过眼镜去给娟姐开门,果然不出他所料,眼前的娟姐披头散发,手臂有数片红肿,上衣也像是被蛮力撕扯过。   “你这个狗娘养的敢把老娘锁起来!”娟姐赤脚走出来,直指林腾鼻子破口大骂。   林腾此时在跟陶权抢手机,他体格无法跟陶权比,被陶权勒着脖子往沙发上带。   “手机还给老子!!”他近乎破音。   陶权松了手,林腾抓住机会钻出束缚,正欲抢手机,陶权猛地把手机砸向角落,手机当场报废。   如此激烈的场面令娟姐情绪上头,眼泪哗哗往下掉,抄起海盗的狗盆,甩手往林腾头上砸去,“哐”的一声。   “他们要是不来老娘今晚要被你打死!!”   可娟姐终究体力不足,林腾抬手便夺走了狗盆,反手就要往娟姐身上砸去。   “陶权!”霍湘连忙吼道。   但陶权的反应远比他想象的快,在娟姐被砸到之前反手摁在林腾脸上,再猛地一扣,林腾失去重心狠狠摔在地上。   “别动手别动手!”杨哥冲上去拉走娟姐,此时陶权已经伸脚踩住林腾不让他起身。   眼镜那边传来嘀的一声,“再拍下去就变成我们坐牢的证据了。”   霍湘揉着被林腾夹伤的手臂走向娟姐,“摄像头拍到了吗?”   娟姐还在流泪,花容失色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霍湘收了一口气,继续走向被踩住的林腾,勾脚将陶权的腿挪开,原地蹲下对林腾说:“先前你怎么动手的我们没看着,但全被摄像头拍下来了,怎么样,你还想报警吗?”   林腾眼里满是红血丝,看霍湘的表情像是看杀父仇人,挣扎着摸到附近的狗盆,用尽力气砸朝霍湘。   没人料到林腾还会动手,霍湘用脸硬接了这一下。   嗙的一声,霍湘白皙的脸颊浮上红印。   霍湘这边正艰难地在眼冒金星中聚焦,陶权那边疯了似的抬脚往林腾身上猛蹬,每一脚都用足了力,像是在踹什么沙包一样。   “陶权!!”眼镜和杨哥同时冲过来推开陶权,后者仍不肯放过林腾,挣脱他们冲回来,却撞上起身的霍湘,接着被霍湘钳住双肩往外带。   地上的林腾再也没有力气反抗,喉咙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在他脸上,陶权猛踹过的地方肉眼可见地发胀红肿,靠近耳朵的地方甚至让陶权踩褪了一块皮。   娟姐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摄像头,攥在手里指着丈夫:“报警啊!你现在就去报警,你看法官怎么判!”   杜鹃前三十年过得很轻松,大学毕业后给家里干些出纳统筹的活,在无数个日光泛滥的午后和朋友聚在咖啡店,到了晚上就到野合喝上一杯,直到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她发现父母看自己的眼神愈加惆怅,意识到自己差不多该结束潇洒的人生了。   不奢望婚姻里有爱,因此只按照最低标准挑选结婚对象,丁克,各过各的,仅此而已。   起先林腾伪装得很好,无数次表露过对小孩的厌烦,这份厌烦在某天变成了对她的厌烦,生一个吧,男孩女孩都行,你爸你妈难道不想抱孙子吗?   “我生他妈!”吼这句时娟姐已经被霍湘他们带上车,仍流着眼泪,继续痛斥道:“上个月交公粮狗娘养的把套子戳破了,害得老娘喜提旺旺大礼包!”说着抹了一把泪,“今晚狗娘养的叫了两对朋友过来给老娘洗脑,逼着老娘交公粮。”   “那算强奸未遂。”眼镜插嘴道。   “老娘就跟他讲已经怀了,而且约了下周的手术,狗娘养的气急败坏就开始动手,杨哥帮我看看是不是斑秃了!”   霍湘在副驾驶冷着脸,在他的视野里,那幢霓虹大厦仍旧轮播大字广告,似乎娟姐家的事从未发生过。   一行人先返回野合把海盗带上,再将娟姐送到了酒店,离婚是板上钉钉的了。   眼镜说会全权负责娟姐的官司,杨哥的态度则是这官司未必打得起来,因为娟姐身上的伤不轻,摄像头全程捕捉了这些伤是如何诞生的。   临走前娟姐没再哭了,捋了捋大波浪,柔声对大家道谢。   梧桐大道风吹落叶,陶权跟在霍湘身后,在经过某处时他戴上了兜帽,那顶砖红色隐于夜色,只有一双眼睛紧盯前方的人。   一路上霍湘抽了很多烟,每次抽完都会用手指掐灭,在抵达小区门口的时候他转过身,看着随之站停的陶权,“以后别下手这么狠。”   陶权头歪朝别处,没说话。   霍湘叹气,又问:“你真的把我客人全都赶走了?”   他想到陶权红眼踹林腾的狂躁模样,与此刻见到的乖顺简直天差地别。   “灯一关,手一抬,我要下班了。”陶权低着头说。   “行吧。”霍湘沉了一口气,看着远处的宵夜街红绿蓝的招牌,“打边炉吗?”   “打啊!当然打!”陶权立马笑起来。 第8章 荒蛮   边炉打的是海鲜,温润鱼骨汤配上当日到的青虾文蛤,两人吃到凌晨三点才慢悠悠荡回宿舍。   洗完澡后,陶权用毛巾擦着湿发,一路踩着啪嗒的拖鞋来到阳台,霍湘正在洗衬衫。   霍湘的手从水池中抬起,泡沫像是白色纹身一般在手臂上迅速蜿蜒,自手肘滴落,空气中弥漫着洗衣液的薰衣草香气。   见陶权过来,他问:“你真的把客人都赶走了?”   陶权靠在墙边,一如既往的有种不可一世的气场。   这已经是霍湘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他没有再回避:“对不起,我就……当时太担心娟姐了。”   霍湘捞起衬衫,衬衫衣摆上也是纹身般的泡沫,他放在手心来回揉搓着,双眼则看向陶权:“你知道野合快倒闭了?”话外音指的是现在他们应该珍惜客源,日常要维护好顾客关系,别搞突然关门的那套。   “啊?”陶权好像听不懂一样,吊儿郎当把毛巾甩在肩上,额间似乎还淌着水珠,阳台没有开灯,霍湘看不清他的表情。   霍湘低头认真搓衬衫,“我没告诉你娟姐的事,就是不想中断营业,想让你撑完下半场。”   陶权走到霍湘身边,鞋声啪嗒。   他捞起另一件衬衫和霍湘一起揉搓,“我没想那么多。”   “你真的手一抬、灯一关、我要下班了?”霍湘故意模仿着陶权的语气,这次不是质问了,而是玩笑式缓和气氛。   “不完全是,”陶权跟上霍湘揉搓的节奏,“就,手一抬、灯一关、不好意思各位,店里突发紧急状况需要提前关门,恳请大家有序离场,作为歉意,今晚消费全免。”   陶权说得很严肃,霍湘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   “钱我会出的。”陶权又补了一句。   霍湘开始放水,水池的漩涡把两件衬衫卷到一起,他一边解开缠绕的衬衫一边说:“这跟钱没关系……算了,戛然而止对惊奇之夜来说也算一种收尾。”   陶权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柱将两件衬衫分开,“我觉得还差点意思。”   霍湘笑了,倒不是因为自己被否定,而是他在陶权的语气里听出一股遗憾,就像去集市早退一样,总感觉没逛够。   他拧干衬衫递给陶权,在陶权轻松晾晒衣服时问道:“那你说差点什么意思?”   陶权下意识转身,锋锐的脸被衬衫档去一半,他说:“我本来想等讲完故事看《荒蛮》的,……会员都充好了。”   霍湘的脸则被街灯照亮一半,深灰瞳孔与鹅黄灯光交相映辉,脸颊被林腾打过的地方还泛着红印。   《荒蛮》是一部讲述留守儿童的公益电影,其中有名西北角色叫“比拉力”,正是霍湘饰演的。   一阵风将衬衫吹起,霍湘看清陶权的脸了,他甩甩手上的水,说道:“那用笔记本看?”   陶权立马笑起来,帅气地打了个响指,“好啊好啊,那霍老师去洗澡,我去给咱挪床头柜。”   浴室的镜子上蒙着雾,霍湘简单冲洗了一遍。   出来时陶权已经将“野合宿舍电影院”准备好了:床头柜立在过道中央,上面摆着待机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有两瓶从冰箱拿出来的啤酒,而担任座椅的是两套被褥,被陶权折成U型。   霍湘坐了过去,两人挨在一起,电影开始播放。   第一个留守儿童在桂省山区,如春笋般的山峰高耸入云。   年仅十岁的小女主角住在山脚的村落,每天被家里的公鸡叫醒,在迷蒙的清晨喂过圈养的小猪,再给奶奶把馒头蒸上,最后背着她绣有小熊猫的书包,沿着石路去学校。   关于她的片段只有起床到上学的这段时间,全程没有台词,只有土锅底下源源不断的黑烟和在脚边踱来踱去的小鸡崽。   第二个讲的是漠河的一对双胞胎,他们父母正在争夺抚养权,哥哥被爸爸用一包水果糖骗到了县城。主角是弟弟,在下着雪的早晨偷溜出门,借来邻居家的自行车驶向银白的山道,中途自行车出了故障,弟弟无法修理,裹着棉衣在雪里等待有好心人路过,镜头越升越高,弟弟和自行车化成雪道里的一双脚印。   看到这里的时候霍湘的酒已经喝完了,陶权的还没动,就在他拿起酒瓶的时候,电脑上出现霍湘的特写。   比拉力脸上长满雀斑,嘴唇龟裂,落有一只苍蝇。   镜头拉远,可以看见比拉力身穿破洞卷边的T恤,上面有英文字母装饰,和背景里的戈壁滩有强烈的割裂感。   接着画面切换,比拉力的妈妈在荒漠晚霞中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比拉力爬树摘柿子,嘴里小声地重复着妈妈的歌声。   飞鸟掠过,画面切换,比拉力的妈妈跟一名货车司机交谈,他们商量着宰掉母牛,让母子二人藏在牛的身体里,再由司机连夜送去省城。   一道鸣雷,画面继续切换,比拉力和妈妈站在草棚,屋外是暴雷和倾盆大雨,雨水从屋顶漏进来,冲刷着干草上已经死去的母牛。   画面最后切回到行在戈壁滩的比拉力,他深灰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步伐变得迟滞,他踩过的泥路掺有血色,他的妈妈没能从母牛的身体里醒来。   而霍湘演得令人动情,每一个微动作都由内而发,若不是见过他在万人体育场里的闪耀状态,肯定会以为他曾经就过着电影里的那种朴素生活。   电影还有后半段,讲述比拉力的妈妈是如何被拐卖至西北的,但陶权没有看下去,打了个哈欠把电影暂停。   画面是比拉力的唇部特写,那只烦人的苍蝇似乎发出了吵人的声音。   “我有点困了霍老师,”陶权望着面无表情的霍湘,“要不咱先睡了,明天再看?”   霍湘把烟灰抖进喝完的啤酒瓶,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半闭眼睛看着陶权:“看哭了?”   陶权当即嗤笑出声,“没!!是打哈欠流的眼泪。但也有感动,比拉力身世很悲惨啊,霍老师演的也贼拉好。”   “没有,沾比拉力的光了。”霍湘站起身,“不过呢,还是谢谢你认可的我演技。”   “霍老师以前是留守儿童吗?”陶权突然问道,“就,上次听霍老师说没念过高中……”   “我是孤儿,”霍湘说着把被子抱回自己的床,“陆超没跟你说过吗?我十五六岁就在西湖边卖唱了。”   “没,”陶权说,“那……霍老师也算是从西北走出来的咯?”   “嗯。”霍湘应着,合上笔记本然后将床头柜复位。   两人爬回自己的床,共同注视着墙上的街景倒影,在第八辆超速的跑车一闪而过时,陶权忽然开口说:“我也是孤儿。”   霍湘的眉毛跳了一下,转过头,发现陶权正看着自己。   “这么巧?”霍湘问得很小声。   “是啊。”陶权回答得也很小声。   第九辆车来了,它没有超速,平稳地开了过去。   投在墙上的车影依次从左到右,霍湘说很晚了,快睡吧。   第二天醒来,陶权照旧不见踪影,照旧先于霍湘出现在野合。   往后的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霍湘渐渐适应了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个舍友。   翻过周末后,娟姐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说是双方已经商量好离婚,林腾要从家里搬出去,娟姐邀请大家前去作客。   不光叫了那天帮忙的,还有野合别的客人,连歌手三驰都收到了邀请。   大家拉了个群,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决定把聚餐的日子定在林腾搬家的那天,要从早坐到晚,届时野合先让陆超顶着,晚点霍湘再回去接班。   像这样去客人家吃饭在野合不是新鲜事,霍湘和陶权当掌柜的那几年都时不时要去客人家里串门,他俩一合计打算充当厨师,食材由其他人准备,带什么来他们就做什么。   出发的那天早上陶权没有搞消失,霍湘起床的时候他正在穿衣服。   霍湘朦胧中看着陶权套裤子,腿还怪长的,有种体育生特有的美感,很久才挪开目光,说:“蛏子送过去了吗?”   “嗯哪,老板说刚送走,估计蛏子比我们早到。”陶权说。   “然后我尤克里里放哪儿了你知道吗?”霍湘揉着脑袋。   “霍老师先去洗脸,我去找找。”   野合聚餐免不了弹唱,尤其是娟姐的场,她能一个人从头唱到尾。   事实证明七年过去娟姐还是老样子,霍湘在厨房煮排骨大锅面的时候就唱上了,心情显然比前阵子好了许多。   客厅已经没有那晚残败的模样,茶几上有个翡翠色的椭圆花瓶,是眼镜今早带来的,而海盗小朋友也收到了新的狗盆,全自动喂粮,不消再担心狗粮被水泡发。   没过多久,林腾回来拿东西了,正好跟杨哥夫妻一起进门,三人神采各异。   林腾望着满屋子不认识的人,不再有之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样。   他脸上还有一个星期前被陶权踢出来的淤青,而陶权正系着他的围裙端盘子。   杨哥把荔枝放在茶几上:“林先生今天不上班吗?”   林腾瞪了他一眼,快步走进卧室。   娟姐没有起身,她已经帮林腾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干净规整地放在收纳箱里。   “要帮忙吗?”眼镜看着弯腰推箱子的林腾说,后者不吱声,当着众人面把箱子推了出去。   大门敞开着,林腾搬了两趟终于多了个帮手,看面相应该是他亲戚,是个满脸青春痘的小伙子。   小伙子想必是听说了林腾的遭遇,进门时表情就不大好看,当听到众人吵闹的笑声时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声傻逼。   此时送面的陶权正好路过,挡在他身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林腾招手让小伙子抓紧时间,小伙子绕过陶权进了卧室。   他们搬着东西进电梯,电梯送上来新一批朋友,和屋里的人对眼色,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笑容,陆续围到娟姐身旁问长问短。   最后一趟也是大家吃完面开始吃荔枝的时候,林腾夹着凉席从卧室出来,这个家已经没属于他的东西了,娟姐抬眼望着他。   其他人也逐渐安静下来,空气暂时凝住。   霍湘举起一颗剥好的荔枝,乳白的果肉倒映着花瓶的那抹翡翠色。   然后眼睛看着林腾,手把荔枝递给娟姐。   林腾知道这是在暗示他不要想着报复杜鹃,眼里有恨但不敢表现出来,拽着小伙子出了敞开的大门。   这一次门被关上了,霍湘煮的面再也馋不到隔壁邻居。   海盗似乎意识到什么,小跑去玄关扒门,嘴里仍是可爱的哼哼唧唧。   陶权走过去,一把将海盗捞起,当他宽厚的手掌拂过海盗的后背,海盗委屈的小表情也变成了微笑,哈喇子流了出来。   “王三驰你他妈快点!”娟姐两口咽下荔枝,“我要跟霍湘哥哥唱今天你要嫁给我。”   霍湘听笑了:“请问霍湘本人知道这件事吗?”   哪有人大中午喝酒,哪有人在这种日子唱今天你要嫁给我,哪有人会让霍湘唱蔡依林的部分。   唱完几轮,还有事的朋友先走了,但很快又有晚到的朋友补上,大家聊着聊着不知道为什么聊回了惊奇之夜没讲完的鬼故事,一边挨骂一边把故事讲完,太阳也随之垂落,夕阳照在紫色薄纱窗帘,影影绰绰,霍湘觉得该溜海盗了。   他给海盗套上绳,进电梯的时候,陶权戴上口罩和兜帽窜了进来,“一起。”   两人绕着小区转了三圈,陪海盗追了几只躲躲藏藏的流浪猫。   此刻差不多是野合开档的点,陶权担忧地看了霍湘一眼:“要不我先回去帮超哥忙?我怕他一个搞不定。”自从被霍湘教育过,他凡事都惦记着劳什子的野合。   “还早,”霍湘没有看他,“吃了饭一起过去吧。”   说完霍湘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白天黑夜各占一片,中间是一条灰色的绸幔,“还是狗好,”霍湘突然说,“都让主人踢得肠胃不好了,还惦记着主人。”   陶权看了看海盗,那着急的样子应该是在寻找心仪的尿尿地点。   “那咱在野合养一条?”陶权问。   霍湘笑出声:“可以啊,金毛怎么样?微笑天使。”   “微笑天使是萨摩耶,”陶权说,“但萨摩耶的毛会不会太长了?”   “好像是的,继续说。”   陶权倒过来走,兜帽被风掀开,砖红的头发逆着光,“咱们那沙发肯定沾毛,到时候不好打理,而且我们是餐饮,要是客人在酒里喝到狗毛……”   “嗯,……陶权啊,你前面问我什么来着?”   “毛太长了?”   “不不,上一句。”   “要不我们在野合养一条?”   海盗找到心仪地点了,霍湘笑着站停,“你觉得能养吗?”   陶权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霍湘先前是在逗他,有些高兴,但下意识转移了话题:“霍老师,该不会要下雨吧?这太阳一落山乌云追着就来了……”   “明天可能要下雨。”霍湘说。 第9章 过往   霍湘的预言没有成真,第二天醒来房间一如既往被亮灿灿的阳光泡着,梧桐树影像水面滚浪一般在墙上摇曳。   陶权还没醒,侧身抱着被褥,手耷拉在床边,指头无意识动了一下,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霍湘想让陶权多睡会儿,起床的动作很轻。   他光脚来到厨房,缓缓推开阳台的玻璃门,两件衬衫忽而迎风舞动,糊到他脸上。   霍湘收掉衣服,又起锅烧水煮面,燃气灶嘚嘚作响,把陶权吵醒了。   “霍老师早上好,”陶权边系裤带边走进来,目光看着地板,表情有些不高兴,“……你咋不穿鞋啊??”   霍湘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陶权已经去给他拿拖鞋了。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霍湘踩进拖鞋对陶权说,“我还是头一回醒来发现你没出门。”   陶权挠了挠砖红色的头发,他似乎很喜欢做这个动作,“没啥安排,”说着挤到燃气灶前,面汤滚滚,肉丝像银鱼一样飞旋,他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吃的啥面?”   “生烫肉丝面,你要红汤还是清汤?”   陶权不太吃辣,要了清汤,霍湘便先帮他把面捞出来,再往锅里倒入自己熬的红油,最后端上桌的汤面一红一白,冒出的热汽混作一团。   对夜晚务工的人来说,白天早醒一分钟就多得一分钟的悠闲,霍湘很喜欢这种无所事事的自在,可又担心陶权觉得无聊,晌午过后问陶权要不要出去走走。   陶权答应得很利索,当着他面就把衣服换了,一身白色卫衣,胸口挂了副金属感十足的太阳眼镜。   “咱去哪儿逛?”霍湘问。   陶权从床头拿出两套面部伪装,递了一套过来,“去西湖可以不?”   “当然可以。”   霍湘接过帽子口罩戴上,去西湖的确要武装一下,那边不仅是景点还是市中心,要是被游客认出来会很麻烦。   杭城六月最宜人,艳阳高照却不炎热,整座城都是透亮的。   霍湘本想打车前往,却被陶权带到了公交车站,到时要坐的那趟正好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下午的公交没有太多人,他俩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前排坐着一对垂暮的老夫妻,正用杭城话聊着天,聊着聊着声音忽然大了起来,蹦出几个霍湘听得懂的骂人字眼,老奶奶还拍了拍老爷爷的肩膀。   陶权盯着霍湘,他不知道霍湘为何听笑了。   霍湘察觉到陶权的眼神,回了一个怎么了的眼神,陶权摇摇头,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风吹进来的同时也让外面的声音变得更清晰。   鸣笛,叫卖,以及枝头麻雀的叽叽喳喳。   这趟车会经过几所学校,上来了很多中学生,离他们最近的那几个相当吵闹,用变声期沙哑声音大声叫唤着。   话题主要围绕暑假要去什么地方旅游,聊着聊着又变成即将开幕的足球决赛,眉飞色舞讨论着某个神奇的守门员,夸他从不丢球。   两人一路听到终点站的北山街,跟在学生后头下了车。   陶权的心情似乎不错,下车是用跳的,稳稳落在霍湘身前,扬起的风自下而上,掠过霍湘的面颊。   “我也会踢足球。”陶权说,语气有一丝丝自豪。   霍湘看向西湖,“真的啊?你这么高我还以为你是篮球体育生。”   “对呀,但其他的球我也能打的,”陶权说,“乒乓球羽毛球排球啥的,台球也会点。”   西湖的视野很开阔,近处是含苞待放的荷花,过去一点是载客前往湖心亭的观景游轮,再远就是起伏的山脉,和层层白云连在一块。   “挺好的。”霍湘答道。   陶权目光沉了一瞬,无声带着霍湘前进。   两人沿着北山路往南出发,每一秒都在与人擦肩而过,陶权走得稍快,时不时会停在柳树下等霍湘跟上。   日光和煦得过分,没走多久霍湘就有些困乏,在湖边找了处没人的地方站着,水浪阵阵拍打石岸,他点了一根烟。   陶权坐在长椅上等,视线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余光里霍湘始终背对着他。   大概过了半支烟的功夫,霍湘坐到他身旁,“小霍以前就是在这儿卖唱的。”   陶权转头环顾了一周,非常简陋的湖边长椅,不过人流还算不错,周遭视野很宽广。   “我们在这条椅子上唱了两个春夏秋冬。”霍湘说。   陶权被墨镜挡着的眼皮跳了一下,“你们?当时还有其他小伙伴啊?”   霍湘:“嗯,你唱的那首波萨诺瓦就是她写的。”   “男的他还是女的她?”陶权问。   霍湘没想到陶权会纠结这个,笑了起来,“女的她,你咋关心这个。”   “故地重游嘛,知道的更多有助于想象啊。”陶权好像是笑着回答的,霍湘不确定。   “想象?”霍湘掐灭烟头,“这样啊……嗯……那我给你描述一下,   “……时间大概是五月的凌晨,槐花都开了,湖边到处飞着柳絮,当时我们唱完准备回家了,她叫Tina,当时忽然涌上一阵灵感,拿起尤克里里随意弹了一段旋律,结果弹得太入迷,差点连着轮椅一起掉进西湖。”   “轮椅?”正在幻想的陶权楞了一下。   “嗯,Tina身体不好,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只能靠轮椅生活了,”霍湘说,“还要想象吗?”   陶权猛点头:“要啊,挺有画面感的还。”   霍湘吸了一口气,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   “那……时间是平安夜,同样是凌晨左右,那年下雪来着,我们要饭的琴箱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我人冻得发抖,唱呲了很些歌,本来想早点回去的,忽然有个小孩往琴箱里丢了两颗硬币,叫我们唱铃儿响叮当。那会儿我俩唱了一宿的铃儿响叮当,Tina说你这小逼崽子早不来晚不来,推着轮椅过去就是一脚,然后她就跟家长用杭城话吵了起来,我跟那小屁孩在一旁搓了好久的手。”   陶权笑了,口罩被扯开了一些,“Tina脾气还挺差。”   “是非常差,”霍湘纠正道,“要是有人点了她不喜欢的歌她就会让人滚,而且还敢当人面把人打赏的钱给甩进西湖,每次她反手撒钱的时候我都害怕她掉进湖里。”   “她是不是真的掉进去过?”陶权笑着问。   “对啊!”霍湘指着旁边的柳树,“她贼喜欢扯柳枝玩,我早跟她说过小心点,那天我唱着不了情,她咚一声就掉进去了,我赶紧把琴甩了跳下去捞。”   “西湖水很深啊!”陶权的声音有些焦急。   “就是啊!”霍湘更急。   陶权感慨地啧了两声,转口又问道:“不过她为什么要把打赏的钱给扔了,赚钱不挺好的么?”   “因为她不喜欢给钱的那个人,”霍湘把口罩拉下去,“你要不要猜猜那个人是谁?”说着点了一根烟。   烟雾在日光里无处遁形,几乎是吐出的一瞬间就散形了。   陶权看着霍湘,隔了很久才笑道:“我不猜。”   “是卫天城。”霍湘说,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   卫天城,霍湘在天鹅航道时期的鼓手队友,掌柜时期的老客,卖唱时期出手阔绰的好心路人。   或许有粉丝能挖到他俩出道以前就认识,但绝对不可能知道他俩认识了那么多年,几乎可以等同于发小。   “个么Tina为啥不喜欢他?”陶权用只有霍湘听到的音量说。   “我不知道,”霍湘摇头,“反正她第一次见卫天城就觉得碍眼,心情不好就撒卫天城给的钱。”   “那她后来又怎么接受卫天城了呢?”陶权歪着头问。   霍湘伸手过去扶了一下,陶权这样歪头让他想起了海盗,“为什么这么问?……你脑袋还挺沉。”   陶权嘿嘿一笑,“我听超哥说是卫天城把霍老师引荐到野合的,如果Tina没接受他,应该不会让霍老师去的吧。”   霍湘眼里的回忆光彩忽然都消失了,说:“我去野合是因为她住院了。   “当时拿不出医药费,是卫天城先垫的,我怕他以为我不还,就问他认不认识什么地方能驻唱。”   “后来呢?”陶权听入迷了。   “后来……”霍湘顿了顿,“后来Tina去世了,我在野合干了四年,然后被卫天城拖去组建了一个叫天鹅航道的乐队,然后消失了两年,然后跟一个寸头帅哥坐西湖边回忆过去。”   Tina住院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在那张如五月柳絮一般惨白的病床上离开了这个世界,留给霍湘如五月柳絮一般无尽的回忆。   “……”陶权没说话,传来一声歉意的叹息。   “再给你一个想象,”霍湘拉着陶权面朝行人,叫他看长椅对面的那棵参天大树,“时间呢,是九月。十五岁的小霍蹲在那棵树下感慨西湖美景三月天欸,”他甚至唱了半句,“一个穿着皮夹克,脸上涂了彩色亮片,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的小姐姐推着轮椅撞向小霍,小霍被撞翻了,小霍愣了,小霍不起来了,眼看小霍就要哭了,小姐姐喂了一声,用棒棒糖指着小霍,凶神恶煞地说:你他妈要是敢哭我就打你!”   陶权笑出声,“那小霍哭了没?”   “当下没哭,”霍湘也笑着,“但后来被打哭了。”   陶权:“靠,她不是说哭了才打吗?”   “我也奇怪啊!”霍湘说,“后来我问她你那天为啥打我,她说想打就打,难道还要挑日子吗。”   陶权顿了顿,“这话我好像也说过。”   “什么时候?”霍湘搭上他的肩,“不会就是打人C位的时候说的吧。”   陶权嘿笑一声,也搭上霍湘的肩膀,两人的姿势远看有点别扭。   “好了,饿了没?”霍湘起身拍拍裤腿,“小霍带你去吃馄饨。”   走出去后陶权回头看了一眼那棵巨树,粗壮的树枝像一只伸向西湖的手掌,枝叶茂密得让人不可思议,假如此刻是九月,想必是个落叶纷飞的恬静景象。   霍湘说的馄饨在老胡同里。   他轻车熟路地把陶权带进胡同,走没多久就不再听得到汽车鸣笛的噪音,四周静悄悄的,连树叶飘落都慢了半拍。   馄饨店这个点人不多,老板娘带着儿子在包馄钝,面粉在空中浮沉。   霍湘点了两碗荠菜鲜肉的,然后坐到陶权对面,等陶权解除了面部武装他才发现陶权脸色有些奇怪。   “咋了?”他问道。   陶权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抓了抓砖红色的脑袋,“那个……一碗我可能吃不饱,晚上还得干活。”   霍湘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笑几声转过去又要了两碗拌面。   可陶权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并未消失,一直持续到两人吃完,霍湘看着陶权的眼睛:“陶掌柜有话不妨直说。”   陶权又抓了抓脑袋,“没有,我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想说吗?”   陶权叹了一口气,整个人蔫掉,“我以前也有个玩得贼好的发小,也喜欢往水里撒东西,……不过高二的时候我俩闹矛盾了,一直到快毕业都没和好,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高考那天在考场外等他。”   霍湘望着陶权,等他继续说下去。   “结果考试还没结束我爸妈就出车祸了。”   霍湘想起陶权说自己是孤儿,说来就是这场车祸了吧。   他挪开注视陶权的目光,顿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后陶权站了起来,“我们打包点生馄饨回野合吧?”   “好。”   其实霍湘对Tina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平时很少会想起这些。   而他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话语安慰陶权,则是因为脑子里在想卫天城的事。   在外人眼里,卫天城无疑是他的伯乐,结束他的流浪,给他找了工作,甚至还提供了宝贵的出道机会。   但卫天城做这一切都有企图,也是众多想得到霍湘的人之一。   霍湘很后来才知道这件事,因为前六年卫天城伪装得很好,和普通朋友没什么区别,出道后才逐渐展露原型,开始发疯,用过各种手段逼迫霍湘,最后不惜拿自己的声誉造谣霍湘。   公众对乐队解散的认知是霍湘介入了卫天城和女友的感情,实际上却是卫天城自导自演。   他记得卫天城的原话——我们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霍湘,要么跟我在一起,要么乐队解散,你自己选。   得不到霍湘回应,卫天城便把乐队毁了,也同时击坠霍湘。   他以为让霍湘失去一切霍湘就会乖乖听话,没想到霍湘直接拉闸消失。   消失的两年霍湘过得很好,他相信陶权迟早有一天会跟他的发小和好,也相信卫天城会重新找上门来。   在那之前他能做的,就是给客人煮上一碗地道的馄饨。   夜深,吃完馄饨野合的客人如数散尽,留下满桌的馄饨汤碗和不菲的营业额。   陶权坐在吧椅上算账,手里转着的圆珠笔掉了下来,“霍老师,我好像算错账了。”   霍湘捡起笔认真地算了一遍,发现自己算的也不对,“今天的账咋回事啊。”   陶权仰头笑了几声,看着霍湘从收银机打出一长串账单。   收银机嘀嘀嘀叫着,两人都不是很急,毕竟他们有一整晚的时间来搞清楚今天的账。 第10章 道歉   后面几天的气候就没那么好了,呼入的空气渐渐变得灼热。   霍湘看着天幕的灰幔,意识到杭城的梅雨季已然来临。   今天陶权请假,霍湘一个人看店,他担心会下雨,准备先把雨棚给摇开。   但抵达时,看到玻璃门缝有一个快递信件,就忘了雨棚的事。   野合的快递一般都是吸管竹签纸巾一类的消耗品,霍湘看到信件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专门给自己寄的。   他把信件拿到吧台拆开,是一份邀请函。   和以前收到的每一封一样,抬头处写的名字是天鹅航道-霍湘。   实话说他有些错愕,天鹅航道已经解散两年半了,怎么还会有活动邀约?   他撕开蜡封取出信纸,看到页眉的纹理时想起来了。   他曾给《荒蛮》创作过原声带,这部电影今年入围了金鸡奖,邀请函就是颁奖方发来的。   不过事情有些蹊跷啊,颁奖礼就在下周,按理说这种活动都要提前很久和嘉宾打招呼,为何邀请函今天才送到?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封麦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颁奖方为什么会知道他现在的地址。   霍湘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想通了。   他把精致邀请函揉成纸团,转手丢进垃圾桶。   天鹅航道只做过一次电影原声带,由卫天城动用公司高层资源逼迫霍湘前往剧组实地创作,联系起这份邀请函,他笃定卫天城今晚会来野合。   这人做事喜欢提前预警,无论是说正事还是吵架,总要制造一些让你知道他会来的动静。   霍湘经历过太多次这种无聊的游戏,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照常喂鱼浇水打扫卫生。   九点,雷雨来袭。   “霍湘哥哥~”   娟姐抱着海盗推开门,她把头发染成了陶权那样的砖红色。   海盗从娟姐怀里跳下木地板,嘟噜噜抖了两圈,然后对霍湘叫唤一声当做打招呼。   “心情这么美丽?”霍湘边笑边倒水,赶在娟姐开口之前倒了一杯白兰地,葡萄酒香当即炸裂开来。   “哪有我们霍湘哥哥美丽,”说着娟姐甩了一下大波浪,“咋样,是不是跟陶权一个色?”   回答的是海盗两声嚎叫,不过它的意思不是表示赞同,而是渴了想喝水。   霍湘找来海盗专用的水盆接水,刚放下没多久就被海盗哐饬一顿喝完,摇着屁股在吧台里转悠。   十点,雷雨不歇。   三驰跟杨哥一同到店,前者着急地跑去舞台调试设备,后者提着东西,一脸神秘地走向吧台。   “你那什么笑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第二春了呢。”娟姐打趣道。   霍湘正在摇酒壶,看着杨哥一脸邀功地把一筐还带着水珠的青梅端上吧台。   “今天刚摘的,马上就给你送来了。”杨哥说。   霍湘来不及倒酒就拣了一颗扔嘴里,他能通过酸涩度判断适不适合拿来酿酒,答案是肯定的,这批青梅很新鲜,一定能酿得很醇。   野合一年要酿很多次酒,酿出来多半都是送给客人,熟客都知道这个规矩,每个季节新鲜水果上市都会争相拿来野合请霍湘加工,对他们来说,酿出来的酒远比买到的酒好喝。   “怎么样啊,你前夫没纠缠你吧?”杨哥抿着酒问娟姐。   娟姐再甩大波浪,“嚯,你是没听到眼镜怎么吓唬他的,把律师所里那套全搬来了,狗娘养的屁话不敢放。”   “哟哟,别动,……终于染头啦?我怎么寻思着你上次染头还是上次。”杨哥说。   娟姐:“屁话,你现在去跟你老婆离婚,你看你老婆染不染头。”   “这可不兴咒啊!”杨哥急了,“我跟我老婆百年好合!”   十点半,演出准时开始。   雨天的客人恰到好处,三驰没唱几首就把大家带入放松状态。   升起迪斯科球后,霍湘破例在演出时间打开了吧台灯,他要酿酒。   暖黄的吊灯下,他把玉石般的青梅铺开来,小心翼翼地去掉果蒂,用清水浸泡洗净。   等水开的时候霍湘才想起这是复工以来的第一次酿酒,还没确认是否有容器可以装。   他循着记忆找到最下方的储物柜,以前器皿一类都是放到这的。   一开门没想到还真有,且和他当年用的完全一样。   霍湘能记那么清楚是因为他很挑容器。   玻璃多厚,瓶塞是什么样式,容量多少,都会影响最终的酒液。   手里的这些瓶罐没用过几次,应当不是当年用剩下的。那会是谁呢?   陆超不太管这些事,难道又是陶权?   霍湘把青梅倒入沸腾的水,仅过数秒又全部转移至冰水,接着用口布把青梅一颗颗擦干,第一年做青梅酒的时候他不晓得不能湿果入缸,直接导致酒里的青梅没多久就腐烂了。   青梅入缸后往里加冰糖和杏仁,冰糖他特地调过,里头掺了些未经提纯的黄糖,可以让成品处于恰到好处的甜度,算是独门秘方。   然后该把白酒倒进去。   有一年他曾用过威士忌泡酒,出来的青梅饱含香草味,客人很喜欢,但他觉得青梅酒的重点是青梅,于是第二年又回到了传统白酒。   弄好后要封盖,往常这个步骤是由客人们来,谁预定的就谁来盖,娟姐说这个仪式不能少,否则酿出来的不好喝。   霍湘不这么认为,今天他就打算自己封盖。   盖完找来标签和纸笔准备标注青梅酒的主人。   “我自己写!”娟姐一把夺过纸笔,不仅给自己写了,还写了其他人的名字,都是霍湘预计送的那几个。   “咱俩还挺心照不宣。”霍湘清点着青梅酒笑道。   杨哥:“要不霍湘哥哥嫁给娟姐得了。”   霍湘:“亲亲,这边建议杨志国和老婆离婚然后嫁给杜鹃。”   “滚啊!!”娟姐和杨哥齐声吼道,吓得舞台上的王三驰弹错了弦。   十一点半,演出结束。   王三驰提着琴箱挥手告别,店内只剩和霍湘熟络的老客,一字排在吧台。   娟姐酒杯一推,“霍湘哥哥我想再来一杯!”   话音过后,风铃响了,霍湘下意识出声打招呼:“晚上好。”   门口站着一个黑西装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面容冰冷得像酒杯里的冰块,他迎上霍湘目光时正在掸去肩头的雨珠,手上是一把藏青色的长伞,被他别进了门口棕黑的收纳架。   随后他看向霍湘的眼睛,脸上挂着笑意,“没想到你真的在野合。”说话的语气也如冰块般寒冷。   卫天城出声之后野合陷入死寂,熟客噤声交换眼神,音箱里的女仃歌唱。   和记忆中一样,卫天城的出场方式十分沉甸,他径直地走,却走得很慢,别人打量他,他只看着霍湘。   “给你寄的邀请函收到了吗?”口吻自然得像是在问霍湘晚上吃了什么。   “收到了,”霍湘答道,“坐边上的空位吧,马上给你倒水。”   卫天城没动,侧身看向娟姐:“杜鹃,我俩换个位置?我找霍湘有事。”   “干什么!我找霍湘也有事啊,没说完呢还!”娟姐当然不依,跋扈的表情终于唤起霍湘对娟姐的印象,果然离了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换换换,我跟你换。”杨哥怕两人吵起来,火速跳下吧椅把位置让给了卫天城。   卫天城入座,却没有接霍湘递来的酒单,“老样子,一杯乐加维林十六年,不加冰。”   霍湘转身拿酒,瓶子里的酒不够一杯,于是垫脚从最上层拿下一瓶新的,旋转木塞,嘭的一声,卫天城的话飘入耳中:“那就一瓶吧。”   霍湘点头,把酒倒入闻香杯,连着酒瓶一起放在卫天城身前。   “你要跟霍湘说啥,也跟我们说说呗。”娟姐阴阳怪气地玩着自己的焰色秀发。   卫天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开口前先喝了一杯酒,从左看到右:“都是熟人啊。”   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九分,门被轻轻推开了。风铃没有响。   穿着工作服的陶权抱着两盆垂败的薄荷悄悄走进屋内,霍湘这才想起先前忘记摇雨棚了。   其他人没发觉陶权,全都看着卫天城。   就在卫天城准备开口的时候,霍湘看着陶权皱了一下眉:“怎么没打伞?”   “忘了。”陶权隔着被打湿的口罩回道,音色显得异常沉闷。   卫天城看了一眼陶权,“新来的服务员么?发色挺好看的。”说完收回眼对娟姐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今晚是来给霍湘道歉的。”   “道呗,他听着呢。”娟姐绷着的脸稍微放松了些,当年霍湘陷入舆论旋涡时整个野合都不信,今天倒是要听听到底是什么情况。   “当年我跟霍湘之间有误会,”卫天城说,“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了。”   霍湘看着卫天城的眼睛,他想除了他之外应该没人能从这么真挚的眼神里读出谎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主动跟卫天城碰了碰,“我接受你的道歉。”   两人各自饮下一杯,卫天城直勾勾盯着霍湘:“可我还没跟你说抱歉。”   “那你就说呗。”娟姐打岔道。   卫天城瞥了一眼娟姐,杨哥隔老远伸手在娟姐后背拍了一下,而卫天城另一边的熟客茫然地望着霍湘,意思是什么情况。   “对不起,霍湘。”卫天城诚恳地说。   “太小声了!”娟姐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事情开始变得麻烦,霍湘抓了抓耳朵。   外场蹲在地上逗狗的陶权忽然站了起来。   这时卫天城表情有些僵硬:“杜鹃,我和霍湘的事貌似跟你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娟姐抱起双臂,“谁他妈不知道你卫天城喜欢带把的,装什么纯情异性恋拖霍湘下水!”   “我说了是一场误会。”卫天城的情绪相较娟姐镇静得多。   “所以你现在喜欢女的了是吗?”旁边的一位熟客弱弱问道。   “我尝试过。”卫天城一脸苦笑,抬眼望着霍湘。   霍湘还在揣摩这句话是想表达什么,娟姐那边继续发难:“听清楚了哈卫天城,你要在别的地方造霍湘哥哥的谣老娘管不着,但这里是野合,你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我们两年见不到霍湘,我——”   “你能怎么样?”卫天城打断了她的话。   时间好像被暂停了,沉在玻璃罐底下的青梅吐出一串气泡。   “要吵架滚出去吵。”   远处的陶权忽然说了一句,全场的人同时转头看他。   娟姐一向怕陶权,没再接卫天城的话,但卫天城显然认为这不是服务员该有的态度,冷眼看着霍湘,用眼神对野合员工素质的提出质疑。   “爱喝喝不喝滚,别搁这儿吵架哈。”陶权边说边走了过来。   卫天城转头,从上到下看了陶权一眼,转回来的眼神变得冰冷,眉心拧在一块,说出来的话已经没那么自然了:“他怎么穿着我送你的衬衫?你们是什么关系?”   陶权也看着霍湘,视线比卫天城的更凛冽。   霍湘先给陶权一个眼神,然后对卫天城说:“同事关系,他是掌柜,我是服务员。”   卫天城面色凝结,机械地把头再次扭朝陶权。   短暂的眼神交流后,陶权神色倏地发狠,只见他莫名其妙双手扯住衣领,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衬衫暴力撕开——崩开的纽扣弹在天花板上,蓝色的那颗正好飞进了娟姐的白兰地里。   “卧槽……”发出惊呼的是另一位女客,大概是因为看到了陶权结实的胸肌和腹肌。   霍湘面色一沉,“去换衣服,第二排里我还有一件。”   陶权抓着衬衫残骸离开,霍湘不等卫天城发问,说道:“值钱的就纽扣,一会儿让他赔给你。”   卫天城把手伸进白兰地里捞出那枚纽扣,顿了顿,说:“我相信你们没关系,因为你从来不说谎。”说罢将纽扣放进西装的胸袋。   “这杯算他的!”娟姐骂道。   “没问题,就算是一百杯我也赔得起。”娟姐难得在家境方面被吊打了,卫天城的表情略带嚣张。   “不吵了?”换好衣服的陶权走出来,甚至还换了副口罩。   “不吵了不吵了。”杨哥赶忙圆场。   娟姐和卫天城都不再说话,同时看着霍湘。   随后卫天城起身扯了扯衣服,环顾一周的时候故意省略了陶权,“我说完了,也该走了,酒帮我存起来,买单。”   霍湘打了个折,把小票递给卫天城。   卫天城把小票折进胸袋,盯着霍湘波澜不惊的脸说:“颁奖礼记得去,你要拿最佳男配了。”然后和来时一样,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缓走到门口,施施然取走那把藏青色的长伞,尽管他动作很轻,皮鞋还是碰到了那两盆薄荷,有片薄荷叶飞到了裤腿上,他没管,推门走了。   霍湘看着钻进吧台的陶权,“衣服紧吗?”   按理说他俩身高差不多,应该是不会紧的,可能是没想到陶权扯衣服的那野蛮动静让他觉得有可能紧。   陶权的样子完全不像才骂完人,满脸轻松:“不紧的霍老师,正正好,穿着贼拉舒服。”   霍湘笑了笑,这时娟姐忽然又拍了一下桌子,“为什么你头发的颜色比我的好看!”   “可能是他的托尼老师比你的贵。”杨哥抢答。   “也对,唉……当明星就是不一样啊,哎!海盗呢?陶掌柜!我狗呢?”   霍湘看着在他和陶权脚边蹭来蹭去的海盗,“吧台里面,……话说海盗到底姓杜还是姓野,怎么那么粘陶权。”   “别打我狗主意!你俩要养自己找一只去!”   “野合禁止养狗。”陶权笑着抢答。 第11章 探店   娟姐他们也没坐多久,见雨势减缓就拿着霍湘酿的酒回家去了,店里只剩下打扫卫生的两人。   霍湘在厨房里刷盘子,快刷完的时候陶权走了进来,“霍老师,雨又变大了。”   霍湘抬手擦汗:“那就等一会儿再回去好了,困不?”   “还好,”陶权说,“就是……有点饿。”   霍湘摘掉橡胶手套,打开冷藏柜看了一下,今天就他一个人上工,来不及备太多凉菜,找了半天只找到不够一人份的凉拌黄瓜,显然不够陶权吃的。   “给你烤个馕?”   陶权扫了一眼被霍湘擦得发亮的馕机,“别麻烦了,”他不能让霍湘再洗一遍,“我去便利店买点儿,霍老师要吗?”   “随便带点就成,记得打伞。”   霍湘喜欢雨夜的野合。   潮热的空气让伫立在四周的水箱都蒙上一层雾,再想看清孔雀鱼如何游荡就不容易了,整个鱼缸世界都化作一个个方形的马赛克。   外头雨声不停,分为很多种,拍在雨棚上的很响亮,落在地上的很紧促,吹到藤椅上的则难以窥听,对霍湘来说这些雨声远比音乐声来得舒服,因此他把音箱关了。   不过野合并没有因音乐而静止,街机和跳舞机仍闪烁着七彩的光,以及灰墙上始终在流动的投影画面。   霍湘把最后一个水晶杯杯挂上杯架,被淋湿的陶权回来了。   他笑着抬起吧台隔板,“雨这么大啊?”   “嗯嗯,”陶权快步走回吧台,将手提袋打开给霍湘看,“买了自热火锅,嘿嘿。”   自热火锅是超大量的,摆在吧台上快有一瓶啤酒那么高,霍湘看着陶权把两份自热火锅加料放水,合上盖没多久就开始发热了,两条冉冉升起的汽柱让霍湘觉得是在给什么上香,想着想着就笑了。   “咋啦?”陶权转过头问。   霍湘摇摇头,这种事可没什么好分享的,“话说你平时在野合也那么骂客人吗,爱喝喝不喝滚之类的。”   “差不多吧。”陶权回答的语气没有自责,也没有自豪。   霍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隔了一会儿转口问道:“但你今天不是请假来着?”   “那边结束得早,就想着回来看看。”陶权说这话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霍湘抽了几张纸巾盖上去让他自个儿擦。   “你们团是不是挺久了?我记得选秀的偶像团体都是要解散的。”过了一会儿霍湘问。   “嗯,差不多了,等录完告别单曲开个毕业演唱会就解散。”   陶权边说边伸手碰霍湘烧的那根香,被烫得当即缩回了手。   霍湘被逗乐了:“哈哈你干嘛啊,统共就这么一个出气孔,怎么想都一定是烫的啊。”说完起身进吧台抓了个冰块丢给陶权。   接上手的陶权却没有拿来舒缓手指,而是直接扔进嘴里,坚硬的冰块下一秒就被咬碎了。   霍湘坐回陶权身边,两人挨在一起,“那照你说,录歌不应该很忙吗?”   陶权冷笑了一下,没有出声,“就那样吧,我唱得少,进去哼哈几声和个音了事儿。”   “啊?”霍湘看着陶权,“你唱歌这么好听,至少也得是个副主唱啥的吧?怎么就和个音。”   然后陶权嘶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生出一股复杂:“以前是主唱,唯一主唱。”   “后来咋了呢?”霍湘很好奇。   “就……不想唱了呗,”陶权说,“当偶像没什么意思。”   “这话可不能被粉丝听见,”霍湘点了一根烟,“她们会伤心的。”   陶权望着红色烟星发笑:“没想到霍老师还关心粉丝呢。”   传统乐队其实很难有所谓的粉丝,大家都是歌迷,今天听这支明天听那支。   但天鹅航道不同,它能爆红除了上乘的音乐质量之外还有霍湘这张堪称罕见的面容,因此粉丝结构有大量其他圈子的人。   让陶权笑的点是,霍湘坐拥如此庞大的粉丝群体,却从来不管粉丝的死活。   比如霍湘从来不回应安可,唱完马上下班,粉丝在尖叫的时候他已经抽完一根事后烟了,再比如霍湘在舞台外从来不跟粉丝互动,即便粉丝在机场外等了一整天,他经过的时候也不会多看一眼,又或者他有时还会让台下的粉丝别跟唱,不听还会急眼,一整场跨着张奔丧一样的脸。   “我关心的啊!”霍湘抖抖烟灰,“我以前还经常刷天鹅航道的广场呢。”   陶权笑得更开心了:“那我没看出来,一直以为你不把粉丝当回事呢。”   霍湘:“我只是希望她们多关注音乐,少关注我。”   两根汽柱仍飘着,陶权目光游移几下,突然说:“霍老师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霍湘嘬了一口烟,烟灰掉在衬衫上,他上手想拍却把烟灰抹开了,索性收眼不管。   “今晚卫天城说的误会是指什么?”   霍湘:“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指之前的丑闻吧。”   “误会的话,霍老师为什么不让他对外澄清一下?”   “没什么好澄清的啊陶掌柜,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霍湘说。   陶权:“跟粉丝解释一下呗,她们都挺着急的。”   霍湘把烟头丢进烟灰缸:“倒也不需要解释。”   “也是,清者自清嘛。”陶权看着酒柜上方的黑板顿了顿,“那颁奖礼霍老师要去吗?”   霍湘:“你提醒我了,明天得去买身像样的衣裳,顺便买两套工作服,还得去趟市场,冰箱空了。”   陶权:“我也一起去吧,……不然东西太多了提不完。”   “成,那干脆明晚把陆超叫回来,我们晚上去探店,看看王三驰在别的场是怎么唱的。”说着霍湘就开始给陆超发消息。   这时自热火锅煮好了,一掀盖子就飘来浓郁的牛油香。   霍湘接过陶权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藕,嚼的时候发现陶权那份是清汤,“我说陶掌柜,你是一点儿辣都吃不了啊?”   “能吃啊,”陶权到霍湘这边夹了一根粉条,“平时要唱歌嘛,养养嗓子。”他很珍视自己的嗓子。   霍湘点点头,吹开热汽继续下筷子。   第二天两人睡到中午。   霍湘把冰箱里剩下不多的食材混作一锅煮成面,吃过就带着陶权出门了。   考虑到要去人多的地方,两人都不同程度武装起来。   他们先来到离宿舍近的商场,霍湘不怎么挑出席活动的衣服,只要看着贵就行,从试衣到刷卡只用了半小时。   随后开始挑工作服,这就有些漫长了。   员工的穿着也会影响客人们对店铺的印象,现在穿的白衬衫黑马甲太过正经,需要换成亲和力更佳的样式。   霍湘觉得陶权第一天上工的那套打扮就很不错,深灰色的衬衫不扎眼,腰上随意系着的围裙也不死板,于是拿了一件浅灰色的亚麻衬衫和牛仔工装围裙让陶权去试。   “霍老师觉得咋样?”陶权从试衣间走出来。   霍湘上前把正摆的围裙扯歪,“简直就是杭城酒馆界的颜值天花板。”   “霍老师也试试呗。”   霍湘笑了笑,“这有啥好试的,肯定能穿啊,你换衣服吧,我再去多拿两套换洗的。”   半小时后,两人提着衣服回到宿舍,也没来得及坐会儿就马不停蹄赶往市场了。   主要因为要去的地方离城西太远,打车过去也得四十来分钟。   到的时候好货已经被挑完了,逛了几圈也没捡漏几样,霍湘觉得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只买这么点儿,带着陶权去了冷冻区。   其实这属于没事儿找事儿了,冷鲜肉在哪儿买都一样。   可陶权不这么认为,他拿琵琶腿的时候很挑剔,且那手法起码是阅过百腿的,相当娴熟,霍湘甚至怀疑陶权能够把琵琶腿丢到空中玩杂耍。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这腿跟别的有什么区别呢陶掌柜。”霍湘看着袋子里的鸡腿说。   陶权回头笑了笑,他已经开始挑鸡中翅了,说:“我家以前是开冷鲜店的。”   “啊?”霍湘愣了一下,“真看不出来啊。”   陶权灿烂地笑着:“我小时候天天碰,习惯了就晓得哪些好哪些不好。”   “实在想象想不出来你候在冷鲜店的样子。”霍湘还是很惊讶,陶权整个人都跟卖冷冻鸡腿的小孩没啥关联。   “就那么回事吧,”陶权挑好鸡中翅了,“再买点冻牛排?”   霍湘点头,跟着陶权往里边走。   下午的时光就这么溜走了,回到宿舍已经七点,天空下着雨。   阳台的门没关,一阵阵灼风吹进厨房,把在冰箱前归纳食材的两人吹得满身是汗。   “好热呀,”陶权把冰箱门关上,发现霍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赤脚了,“霍老师你咋又不穿鞋啊!!”   “我忘了,”霍湘捞起地上的塑料袋说,“没事,一会儿洗澡了。”   要去串场的事霍湘没跟三驰打招呼,也不知道三驰今晚在的场是什么风格,所以换衣服的时候试了几件都不满意。   最近酒吧应该会开空调,穿得太少会冷,而他搬来宿舍的衣服里能穿去串场的只有一件夜店风的夹克。   他换上时陶权正好洗完出来,只穿了一条短裤。   “我这岁数还能穿这样式儿的衣服么?”霍湘转身给陶权看了看,这件衣服背面有几条竖着的亮片条纹,随便动动就能发出亮闪闪的银光。   陶权擦着头发走过来:“这件衣服很多年了吧?我在照片墙上见霍老师穿过。”   “是有些年头了,”说着,霍湘从衣柜里拿出一定同样由亮片组成的帽子,不过它是黑色的亮片,折射的不是银光而是七彩光,“这帽子倒是挺适合你那晚穿的那件亮片棒球服,你要不嫌弃的话拿去?”   “好啊。”陶权马上接过来,然后从衣柜里拿出霍湘说的那件刺绣棒球服,里衣不穿就套上了,完了帽子一戴,真挺适合。   “拉链拉一下,”霍湘笑着说,“不然一会儿大家都不看舞台了,光看你。”   “噢。”   下雨的杭城会起雾,潮湿的空气把街灯和霓虹灯糊成光簇,近视的人完全看不清这世界。   两人驱车赶往三驰在的场子,他们本来计划在酒吧吃点,却没想到这家酒吧火热到八点就坐满了人,室外雨棚还有人不忌下雨地在吃着饭。   “要不随便吃点凑合?”霍湘看着陶权,路边水坑倒映着他们闪烁的外衣。   陶权指了指,“那边好像有家沙县。”   于是两人进酒吧之前先在沙县坐了会儿,他们穿得实在不像是会来吃沙县的人,吃起来却都像经常吃的样子。   约莫九点的时候酒吧午市歇了,人少了很多,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酒吧。   探店讲究眼观四方,演出没开始之前霍湘都留意着这家店的经营法则,七八个服务员忙碌地挪着桌椅,不太和客人搭话,点的小吃和酒水都中规中矩,说不出好吃,但也不难喝,期间一直没见到店长,或许是在某处忙着。   装修倒是很有新意,吊顶是一根巨大的鱼骨,吊着鳞片状的水晶灯,霍湘盯着看了会儿,发现正前方的舞台貌似是鱼头型,两侧的显示屏应该是鱼的眼睛,那正后方的椭圆卡座就是鱼尾了。   “霍老师在看什么?”陶权顺着他的目光左看右看,表情满是疑惑。   霍湘:“你喜欢这种商业化酒吧吗?”   “就那么回事儿吧,”陶权说,“我不喝酒的,也不太去酒吧。”或者说他什么地方也不喜欢去。   “真的啊?”霍湘看了一眼陶权的啤酒,好像陶权一直以来都喝的是低度数的,“那别勉强,不想喝可以给我喝。”   “没有,”陶权笑着跟霍湘碰杯,“啤酒还是能喝的。”   喝完他又看着霍湘,“霍老师不觉得奇怪吗?我作为调酒师居然不喝酒。”   “那是你自己的事,”霍湘说,“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说法。”   陶权笑了起来,笑容像听老师突然告知要放假时一样。   这时灯光被压黑了,只剩下舞台光,三驰一边挠着脑袋一边在舞台上乱晃。   “丫又丢东西了。”陶权说。   “我猜是拨片。”霍湘说。   “啊不好意思,稍等我们吉他手找下拨片。”   两人相视一笑,碰杯。   三驰的音乐多半都是从霍湘这儿学的,自己写的歌也是往霍湘那个风格去的,只不过他的嗓子太过低沉,不适合唱霍湘风格的歌,后几年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换了更适合音色的风格,渐渐在杭城音乐圈混出了名堂。   表演时他注意到陶权和霍湘来了,远远冲两人笑着,一演完提溜着酒瓶走过去。   “师父,权哥。”   霍湘跟三驰碰杯:“演得很好,最近是不是准备出专辑了?”   “哎哟我昨晚正想说这事儿来着,看你太忙就没说,”三驰喝下半口啤酒,“师父啊,你要是有空能不能来帮我录音,制作人叫来的那个太垃圾了,根本录不好。”   “行啊,”霍湘一口答应,“提前跟我说声就行。”   “得嘞!”三驰笑呵呵地又跟霍湘碰杯,这时远处有人叫他,他哀怨地啧了一声:“师父我还得转场,就不陪你们喝了,下半场是蹦迪,你们可以再玩会儿,权哥,先走了啊。”   “啥时候录音啊!”陶权对跑出去的三驰吼道。   “就这两天吧!”三驰远远回道。   陶权转过头看着霍湘,“到时候我能去吗?我学习一下。”   霍湘吭哧笑了,“学什么,哼哈两声和个音?”   “就随便学学啊。”陶权笑说。   “成,正好你可以指导一下他唱歌。”   周围的七彩射灯滚动起来,舞台那边的DJ小姐姐准备就绪,常来的那些客人也都起身涌到舞台旁边,看样子是蹦真迪。   “霍老师要蹦吗?”陶权问。   霍湘:“来都来了。”   两人戴上口罩挤进人群,拔高的个子和亮闪的衣服相当夺眼,不少小姐姐挤朝他俩。   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霍湘跟着其他人一起进入音乐节奏。   在陶权看来,霍湘蹦迪的风格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跟前边几个舞王一样忘我,肢体幅度却又有些含蓄。   霍湘似乎在看舞台,但陶权觉得他没在看,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想到霍湘会蹦迪。   “霍老师今天心情挺好?”出来后陶权对霍湘说。   霍湘嘬着烟,轻飘飘的烟灰掉在水坑表面,荡起肉眼难辨的涟漪,把他们亮闪闪的倒影震碎。   “我心情不是一直都不错么?”霍湘倒过来走,烟雾自他脸颊掠过。   “没有,”陶权扯开衣服拉链,潮热的夜风自他的皮肤掠过,“这不昨天卫天城来了一趟嘛,我想了想,要是我队友造我谣,两年后再装个逼样回来道歉,我估计得烦上好两天。”   “烦也不顶用啊,”霍湘说,“该来的总会来。”   “别吵架就行。”陶权说,“野合禁止吵架。”   霍湘笑笑,用烟指着陶权露出来的夸张腹肌,“啧,你这身材,怪不得粉丝管你叫蛊王。”   陶权没说话。 第12章 录歌   自从有了录歌行程,陶权就没再请过假,和霍湘保持着高度重合的生活轨迹。   唯一的区别是陶权每天早起去跑步,所以霍湘醒来看到的仍旧是空荡又干净的床铺。   然后陶权通常会在早餐时间回来,顶着一身不知道是汗还是雨的湿背心在门口蹲着换鞋,抬起头问霍湘今天吃啥。   早餐不是非得汤汤水水,霍湘起晚的时候会煮个玉米鸡蛋了事,陶权也不挑食,每次都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两人就待在宿舍各忙各的。   说忙其实不准确,霍湘的策划案已经搞定了,最近主要在盯陆超把招聘和惊奇之夜的总结海报做出来,而陶权喜欢躺在床上发呆,偶尔雨下大了起身关个窗户,或者光腿在阳台哼小曲洗衬衫。   下午要看有没有人召唤他们,像是娟姐喊去咖啡,或者哪个熟客要临时下单要烤馕卤味,他俩就一起连做带送,要是没人召唤就提前去野合备点凉菜酿个酒之类的。   连绵的阴雨让霍湘变得嗜睡,录歌当天直接睡到了陶权跑完步回来,而且很快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闻到了肉香,起床一看,陶权在煎鸡翅,热油滋滋作响,倒是跟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别无两样。   “吵醒霍老师了?”陶权一脸嘿笑地放下筷子,不知从哪儿给霍湘递来一杯水。   霍湘喝了半杯,大脑逐渐清醒,发现这鸡翅的味道也太香了,“好香啊,鸡翅用什么腌的?”   “用威士忌代替黄酒呗,”陶权说,“等一会儿加了可乐就没那么香了。”   霍湘从冰箱拿出可乐抛过去,顺便给自己拿了颗红苹果,“早上吃鸡翅会不会太油腻?”   陶权好像知道他会这么问,端起手边的盘子递给他,上面是对半切的培根三明治,吐司也是用黄油煎过的。   陶权:“鸡翅留作中饭,吃剩的给王三驰。”   霍湘一口苹果一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你俩关系抱好啊?剩下的才给棱吃。”   “没有啊!”陶权被逗笑了,“他以前老在我最忙的时候要吃可乐鸡翅,烦得要死。”   “做得好吃人家才惦记嘛。”   三驰的确很惦记陶权这口鸡翅,他俩一进门,耳机也不要了,飞奔过来抢保温盒。   他约的这家录音室在城西小有名气,霍湘以前经常陪本地音乐人过来录歌,那时候大家都没钱,只能约个半天八小时,往往没录完就要让给下一批人。   不过下一批也都认识,要是差个十来分钟,大伙就先坐在外面聊会儿等录完,有时收工得早,霍湘他们也会留下来围观一下后面要录什么歌。   这么多年过去,录音房的设备连格局全都换了一遍,霍湘觉得有些陌生。   “你制作人呢?”霍湘看着三驰扫荡鸡翅。   三弛:“没让他来,要是看到你俩在肯定不高兴弄了。”   说完三驰舔了舔手指,紧接着伸向另一个没打开的保温盒,但还没碰到就被陶权一掌拍开。   “撒手!”   陶权把没开的那盒挪到了三驰碰不到的位置。   三驰平时应该没少被陶权凶,也不介意,起身笑嘻嘻地洗手去了。   霍湘这边已经把歌研究得差不多,等三驰回来就开始干正事。   所谓的录不好其实就是录音师不了解三弛的音色,处理和声时找不到合适的调。   霍湘改了和声结构,特地标注了哪句该用真音哪句该用假音,不到一小时就把和声全部搞定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师父!”三驰对最终的效果非常满意,一个劲儿从身后搂着霍湘来回摇晃。   “这就完了?”陶权走过来说,“主旋律不考虑改改?”说着把三驰从霍湘背后摘下来。   三驰茫然道:“哪儿还要改,我觉着挺好的啊?”   “我服了,这是专辑主打歌!”陶权抡着三驰往沙发那边带,“就不能多录几遍?”   三驰抄起桌上的谱子塞给陶权:“那你说怎么改!”   陶权的确知道怎么改。   他用笔圈出副歌的几个尾音,很详细地给三驰解释,还提出了几种不同的优化方案。   霍湘全程听着,想起了先前看过的选秀舞台,陶权的唱功在那年可以说排第一,但不知道F1VE发行的歌为什么没几句是陶权唱的。   “听懂没?”陶权说着一脚把三驰踢进录音房,然后转过头笑看霍湘:“霍老师要喝咖啡吗,我去买。”   “冰滴,”霍湘戴上耳机,“要是没有的话就……”   “两杯瑰夏。”陶权抢答道,他是笑着的,不过霍湘盯着电脑,没注意看。   改动部分不多,改的地方也都更契合伴奏,三驰录了几遍霍湘觉得差不多就叫停了,做了两版DEMO让三驰自己选。   然后他才发现陶权这一趟去得有点久,直到三驰都快做好选择了才回来。   “久等啦霍老师。”陶权把两杯冰滴放在电脑桌上,还有一杯拿铁是给三驰的。   霍湘本来打算录完一起吃个饭再回野合,结果因为收工太早而多出两小时的空余时间,他自己现在又没什么录歌的欲望,喝了半杯咖啡把目光转向了正在闲聊的两人。   “陶掌柜,你们最近发的那首告别单曲能给我听下么?”他问。   陶权对上他的视线,有些犹豫。   “算了。”霍湘收回不应该出现的心血来潮,他明知道陶权签了保密协议不能泄曲。   不过陶权犹豫的不是这个:“不是,就,我存的这版音质太差了,无损的我没存。”   霍湘:“没事,等你们释出了我再听。”   “别啊!”陶权走过来,当着霍湘面发来一个叫sb的mp4文件,“正好帮我听听我哼哈得对不对劲儿。”   到这份上霍湘就不能拒绝了,戴上耳机播放了这首SB。   前奏一过霍湘就听出创作人想做中毒性旋律的朋克流行,伴奏的金属感很重。   一般告别单曲不都是抒情慢歌么,居然搞这么吵。   如陶权所说,他在歌里只有两句词,还被队友的说唱给盖了一半,除此之外就是男团歌曲常见的哼哈和音。   霍湘没听完:“主唱声音太尖了。”   陶权无意识呵笑一声,默认了这个评价,“那可不,就这粉丝还说他是高音小王子呢。”   霍湘:“你对这歌熟吗?”   陶权抬头但没点下去,“不熟。”   “我觉得你的音色很适合朋克流行,能唱两句让我确认一下吗?”霍湘问。   陶权没有犹豫:“但我没伴奏,清唱得不得?”   “什么什么?唱什么?”三驰迟钝地凑过来,却被起身的陶权反手锁喉往回带。   陶权把三驰丢在沙发上,两步迈进录音房,霍湘看见陶权戴耳机时好像说了句什么,他正准备问问,里面的陶权比了个OK的手势。   “开始吧。”霍湘说。   这是霍湘第一次听陶权现场唱歌,也算是他第一次见陶权这么认真。   并非说陶权给他的印象不认真,只是他做事风格太过随意,扫地擦杯子啊什么的总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鲜少表露此刻的认真神情。   返听里传来代替节拍的响指,霍湘双手捂住耳机去听,稍微等了十来秒,听见陶权吸了一口气,随后歌声传来——陶权平时说话的音色很低沉,唱起歌来却高了两调,当中还用了一种特殊的共鸣技巧。   尚未听完,霍湘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录音房里的陶权闭着眼,没察觉霍湘的视线,换气后接唱下一句。   霍湘更仔细去听,脸上的惊讶也更加浓郁,想起了陶权在摘星计划的初舞台。   当时天鹅航道的贝斯手桃花在节目现场当导师,听完陶权唱的波萨诺瓦,给出了全场最佳的反馈:“你的唱腔好像我们乐队的主唱啊!而且唱得比那些专门模仿他的人像,我都差点以为是他本人在场了!好听!”   霍湘听到这句点评的时候特地退回去重新听了一遍,虽说也听得出来一些模仿痕迹,但还不至于像桃花说的那样已经超过其他模仿者。   而根据霍湘对桃花的了解,她这人虽然说话语气夸张,但评价的内容都很客观,她说陶权像,那就一定像。   之前对这件事的疑惑在今天被解开了。   陶权的初舞台多半被后期处理过,实际上他的唱腔就是和霍湘八九不离十。   被关在玻璃里的陶权睁开了眼:“不好意思啊霍老师,我就会这六句,其他的……”   霍湘半笑半问:“那要不用哒哒哒代替?” 第13章 回溯   有人觉得自己站在断崖,身上毛孔集体尖叫,一半叫他跳下深渊,一半叫他逃离此处。这人叫陶权。   先暂时忽略此刻的尴尬,帮陶权把时间拨回过去。   回到他此生第一次登上舞台的那天。   当时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选秀校服,抱着一把愚蠢的尤克里里,像个弱智一样在候场通道里焦虑。   再过几分钟他就要打响出道战役的第一枪,可他临阵恐惧了。   他本来对出道势在必得,漂了扎眼的黄头发,提前搞了很多短视频造势,还编了土得要死的顺口溜自我介绍。   待会儿只消淡定走上台,认真唱首波萨诺瓦就可以了,有什么难的?   可准备周全就一定能出道吗?   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导致一轮游了怎么办?   人生就是充满各种意外啊,老爸老妈出的车祸是,被野合捡到是,他的人生最不缺的就是意外了吧?   那假若会有意外,那接下来的舞台,……岂不就是他能被霍湘看到的唯一希望了??…………   耳返里的提醒越来越短,陶权看着胸前的铭牌,觉得自己应该把所有筹码压在这次舞台上,因为这是他离霍湘最近的时刻,他想赌一赌不知身在何处的霍湘会看这个舞台。   于是他走近光里,站在舞台正中央,告诉大家我叫陶权,接下来我要唱一首波萨诺瓦。   和计划不同的是,他没有用自己低沉的嗓音,而是用了长久以来模仿霍湘的。   他唱得很真切,把波萨诺瓦该有的暧昧拉扯体现得淋漓尽致,甚至还赢得了导师桃花的起身鼓掌。   “哇,你模仿霍湘模仿得很像欸!最像的一个了我觉得。”桃花说。   这番话又提醒了陶权一件很重要的事。   霍湘会不会讨厌模仿者?   要是霍湘觉得被模仿很恶心怎么办?   陶权愣在镁光灯聚焦的地方,其他人都在为他感到开心,他只感到恐惧。   -你没有自己的唱腔吗?   -模仿得很好,下次不要模仿了。   -你以为你模仿我的声音我就会垂怜你是吗?   那瞬间,陶权脑子里都是这样擅自编造的声音,几乎快将他的心脏压瘪。   于是等节目结束,他找了趟导演,提出要重录一次替换播出的音源。   他绝对不能让霍湘知道他是个卑劣的模仿者。   时间回到此刻。   霍湘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似笑非笑,问他要不要用哒哒哒代替记不住的歌词。   陶权沉默,在心里说我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随后霍湘冲他扬扬下巴,让他试一试呗。   神要他唱,那他便唱。在录音房里。   陶权不敢去看那双专注的深灰眼眸,闭上眼,去回想刚才霍湘的笑是否带有一丝讥讽,接着为神献上自认为模仿最到位的歌声。   前几天听说霍湘在看摘星计划的时候他冒了一身冷汗,生怕霍湘听出模仿痕迹,焦虑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所以在霍湘答应给三弛录歌的时候,他想着趁机坦白。   幸好,霍湘听到他用模仿唱腔的反应不像是嘲笑,更像是一种鼓励。   霍湘:“陶主唱先休息一下,我扒个谱你再试试。”   陶权彻底松了一口气,走出录音房,拿起那杯勒令店员当场制作的冰滴咖啡抿了几口,偷偷盯着霍湘。   霍湘正聚精会神地操作电脑,敲键盘的声音很轻,陶权的心跳声却很大。   一旁的王三驰投来干巴巴的眼神,问那盒鸡翅什么时候能吃。   陶权毫不留情地把三驰不安分的手给拧开。   没有人可以动这盒鸡翅。   一小时后,霍湘让他重新进去唱一遍。   神就是万能的,短短一小时就把伴奏分解并用其他乐器重组,陶权开始后悔给这首歌编了个低俗的备注。   这一次他唱得比之前更为嚣张,现编了几句歌词顶替哒哒哒,一口气唱完了整首。   耳机里传来一声啧。   陶权恐慌抬起头,寻找那双深灰眼睛,希望里面不要有嫌恶自己的眼神。   “这歌真的很适合你啊!”霍湘却感慨道,“太奇怪了,为什么他们就让你唱两句呢……”   霍湘的眼神里没有嫌恶,只有惋惜。   至少陶权是这么解读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拿不到分词有一半是自己的原因。   “咋说呢,我资源不怎么好。”他不能让霍湘知道这个原因。   霍湘笑着摘下耳机,“那他们损失了一个大主唱,”随后起身到沙发那边找鸡翅吃,“出来吧陶主唱,一会儿小霍吃完了。”   回去的车上陶权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着王三驰一块块把霍湘的鸡翅拿走吃掉,他没有说话。   王三驰跟猪约等于一回事,吃饭时又干了两碗米饭,滔滔不绝和霍湘讨论新专辑,他没有说话。   晚上是个平凡的雨夜,却来了相当多的客人,霍湘一直在做酒,他没能跟霍湘说上一句话。   “账做完了吗?”营业结束后霍湘在吧台里问陶权。   陶权把账本转过去给霍湘看,虽然字丑,但账做得很细,今天一共卖了多少杯,具体是什么酒,刨开成本有多少利润,客单量多少,应有尽有。   “我总感觉上次账没搞清楚是个灵异事件。”霍湘笑着把账本合上。   陶权想起霍湘胆子不大,没接这番话,“霍老师吃宵夜吗?”   霍湘掀开吧台挡板,边走边把新买的围裙脱下来:“不吃了,下午酸菜鱼吃撑了。”   陶权始终盯着霍湘的手,半天没和霍湘说话,心里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乱叫,希望霍湘能把别的衣服也脱掉。   等霍湘换好衣服后,陶权走进更衣室。   一如既往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一如既往只闻到了衣柜的金属锈味。   “你饿啦?我看你鸡翅都没吃。”锁门时霍湘问他。   陶权:“回宿舍吃点苹果吧,……噢对了霍老师,我明天要回公司一趟,晚上看情况过来。”   “没事你去吧。”霍湘于寂静的胡同点了一根烟,红色的火星很刺眼。   梧桐树的雨珠滴滴坠落,霍湘走在前面。   当自己不主动说话时,霍湘也不太开口,所以陶权一天当中有多半的时间在想怎么跟霍湘对话。   他仍清楚记得霍湘把他送的花篮无情地丢在垃圾场,每天都在担心自己说错什么会变得和花篮一个下场。没关系。   他已经如愿以偿地跟霍湘走在了梧桐树下。   并且在不久后的将来,他们会每天走在梧桐树下。   自从搬进宿舍,只要和霍湘睡在一个屋子里,陶权夜晚都会梦见霍湘,有时是复刻当日的情景,有时是预言未来的事,有冰冷,也有潮热,夜夜上演。   今晚的梦与惩罚有关。   霍湘好像看到了他那些铺天盖地的通稿,跟黑粉一样称呼他为“盗版霍湘”,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他妄图辩解,开口却被涌出的鲜血淹没。   陶权习惯了这种蛮荒诡梦,醒来时连冷汗都没有,透过灰蒙蒙的光找到熟睡的霍湘。   霍湘的双睫随呼吸起伏着,睡容静谧。   陶权伸手想碰,下一秒又克制着收回来。   中午十点,陶权抵达白象大楼。   跟平时一样,电梯里的人当他不存在,没有招呼,没有眼神交流。   安静持续到四楼,陶权来到走廊,听见会议室传来震天狮吼,晴姐又在发火。   门是掩着的,一推就开。   陶权的出现打断了PPT前的晴姐,其他人也陷入沉默。   他打了个哈欠,找到角落的空椅子坐下。   “你他妈还知道回来!!”晴姐一脚把门踹上,远远扔了个笔帽过来。   陶权歪头躲过,笔帽触墙弹射,砸到一个无辜的工作人员。   陶权看着发飙的经纪人:“不是要开会吗?”一旁有人挪着椅子朝他靠来,是他在公司唯一的朋友,也是他的队友,叫焦烁。   焦烁戳了戳陶权的腰,意思是让他别跟晴姐吵。   但吵不吵不是他说了算的,晴姐正在气头上,指着他们这个角落吼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说法!前段时间死哪儿去了?!”   “你一定要所有的事都有个说法吗?”陶权冷冷回道。   这句话是他从霍湘那里学来的,很有用,晴姐当即无话可说,干瞪着眼。   “开完会你给我留下来!”最后憋出一句放学别走的威胁。   被骂和被留下,在F1VE的团队里只有陶权享受过,且一直在享受,几乎每次开大会晴姐都会因为陶权顶嘴而大发雷霆。   他也跟别人顶嘴,比如化妆师不准他戴那条破烂项链上台,他会说你最好别管太宽,或者录音师提醒他漏了一句和声,他会说我不想唱,最严重的是有一次出席商务活动,陶权当着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跑路了。   这种我行我素也遭到了公司的制裁,把他从主唱调整成伴舞和声,非必要不给他镜头,而他本人也无所谓被这样对待,不曾跟公司讨要过说法。   这种糟糕的职场关系也蔓延到了组合内部,近半年以来陶权活得像个透明人,除了焦烁之外没人会找他闲聊。   “刚才说的听见没有?!”晴姐对前排几个唯唯诺诺的工作人员吼道,“分词今晚就发群里!然后两天内把MV的新分镜做出来!!”   “新歌咋了?”陶权小声地问焦烁。   焦烁比他矮很多,半坐起凑到他耳边:“要改分Part。”   陶权眉毛一挑,扶着焦烁坐下,然后把手举起来:“晴姐。”   所有人朝他投来目光。   “我跟你打个商量,……要不,这首歌让我来C得了?”   所有投来的目光变成了震惊,众人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而后统一转向了晴姐。   一旁的焦烁也惊了,低声吼道:“卧槽你他妈发什么疯!”   晴姐并没有意料中的震怒,而是抱着双臂盯着他:“哈?你凭什么C?”   陶权:“凭我唱得比他们好。”   此话一出全场再次哗然,另外三个队友交头接耳,焦烁慌乱地捂住他的嘴,“权哥你别发疯。”   陶权轻而易举掰开焦烁的手,目光凭借记忆找到音乐部门的组长,“老郭你说呢?”   老郭没敢说,也没敢回头看他。   “把我的分Part给权哥吧!”焦烁站起来说,进一步扩散混乱的事态。   陶权知道唱功实力在这个组合起不了太多的作用,他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把C位抢到手,只想去弥补录音室里霍湘那个可惜的眼神。   尽管霍湘本人并没说过需要弥补。   众人交谈过后,陶权把霍湘录的DEMO发给雨过天晴。   晴姐拿起手机,远远看了他一眼,随后把手机放在耳边听了十来秒,最后把PPT关了:“除了老郭之外的其他人可以先走了,下午继续。”   会议室只剩下组合五人和老郭。   “权哥,都准备定稿了怕是来不及了吧?”其中一个队友说。   陶权连头都没抬,“咋,你新的分词比之前的多了两句和声是吗?”这人跟自己一样只有和声分词。   焦烁给陶权后背来了一下,意思是把嘴闭上。   “我不可能让C。”这句是F1VE的C位黄辰焰说的。   陶权有些不耐烦地挖挖耳朵,“你在跟我对话吗?”   黄辰焰冷着脸看晴姐,而晴姐看着陶权。   陶权一向不知道晴姐的眼神想表达什么,露出了无辜又疑惑的神情。   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工作的热情?   是他觉得排风管太吵的时候,是他觉得礼炮太晃眼的时候,是他出道等了一年发现霍湘已经不见了的时候。   陶权迷失在无数个这种“时候”,甚至还挑了个某个这种时候想结束自己没有意义的人生。   可惜没有成功。   幸好没有成功。   他才能在陆超的朋友圈里得知野合要重新装修。   好端端的野合为什么要装修?   产生这个疑问时陶权忽然在漆黑的世界里看见一颗红色的火星,而他笃定火星是活下去的希望,毫不犹豫就伸舌舔了一口。   “你在听我讲话吗陶权?”晴姐问说。   “我没在听。”   在晴姐发射的骂声中,陶权淡定拿出手机,点开和swanroute-霍湘的私信对话框。   用户hxwanywn:如果知道有一天你会听到我的歌,我一定从第一首就认真唱,好烦我以前是个脑残乱搞,要是我现在是个大明星,是不是能更快得到你?霍湘,我好想你,你现在在干什么,别惦记你那郁金香杯了,我已经把它们擦得很干净了。发送。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迟到版) 第14章 过往   雨星拍在梧桐叶上,雨珠如烟花一般绽放至窗台,霍湘醒了。   天还没亮透,睁眼看到的还是投在天花板上的街灯树影。   他抬腿踢开缠住下半身的被褥,再一翻身,对上陶权空荡荡的床铺,随后吸进一口潮热的空气,想再睡会儿。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下午,眼镜他们召唤他去看展。   画展在城西新开的一家露天商场,建筑走日式现代风格,入驻的商铺看上去都很前卫,模仿啤酒制造工厂的酒馆,挂满单一色调抽象壁画的咖啡店,橱窗里摆有巨型玻璃瓶的香氛展示店,都是近几年兴起的牌子,设计感拉满的同时又不会给人距离感,霍湘很喜欢这里。   一行人穿过繁密有序的街树来到广场,中央设有广阔的薄水池,像面镜子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而他们要去的画展就在水池对面。   霍湘对艺术作品不太感冒,主要负责陪同,听眼镜讲述画作的背景来历,绕弯一整圈后眼镜差不多也把作者的生平事迹讲完了。   随后他们在三层全落地窗的书店买了一些生活周边,霍湘对这些还是不太感兴趣,一路翻来看去不知道该买什么,倒是眼镜相中了一套杯子硬要他带回野合。   回到野合时间还早,霍湘不确定陶权今晚来不来,自己一个人先把活干了。   开档分前档和后档,前档是让酒馆进入营业状态,后档是在营业的基础上未雨绸缪,比如昨晚威士忌卖得很好,冰球所剩无几,霍湘就要在上客之前把冰球补上。   野合的冰球制作过程略为繁琐,因为他们是自己冻的冰块,要先把电脑屏幕大小的冰砖切成手掌大小的方冰,然后再用三角锥凿成冰球。   霍湘本身是不讲究冰块的,酒里无论是碎冰还是大冰都是喝,吃饭也一样,黑珍珠对他来说并没有比兰州拉面好吃到哪儿去。   但一家酒馆该注重的细节还是得注重,他很乐于给客人们凿冰球,有时高兴了还会搞点钻石冰之类的花样。   就在霍湘凿得只剩下一颗的时候,门口风铃响了。   他下意识抬起头:“晚上好。”   一个粉色大波浪的姑娘站在门口,从容踩着高跟鞋走过来,纤手拎着一款藕粉色的中古手提包,比藕粉色更温柔的是她脸上的笑。   只见她绕过波光粼粼的水箱,对霍湘眨着眼睛:“晚上好呀小湘湘。”   除了霍湘的歌声外,天鹅航道还有另一个标志:主音吉他桃花的一席粉色大波浪,每逢狂风大作的露天场,她那随风而起的秀发像旗帜一般舞动,偶有几缕挂在脸颊,更添一分娇俏。   霍湘给入座的桃花倒了一杯水,不等水声回响便笑道:“怎么感觉你越长越年轻了?”   桃花笑着:“因为用的护肤品很贵呀,哪像你,天天冷水洗脸也不见长皱纹。”   “给你来杯特调吧。”   在桃花得知他会调酒的那一天,他就跟桃花说过有朝一日要请桃花来野合喝酒,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到来时,他们已经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桃花继续以歌手的身份活跃在娱乐圈,而他已经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   霍湘在感慨中摇完酒,把一杯藕粉色的气泡鸡尾酒推至桃花身前,“尝尝看,然后给它取个名字。”   “不会真的是专属特调吧?”说着桃花喝了一大口,在纸吸管上留下花瓣一般的唇印,“好喝耶!”   霍湘看着她宛如吃了跳跳糖的表情笑了笑,“挺凑巧的,今天朋友送了套桃花刻印的杯子,正好拿来给你用了。”   桃花惊异地拿起酒杯,果真发现杯璧有桃花暗纹,被藕粉色填充得像真实的花瓣。   “那就直接叫桃花呀~”   沉寂的这两年霍湘没跟任何认识的人联络,桃花也不例外,所以桃花从卫天城那里得知霍湘的动静就第一时间赶来了。   她问了很多霍湘的近况,霍湘一五一十地交代着,也顺带了解了桃花最近在做什么。   当桃花说到今年又要去摘星计划当导师时,霍湘突然想起陶权的初舞台。   他把烟整根灭掉,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那你还记得以前的选手吗,就你上次参加的那届。”   “当然记得呀。”桃花点头道。   霍湘:“有个叫陶权的你有没有印象?”   “当然记得呀!”桃花来了精神,“他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唱得很像你的小帅哥,不过当时你已经跑了,估计没看到我发的消息。”   “我没跑,”霍湘无奈笑道,“就是把卡丢了而已,那你还有那段视频吗?给我看看。”   桃花在保存方面不会让人失望,手机相册里甚至有天鹅航道刚出道的合照,区区拍过的视频哪有找不到的道理。   视频只有十来秒,正好是那首波萨诺瓦的副歌,虽然不比前天录音时像,但确实是模仿霍湘唱腔最像的一个了。   “我跟你说哦,他很励志的,”桃花说,“那年已经是第五届了,来的人都是正经练习生,像他那样的素人一般第二轮就会被节目组淘汰。”   这个霍湘知道,他看的那两期陶权都没什么镜头,能出道成功一定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那届是不是公演都会替换音源的?”霍湘问。   桃花把剩下的酒喝完,“初舞台和一公修了,后面的没修,怎么啦?”   “我想听听陶权是怎么唱的。”霍湘说。   “那你直接看不就行了吗?”说着桃花瞅了瞅投影仪,“我觉得他唱得最好的是终演,遥控器在哪儿呀,我帮你调。”   几分钟后,灰墙上出现了第五届摘星计划的出道之夜。   为了方便观看,霍湘把店里的灯全关了,桃花不好意思看自己的开场表演,直接将镜头拖到了陶权他们组。   舞台一片漆黑,屏幕上是一段急促的心电图。   镜头扫了一下观众席,有许多举着灯牌的粉丝在呐喊,随后是一段被合成器处理过的电音,桃花怕霍湘不知道,特地指出这是陶权唱的。   电音在黑暗里重复了几次,最后一次结束时灯光和伴奏同时降临舞台。   镜头给到舞台特写,他们这组的布景是羊头人身的石膏雕塑,雕塑表面贴着水钻,后期还特地在水钻上加了光效,乍一看很酷炫。   紧接着就是展示选手的舞蹈,陶权的个子最高,霍湘一眼就找到了,穿着一身铆钉皮衣跟着鼓点做出高难度的舞姿,霍湘看的那两期陶权都是站着唱歌,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陶权跳舞。   “领唱是陶权,你注意听,真的很稳。”桃花提醒道。   霍湘调高了音量。   只见投影里的陶权一脚踹翻石膏雕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舞台中央,台下的观众几经疯狂,呐喊声盖过了伴奏。   然后陶权对镜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安静下来后突然开嗓领唱,用的是模仿他的唱法。   “是挺稳的。”霍湘说。   舞台唱跳和录歌不同,体力消耗和情绪都会影响歌声的呈现,而陶权似乎丝毫不受这些因素影响,甚至还多了一些顶尖歌手才有的现场感。   看完后桃花要来遥控器,“他公布排名的时候也特别有意思。”说着快进到了宣布名次的阶段。   主持人凝视着镜头:“F1VE的最后一名成员是——”   说完画面一黑,野合的唯一采光也随之被剥夺,只剩窗外照进来的晦涩街灯。   几秒后投影画面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把你的梦想写在纸上。”接着过渡成一个书桌场景,上面有张什么都没写的白纸。   “梦想说出来就不灵了。”   霍湘听出来这句是陶权说的,不由得笑起来。   “如果我能出道,我就告诉你我的梦想。”   “别录我了,外边一堆人都还没吃饭呢。”   镜头的最后是陶权的球鞋特写,他一步步往外走,后期把门后的光景处理成纯白光芒,照亮了演播厅,也照亮了野合。   画面一转,陶权木然地站在金色礼炮里,满眼泪水。   “他是泪失禁体质,”桃花笑着说,“他自己跟我说的,有一次我去探班发现他在楼道哭,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就让镜头先别拍,结果他面无表情地跟我说随便哭哭,呵哈哈哈哈哈哈……怪可爱的。”   霍湘勾了勾嘴角,继续看向投影,画面里的陶权已经被其他人推向了致辞台,沉默了很久,最后缓缓说:“梦想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不是挺有意思的。”桃花为过去的光辉片刻鼓了两下掌,“别人都感谢公司呀感谢粉丝,就他说了一句这个。”   霍湘刚想回挺有意思的,桃花接着说道:“但其实第一版的出道名单里没有他。”   霍湘:“嗯?”   “他被做票了,那届的出道名额紧缩,还没开赛就全部内定了,原先第五名是魔方那边的人。”桃花解释说。   听到魔方两字,霍湘顿了顿。   魔方是天鹅航道的经纪公司。   “而且哦,他的真实人气其实排在第二,”桃花又说,“我当时还想着,他要是没出道,就让晴姐偷偷把他给收了。”   霍湘笑着:“你还挺喜欢他的。”   “你不也喜欢他吗?”桃花眨眨眼,“你别告诉我你突然关心男团是心血来潮哦!我才不信呢,以前可没见你问东问西。”   “别乱猜。”   霍湘打了个响指,把陶权在野合当掌柜的事全都转告给桃花。   桃花听完瞪大了眼睛:“他们团最近那么忙他还有空跑来兼职?”   霍湘:“我也纳闷呢,他说是他的资源不好,没什么活动可参加。”   桃花:“他资源不好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结果居然这么惨的吗!”   “话说……为什么弹幕里都说他是擦边男?”霍湘又问。   桃花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害羞,匆忙地把头发捋到耳后,拿起手机翻了起来,“他出道之前在短视频搞擦边的,我存了很多,我找给你看看。”   正要看呢,桃花忽然又把手缩了回去,“直接投屏吧哈哈哈。”   霍湘还没反应过来,音箱忽然传来刺耳的电子音乐,他抬头一看,裸着上半身的陶权出现在野合的灰墙上,画面一切,氛围灯从后方照在陶权身上,勾勒出他臂膀和腹部的肌肉,视觉冲击相、当、大。   这何止秀色可餐,简直……   “是不是很诱人?”桃花的笑不能更花痴了,谁能想到她自己也是个流量明星,“我感觉他是你喜欢的款。”   我感觉他是你喜欢的款。   这句话霍湘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倒不是桃花太了解他,而是完全不了解才这么说。   走在街上看到长得好看的人就说啊我感觉他是喜欢你的款,或者看电影出现帅气男演员,也要说啊我感觉他是你喜欢的款。   实际上桃花根本不晓得霍湘喜欢什么类型。   也不怪她,毕竟霍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   唯独能确认的就是,桃花提到的这些人他都不喜欢。   包括砖红色的陶权。   门口风铃响了。   霍湘回过神去看门口,还未开口问好,就看见穿戴整齐的陶权愣在橱窗边。   “哎呀!陶权!”桃花远远招手,“正聊你呢你就来了。”   陶权一脸错愕地望着霍湘,走过来时瞥了一眼投影内容,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霍湘拿过遥控器断开投屏,画面又变成了陶权泪流满面的样子,而眼前的陶权变得更加震惊,非常震惊。   霍湘笑了两声:“陶掌柜害羞时都是这个表情啊?”   陶权这才揉了揉脸,“没啊,没害羞,就是有点那个……桃花老师晚上好,咋上这儿来了。”   桃花:“晚上好呀小权权,你最近在忙什么?”   陶权看了霍湘一眼,“在录告别单曲,过几天要发歌了。”   桃花:“今年F1VE是不是也要回摘星计划表演?”   “嗯,告别单曲就在今年成团夜发。”说着陶权钻进了吧台,看到霍湘围裙上还挂着冰渣,伸手往不锈钢工作台擦了擦,满手的冰水,“霍老师凿冰了吗?”   霍湘打开冰箱,“凿了,你看够不?”   陶权低头看了看,“够,那牛肉拌了吗?”   “拌好了。”霍湘说。   “霍老师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是特别早,这会儿根本不是来客的点,估计还得一小时才会上客。   “陶权你会调酒吗?”桃花把喝完的酒杯往前推,“想喝一杯你调的。”   “好的,洗个手就做。”   霍湘以为他要给桃花来杯蜜桃味的鸡尾酒,没想到最后调了杯没见过的粉色浊酒,边说:“留点给我尝尝。”   “好的。”   陶权准备把雪克壶剩下的酒倒出来,霍湘嫌多花一个杯子,要来雪克壶直接隔空灌进嘴里。   粉色是玫瑰糖浆给的,而颗粒感是西柚碎,嚼一下立马让酒变得很酸。   “好喝!”霍湘抽出纸巾擦嘴,桃花那边也笑着夸了两句。   陶权揉揉脑袋,笑着转身去水池洗雪克壶。   这时桃花忽然指着跳舞机,“这机子能用吗?”   “能用的。”回答的是陶权。   “那我去试试。”桃花从吧椅上跳下来,目光盯着霍湘:“小湘湘跟我一起?”   “哈?”霍湘露出了相当微妙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桃花:“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跳舞,我顶多蹦个迪。”   桃花撇撇嘴,把目标转移到陶权身上:“那陶权会吗?”   陶权洗完东西甩着手,原地看着霍湘,“会。”   “那我把音乐给你俩调小声一点。”霍湘为陶权抬高吧台挡板。   酒吧里的跳舞机使用频率并不高,机子版本应该被淘汰了,画面不算精致,在野合里主要扮演装饰。   霍湘在吧台里擦着陶权洗完的东西,他们那边已经开始了。   复古的音乐从跳舞机劣质的音箱钻出来,踏板的灯带随节奏晃动,旁边橱窗的金鱼往外游了游,鳞片反射着璀璨灯带的光。   霍湘以为桃花只是想感受一下跳舞机,却没想到一进音乐就来了状态,那双米白色的高跟鞋在踏板上发出清脆的节律。   他不知道桃花会玩跳舞机,也不知道陶权玩的比桃花厉害,两人跳得就跟游戏厅里的跳舞机爱好者差不多。   “霍湘!”桃花远远叫他,“帮我们拍个视频!”还是跳舞时抽空叫的。   霍湘掏出手机对准他俩,然后陶权从跳舞机跳了下去。   桃花一把将他重新拽回去,“你别下去呀。”   陶权盛情难却,盯着屏幕重新跳起来。   两人的舞姿都很有街头风,随意撩头发的动作都变成了舞步,他们跳的舞种不同,却迷之协调,偶尔肢体碰到一起,还能再以舞蹈的方式互动,后半场甚至互换踏板,在舞步中自然擦身而过,续上对方的节奏。   粉色大波浪和砖红色寸头变成光簇,和跳舞机的彩光混在一起,霎时间霍湘想起他和TINA在游戏厅里过夜的时光。   他们在绚烂的灯光里把长凳拼在一起,游戏机里的卡通小人重复着登场台词,空气中到处是烟味,地上到处是烟头,不远处那个试图从推币机上赢得一包中华的秃头男人大骂了一声什么傻逼机器,TINA也大声地模仿着男人的笑,霍湘就听着两人的笑趴在游戏机上入睡,那时TINA还没教他尤克里里。   录完视频后他们又跳了十来分钟,直到桃花跳累了回来喝水。   陶权也淌了一些汗,问霍老师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霍湘给两人续上,在两人大口喝水的时候默默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看着陶权:“拳皇97会么?”   陶权喝水没什么讲究,霍湘老早就注意了,每次都是用灌的,像是有人跟他抢一样。   霍湘看着被打湿的星星点点的衬衫,听到陶权一句会的。   于是两人搬来凳子坐到街机前,霍湘叼着烟启动机子,选择双人对战。   所有游戏里他只会玩拳皇97,因为TINA只玩这个,两人有时嫌无聊就偷游戏币玩通宵。   “你先选吧。”霍湘抖抖烟灰。   “草薙京呀,”桃花也过来围观,“多帅。”   陶权选了草薙京,又加选了八神庵和莉安娜,都是难缠的机子。   然后霍湘这边开始选人,他拨着摇杆放在不知火舞上按了确认键,剩下两个角色就一通乱选。   “什么!你居然用不知火舞。”桃花在霍湘肩膀摁了一下,“你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霍湘嗤笑出声,“我打个游戏而已啊桃花姐姐。”说完他发现陶权的眼神不太对劲,问道:“你咋啦?”   陶权收眼,强忍确认了霍湘性取向的激动,镇神给出场的人物排了个顺序,“没事。”   举着阳伞的不知火舞登场,开打前她褪去和服,旋转着自己的扇子。   霍湘控制着机子使出连招,根本不给草薙京一丝出手的机会,他的压制密不可避,防御的草薙京被逼至角落,这时不知火舞也积攒好了能量,一记忍蜂突破草薙京的防御,打去大半管血。   起身后草薙京想要打反手,出招的一瞬间就被不知火舞打断,吃满了一套连招。   陶权控制摇杆的动作变得慌乱起来,啪啪四起,却还是不敌不知火舞,败下阵来。   “霍老师好强啊!”陶权松手抖了抖,他甚至没碰到霍湘。   接着八神庵登场,这回合陶权用得很好,好几次避开了不知火舞的打着,还抓住机会连了一套,不知火舞只剩下半管血。   “注意时间!”桃花提醒道。   屏幕上方的计时器还有五秒,八神庵着急地冲向不知火舞,不知火舞一个鹞子翻身避开来,陶权只剩最后一个莉安娜可以用。   登场时霍湘的烟抽完了,他吸了口气,“莉安娜有点难打。”   意思就是要认真了,不过不知火舞的血量见残,计时结束时被迫下场。   霍湘的下一台机子是雅典娜,其实到这里游戏就分出胜负了,霍湘还有两个角色,陶权只剩半血的莉安娜。   结果不出所料,霍湘赢了。   “霍老师好强啊。”陶权又感叹了一遍,“以前经常玩吗?”   “小霍也年轻过啊。”霍湘说。   陶权还在组织语言,桃花的大波浪挡住了他的视线:“让我来!”   霍湘早该反应过来的,桃花能把跳舞机玩得那么溜当然街机也不会差,一手草薙京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学会了吗陶权?”桃花操纵着摇杆,给陶权示范了几次如何滑步,陶权听得很认真,一个劲儿点头。   “还来不?”桃花挑衅地对霍湘眨眼。   霍湘笑笑,正想再开一局,门口的风铃响了,野合迎来今日份的营业。   那街机自然没得玩了,三人退回吧台,桃花担心被认出来,笑呵呵地给两人打招呼告别。   桃花给人的感觉一直没变过,总是温柔地跟他讲话,时不时冒出几句善意的教训,可他们相处了那么多年,霍湘却从来不知道桃花会玩街机和跳舞机。   罢了,他不知道的事有很多,不必介怀这一两桩。   “霍老师,”送完酒的陶权来到霍湘身边,两人挨在一起,“后天颁奖礼你会走红毯吗?”   霍湘忘了这茬,“走一走吧,”   末了他拿起手机给娟姐发语音:“杜鹃姐姐,后天有空吗?帮我化个妆。” 第15章 红毯   有时野合白天也会开门,一般是招待周末想加班找不到去处的熟客,或是霍湘心思活络时叫大家过来吃晚饭。   今天算是特殊情况,娟姐带着小姐妹来给霍湘化妆。   众人在临窗卡座支起三脚架打灯,客桌上零散地放着化妆用具。   霍湘安静坐着,闭眼让娟姐上眼影。   “我靠!你的眼睛实在没什么可化的!真是种族优势!”娟姐愤慨说,她仅仅给眼窝打了阴影,霍湘的双眼就肉眼可见地变得更深邃了,“要不给你来个烟熏?”   霍湘睁开眼,一下看到不远处坐在地板上的陶权。   从化妆开始陶权就坐在那儿,海盗一秒钟也没从他怀里下来过,安静享受着陶权的抚摸,霍湘甚至觉得陶权不是坐在野合,而是在某个日光充沛的大草坪。   “可以。”霍湘回答娟姐的问题。   娟姐后退几步认真端详他的脸,调了化妆灯角度,“不行,我怕下手重了被人喷。”   金鸡奖众星云集,红毯更是明星们一年一度交颜值作业的环节,有人华丽登场也有人沦为笑柄。   娟姐答应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光顾着能给霍湘化妆而兴奋,上手了才开始为大场面惶恐。   霍湘也没想过这些,他从不在乎自己在镜头里是什么模样,便鼓励娟姐想怎么化就怎么化。   厨房传来叮的一声,烤的馕好了。   霍湘刚想出声叫陶权,陶权已经站了起来:“我去端。”   阴雨蒙蒙,除了卡座之外的地方都有些昏暗,娟姐边往他脸上涂涂改改边吃烫呼呼的烤馕,偶尔也会喂他一口,等他吃完娟姐又大呼啊你不能吃,你嘴上有唇膏。   全部搞定后娟姐打着手机强光验货,问一起来的小姐妹说:“你觉得咋样?烟熏会不会太浓了。”   小姐妹凑近几分:“不会啊!化得超帅!但口红颜色好像有点艳了,和这种黑暗风的妆容不太搭。”   “我没有男生用的口红啊!”娟姐无奈道。   小姐妹在桌上翻了几下,拿起两支口红把娟姐推到一边,“试试这个!”   “这个”指的是暗调浆果色,娟姐只有需要气场全开的大场合才使用这种色调,本来就觉得自己没化好,这下更是担心一会儿涂完自己当场惭愧得昏过去。   好在霍湘的脸能打。   “我就说这个颜色薄涂绝对精彩!”小姐妹自豪地看向娟姐。   娟姐简直觉得自己瞎猫撞上死耗子,小姐妹把多余的膏体擦去后,霍湘的暗红唇色看上去居然有一些个画龙点睛的味道,整张脸像古代从西域来的皇城贵子。   “精彩的精彩的!”娟姐拉着霍湘到洗手台,这里的灯要比化妆凳柔和,眼妆和唇妆又凭空增加了一份远西的神秘感,“赶紧把衣服换上看看。”   被朋友化妆和被造型师化妆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造型师通常戴着口罩,霍湘无法分辨他们的表情。   而娟姐一边啃馕一边上妆就很有意思,让他忘记了自己待会儿是要去面对娱乐圈。   他换好黑西装出来,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   娟姐招手把小姐妹唤来,两人左右给霍湘打着闪光灯,问他这妆能不能行。   “当然能行,”霍湘说着,望向也过来凑热闹的陶权:“陶掌柜觉得怎么样,应该不像卖保险的吧?”   陶权咧出笑容,“哪家卖保险的能有这么帅。”说完两步跨进更衣室拿了个东西出来,“要不领结换这个?”   霍湘一看,是陶权那个细小亮片组成的黑领结。   他其实不想更花里胡哨,准备拒绝时又觉得,既然都这样了,再多点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无妨,大家开心最重要。   于是他把领带换成了领结,随便动动就能看到领结反射的那些碎光,“怎么样,像不像五号公馆的迎宾。”   娟姐和小姐妹当场爆笑,手中的闪光灯在洗手台一顿晃悠,“天啊霍湘哥哥,你要真在五号公馆我俩天天过去点你。”   霍湘无奈一笑,“怎么能把你俩笑成这样。”   “不过我觉得这个领结点缀得蛮好的!”小姐妹说,“要不你头发也给搞一下?”   霍湘:“怎么搞?”   小姐妹转头看娟姐:“杜娟,你不是把那个一次性染发剂带来了吗?”   娟姐连忙摆手:“别了吧,我出门的时候脑子抽了,人家是去大场合,一次性染发剂太掉价了。”   事已至此,霍湘也彻底不在乎他今天到底会怎样出席颁奖礼,索性让娟姐玩个痛快:“染呗,不用多久吧?眼镜马上过来接我了。”   “就几分钟啦,”小姐妹说,“我来染,杜娟你去给我找个什么纸箱挡一下。”   “用垃圾袋吧,”霍湘看了一眼陶权,“帮我拿个最大号的。”   染发剂呈白金色,不过由于是一次性喷剂所以染得不均匀,效果像是走在街上被金粉洒了,亮是亮,但也还能看到黑色。   弄完后娟姐用发泥随意地抓了两下,霍湘出席颁奖礼的造型就算全部完成了。   没想到这随意一抓,霍湘身上那种残破美感近一步被凸显,整个人闪烁细碎的光,但又有大面积的黑色压着气质,再配上他招牌式的面无表情,更有西域贵子那味道了。   “辛苦两位漂亮姐姐了,”霍湘起身笑说,“眼镜在路边等着,我就先去了,回头请你们吃饭。”   说完捡起地上被染发剂搞废的垃圾袋递给陶权:“馕机你有空洗一下,没空等我回来,然后酒商今天可能会早到,你饿不饿,能晚点吃饭吗?”   “不饿,”陶权看着他,“霍老师晚上怎么回来?”   “到时候看,剧组那边可能会叫我去吃饭。”霍湘说。   “好,那霍老师回见。”   “回见。”   霍湘被娟姐她们送出巷子,眼镜摇下车窗竖了个大拇指,表示对这造型深度肯定。   车在高架上疾驰。   霍湘拿出手机看消息,现在过去的时间刚刚好,晴姐安排了工作人员带他入座,场馆的流程也发了一份给他,一会儿先去走红毯。   “我听娟姐说姓卫的前两天来了一趟啊?”眼镜问他。   “嗯,来给我送邀请函。”霍湘说。   眼镜说:“那之前那些热搜……”   “怎么连你也变得这么八卦,”霍湘笑了笑,“是不是娟姐给你添油加醋了。”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起诉他。”眼镜笑道。   霍湘:“律师费9.5折是吧。”   “你这么有钱还好意思问我打折?!”   两人笑了好一阵,车也下了高架,停在十字路口。   “我操,”眼镜突然拿起手机,“前面好像出车祸了,导航显示之后两公里都是红的。”   霍湘看了眼时间,“能右拐绕过去吗?”   眼镜起身左右扫了一圈,“两边都堵着,估计追尾了。”   霍湘打开地图,他们才走了半程,要是运气不好一直出不去,待会儿就该晚高峰了。   “你有口罩吗?”他问眼镜,“我去坐地铁吧。”   “哪儿来的口罩啊。”眼镜苦笑。   野合白天开门的时候,偶尔会有一些路人会感到好奇,为何巷子里那家花店传来了小黄鱼的香味。   性格外向的会推开野合的门,问这是家什么店。   他们往往会看到一桌正在吃饭的人,看上去像老板的人会放下碗筷,细心地给他们解释这是一家酒吧,问他们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他们通常都会拒绝,但会选择在某个平凡的夜再度光临,省去寻找服务员的时间,直奔老板而去,老板会引座点单,送上一份小吃。   去的次数多了,也就加了野合的群聊,也就在今天这个周五的傍晚收到酒吧群的提醒。   -藿香:[地址],谁家在这附近吗,借我辆小毛驴。   很快有人回复: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会堵路上了吧!   -藿香:顺便带点补妆的来。   十几分钟后,一个短发妹妹骑着电动车来到了霍湘约定的地点,“起步价13,超过三公里每公里3块。”   霍湘跨坐上去:“没问题。”   “肉偿也可以。”   “这个不行。”   天际的灰云压得很低,像是地下室墙壁上的陈年灰尘,这些云太薄,雨是下不来的,只有源源不断的灼风,把霍湘头上的染发剂吹到了肩头。   “你不会是去参加金鸡奖吧!”妹妹的声音夹着风声。   霍湘笑笑:“对啊!”   “我的妈呀,那一会儿不会有人拍吧!应该还没哪个明星坐电动车去颁奖典礼的!”没有是吗。   那就让他成为第一个。   小电驴从各种豪车保姆车中穿梭,停在入口附近人相对较少的马路边,在他们察觉得到以及察觉不到的地方,无数摄像机捕捉着有关霍湘的一幕幕。   有些人从一个圈子消失,但留下的传闻不会消失。   并且随着这人消失的时长,其踪迹也更加值钱,过去两年,无数办公楼的无数团队耗尽无数心思想得到霍湘的去向。   天才主唱最终沦为小三?私生活混乱!   不敢承认所以直接封麦?心机好深!   并且还是恶心的同性恋?果不其然!   积木整体坍塌的时候,没有一块积木能幸免,那个丑闻产生的连锁反应可以纳入娱乐圈公关团队的史诗级预防项目。   艺人绝对不能出这种丑闻,否则他的一切价值都会被否定。抵达。   妹妹把钥匙递过来:“要把车留给你吗?电够你骑回城西哒。”   霍湘想了想,接过钥匙揣兜里:“成,改天来野合吃饭。”   邀请函被霍湘丢了,得让晴姐叫工作人员来接自己。   打电话期间依旧有些蛰伏在附近的狗仔隔老远对他拍照,霍湘没管,波澜不惊往入口走去。   城市的声音越来越远,霍湘耳朵里只能听到叽叽喳喳的人声,四周不是试图闯入会场的粉丝就是忙前忙后的工作人员。   刚才妹妹帮自己整理了形象,不过肩上的金色染剂越擦越脏,霍湘索性随它去了,反正这次不出意外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老天爷让他怎么样登场他就怎么样登场。   “红毯已经开始了,”负责接应的小姐姐从人群钻到霍湘身边,“我们直接过去吧。”   繁杂的人声在红毯附近迎来了顶峰,无数媒体扛着摄像头对准签名墙前的演员明星,他们怒吼着“看这里!”“换个姿势!”,霍湘觉得今晚这些摄影师都要含着润喉糖睡觉。   “如果有人问你和卫天城的事,你不要回答。”小姐姐交代他。   霍湘点头,抬眼,周围的人都在盯着自己。 第16章 红毯   工作人员举着一张写有霍湘名字的纸板,带着他来到签名墙的入口处。   上一位走红毯的是最近爆红的新人女演员,一席新潮的黑色晚礼服,脖子上一条高定红宝石项链宣示着身份,霍湘走出来时对方正提着裙摆离去。   闪光灯接连到来,世界变得一片混沌。   “往后退!!老子知道他是谁!!”   “把纸板拿开!!”   “霍湘看这里!!!”   “霍湘往前走一走!!”   “霍湘!!”   闪光灯像是密集的闪电,一道又一道劈在霍湘身上,他嘴角似乎带着笑,深灰的眼眸被白光照成浅灰。   染发剂在发光。领结在发光。   霍湘整个人都在发光。   刚才那些吼叫着他名字的人越来越激动,闯进拍摄线恨不得把镜头塞他嘴里,那些闯不进来的,干脆垫脚高举相机开启连拍。   至于从刚才起就牢牢锁定他的直播摄像头,始终跟他平行着,霍湘能从摄像头里感觉到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娱乐圈就是这样,明明都是能把人照瞎的镁光灯,却给不了人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给我一个微笑的表情!咔嚓!   给我一个帅气的眼神,咔嚓!   霍湘你到底是不是小三,咔嚓!   天鹅航道的粉丝给他取的标志性图案是黑天鹅,说他唱歌时得像天鹅,把他漆黑的长发比作黑羽。   而这么多年以来,霍湘似乎只有今天能和优雅的天鹅对标。   他不忌惮任何一个机位,却也不藐视任何人,大大方方满足摄影师的需求,或侧身或抬头,明明整个人裹挟神秘的气质,却可以从他每一个动作感觉到他的坦诚。   来到签名墙,霍湘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没有swanroute的前缀,只有霍湘两字。   霍湘先别走!!咔嚓!   霍湘解开一颗扣子!!咔嚓!   霍湘你准备复出了是吗!!咔嚓!   今年入围的电影都很精彩,有一部悬疑片在海外拿了奖,外界一度认为它也会斩获今年金鸡奖的年度影片,男女主都是影帝影后,为了拍摄该片女主增重二十公斤,如今又光速瘦了回去,今天关于金鸡奖的热搜都是在讨论她惊人的身材管理能力。   然后在颁奖礼开始的时候,热度全面被霍湘的红毯照替代,铺天盖地的信息瀑布里,随处可见霍湘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颁奖方有意为之,在相关词条里的热门帖子,都或多或少提起了当年的那件丑闻。   现场的霍湘对这一切无从得知。   他发现他有两处坐席,卫天城旁边一个,《荒蛮》剧组旁边一个,不过他来不及选,因为导演看到他就主动给他让了位置。   霍湘已经不大记得剧组工作人员的面貌了,《荒蛮》拍得很早,中间因为导演不满意而补了很多镜头,拖了好几年才上映。   霍湘跟老导演寒暄着,听导演讲了很多电影上映的趣事,颁奖礼也正式开始了。   巨型水晶吊灯,阶梯式红绒坐席,穿着高奢礼服交头接耳的男女明星,以及不被察觉的安保,擦过香槟的脏抹布,安全通道的绿色标识。   霍湘在裤兜里捏着电动车的遥控器,想着那么远能不能有作用,然后担心要是真的有作用启动了电源会被偷走,他看不见的地方,盘旋的直播摄像机悄悄盯上了他。   “获得本年度最佳原声带的是——”颁奖人是和身旁导演同等资历的名导,音调得很高,霍湘认为他也需要一颗润喉糖。   霍湘创作纯音乐时都挺轻松的,尤其他还跟剧组实地去了桂南和漠河。   他站在山石上眺望野蛮的山脉,踩在雪堆里感受白雪皑皑,老天爷赐予他日月山河的旋律,他偷取其中几段编织成歌,献给这些有家没家的孩子。   “《荒蛮》!!”   颁奖人身后的大屏幕切出两个画面,左边是梳着背头的卫天城,右边是金光灿烂的霍湘。   卫天城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台,胸前佩戴着天鹅航道的黑羽毛胸针,很是惊讶地接过奖杯,和颁奖人礼貌拥抱。   而后他挪动话筒,神色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谢谢。”   毁掉天鹅航道的人代表天鹅航道上台领奖,霍湘鼓了鼓掌。   “大家也看到了,今天除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天鹅航道的成员,也是我的好兄弟霍湘——”卫天城说着朝他投来目光,与此同时大屏幕只剩下霍湘的画面。   “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创作出《荒蛮》的原声带。”卫天城续说道。   霍湘仍在鼓掌,看卫天城的样子是在邀请他上台,霍湘笑着摇了摇头,口型说我就不上去了。   天鹅航道拿过很多奖,致辞时都是卫天城发言,桃花和他在旁边等候,霍湘试着去想象此刻台上有另外一个自己和桃花,但脑海里只有桃花玩跳舞机的模样。   摄像机看到霍湘不愿上台,切成了场馆的超广角。   负责颁最佳男配角的颁奖人踩着高跟鞋走出,她一身珠光宝气,用迷人的红唇吊足所有人的胃口。   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是野合上客的时候,娟姐他们不出意外会留下来吃饭顺便帮陶权开档,海盗估计会被拴在跳舞机的杆子上,哼哼唧唧请求解放。   “有心理准备吗?”老导演忽然说,还伸手过来想碰霍湘的大腿。   霍湘换了个坐姿避开这个动作,双眼重新聚焦,大屏幕切出了几个提名的男演员,他在右下角,目光有些茫然。   然后掌声就响了,导演鼓起掌,示意他上去领奖。   霍湘迎着摄像头起身,脸上带着走红毯时的那种让人参不透的笑意。   只见他越过女明星塌在地毯上的雪纺礼裙,不紧不慢登上台阶,接过颁奖人递来的奖杯。   水晶吊灯有些刺眼,比它更刺眼的是无数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它们大多都是好奇的,有种祈祷坏事发生的意味在。   磨砂奖杯有特殊的触感,霍湘没忍住用拇指摩挲了两下,然后他眨了眨眼,因为吊灯太刺眼了。   《荒蛮》没有主角,三个演员报的都是配角,其实不管是谁都一样,这份奖并不属于自己。   当初晴姐的意思是扩展事业版图,给天鹅航道拿个电影音乐奖,卫天城对此双手赞同,一周内就把《荒蛮》的项目拉到手,从头到尾都没问过霍湘的意思。   或者说,卫天城做事情从来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霍湘拍拍肩头的染发剂,它们干了之后彻底变成了金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迪士尼电影里的某个扑棱蛾子精灵,然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随后他抬头看着主机位,在其连接的线上直播间,同样有无数双好奇的眼睛在盯着他。   而他不是什么善良的扑棱蛾子,不打算满足这些好奇:“呃……谢谢?”   尾音上挑,语气嚣张。   调酒的方法有很多种,摇壶算是视觉效果最好的一种,调酒师们摇完之后都会给摇酒壶一个重音,意思是先生女士你好,你的酒好了。   此时此刻的“谢谢”,算是霍湘给自己娱乐圈生涯的最后一音,欢迎大家的捧场,后会有期。   随后“嘭”的一声,礼炮响起,空中飞舞着无数金色的碎屑,每个人的肩膀都像霍湘一样沾上了金色,有人喝香槟时不慎喝到碎屑,扭曲着脸将其吐出来。   霍湘看笑了,与之擦肩而过。   他也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议论他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澄清当年的一切。   ——因为我不欠任何人解释。   无论是丑闻前的媒体指摘粉丝埋怨,还是丑闻后的名誉坍塌流言四起,霍湘都没有想过解释。   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并非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说法。   颁奖彻底落幕,嘉宾们开始离场。   通往出口的路有很多条,但只有一条会出现卫天城,他逆着人群往前走来,目光紧随霍湘。   “霍湘。”卫天城唤道。   霍湘看了看卫天城手中的奖杯再看看自己的,旁边的人马上让了好几步。   卫天城:“出去走走?”   两人从侧门走出,来到一个露天走道,身后是厚实的大理石墙,身前是遮去天空的景观树,玩躲猫猫的话,霍湘一定会选择这里。   卫天城原地站着,安全通道的绿色光芒照在他脸上,不太真切,他说:“恭喜你拿到最佳男配。”   霍湘笑笑:“没什么惊喜啊,你都提前告诉我了。”   卫天城又说:“嗯……还有件事想跟你说。关于我们两个的,一会儿魔方会发澄清通稿,然后明天我也会发长文再解释一遍。公关各方面都打点过了,应该能把损失降到最低。”损失?   霍湘提了提眉,表示听不懂。   “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你还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我。”霍湘说。   卫天城:“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但这是我欠你的。”   霍湘没什么反应,还是一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的样子。   “霍湘,我真的很抱歉。”过了一会儿卫天城说,“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霍湘平静回道:“其实我想要的不是这件事的道歉。”   卫天城沉默半瞬,“……抱歉,我不应该把喜欢你的事情弄得我们身边的人都知道,更不应该把事业搅进我们的关系。霍湘,我为我做的一切事情感到抱歉。”   霍湘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也不是这些。”   卫天城收声,交谈陷入尴尬。   这还是出事以来两人首度讨论,他给予最大程度的配合,霍湘却不为所动。   最可怕的是不为所动并非是霍湘还因此生气,而是这件事还没严重到可以触及霍湘的情绪。   那句‘你还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我。’其实说错了,他卫天城很了解霍湘,霍湘情绪稳定得像个怪物。   “你有没有觉得,”过了好一会儿,霍湘开口了,“比拉力的身世,跟我的很像。”   西北,被拐卖的母亲,牛的尸体。   苍蝇,戈壁,蹭破皮的膝盖。   每一个要素都和自己吻合,而每一个要素霍湘都和卫天城透露过。   在他还把卫天城当朋友的时候。   露台灯光太过晦暗,卫天城的表情亦然,“我不是有意的。”   说完上前一步,“当时跟导演闲聊,我提到你也是西北出生的,身世和比拉力很像。你知道导演这个职业很擅长从别人嘴里套话……”   言外之意便是他也是受害者。   霍湘看向别处,深思。   出口处的安全通道灯如同夜里流淌的萤火,但它什么都照不亮。   他不为自己身世被擅自拿来拍电影而生气,是他自己主动和卫天城说的,要怪只能怪自己。   但卫天城不该也把别人的身世加进来。   “然后TINA的身世顺便也被导演套出来了是吗?”霍湘的语气很平淡,“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她身世的,她自己跟你说的吗还是?我记得我好像从来没把这件事跟人说过。”   卫天城经常失眠。   晴姐为此给他买了很多褪黑素和舒安定,但这些药都需要长期服用,卫天城不听,平时睡不着了猛吃,睡得着就不吃。   去外地商演他经常会忘记带药,在晴姐联系人买药的时候,他因失眠痛苦万分,往往会连带折磨霍湘,一直给霍湘打电话,打到把霍湘叫醒,然后问霍湘能不能陪他说说话。   霍湘一般无话可说,然后就会听到卫天城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这是种胁迫。   且每次胁迫发生都在变得更迫切,乃至于卫天城用乐队解散逼迫他的时候,直接用了下跪的方式。   就跟此刻一样。   卫天城突然噗通在地,声音发紧:“霍湘,对不起。”   给非亲非故的人下跪是件匪夷所思的事,这人专挑这些事干。   霍湘很无奈,过去把卫天城扶起来。“谢谢你肯承认。”   两人起身时,霍湘身上的金色碎屑撒了一地。   他不想去追究为什么TINA会把身世告诉卫天城,只是觉得TINA已经不在了,就别把那些事搬出来了,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我还能去找你吗?”卫天城又问。   “当然,你还有酒存在野合,欢迎你随时来喝。”霍湘答道。   “霍湘……”卫天城看着他。   “你先回去吧,我抽根烟。”霍湘说。   卫天城沿着昏暗的露天走道走了,和他从明亮的酒店走廊离开时一样,霍湘从始至终不看一眼。   对于卫天城,霍湘没有多余的感情,包括厌恶。   在他得知卫天城喜欢自己之前,他把卫天城当做跟娟姐他们一样的朋友,得知之后,则当作普通人。   而他不会也不需要从一个普通人身上得到什么说法。……不,即使是朋友也不需要。   霍湘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什么,也不需要任何人跟他解释什么。   红色的烟星在燃烧,消退的速度比往常快一些,霍湘也没理由继续待下去,双指掐灭烟头塞进裤兜,转身往门走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从门里冒了出来,霍湘还没看清这是谁,就听到一句熟悉的“霍老师”。   霍湘的眼皮跳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他是相当震惊了。   陶权穿着白西装,身上都是金色的礼炮碎屑,“就,临时收到了邀请呗。”   “那野合呢?”霍湘追问道,“……别告诉我你又把他们全都赶走了。”   “没有啊!”陶权抓着霍湘的胳膊走进门,“超哥在的。”   霍湘松了一口气,“颁奖礼好像不会临时邀请人吧?”   “我也不造啊,”陶权走在前面,砖红色的寸头逐渐变得清晰,“经纪人临时叫我来的。”   霍湘停下来:“那你在门后边多久了?”拥有刺眼水晶吊灯的场馆近在咫尺。   “挺久的……全听到了。”   陶权说完转过身来,水晶吊灯的光照在他的白西装,那些金色碎屑变得尤为闪亮,“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他要找你麻烦来着。”   霍湘笑起来,“那你现在知道我跟他有什么误会了吧?”   “舔狗呗,”陶权说,“得不到就毁掉。”   “总结得很到位啊陶主唱。”霍湘说。   他本以为陶权会问他为什么不主动澄清丑闻,等了很久陶权却低声问道:“《荒蛮》里的那个小女孩就是TINA吗?”   霍湘点头默认,“而比拉力是我。”末了他觉得自己该补充一下,续说道:“不过电影都经过加工的。”   陶权哦了一声,搭上霍湘的肩,两人一起走进派对结束后的场馆。   “陶主唱打车来的?”霍湘问。   陶权:“嗯呢。”   霍湘掏出电动车的钥匙转了两圈,“那霍哥沃兹带你兜兜风。”   陶权抖了抖砖红色的脑袋,“不跟导演他们吃饭啦?”碎屑落在霍湘肩膀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碎屑哪些是染剂了。   “人早走了啊!”霍湘笑道,“我那个什么,馕,还有剩的吗?”   “被我吃完了。” 第17章 约会   霍湘载着陶权回城西。   梅雨季不下雨的时候空气也很潮湿,所有城市灯光蒙着一层淡淡的雾。   两人体格都不算轻,小电驴抬不到最高速度,也就比自行车快那么一丢丢。   陶权双手撑在座椅的扶手,他其实想抱着霍湘的腰,但忍住了。   他看到霍湘的头发随风摆动,金色的染发剂在一阵阵风里飘落,飘到他纯白的外套上。   没多久回到野合。   陆超在两人回来后着急走了,说是要教女儿写作业,留下来不及换工作服的两个掌柜。   一黑一白的身影在酒馆忙碌,起瓶声和摇壶声此起彼伏,投影放着一部关于探索火星的纪录片,画面里,精密的航天仪器从地球升空,在灰墙上勾勒出无垠的银河,而银河前的客人在聊今年的雨季会持续多久。   霍湘的演艺生涯就这样在耀眼的金色礼花中结束了,从此以后他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掌柜了,这让婻諷他后面几天的心情变得非常愉快。   期间陶权回到了白天去公司晚上回野合的状态,跟霍湘说的是要录歌。   霍湘一直觉得陶权的条件在野合打工有点可惜,倒是希望他多忙一阵。   又过了一周,杭城迎来高温。   下的雨仿佛被煮过,落地没多久就蒸发成热汽,要是从中走过,胳膊必会挂满水汽。   霍湘给野合买了除湿器,到货使用的那天也是三驰专辑发布的当天,他给霍湘和陶权闪送了两张实体CD和两张音乐节的票。   陶权看着涂鸦风格的卡片,“臆想空间是个啥地方?”   “我知道在哪儿,”霍湘把摘好的薄荷叶放进冰箱,“正好这周比较忙,我让陆超过来跟我们换班,明天带你去。”   随后他拿出手机发消息,顺便让陆超把招聘广告发出去。   臆想空间就在霍湘陪眼镜去的那个露天商场,杭城新开的商演舞台,还没开放过,这次请了很多外地的大咖,是个专辑首演的好时机。   当天霍湘本来打算晚点出门的,但陶权说想去逛逛,吃过中饭就带着他驱车前往。   运气不好的是路上突然下起了雷暴,雷响过后,断线珍珠般的雨水自天而来,街道四处漫起薄烟。   他俩只带了一把伞,陶权撑着下车,再把霍湘接进伞里,两人挨在一起。   “抱歉啊霍老师,我应该多带一把雨伞的。”陶权说。   霍湘听着噼啪的雨声,“道什么歉啊,这伞挺大,够用。”   两人保持着相同的步调走在雨里,没多久就来到广场。   广场上的人早已涌进商铺避雨,放眼看去只有被狂风掀起的街树,霍湘觉得这世界不能更吵了。   不过伞下是安静的,他能听见陶权微弱的呼吸声,“好像也没地方挤得下咱们了欸。”   说完霍湘望向广场的另一边,那个他喜欢的薄水池彻底炸开了花,水面飘起许多泡沫,可惜没飘多高就被雨打败了。   接着视线右移,一辆面包车大小的冰激凌店孤零零地伫立在水池边,霍湘看见有员工正在摇雨棚,瞬间觉得他们应该过去。   陶权对此没有意见,搂住他的肩往那边走去。   广场上只有他们俩在雨中行走,陶权旋转着黑白格纹的雨伞,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甩出来的雨珠有些溅到了两人的衣服上。   “早知道穿拖鞋出来了。”霍湘笑着说。   陶权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的裤腿全湿了,继续走下去等同于蹚水,“没事的霍老师,今天负一楼有集市,应该会有拖鞋卖,一会儿咱们去买两双。”   “还真有集市啊?我以为下雨取消了呢。”霍湘在进来时看到宣传集市的广告牌了,他还寻思着这种天气办什么集市,没想到是在负一楼。   鞋进水的问题一有办法解决霍湘就不再顾忌暴雨了,加快脚步拖着陶权来到了冰激凌车。   车上的店员正在打哈欠,看到他俩立刻收紧表情说了声欢迎光临。   两人在雨棚下把伞收好,陶权转过头来:“霍老师吃不吃冰激凌?”   “吃。”   霍湘把湿掉的外套挂在手上,跟陶权一起从左到右扫视展示柜里的冰激凌。   五彩缤纷的冰激凌在灰蒙蒙的雨天变得无比诱人,果味的搅拌有新鲜果肉,传统的淋有巧克力酱和薄荷酱,霍湘一时间想不好吃什么口味。   陶权跟店员招了招手:“一个石榴的一个草莓的,”说完看着弯腰挑选的霍湘:“你吃啥?”   “?”霍湘困惑,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已经帮我点好了呢,感情你一人吃俩。”   “我想都尝尝嘛。”陶权说。   “那我也要两个,一个柠檬的,一个草莓的。”   几分钟后,他俩各自拿着两个冰激凌站在雨棚下,黑白格纹的雨伞被陶权随意地丢在地上。   他扯下口罩咬了一口草莓的:“其实霍老师你不用再点一个草莓的,吃我的就成,我一个人吃不完。”   “不早说,”霍湘舔了一口草莓的,“不过我很喜欢草莓冰激凌,想吃一整个。”   “这么巧吗!”陶权笑起来,嘴边都是粉色的草莓酱,“我也最喜欢草莓冰激凌。”   “我是因为一首歌喜欢的。”霍湘笑笑。   “更巧了,我也是因为一首歌。”陶权又咬下一口,然后着急地咽下去,“我怎么感觉我们说的是同一首歌啊!”   霍湘看着陶权的眼睛,忽然唱了起来:“Car rides to Malibu…”   陶权双眉一挑,在霍湘之前唱出下一句:“Straberry cream one spoon for two~”   “还真是啊!”霍湘笑道。   陶权嘿嘿一笑,把草莓冰激凌连同蛋卷一起塞进嘴里乱嚼。   “说起来陶掌柜,”霍湘搭上陶权的肩,“你是不是野合的毕业演出还没办呢?”   陶权愣了一下,“嗯呢……”   “那等你空下来给你办一个吧,非盈利的话公司不会找你麻烦的。”霍湘说。   陶权:“好啊,那就下周吧,”说完啧了一声,“不行,下周我没空,等我们组合告别演唱会结束的吧。”   “不急,陆超那边做邀请函也得一段时间。”霍湘的草莓味也吃完了,舔了一口柠檬味的,被酸得挤了挤眉,“好吃。”   陶权回到展示柜跟前,“我觉得无花果味的应该也很好吃,霍老师想吃吗?”   “想吃就买啊。”霍湘说。   “我怕吃不完,”陶权抓了抓砖红色的脑袋,“一人一半?”   “好。”霍湘掏出手机付钱。   陶权把无花果味的咬了一半,剩下的直接递给霍湘,自己在那边因为吃太快而止不住哈气。   霍湘舔了一口,这冰激凌里满是无花果籽,在嘴里能嚼好几个来回,霍湘喜欢这种颗粒感,也一口气把冰激凌球塞嘴里,然后被冰得像陶权一样哈气。   两人看着彼此的窘状都忍俊不禁,边笑边把冰激凌咽下去。   雨越下越大,两人在雨棚下待了很久都不见停,也不再吃得下冰激凌,想着干脆负一楼算了。   “反正衣服也淋湿了,”霍湘捡起地上的伞,“下去重新买一套。”   晦暗的天色被电梯门隔绝在外,再次打开迎来温暖的室内灯,以及嘈杂的人声。   霍湘伸手把陶权的兜帽盖上去,“人多。”   先前避雨的人都来到负一层的集市,围在各式摊位前选购商品,集市跟商场的基调一样,卖的东西都很文艺,有手作饰品、日式茶铺、英式糕点、自造熏香、自裁衣物等等。   陶权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几乎每个摊位都会停留,要么是问老板这个多少钱,要么是问霍湘这个好不好看。   霍湘看不懂,只能说个挺不错的。   路过现煮咖啡的时候陶权买了两杯,说这家工作室的豆子烘得很好,应该是他会喜欢的那种酸。   【作者有话说】   《Deja vu》——Olivia Rodrigo 第18章 约会   十来分钟后两人逛到了衣服区,不过风格跟他们预想的不一样,主要是棉麻制的改版唐衣,霍湘觉得自己实在穿不了,拽着陶权前往隔壁卖花衬衫的摊位。   “都很花啊。”陶权说。   “不喜欢么?”霍湘笑着挑衣服,“穿上小霍就变成曼谷开椰达人了。”   陶权拿起一顶草帽,“那得配这个。”   “这个好,买!”   霍湘真的买了一顶草帽,在卫生间换了个全套东南亚装束。   陶权也换了和霍湘同款的花衬衫和短裤,两人往人群一站就是夏天,尤其是趿拉拖鞋的啪嗒声,真有种下一秒就要开始萨瓦迪卡的感觉。   不过他俩太高了,花哨的衬衫穿在身上反倒像摄影摊位的模特,这部分陶权的红色寸头立大功。   “我说你这项链是不是焊身上了?”霍湘偏过头问,自打他跟陶权相处以来,就没见过陶权不戴这项链。   “没啊,”陶权说,“洗澡不是脱下来了吗。”   霍湘吭哧笑出来,像这样的项链他家里还有一堆,都是客人送的,他离开野合时根本拿不完,估计陶权没捡到的还有很多。   集市往前是中古区,各式东西洋的摆件和装饰品,像是老一代的录音机还有小时候玩的弹跳青蛙,这部分就是霍湘感兴趣的领域了,他一摊一停,把桌上的东西翻了个遍。   “这个单边镜框可以买给眼镜,”霍湘说,“或者估计你也挺适合。”   陶权拿起来戴上,但很快就取下来了,“不行,还是给眼镜吧,我不适合。”   霍湘拿起另外一副老式黑框眼镜戴上,“那我适合吗?”   陶权认真地端详了一番,“适合的,买吧。”   于是霍湘就买了,还顺带给娟姐买了个艳丽的老式发卡。   两人继续往前,来到集市的尾部,这里灯光比之前暗很多,空气中还弥漫着烟雾。   他拽着陶权的胳膊挤过人群,发现两侧摊位卖的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兽骨有器皿,架子上还挂着印第安风格的乳白色捕风网。   陶权指着隔壁摊位的水晶球:“这块好像是搞神秘学的。”   水晶球的主人是个身着黑袍披风的小姐姐,画着浓郁的黑眼妆,“水晶球可以看出你的前世未来哦?”   霍湘笑笑,想起天鹅航道发歌之前晴姐都要请人算日子,有一次被他撞见,来的是个盘着佛珠的老太太,念叨着哪个日子对冲天鹅航道。   “霍老师想算算吗?”陶权问他。   “你想算吗?”霍湘反问道。   陶权摇摇头,带着霍湘离开了水晶球摊位。   过了一会儿,霍湘突然闻到了什么,“你闻到了没?好像有人在吃螺蛳粉。”   陶权张望一圈,鼻子动了动,笑道:“真的欸!”   两人循着螺蛳粉的味道穿梭人群,一直来到一个帐篷摊位,周边一个人都没有,想来是螺蛳粉导致的。   这难道是个卖螺蛳粉的地方?不能吧,哪有螺蛳粉在帐篷里卖的。   霍湘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掀帐篷,正好和里面在喝汤的人四目交接。   这人是个小哥哥,眼睛黑溜溜的,肤色也很黑,一看就是在高原地区晒出来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稍等我下下……”小哥哥把外卖封进塑料袋,抽纸快速擦了擦嘴,“欢迎光临,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吗?”   霍湘坐到小哥对面,两人中间隔了张小木桌,摆有数套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纸牌。   “没有,我们是闻到螺蛳粉味了过来看看,”霍湘说,“你这儿是卖什么的?”   说时陶权也坐了下来,帐篷很逼仄,两人挨在一起。   小哥噢了一声,把地上的价目板捡起来,“占卜的。”   霍湘浏览着价目表,他不知道占卜原来分那么多业务,有看一生命运的,也有选时间选地方的,甚至还有挑阴宅的业务。   “为什么这个问卦的价格不一样?”陶权问了一句。   小哥噢了一声,“因为占卜的方式不一样,像塔罗这些便宜,如果是用七政四余或者古占会贵一点。”   陶权:“奇门遁甲也能算卦吗?”   “嗯啊,但我不会,”小哥笑起来有点憨,两眼眯起,嘴巴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给人感觉很阳光,“你要想算可以等明天,明天是我们另外一个小伙伴上班。”   陶权点点头,“那你最会什么?”   “雷诺曼,”小哥拿起一副卡牌,“你要算吗?”   陶权顿时反应过来这是要消费的前兆,转头略带尴尬地看向霍湘:“霍老师想算吗?”   “来都来了,”霍湘摘下草帽,看向小哥:“要怎么算?”   “就问我一个问题,然后我抽牌告诉你答案,”小哥开始洗牌了,手法娴熟,霍湘生怕他一会儿要来个赌神式高抛。   “问题一定要说出来吗?”霍湘问。   小哥摇头:“在心里默念也可以。”   问个什么问题好呢?   被赶鸭子上架的霍湘踌躇了好一会儿,洗牌的小哥洗得差不多了,问他:“想好问题了吗?”   实在想不到什么问题啊,霍湘觉得现在的人生再好不过了。   “什么问题都能问吗?”他问。   “对,任何问题。”   那就问今晚会吃什么吧。   霍湘:“想好了,也默念完了。”   小哥在陶权好奇的目光中抽出一张牌,上面画了一幢精美的房子。   “很安全的一张牌,”小哥说,“你在想某个食物对吗?”   霍湘突然来了精神,他此时此刻的确在想炸鸡。   小哥笑起来,黑溜溜的眼睛变成月牙,“你目前的想法就是最适合的,大概率你也要吃到了。”   霍湘眯起眼,这个答案相当模棱两可啊,要是他待会儿硬是不吃这家炸鸡呢。   陶权往他这边来了一点,“霍老师在想什么。”   “一会儿跟你说,”霍湘瞟了一眼得意的小哥,对陶权说:“你要算吗?”   小哥把牌收进去重新洗,期间得到了陶权的点头示意。   陶权也没把问题说出口,只告诉小哥他默念完了。   小哥抽出一张牌递给陶权,上面画着一口棺材,画得还挺恐怖。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还需要再抽一张牌。”说完小哥也不跟两人解释为什么,又抽了一张牌出来。   这回是一把镰刀,和之前的棺材放在一起怎么想都很不祥。   “这两张牌都很不吉利,”小哥仍旧笑着说,“因此关于你想的那个问题,答案是否的。”   陶权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目光下意识在帐篷悬挂的星星灯和地上的草帽游移。   最后他拿出手机,“我扫哪儿?”   “加我好友吧,我们没有付款码,一共四百。”黑溜溜的小哥说。   出来后两人重新戴好口罩,陶权抢来草帽盖在头上,怎么看都是不高兴的样子。   霍湘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的,但他又怕问到陶权的隐私,只得转移了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陶权掏出手机,“我来之前看了一下,这附近据说有家很好吃的炸鸡。”   “……”霍湘原地停住,“你想吃吗?上次我跟眼镜来吃的那家日料也不错。”   “那就日料。”   两人乘电梯直奔日料店,各点了一份鳗鱼饭。   “最近歌录得怎么样了?”霍湘边吃边问。   陶权:“录完了,在拍MV。”   “之后还当偶像吗,要不要考虑往歌手的方向发展。”   陶权抬头看着霍湘:“还在考虑。”   “唱歌那么好听,条件也不差,运气好的话很快就能混出头。”霍湘还惦记着陶权资源不好的事。   陶权:“霍老师,我唱歌真的好听吗?”   “好听啊,”霍湘笑起来,“怎么,对自己的嗓子不自信?”   “……因为我是模仿霍老师的。”说着陶权埋头扫饭。   霍湘不知道他为什么介意这个,笑了一声,“干什么,你模仿得很好啊。”说完顿了顿,“但我觉得你本音更好听。”   陶权抬起头,米饭挂在嘴角,认真望着霍湘,“霍老师听过我本音吗……”   “吃冰激凌那会儿啊,你忘啦?”霍湘乐了,“你不会下意识唱歌都用的别人的唱腔吧。”   陶权没说话,笑着把米饭舔进嘴里。   吃完就差不多该提前进臆想空间了,两人早早排上队。   臆想空间位于负一楼的另外一边,整体看上去像高级夜店,用的灯光都是低饱和度的,交错在一起组成一副抽象图画。   进去后就能看到大舞台,音箱传出来的音质很不错。   两人在入口处要了两杯可乐然后直奔三驰而去。   三驰跟乐队的人忙着调试设备,没跟他们聊太久,打完招呼就让他们先抢位置,说等演完再来找他们。   两人找了个昏暗的角落站着,青灰色的霓虹灯忽暗忽明,看演出的人渐渐入场。   “霍老师你能抽根烟吗?”陶权忽然提议。   霍湘以为陶权想抽烟,很自然地掏出烟递过去一根,陶权却说不要,说他只想闻闻葡萄味。   “这不是葡萄味,是红酒味。”霍湘笑道。   陶权不信,拿过烟盒仔细看上面的英文,看到标注才相信是红酒味的。   他烟盒还给霍湘:“靠,还真是,呃……我鼻子不太灵。”   烟雾穿过青灰色飘到陶权脸上,霍湘看着他身上的花衬衫,莫名觉得衬衫被涂鸦墙壁吸附着,花纹仿佛也变得抽象起来。   半小时后演出正式开始,霍湘变成众多乐迷中的一个,该给的掌声和尖叫一样不差,陶权也跟着一起大吼大笑,偶尔静静地看着霍湘。   进行到一首霍湘很喜欢的曲子时,陶权忽然消失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份炸鸡,叫他赶紧尝尝。 第19章 站姐   不跟霍湘相处的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因此陶权将这些时间全部用来思念霍湘。   在见到霍湘真人之前,陶权的思念由潮湿的幻想构成。   他幻想如何达到霍湘能看见的高度,幻想如何跟霍湘浪漫邂逅,幻想如何让霍湘知道他淤积多年的爱。   见到霍湘之后,潮湿的思念变成了潮热。   当霍湘用牙齿咬住蓝莓烟嘴的时候,当霍湘很自然地搭上他肩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流汗,汗流不止。   这些日子他几乎完全沉溺于这种潮热,做出来的事也是为了让潮热尽快成真。   “答案是否的。”   仍记得黑溜溜小哥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像是在可怜他。   陶权最怕的就是这个。   他不曾跟任何人说过他爱着霍湘,他是个汲汲营营的猎人,在得到猎物之前他不想声张。   如果不堪苦恋向别人求助,他怕别人会质疑他,嘲笑他,甚至劝他放弃,陶权怕的不是被嘲笑,而是怕自己的决心被左右。   同时他又深知自己是坚定不移的,霍湘的事在他世界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害怕是真,坚定也是真,陶权一直这么摇摆在两种情绪之间。   海滨城市,吹来的风掺有盐巴,第七届摘星计划迎来出道之夜。   此刻是距离开幕还有一会儿的黄昏,陶权站在宿舍楼的阳台,独享天际余霞。   两年前的今天他也站在这里,望着乌泱泱的人群,思考要是没成功出道该何去何从。   那四个月是他渡过最难捱的时光,没有手机,没办法打开社交平台给霍湘发私信,每天面对排练室的镜子,一遍又一遍纠正自己的动作。   每一间练习室都有排风管,每个排风管都会呜呜地响,陶权能说出这些响声每隔几分钟会响一次,他对此疲倦。   时间来到临近上台。   陶权从楼梯回到地面,与梦想即将实现或幻灭的学员擦肩而过。   经过篮球场的时候,他想起黄辰焰在这里对他挑衅,当时他正因出道而极端焦虑,没忍住冲上去直接动手,后面彩排舞台听到黄辰焰骂霍湘小三,更是在彩排上把黄辰焰打到见血。   很多时候他想对霍湘说这些事,忍住了,因为猎物不需要知道猎人花了多少心思捕猎。上台前。   陶权和队友们在候场通道等导演的命令。   通道里一般都不怎么亮,有几个意义不明的摄像头在周围,陶权看着其中一个,两年前他曾幻想摄像头能让他被霍湘看到。上台。   焦烁走过来拉起陶权胳膊:“权哥别看啦,该上台咯。”   万人场馆里,主持人激动地宣布F1VE将作为开场嘉宾带来他们的告别单曲。   五人背对观众,陶权站在最右边。   丁香紫的舞台灯霎时亮起,渲染了他赛车主题打歌服上的浅蓝,整个人被迷幻包覆着。   返听传来倒数,队友们逐一转身。   在他大闹会议室之后,公司重新给他安排了分词,或许是他闹得太过嚣张,得到的分词仅次于C位选手。   陶权的粉丝已经太久没听到陶权正经唱歌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们的控评文案从阳光体育系小狼狗变成了叛逆撕漫校霸,后援会为了迎合正主的叛逆甚至切断了和公司的所有来往,独立于F1VE之外自成一派。   对她们来说,陶权舞台划水和嚼口香糖也是一种魅力,而今天陶权嘴上叼的棒棒糖无疑让魅力翻倍。   陶权表演时只看自己的灯牌,直播镜头切到他也不挪开,他能无视所有嘈杂,只听这些女孩的呼唤声。   每当呼声高涨,他便用糖指着她们,给她们想要的挑眉和微笑,或是展示画在手背的黑桃标识。   随着性感的电子舞曲结束,陶权跟队友站到舞台前方比出ENDING姿势,一如既往地做了个射箭的动作,粉丝们也一如既往地假装中箭,高呼他的名字。准备下台。   陶权阔步往粉丝那边走去,边走边伸手进赛车服袖子,从中掏出一长串棒棒糖,当着镜头的面抛向沸腾的粉丝。   表演后的行程是留下来看学员出道,但陶权在换衣服的时候悄悄走了。   他沿着记忆里的野路,抛去所有喧闹的人声,于夜色咬碎荔枝味的糖果,让吸入的海风不再咸湿。   他要赶回杭城,回到和霍湘一起生活的家。   陶权避开安保的巡视跳过灌木丛,紧接着两步翻上围墙,本以为出逃计划大功告成,却在落地的时候被不远处的人当场抓住。   他第一时间戴上兜帽,而对方已经打开了闪光灯,隔了一会儿传来令他松一口气的呼唤:“权哥!”   是他后援会的站姐。   陶权摘下帽子和口罩看向她:“闪光灯先关了。”   站姐往他这边来了一步,“我就知道你不会待在现场,被我蹲到了吧?”   陶权轻笑了一声,“太无聊了,不想看。”   站姐挥手把其他粉丝叫过来,陶权安静地在原处等,他们在的地方不会有人经过。   几个姑娘围上来,同声叫了一句权哥。   陶权注意到其中有一个是焦烁的站姐,纳闷地问道:“你不留在会场拍焦烁吗?”   “他有人拍的,”焦烁的站姐说,“我今天是代表陶焦党来的。”   “别磕了,”陶权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只是在卖腐。”   “你管她们磕不磕呢,”陶权的站姐说,“你是不是彻底不想干了,真就叼棒棒糖上台啊!”   陶权看着站姐头上的草莓发卡,“笑死我了,不是你们让我叼的吗?”上回嚼口香糖也是粉丝在评论里刷屏他才嚼的。   “哪有人说笑死我了是棒读的!”陶权站姐的语气有些微怒,“对了!毕业之后要换哪家公司想好了吗?”   陶权忽然沉默下来,她们期待的眼神让他后悔翻这堵墙。   过了很久,他转移话题:“你们今年没找到墙头吗?”   站姐们说了几个名字,陶权一个也不认识。   “那你们彻底爬墙吧,”陶权说,“组合解散之后……我不准备继续当艺人了。”   “啥?!”陶权站姐震吼,“发什么疯啊陶权!”   陶权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们:   “你们不是一直问我,我出道那天说的梦想是什么吗?”   她们当中大多都还是学生,眼镜下有涉世不深的目光,他能叫出她们的名字,也知道她们谁要考研谁刚分手。   他和粉丝的关系比其他人想象的近,在他无心工作的表面下,一直在别的地方回应着粉丝们的期待。   焦烁告诉他要和粉丝保持的距离,但他一想到自己的出道愿望与偶像的意义背道而驰,就忍不住想用别的方式弥补这些人。   只不过这种方式也该结束了,他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的梦想是得到我喜欢的人,但我离他太遥远,只有出道才抵达他所在的世界,我是为了他才参加的摘星计划。”   陶权说得很慢,并且希望有人打断他叫他解释清楚。   但没人这么做,所有姑娘都看着他沉默。   “陶权你他妈几个意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他的站姐,用近乎吼叫的语气喊道,“她他妈是谁啊!值得你他妈这么搞!你俩是不是好上了!!说话!”   “没有,”陶权赶紧说道,“没有好上,连人都没见着。”   站姐指着他的鼻子:“那你他妈退圈干什么!”   “我放弃了啊,”陶权说,“老早就放弃了。”   “你什么时候放弃的?”站姐似乎想到了什么,情绪很激动。   “我觉得你们细想应该能想到的。”陶权像雕塑一样站着不动。   女孩们不再说话,惨白的路灯照在陶权的红色寸头上,他低下头:“我可以走了吗?”   戴着草莓发卡的站姐哭了,没有一句哭声,她看着陶权:“那你以后还会拍短视频吗?”   陶权抬起头,他发现站姐哭的样子跟自己泪失禁时很像,“如果你们想看的话我可以拍,但我不拍以前那种视频了。”   “为啥啊。”这句是焦烁的站姐问的,她抱着哭泣的站姐安抚,“你练那么好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陶权苦笑一声,“到时候看吧,我争取。”   “我一会儿就把这件事发给营销号!”站姐终于哭出了声,“我要让你死无全尸!”   “你发吧,”陶权没有犹豫,“到时候我转发。”   旁边的几个妹妹没忍住笑了,显得哭泣的站姐更加狼狈,她猛擦眼泪:“我劝你晚上睡觉关好门陶权!小心我一刀捅死你个傻逼!!”   陶权笑了笑,从兜里又变出一串棒棒糖,“你知道我住哪吗?”说着递过去,“你不知道,嘿嘿。”   站姐接过糖后抬脚想踹他,被他侧身躲开,而后顺势朝身后走去。   “我走啦,下次再见!”   陶权不知道她们下次还会不会来,但他必须这么说,有时人们需要这样一个不一定成真的期待,就像他过去几年期待霍湘到来一样。   飞机从咸湿的海风中逃脱,稳稳降落在杭城的机场。   陶权出航站楼的时候接到了无数个未接电话,都是晴姐打来的,他没有打回去,只留言说毕业演唱会之前自己不会回公司。   杭城依旧下着雨,陶权却不觉得闷。   他想起霍湘一口吃下的那个无花果冰激凌,脑内的世界再度变得潮热。   他本来想直接回宿舍,下车瞟了一眼他们的窗户发现没开灯,便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走去梧桐大道。   经过某个湿漉漉的咖啡店时,他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地砖,被污水溅了一身。   野合果然还开着门,玻璃橱窗蒙了一层很厚的雾,孔雀鱼们全都变成光晕,游上游下,唤起了风铃。   “霍老师——”陶权叫得有点大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吧台处的霍湘抬起头,先是笑了笑,然后是那句标志性的“晚上好。”   他走向吧台,潮热的幻想蒸腾成水汽,钻进霍湘那双深灰的眼睛里。   “没带伞啊?”他听到霍湘说,“去换我的衣服吧。”   在转身之前,他看见角落里的客桌有一个身影,仅是犹豫停步的一秒,陶权心脏提了起来。   卫天城也看到了他,远远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今天没戴口罩。   陶权在更衣室多待了几分钟,有半数的时间在适应霍湘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   然后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从厨房端出一盘拌牛肉,“霍老师我想喝酒。”   霍湘调酒的时候卫天城拿着酒杯来到他身旁,还是用那种诧异的眼神看着他:“陶权?”   世界突然变得叽叽喳喳的。   “我就说陆超朋友圈发的照片就是你。”卫天城坐了下来,手中是一杯霍湘爱喝的酒。   陶权转向霍湘:“毕业演出的海报已经发了?”   霍湘的脸挡在银色雪克壶后面,“今晚发的,差不多快预约满了。”   “我能来吗?”卫天城抢问道。   “到时候吧台给你留个位置,”霍湘回答的语气听上去没有变化,“我记得你今晚不是有舞台吗?”这句是问陶权的。   陶权夹起一块牛肉,“演完了飞回来的。”   野合的凉拌牛肉是霍湘留下来的配方,陶权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复刻个八分。   他一直想象不出来霍湘做饭的样子,因为在他的幻想里,霍湘和照片视频里给人的感觉一样,是一座隽刻着钻石的冰山。   弹琴的手不该触碰油腻的牛肉,也不该拿来搓他的袜子。   卫天城和霍湘聊了几句魔方的工作安排,霍湘没说太多,所以卫天城没坐多久就走了。   陶权看到桌上有存酒,知道卫天城还会再来。   “我来扫地吧。”陶权想抢霍湘手中的笤帚。   霍湘却没松手,在雾蒙蒙的水箱前冲着他发笑。   “别别别,我来我来,你连夜舟车劳顿,还是歇歇吧。”语气也变得雾蒙蒙的。   陶权没和霍湘说舞台是在外地,不晓得霍湘是怎么知道的,但忽然一下子又高兴起来,说出来的话很温柔:“霍老师是看直播了吗?”   “嗯哪,”霍湘正在打扫地上的花生米,“你很拽啊,叼根糖唱歌,居然没被齁到?”   陶权:“校霸不都爱嘴里含个啥吗?狗尾巴草或者槟榔啥的。”   “校霸?你啊?”霍湘钻进吧台倒垃圾,“真别说,挺有那个意思的。”   陶权吃着牛肉,视线虽然落在酒柜上方的黑板,余光却在娴熟地捕捉霍湘的身影。   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告白?——他此刻在想。   针对狩猎霍湘,陶权制备了许多不同的计划,其中有个霍湘是直男的可能性,他的策略是像小说里那样掰弯霍湘。   好在那天桃花姐姐帮他确认了霍湘喜欢男的,这个可能性删除。   还有个可能性,也是他正面临的:存在其他竞争者。   陶权想到颁奖礼,在心里数着卫天城和霍湘认识了多少年,得到的数字瞬间让他紧张起来。   不过这份紧张很快就消退了。   即便卫天城事业比他成功,即便卫天城追了霍湘那么多年,他都不畏惧。   霍湘一定是他的。   如果说他是漂在汪洋大海上的一艘破船,那霍湘就是船锚,他对船锚势在必得,因为得不到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告白再等等吧,等他从组合毕业,等他们再亲密一点。   “霍老师,”陶权叫住洗杯子的霍湘,“让我再看一次你的手相呗。”   霍湘用口布把手擦干递过来,“是不是觉得那四百花的太亏,问人小哥学了两招。”   陶权双手捧着霍湘的手掌,遏制张嘴去啃的冲动,用食指在霍湘手上寻找爱情线。   但霍湘是断掌,他找不到爱情线在哪儿。   “看出什么来了?”霍湘饶有兴致地问他。   “呃……啥也没看出来,”陶权松开了霍湘的手,“等我回头交四百精进一下再来。”   “那我赞助两百,等你学成归来给野合加上玄学套餐。”   “好啊好啊。”陶权说。   回宿舍的路上,陶权拿出手机,当着霍湘的面编辑消息。   用户hxwanywn:我那天问算命小哥,你喜欢我吗。他说答案是否定的。我不信。你再等等我吧,等我从傻逼组合退出来,我一定要让你爱上我。   发送。 第20章 版权   天气预报说杭城的梅雨季要结束了。   这阵子陶权没去公司,每天和霍湘差不多一个时间醒来,老样子先出门跑步,在霍湘做完早餐之前汗津津地回来。   等到中午,两人要么被客人抓出去吃饭喝咖啡,要么无所事事地待在宿舍,傍晚再一起卷裤腿穿拖鞋顶着一把雨伞去店里上班。   梅雨结束于一场晚霞,苍穹是红茶色的,玻璃橱窗泛着微光。   陶权蹲在橱窗前,细心地把新到的矮牵牛移植进盆栽,牛仔围裙上都是灰色花泥,脸上也蹭了一些。   吧台里的霍湘在擦酒柜,整个人跨坐在人字梯上,用口布挨个给酒瓶除尘,店里音箱放着他喜欢的雷鬼音乐。   十来分钟后陶权这边完工了,透过水箱往店里看,霍湘那边还剩两层酒柜没擦。   正想回店里帮忙,一个梳着中分背着双肩包男孩走到他跟前,怯懦地看着他。   “?”陶权看了学生模样的男孩一眼。   “那个……你好,我是朋友介绍过来面试的,请问你们还在招人吗?”男孩说。   首先,怕生的性格不适合在野合干活,其次,野合什么时候开始招人了?   “你走错了,”陶权说,“我们不招人。”   男孩愣了一下,掏手机调出陆超发的海报给陶权看,“不是这儿吗……我看照片就是这儿啊。”   其实陶权一直以来都是高强度刷陆超朋友圈的,他怕错过任何跟霍湘有关的消息,最近是他天天跟霍湘待在一块,又烦晴姐没事给他发六十秒的语音,就没怎么看手机。   “已经招到了。”他对男孩说。   男孩点头后却没有走,迟疑地看着陶权。   陶权拿出手机,跳出来的页面是他和swanroute-霍湘的私信对话框,他切出来换成扫码:“车费多少,给你报销。”   男孩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问,你……是陶权吧?”   陶权下意识摸了摸脸,他没戴口罩,“什么事?”   男孩神色雀跃,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便签,“你可以帮我签个名吗?我很喜欢你!”   原来是这么个事儿,陶权接过便签留下自己的签名,目送几步一回头的男孩远去。   这时霍湘突然出来了,“客人吗?”   “没有,问路的。”陶权说,“霍老师擦完酒柜啦?”   “还有一层,出来抽根烟。”说着点起烟星,蹲到了红茶色能照到的地方。   陶权也走进红茶色,找了个两人影子能重叠的位置站着,两人就像红茶里的茶包。   一小时后,红茶色被夜色顶替,野合又又又开始今日份的营业了。   今晚上客很快,都是前些日子因为下雨没怎么来的熟客,三三两两分布在水箱周围,大声问吧台里的两人点单。   在工作方面,霍湘和陶权磨合得已经很默契了,不用霍湘再指挥什么,陶权总能去做他想安排的事。   比如他知道陶权一次能拿很多瓶啤酒,所以不再提前起瓶,让他到了客桌再自己起,又比如陶权刷锅很有本事,偶尔几个粘锅的日子陶权会主动干刷碗的活。   卫天城是下半场来的,在三驰急匆匆赶场并忘记带拨片的时候。   仍是板正的一身西装,没有多余的装饰,怀里抱着电脑,在霍湘撤干净吧台位置之前就坐了下来。   “加班么?”霍湘边擦桌子边问,一旁的陶权在给卫天城倒水。   卫天城看着电脑叹气,喝了一口薄荷泡的水:“对,最近一直在愁这档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下班的。”   霍湘取出存酒按照卫天城的习惯给他备上,卫天城看向陶权:“今天还有牛肉吗陶权。”   “有的。”陶权转身进厨房。   “牛肉是你做的吧?”等陶权不见后卫天城问道。   “不是,我和陶权一起做的。”霍湘正在整理收银机附近的小票,没有抬头。   客人陆续到吧台来买单,期间卫天城始终在敲键盘,偶尔抱着双臂作沉思状,一直工作到午夜。   最近霍湘养成了一个不好的习惯,每晚下班前都要吃宵夜。   主要功劳来自陶权,他晚上饿了会去便利店觅食,带回来的东西都是双人份的,霍湘在这方面没什么原则,陶权给他他就吃。   今晚吃的是关东煮和烤肠,以及雪糕。   陶权把两份关东煮放在吧台上,坐离隔卫天城一个座位的位置,“没有兰花干卖了,我多要了个萝卜。”   “萝卜好啊。”霍湘把红汤的那碗拿到跟前。   他正疑惑为什么陶权不给卫天城带一份,只见陶权拿出一根牛奶味的旺旺碎冰冰递给卫天城,说道:“卫老师吃冰棒吗?”   卫天城从刚才就看着两人,犹豫了一会儿接到手说:“谢谢。”   紧接着陶权又拿出一根荔枝味的碎冰冰,拆出一半对准霍湘:“霍老师。”   霍湘伸手掰下半根直接塞嘴里,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泥煤威士忌。   “给我也来一杯。”陶权叼着碎冰冰囫囵不清地说。   霍湘铲了一勺冰块,分别加进两个杯子,圆冰今晚用太多了,自己喝就省着点吧。   “忙什么呢在。”霍湘边问边跟卫天城碰杯。   陶权也伸过来碰了一下,杯声清脆。   “最近公司准备做个新乐队,在挑成员,”卫天城说,“有个主吉他我挺满意的,就是外形跟公司的主推撞型了。”   霍湘抿了一口酒,“乐队不是不讲究这些吗?”   “不是传统乐队,”说着卫天城瞟了陶权一眼,“想做偶像乐队,对外形的要求比较高。”   霍湘笑笑,“那我帮不了你了,我没什么审美,分不清好不好看。”   卫天城把电脑屏幕转给他:“那你帮我听听几个主唱备选的声音,我听了好几天,已经听不出来有什么区别了。”   陶权忽然很大声地嘬了一口碎冰冰,但霍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以为是不小心的就没管。   屏幕里,一个长发男孩认真地握着麦克风,唱出一首天鹅航道的歌,声线和霍湘一个类型,但唱功远远不及。   卫天城看着霍湘,而霍湘点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   这次是个混血,鹰钩鼻非常让人印象深刻,不过歌声没上一个强,霍湘没听完就切了下一个。   声音一出,霍湘就明白卫天城要做的这个偶像乐队是什么意思了。   天鹅航道陨落在大众眼里是种遗憾,可在资本眼里却是个时机,在霍湘隐退的这两年,很多娱乐公司推出了风格定位和天鹅航道极其相似的乐队。   看样子魔方也想复刻天鹅航道的爆红神话。   霍湘对上卫天城疲惫的双眼,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全部听完再说。   备选的人一共有五位,整体来说让他觉得和自己最像的是最后一位,霍湘直接选定。   “我也觉得萨比尔最合适!”卫天城说出了今晚第一句激动的话,“我还以为你听了会不高兴。”   后面这句就让霍湘有点云里雾里了,“有什么……值得我不高兴的点吗?”   “我们想做第二个天鹅航道,怕冒犯到你。”卫天城说。   霍湘:“这有什么的,外头多的是公司在模仿天鹅航道。”   卫天城冷笑了一声,霍湘知道这是不屑的意思,也知道卫天城有资本不屑。   “其实也没必要找音色跟我像的,”霍湘说,“天鹅航道的核心又不是歌声。”   卫天城:“你……不介意别人唱你的歌吗?”   这时陶权给了霍湘一个疑惑的神情,嘴巴暂停咀嚼,牛肉丸鼓在腮帮,像个仓鼠。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霍湘收回目光笑着说,“我的歌不是到处都有翻唱吗?”   卫天城变得严肃起来:“公司想让他们直接用你留下来的那些歌。”   霍湘正在喝酒,砸了咂嘴,“那就用啊,歌都卖给你们了,你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介意又没用。”   “如果你介意的话,”卫天城顿了顿,“我可以在股东大会上跟他们重新商议。”   不能让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霍湘吞了两颗碎冰,说出来的话也变冷了:“别,我不介意,反倒如果我写的那些歌发不出来,我才有可能觉得遗憾。”   卫天城先是面色稍稍凝结,过了一会儿恢复成从容:“好,那我制作歌曲的时候尽量不给你丢脸。”   “……谢谢?”霍湘用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语气说。   玻璃鱼缸里的水是满的,卫天城酒杯里的酒只剩下最后一口。   他在孔雀鱼莫名游窜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合上电脑。   “那就最后那个男生吧,谢谢你,”卫天城起身说,“明天还得早起,我先撤了。买单。”   陶权终于吃完了那颗牛肉丸,趴在吧台拿POS机给卫天城扫码。   风铃声回荡,被爵士女伶的性感歌声替代,霍湘用竹签刺了一颗牛肉丸塞进嘴里。   “霍老师。”陶权举手问道,仿佛是课上想发言的尖子生。   “陶班长请讲。”   陶权一脸疑惑,怎么就变成班长了,而后笑问:“什么歌卖给魔方了?”   霍湘突然想起式地噢了一下,“也不能说是卖,就我之前和魔方解约的时候没钱付违约金,把写的歌全卖给魔方了。”   陶权:“那你以后不就不能再唱那些歌了吗?”   霍湘笑了笑,“对啊,要是唱了会吃大官司,来十个眼镜都打不赢的那种。”   在此之前,在霍湘第一次见到今晚那么漂亮的红茶色苍穹之前,他不知道一个人的表情居然可以在一瞬间就从费解到铁青,他很想感谢陶权给他带来了这么精彩的转变。   “你咋了啊?”他边笑边问。   “没,我就觉得,创作歌手不能唱自己写的歌……也太那啥了吧……”   霍湘理解他的意思,一个创作歌手没有自己歌曲的版权,相当于一位母亲被人夺走亲生骨肉,是该被惋惜和同情的。   不过霍湘对版权事无所谓:“用别人的鱼竿未必就能钓到别人钓出来的鱼,除非他有别人钓大鱼的本事。”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正面回应自己对版权的态度,主要是不想看大个子陶权因此生气。   “那你要不要学泰勒丝,重录一下专辑什么的。”陶权说。   “别别别,”霍湘点着烟说,“我也就配当泰勒丝流苏裙上的一颗亮片,只能BlingBling一下。”   陶权被逗笑了,“那我就是半片,我BlingBling半下。”   霍湘笑着吸了一口烟,将烟雾吐向温暖的吧台吊灯,“天气终于要连晴了。”烟雾在灯罩里盘旋,让钨丝灯的光变得朦胧。   “霍老师不喜欢下雨么?”陶权说。   霍湘一口吹散灯罩里的红酒烟雾,他其实不太听得懂前后两句话的关联。   “一直下雨总会烦的啊,你不觉得吗?”霍湘说。 第21章 毕演   之后卫天城每晚下半夜都会准时来野合,总要坐离收银机最近的位置,用两杯威士忌渡过漫长的加班时间。   他那瓶梨香四溢的乐加维林很快就喝完了,然后又一次性买了两瓶。   结账时霍湘让陶权第二瓶只收一半的钱,还附赠了五张小吃券。   在陶权眼里,卫天城这是在用消费和霍湘保持关系。   那霍湘给他打折是否意味着霍湘很吃钱的这套?   有些事不能凭空揣测,陶权知道钻这个牛角尖只会让自己晚上睡不着,所以他收档的时候直接问出口了。   “霍老师,内啥……你不讨厌卫天城吗?”可问出来的话却不是你爱不爱钱。   霍湘正在给杯具盖上口布防尘,陶权的疑问没让他有任何停顿,用平时聊天的语气回道:“我为啥要讨厌他?”   “就……”陶权在吧台外面,肩上扛着笤帚,像准备降妖伏魔的孙悟空,“他不是胁迫你吗?还让天鹅航道解散了。”   “那也没到讨厌的程度吧,”霍湘说,“他想做什么又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陶权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往前来了一步,歪头看着霍湘:“他经常过来加班……是不是还没死心啊?”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应该是的。”霍湘回答得很干脆。   “那霍老师喜欢他吗?”陶权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变形。   霍湘看着他,给最后的鸡尾酒杯盖上口布:“这个问题又是哪儿来的,就因为我给他第二瓶半价么?”   神就是神,连他在想什么都知道。   不光是第二瓶半价,陶权觉得霍湘对卫天城太客气了,他设身处地地想,要是黄辰焰喜欢他还搞出那么多事,别提什么好生招待,他没把黄辰焰打死就是最大的善良了。   “我不喜欢他,”霍湘在他追问之前说道,“去把厨房电闸关了吧,今天早点回去,你明天还要早起。”   陶权的确要早起,因为他要去准备F1VE的告别演唱会。   他醒来时天已经彻底亮了,不过时间还不算晚,毕竟已经七月了,白日长,黑夜短。   出发去公司前他给霍湘下楼买了一份生馄饨,这些日子他们总吃面条,他怕霍湘吃腻。   演唱会的场馆在黄龙,今天主要是去排练,明后两天才是正式演出。   他消失的这两周,晴姐的暴怒已经转变成麻木,看到他时只翻了个白眼,催他赶紧跟车。   比起F1VE的告别演唱会,陶权更期待的是自己在野合的毕业演出,坐在化妆间一声不吭地刷着陆超的朋友圈。   也不知道陆超是怎么回事,人不来野合,却单方面觉得野合人手不够,招聘广告每天都要发一次,导致他每次都要找借口先开室外的档,把那些前来面试的人全部赶走。   不过也不能怪陆超,是他自己没说要彻底回野合。   他有自己的顾虑。   他觉得霍湘对自己很好,很大程度上,这种好来自于他的身份是临时过来帮忙,他很怕自己常驻以后,霍湘就不对他那么好了。   “权哥!你又在发呆!”全副武装好的焦烁来到他的化妆间,距离他们登台告别粉丝还有最后半小时,“待会儿MC想好跟她们聊什么了吗?”   告别演出给每位成员准备了很充足的发言机会,其他队友下午都在背稿子。   陶权没有稿子,也不打算发言,他对粉丝的告别已经在上次翻墙被站姐抓到时做过了,现在他唯一想的就是赶紧结束,回野合搞毕业演出。-   霍湘也对陶权的毕业演出很期待。   夏天是酒吧的旺季,如果这次活动办得好,野合应该能重新挤进城西酒馆的前列。   陶权不在的这几天他一直忙于毕业演出的准备工作,去城北聊了一个有名气的调酒团队,准备到时候请他们过来当客调,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然后联系三驰叫了几个熟的乐手给陶权演伴奏;以及备制酒水小吃、换板报、大扫除之类的。   因为陶权的告别演唱会在周末,毕业演出就定在了周一,也便于客调和三驰他们抽空过来。   周一当天霍湘起得很早,去了一趟市场又去了一趟酒商那儿,专程叫了辆面包车把货运回野合。   他到的时候陶权已经忙上了,踩在矮凳上擦橱窗,一条条流水状的泡沫往下流。   陶权拿着刮擦器围追堵截,将白色的泡沫如数刮在一起,再熟练地用抹布擦去。   “别擦了,我昨天已经擦过了,”霍湘开门下车笑道,“赶紧过来帮忙搬货。”   两人一前一后把东西搬进店里,整理完后霍湘开始在厨房备大盘鸡的料,陶权站在一旁围观。   “告别演唱会玩得怎么样?”霍湘边剁鸡腿边问。   陶权在啃苹果,“就内样吧。”他咬苹果的节奏跟霍湘剁菜刀的频率保持一致。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霍湘问道。   陶权:“霍老师请问。”   “你是什么时候来野合的?”霍湘把鸡肉扫进不锈钢盆里,接着拿出洗好的土豆开切,“我发现野合放东西的位置好像没变过。”   陶权看着霍湘弯腰切菜的背影,他的脊骨像是一条灰色的山脉,“霍老师走后的第三年来的。”   “那在你之前还有别的掌柜吗?”霍湘又问。   陶权:“应该没有,听超哥说都是熟客帮忙,没招到合适的掌柜。”   霍湘:“难怪。”霍湘说   “啊?”陶权走过去,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难怪什么?”   “如果中间有其他掌柜,应该会把原先的格局改一改的,只有陆超那种懒货才会沿用我的习惯。”说完霍湘转头看着陶权:“不过你接手之后没改是我没想到的,你不觉得仓库和柜子的陈列很乱吗?”   陶权:“还好吧。”   霍湘擦了擦汗,“谢谢你,”他突然说道,“如果你把格局全改了,我回归应该要适应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陶权想伸手摸一摸霍湘的脊骨。   他搭上霍湘的肩,看着霍湘熟练的滚刀:“跟我还客气啥啊。”   “不不不,该谢还是要谢的。”-傍晚已至。   远方西柚色的落日尚未沉下,客调团队和伴奏团队提前抵达野合。   他们忙于熟悉舞台和吧台的期间,娟姐为首的老熟客们也逐渐到来,海盗一如既往脱绳后就往两人脚边转悠。   眼镜给陶权抛来一个礼盒:“给你带了毕业礼物。”   陶权一到手就拆了,是条金属制的项链,石榴形状,石榴籽是鲜红的石榴石。   陶权将其戴上,他脖子上还挂着霍湘那条弓箭项链,放在一起看有点奇怪,“石榴这条好像更适合霍老师啊。”   霍湘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嗯……我更喜欢弓箭的那条。”   陶权笑了下,把弓箭的那条取下来,丢给霍湘,“那物归原主啦。”   其他人也带了礼物,要么是当季的樱桃杨梅,要么是难买的日本威士忌,陶权把它们全拿进更衣室放好。   出来时他看到霍湘正在给熟客递东西,都是系了咖啡色蝴蝶结的礼袋,“陶权给你们的回礼。”   陶权凑过去,娟姐从礼袋里拿出一个艳丽的发卡,是他们那天在集市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霍湘包起来了。   娟姐把发卡当场别上,甩着红色大波浪过来挽陶权的胳膊:“谢谢陶大掌柜~”   眼镜也换上了金丝的单边眼镜,远远对他来了个媚眼,“我帅不帅?”   大家看着陶权,陶权看着霍湘,霍湘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笑,那条弓箭项链已经戴在霍湘脖子上了。   八点不到,收到邀请的客人全部到店,野合比霍湘回归的那天还要挤。   演出本来是九点开始的,看这情况估计得提前,霍湘上完小吃酒水后让陶权把灯压暗,独自走上舞台。   客人同时投来目光,喧闹渐息。   霍湘拿起麦克风“欢迎大家在周一的晚上来到野合,先让我婻諷们欢迎野合的第一位客调MAX和他的小伙伴们。”   霍湘带头鼓掌,客人们紧随其后。   “客调小哥哥单身吗!”娟姐吼了一句。   “我都结婚啦!”吧台里的调酒师笑着摆手,“但我徒弟还单身!”   杨哥起身看了一眼学徒,笑着摇头道:“不行,太嫩了,杜鹃都能当他妈了。”   调酒师和徒弟笑起来,霍湘在娟姐破口大骂之前把大家的注意力带回舞台:   “然后再让我们欢迎‘问题动物园’以及其他乐手小伙伴,今晚由他们和陶掌柜临时组成一个乐队。”   掌声再次响起。   眼镜举起手说:“那这支临时乐队叫什么名字?”   这倒是霍湘没想好的,他瞟了一眼陶权,“没问题动物园。”   客人们笑起来,霍湘把话筒放回麦架:“看你们都挺无聊的,要不我们演出提前开始?”   话音一落,陶权按下遥控器,迪斯科球下坠,绽放成无数银色碎屑。   他从光屑中走上去,接替霍湘在舞台的位置。   “欢迎大家在周一的晚上来到野合,我是陶权。”   客人给到比方才更热烈的欢呼,娟姐趁乱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单身。   陶权看着娟姐头上的发卡,“你猜猜。”   “我猜没有,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谈个姐弟恋!”娟姐笑道。   一旁杨哥笑得更大声:“你也配?”   “我让你说话了吗杨志国!”   霍湘:“别吵!”   陶权一直等到拌嘴结束,笑着扫视在场的人。   他很喜欢店里的迪斯科球,无论多少人,多少种情绪,都能被迪斯科球的千百个切面捕获。   鱼缸里的孔雀鱼在游,它们从来到野合起就那么自由,而他自己很快也要变得和它们一样自由。   “先给大家带来一首《爱乐之城》的爵士配乐,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周一。”   今晚表演阵势非常夸张,霍湘把舞台扩充了一半,除了常规乐器之外还有大低音贝斯和两个萨克斯。   音乐流淌,投影放着动物世界。   陶权在交错的亚马逊森林野蛮的光景里轻扫琴弦,客人们逐渐安静下来。   更多时候,来喝酒的人只把驻唱当做背景。   他们不一定会认真听驻唱在唱什么歌,他们只需要有人在唱歌。   今晚不一样,大家都是冲着陶权来的,有很多霍湘没见过的面孔,所有人都像凝望星空那样听着陶权吟唱,无数双瞳孔被银色光屑一轮轮扫过,拼凑成一片银河。   二十分钟后,表演来到即兴的部分。   陶权也终于有空好好看看霍湘。   刚才没敢分神是因为紧张,远比告别演唱会紧张,尤其是他察觉到霍湘时不时飘来的目光,非常担心自己弹错和弦。   人群里头的霍湘远远点了根烟,和平时一样把烟雾往没人的角度吹散,红色的烟星在这银色调的酒馆里非常显眼。   今晚,此刻,现在,是霍湘为他精心准备的毕业演出。   想到这一点,陶权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得到了回报,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快乐。   他嘴角克制不住笑,歌唱时若无其事与霍湘对视。   霍湘就在人群里站着抽烟,另一只手拿着酒杯,里面是他亲手凿的冰球,上头有银色光屑滑过,他甚至能闻见酒香。   于是他把想象出来的,带有浓密海风味的酒香,浇注在自己的琴音中。   兴许是海浪默默洗刷沙滩的声音,兴许是海鸥振翅而翔的声音,客人们听到的画面,也如迪斯科球一般千奇百态。   两段即兴结束,陶权清了清嗓:“接下来可以点歌。”   “真的吗!”娟姐站了起来,“你不是从来不点歌的吗?”   是的,那几年不管是陶权表演还是三驰表演,他都不让客人点歌,一贯坚持乐手唱什么客人就听什么,做是一个我行我素的掌柜。婻諷   因为他听说霍湘也是这样的掌柜。   陶权:“今晚可以,只要你点,只要我会。”   但传闻只是传闻,他接触霍湘的这段时间,发现霍湘只对熟客凶,且凶的背后都站在好心的立场,比如提前下班是担心客人喝太多,跟娟姐他们拌嘴是防止娟姐和杨哥吵起来。   娟姐:“吻得太逼真会吗!”   他从别人的形容里想象出来一个我行我素的霍湘,并加以模仿。   得到的结果是,他对每一个人都不客气。   客人给小吃提意见他会说不喜欢吃就退,客人想多待一会儿他会说别耽误我下班,也就让他经营出来的熟客很怕他,不敢管他叫陶权哥哥。   陶权:“当然会。”   可当他听见娟姐叫霍湘哥哥时,也希望自己被叫成陶权哥哥。   “牛啊陶掌柜!”娟姐拍手叫好。   点歌环节持续了两个小时。   其间霍湘忙于给客人续杯续小吃,没能细听陶权唱歌。   今晚陶权唱歌没用模仿他的那种唱腔,用的是原本低沉的音色,比平时更好听了。   霍湘忙了一波又一波,双脚都感觉有些累了。   正想抽根烟歇会儿,门口忽然连续传来风铃声,一群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涌了进来。   他们没挤进吧台,而是远远举起手机对着陶权。   台上的陶权定睛一看,旋即脸色一变,弹错一段和弦。   手机闪光灯在始料不及间亮起,一阵接着一阵,引得所有客人都回头望着这帮冒失的学生。   “权哥!”有人吼了一句。   霍湘反应过来这可能是陶权的粉丝,为了避免被认出来,把陶权的口罩和帽子戴上,紧接着走往舞台,示意乐队先停止演奏。   他挤到陶权身前拿走麦克风:“晚上好。抱歉你们能不能先别拍照,强光会影响我们的乐队演出,然后大家声音小一点,我们还有其他客人在。”   “对不起对不起!”门口的学生齐声回说。   霍湘把话筒还给陶权,回吧台问客调拿来遥控器,把野合的灯光先恢复成营业状态,方便这些粉丝挤进酒馆。   再看舞台的时候陶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绷着脸扫琴,弹奏出一段其他乐手插不进来的旋律。   过了十来秒,和弦过渡成某首歌,霍湘叫不出歌名,只记得是F1VE的单曲。   学生们瞬间就沸腾了,客人们疑惑地交头接耳,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这些是陶权的粉丝。   “权哥!听草莓冰姐姐说你之后不……”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大声说。   陶权突然停止演唱:“听不听,不听就滚。”   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学生们登时陷入沉默,其他乐手也被迫暂停。   “陶权。”霍湘有点意外他态度怎么那么恶劣,低声喊了一句。   陶权对上他的目光,但很快避开了。   霍湘摇了摇头,示意演出继续,自己则走回吧台让MAX切一些果盘出来。   萨克斯先打破沉默,随后是键盘和鼓,最后才是陶权的吉他。   粉丝们似乎说了些什么,霍湘没听清,他忙着把果盘端到客桌跟客人道歉。   陶权在手机摄像头下硬着头皮唱了一个小时,经他一吼,粉丝们没敢再出声对话。   她们像打歌舞台上旋转的机位,凭空给陶权增添了几分……恐惧。   霍湘沉寂两年连野合都没回,必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哪儿。   尽管霍湘已经迅速遮挡了面貌,但谁又说得准视频发出去之后会不会被认出来。   陶权不敢看向霍湘,他觉得自己搞砸了这场毕业演出。   【作者有话说】   《吻得太逼真》张敬轩《Epilogue》Justin Hurwitz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俩的同居日子,该结束了! 第22章 撒谎   午夜前一小时。   这通常是卫天城登场的时刻。   他的到来将事态进一步恶化,先是门口的粉丝忽然爆发出尖叫,继而涌向这个一丝不苟的大明星,恨不得把手机捅进他的七窍。   “今晚魔方不是有活动吗?”   “你也是来看权哥的吗卫老师!”   “卫老师朝这边笑一个!!”   这些具有骚扰性质的窃窃私语瞬即淹没整个野合,卫天城举步维艰地挤进正堂,全网观望这一幕的陶权心情差到极点,指着那群不速之客,“别拍了!”   音箱传递出的震吼逼退了一部分胆小的粉丝,还剩半数不肯错过近距离和明星接触的时机,继续拢向店内。   在座客人有些惊恐地望着陶权,调酒师也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动作,茫然地望着这一切。   陶权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芋圆波波,我最后跟你说一次,把这些人,带走。”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连忙收起手机,拽着其他人往门外去,从头到尾没敢看陶权一眼。   确认店里不再有粉丝后,陶权下台挤到门口,从里面把门锁了起来。   粉丝们用复杂的眼神透过一层玻璃窗看着陶权,陶权接收了这些复杂,然后滋生了痛苦,眼里的光立刻就消失了,就像一条被切断的风筝线。   卫天城已经来到霍湘给他预留的位置,对霍湘说:“偶像的粉丝就是疯狂。”   霍湘把他的存酒拿出来:“这跟偶不偶像没关系,老样子?”   “嗯。”卫天城点头,“我好像闻到了大盘鸡的味道?”   霍湘又嗯了一声,旋即钻出吧台走上舞台,拿起话筒拍了拍,示意大家看过来。   “抱歉,突然发生了一些状况,大家稍安勿躁,先吃点大盘鸡,演出稍后继续。”   盖过人声的音乐流淌出来,陶权迎声和舞台上的霍湘交换眼神,卷起袖管钻进厨房。   两人一起把大盘鸡端出来,杨哥为首的老客起身叫好,喝酒的气氛稍微回来了一些。   “还带着电脑啊?”霍湘把卫天城的那份给到吧台。   卫天城揉揉眼睛,合上屏幕喝了一口酒,用叹气回答了霍湘的问题。   陶权拿着一瓶啤酒回到舞台,当着大家的面一饮而尽,漏出来的酒液滚滚不绝,浸湿了浅灰的衬衫。   “给大家添乱了,”他说,“能帮我给霍老师一些掌声么?请他重新把灯光调暗。”   娟姐带头鼓掌,迪斯科球重新登场。   陶权给了三驰一个眼神,接下来他们准备直接来摇滚,试试挽回被打乱的气氛。   他被突如其来的粉丝气到了,唱出来的歌也都带有怒音,风格和上半场截然不同。   他一直唱到客人们重新摇摆身体,才敢望向角落里的霍湘。   而霍湘抽着烟,指尖火红的烟星还剩一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陶醉。   就在陶权差不多找回唱歌的心情时,门口蓦然传来一声巨响。   野合随之一刹静止,所有人霎时噤声,徒留银色光屑原地旋转,整个场景诡异万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霍湘,他去把灯光又给调亮。   与此同时门口再次传来一声巨响,这回他听清了,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半推半挤赶出去看,却发现碎的不是玻璃门,而是野合标志性的橱窗水箱。   水箱被砸出一个大窟窿,整块大玻璃碎裂在地,水正急速往外涌,金鱼无法避免随之流向地板。   “陶权!”霍湘喊了一声,紧接着打开玻璃门。   围在门口的粉丝给他让出一条道,他迈脚,不小心踩死了一条金鱼。   “不是我们弄的!”一个被玻璃砸到的男孩抢先说,他指着巷子口:“是他们!”   霍湘抬眼,几个男人站在稍远的地方,手上拿着专门爆破玻璃的工具。   他侧身穿过粉丝们,那几个男人没有后退,而是掏出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连串砸向霍湘。   赶出来的陶权只听到了几声“啪叽”。   紧接着有股冲天的臭味袭来,身旁人群慌忙退开几步。   陶权忽略臭味走向霍湘,发现霍湘身上都是带着蛋壳的蛋液,臭味就是源自这些鸡蛋。   那几个男人准备跑走,一脸暴怒的陶权准备撒腿去追,却被霍湘一手拉了回来。   “是林腾。”霍湘抹掉砸在口罩上的臭鸡蛋。   陶权看着霍湘那双平静的眼睛,“霍老师……”   “先让你的粉丝离开吧,然后回去撤场,今晚消费我来承担。”霍湘的声音跟他的眼神一样,毫无波澜。   陶权转向自己的粉丝,目光落在被玻璃砸伤的那几个:“你们仨,先打车去医院看看,多少钱发给后援会,我给报销。”   其中一个身上还有玻璃碎片的看着他:“但是权哥……后援会已经解散了啊。”   陶权当场愣住,大脑一片空白,“……那发到我的私信,到时候联系你们。”   “权哥,”叫芋圆波波的姑娘走上前,“真的很抱歉,我们是听饼干说你在这儿唱歌才……”   陶权丧掉所有气,“……有什么之后再说吧。”   粉丝们交换眼神,相继离开,前面几步还是走的,到后面直接跑起来。   是啊,谁能受得了臭鸡蛋的味道?   “不好意思啊大家!”陶权推门,吼道,“突然发生了点意外,我们要暂停营业处理一下,今晚的消费全算我头上。”他不能对任何人发火,但人在火头上,只有暴力推门能缓解他的心情,可玻璃门后垫着消音海绵,毫无声响反而让他更火大了。   客人们结伴走出,捂着鼻口,远望霍湘半蹲在地去捡被冲出去的金鱼。   店里的光投射在众人颇有打扮的,具有反射性质的衣物上,闪出亮亮晶光,以及地上破碎的玻璃片。不过当中有一道难以辨别的殷红,那是霍湘手掌被割伤所流出的血液,如同编织于阴湿胡同的蛛丝被风垂落那般,在无人察觉之时下坠。   “剩下的都死了。”霍湘把还活着的金鱼交给陶权,随后大声对客人说:“对不住大家了啊,我现在太臭了,就不送你们上车了。”说完走向死胡同的深处。   陶权黑着脸把玻璃门彻底敞开,低声给客人道歉,或者给霍湘道歉。   人们在一句又一句,愈来愈小声的歉声中远去。   客调团队也忍受不了臭鸡蛋的味道,MAX疏散了其他小伙伴,剩下自己一个。   “你也撤吧,”陶权对MAX说,“今晚辛苦了啊。”   MAX一再表示可以帮忙打扫,霍湘远远说了一句真的不用,叫陶权把MAX和乐手送出去。   月色惨淡,野合失去了作为门面的玻璃橱窗,一片狼藉。   陶权去送客的时候霍湘脱掉了围裙和衬衫,光着膀子回到厨房去接水管,他要把臭鸡蛋冲进下水道。   卫天城还没走,站在门口看着他:“霍湘,你怎么了?”   霍湘笑了笑,“被人砸臭鸡蛋了,你咋还没走?”   “有点醉。”卫天城轻声说。   “先回去吧,不然一会儿要吐了。”   说完霍湘拿着水管走出门,碰见送完客的陶权。   “霍老师!”陶权跑到他跟前,“我来帮你冲吧。”   霍湘把水管递给陶权,笑着站到臭鸡蛋的位置,“直接冲我吧。”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陶权把水管对准了霍湘。   凉水浇灌在霍湘身上,他就那么站在十来个臭不可言的蛋壳上,一脸平静地看着陶权。   七月流火,午夜的风灼然袭来,陶权的目光落在霍湘手上的伤口,血液被水冲去的同时又不断流出。   “好了,给我吧。”霍湘抢过他手上的水管,两人皮肤接触的时候陶权打了个寒颤。   “你去看下卫天城,他可能喝醉了。”霍湘说。   陶权原地站了几秒,直到霍湘用疑惑的眼神问他为什么还不动,才吸吸鼻子,转身走回店里,找到趴在吧台上的卫天城,极不情愿地将其叫醒。   “卫老师醒醒。”   卫天城抬头看到是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表情有些闪躲,“霍湘呢?”   “外面。”陶权说。   “把他叫过来。”卫天城说。   见他没反应,卫天城又说:“桃花她们马上要到了。”   听到桃花两字陶权才松了手,按着虎口强压怒火往外走。   可桃花不是马上要到,而是已经到了,陶权一出门就看到桃花在跟霍湘说话。   桃花依旧是藕粉色的大波浪,挽着一个陶权再熟不过的白西服女人。   “……晴姐?”陶权走过去。?   为什么他的经纪人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桃花挽着他的经纪人?   “发生什么了啊小权权?”桃花问他。   霍湘还在冲地板,可即便臭鸡蛋全部被冲进排水渠,整条巷子还是臭气熏天。   “发生了点意外。”陶权全程只看着他的经纪人。   “你什么眼神?”于晴挑眉回道,“看到我很意外?”   “晴姐,桃花……”半醉不醒的卫天城也出来了,远远跟大家打招呼,摇摇晃晃走过来。   于晴看着卫天城:“哟,什么日子啊你喝这么醉。”   卫天城挤开陶权:“好久不见了晴姐……都到了是吧,”说完看向霍湘:“霍湘,我要跟你说个事。”   霍湘并没有过来的意思,“说吧,我听着。”   “我们……重组天鹅航道吧。”   卫天城的声音像是一道雷,劈在陶权的心上。   “魔方那边我都说好了,桃花和晴姐的……违约金我来出,团队还是以前的团队,我们可以赶在秋天……把四专发出来。”   这道旱雷让陶权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于晴上前扶住卫天城,“喝这么醉啊。”   她白色西装被光照得刺眼,陶权失去了视力。   “我是认真的……”卫天城撒手说,脸上红成一片,眼皮也睁不大开,“合同我已经带来了!只要霍湘一句话……天鹅航道明天就能上热搜!”说完转回头瞟了一眼陶权:“把我文件包拿出来。”   四人同时看着陶权,陶权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不好吧天城,”于晴说,“桃花那边还在巡演,F1VE这边也还有一些事没处理完,而且你下半年不是要帮魔方做乐队男团吗?”   “不做了!”卫天城说出喝醉以来第一句铿锵有力的话,“没有乐队能超越天鹅航道!!”   “小城城你喝多了。”桃花也上前去劝卫天城。   陶权发现他们似乎都不在意臭鸡蛋的味道,他失去了鼻子的嗅觉。   “霍湘……”卫天城摇摇晃晃地走向霍湘,水管的水喷洒在他藏青色的西装裤上,他似乎没感觉到,“我们重组乐队吧。”   城市的夜晚很明亮,有无数的街灯和不眠的人。   但我们在城市里看不见星光,所以我们容易撞邪。   “天城,”霍湘的语气就跟天空一样宁静,“你什么时候才会学会做事之前问一下当事人的想法。”   “我不想让别人唱你的歌,”卫天城摇摇晃晃地说,“……我只想要你。”   塑胶水管是陶权跟霍湘一起去买的,原先那条用了很多年,有几个地方会漏水,当时霍湘问陶权怎么不换一根,陶权忘了自己怎么回答的了。   “颁奖礼那天我可能意思表达的不够准备,”霍湘说,“抱歉卫天城,我不喜欢你,也不想重组乐队。”   “不。”卫天城躲过霍湘的手,水管应势掉在地上,像一条被捏住七寸的蛇,扭曲着身子,把水喷向所有人。   “你还在生我的气,”卫天城嫌身上的水不够多,双膝朝地跪下,仰视着霍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客气……我们是老朋友了啊。”   “我没有生你气,”霍湘说,“也没有对你客气,我对客人都这样。”   “不可能……”卫天城跪着往霍湘脚边走了一步,“你躲了我两年,你不可能不生气。”   “好吧,”霍湘好像耸肩了,陶权无法看清,“刚开始的确生气了一下,第二天就消气了。我封闭两年,不是因为你或者乐队解散,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桃花和于晴同时上前把卫天城扶起来,被水浸透的卫天城蓦地甩开两人的手。   “霍湘!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近乎怒吼:“你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在乎的东西!”   “我有的,”霍湘面无表情地答道,“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卫天城指着霍湘:“你只在乎一个死人!!”   他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但这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很多年了。   沉默片刻后,卫天城继续吼道:“如果不是因为TINA,你甚至不需要我的道歉!”   于晴和桃花再次拽住卫天城的胳膊往后拉扯,他再次挣脱,他的脑子装在福尔马林里,混沌,腐烂,“是不是只有我变成残疾你才会看我一眼???”   接着卫天城如愿在霍湘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悦。   “你就那么怀念跟她一起风餐露宿的日子是吗!!   “霍湘,你他妈有没有想过那个残废为什么讨厌我!!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找不到场子唱歌!!!”   霍湘嘴唇动了动,“我想过,但想不通,如果你知道的话,可以告诉我。”   卫天城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水,总之湿漉漉的,他跪在地上一步步逼近霍湘——   “我给你找了一个那么像她的人顶替主吉他的位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霍湘往后退了一步,试图抱住他的卫天城跌在了地上。   “你以为那个残废跟我有什么区别?你以为她拖着残废的身体不肯治疗是为了什么?”   “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霍湘说。   “是吗?”卫天城抬起头仰视霍湘的眼睛,“你不想知道她是怎么一次次把输液阀调到最大的吗?你不想知道她是因为这样才急性肺水肿的吗?!”   没等到霍湘的回答,卫天城继续扯着嗓子吼:“在你苦苦守在门外等她痊愈的时候,她正想方设法地自杀!”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霍湘闭眼,深吸一口气,鸡蛋腐败的臭味很糟糕,但远不如腐烂的牛内脏。   接着他猛然抬脚踹了卫天城一脚,全程不到一秒。   在卫天城倒地之后,霍湘再次奉上一脚,用了比刚才更猛的力。   “第一脚是替TINA给的,第二脚是替桃花给的。”他平静地对呜咽的卫天城说。   说完迎来一片寂静,水流哗哗,风作嗡嗡。   卫天城手肘支撑身体跪起,“那你呢……我不值得你的一脚吗……”   “你想要吗?”霍湘冷淡问道。   西装革履的卫天城在黑暗里点了点头。   于是霍湘给了卫天城足够的准备时间,抬脚对着他的脸蹬去,用力只多不少。   “是这样的卫天城,”霍湘抖抖湿哒哒的鞋子说,“我让你出现在野合,是感恩你当年把我带到野合。然后,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对你都没有多余的想法,没有讨厌,没有喜欢,以后也是一样。我希望你能听懂我的话,并且消失在我的世界。”   说完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是我单方面的想法,你可以不管不顾,没有关系。只是下次再见面,请别再问我为什么对你以礼相待了,可以吗?”   时间和空间都短暂地停止了一会儿。   卫天城看上去很痛苦,陶权不确定,因为他看不见,他动不了。   可卫天城看得见他,指着他说:“因为陶权是吗!”   霍湘脸上浮现疑惑,看了陶权一眼,又看回卫天城:“你在说什么?”   “你喜欢他是不是?!”卫天城撕开声音吼问,“你让他穿你的衣服!吃他买的东西!跟他一起喝酒!你喜欢他是不是?!!”   霍湘又吸了一口气,他已经相当厌倦这种对话了,“卫天城,照理说我喜欢谁是不用跟你交代的。   “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喜欢陶权,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人。   “你能听清我说的话吗,需不需要我重复一遍?”   在听到不喜欢三个字的时候,陶权连心跳的能力都失去了。   他爆发一阵急促且猛烈的耳鸣,足以将此世繁杂隔绝。   他觉得自己将永远被封锁在这三个字里,身上所有血液倒流,所有汗毛竖起,他好像已经死掉了。   “那同样是喜欢你,他为什么就能留在你身边!!”卫天城大吼一句。   这同样是一道旱雷,把陶权的五感如数劈了回来。   他先盯着卫天城发疯的模样,又慌张地对上霍湘的目光。   陶权从来解读不了霍湘眼神里的含义,但他此刻非常不希望霍湘的目光里有任何一丝猜疑。   他还没准备好让霍湘知道自己的情感,更不允许霍湘对他有劳什子的猜疑,他禁止,不允许,不认可眼前的局面。   下一秒,大脑在短时间内给他下了一道命令,他被命令胁迫往前走了一步,在终于能闻到臭鸡蛋的味道地方,颤抖着声音:   “你讲话最好小心一点,谁跟你说我喜欢霍湘?”他撒谎了。   撒了一个将被神罚的谎。   卫天城显然很相信这个谎言,倏地意识到自己在无中生有,旋即眼皮动了几下,表情变得羞愧,不由分说爬向霍湘,用他红肿的脸从下到上仰视霍湘:“霍湘……”   这之后应该要接上许多道歉的话语,否则无法跟他此刻的表情匹配。   但霍湘没让他说出口:“晴姐帮我叫辆车,陶权你去把他的东西拿出来,然后和我一起把他弄走。”   拿东西,扶人,叫车,完成这一切只需要十分钟。   卫天城叩打着车门表达强烈的不愿,陶权能做的就是目送车辆远去。   回来时霍湘走在他前面,后背不再受到衬衫的束缚,在月光下,那些脊骨变成了真正的山脉,山脉淌着冰冷的水。   桃花跟于晴走上来接他们,陶权发现晴姐一直看着自己。   “晴姐在带F1VE?”霍湘忽然问。   于晴点头默认。   “那不对啊,”霍湘说,语气像是根本没经历刚才的混乱,“陶权实力不差,为什么他没什么资源?”   陶权避开于晴的目光,挡在两人身前,“没有霍老师,我……”   “咎由自取啊,”于晴打断了陶权,将他推至一旁,“我手上本来有个项目想让他当主唱,结果他告诉我毕业后要回归素人。”   陶权胃里一阵翻涌,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要被霍湘知道他要回归素人。   “是那个想让我写歌的项目吗?”霍湘笑着回道。   霍湘笑起来是一直都好看的,比如他第一次买到荔枝味的棒棒糖给霍湘的时候,他觉得霍湘的笑眼就是月牙泉。   可他今天第一次因为月牙泉而感到苦涩。   原来他拒绝的那个项目有霍湘的参与。   “对啊,”晴姐说,“我现在在的公司跟魔方是竞争关系,我们也想复刻天鹅航道。”   霍湘笑眼看着陶权:“小权权,问你啊,你觉得主唱有意思还是掌柜有意思?”   “霍老师……”陶权只说得出来三两个字。   “霍湘,接下来你一个人搞得定吗?”晴姐突然问,“我有事儿找这个傻逼。”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陶权已经跟着晴姐走出巷子了,他回头看了霍湘一眼,霍湘拿着水管在冲身体,不知道跟桃花聊着什么。   他被晴姐带到停车场,坐上路虎。   车子开出梧桐大道,音箱放着天鹅航道的成名曲。   晴姐从后视镜看着陶权:“你知不知道你的后援会已经解散了。”   陶权没有答话,低头看自己的手。   上次给霍湘看手相时,他碰到了霍湘手上的茧,他知道那是常年弹琴留下的。   其实他想说自己的手上也有茧,是以前打篮球留下的,他想找霍湘对比看下,是弹吉他更伤手还是打篮球更伤手。   “你就等着吧,”晴姐恶狠狠地说,“前阵子翻墙出去,昨天告别演唱会屁话不说,以前给你抢的资源全部浪费。陶权,你就等着遭报应吧。”   “你出去问问,哪个艺人不想被我带?   “要不是我他妈今天来找霍湘,我他妈还不知道你居然要放弃大好前程回去当个什么调酒师?!   “你说说看你跟白眼狼有他妈什么区别!!”   陶权避开所有的埋怨,用冰冷的语气问晴姐:“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天鹅航道是你带的?”   晴姐扭头看了他一眼,先沉默,再换平静的语调:“你问过吗?”你问过吗?好像没有。   “停车。”陶权说。   晴姐没有反应,车已经开出城西,在宽敞的车道疾驰。   陶权一拳砸在玻璃上,“停车!”   “我哪句说错了?!”晴姐吼得比他更大声,猛拍方向盘,“你他妈跟个疯狗一样嚷嚷什么?”   “我让你停车!!”陶权猛地从座椅中间蹿上去夺方向盘,路虎在车道上扭了两下,被隔壁SUV车主破口大骂。   于晴把陶权推回后座,“想死别他妈死我车上!!”随后往路边靠去。   她大概以为陶权虚张声势,车还没怎么减速就打开车锁,嘲讽陶权不敢乱来。   而陶权最擅长的就是乱来,他想也没想就踢开门,整个人跳了出去。   于晴登时头皮发麻一个急刹车,光速解开安全带下车去看。   当她绕过车时,陶权蜷缩在地上。   当她走上前时,陶权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当她跑过去时,陶权一瘸一拐抱着手臂,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去。   “陶权!!!”   于晴震声吼道,回应的只有街树飘来的香樟叶。 第23章 下坠   作为体育生,陶权很擅长跑步。   整个高中时代他率领全校体育生跑八公里早操,踏碎每天升起的旭日。   那条环形塑胶跑道承载了数不清的回忆,比如哪个地方有水坑,哪个同学爱踩水坑而溅其他人一身水,又比如他的发小江海风,突然有一天加入了体育生跑操的行列,却因为体力不支而掉队好多圈,他只好放慢速度陪小海风跑,小海风在晨曦中笑着问他这对你来说算不算乌龟速度。   此时此地,陶权强忍手肘脚踝的阵痛,以难以捕捉的速度奔跑在午夜街道。   他的残影擦过关着门却还亮着招牌灯的文印店,扬起的风吹起二楼的碎花床单,有树叶飘落,飘到他身上。   这一切画面他经历过无数次,就在那些因为不知晓霍湘消息而焦虑爆炸的日子里。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起点。   他脑子里有三个想法:一:他把霍湘为他准备的毕业演出毁了。   二:当时在娟姐家对林腾下手太狠,导致霍湘被林腾砸臭鸡蛋。   三:他撒谎了。   这些想法盘踞脑海不散,很快被身体传来的痛感放大,每当他问自己一句你为什么撒谎,脑子里霍湘用水管冲洗身体的画面就寂寥一分,他陷在诸如此类的痛苦迷宫里,好像又闻到了臭鸡蛋的腐败气味,于是仰头嘶声大喊了一句。   就是说啊,到底哪儿来的自信不把卫天城放在眼里?   他是霍湘的队友,是粉丝口中的天才音乐人,他和霍湘相处的时间是他无法想象的久。   并且他还是魔方的太子,卫盛集团的继承人,能调动的资源也是无法想象的夸张。   即便如此,也只能跪在地上,祈求霍湘施舍一脚。他陶权呢?   相处不到两个月的同事?拙劣的模仿者?跟踪变态狂?   根本连被踹一脚的资格都没有吧?   这个世界一定疯掉了。   疾驰中,街景被抛在身后,再往前就是辽阔的西湖了。   杭城是座神奇的城市,它的最中央是西湖,你感受不到城市深处的空调外机和廉价的除臭剂,在这里,你甚至能看清悬挂天际的月亮。   今晚是个盈月,照得石砖亮堂堂。凉风习习,盘绕湖岸的柳枝随着水浪摇曳。   陶权停在湖边,看着漆黑的湖面,水浪正一波波拍打湖岸,吹来的风裹挟一股令人想吐的水腥味。   剧烈运动后的心跳没有章法,连带身上所有脉搏一块挤压大脑,眼前还布满野合被砸毁的水箱。   过去两年,他和经纪人于晴朝夕可见,而他居然不知道于晴就是天鹅航道的执行经纪人?   他自认为周密的狩猎计划究竟还有多少盲点??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晴姐和霍湘有这层关系,那他就不会因为找不到霍湘而崩溃成那样,更不至于对崩溃蚀刻大脑而麻木。   这个世界一定疯掉了。   其实他以前没这么爱动手的。   从记事起他就是大人口中的好孩子,知道平时要给爸爸妈妈减轻压力,写完作业就去店里帮忙,老实按照爸妈的要求把冷鲜肉分开,给顾客称重收钱。   脾气也没这么差。   同学们让他带早餐从来没有拒绝过,小海风突然对他冷暴力也没怪过小海风,一直是那个百求必应的权哥。   转折发生在高考的那场意外。   陶权和小海风的冷战持续到了高三,他被保送北体,而成绩优异的小海风大概率要去深城,他们再不和好就来不及了。   于是他给小海风发消息,约好高考最后一天见一面,他有话要说。   他带上小海风最喜欢的企业号航空母舰模型,从中午就在考场外等着。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会给小海风道歉,然后带小海风去吃那家新开的旋转寿司,他全部计划好了。   但这个世界从那时候起就疯掉了。   陶权没能等到小海风,等到的是父母在省道出车祸的噩耗。   六月初的日照很充沛,空中漂浮着蒲公英,陶权抵达事故现场,看见他家的冷鲜面包车侧翻在坑里。   冷藏肉块被撞得满坑都是,本该带着晶莹冰光的冷鲜肉被太阳融化,散发腥臭。   他的父母就埋在冷鲜肉下面。   这个世界真的疯掉了。   不堪的回忆不适宜地添加进脑海,让陶权彻底心碎了。   他调转方向沿湖慢走,在只有月光的湖面上,几只水鸟一掠而过,而他发现自己很久没去注意城市里的小动物了。   手机在兜里震动,应该是晴姐打来的,他一直没接。   和其他孩子一样,陶权曾对未来充满期待,被保送后老爸老妈说好要带他去杭城旅游,还没毕业他就开始看旅游攻略了。   杭城有西湖十景,有数不清的荷花和摇橹船,有白娘子和许仙相遇的断桥。   到时候带老爸去喝龙井茶,用奖学金给老妈买条杭丝围巾,他全都计划好了。   可惜这些未来没有如期而至。   陶权没有准时去北体报道,处理完后事,他把家里的店和房子都卖了给奶奶治病。   一年后奶奶也走了,他用最后的钱买了一张去杭城的票。   那天风很澄澈,陶权站在湖边,摇橹船的大姐问他要不要坐船。   他还剩最后一百五十块,如果坐摇橹船就没钱吃饭了。   但他还是买了摇橹船的票,被大姐带到了湖中央。   和其他想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一样,陶权在抵达湖心发现忽然下暴雨的时候没生气,平静让大姐中断路线,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放下去。   然后淋着雨漫无目的走在杭城街头,一直走到了一条梧桐大道,闻见巷子深处传来的小黄鱼香味。   就是最绝望的这一天,陶权推开了野合的门。   没钱了,如果想吃小黄鱼,就只能吃霸王餐,于是他问叫陆超的老板要了三条小黄鱼和一瓶长岛可乐。   陆超说没有长岛可乐,只有长岛冰茶。   陶权说好的,谢谢。   喝了三杯长岛冰茶,陶权打算用八十迈的速度逃单。   这时突然一群有说有笑的人走了进来。   牵着柯基的大波浪姐姐自然地坐到他身边,说没位置了我们拼一下桌吧。   吃霸王餐拓展成看霸王演出,热情的姐姐请他喝了很多杯叫龙舌兰的酒,逃单策略随着醉倒而失败。   当他再次睁眼,看到陆超叼着烟提着啤酒瓶走朝他,陶权做贼心虚,下意识抄起啤酒瓶先行砸去。   一触即发的打架持续了十来分钟。   最终陶权把陆超压在身下,宣告胜利,但他失去控制地开始流泪,所喝的每一杯酒,都如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就是最混乱的这一刻,陶权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叫霍湘。   回忆结束,回到此刻。   陶权走到了曾经坐摇橹船的地方。   其实那天和霍湘去西湖的时候经过了这里,当时他很想邀请霍湘跟他坐一趟摇橹船,现在看来,没邀请是对的,因为霍湘不喜欢他。   他继续前往静谧的夜,来到北山路,走向苏堤的入口。   上一次自杀未遂就在苏堤,当时他站在那个桥墩上,一如今晚听着西湖的水浪声,一如今晚这样觉得自己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   很快,他来到了桥墩。   他在想,如果一年前的自己知道今年的自己会遇见霍湘,还会自暴自弃吗?   “答案是否定的。”这是算命小哥的声音。   那晚他问的是霍湘喜不喜欢他,答案是否定的,霍湘不喜欢他。   更疯狂的是,他居然也说他不喜欢霍湘。   到底为什么会撒谎?   因为经不起打击而挽尊?还是怕有朝一日也被霍湘踢一脚?   为什么,大脑到底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让他撒谎?这个世界一定疯……   不,已经不重要了。   他已经亲口把爱着霍湘的六年时光给否定了,这个世界疯不疯又有什么关系呢?   陶权捡起一颗小石子,丢向西湖,西湖呜咽一声,没人听到。   然后他站到桥墩上,准备用行动忏悔自己撒了谎。   人在死前是不是得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至少他该在粉丝群发一个小作文?   算了,已经不重要了,何况后援会也解散了,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需要自己给任何交代了。   陶权朝天边月亮凝目,这片云滑走的时候,他会纵身一跃,游向湖中央,回到毕业旅行的那个夏天。   然后兜里的手机再次响了。   但这次有铃声,不是晴姐打来的。   陶权考虑了很久,错过了那片云,叹了口气,拿出手机。   来点显示数据组组长。   他们加上好友至今还没联系过,聊天记录只有一条已添加的提示。接起。但没有出声。   手机那边是白噪音,然后是呼吸声,大概过了半分钟,陶权以为对方还在组织骂他的语言,收眼眼注视水面上正在破碎的月光。   “……权哥。”电话那边说。   陶权信奉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道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能遇见霍湘也是他无止境祈祷的回应。   抛开霍湘,他还经常想起人生唯一的遗憾——没把船模送到江海风手里。   “……海风酱?”陶权怯懦地问,嗓子不知道为什么哑了。   电话那边停顿几秒:“后援会解散的通知了你看到了吗?”   陶权能在摆烂后不掉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他有一个专业的后援会团队,会长草莓冰有丰富的经验,决策能力甚至强于公司的公关团队。数据组也很专业,输出数据在圈内无人能敌,这些团结的人构建了他的后盾。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小海风会是数据组的组长。   “权哥你还在吗?”熟悉的声音问他,“……我听草莓说你好像不打算继续当偶像了,真的假的?”   这瞬间陶权说不出话,被湖面的银光晃了眼,泪失禁选择这个时机降临。   “权哥?”小海风的声音一直没变过,一直那么轻,像一朵棉花,“后面怎么计划啊你,有什么我能帮的吗?”   ——答案是否的。   我不需要帮忙。   “……权哥,要不回家吧?”   ——答案是否的。   我已经没有家了。   手机从耳边滑落,咕咚一声坠入水中,陶权放弃了他和这个世界沟通的孔。   他张嘴,发狂似地吼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极度发胀,犹如被一颗灯泡塞住。   他反复尝试,直到所有内脏和肺都缩在一起,面部神经抽搐,大脑充血而一片空白,可仍旧发不出声音。   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陶权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泪失禁,是他真的哭了。纷杂的夜晚。   突然中断的毕业演出,心上人对他喜欢的否定,再次被自杀念头缠绕的自己。   陶权站在桥墩上,思考一些关于“究竟”的事。   究竟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霍湘?   小海风究竟为什么会在后援会?   晴姐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面对他的为所欲为?   他究竟搞砸了多少事?   上一次站在这座桥墩,他差一点就跳下去了,是他听到耳机里霍湘的歌声,决定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可霍湘哪要什么机会?一切都是他单方面的独角戏不是吗?   擅自爱上,擅自期待,擅自闯入。   陶权缓缓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风。   然后闭眼,往前倾倒——脚底失重,坠入湖中——刚接触的湖水带有夏天的滚热,温暖在瞬间包覆他身上的所有毛孔。   下坠后,湖水温度来到刺骨的程度,大量水的腥臭塞住他的鼻口,也堵住了脑海里叫嚣的情绪。   睁开眼,什么都看不清,城市夜灯照射不到这么深的地方,触目一切漆黑。   世界寂静,连心跳声都听不见。   真是好纷杂的夜晚啊。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想跳西湖了。也早该跳了。   为六年前失去双亲的自己,为一年前破罐子破摔的自己,为今晚撒下弥天大谎的自己。   氧气急速消耗着,浑身知觉变得迟滞,在临近失去意识前的那几刻,终于连脑海里和霍湘相处的画面也不存在了,五感传递来的只有空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陶权在水中仰起头,伸出一只手,拨动水流,湖水沿着指缝一直钻进他的血管,再到心脏。   西湖的水源自恒古山峦,经由暗流进入钱塘江,最终汇入无垠大海。   陶权放任心脏速率变慢,一直慢到几乎没有,仔细感受着源自那潜藏着未知与希望的大海的湖泊脉动。   接着协作肌肉,蹬腿,上浮,往复。   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说法。   再蹬两脚,陶权从水底看向湖岸,城市夜灯把跃动的生命力传递给湖面,再由湖水传递给他,而他选择伸手,握住。 第24章 Archer   月落日替。   陶权住到西湖边的酒店里,买了新手机,但没和任何人联系。   关于他在野合驻唱的消息短暂蔓延了一上午,然后被晴姐紧急收住了,一切照旧旋转着。   这几天他没出酒店,也不怎么吃东西,绒布遮光帘吞噬日光的时候,也将他的世界隔绝。   他光着身子在套房内走来走去,呆坐在床角叹气,或是干脆拿枕头蒙住脑袋,把两米三的大床变成某种被诅咒过的画地为牢。   第五天,他终于肯出门了,买了几套新衣服,独自把西湖边的昂贵餐厅吃上一遍,因为他不必再存钱了,也不必再刮胡子了。   第十天的正午,他叫了一辆车前往城北。   按照地址来到运河边,找到一家不起眼的茶铺,根据留言信息上楼找到第二间包厢。   黑溜溜的小哥哥正在吃螺蛳粉,看到陶权的第一时间抽了张纸,边擦嘴边起身打开临河的飘窗。   “你动作好快啊!我都还没吃完捏!”小哥哥笑着说。   陶权坐到小哥对面。   这间屋子像是古董铺,视野里的家具都是红木制,置物柜上摆着很多他认不懂的玩意儿,铜铸含币蟾蜍,钟表大小的八卦罗盘,纱缎盘绕的生锈唐刀。   后边的屏风更是富有岁月痕迹,是北宋绘制图画拼接在一块的,更里边似乎有人影。   “十二!”小哥叫了一句,几秒后有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人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   男人没有任何表情,先是跟小哥对视,随后坐到陶权对面。   “这是今天坐班的小伙伴,他叫十二,”小哥说,“今天他帮你算。”   小哥人叫余木,他们工作室叫“十二事务所”。   若非走投无路,陶权也不想通过玄学寻找慰藉,而余木一听他有烦恼,热情邀请他到店里算一算自己的命。   陶权很奇怪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余木的原话是:“你不觉得很奇妙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跟十二有关哦,十二个月,十二星座,十二个小时。”   眼前的人叫十二,那应该就是事务所的老板,陶权说了声老板好。   “我不是老板,”十二面无表情,算是陶权见过最为冰冷的面孔,“算什么?”   “可以不说出来吗?”陶权问道。   “可以,”十二说,“但我建议你说清楚,这样可以算得更准。”   陶权:“好,你打算用什么给我算,上次余木给我用的是雷诺曼。”   “我用奇门遁甲和铁板神数。”十二说。   陶权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说:“能算寿命吗?”   十二:“能算,生辰八字给我。”   就在陶权拿笔写的时候,一旁吃螺蛳粉的余木忽然起身拦住他。   “别别别,”余木把笔拿走,“我们不卜是非意外。”说完转头瞪着十二。   “哦,”十二还是面无表情,“那我叫烟姐上来。”   余木:“好。”   陶权不明所以,茫然看着黑溜溜的余木。   “烟姐是我们老板,”余木笑着解释,“我觉得你的问题她来解比较合适。”   陶权挑眉:“?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没有没有。”余木摆手道。   这番否认让陶权更加不解:“玄学不至于会读心吧?”   “真的没有,”余木眉眼弯得更厉害,说着看了门口一眼:“烟姐!”   陶权也回头看去,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人笑呵呵地迎上他的目光:“你好,我是许烟。”   “我叫陶权,你好。”   叫许烟的女人脖子上挂着一颗珠子,上面刻有陶权看不懂的纹路,在许烟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陈醋味。   “抱歉,我们不轻易给客户算意外和是非,”许烟坐下来说,“你是遇见什么难题了吗?可以先说说看,我再根据你的描述判断应不应该给你算。”   余木和十二都离开了屋子,陶权看着许烟似笑非笑的脸,紧张起来。   “我就是……”他说,“……随口问问,主要想算算爱情和事业。”   许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把笔递给他:“生辰八字给我吧。”   许烟拿到陶权的数据后,在一张A4纸上徒手画了一张平面星象图,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数字符号,有些他能看出来是太阳和月亮,其他的就不懂了,太过抽象,像数学卷子。   “先看爱情还是先看事业?”许烟问道。   陶权凑上前看那张图,“爱情吧。”   “刚失恋吗?”许烟的声音轻飘飘的。   该说准还是不准呢,陶权听笑了。   “还是先看事业吧。”   “好哦,”许烟用笔圈住一个符号,“那,你的天顶有两颗能量很强的星,从落座和恒星来看,工作运势很不错,但其中一颗星互容凶星且刑克,这颗星代表你原本的专业,所以你目前从事的行业大概跟你原先的专业无关。”   陶权定住,这说的不就是他学体育最后却当了主唱吗?   许烟笑着挑了挑眉:“结合你的体格来看,运动员?”   陶权点头默认。   “好,那我接着说。   “天顶另外一颗星得势,但被果宫侵扰,意思是说你目前的工作是非比较多,且这种是非是频发的,我建议你堤防身边的人。”   “有小人吗?”问完陶权挠了挠头,“是叫小人吧?”   许烟:“你可以这么理解。”   其实陶权也不是那么关心自己的事业,他听许烟拓展得差不多,出声打断了许烟:“那能帮我看看家庭吗?”   “可以啊,”烟姐拿笔勾出另几个符号,“……嗯,家庭宫受克严重,而且你的问题可能就源自你的家庭。”   “什么?我的什么问题?”陶权没听懂。   “命盘可以看出很多东西,”许烟慢慢解释道,“对我们占星师来说,看到案主的盘,就同时得知了案主的人格构建与人生事件,而你的盘,有非常强烈的精神障碍倾向,你的月亮落在了十二宫且被代表家庭的行星刑克,意指乃家庭所致。”   精神……障碍?这算命的在说他有精神病?   “代表你父母的行星联系很紧密,但在后天流年中触碰到了主管意外的恒星,……不出意外的话……你17岁时经历了一场家庭变故。”许烟说完顿了顿,严肃补充道:“很严重的变故。”   陶权嗯了一声,回视许烟严肃的双眼,只听许烟又说:“那个流年里,你的命主星表现得很颓靡,它失去了其他行星的帮助,陷入了极端的情况……不,也并非孤立无援,它在那年碰到了天蝎座的蝎心,不过这个蝎心想做什么呢……”   后面半句更像是许烟对自己说的,她眼神变得有些探究,细细检阅星图上的内容,片刻后脸色柔和下来,说道:   “你的月亮在射手座呢,月亮射手座的小孩都挺辛苦的。   “但他们一般感觉不到,因为他们有很强的自我欺骗能力,会凭空假想出一个目标,让自己为这个目标去奋斗,以安抚当下焦虑不安的自己。   “我们专业术语管这叫信仰转移。”   “信仰转移?”陶权的语气疑惑得像一团打满问号的草稿纸。   “对。   “射手座是兽性星座,它是十二个星座里精力最旺盛的,而射手座的原始宫位是第九宫,这个地方呢……跟一些远途啊,智慧啊,信仰啊之类的有关。   “因此射手座自然而然会跟教徒一类的角色有关,而你的太阳和月亮都落在射手座,且同一个度数,彼此之间互相信任,因此你的射手特质会进一步膨胀,也就是你会比别人更容易产生信仰,悄无声息地迷恋上某个事物,并且为此狂热。   “但同样的,月亮射手自身的负面特质,在你身上也会表现得格外明显,——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假想出一个目标对抗现实的焦虑,在我的经验中,你这种配置的属于情况最严重的那一档。”   虽然许烟讲话的速度很慢,但陶权很难一口气消化,他问:“就是我喜欢幻想,喜欢自欺欺人?”这部分是他自己猜的。   “差不多吧,”许烟笑道,“家庭变故让你误入了月亮射手的某种狂热状态。   “你是不是在变故之后有没有突然迷上什么东西?兴趣爱好之类的,我曾经有个案主,变故后突然迷上了攀岩,一直到现在都沉迷在攀岩里无法自拔。”   陶权跟随许烟的思路思考,脑海里无端浮现霍湘的脸。   “没有……”陶权说,“您接着说。”   “大概就是你迷住的这个东西给你提供了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你用它来保护自己,就能减少你的焦虑了。   “案例来看,这种自我欺骗的情况一般持续不了太久,会有现实因素促使你从幻想中走出来。   “这个应该很好理解,比如你失恋了,突然迷上养多肉,但随着时间推移,你工作突然变得很忙,也就不再养多肉了。   “……但你似乎没碰到这种时机,导致你一直被它牵着鼻子走了。”   陶权嘴巴动了动,许烟没让他说出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是你命中注定要经历的事,没办法破解,不过你想买点我们的水晶回去也没问题,就当找个心理安慰。”   陶权感觉那口气一直没吸上来,困顿地抓脑袋,“那迷上的这个东西……其实是坏的?”   “不一定,”许烟回答得很快,“也有很多因信仰转移得益的例子,这个要结合你的情况分析……”   “好的我知道了,”陶权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他想他明白许烟的意思了,拿出手机,“多少钱?”   许烟笑笑,“你不是还要算爱情么?”   “不用,钱你一起算吧,我转给余木?”   陶权打开跟余木的对话框把钱转过去,起身礼貌跟许烟告别。   下楼后他看到十二和余木在一楼看电视,旁边还坐着一个黑直长的女人,桌前摆有一份没吃完的饺子。   女人看到他,对余木扬了扬下巴:“送送客人。”   黑溜溜的余木放下遥控器,一路小跑过来,“算完啦?”   陶权点点头,掀开珍珠吊帘走了出去。   “柳姐帮我按个暂停!”余木对女人说。   余木一直把他送到运河边,快分别时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怎么样?有帮到你什么吗?”   “有的,”陶权说,“谢谢你们。”   余木笑了笑,“那你叫车吧,你上车了我再回去。”   你上车了我再回去。   陶权叹了一口气,这句话是霍湘爱说的,余木疑惑地望着他:“怎么啦?”   “没啥,”陶权说,“哦对了,那天在帐篷……你是不是知道我心里在默念什么?”   “不啊,”余木说,“我们哪儿有那么多神通,就纯粹解读卦的含义而已,没你想的那么玄。”   “但你们老板算得还……挺吓唬人的。”   “她也是看图说话而已,玄学只是玄学哦,别太放在心上,你命由你不由天!”余木笑着说。   陶权嗯一声,转头看向被日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河面,白天的水浪也很漂亮啊,霍湘也会这么觉得的。   【作者有话说】   权子哥的星盘配置:日月射手座同度数,月得核心区。   金星在摩羯座?比较隐忍和承担。水星可能在射手或者双鱼,因为讲话不清不楚(?)火星在狮子座,行动力强发火的时候无懈可击。   土星一定在4宫,代表家庭不好。   (ì _ í)湘子哥的等写到再公布! 第25章 告白-杏黄狭间   霍湘花了不少功夫祛除野合门口的臭味:地砖用醋和小苏打洗了好几遍,除臭剂也用了一整瓶。   这期间野合暂停营业,直到杨哥帮忙把玻璃橱窗重新安上才恢复。   陶权被晴姐带走后就没回来过了。   他们一起种的牵牛花在一个悄然无息的早晨偷偷开了花,绝大部分是桃红,有几株是蒲桃青那样的淡紫。   天气一好客人就会变多,这些天对霍湘来说算忙的,也可能是因为店里只有他一个人。   当陶权不在,他才意识到陶权其实干了非常多的活。   不过打一开始他就知道陶权迟早要去忙娱乐圈的事,倒也无所谓眼下的手忙脚乱。只在经营之余催促陆超继续招人,平日早到个半小时给人面试。   前来面试的人大多都是刚毕业的学生,霍湘聊了一轮就觉得他们十分不合适。   他让陆超开高的工资不是只想要个服务员,而是打算培养一个新掌柜。   好事多磨,霍湘不着急,做足了招到合适人选之前独自上班的心理准备,野合该怎么经营还是怎么经营。   至于那晚,霍湘有自己的冲击。   在他的认知里,Tina脾气变差是因为病情恶化,一个人如果身体不好,自然情绪也会比平时混乱。   每当Tina失控,无论摔东西还是回避所有人,霍湘都没埋怨过,始终守在她身旁,等她的狂躁消散。   唯一一次冲突是医生建议Tina住院,她无论如何都不肯,两人就爆发了争吵,Tina甚至扬言要杀了霍湘。   最后在卫天城的协助下,霍湘强行把Tina带进了病房。   但Tina住院以后不肯见他,他只能坐在长廊里干等,有时会听到TINA摔东西的声音,一般是把他带的鸡汤和粥砸了,更多时候是一片死寂。   霍湘将这一切归咎于那次吵架带来的后果,很多次想进门给TINA道歉。   但护士不放他进去,以至于他连TINA什么时候离世的都不知道。   这些年来,霍湘对那段时光一直抱有遗憾,随着年纪的增加,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应该破门而入,去跟他最好的朋友谈清楚。   遗憾粉饰了回忆,让TINA变成霍湘人生里最为重要的一个人。   ——但截止到那晚。   卫天城扮演破案的福尔摩斯,仅用几句问话就让这份回忆尽数变质。   最开始是撒掉卫天城的钱,然后是拒绝邀请他们去驻唱的经纪人,接着是手术后拒绝复健,最后是佯装吃药却吐掉,硬生生把身体拖垮。   所有一切反常的行为可以用卫天城给他发的消息总结:   “她喜欢你,并且用了比我阴险百倍的方式把你留在身边。”   除此之外卫天城还发了很多消息,试图用一针见血的方式伤害他。   “她骗你说会跟你一起去驻唱的时候,就想好要自杀了,要不是你把她带去医院,她会选择在你面前自杀,说真的霍湘,她没死在你面前,你应该感谢我。”   霍湘没有回复,把卫天城买酒的钱退了回去。   或许他应该听陶权的不给卫天城打折,就不会让他切断和卫天城来往的时候还带有那么一丝人情味。   至于Tina,有些事霍湘不去想,不代表他没意识到。   卫天城的消息,只不过佐证了潜意识里一直提醒他的东西。   而一个谎言被戳破,所改变的,就是霍湘的世界里,重要的人又只剩下妈妈一个了。-   七月最后一天,朗日清风,万里无云。   牵牛花长势不错,偶尔有几只珍珠白的蝴蝶过来采蜜。   霍湘开工前陪娟姐在隔壁咖啡店喝了两杯,溜海盗的时候买了两份鸡腿饭。   夜色如期覆盖,音箱说今晚我想唱雷鬼。   酒吧里的欢乐总要比其他地方的多,酒精会左右人们的心情,霍湘喜欢看大家喝醉的样子。   娟姐摇骰子很有一手,每次开战都是最后一个喝趴的。   看似心眼活络的眼镜则不然,上头后会被娟姐诓得连喝数杯。   杨哥爱吃水果,喜欢把各种自带的水果往啤酒里泡。   三驰那帮人偶尔也会喝醉,取决于霍湘想不想让今晚的演出带有酒精感,如果想,那他给乐手们打的生啤会选择双倍甚至三倍的印度淡色艾尔,然后只需要一个半场,打鼓的那个小伙子就会开始乱来,假如三驰这时也喝到位了,那野合就会进入跳舞环节。   但霍湘是禁止大家脱衣服的,如果有人喝狂了想挑战规则,那他会直接把人扛去卫生间锁起来,他有一个被锁频率的名单,陆超稳居榜首。   今晚还好,大家都是普通的蹦迪,在雷鬼节奏下甩头扭臀,点到为止。   时间来到客人散尽的凌晨两点。   霍湘把卫生打扫完,准备喝完最后几口酒再回宿舍。   他点了一根烟,用夹着烟的手指搅动杯里的冰块,等杯璧起霜后,连同烟雾一起将酒吞下。   这时候要咂嘴,以示对威士忌的尊敬。-   陶权推门时正好听到那声享受的“咂”。   他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身刺绣棒球服,他没弄响风铃,他迎上霍湘的深灰眼眸。   “晚上好啊。”霍湘打招呼时带着一种好久不见的笑容,陶权掐了掐虎口,自以为很帅地低头走向吧台。   他不想跟霍湘寒暄,也不想耽误霍湘下班,径直走进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跟霍湘一样的烟熏威士忌。   霍湘没问他这段时间去哪儿了,而是笑着:“我记得陶主唱不是不喝威士忌吗?”   陶权挑挑眉,一口把威士忌干掉,他用了一颗霍湘凿出来的冰球,却没感觉到霍湘在冰球上留下的任何痕迹。   他学着心上人咂嘴的样子,一副很好喝的表情,“还不下班吗霍掌柜?”   霍湘掐灭烟星。   陶权一直觉得霍湘掐烟的方式很酷,直接用拇指和手指揉搓烟星,有时烟星会绽放出转瞬即逝的小烟星。   “正要去换衣服呢,这俩杯子你帮我洗一下呗?”霍湘说。   陶权点头,看着霍湘如何舒展双手,如何慢悠悠地拐进更衣室。   他做坏事之前一般不需要壮胆。   但今天他需要,在霍湘脱离视线后捞出霍湘酒杯残留的冰块,这些冰块表面光滑,他想让它们变得更光滑,所以他把冰块塞进了嘴里。   陶权快速咬碎疑似被霍湘舔过的冰块,像上次吃冰激凌那样,大脑被冰冻了。   嚼冰块的声音好像骨骼碎裂一样,他笑了笑,然后踩着不锈钢工作桌翻到吧台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一步往更衣室跨去。   在仓库和洗手间重新装修之前,更衣室的灯是月光白,他有次问过霍湘为什么要把月光白换成杏黄,霍湘说这样的灯光才会让人觉得温暖。   陶权推门走进霍湘喜欢的温暖灯光。   这里太过逼仄,多一个人就挪不开步。   换好衣服的霍湘疑惑地看着陶权。   陶权把门关上,关门的声音让他紧张,他心跳不止。   “我最近去学看手相了,”他镇定说,“霍老师再让我看一次可以吗?”   他的影子盖住了霍湘的脸,因此看不清霍湘的表情。   “在这儿?”   陶权没回答这个问题,仅用了两秒就完成了握住霍湘的手并且环住霍湘的腰把霍湘推到墙壁的动作。   “霍湘。”他第一次和霍湘如此近距离地讲话,他猜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我有话想对你说,你不要打断我,我争取一次性说完好吗?”   这些日子陶权一直在思考许烟给他的那些古怪的话,而他同样很擅长思考,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解决那些“究竟”。   现在,他打算把得到的答案分享给霍湘。   但他不擅长告白,所以前面的话显得有些偏离主题:   “霍湘,晴姐其实没说错,没有资源是我咎由自取,我其实一直没把工作的事放在心上。   “我不喜欢我的工作,也不喜欢杭城,杭城总是在下雨啊,今年算好的了,去年连下了三个月,烦都要烦死掉。   “……我老家不太下雨的,也比杭城更有人情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杭城吗?   “因为我爸妈说只要我保送大学,就带我来杭城毕业旅行,但之前跟你说过,他们在高考那天去世了。   “但总要毕业旅行的嘛,所以我就自己一个人去看了雷峰塔,爬了南高峰,……真没想到啊,杭城的市中心居然是景区。”   他的霍湘是一个礼貌的人,截至目前都没松开他的手,也没推开他,仍被他的影子覆盖,仍用深灰色的眼睛看他。   手心开始出汗了,他得加快时间。   “当时我本来打算逛完就去自杀的,”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为了掩饰,说完后他干涩地笑了一下,“不过西湖没那么容易淹死,有些地方水很浅……”   “总之……”他给自己鼓了鼓气,“我没自杀成功,还被陆超捡到了,并且在野合听到了你的歌声。”   这要比他在舞台上发言紧张万倍,他甚至觉得不用说下去霍湘都知道自己是要表白。   但他一定要说出口:“然后我就爱上了你。”   霍湘的眼皮跳了一下,陶权加重了握住霍湘的力度:“等我说完!”   “不是喜欢上你,是爱上,没有夸大的成分,如果有比爱这个字更……”他想不出来合适的形容,“更准确的话,我就会用那个字。”   “霍湘,我爱你,想得到你,所以我没改变任何你留下来的摆设和习惯。我希望你回来之后发现这里什么都没变。   “我一直在野合等着你。   “……后来有一天我等不及了,就想主动去找你,所以我去参加选秀。”   有些话说出来后,反而让人变得更加坚定,陶权仍然注视着霍湘的眼睛,仍然笑着。   “很不凑巧,我被关起来的四个月,你突然封麦了,我就打算先发展事业,等你复出。   “可我可能比我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你,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霍湘澄澈的眼睛动了两下,有那么一瞬间,陶权觉得他已经跟霍湘过完了一生。   “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他们的双手已经被陶权出的汗裹挟,陶权能明显感觉到霍湘手上因弹吉他留下的茧,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它们在自己手心摩挲。   “我手上也有很多茧。”他说,“是我打篮球留下的。”   “我其实没那么凶……”他说。   泪失禁让陶权的表情看上去无比哀伤,他攥紧霍湘的手,他环着霍湘的腰,他说:“我说这些不是想要你的回应,你不要回应我,我不想被拒绝,……我知道我爱上你只是受不了我爸妈去世给我带来的打击,……我知道我爱着的不是真实的你,是虚构出来的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像卫天城那样强迫你喜欢我,……我……我只是想说出来,我真的很爱你。”   “真的挺不好意思的霍湘,但我真的爱你。”   霍湘是神,他在向神忏悔,这间更衣室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忏悔室。   他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话讲给了霍湘,终于闻到了霍湘身上淡淡的体味。   “我说完了……”但他这么多年编织出来的保护蛹,马上要化为乌有了。   霍湘觉得世间万事皆有迹可循。   他漫想的思绪偶尔会飘到陶权身上,他很早就觉得陶权要看他抽烟随时要跟他待在一块有些可疑。   可霍湘不喜欢臆测别人,只要陶权没表态,他就是单方面疑虑。   实际上陶权也打破了他的疑虑,那晚陶权不是说了不喜欢他么?   结果还是变成了这样。无奈,惋惜。   如果换做别人,他必然会直截了当地拒绝,但,陶权是个听话的小孩。   按部就班,沉默寡言,从不添乱,愿意每晚等他抽完烟喝完酒再一起回去。   至少不能让听话的小孩伤心。   霍湘重新握住陶权的手,用沾有烟灰的手指从指缝穿过,变成一种亲密的手势。   “十指紧握不是想让你误会,而是这样比较方便你感受我的脉搏,”霍湘对陶权说。   他捏紧陶权的手,陶权的脉搏像是晴夜的海浪,一阵阵拍在干燥的礁石。   “你是泪失禁了吗?要不要等你先哭完?”他轻声问道。   陶权摇了摇头:“不用。”   “我能听到你的心跳,”霍湘说,“你现在很紧张是不是?”   陶权点了点头。   “跟我相处的时候,你是不是经常这样紧张?”   陶权又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能感觉到我的脉搏吗?”   陶权嗯了一声。   “它很平稳对不对?”   两人注视着,两人都没有表情。   霍湘加大十指紧握的力度:“因为我不紧张,也因为我对你没有感觉。”   “喜欢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被拒绝也不是丢人的事,我不喜欢你不代表我讨厌你,没有说否定你整个人的意思。你长得高长得帅,唱歌好听,”说着霍湘用自己的茧去碰陶权的茧,“还很会打篮球,这些现实不会因为我不喜欢你而发生改变。”   “但我的歌声是……”陶权出声想打断他。   “先让我说完好吗?”霍湘笑着打断回去,“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虚构是什么意思,但像你说的,你虚构了一个人,为这个人学音乐,尽管它是虚构的,它也让你成长了不是吗?”   “我不喜欢你这件事,撼动不了你为这份虚构付出的东西,你也不用在乎我理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想法并不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回野合了。”陶权突然说。   他想从霍湘脸上得到一丝遗憾,但没有,霍湘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签了新合同,我要去成为真正的陶主唱,”他接着说,“晴姐说你同意给乐队写歌了,是真的吗?”   霍湘也笑着:“是真的。”   “我能唱你的歌吗?”陶权问。   霍湘:“当然可以。”   “霍湘,我要放弃喜欢你,我会试着拥有自己的生活,到时候我还能成为你的朋友吗?”   “我以为我们是哥们,”霍湘笑了一声,“真的,咱室友白当了啊?”   他们的手还十指紧握着,霍湘的脉搏让他产生了一些潮热的冲动。   “霍湘,”他往前挤了一步,两人挨在一起,“我是不是还挺听话的?”   霍湘神色不动,“那不是很了,是相当,我都差点以为你是个无情的扫地机器人了。”   泪水静止,心跳攀升,陶权全身的毛孔又开始吼叫,他往前走了一步,他们彻底挨在一起。   亮片刺绣在杏黄灯光下熠熠生辉,从不同角度能看到它们折射的不同光彩,而某个角度能看到一抹砖红色,假若从这个角度看向两人,你会婻諷看到陶权偏头吻了霍湘。   霍湘的嘴唇是冰冷的,触感很软,像他们去集市那天时碰见的潮湿乌云。   他们的唇贴在一起,陶权不敢有多的动作,也舍不得分开,他在等霍湘推开自己。   下一秒,霍湘松开了十指紧握的手,准备抬起时陶权牢牢抓住,反扣到墙上。   请再给他几秒。   陶权咬住霍湘的下唇,用的力稍微有些大。   霍湘缩了一下,但陶权没松开,而是舔了舔霍湘的唇,霍湘口腔里都是威士忌的烟熏味,嘴唇却是甘甜的。   最后陶权几乎是咬着嘴唇分开的,他没有给霍湘任何反应的机会,转头打开更衣室的门,带着霍湘的味道逃离了事故现场。……   杏黄的射灯下,霍湘叹了一口气,掏出烟盒,点完烟后看着自己的手心。   上面都是汗,也作杏黄晶光,如果不出意外,他被陶权啃到的嘴唇也会泛着一样的晶光。   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因为被陶权讲的那些事触动。   如果一个吻能让陶权放弃喜欢他的话……   他没有不给的道理。   霍湘轻拍灯控,迈出更衣室,所遗留的烟雾在黑暗里试图捕捉那抹杏黄。……   已经跑起来的陶权经过了熟悉的十字路口。   这个吻是他给过去的一个交代,他想他应该不会回野合了,也不会再爱霍湘了。   停下,抬起头,今晚是个晴夜。   陶权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他和霍湘之间的关系,得出了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结论:他所爱的霍湘,和真实接触到的霍湘并非同一个人。   在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他往霍湘的外在形象,擅自填充进所渴望的一切美好,形成一个披着霍湘外壳的理想化配偶。   然后他又根据许烟的话,推测自己这样做是因为接受不了父母离世的打击,所以大脑虚构了一个完美的精神寄托支撑自己活下去。   在这个普通的晴夜,陶权擅自编织出来的万般幻想,破碎成一片片浮于现实水面上的玻璃浪花。   如果发觉自己一直在做白日梦,那就醒来。   如果醒来,那就别再自欺欺人。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全文完才没有!   其实一开始打算搞成分卷的,这章之前的分为卷1,卷名就是第一章 的《其梦也真》,但后来考虑到榜单任务会打乱更新计划所以就放弃了哈哈哈哈,总之卷2的其梦也幻要开始啦~ 第26章 ...其梦也幻   八月第一天,F1ve最后一场粉丝见面会,五个成员各自占领一块区域。   属于陶权的阵列整体呈黑红色调,出道至今的硬照挂在他身后的背景墙,身前则是盖着丝绒桌布的长桌,桌上摆着纸笔物料。   陶权坐在长桌前,头上不再有那抹砖红色,他推了个光头,就在十分钟之前。   工作人员很震撼,把晴姐叫了过来。   晴姐来后一脸铁青,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着他给粉丝签名,时不时恼火地帮他掸去肩膀上遗留的碎发。   陶权把签好名的明信片递给眼前的姑娘:“咋,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大好,还在跟妈妈吵架啊?”   准备离去的姑娘忽然怔住了:“权哥怎么知道我在跟妈妈吵架……”   陶权笑了笑,“别让妈妈生气噢。”   姑娘的表情从惊讶变成灿烂的笑容,重重嗯了一声。   下一位是那天闯进野合的芋圆波波,满脸羞歉地看着陶权,不敢抬头。   “被光头丑到了么?”陶权打趣道。   芋圆波波被逗笑了,慌忙推推眼镜:“光头才考验颜值呢!你帅死了!”   陶权为她签完名,又拿出一旁准备好的信封,里面是他写的道歉信和一些现金,“给你的,出去了再看。”   芋圆波波接手一摸,发现不对劲,正要开口,陶权又说:“就当我请你们喝奶茶。”   五个区域里,陶权这列流动速度最慢,其他人都完事了他还有二十来个人要签,他自己也没有着急的意思,只要粉丝不主动走,他就会陪她们聊下去。   晴姐走了又来,终于在临近天黑的时候把他抓到没人的地方。   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请问你,剃个光头是什么意思?”   陶权摸摸自己的头发,也不到光头的地步,当时他推得比较着急,还有薄薄一层黑发。   晴姐:“你这样让我怎么给你拍官宣照。”   “这话说的,该咋拍就咋拍啊,”陶权笑着说,“光头主唱不是贼有吸引力吗?”-   八月中旬,白象娱乐和魔方国际前后官宣旗下新推出的乐队。   陶权焦烁和一个素人组成mirypoetic(泥泞诗意),黄辰焰和卫天城挑选好的两个西北人组成TrafficSignal(交通讯号)。   铺天盖地的宣传无孔不入,接连两周只要打开社交软件,看到的都是有关这两个组合的宣传。   陶权头发长得很快,以铁嗓和硬颜迅速夺取热度第一,那些被摘星计划防爆的人气,正以翻倍的速度还给他。   而他的日常生活抵达从未有过的忙碌。   上声乐课,练琴,跑步,录歌,参加节目,拍综艺,他曾经偷的懒,也一点点被承担起来。   九月中旬,两支乐队各自推出迷你专辑。   交通讯号使用了昔日天鹅航道的弃曲,一经发出便引起音乐圈的轰动,空降各项排行榜榜首。   泥泞诗意的音乐制作人名不见经传,却以主唱唱腔极像霍湘而扳回一城,晚些时候冲上排行榜,和交通讯号在一二名缠绵悱恻。   无数的打歌舞台排进日程,无数件打歌服脱了又穿,时间流逝在陶权每一次练声中。   十月初,两支乐队同时登上仅限乐队的盛大音乐节,开始侵略乐队板块。   天鹅航道的旧粉就此分散成两批,喜欢天鹅航道式专辑概念的选择了交通讯号,而迷恋霍湘本尊的涌入泥泞诗意。   两边也正式开战,水火不容。   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正是陶权,曾经消极对待舞台的行径被有心人拿出来做黑料,一度破圈进入大众视野,正式坐稳拽哥的黑红人设。   十月中旬,陶权后援会重组,并积极参与公司宣发,同时陶权拿下第一家高奢代言。   他不再需要跟任何人抢资源,在乐队只有一个主唱,理所应当代表乐队出现在商场大屏、地铁站台,所有需要曝光的,无孔不入的地方。   他的对外形象变得愈加冷酷,硬朗如石榴石的五官渐渐有了成熟男人的味道,曾经和他无关的‘专业’和‘敬业’,渐渐变成了他的标签。 第27章 万圣   10月31日,野合酒馆。   霍湘全力筹备今年的万圣夜狂欢。   陶权走后没多久,他招到了满意的预备掌柜,一个大波浪妹妹。   他的世界里似乎充满了大波浪?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妹妹上手程度远超想象,仅用两月就拿下了掌柜一职。   霍湘被架空成高级打杂,负责妹妹无暇顾及的细微末节,偶尔扮演乐手给熟客们带来惊喜。   妹妹名叫甘草却让大家叫她甘草姐姐。   人如其名,甜中有涩,难以猜测,像是能俘获所有男人心的杂志封面女郎,性感之余又让人捉摸不透,迅速笼络了包括霍湘在内的人心。   关于万圣节,甘草姐姐说:好喜欢万圣节!我们找个城西的场子联动一下吧!   给熟客们提供服装妆容!带着各家熟客挨个酒吧讨糖!   霍湘哥哥你这么闲干脆由你带队吧!让我来给你化个丧尸妆!   霍湘说:好的!   于是今夜,浑身血浆伤口的霍湘带着娟姐一行人走上城西街头。   “海盗这样能看清吗?”霍湘指着扮演小幽灵只露出两个眼睛的小海盗。   娟姐今晚是寂静岭的护士,她自己都看不清这个世界,哪儿知道海盗看不看得清。   霍湘把海盗抱起来,自从海盗肠胃养好之后体重飙升成以前的两倍,抱着还挺沉,“先去美杜莎,陆超说他们家的糯米饭很好吃。”   穿着汉堡玩偶服的杨哥挤上前:“我也觉得很好吃!要不待会儿你去后厨问问咋做的,我们抄袭到野合去。”   霍湘挠着海盗的小脑袋,“眼镜,这种事被告了要蹲几年?”   “脸皮厚点不用蹲的。”扮演律师的律师眼镜笑道。   美杜莎的万圣主题是雕塑,所有员工都往皮肤上涂了银漆,站着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就跟招牌上的石膏一样。   这会儿他们已经在店外了,服务员看到他们就主动给他们开门。   首先吸引霍湘注意力的是吧台上的利比亚火腿,他抱着海盗走上前,海盗的哈喇子已经把盖在脑袋上的布打湿了。   “不给糖就捣蛋。”霍湘挥舞着海盗的爪子对调酒师说。   只见调酒师神秘地从冰箱里端出一个骷髅形状的小蛋糕,霍湘还没接手就被娟姐抢了去。   娟姐挥舞着纸板做的手术刀,“一会儿就拿它切蛋糕。”   眼镜给了一个无语的表情,然后从杨哥玩偶服背后的口袋里拿出一份巴旦木礼盒递给调酒师,这是霍湘自己做来跟大家交换的礼物。   “你们夜游的人呢?”霍湘问道。   调酒师垫脚对远处的客桌招了招手,两个穿着哥特洛丽塔裙的小姐姐害羞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小姐姐从南瓜提包里拿出一把糖果分给他们,霍湘让眼镜也给她们一盒巴旦木。   在离店之前要跟店里的客人互动一下,夜游小队的几人分别接过调酒师准备好的子弹杯鸡尾酒,各自找一客桌敬酒。   霍湘抱着海盗有些施展不开,一边用腿把海盗往上抬,一边笑着对眼前几位客人说:“今晚的酒怎么样?”   客人以为他是店里的员工,“莫吉托有点酸了,小吃还不错。”   霍湘回到吧台把客人的意见转述给调酒师,然后又询问调酒师的莫吉托的酸用的是什么。   “常规的柠汁,可能是榨汁的时候压太过了,下次注意。”调酒师说。   霍湘笑笑:“或者你下次试试放两种酸,黄柠和青柠一比二。”   调酒师若有所思:“下次我试试!”   其他敬酒的人陆续敬完,霍湘带上夜游小队前往下一家。   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一份糯米饭拿在手上,一出门就急着让霍湘尝尝。   霍湘吃了一口,的确和平时吃到的不太一样,里面兴许放了些不常见的菌菇,“是挺好吃的。”   “杨志国??”娟姐走上前,“你他妈还把人家盘子拿走了?”   杨哥:“我跟两位小姐姐说好了,她们一会儿还要回美杜莎,到时候让她们带回来。”   霍湘转身看向后边的小姐姐:“麻烦你们了,要是一会儿晚了不想回来就说一声,到时候让他自己送回来。”   两个小姐姐似乎没认真听,小声地跟彼此交谈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跑上前。   “霍湘小哥哥,我能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霍湘愣住了,把小幽灵放在地上,拿出手机让小姐姐扫码,“要不以后你们就管我叫霍湘小哥哥?”   “我的妈呀,你都快三十了。”眼镜幽幽地冒出一句。   夜游小队很快就来到下一家酒吧。   这儿的光线很明亮,一进门娟姐就带着两个小姐姐拍照去了。   霍湘这边还是老样子,先和调酒师打招呼交换甜蜜糖果,接着跟客人敬酒,最后带上一对扮演热门游戏下路组的情侣前往下一家酒馆。   十一点的时候,夜游小队扩充到十五个人,考虑到大家都不认识,霍湘每次有人加入的时候都会先跟对方聊一下,再根据对方的第一印象介绍给其他人。   腼腆的交给什么都能聊的杨哥,长得好看的交给颜控娟姐,至于特别自来熟的就交给眼镜,让他尝一下社会的险恶。   而他自己则牵着小海盗走在最后,听着大家细碎的话题,看秋风卷起海盗身上的白布。   众人绕了城西一大个圈,回野合前的最后一站是露天商场的啤酒厂酒吧。   这家店的氛围是今晚去过最好的,也可能因为广场本身有万圣节活动,店里的人都跟夜游小队一样奇装异服,有几个组团来的还COS了恐怖游戏里的角色,幽暗的紫灯一照还怪唬人的。   计划里大家要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再走,霍湘把大家安顿好后牵着海盗到广场上抽烟。   薄水池今晚有喷泉,水柱高低不一,有贪玩的小孩在边上戏水。   霍湘的皮衣和牛仔裤都被甘草姐姐剪了,连着里衣一起涂上了黑紫的血浆,他点烟的时候烟嘴蹭到了一些,索性把整根烟都给染成红色的,整个人看上去更像丧尸。   天气已经有些凉,站没一会儿就觉得冷飕飕的,越是这种时候霍湘越想吃冰。   他往酒吧里看了一眼,服务员连走带跑的,估计一时半会儿捞不到什么喝的,只好牵着海盗往别的地方晃。   广场另外一侧的人很多,走近后才发现有集市,看风格应该跟上次逛的差不多。   霍湘蹲下身扯了扯海盗身上的白布,海盗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   “宝宝,你想进里头逛逛吗?”   海盗听懂他的话了,但只听懂了一半,撒开腿奔向集市入口的冰激凌车。   霍湘被带到冰激凌车前,冰瘾登时发作。   他让小哥给海盗打了一份原味的,等海盗几口吃完舔嘴的时候才问小哥要草莓和无花果的。   吃两个冰激凌是常规操作了,而且还要一边一口,他喜欢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的感觉。   嘴馋的海盗一个劲儿跳起来想尝他手里的冰激凌,可惜小短腿怎么跳都爬不上霍湘的腿,只能哼哼唧唧地来回跑动。   霍湘牵绳的手被带得左右晃,无花果的根本吃不上几口。   不知觉他被海盗带到了水池旁边,这小子原来是渴了想喝水。   霍湘当然不能让海盗喝水池里的脏水,弯腰把海盗抱了起来。   当他再次起身时,面前多了一个黑色蜘蛛侠,并且是突然出现的。   蜘蛛侠的紧身衣非常酷炫,胸口蛛网纹理和眼部都散发着砖红色的线条光,漆皮表面更是做出磨砂的凸纹,每一面都在折射四周的彩光。   且皮料非常贴身,勾勒出的躯体已经不能只用性感来形容了,整个就是完美比例,翘臀与大胸肌若影若现。   女娲的毕设了可以说。   霍湘眼神在蜘蛛侠的酒红色轮廓上游移,礼貌问道:“你好?”   对方没说话,只示意他伸手。   霍湘照做后,对方给了他一颗荔枝味的棒棒糖。   “给我的吗?谢谢啊,”霍湘说,“稍等。”   他把海盗放到地上,随后张嘴咬了一口草莓味的冰激凌,剩下的给了海盗,“我的糖在朋友那里,你稍微等我一下,我让他们送来。”说完拿出手机准备给娟姐打电话。   这时蜘蛛侠往前来了一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一根荔枝味的旺旺碎冰冰,示意他掰下一半。   霍湘猛然反应过来,这么高的个子这么好的身材……   陶权?是陶权吗?   他当即笑了起来,对方却催他赶紧掰。   霍湘懒洋洋伸出手,两人各自用力,拿走属于各自的一半。   他瞄了一眼在蜘蛛侠脚边打转的海盗,确认这就是陶权无疑。   “陶……”刚说出口,蜘蛛侠突然抢过他手里剩下半个无花果冰激凌,然后用肉眼辨析不了的速度跑进水池,如超级英雄般消失在五角枫树群的尽头。   海盗想去追,拽着霍湘往水池去了几步。   “不追不追,”他进水把海盗强行抱起,狗肚子和白布都被水打湿了,“给你脏的,回去你妈要骂你了。”   他把海盗的脑袋放在肩膀上,用里衣去给海盗擦肚子上的毛,擦着擦着又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有血浆,抬起来一看,狗肚子果然都变红了。   霍湘没忍住笑,叼着旺旺碎冰冰试图用白布挽救。   “算了,更像被捅了。”他看着陶权离去的方向说。   回到酒馆,娟姐已经喝大了,搂着不知名的小哥哥在说悄悄话。   “怎么的,”眼镜笑笑,“你给它来了一刀?”   “海盗,”霍湘用手比成一把枪对准海盗,“嗙!”   方才还在怀里活蹦乱跳的海盗忽然四脚朝天,白布掉落后还看到它把舌头伸了出来。   “什么时候学会的!”眼镜看乐了,伸手夺过海盗,不成想狗肚子上的血浆蹭了自己一身,“卧槽!”   “这个干洗费就不该我出了啊。”霍湘摇着食指,转身去吧台问调酒师要酒。   “一瓶啤酒,谢谢。”   广场外,无人在意的大厦侧面。   陶权摘掉头罩,将无花果冰激凌整个塞进嘴里。   他呼出的汽带有霜,带有霍湘的味道。   说实话,他不清楚今晚为什么要来找霍湘,只知道再次看到霍湘的脸,听到霍湘叫海盗宝宝时,他淤积在心的某种东西又狂敲擂鼓,过去几个月的努力,荡然无存…… 第28章 客调   十一月到来,杭城开始起雾了,野合门口的盆栽每天挂着一层薄冰,橱窗的玻璃也变得十分朦胧。   甘草姐姐上任后没多久,霍湘搬回了山里,把宿舍腾出来给她住。   陶权留在宿舍的东西被他一并收进纸箱带回了小洋楼,现在放在仓库,他会定期检查那些灰色的被褥有没有发霉。   关于万圣节匆匆的那面,霍湘没有给陶权发消息问是怎么回事,陶权也没给他个抢冰激凌的说法,霍湘把这当成一种万圣节本该出现的惊奇现象。   在他和甘草的努力下,野合彻底脱离了颓势,工作日也能坐个八分满,演出更是从一周三次扩充到一周五次。   随着酒馆发展,霍湘又给甘草招了两名学徒,自己则在白天做起了咖啡生意,傍晚左右跟员工换班。   今天是11月22日,稀疏平常的周五,霍湘早早到店煮咖啡。   说是咖啡生意,其实就是接待一些自由职业者,找个舒适的位置点一杯咖啡,敲着电脑度过普通的一天。   今天也不例外,几个小年轻坐在靠窗的卡座闲聊,偶尔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加重了霍湘初冬时节的倦怠心情。   临近傍晚,备完厨房的食材后,霍湘从更衣室拿出了一个曲奇色的中古皮箱。   这是他托人淘的调酒工具箱,晚点要去MAX所在的酒吧当客调,调酒和烹饪一样,别人家的砧板永远没有自己的好用。   霍湘把清点好的酒具铺在蓄水池,倒入沸腾的开水进行浸泡。   他的酒具不成系列,甚至彼此毫无瓜葛,有野合遗留的,也有客人送给他和陶权的,反正他哪个用得顺手拿了哪个。   浸泡过后要精洗一次,先从黑曜石量酒器开始,洗净后用棉签检查顽固的水渍,再用口布擦干,最后放进工具箱用皮扣拴住。   除了这个圣杯模样的量酒器之外,霍湘最喜欢的是眼镜送给陶权的吧勺,顶部镶嵌有水钻,通常吧勺都是拿来搅拌的,反复旋转时水钻就会放射晶光,相当浮夸。   全部搞定后霍湘把工具箱放在吧台上,一会儿等甘草姐姐来就可以换衣服赶场了。   他点了根烟,新换的风铃在抽到一半时响了。   换风铃是甘草提出来的,原话说的是:“要姐姐我说啊,这个风铃也该退休了。”   霍湘说这是野合开店第一天陆超请大师开过光,让他问问陆超让不让换。   “是姐姐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怎么会有人拿风铃去开光,不行,必须得换,霍湘哥哥你支持甘草姐姐吗?”   霍湘说我支持你。   新风铃最近才换上,纯金属构造,是三角铃的那种叮声,霍湘还没完全适应。   因此他抬眼的速度慢了一些。   看到陶权的时候也愣了一秒。   陶权穿着一件看上去很舒服的马海毛毛衣,还是渐变的,在酒吧灯光里闪出湖蓝和丁香紫的颜色,让霍湘想起动物纪录片里的孔雀。   可陶权其实和孔雀没什么关联,他的气质让霍湘难以描述,像是更成熟了,腰板打得很直。然后表情没那么小心翼翼了,有些大人的随意感。   陶权颠着一串钥匙走过来,发出清脆的声音,嘴里嚼着泡泡糖,走路的姿势比以往更嚣张,在快抵达霍湘身旁时,陶权吐出一个巨大的粉色泡泡。   然后“嗙”的一声,泡泡破了。   “晚上好啊帅哥。”陶权笑道。   随后潇洒地单手旋转吧椅用靠背对着吧台,再反坐到吧椅上,双手自然地塌拉到椅背。   “晚上好帅哥。”霍湘笑着把烟丢进烟灰缸,卷起袖管活动手关节:“帅哥想喝点什么。”   “一杯……”说着陶权打了个响指,然后唱了起来:“哈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   霍湘听完笑起来,也打了个响指:“别说!还真有忘情水,新掌柜研发的,我给你做,不过没有酒精,可以吗?”   “欧克啊!”   在做酒之前,霍湘先给陶权倒了杯水,视线始终落在陶权的头发上,毕竟银色的寸头实在太过夺目。   “染头啦?”他问道。   陶权伸手抹了一把月光银的寸头,“嗯哪——是不是还挺帅。”   他看着陶权脸上自信的笑点了点头,“帅得惨绝人寰了,但我还是觉得你光头的造型更帅,像个武僧。”   陶权啧了一声,“咋还让你知道我剃了光头!我靠,你是不知道晴姐因为这骂了我多久!”   “怪不得她要发给我看。”   陶权一直笑着,一种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强吻的笑。   接着他把目光抬至酒柜上方,板报的内容换成了别的,画有四个小人,他只认得蓝眼睛的是霍湘,大波浪的是野合新掌柜。   “板报谁出的?”   霍湘合上雪克壶,“甘草姐姐画的。”说完便开始摇酒。   “这名字不错,”陶权说,“你今晚是不是要去MAX那儿?”   霍湘把酒推过去:“对,我去客调,你咋知道?”   “我的天啊,”陶权拿起手机晃了晃,“陆超天天刷屏店里的动向,就差给每个人私聊了。”说完端起那杯忘情水一饮而尽,喝完还不忘打个响嗝。   “好喝,”陶权说,“那我们走吧?”   你给我稍微等一下。   霍湘甩干手上的水,他怀疑自己漏听了什么,谁能告诉他陶权说的走吧是什么意思。   “我送你啊,”陶权显摆自己的车钥匙,“刚提车,练练。”   霍湘看着车钥匙,眼睛一亮:“都开上大G了,混得不错嘛陶主唱,”说着钻出吧台,“行,那等我换个衣服。”   几分钟后,换好马甲西装的霍湘从更衣室走出来,手上提溜着陶权那个亮片领结,“这个能借我用一晚吗?”   金鱼橱窗前的陶权转头看了他一眼,“用呗。”说完继续往蒙了一层雾的玻璃上画画,画的是一双眼睛,整一个小学生水平。   “最近怎么样。”上车后霍湘问道。   陶权熟练地开动车子,“忙得跟田里的牛似的,天天不是综艺就是舞台。”   有片梧桐叶飘到了挡风玻璃上,正好遮住了霍湘的视线,雨刮器启动的时候,他偏头看了陶权一眼。   他也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们之间没发生过什么表白和拒绝表白的事件,陶权就像娟姐他们那样,自然而然走到吧台前,自然而然地调侃他。   自然得让他不知道该不该提万圣节那天的事。   “看我干什么?”陶权笑着回头,“帅啊?”   霍湘笑了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会讲这种话的人呢。”   “那坏了,”陶权说,“小霍没发现的事还挺多的,就,慢慢发现吧!”说完扬了扬下巴。   霍湘喜欢这份自然而然,或者说他一直觉得自己该这样跟陶权相处,没有那种刻意避开他的湿漉漉眼神,没有那种欲言又止的满腹心事。   但有一点他很不喜欢,那就是陶权有路怒症。   “你他妈不会开车你就去死!”还是那种摇下车窗对着隔壁车主竖中指的骂法。   “丫戴副眼镜跟没戴一样,脚底下那是虚线吗?奇了怪了。”陶权摇上车窗后说。   这番话是不需要回应的,霍湘安静地听着,丝毫没有搭腔的打算。   “你说是吧?”但陶权不这么想。   霍湘吸了一口气,吸着吸着就笑了:“陶司机淡定好吗,吼多了对嗓子不好。”   “欧克。”   半小时后,大G停进MAX所在的酒吧停车场,两人一前一后下车进了酒吧。   曲奇色的工具箱往吧台一放,西装外套一脱,手臂上的袖箍一露,霍湘可以说是把专业两字写在了脸上。   MAX去舞台宣布今晚的客调到店,还专门提醒店里的小姐姐霍湘是个帅哥。   霍湘戴了口罩的,只露出眼睛跟小姐姐们互动,“清爽一点的?行我知道了,您先坐,一会儿调好了让小伙伴给您送过去。”   这家酒吧的布局比野合宽敞很多,有个专门盛放水果的冰柜,霍湘按照MAX的指示从下层拿出黄瓜,给客人调了一杯适合初冬饮用的植物系鸡尾酒。   “你也切得太薄了吧,”围观的MAX说,“你慢点,我让我徒弟过来偷学两招。”   切黄瓜哪有什么可偷学的,主要还是霍湘用的是自带的刀,下午刚磨过。   这是霍湘第一次当客调,比在野合时认真很多,期间没什么功夫去关注坐在角落里的陶权,只知道陶权全副武装,戴着大耳机在忙些什么。   下半夜过后,客人陆续离席,有一桌买单的小姐姐想加霍湘的联系方式。   一旁的MAX打趣:“你们这是当着我的面出轨啊!”   “那你把眼睛闭上别看!”小姐姐故意用嫌弃的语气回道。   霍湘挨个扫完码,MAX给他递过来一瓶啤酒:“辛苦了。”   霍湘:“能再给我一瓶么,我跟我朋友喝会儿。”   MAX又开了一瓶给他,他提着钻出吧台,径直走向角落里的陶权。   陶权全然看着电脑,没发现霍湘到来,霍湘在身后盯了会儿,轻轻拍了拍陶权的肩膀。   “写歌呢?”他把啤酒递过去。   陶权摘下耳机口罩,叹了口气,合上电脑接过啤酒:“嗯,月底要发迷你二专了,晴姐让我自己写一首。”   霍湘坐到陶权对面,把袖箍取下来活动肩颈,“什么风格的?”   “没啥风格,”陶权对瓶喝了一口,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喝酒,“卧槽我一会儿还得开车去山里呢。” 第29章 山雾   “山里?”霍湘挑眉问道。   “嗯,”陶权说,“我要去爬南高峰看日出。”   南高峰在西湖景区里,离霍湘住的龙井村很近。   “爬山?”霍湘眉毛挑得更高,“你一个人?”   “对啊。”陶权的表情在说那不然呢。   “那么大的雾哪来的日出啊?”霍湘说。   “那就看雾出呗,”陶权很坦然,“这破歌实在写不出来了,队友叫我出来采采风。”   “你怎么打算的,”霍湘问,“一会儿结束直接去山里,熬到天快亮了爬山?你睡哪儿?”   “睡车里啊。”陶权的表情又在说那不然呢。霍湘沉默。   他不知道该不该让陶权知道自己现在住山里,一是没人知道他的住所,二是他不确定陶权现在还喜不喜欢自己。   第二条疑虑在三十秒之后作废,因为霍湘觉得三个月之后还这么想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   “睡我家吧,”霍湘说,“一会儿叫个代驾,我家离南高峰很近。”   一切是非都切断了,没理由再隐蔽自己的行踪。   “到时候再说吧。”陶权却这么回答。   一瓶啤酒喝完,霍湘重回吧台继续干活,器皿流水往复响着,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下班的点。   他把酒具装回箱子,穿上西装,把睡着的陶权叫起来。   “代驾到了,我们走吧。”   初冬的路面满是落叶,大G路过时会将其卷起,不同种类的枯枝于空中缠绵,而后分离。   进入景区后体感温度下降很多,陶权把车窗缝给收了回去。   一路上他没问过霍湘任何关于住在哪儿的问题,看上去也并不关心,只是回味着喝到的那瓶啤酒,和霍湘争论酒里加的不是杜松而是柠檬。   代驾把大G停在了霍湘所说的院子前,布满铁锈的大门拴着铁链,霍湘掏钥匙下车。   “我天啊,”陶权从雾中走上去,整个人的身形透着常有锻炼的那种肌肉感,雾把他包裹得很严实,“款式这么老的锁。”   霍湘把链条锁卸掉,铁门嘎吱被推开,“把车停进来吧,院子够大。”   小洋楼配有两个车位的大院子,其中一个停着霍湘的车,不过因为他在野合上班要喝酒,平时不怎么开,车顶上都是枯黄的树叶和石尘。   陶权倒车入库,人还没下来就远远吼道:“霍老板,你家有吃的吗?”   霍湘正在开门,远远回问你想吃什么。   两人走进大厅,大厅的摆设刷新了陶权的认知,霍湘好像是把所有生活起居用的都放在了大厅,沙发过去是床,还正儿八经地配了衣柜和床头柜,而玄关旁边就是厨房,厨房旁边又摆了各种乐器,所有的一切都在大厅里,连个隔断都没有。   “什么意思?”霍湘笑着看站在门口的陶权,“是对我家产生了什么意见吗?”   “那倒没有,”陶权换上霍湘丢来的拖鞋,“你睡一楼对吧,二楼干嘛的?”   “书房录音房库房啥的,”霍湘走到冰箱前,“想吃什么,还有点培根和排骨。”   “长寿面有吗?”陶权问。   “长寿面?”霍湘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陶权的语气听上去又很认真,“今天生日吗?”   陶权:“没,就是突然想吃了。”   “现揉面团有点难,”霍湘说,“太费事儿了,我给你用湿面做吧,做两碗,正好我也饿了。”   煮面期间陶权安静地坐沙发上玩手机,屏幕发出来的冷光打在月光银的寸头上。   “还是清汤吗?”霍湘边给自己的加辣椒酱边问。   “红汤吧,”陶权起身来到他身边,等他加完后再自己动手加。   两人端着面碗坐到餐桌,是的,霍湘甚至在拥挤的大厅里还放了一张年代感十足的方木桌专门用来吃饭。   面汤氤氲的热汽比初冬的雾更朦胧,霍湘看不清陶权吃面的样子,只听到一声声嗦面,应该和印象中豪迈的吃法一样。   几分钟后,陶权放下面碗摸了摸肚子:“我吃饱了。”   霍湘这边还有两筷子,见状一口气夹上来,就着面汤吃下去。   “你睡沙发床,”霍湘说,“我去给你拿被子。”   霍湘上楼没有脚步声,因为他在家不穿鞋,陶权知道要不是冬天,霍湘甚至连袜子都不会穿。   “对了,”抱着被褥下楼的霍湘说,“你留在宿舍的被子和衣服我拿过来了,一会儿你搬上车带走吧。”   陶权上前接过被褥,不小心把油蹭到了被单上:“忘擦嘴了。”   “没事,”霍湘把枕头丢到沙发上,“沙发下边有根杆儿,你往外拉它就下来了,自己弄啊,我去洗碗。”   陶权把沙发附近的东西拿开,他发现霍湘家里的光都是暖光,还都是昏暗的暖光,就跟野合的氛围差不多。   他铺完霍湘也洗好碗了:“浴室在二楼,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陶权:“你先洗吧。”   无声的脚步消失在耳边,陶权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脑继续写歌。   山里的夜也不安静,每隔一会儿就会有清晰的鸟叫,注意力很难集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洗完澡的霍湘下来了:“你去洗吧。”   陶权摘下耳机:“浴室在书房啊?”   “没有,这套房子的格局比较奇怪,走廊尽头才是浴室。”霍湘说。   “那一会儿我自己去,想再写会儿。”陶权说。   霍湘坐到他身旁,两人挨在一起,“要帮忙吗?”   陶权看着照在霍湘脸上的冷白屏幕光,“不用啊,快写好了都,你去睡觉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霍湘也没再坚持,爬进沙发旁的床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明早我跟你一起爬山吧,你几点出发,我设个闹钟。”   陶权合上屏幕看了霍湘一会儿,“六点。”   霍湘嗯了一声,翻身睡去。   五点五十,霍湘被闹钟叫醒,昨晚他们吃完面已经三点了,等于根本没睡多久,整个人还是茫的。   早知道不该跟陶权说要一起爬了,他很是艰难地钻出被窝。   可一转身,却发现陶权不在沙发上,被子整齐地叠着,被单也很平整。   霍湘以为陶权走了,不过走到门口看见陶权的板鞋还在。   有红光从窗户照进来,霍湘开门一看,陶权在车上。   他冒着寒风走到大G旁,用发抖的手指敲了敲车窗,朦胧的车窗上留下他的指印,像梅花,又像海盗弄出来的爪印。   驾驶位的陶权醒了过来,努力睁开眼皮,透过车窗看到霍湘的人影,闹钟正好响了。   “怎么睡车上。”霍湘用陈述语气问陶权。   陶权揉了揉眼:“六点了,雾有点大啊……你还想爬山么?不想的话我自己去。”   “爬,”霍湘说,“进屋洗脸吧。”   睡眠不足的时候,大脑是很难辨析世界发生了什么,陶权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下穿上了霍湘的球鞋,走出门时才发现。   “这鞋好像不是我的吧……”他喃喃说道。   前面的霍湘已经彻底清醒了,裹紧大衣说:“穿着吧,你的板鞋硌脚,没办法爬山的。”   陶权也把拉链拉起来,“你说的有道理。”   清晨的雾是最浓的,可视范围非常窄,一出院子连山都看不见,雾中尽是山野的泥土味,湿哒哒的,沉甸甸的。   有湿叶飘落,陶权跳起来抓了一片,很快又因为黏手而甩开。   霍湘停在旁边看,风吹得他脸僵:“喜欢乐队生活吗?”   问这话时,他完全找不到当年在天鹅航道的感觉,他对唱歌的兴趣像是飘落的潮叶,一经坠地,再无回退之法。   “挺喜欢的,”陶权说,“两个队友都很好相处,他们中秋节回家还给我带了月饼,对了!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今年吃月饼了吗?”   “吃了,”霍湘说,“客人们送了很多。”   陶权又跃起接住一片树叶,闻了闻,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再丢掉。   两人一前一后开始登山,南高峰总体来说很好爬,有蜿蜒而上的石梯,某几个拐角还有自动贩卖机。   霍湘买水的时候顺便抽了根烟,陶权看着腾空的烟雾深觉奇怪,明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浓雾,却还是看得清香烟飘起的走势,像炊烟,又像一张被风扬起的蛛网。   没爬多久陶权彻底醒了,也变得毛手毛脚起来,经过矮树枝的时候会故意伸手去摇,等水落下来又着急去躲,或者捡起地上的石头往高处丢,也不管会砸到什么。   再往上走,浓雾变淡很多,但可见范围还是窄,要不是霍湘对这条路很熟,他们大概会在雾中迷路。   半小时后,两人抵达巅峰的小亭子,已经没山再给他们爬了。   陶权跑到观景点,踩上一块巨石,跟在后面的霍湘只能看个挺拔的影子。   雾天不会出太阳,陶权也不在乎太阳出不出来,他今天只是想爬山。   “山顶的雾没那么浓了欸,”陶权指着山下说,“全沉在山谷。”   “是啊。”霍湘蹲到另外一块石头上,他们再往前一步就会摔入雾中,摔进墨绿色的深渊。   随后他掏出烟盒,倒了一根烟叼在嘴上,正要点的时候陶权朝他伸手:“给我来一根。”   按照霍湘的习惯,抽烟时有人问他要烟,他都是直接把嘴上的烟给对方,但对陶权应该不行,他怕陶权误会,所以是倒了新的一根递过去。   “我记得你好像不抽烟?”霍湘说。   陶权点完烟把打火机丢给他,扭头朝天空吐出烟雾,“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陶权抽烟的手法很熟练,霍湘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开始在记忆里搜索三个月前的陶权,可能真如陶权所说,他不知道的事还很多。   两人各自把烟雾送进山雾,两人身在山雾。   山巅的风来了又走,每一阵都会让人犯鸡皮疙瘩,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红,球鞋早已钻进潮气。   “好了!”陶权跳下石块,抬头看蹲着的霍湘:“你还想呆会儿吗?我得回去了,中午还要开会。”   “我不想,”霍湘跳到陶权跟前,差点崴了一脚,“我冷死了。”   雾在他们下山时渐渐散去,不过对他们来说,他们始终在淡雾里,在山顶的时候雾是淡的,下山后浓雾褪去也是淡的。   陶权在离开之前洗了个澡,他们都忘了仓库里还有个面临发霉的纸箱。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个特殊日子:p 第30章 刀疤   和陶权的两次见面都充满了惊奇,来时没有寒暄,走时没有告别。   墨黑色的大G消失在浓雾中,像是在逃离,又像是即将要闯去哪儿。   霍湘关上生锈的铁门,慢悠悠进屋上楼,转眼沉进同样漫天大雾的梦里,他梦见他们爬山时迷路了,灌木丛时隐时现,脚下是一条绝对不通往山顶的野路,陶权无休止地摘着树叶玩,一直摘到枯叶变成新芽也没停,倒是周边的雾始终包覆着他们。   时间很快来到十二月初,气候愈渐寒冷,野合的橱窗已经彻底看不清屋外了。   是夜,甘草姐姐风风火火赶到店里,即便如此冷的天,她仍然穿着秋装的黑色洋裙。   “萝卜,生啤机修好了吗?”   撂下这句话后,她把兔毛披肩和挎包丢到椅子上,腾出双手捋大波浪,用硬吸管将其弄成盘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萝卜是店里的男学徒,此时正在清理啤酒机,很是响亮地应了一声弄好了。   另外一名学徒小圆正在给霍湘倒酒,霍湘让她顺便给甘草倒一杯。   甘草坐到霍湘身旁,“霍湘哥哥,还有剩菜吗?姐姐好饿呀。”说着接过小圆递来的账本开始核对。   霍湘喝了一口威士忌,笑着说:“下午吃的汤圆,还剩点儿,给你煮上?”   “谢谢霍湘哥哥~”甘草挽住霍湘的胳膊甩了甩。   汤圆是特地买的,为的是下半场给客人们提供冬日宵夜。   霍湘合计着汤圆的数量,为了平衡,他煮了鲜肉的给甘草,于十分钟后端到吧台。   甘草吃到一半的时候快递小哥敲门而入,她一听是自己的快递就放下碗筷着急地拆:“姐姐的紫外线灯到了!”   霍湘看了一眼,“就你上次说做指甲的那个?”   “嗯呐,”说着甘草把电线交给小圆,“帮姐姐插上。”   精巧的盒子发出了迷幻的紫色,甘草一只手吃汤圆,另一只伸进去感受了一下,“不错不错,小圆你指甲给我看看。”   小圆伸出双手,“姐我昨天刚做过。”她的十根手指都是简单的乳白色。   甘草摸了摸小圆的指盖,而后对萝卜说:“姐姐给你做个美甲呗?”   萝卜一脸难色地走过来,“不了吧姐。”   甘草从包里拿出两盒指甲油:“给你来个正红色。”   萝卜见状立马退后几米,“不行啊姐,我女朋友会生气的。”   “哎呀~”甘草趴到吧台想把萝卜抓回来,萝卜连忙又往后躲了几步。   她自己也才做了美甲,又很想试试买的紫外线灯,只好盯上了在喝酒的霍湘:“霍湘哥哥~”   霍湘拿酒杯的手顿了顿:“正红色吗?……恐怕太招摇了点。”   甘草就喜欢霍湘这种不答应也不拒绝的人,立马从包里掏出另外几个指甲油,“那你自己选一个!”   霍湘放下酒杯从一堆指甲油里找出一个墨黑色的,“就涂中指行吗?”   甘草哈哈大笑,“哪有只做中指的!!”   在冬夜营业前,霍湘安分地当了一回美甲小白鼠。   不过真别说,甘草做指甲很专业,一点儿也没涂歪。   铺完底色照灯,补色照灯,最后覆上一层保护油,霍湘喜提十个暗夜黑指甲。   “还挺好看的,”他看着指甲说,“摇酒的时候肯定很酷。”   甘草把东西塞回兜里,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为了全方位展示,指挥霍湘又是拿酒杯又是抽烟的,摆拍到第一位客人到来。   “薛公子好久没来啦!”甘草前去带客入座,“有没有想姐姐哇?”   今日份营业就这么开始了,两个学徒各自开始忙碌,而霍湘在跟陆超对接各项外宣物料。   十二月有个圣诞加跨年的大活动,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办,陆超提的都是些无聊的常规活动,霍湘聊着聊着就不想回消息了,转头去看最近的天气。   天气预报说今年要下雪。   霍湘来杭城这么多年没经历过几次下雪的冬天,打算蹲一下气候变化,要是真有下雪趋势,他就买个城西无人能敌的巨大圣诞树摆室外拉风。   回家前他把想法大概和甘草说了一下,甘草表示活动内容已经策划好了,圣诞装饰也正在挑。   意思是霍湘想干的活基本都被抢完了,只剩下个薛定谔的购置圣诞树。   这样一来他就不是很开心了,明明是一年当中最好玩的日子,怎么能够没活干呢。   于是之后的两天他研究起热红酒和姜饼。   热红酒呢他是非常擅长了,以前圣诞野合必喝热红酒,他还记得眼镜就是因为觉得热红酒好喝才变成了熟客的,不止眼镜,还有几个已经换城市发展的熟客也是很喜欢他的热红酒。   至于姜饼稍微有些费事,霍湘在甜品领域翻车率很高,不过问题不大,他认识一个甜品高手。   “晴姐,”午夜,霍湘站在野合屋外抽烟,吐出来的不知道是热汽还是烟雾,“你还记得之前有年你给我们做姜饼吗,那个方子你发我一下。”   电话那边有些嘈杂:“先别管什么姜饼,我给你发首歌你帮我听一下。”   “现在?”被喧宾夺主的霍湘挑了挑眉。   “嗯,要跟你写的那首歌放一张专辑里,白象高层人说风格相差太大不适合放在一块,你帮我拿下主意。”   “行,你把姜饼的方子一块发过来。”霍湘说。   电话那边:“烦死!!知道了!!”   霍湘笑着挂了电话,看到时间是凌晨一点半。   他推门回到野合:“你俩先回去吧。”每到甘草休息的日子他都会让两个学徒早点下班。   学徒们各自换了羽绒服,跟他打过招呼后先行离店。   过了一会儿于晴的消息来了,想来是回忆了半天姜饼该怎么做,密密麻麻的一千字,连筋粉的牌子都特地标注清楚。   霍湘把方子复制进备忘录,随后打开于晴发来的那首歌,文件名叫《彗星猎手》。   前奏是那种高低音切换急促的合成器,富有节律,也很抓耳。   十来秒后传来人声,听到的时候霍湘愣了一下,这不是陶权的声音吗?用的还是低沉本音。   歌曲进到副歌部分,更多的合成器和电音加入,霍湘听出这是一首标准的偶像组合歌。   他还是想说陶权唱歌很好听,特别是桥段部分的处理,唱出来的怒音很有陶权发狠的特色。   一曲听完,重播一遍,又发现歌曲的末尾和开头的旋律是连在一起的,如果单曲循环就是无缝衔接。   霍湘盯着手机屏幕想了会儿,冬夜的风拍打着玻璃窗,屋内乏光,他觉得有些萧瑟,也可能是被这首歌隐藏的情绪感染着?   他低下头回消息。   -藿香:虽然风格和我写得那首相差太大,但对迷你专来说是首很不错的非主打。   对方秒回:知道了。   上次跟卫天城划清界限后,霍湘不再顾忌什么面子上的事,答应了于晴给泥泞诗意写歌的需求。   他用的是假名,粉丝们搜不到这个名字以前的创作作品,便开贴嘲讽他是天鹅航道的拙劣模仿者。   霍湘对此没有看法,在天鹅航道时,粉丝们因为是他唱的歌就无条件吹捧,而他卸下光环创作出来的作品,又被粉丝们指摘为模仿。   有人真的关注音乐本身吗?霍湘不知道,也没关心过。   他在鹅黄的吊灯下喝了一杯烟熏威士忌,抽了两根烟,时间也不知不觉来到回家的点。   差不多就是他叫好车的时候,蒙着水汽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了,金属风铃随之响起。   一个身穿机车服戴着头盔的男人走了进来,一开始霍湘以为是陶权,笑容刚准备挂起,就被对方裹挟着的寒风吹了一脸。   不是陶权,陶权没有这么沉稳的气质。   “晚上好。”霍湘边打招呼边倒水。   男人来到吧台看着他,没有坐下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男人摘下了头盔,霍湘先看到的是这人额头上触目惊心的疤痕,从眉梢直入头顶,拥有腐败树木的深棕色。   男人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凛冽的眼睛,他没有开口,而是从兜里掏出几样东西:一把短匕首,一副指虎,一盒薄荷糖,最后是一张写有名字的收银纸。   匕首开过刃,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往常有人闹事,凶器都是藏到不得已的时候才拿出来,但眼前的男人却先展示凶器,霍湘认为这是一种警告。   他看着眼前的人,静等对方开口。   两人对视了十来秒,男人慢悠悠摘下口罩,于是霍湘看到男人嘴边有一条更为触目惊心的长疤,自嘴角往上,急停于鼻翼的位置。   他在心底沉了一口气,下意识回避男人幽黑不善的双瞳。   男人把纸压在桌面,指着上面的字给霍湘看:“听说过这个人吗?”   纸上写着:甘草。   霍湘神色平静,“不认识。”他不知道男人具体找甘草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一定不是好事。   男人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指了指吧台顶层的一瓶山崎21年。   霍湘为其取下。   酒摆到桌面,男人却没有看,以一种漫不经心的眼神和霍湘对视,同时把东西收回兜里,最后提着酒瓶转身。   风铃送走男人,玻璃门嘎吱响了一声,那酒没付钱。   霍湘思索着对方的来意,忽然桌上的手机震了几下。   他拿起手机:“喂,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来自电话的回应很熟悉:“行嘞,您慢慢来,俺等着呢。”   霍湘看了看语音显示,“陶权?”   “正是在下,”陶权说,“咋的,下班了准备打车回家啊?”   霍湘:“对的。”   “晴姐刚刚是不是把歌发你了?”   “对的,就是你之前写的那首吗?”霍湘说。   “嗯哼,”陶权说,“怎么样,好听么?”   “好听,写得好,唱得也好。”   “但我觉得还差点那么一点点惊奇的感觉。”   霍湘:“差点什么感觉??”   “就霍制作人最喜欢的那种,惊奇的感觉。”   “陶主唱这么说就很抽象了。”   “那当面说,你什么时候休息,我过去找你一趟。”   霍湘钻出吧台:“下次休息是……12月6号。” 第31章 指甲   霍湘以为陶权会直接来山里找他,12月6号当天睡了一整天,睡醒又熬到傍晚才收到陶权的消息,说是在野合碰面。   他随便吃了点晚饭,匆匆洗脸穿衣服出门。   车在山径疾驰,偶有摩托车擦肩而过,发出的轰鸣声于山谷间回荡,挂着霜的水杉树叶应势飘落。   抵达野合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一进门暖气就扑面而来,霍湘在风铃声中对上陶权的目光。   “晚上好啊霍湘哥哥。”陶权和甘草同时跟他打招呼。   霍湘慢慢走到吧台,发现甘草姐姐正在给陶权做指甲,他把驼色的围巾挂在椅背上,听见紫外线灯传来嘀声,应该是做好了。   陶权把手拿出来展示给霍湘,做的是象牙白,“咋样,好看吗?”   霍湘看了看指甲,又看了看陶权的寸头,笑着说:“跟你发色很搭,”说完抓过陶权的手细看,“吼,还是磨砂的。”   “高级吧!”甘草姐姐笑道。   这时陶权也发现霍湘做指甲了,抓过来放在手心对比,“吼,暗夜闪亮黑。”   甘草姐姐凑过来,拿出手机咔嚓抓拍了一张,“姐姐觉得可以在店里搞个美甲活动……就,消费满多少就附赠美甲一次?陶权哥哥觉得怎么样?”   “当然是姐姐说了算啊。”陶权笑道。   你们给我稍微等一下。   是他错过了什么吗,照理说这俩人今天才认识,怎么聊起天来比他还熟。   “唉呀刚才没拍好,”甘草看着手机说,“要不陶权哥哥进来调杯酒让我拍个视频?”   陶权根本不带犹豫地跳下吧椅:“成啊,哎萝卜你不是想学威士忌酸吗,来,哥教你。”   说了稍微等一下啊,你啥时候变成萝卜的哥哥了?   霍湘嘴角挂起笑来。   酒吧上客之前是属于员工们的私下时光,在霍湘的记忆里,通常是跟陆超或者学徒喝酒闲聊。   前阵子只有他和陶权的时候,陶权眼里只有干活,两人基本可以说是各玩各的。   如今店里员工变多,也回到了之前那种热闹的氛围,霍湘觉得挺好的。   他看着陶权敲了一枚鸡蛋,认真地跟萝卜讲解如何徒手把蛋黄蛋清分离,萝卜和小圆围在两侧看,甘草姐姐远远为众人拍视频。   过了一会儿,陶权用那根镶嵌有水钻的吧勺搅动摇壶,霍湘一时不知该看象牙白的指甲还是看绮丽的水钻光芒,总之光线在跃动,人声在重叠。   “接下来是摇壶,”陶权合上波士顿摇酒壶说,“我建议啊,刚学的时候别管摇得漂不漂亮,你就乱摇得了,能把蛋清和酒混合才是最重要的。”   说罢,陶权猛锤摇酒壶使其固定,紧接着反手抛起摇酒壶,坠落至眼前的瞬间又单手夺过,像是扛着攻城锤砸门那样猛烈撞动摇酒壶。   “帅!”甘草姐姐一边感叹一边转移机位。   只见陶权撞了半分钟,酒壶表面因低温起了薄薄一层霜,而后放下酒壶,再猛地一肘击。   “嘭”的一声,摇壶分开了,全套动作很是帅气。   陶权将同样象牙白的酒液倒入杯中,直接推到霍湘面前。   霍湘看着酒液表层像奶盖一样的泡沫:“给我的啊?”说起来他记得陶权以前摇壶没这么粗犷的。   甘草姐姐把摄像头对准他,让他换一只手拿酒杯,好把暗夜黑的指甲露出来。   霍湘照做,并且为了让甘草能拍到有用的素材,干脆一口气喝了半杯,喝得满嘴绵密的泡沫。   他下意识舔了一圈,舔完才发现陶权在给他递纸巾。   “动作挺快啊你。”陶权悬着手说。   霍湘笑了笑,抓过纸巾随便擦了下,“咱们是不是还有正事?”   “喔对!差点忘了我那小破歌!”   陶权钻出吧台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我其实想把桥段部分给改改,大概打了个样,你先听听。”   霍湘将耳机戴上,听到的是一段尤克里里,和原先的电音风格相差很大,很割裂。   听完后他说:“确实挺惊奇的,”但也不是没办法处理这种割裂,“做个急停和淡入,不过这样一来你就没法唱怒音了吧?”   陶权把手伸过来,伸进他衣兜里掏出烟盒倒了一根烟:“内啥……我想这段用模仿你的声音唱行不?”说完点了一根烟递给霍湘。   霍湘看着象牙白指甲夹住的细烟,这是接还是不接呢?   见他没有反应,陶权把烟叼到自己嘴上,对着他的脸吐出一大口烟雾。   霍湘没少被陆超这么对待,憋着气等烟雾拂过面颊,而后缓缓说道:“唱你的啊,有什么不行的。”   “什么歌啊,给我也听听!”甘草姐姐抢过霍湘头上的耳机,霍湘为她按了播放键。   甘草不懂音乐,听完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陶权又往霍湘脸上吐了一圈烟雾:“上你家改?”   这回霍湘忘了憋气,一边咳嗽一边挥散烟雾:“可以的,现在吗?”   陶权嗯呢了一声,问甘草讨回耳机装回包里。   “要走啦?别啊!”甘草吗忙道,“我还有事儿跟你们说呢!”   刚起身的霍湘又坐了回去,用眼神示意甘草尽管说。   “本来眼镜不让跟你们说的,但姐姐觉得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得一起商量!”随后把眼镜找她私聊的事儿说了出来。   简单概括就是眼镜准备在圣诞节求婚。   “啊??”陶权和霍湘同时震惊了。   “我靠,他谈对象了?!”霍湘赶忙找了根烟点上。   一旁的陶权猛吸最后的两口烟,“啥时候的事儿啊!我错过了啥!?”   甘草哈哈大笑,似乎很满意两人的反应,她说:“已经谈了两年啦!”   “这孙子!”陶权看着霍湘说。   霍湘笑着摇头回道:“这孙子。”   野合以前也办过求婚局,霍湘通常不收包场费,客人只消承担请乐队的费用,眼下要求婚的是眼镜,他决定连乐队的费用都给免掉。   三人合计着当天的安排,原本活动内容是野合KTV,在客桌安置一架麦克风,由乐队演奏客人唱歌。   “可不能再让娟姐霸麦了啊,”陶权说,“之前每次KTV都是她唱半场,我怕到时候把人姑娘吓跑了。”   霍湘想了一会儿,“我上台打伴奏吧,出问题我来控场。”   甘草啊了一声:“那红酒谁来煮?”   “哥哥我来煮,”陶权笑道,“煮完要是有机会哥哥也唱几句,就唱那个今天你要嫁给我,成不?”   “靠谱,”霍湘说,“不过圣诞节,你有空?”   陶权:“这可是眼镜求婚啊,丫的天天跟老子说单身万岁,这回不得给他灌个人仰马翻以示惩戒?”   “你说的有道理。”霍湘想了想说。   甘草姐姐拿出一张纸把圣诞分工全给标出来,基础的活包揽给两个学徒,自己仍是招待客人和走流程,霍湘则负责乐队和控场。   “那我就当厨子呗,”陶权看着分工表格发笑,“先说好啊,我可不会烤馕,顶多蒸个包子啥的。”   说着今晚的客人来了,霍湘起身去带客,回来时跟甘草交换了一个眼神,打算带陶权先走。   两人来到梧桐大道,路边的咖啡店差不多要关门了,员工在擦玻璃门,地砖湿漉漉的。   陶权一直在看自己的磨砂指甲,差不多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原地站停:“坏了。”   霍湘看着他,表情的意思是怎么了呢。   “忘记今天开车了。”陶权笑笑说。   于是两人又折返回停车场。   “哎,你调威士忌酸的时候有没有尝酒?”系安全带的时候霍湘突然问道,他们做完酒都得尝尝味道有没有出错,不知道这算不算酒驾。   结果陶权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他,“当然没有,我调酒从来不尝的。”   “牛逼,”霍湘说,“没翻过车?”   “翻过一回,”陶权启动车子开出去,“忘给人加糖了。”   “人没骂你?”霍湘笑问。   陶权:“骂了啊,我还跟他激情对骂了一会儿呢。”   “大家不都挺怕你的么,谁敢跟你对骂。”霍湘问。   陶权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镜,”说着笑了起来,“丫说要投诉我,把我告到坐牢。”   霍湘也笑了:“那他活该。”   车从梧桐大道开出去,右拐的时候前边的车不肯走,陶权路怒症当场发作,对着喇叭乱摁一通,险些就把大G撞上去。   眼见他准备摇车窗骂人,霍湘赶忙伸手去拦:“算了算了,人开始动了。”   “有毛病真的是。”陶权骂骂咧咧地启动车子,右转经过那辆车时摁了一下喇叭泄愤。   开车的时候不能起太大情绪,不然就会像陶权这样光顾着发火,没注意到自己把车开到了左转车道。   陶权看着左转灯啧了一声,“我怎么跟个脑残似的。”   霍湘笑出了声:“不是,你怎么连自己都骂。”   “刚才分神了,”陶权说,“不过问题不大,我记得那边有条小路能绕回去。”   大G左转后开向了最右车道,陶权将车速慢慢降下来,张望着两侧的街景。   他记得原先这块都是居民楼,还有一家老字号卖酱香饼的,可眼前看到的只有城市建设的围墙,他所说的小路无迹可寻。   霍湘也看着外面:“原先儿这儿不是老城区么?”说完摇下车窗,寒风登时卷了进来。   “你开窗干嘛!”陶权立马把窗户摇上去。   霍湘收回目光,说道:“好像建了个广场,面积还挺大,整条街都给推了。”   陶权忽然把车停到了路边,也不跟他讲一声就下车了。 第32章 公园   “怎么个意思呢?”霍湘下车问道。   陶权裹紧大衣,趁非机动车道没人时跑向围墙,两步踩着就给翻到墙上,“确实挺大的,”说着转头对朝霍湘:“而且貌似已经建好了,地灯都是亮的。”   霍湘不知道陶权想干什么,远远抬头看他:“你不冷吗?”   “冷啊!”陶权低身向他伸出手,“我能怎么办,难不成把你脖子上的围巾抢了?”   霍湘小跑过去,他以为陶权伸手是讨围巾,一圈圈把围巾卸下来挂在陶权手上。   陶权大啧一声,挥手把围巾糊他脸上:“我让你上来!”   “你也没说啊!”霍湘的声音闷闷的。   他把围巾简单地挂在脖子上,垫脚握住陶权的手,哑光的月光白和闪亮的暗夜黑有那么一瞬间碰在了一起。   陶权把他拉上围墙,视野忽然变得很开阔,霍湘看出这是个大规模的运动公园,脚底下是草坪,一直延伸到前边的下沉式广场,再往前是个椭圆形的建筑,应该是体育馆。   “亚运公园。”陶权说。   霍湘了然地噢了一声,转眼陶权咻一下跳下去了,抬头向他张开双手。   这让霍湘有种微妙的被侮辱感,这墙也就普通的高度,哪轮得到接的,想着就故意往陶权远处跳。   “接下来去哪儿?”落地后他问陶权。   陶权给了他一个茫然的表情,“不造啊,随便逛逛咯。”   霍湘取下围巾丢给陶权,草坪上有夜虫在叫。   “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啊。”陶权把围巾缠上脖子,随后两步跳出草坪踩住一个地灯,幽蓝的光芒从缝隙钻出,让陶权看起来像是恐怖片里突然出现的东西,挺吓人的。   霍湘上前把陶权从地灯上拽走,两人沿着羊肠小道往体育馆的方向出发。   四周没有建筑物,夜风也自然刺骨得多,每当夜风袭来,霍湘的耳朵又冷又吵。   “你记一下路啊,”陶权说,“一会儿咱们还得绕回来。”   霍湘看着夜空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周边灯光稀疏的缘故,他竟然能看到几颗明亮的星星。   走在前边儿的陶权叫了他一声,指着下沉广场的一家门店说:“这是不是我们吃的那家冰激凌店。”   霍湘收眼望去,“对,还是个旗舰店。”   陶权莫名其妙笑了两声,踩到路旁的台子上。   “那天的蜘蛛侠是你吧。”霍湘看着他的背影问说。   “嗯呢,”陶权坦然回道,“抢了你半个冰激凌,等这儿开了买一桶还你。”   就在霍湘准备开口聊聊那天时,不知从哪儿亮起了两盏白灯,他回头一看,远处有两个举着手电筒的人。   “你俩干嘛呢!!”   几乎与此同时,陶权忽然拽起霍湘的胳膊向前跑。   后头的人也随之追过来,两束白光来回往两人身上切。   霍湘挣脱手减速:“你跑什么啊!”   陶权回头看了他一眼,以更快地速度扬长而去。   霍湘震惊了,这种事只要跟人解释一下就好,你啥也不说就开跑不是自找麻烦吗?更重要的是,这人竟然丢下他一个人跑了?   他没空多想,拔腿追向甩开他十来米的陶权,也导致身后切来的白光更为混乱。   两人一前一后奔向体育馆,寒风将陶权的围巾一溜扬起,从远处看就像霍湘牵着陶权一样。   “别跑!!”身后的人吼道。   “别跑了!”霍湘也吼了一句。   哪知陶权大笑了两声,用更快的速度甩掉霍湘,脚一滑,飞速蹿进了右边的树林。   霍湘没办法,只得跳过灌木丛,循着陶权的脚步声跟上,白光在林子里提供不了多少光源,霍湘好几次差点崴到。   两人跑了几分钟,前边儿的陶权忽然没声了,霍湘加快脚步追去,四周的树林逐渐变得拥挤,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在鬼魅树影中辨认出陶权的方位。   霍湘奋力跑过去,快抵达时却听到陶权猛然吼道:“等一下!!”   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减速,快接近时才发现前边竟然是人工湖!   想急刹车已经来不及了,他这个速度必然会掉进湖里。   就在他无奈沉气准备迎接坠湖时,陶权左移一步拦在他的路径上,紧接着往他肚子上来了一脚。   霍湘受力摔在地上的同时,陶权那边嗙嘡一声掉进了湖里。   “我他妈!”霍湘连滚带爬站起来,捂着肚子走到湖边。   漆黑的湖面一片死寂,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想到陶权脖子上还系着围巾,如果被水浸透恐怕要出事,“傻逼吧你是!!”他一边吼着一边脱掉外套,也不带犹豫,一举跃下人工湖。   霍湘这边刚入水,陶权那边就浮上来了,解围巾花了他不少时间,此刻正忙着换气。   “霍湘!!”他对着湖岸吼着,他该不会把霍湘踹晕了吧。   下一秒,不远处的湖面突然冒出个身影,猝不及防的陶权被吓到,震声吼了一句卧槽。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霍湘已经游到他身边了,对着他的脑袋来了一下,“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陶权抹掉脸上的水,双腿还搁下边晃着呢,“你咋下来了。”   “我他妈怕你淹死!”霍湘低吼道。   “这湖又不深……”陶权小声回说,他哪儿知道霍湘会跳下来。   霍湘推了他一把:“赶紧上岸!”   两人掉下来的地方有点高,爬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能往另外一个方向游去。   一向对自己运动表现很自豪的陶权发现霍湘居然比他游得快,还游几下回头看他一眼,感觉跟大人带小孩玩水一样。   “哎不是,”快到岸边时陶权说,“你一西北人,咋好意思比我游得快啊?”   霍湘没理他,攀上岸边的木板道翻了上去,等陶权过来的时候揪着人后衣领就给拖上来。   湖水无疑是刺骨的,尤其是他们身上都穿着毛衣,等同于泡在冰块里,再游下去两人都得完蛋。   霍湘赶忙把陶权的拉链拉开帮他脱衣服,自己也把毛衣卸下来丢在一旁。   “你外套呢?”陶权问道。   霍湘好像是笑了,一种嘲笑。   陶权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掉下来的地方,追他们的人果不其然到了,远远打来两束光。   “看到那俩手电筒了没?”霍湘问道。   陶权:“嗯呢。”   “外套在人手上呢,”霍湘说,“惊不惊喜?”   陶权:“惊喜。”   霍湘笑脸一变怒色:“还不赶紧起来过去给人赔罪!”   两人拖着冻僵的身体绕过人工湖,在中段与前来抓他们的巡逻人汇合。   “不好意思啊,”霍湘上前说,“我们就是进来看看。”   “就看看。”陶权在一旁附和道。   两个大哥互相看着彼此,“这衣服是你的吧!”说着把衣服丢给霍湘。   霍湘稳稳接住,大哥又说:“身份证带了吗,得留个备案。”   “没带。”陶权当即接道。   “那就派出所走一趟!”   “我带了,”霍湘从衣服里拿出手机,从手机壳里取下身份证递给大哥,“他的一会儿回去取,我身份证押你们这儿。”   大哥用手电来回翻开霍湘的身份证,“你说你们这……下周就开放了,非得挑这个时间翻进来,图什么呢?”说完把身份证还给了霍湘。   两人在保安亭登记了身份证信息,沿着大哥指的路绕回停车的地方。   霍湘全程黑着脸,陶权抱着湿哒哒的衣服跟在后头,话也不敢说。   印象中霍湘从来没发过火,平时骂娟姐他们语气都不带变的,今晚连吼他几句给他吓得。   “我刚才问你话,你听见没啊?”然后他不知好歹地问,“你一西北人,怎么游泳那么猛?”   “我怎么知道?”霍湘看了他一眼,表情没那么严肃了,“基因里带的吧。”   陶权:“改天教教我呗。”   霍湘沉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陶权哪儿来的心思闲聊,只想快点跑回车上把衣服脱光。   但也不能脱光吧,他不抱希望地看向陶权:“你车上大概没有衣服可以换?”   陶权眼珠子转了下,挑眉回道:“大概有,后备箱我放了几套。”   有了换的衣服霍湘就更不想湿着身子在街上走了,两人加快步伐往大G走去。   陶权第一时间开后备箱把衣服递给霍湘,“你穿打歌服吧,新的,运动的这套我今天跑步穿过,有汗味就不给你了。”   霍湘没说话,抱着衣服钻进了后座。   他检查了一眼这车有没有防窥膜,转头却看到车窗外的陶权当场把上衣给脱光了,街灯照在他绷紧的肌肉上,腹部还流动着一些水珠,闪着路灯晶光,让人挪不开眼。   霍湘摇了摇头,换上花里胡哨的皮衣打歌服。   他动作很迅速,因为他以为陶权在外面等着换裤子,没想到推门下车的时候陶权已经裹好运动套装了。   “你……”霍湘在想要不要问出口。   陶权把手伸过来:“湿衣服给我吧,放后备箱去。”   不行,他还是想问:“你刚才是在大街上脱裤子了吗?”   刚放好湿衣服的陶权闻声走了过来,“对啊。”表情的意思是那不然呢。   “全脱了???”霍湘控制不住惊讶。   “当然没有啊,”陶权乐了,回身从湿衣服里提出一条内裤,“运动员的基本素养是穿上裤子再脱内裤。”   有那么一瞬间霍湘想看一眼陶权此刻穿着的灰裤子,但他没有,因为陶权提着的内裤……   “你是不是拿成我的了?”霍湘无奈问道。   陶权脸色瞬间凝住,“还真是……”说着一步步退回后备箱,猛地将其关上。   霍湘架不住寒风也把车门关了,等陶权坐上驾驶位的时候从后视镜看着他。   “怎么个意思呢?”陶权回过头问道。   霍湘把自己原先的外套丢过去,“你运动服太薄了,加一层吧。”   陶权接住衣服丢向副驾驶,“开个暖气不就好了吗?”   嗯,好像的确如此,霍湘觉得自己已经被冻傻了。   “你穿这小皮衣还挺帅的,”陶权从后视镜看着他,“你头发要不要擦擦?我车上……”说着打开隔层翻开,最后找出块毛巾,“好像是擦座椅的,不嫌弃吧?”   “不嫌弃。”这种节骨眼哪敢嫌弃,霍湘抄过来就对着脑袋狂抹。   大G被陶权启动,车里的暖气已经来到让人舒服的温度了,“那我们接下来——回你家录歌?” 第33章 录歌   冬天对霍湘来说是用烟在纸上烫出的古铜色。   他喜欢母亲在柿子树下堆的篝火,或者野合室外的取暖灯,它们都是烟星红,燃烧后留给他一片温暖。   陶权车里也很温暖,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到机械做功的响声,虽不及焰火跳动的噼里啪啦,却也给人带来一种独特的安全感。   大G穿过沉重的城市道路,掠过闹市区,驶进隧道,出来后,四周光线骤降。   景区的灯往往穿不透高耸的水杉树,也使人辨析不了树木的轮廓。   霍湘进屋第一件事是打开暖气,而后脱下皮衣,从衣柜拿出一套居家服丢给陶权:“你先洗个澡,我去准备录音房。”   陶权接过衣服两步蹬上楼梯,一路奔向尽头的浴室。   楼下的霍湘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一边琢磨一边上楼把录音房的设备打开。   录音房是他装给自己用的,四面八方都包了隔音棉,以前他除了给天鹅航道写歌,还会匿名接点纪录片的配乐,严格来说陶权是第一个来这儿录歌的。   差不多是检查完设备的时候,霍湘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他没给陶权拿内裤。   于是他返回一楼翻了一条洗干净的,拿到浴室敲了敲门,“你好。”   水声停了,霍湘怕陶权没听见,又说道:“忘给你拿内裤了。”   随后门被陶权打开,敞开的那种。   他毫不避讳地站在霍湘面前,身上除了水汽之外什么都没有。   霍湘把内裤递过去,眼神稍微闪了一下,“浴缸是干净的,想泡的话可以泡一会儿。”   “你不冷吗?要不要一起洗啊。”然后他听见陶权乐呵着地说。   霍湘听不懂陶权语气里的感情色彩,听上去跟他们平时问候客人一样平静。   他伸手为陶权关上门,弥漫的雾气拍了自己一身。   水声继续,他也转身走向录音房。   半小时后陶权出来了,这时间的意思是真的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脸上带着久泡导致的红晕,缓缓坐到霍湘身边。   陶权:“你去洗吧。”   霍湘嗯了一声,拿起换洗的衣服离开了录音房。   他洗澡的动作很快,十分钟烫了一下身体就出来了,可当他擦着头发来到录音房,却不见陶权的踪影。   霍湘驻步听了会儿,发现楼下有细碎的动静,便转身下楼,看见陶权蹲在冰箱门前不知道在干嘛。   “饿了?”霍湘站在楼梯上问。   陶权月光银的脑袋从冰箱门探出来,拿着半个熟透的西红柿,嘴角满是汁液。   这个场景多少有些诡异,霍湘没忍住给了个疑惑的表情。   陶权起身咬了一口西红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偷点吃的,你洗完啦?那我们录歌!”   霍湘计算了一下自己当前的无语值,他认为可以打到九十分,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该怎么讨论还是怎么讨论。   陶权拉动进度条:“我觉着这个,有点儿子太电了,你懂吧?我想啊,如果桥段改成纯人声可能更冬天一点。”   霍湘看了他一眼:“冬天一点?”所以陶权是为了冬天的感觉才跳进湖里的?   “我们第一年的专辑是根据季节来的,咋,晴姐没跟你说啊?”陶权说。   “没说,”霍湘把视线转回电脑,“之前跟你说的急停和淡入你觉得怎么样?”   陶权琢磨了一会儿,“试试呗。”   在录歌方面霍湘和陶权都属于雷厉风行的那种,一旦确定好方向,会捯饬到打完样为止。   霍湘弹着尤克里里指引陶权唱歌,改了几版后觉得差不多了,把陶权叫进录音房开干。   有些事发生在一瞬间,霍湘戴上耳机时还没意识到刚才两人干了些什么,只感觉脑海中的灵感推着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迫切感。   “我觉得可以了!”霍湘说着摘下耳机,对里边的陶权招了招手,“出来听听。”   霍湘目前只做了桥段的部分,分开来听是没问题,但能不能用还得整体来看,因此他等陶权听完就马不停蹄拿去替换。   全新的《彗星猎手》开始放了,前奏是密集的电音,想象到的画面是赛道上角逐的赛车,人声部分则像那些个带有流氓特质的赛车手。   赛场比赛持续了好几轮,一个消音来到他们共同创作的桥段部分。   一切声音须臾而止,陶权开着砖红色的赛车凭空穿越到一片无垠冰川,远处有异乡歌谣,是寒冰盘错,是风雪交加。   陶权的歌声由小变大,将所听之人拽至这远冬的尽头。   “我操!!”霍湘激动地把耳机摔在桌上,他捏了捏陶权的肩膀,“牛逼啊你!”   陶权也没想到最终效果会这么好,猛地搂过霍湘晃了晃,“牛逼啊你!”   先前霍湘忽略掉的就是这个。   新芽破土值得庆祝,果实熟成更值得庆祝。   小时候是在西湖边,TINA指着月亮说这首歌必将拿下明年格莱美,长大后在巡演后台,他和桃花把即兴的旋律编成曲子。   再就是此刻,在他家,他和陶权完成了一段惊人的改编。   “我想再吃个番茄!!”陶权吼道。   霍湘往他后背来了一下,“帮我也拿一个!”   打了样还不算结束,《彗星猎手》的主歌和副歌不是今天录的,声音听上去有细微的差别,所以两人休息了十五分钟后继续干活,重新录了一次。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午夜,霍湘按下导出键,大功告成。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陶权:“你脸怎么还红着?”   陶权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啥?有吗?…可能是唱太久了。”   “不对,”霍湘瞥了一眼桌上陶权喝过的水,“你喝了很多水。”   陶权嗤笑,“咋的,水还不让喝啊?”   “你先别动,”说着霍湘伸手在陶权额头摸了摸,脸色瞬即沉下来,“发烧了。”   陶权赶忙推开霍湘,自己双手捂住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瞪着眼睛说道:“……卧槽,还真是。”   说完他居然乐了,干笑几声,“卧槽不是吧,亏我还在浴缸里躺了那么久!!”   霍湘的无语值来到一百,家里是没有药的,“药店这会儿估计关门了,带你去医院打个退烧针吧,附近就有大医院。”   见霍湘想把自己拉起来,陶权光速拖着凳子往后退了好几步,笑道:“不是,咋就退烧针了?你家没个退烧药啥的?”   霍湘看着陶权:“没有,我不生病。”   “屁话!”陶权笑得更开心了,“你超人啊?怎么可能不生病。”   “真的,”霍湘平静地说,“至少我从来不感冒发烧,最多智齿发炎。”   “你都这岁数了还长智齿啊?”   陶权这句话没过脑子,说出来就后悔了。   被调侃的霍湘倒是满脸云淡风轻:“智齿发炎跟年龄没有关系的,你没发炎过?”   “发啊!”陶权立马下台阶,“我现在就觉得智齿有点子疼。”   “活该。”霍湘笑说,“谁让你没事蹿小树林乱踢人。”   “我靠我那是为了救你!!”陶权急了。   这话说得就有点不自重了,人霍湘一样掉进了湖里,一样吹了大寒风,还没像他一样泡浴缸,看上去屁事没有。   “好,那谢谢你,”霍湘说,“低烧就别开车了,今晚睡我家吧,明天起来要是没退烧,再考虑去买药打针。”   为了感恩陶权出手相救,霍湘睡前特地设了闹钟想间歇性检查陶权的低烧。   第一个闹钟被他睡过去了。   第二个是凌晨四点,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成功苏醒。   他打开灯,却发现旁边的沙发床空无一人,被褥整齐地叠在一头,有那么一瞬间霍湘以为自己在野合的宿舍。   陶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院里没有大G,连着放在洗衣机上的湿衣服也一起带走了。   夜虫的叫声像刚倒入杯中的苏打水,气泡汹涌而上,于水面破裂,滋滋不绝。   霍湘也没多想,倒回床上光速睡去。 第34章 初雪   往后的两周陶权没再出现,霍湘的日子一如既往在山里和野合来回。   今年冬天格外冷,托老天爷的福,霍湘的咖啡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普通的周五,霍湘出完最后一杯馥郁的桂花拿铁,娟姐牵着海盗推门而入。   “外边那些人干嘛的?修灯?”娟姐问说。   霍湘拿出海盗的狗盆一边倒水一边说:“装监控。”   “监控?”娟姐坐到吧台。   “巷子里没监控啊,”霍湘说,“我担心又有人来砸我鱼缸。”   娟姐并不知道那些人是林腾,“说起来上次那帮男的调查出来没有?”   海盗在霍湘脚边嘟噜噜转了几圈,水珠全溅在他裤管上,“没呢,估计没结果,这都半年了。”   娟姐这杯拿铁一直喝到学徒们上班,霍湘帮着一起收拾了客桌,吃过饭野合就该营业了。   甘草姐姐来得比较晚,霍湘给她留了一份地锅鸡。   差不多是八点的时候,甘草姐姐裹着皮草大衣小跑进来:“快快快,打开投影,泥泞诗意二专要发了!”   “今天吗!!”娟姐激动地望向吧台里的霍湘,“赶紧赶紧!遥控器给我。”   霍湘纳闷地把遥控器丢过去,怎么这两人私底下还关注起泥泞诗意了,他天天在野合,怎么压根没听两人聊过。   甘草把音乐换成投影的声音,端着地锅鸡来到吧台。   灰墙上是泥泞诗意的专辑封面,正中央有倒计时,据这两人说,专辑和MV要同时放出。   霍湘抱着海盗,海盗跟他一样不关心这些事,一个劲儿拿脑袋蹭他的手。   倒计时结束,音箱传来他给泥泞诗意写的主打歌,开场即是陶权模仿霍湘的歌声,画面则是破败的罗马斗兽场残骸。   “陶权出来时的字幕是啥意思,看不懂啊。”娟姐问道。   回答的是甘草:“阿波罗吧。”   霍湘抬头看去,画面正好是陶权的镜头,陶权穿着改良过的希腊服饰,几匹白缎挂在身上,手臂和脚踝都有金属饰品,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陶权身材太好了。”娟姐在镜头特写陶权腹肌时感慨道。   霍湘也看到了,整支MV里有不少镜头是专程展示陶权肌肉的,一下大胸肌一下八块腹肌,喉结和锁骨也没放过。   “霍湘哥哥,你也练练呗。”甘草回头打趣道。   “什么?!身材不好已经在野合混不下去了吗?”霍湘开玩笑说,“萝卜,甘草姐姐要把健身纳入我们的KPI了。”   一旁的学徒卷起袖子展示自己的二头肌,“那我还是有点的。”   霍湘难免想到那天在车里围观陶权脱衣服,那手臂维度比萝卜大了不止一圈。   不过很快他又觉得练那么好身材没什么用,冷水一蹚,该发烧还是得发烧。   娟姐调大音量:“下一首我记得是陶掌柜的SOLO耶!”此时正是主打歌的尾声。   然后《彗星猎手》就来了,MV跟它的歌名一样吸睛,MV第一个片段是燃烧着的陨石,乐队三人在周围演奏,穿着性感意味十足的皮衣。   霍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天穿的就是这套衣服。   娟姐:“陶掌柜是用本音了啊!”说完海盗跟着嗷了两声。   霍湘放下海盗,趴到吧台上认真看。   “好像还是陶权哥哥自己写的。”甘草说。   乐队冠以偶像之名,所呈现的东西都充满着金钱两个字,火焰陨石是真实的景,鼓手敲着敲着突然毁掉的也是真鼓,还是罗兰的最新系列。   时代终究还是不一样了,他们以前拍MV都是随便拍拍,用不起昂贵的绿幕特效。   没过多久,《彗星猎手》来到第二段副歌,霍湘莫名产生了一种期待,想知道娟姐她们听到急停会是什么反应。   镜头切成陶权的特写,他不知为何变成了打鼓的,红着脖子吼出最后两句副歌,期间坐姿不变,背景却在架子鼓和长椅上往复切换,切得实在太快了,霍湘没看清长椅之外是什么光景。   急停准时到来,抽走眼下所有的声音。   就在娟姐跟甘草交换眼神的时候,灰墙上的画面一转,陶权出现在一个纯白空间,他坐在一个浴缸里,泡着的液体是粘稠的乳白色,像酸奶。   然后陶权捂住脸开始吟唱,镜头给到他脸部特写。   “这不是姐姐做的指甲吗!”甘草惊了。   象牙白的指甲插进月光银的寸头,露出陶权通红的双眼。   霍湘觉得这应该是妆效。   可当他看到陶权的表情时又不这么想了,这副疲态分明就是陶权那晚临睡前的样子,苍白的脸色估计也不是粉底的功劳,陶权那天赶着回去八成就是为了拍这段MV。   唱着唱着,浴缸里的液体奔涌而出,完全将陶权淹没,歌曲再次去到副歌部分。   “太好听了!!”娟姐吼完回头盯着霍湘:“比你唱得好听。”   霍湘笑了笑,“是吗,你不觉得那个尤克里里很像我弹的吗?”   “当然不觉得!你也配?!哈哈哈——”娟姐当即回道。   霍湘还是笑着:“那要不要把这首歌加进店里的歌单?”   “当然加!”娟姐和甘草齐声应道。   霍湘打开店里的IPAD把《彗星猎手》加入歌单,而后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寒风把玻璃门吹得嘎吱响,怎么个意思呢,不会圣诞节真的要下雪吧?-   用户hxwanywn:下雪了霍湘,好大的雪啊,我来杭城还没见过下雪,你睡觉记得多盖一层被子,晚安。发送。*   初雪是在平安夜的凌晨到来的,起先下不进市区,只有气温低的山里才飘着小雪。   霍湘刚下车,几片灰烬般的雪花飘到他脸上,他轻轻一碰,碎雪化成了水。   大雪预警发了才不到两小时,这就下起来了啊。   他回到小洋楼,找出雨披给车子盖上,顺道清理掉车顶那些堆了半年的落叶。   入睡前霍湘专门加了一套绒被,可还是在清晨被冻醒。   天还未亮透,山间结着一层薄雪,几阵大风袭来,积在水杉树上的雪堆倏地坠飞,霍湘站在屋檐下听了很久。   他不由得担心野合门口的大圣诞树会不会被风吹倒,惆怅地抓紧时间躺回被窝。   再次醒来是下午,霍湘随便弄了点吃的就出门了。   真如天气预报所说,今天漫天大雪,目光所及的城市建筑皆为晶光白,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杭城。   路上的车辆有很多都没有雪天行进的经验,导致红绿灯多的地方直接堵起来,通过时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滑出事故。   司机听着广播,电台的人说这样的雪天已有二十多年未见。   “估计要下一礼拜了。”司机说。   霍湘嗯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圣诞树倒地的画面。   半小时后,车终于来到梧桐大道了,霍湘转头瞥去,临街的商铺都关着门,每扇玻璃门都蒙着雾气,不再看得清玻璃上贴着的那些招聘广告和商品海报。   不过还是很有圣诞气氛的,外头的雪飘然盘旋,一粒粒铺在所及之处,隔着车窗都能听到各个店铺循环的铃儿响叮当,出来遛弯的狗子和家长一前一后在雪里追逐,满脸都是哈出来的热汽。   车停在野合所在的巷子口,霍湘一下车就发现要走的路有脚印,他疑惑地放眼望去,巷子深处,羽毛般的雪下,有个身着墨绿色风衣头戴曲奇色毛线帽的人,正张仰头望着天,几片雪花落到脸上。   霍湘想起那晚忽然造访的刀疤男,略为谨慎地驻足望了会儿,直到那人转身,他才认出这是陶权。   陶权闻声转头,舔了舔嘴边的雪花,与霍湘远远相视,几秒后走上前。   临近十来米的时候,他忽然从身后掏出个雪球,二话不说砸向霍湘。   这么点距离想躲其实很容易,但霍湘着实没料到银毛寸头会拿雪球打他,硬是用脸接了一下。   雪球爆裂成雪渣,落在他围巾,飞进他发梢。   陶权狂笑着跑过来,溅起无数雪花,“咋不躲啊!”   霍湘弯腰捞起一把雪,直接对着陶权的脸糊去,完了没第一时间撒手,而是把雪蹭开,蹭到陶权满脸都是为止。   陶权笑呵着抹开雪渣,“圣诞快乐啊霍湘。”   “圣诞快乐,”霍湘也笑道,“来那么早干嘛?”   “昨晚不是刮大风吗,我怕这树倒咯。”陶权说,“没想到还真倒了。”   霍湘一看,那棵三米多的圣诞树躺在地上,装饰品散落四处,哪还有昨晚那BlingBling的风光。   这树装的时候花了一个多小时,估计也得花个差不多的时间给复原。   两人一齐走回店门口,霍湘问说:“来多久了?”   陶权摘下毛线帽搓了搓脑袋,“没多久啊,刚准备找钥匙来着。”   霍湘掏出钥匙开门,指挥陶权去把暖气打开,自己则把被雪压塌的几盆水仙花给搬进室内。   陶权在给咖啡机预热时说:“哎小霍,咱们写的那歌你听没听啊?”   “听了。”霍湘说完坐到吧台的风口,打算等温度正常了再开始复原大作战。   陶权趴到他面前:“那我把你的名儿写到制作人名单你不生气吧?”   霍湘楞了一下,他没看制作列表,“本名吗?”   “我哪儿敢!”陶权笑道,“用的你那化名,Jack。”   霍湘掏出烟盒丢桌上:“那没事的。”说完叼起一根用打火机点着。   还没来得及抽,陶权一把夺过他的烟,相当自然地嘬了两口再递回来。   霍湘接住烟说:“两口就够啦?”   陶权将烟雾吐朝霍湘的脸:“那再来一口。”   霍湘有点无语,他嘬了两下把烟递给陶权,搞得好像他们在分享什么违禁品。   不过陶权在是有好处的,复原大作战有人一起会快很多。   两人把倒在地上的圣诞树拆成三截,依次给重新装上去,接着从仓库搬来长梯,由霍湘跨坐在梯子上整理上半部分,下半部分交给陶权来弄。   野合每年都会搞圣诞树,两人对这活都不陌生,无比熟练地把那些个什么铃铛槲寄生等小玩意儿重新挂回树上。   暗夜黑和象牙白的指甲一来一回,最后挂上彩灯,圣诞树重展风光。   “你去把排插拿来。”霍湘低头对陶权说。   陶权昂了一声,拽着电线回到室内,不一会儿彩灯亮起,不知以什么规律忽暗忽明着。   陶权再出来时手里多了颗苹果,他倚靠在玻璃门上看着霍湘,姿势就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下得来吗Jack。”他笑说。   霍湘瞥了陶权一眼,脚踩两侧梯子站了起来,下一秒直接朝地上跳去。   陶权心里狂吼一句这他妈可是长梯啊!咬住苹果寻思赶忙上前去接霍湘,哪知人家完美落地,还潇洒地抖了抖裤腿。   霍湘上前来拍陶权的肩膀:“喝咖啡吗?”   两人笑着掸去身上落雪,一前一后进到屋子里。 第35章 圣诞   大雪突降,以至于下午都没什么客人,好在陶权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霍湘没觉得太无聊。   然后就来到学徒和甘草上班的点儿了,大家一起吃了甘草姐姐打包来的黄焖鸡。   今晚的重头戏是眼镜的求婚,他们有不少道具要提前准备。   霍湘让陶权跟他一起把厨房里的立式冰箱拿出来,接着往里面塞红玫瑰,这个主意是眼镜想出来的,陶权觉得玫瑰实在太土,弄完后逼着大家把店里其他颜色的花拿过来拼接,最终的视觉效果没那么单调。   随后两人又把重金定制的姓名灯牌固定到墙上,这是霍湘想出来的,选的不是粉丝灯牌那种,而是店铺专用的LED大灯箱,用来表示野合暂时变成属于小情侣的专属场所。   “沉死我了,”弄好后陶权跳下沙发,“GaoJun'S?啥意思?”   “你没看过《爱乐之城》吗?”霍湘看着他问,“seb's啊。”   “那多不吉利啊!?”陶权惊了,“人男女主最后根本没在一起吧??”   霍湘指了指自己固定的那台:“所以女方的名字也刻上去了。”   “嘿!”陶权来到霍湘所在的沙发,跳起来猛拍磨砂质感的灯箱,“行啊,还有朵玫瑰呢,改天也给我弄一个呗?”   霍湘跳下沙发拉过窗帘挡住灯箱:“你不是觉得玫瑰土么?”   “那弄个牡丹!”陶权追过来说。   霍湘笑了笑,转身前去帮学徒他们挂别的装饰。   全部搞完时间来到八点,甘草姐姐把大家叫到了吧台:“给你们买了圣诞帽,快来挑一个~”   甘草选了一顶朱红的绒毛款,很配她穿的这套圣诞女郎服饰。   陶权拿的是亮片的那顶,戴上后稀里糊涂地甩头,兔毛球被甩得像螺旋桨。   “别转了,”霍湘把人稳住,“头会晕的。”   陶权身子晃了两下靠到吧椅上,“还真挺晕。”   霍湘心道那不废话吗,伸手把挂在陶权面门的兔毛球给拨回后脑勺,“甘草姐姐,再检查一下东西是不是都备好了。”   “好嘞!”甘草扭着腰肢出发了。   不久后,邀请到的熟客们踏雪而来,挤在门口跟巨大圣诞树合影。   室内也有两棵小的圣诞树,是前几年用剩下的,周围还堆了些会发光的礼物盒,圣诞氛围挺到位的。   娟姐和杨哥老样子来得最早,抢占了卡座。   甘草姐姐倒了两杯水过去,坐到娟姐旁:“你去做护理了是不是!”   娟姐把海盗丢下沙发,双手拨动着自己的大波浪:“快摸摸,贼拉柔顺!而且今天打折才花了不到一百块!”   戴着袖珍圣诞帽的海盗茫然地瞧了娟姐一眼,而后屁颠地冲进厨房去找陶权。   陶权和霍湘在准备晚上的小吃,霍湘的姜饼和牛肉已经完工了,此刻在盯着陶权备热红酒。   陶权手持丁香往橙子片里戳,本来橙子和苹果是一比一买的,苹果被陶权啃得只剩俩了。   “你赶紧抱抱它!”腾不出手的陶权用手肘怼了怼监工的霍湘。   霍湘蹲下把海盗抱起来,陶权切下一片苹果递过来,霍湘被快蹲快站搞出了低血压,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张嘴去接。   陶权大啧一声,“给狗的!”说着把霍湘的脸推开,将苹果片塞进海盗嘴里。   霍湘抽手把切剩下的苹果拿起,“人都到了再煮啊,我先出去了。”   被雪堵在路上的客人和三驰他们于九点多全部到店,眼镜和女朋友晚些时候也来了,圣诞女郎甘草将两人带到正中央的情侣座。   “介绍一下婻諷啊,”眼镜招手把朋友们叫过来,“这位是思思。”   娟姐和甘草同时搂着害羞的女生,娟姐说:“姐妹,这店里你记住我俩就行了,别的阿猫阿狗可以不用记名字。”   这时甘草笑着看了眼镜一眼。   “同时思思也是我女朋友。”眼镜接茬道。   霍湘要听的就是这个,因为眼镜有女朋友的事儿目前就店里的员工知道,这些邀请来的熟客是一概不知的。   “什么!!”娟姐果不其然起情绪了,“高俊!!!你他妈啥时候谈的!”   还不够,霍湘转眼看向其他人。   早就挤到娟姐身旁的一个妹妹指着眼镜:“四眼仔还不回答问题!说!!哪儿拐来的漂亮妹妹!”   “谈了两年了。”眼镜搂着思思发笑。   杨哥也挤出来了,先给思思一个友善的笑,紧接着面朝眼镜脸色一变,“高俊你可真是个孙子啊,带人来也不早说,给你的圣诞礼物我就准备了一份!”   圣诞节互送礼物的风气不知道是哪年养成的,反正大家约定成俗,每年的今天都会带一堆礼物过来交换。   霍湘的礼物是代表野合准备的,严格按照每位熟客的喜好制定。   “好啦好啦!”甘草姐姐把情侣俩摁到沙发上,“陶权哥哥!红酒煮好了吗?我们要开始拆礼物咯?”   陶权闻声从厨房里端出一大桶冒着热汽的红酒,葡萄酒香顿时浸满野合,馥郁的香料和酒精编织着冬夜里独一份的陶醉。   分酒时陶权招手把霍湘叫进吧台,凑在霍湘耳边小声说:“你准备圣诞礼物有我的份吗?”   霍湘回答得不假思索:“当然有啊。”   “我也给你准备了,”说着陶权给了霍湘一个神秘的眼神,“你要不猜猜是啥?”   霍湘接过陶权倒酒的分酒器,“猜多费劲儿啊,你不能直接说么?”   “行!”陶权洗了个手,“马上给您拿。”   说完他瞟了一眼吧台外边,客人们都在大声喧闹着,大学城赶过来的那几个妹妹在自拍,娟姐他们在笑话杨哥每年准备的都是水果,那些他不太熟的客人也在窃窃私语。   “嘿,霍湘。”陶权唤了一声。   霍湘转过头,下一秒陶权双手环到他脖子上,正当他警铃大作想推开陶权时,脖子一空,那条弓箭项链被陶权拿走了。   他狐疑地盯着陶权:“怎么个意思呢?”   陶权把抢来的项链挂到脖子上,又把原先戴着的石榴项链取下来,“我帮你戴还是你自己戴。”   吧台外还有一个小姐姐在等着热红酒,“我忙着,你帮我戴吧。”说完霍湘给小姐姐继续盛酒。   “得。”陶权站到霍湘身后为他戴上项链,完了说道:“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拿到热红酒的小姐姐嗤笑了一声,她也是野合的熟客,知道这条项链是眼镜送的,笑声说道:“哪有人送二手礼物的啦。”   “有你啥事儿啊!”陶权瞪了小姐姐一眼,小姐姐立马转身走了。   霍湘摸了摸胸前的金属石榴,“萝卜,帮我拿下那个圣诞色的礼盒。”   萝卜应了一声,找出霍湘说的礼盒递过来。   一到手霍湘就转交给陶权:“圣诞快乐。”   “我能现在拆吗?”陶权掂量着问,“还挺沉。”   “拆呗。”霍湘找了把剪刀给他。   陶权暴力拆开红绿格纹的包装,从中取出礼物本体,竟然是一个麦克风,通体黑色,表面镶嵌了无数水钻,毫无疑问是属于他的那种亮闪闪风格。   “定制的,”霍湘看着话筒说,“上面有你的名字。”   陶权转过来一看,还真有,登时就不好意思了:“……挺贵的吧?”   和之前嚣张不同,这句话带有心虚的语气。   “还行吧。”霍湘把倒完的酒桶拿进蓄水池冲洗。   陶权瞬间觉得世界安静了下来,他站到霍湘身旁,两人挨在一起,“那我多不好意思啊,就给你整个破二手项链。”   霍湘认真地看着陶权:“我给你送东西又不看你给我送了什么,介意这个干嘛?”   “……别这样,我真不好意思。”陶权揉着月光银的寸头说。   “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给你就收下啊,一会儿要是高兴,你可以直接用它唱。”   今晚陶权也要参与表演的,主要因为三驰那边少了个人。   霍湘环顾店里一周,空气中氤氲着红酒的热汽,一如既往的碰杯和交谈声,差不多该进入演出环节了。   他给了甘草姐姐一个眼神,舞台远前方凭空出现一个麦架,乐队的人悄悄来到台上候场,小圆走去门口开始录像。   “喂——”霍湘试了试麦,将客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欢迎大家在周五的夜晚来到野合,我是霍湘……”   “我是陶权。”陶权打断了霍湘的发言,手里拿着他送的亮闪闪麦克风。   霍湘笑了笑,继续说:“今年还是老样子,表演要大家一起参与,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听一首即兴的铃儿响叮当,请大家给我们甘草姐姐一点掌声,让她帮忙调一下灯光。” 第36章 求婚   掌声送来银色迪斯科球,光屑落下,指尖划过贝斯,演出开始。   这首铃儿响叮当是电音风格的,主音是陶权手里的电吉他。   即兴讲究的默契,台上的几人都有一起演出的经验,反复的旋律被玩出了花样,在场客人连连抖腿。   十来分钟后,即兴缓缓淡出,霍湘觉得所有人都差不多进状态了。   他对话筒说:“野合量贩式KTV正式开始咯?要唱歌的小伙伴请看后边那个麦克风,先到先唱哦。”   娟姐早就注意到麦架,大家还在寻觅的时候她已经抢到话筒了:“《绒花》!!我要唱绒花!”   霍湘在憋笑,先不说他全程观望娟姐如何突破各种阻拦冲向麦架,就说这种节日唱《绒花》是不是有点格局太广了。   “唱什么绒花!滚下去!”陶权大声吼说,客人们笑作一团。   “换换换!我换还不行吗!”娟姐笑道,“霍湘哥哥,我们唱点我们这个年纪听的歌呗。”   “什么歌,《小白菜》吗?”霍湘笑着回道。   “不——是——”娟姐尾音拖得很长,算是撒娇拉满了,“唱《火花》行伐啦?”   霍湘回头看了一眼陶权,意思是你会弹么。   陶权把他的烟熏威士忌递过来,“整呗,但你会唱么?”   霍湘没答话,抿了一口威士忌,“来吧,三驰,高耀太的火花。”   这首歌对年轻人来说是有点复古了,但没关系,它的旋律很适合当下的喧闹冬夜。   让所有人震惊的是,霍湘唱的方式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嗓音低下去很多。   最为震惊的是陶权,他不仅没想到霍湘会唱韩语歌,还没想到霍湘居然模仿他的唱腔!   然后霍湘就听到陶权弹错音了,不过无所谓,他是个专业的歌手,深情地跟娟姐对唱着,来到RAP更是扯着嗓子一口气到底。   这段RAP也把大家惊了,实在没几人听过霍湘搞说唱。   身旁的陶权着急地跟弦,他都觉得指尖冒火了还是跟不上其他人的节奏,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主音吗?!   一首火花唱罢,霍湘在客人们的起哄声中摆了摆手,随后拿起威士忌灌了一口。   “好,我们继续,下一位嘉宾请准备。”   大学城来的几个妹妹一齐涌到麦克风前,手里还拿着没吃完姜饼。   “韩语场的话想唱女团歌!!”妹妹着急地说,“爱潜你们会弹不会啦?”   霍湘笑了一下,“《LOVE DIVE》啊?会的,要我跟着一起唱吗?”   “要!”妹妹们齐声说。   霍湘回头看着三驰和陶权:“能弹么?”   陶权做不出别的表情了,脸上只有震惊,震惊和震惊。   音乐来了,由霍湘领唱,用的还是低沉的唱腔,唱完一句后交给妹妹们。   在场的年轻人也不少,齐声跟着妹妹们唱,有些个女团舞蹈动作还是一起做的。   到后面索性推开周边的客桌大胆舞动,甘草姐姐适时地召唤萝卜,两人悄悄把客人们都叫了起来。   “Narcissistic my god I love it~”陶权听着霍湘这句SOLO弹错了两个音。   他忍不住去想,霍湘刚知道他模仿的时候会不会像他现在这样激动。   上半场一直是霍湘在陪客人唱,计划里下半场进入求婚阶段,霍湘见大家喝得差不多就把位置让给了陶权。   陶权慢悠悠坐上椅子:“大家给霍主唱一些掌声好吗!!唱得太好了我天啊!”   震耳欲聋的呼声。   “今天圣诞啊,”陶权说,“甘草姐姐跟哥哥我来唱一首圣诞歌吧?”   圣诞女郎撩拨着大波浪站到对面的麦克风,“好的呀~会唱的一起唱哦!”   陶权跟三驰交换眼神,轻扫琴弦:“My winter nights are taken up by static~”作为回敬,他也用了霍湘的唱腔。   退到一旁的霍湘忍俊不禁,心想这小孩还挺记仇,拿出铃铛打伴奏,一连听了陶权唱的五六首圣诞歌。   雪夜有欢笑,但它依旧是令人生畏的黑夜。   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推门而入。   对方身材健硕,头戴遮挡脸庞的鸭舌帽,目光扫视人群,找不到目标。   霍湘放下铃铛,从侧面离开了舞台,他在甘草疑惑的眼神中挤出放声歌唱的人群,来到男人面前。   “晚上好,”霍湘低声说,“您来喝酒么?”   对方的眼神始终落在人群,过了很久才看霍湘:“我找甘草。”   “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霍湘说,男人眯起眼和他对视,他不是那天的刀疤男,但这装束,多半是一伙的。   下一秒男人凑到霍湘耳旁:“那帮我转告他,把偷的东西还回去,期限是跨年之前,否则……”   “我知道了,”霍湘打断了男人的话,“会帮你转告的,还有别的事吗?我们还在做生意。”   男人冷哼一声,推门走了。   霍湘有些疑惑,这男的明明已经看到甘草了,为什么没认出来?   这时音箱的琴音过渡成一首经典的甜蜜歌谣,要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甘草将迪斯科球熄灭,店里只剩下圣诞树的彩灯在闪烁,陶权的歌声于黑暗中回荡。   “呃……等下!”陶权叫停了伴奏,“我吉他好像没电了,那个什么,谁上来帮我暖个场,高俊?”   眼镜摸黑找舞台的时候,陶权不知用什么方法冲到了霍湘身旁,小声问道:“刚怎么了?”   霍湘摇摇头,“没事。”说着看向甘草姐姐。   甘草在跟小圆掀窗帘,两个灯箱露了出来,发出的温暖光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欢迎大家在周五的晚上来到野合,”眼镜摸上台,“我是高俊,……我那什么……给大家暖个场吧,请大家拿出试卷,我们来讲司法考……”   “你他妈闭嘴!!谁要听这个啊!”娟姐吼道。   眼镜笑了声,“那我暖啥,我给大家唱歌啊?”   “好啊!”霍湘按照计划里吼了一句。   “真唱歌啊?……那好吧!陶掌柜,你换好电池没有啊?”眼镜笑说。   霍湘推了一把陶权,陶权又火速赶回舞台,将吉他背到身上,“来了来了。”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霍湘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捉摸不透的,就像陶权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学模仿的,就像眼镜其实唱歌很好听。   大家朝夕相处,可仍然没完全了解彼此。   每一个人都是一颗迪斯科球,千百个切面,千百个秘密。   他推着冰箱往里走,思思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她跟所有钟情于另一半的恋人一样,眼里只有台上那位认真歌唱的帅哥。   霍湘喜欢热闹,热闹能抵过漫天飞雪,他想再热闹一点。   甘草将店里所有灯光全部打开,在刚才的演奏中她已经把眼镜要求婚的事转告给了其他客人,大家在灯光亮起后主动退到了后方,客场只剩思思和台上的乐队。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霍湘对着客座的麦克风缓缓说道。   台上的陶权紧接道:“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下一句是三驰:“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然后眼镜单膝跪地,念出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你……愿意嫁给我吗?”   喝彩,欢呼,吼叫,这些声音像喷泉水柱,起起落落,远不停歇。   女主角捂着嘴环视众人,她的脸已经红成西柚色。   霍湘抽空给自己点了一个烟,看着眼镜从台上跳下来:“我给你买了个冰箱。”   等下,这冰箱可没说好要送给眼镜。   “哪有人送冰箱的啦!”思思笑道。   眼镜牵着思思的手来到复古的冰箱旁,本来是给了霍湘一个眼神的,霍湘正想着冰箱是不是要送给眼镜,没注意到这个眼神。   不过他还是抢在眼镜之前打开了冰箱门,毕竟这是为数不多能为眼镜做的。   一冰箱的鲜花,该桥段乃包括台词都是一部电影里的,全部由眼镜一个人策划,霍湘觉得要是眼镜是在别的地方求婚,大家应该永远不知道他骨子里有些个浪漫基因在。   戒指藏在一朵玫瑰里,眼镜将其拿出来递给思思。   霍湘幻想着,这两人是否相遇在某个秋天,是否是个需要围巾取暖的午后,他想着想着,眼镜为思思戴上了戒指。   礼炮在这时响起,连响数声,甘草姐姐在尖叫声中拿出一个由懈寄生做成的花环,它有一个期待爱情的寓意。   “我愿意。”   话音未落,舞台上的陶权举起霍湘喝过的那杯威士忌:“祝福这对新人!让我们敬霍湘哥哥一杯!今晚的一切都是他准备的!”   霍湘猛地看向陶权,这时眼镜和思思拿着酒杯走过来:“谢谢你啊霍湘。”   不止这对情侣,退到门口的那些熟客也重返座位拿起酒杯走来,霍湘被迫钻进吧台。   霍湘笑着挨个敬酒,“怎么个意思?”他甚至不知道手里这杯酒谁给的。   “今晚的第二个活动!”甘草姐姐冲他眨了眨眼,“摧毁霍掌柜千杯不倒的传说!”   【作者有话说】   火花——高耀太LOVE DIVE——IVEChristmas Tree Farm——Taylor SwiftLove Story(Taylor's Version)——Taylor Swift 第37章 醉酒   在他精心为眼镜筹备求婚仪式的时候,眼镜也在暗地里策划了一场针对霍湘的酒局,今晚到店的这些人都是野合酒量排行的中上游,他有场硬仗要打了。   第一场是摇骰子,轮流坐庄,迎战的是那几个跳女团舞的妹妹。   霍湘摇骰子的功夫有一半是从娟姐身上偷学的,姑且能占个上风,但一轮下来也喝了不少,算是开了今晚的胃。   第二场的时候眼镜叫的宵夜到了,大家边吃边喝,迎战的是甘草培养的客人,霍湘对他们都不太熟,正好闲聊了几句。   几轮下来霍湘有些微醺了,计算着酒量该如何分配,迎上下一波的娟姐他们。   娟姐喝白兰地,所以他也得喝个四十来度的酒。   “不兴跑啊,”娟姐指着他,“我还从来没见你醉过。”   “我不是没有醉过,”霍湘笑道,“我只是醉了不发疯。”   娟姐冷哼一声,碰杯将酒下肚,霍湘无奈地跟着喝了半杯。   酒精让他心率攀升了不少,脸色却一如既往地平静。   很快,娟姐从气势汹汹变成趴着不动,最后以熟睡败下阵来。   霍湘又跟其他人喝了一轮,他得让这帮想灌醉自己的人没法站着回去。   一小时后,多数客人因醉散去,店里不剩几个人了。   眼镜跟思思敬了霍湘一杯也走了。   “陶权,你喝酒了吗?”霍湘张望道。   躺在沙发上吃姜饼的陶权啊了一声,缓缓站起来:“送娟姐回去是吧,得嘞。”   甘草姐姐拿着一瓶啤酒钻进吧台:“我俩喝一个呗?”   霍湘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他很想问甘草是不是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你……”   甘草姐姐给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眼神,于是他又把话咽了回去,有什么等清醒了再说,不然回头宿醉又给忘了。   “喝吧。”   客人一个个被陶权送走了,店里只剩下员工,霍湘蓦然反应过来甘草已经跟他喝了很久。   “我不能再喝了。”霍湘放下酒杯,他手指已经开始发麻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甘草也扯下绒毛圣诞帽丢在一旁,“你也太能喝了,我都喝了一打了。”   “我也一打啊。”霍湘苦笑道。   “不行不行,真不行,”甘草靠到酒柜上,“萝卜赶紧换衣服去,送姐姐上车,一会儿要吐了。”   霍湘顺势让两个学徒也一起下班,自己喘着粗气摸到吧椅上坐着。   到这份上就是醉了,双眼看见的东西不能在脑海里成相,心跳声完全霸占听觉。   不知过了多久,陶权回来了,提了啤酒在他眼前摇晃:“以为这就结束啦?还有我呢。”   霍湘想笑,笑到一半咳了起来,“不是……怎么还有你啊!疯了吧!”他是真的喝不动了。   难道陶权不知道雪夜加酒精会让一切变得很惊奇么?!   陶权笑呵道:“还能喝不?不能喝我就拍个照发到群里交任务。”   霍湘艰难地从吧台起身,坐久了身体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个趔趄差点倒向陶权。   他深叹一口气,摇晃身子钻进吧台,先是随意洗了一把脸,顺手将刘海捋到后面,然后一边发笑一边从酒柜上取下一瓶阿贝旋涡。   陶权吧台外在拍照。   镜头里的霍湘虽然没酒精上脸,但举手投足懒洋洋的气质足以说明快不行了。   他咔咔几张拍完甩群里,拿起啤酒喝了半瓶,打出响嗝:“放心,喝醉了哥哥送小霍回家。”   霍湘吭哧笑出声,他不大能控制表情了,目光难以聚焦地盯着陶权的寸头,月光银的碎发像是被初雪染出来的,很漂亮。   人们都喜欢热闹,却不太关注热闹后的狼藉。   客桌七零八落,尽是吃剩下的餐盘和酒杯,那些浸泡在杯中的香橙片被泡发,紫红色的果粒挂在杯璧,它意味着洗杯时要格外注意,否则会堵住下水道。   酒液让地板变得很黏腻,当然其中也有凉拌牛肉和姜饼的功劳,这些美味的食物在派对过后变成了打扫人员的噩梦,需要用洗涤剂反复清理才能让木地板恢复光滑。   还有,还有……   要收拾混乱的舞台,要把那台冰箱弄回厨房,悬挂的浪漫灯箱要用电钻取下螺钉,然后重新刷墙腻子……   霍湘喜欢热闹,也喜欢热闹后的破败场景,他很乐意成为派对的最后一人,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先把陶权干翻。   调回日常的沙发音乐,霍湘找来两个筛盅扣在吧台上,两人边猜大小边喝。   玲珑骰子时起时落,试图决定今晚他们谁先醉。   “外面雪是不是又下大了啊。”霍湘抿下一口酒说。   陶权回头望了一下,看不清正门的方向,所以他跳下椅子去把野窗帘全都拉开了。   初雪飘摇,在窗外暖光的照耀下如同羽毛飞舞,下坠的雪花在接近地面时被风吹起,翻滚向窗台,往复不停歇,窗上蒙着的冰霜使其看上去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我总感觉啊,”陶权坐回吧椅,倒了霍湘的一根烟,“你喝旋涡是看不起我。”   霍湘瞄了一眼手中的酒瓶,威士忌之间也有酒精差异,手里这瓶高达57度,而陶权喝的是西柚味的啤酒。   “你不服吗?”霍湘笑道,“不服你也来?”   陶权大气一哼,抢过酒瓶对嘴灌了几口,霍湘数着,少说一口气喝了一两,都能感觉到酒液如何烧灼陶权的喉咙。   “卧槽……”喝完后陶权赶紧抹嘴,“咳……好烈啊霍湘!!”   霍湘笑得不行,用陶权那种激动的语气回道:“是啊陶权!!”   陶权盯着他,习惯性地抹了一把自己的月光银寸头,“继续继续,今儿还不信了,整不翻你丫。”   不可能整翻的。   酒量这种事源自基因里,而且霍湘喝酒时很关注自己的身体反应,当他觉得不行的时候一定会想办法先缓缓,上个厕所吃点东西之类的。   但陶权不会,喝酒跟自己的性格一样横冲直撞,每当骰子差一点点就能赢霍湘的时候就会气急败坏地猛灌。   酒精并非下肚就起作用,它需要一些反应的时间,慢慢钻进你的血管,钻进大脑和心脏,将你变成傀儡。   霍湘目睹了陶权变傀儡的全过程,能从陶权眨眼的频率看出陶权有多醉,眼下这种呆呆望着的表情,表达的是霍湘哥哥饶命,我真的一滴都喝不下了。   可陶权拿着啤酒不放,用赤裸的,张狂的眼神看霍湘:“干了!”   霍湘心道是吗,笑着摇头喝完杯中的烟熏酒。   陶权也干了,异常狼狈地干,也管不了喝的姿势好不好看,任由芳香的啤酒花从嘴边流下,沾湿灰色发皱的工作服。   喝完陶权连续打了几个嗝,“霍湘哥哥,我饿了。”   霍湘嗯了一声,低头打算从冰箱里找点柠檬凤爪,可立马又发现陶权的眼神不大对劲,想了想决定先让他缓缓。   陶权的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内啥……我想吃牙签牛肉。”   霍湘没接话,思考牙签牛肉是什么。   “咱们牛肉还有的,你那啥……”陶权讲话含糊不清,“牙签!串——起来,然后热油炸……就,咱们炸薯条的那个炸,懂不?”   很好,陶权喝醉了,霍湘露出满意的笑容,虽然他自己也醉了,不再看得清外头的风雪有多嚣张。   “然后呢?”霍湘问道,“用腌过的牛肉还是新鲜的?”   “随你便!”陶权大声说,“差点忘了,炸的时候……搞点薄荷叶一起炸,越多越好!”   霍湘对这个奇特的做法很感兴趣,颤巍巍地抢走陶权的酒杯,换了一杯水过去:“……那你歇会儿,我去给你搞。”   掀挡板,转身,往厨房走,剧本应是如此。   可霍湘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陶权却忽然抓住他的胳膊,然后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攥紧了他的手。   “能不能把我扶到沙发上……”陶权说这话时甚至还是趴在吧台上的。   霍湘把手抽出来,顺势抓过陶权的胳膊架在肩上,三下除五将陶权安顿到就近的沙发上。   陶权一沾沙发整个人就躺下去了,胳膊蒙着脸支支吾吾地说:“牙签牛肉……”   怎么个意思呢?怕他不做是吧。   既然答应了哪有不做的道理,霍湘原地舒一口气,拖着反应慢半拍的身子来到窗台,摘下能满足陶权的很多很多薄荷叶,一路捧着慢走进厨房。   这份牙签牛肉一半是陶权教的,一半是他自己琢磨的,总之是搞了一份出来,闻上去很香。   霍湘一边吃着一边端出去,在他炸牛肉的时候陶权自个儿把店里音乐关了,此刻正躺在沙发上喘大气。   霍湘过去把客桌挪开,他想陶权应该是一直在翻身的,不然衬衫不会乱成这个样子,半边腰露出来,腹肌跟着呼吸上下起伏。   “陶权。”他轻轻唤了声。   陶权两边胳膊都挡着脸,没有反应。   霍湘把陶权胳膊往下一拉,发现他竟满脸都是眼泪,且源源不断流着。   “……泪失禁了?”   陶权嗯呢一声,翻身把脸埋进沙发角,“甭管我!一会儿就好了。”   霍湘抽出几张纸塞进陶权手心,“那你哭会儿,我收个盘子。”两人的声音都跟外边的夜雪一样轻。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陶权再次勾住他的手攥紧,用力就跟外边的夜风一样狂。   “怎么个意思呢?”霍湘笑问。   陶权没有答话,过几秒慢慢松开了霍湘的手,慢得就跟撒开节日气球时那样。   霍湘抬手一看,手心满是被陶权沾上的液体,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酒。   好了!他该化身圣诞老人将眼前的狼藉复原了!霍湘觉得自己精神满满!   野合没有音乐时一切动静都会被放大,杯子下水池的碰撞声,挪动桌椅拖地声,还包括空调的呜呜,这些平时不太注意得到的声音在凌晨四点无限膨胀。   陶权身旁的牛肉已经彻底凉掉,人也睡死过去。   霍湘扫了一眼客座,基本搞定,杯子和餐盘等明天学徒来洗,他酒劲上来也不大洗得动了。   现在这个情况,他俩都不太能正常回家,至少得有一个人先醒酒,霍湘选择了自己,悄悄来到卫生间,手指伸向自己的喉咙,如数将晚上喝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嗯……感觉好多了。 第38章 雪夜   霍湘在洗手台洗了两次脸,确认脸部神经不再疯狂跳动才回到客座。   “陶权?”他拍了拍陶权的小腿说。   下一瞬陶权猛地惊起,努力地睁开眼睛寻找他,“牛肉呢?”   霍湘下巴点了点客桌:“冷了,我去给你叮一下。”   “不了不了,”陶权拽住他的胳膊,“吃不下了,……打包回去吧。”   霍湘看着陶权,隔了几秒说:“行的,你今晚开车没?”   陶权木然点头道:“开了,我叫个代驾吧,稍等……”   霍湘把牛肉带到吧台装进打包盒,系好带后对陶权说:“有人接单么?有点晚了,还这么大的雪。”   陶权撑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没有要倒的趋势,“有的,三公里。”说完来到吧台,“到时候先把你送进山里我再回去。”   霍湘把打包的牛肉推过去:“好哦。”随后给自己点了一个烟,他的酒醒了一半了。   时间一分分流逝,门口传来几声喇叭,霍湘抬头一看,是骑着电动车的代驾大哥。   两人早都换好衣服等着了,应了大哥一声就关灯锁门来到风雪中。   “好冷啊霍湘哥哥!!”陶权莫名其妙怒吼道。   霍湘把围巾蒙住半边脸,闷闷地说:“快走快走。”   光里能循到雪,光不到的地方还是雪,自飘渺的远方而来,萦绕着路灯,盘旋几瞬又落在两人身上。   上车后他俩坐在后座,代驾小哥搓了搓手便出发了。   暖气嗡嗡,陶权靠向车窗,整个人离霍湘只有十来公分。   雪白的梧桐大道没有几辆车,大G没过多久就驶到了高架,视野里他们仿佛置身于这雪夜的半空,跟雪花一同在城市上方摇曳着。   “我好难受啊……”身旁的陶权喃喃道。   霍湘手伸过去把他的脑袋从车窗挪到靠椅,“好好坐着别乱动。”   没几分钟,车子下坡忽遇颠簸,陶权脑袋不知怎的就倒向了霍湘肩膀,鼻子呼出些许热气,轻拂霍湘臂膀。   喝大酒再被雪风一吹,不醉也得醉。   霍湘没推开陶权,目光落在挡风玻璃,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隧道拱门。   大G在隧道里开了很就,陶权似乎睡过去了。霍湘笑了笑。   是吧,早说了这车的暖气非常了不得。   “这么大的雪,您好骑回去吗?”快出隧道时霍湘同代驾大哥闲聊起来。   大哥有些年纪了,长得很有福相,说:“慢慢骑回去好了呀,运气好的话还能再接一单的咯。”   “辛苦了。”霍湘说,“一会儿到地方我给你拿点暖宝宝吧。”   “不用不用!”代驾摆手道,“你们已经给了那么多的调度费了呀,不好意思再拿啦。”调度费?   霍湘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目光瞥向肩头的陶权。   回到之前说的那个概念,雪夜和酒精混在一起会诞生惊奇,霍湘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   第一回是陆超,那年下的雪根本积不起来,就是个常见的雨夹雪,可陆超喝上头了,脱下上衣绕着梧桐大道跑了两圈,硬是搞了趟裸奔。   还有一回是他自己,天鹅航道巡演去到桃花的家乡,桃花从亲戚那里要来了陈年红薯酒,霍湘没料到后劲儿那么大,下车就跪在了雪地里,根本起不来。最后是保安出动把他扛回房间才算了事,第二天桃花把他跪拜的照片发在群里,晴姐说他这是撞邪了。   下一回就是现在,此刻,他瞥陶权的这一瞬间。   车子莫名颠了一下,陶权整个人往前倒去,霍湘立即伸手去扶,陶权猛地砸向他的胸口。   紧接着呕一声,吐了。   代驾从后视镜投来担忧的目光,霍湘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抱着陶权,不让他碰到吐出来的东西。   啤酒的蛇麻果,红酒的香料,威士忌的烟熏,入肚前它们香甜诱人,吐出来后,它们变成一种折磨。   霍湘偷偷看着代驾大哥紧绷的脸,大G快速掠过熟悉的水杉树群。   他就那么抱了月光银一路,直到车停在他家院子前。   惨白的车灯照在铁门上,被陶权嘲笑过的那把锁被白雪包覆,如此神圣,如此不可侵犯。   代驾大哥转过头,意思是问接下来怎么办。   霍湘想了想说:“您从山里骑出去是不是不太方便?他这个情况恐怕送到地方了也叫不醒。”   代驾低头看窗外的雪,“方便的呀,我家就在隧道口……”说完顿了顿,“那我把多出来的钱退给你们?”   “不用不用,雪天代驾生意不容易。”霍湘说。   “那车给你停进去?”   霍湘:“也不用的,一会儿我们自己来。”   代驾一再确认,霍湘的意思都是让代驾先撤。   车门一开一关,送进来的风雪氤氲了几秒,化作蒸汽蒙在窗上。   霍湘尝试叫醒陶权,几次下来均以失败告终,于是决定先把车搞进院子。   他将陶权推向车窗,下车来到对应的车门,废了不少劲儿把陶权公主抱起来,然后将人暂时放在副驾驶。   之后的半小时他来往于大G和屋内,任务是用厨房纸清理呕吐物,期间大雪不停,一片片雪花飞进后座,秒变水蒸汽。   下雪的时候是不冷的,霍湘觉得自己还有多余的力气把自己和陶权弄干净。   他先把自己的衣服换掉,又在车里帮陶权脱下衣服和鞋子,强迫陶权换上自己的衣服。   这是个麻烦活,因为陶权彻底丧失了意识,一丁点儿配合都不给他,活像一块石头。   花了十来分钟终于给陶权捯饬明白了,霍湘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开滚,点着一根烟来到屋檐下。   大雪纷飞,副驾驶的陶权还在睡,脑袋耷拉在车窗上,霍湘能看见他呼吸的频率。   接下来该怎么办?把陶权背进屋里让他睡沙发?   逻辑告诉他应该这么做,可他有别的顾虑,也是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已经十二月底了,距离陶权跟他告白过去了五个月,他清楚记得陶权说会试着拥抱新的生活。   那么尝试成功了吗?   霍湘从来不喜欢这么揣测,但他不得不去想陶权再次来到自己的世界是怎么个意思。   这五个月算上今天,他们一共见了四面,没有一面是正常的。   万圣节的偶遇,误打误撞一起去爬山,双双坠湖,双双喝得烂醉,难道这就是陶权说的新生活吗?   天啊,霍湘难得惆怅起来。   他喜欢惊奇的生活没错,但他摸不透陶权在想什么,怕陶权还怀揣着超过朋友之外的情感。   一根烟结束,霍湘抓过几片雪花拿来揉搓烟星,水浸过的烟草散发稀臭,霍湘收手洒向庭院,踱步走向铁门。   真是好大的雪啊。   姑且当回自恋者吧,将陶权当作没死心来处理,不能让他留宿,以免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霍湘出了院子,凭借记忆找到隔壁的几幢民宿,这个点老板肯定睡了,但他记得有一家用的是密码锁,下单后会直接给密码。   他来到这幢洋楼,伸手擦去告示牌上的雪,扫描二维码进入民宿线上店铺。   圣诞节是民宿的旺季,民宿只剩最后一间档次稍差的,霍湘犹豫了一下,陶权好说歹说也是个偶像,睡这种地方会不会不大合适。   他还是订下了这间房,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收到密码短信后,他折返自家院子,艰难地将陶权背上,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几步一停地把陶权背到民宿门口。   手已经冻得发僵,腾出来输密码的时候抖了一下,导致陶权一下子要从后背滑落,幸亏他动作够快,门开的瞬间用脚抵住门缝,再光速收手托住陶权的屁股,才没让两人摔进雪里。   进来后霍湘换成公主抱,尽量不吵醒其他屋子的人,将陶权抱到了狭小的次卧。   还好,这间屋子有暖气管,被褥和床单看着也挺新的。   他把陶权放到床上,又是调整睡姿又是盖上被子,总算搞定。   车还在自己院子,陶权明天醒来肯定要过来找的,到时候该怎么说比较好呢?   啊你昨晚吐我身上了,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清理你和你的车,然后我发现我不能让你睡我家,把你弄来这么一个地方,哎嘿嘿,还不快感谢我。   嗯……不能这么聊。   霍湘轻轻关上房门,最后一眼落在陶权平静的睡颜上。   他蹑脚走出民宿的院子,回家的雪道有两排脚印,一排浅一排深,都是他留下的,此刻正有无数的雪花飘到脚印里,想必不等明天起床就能将脚印掩盖了吧。   真是好大的雪啊……霍湘想着,好多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   他不自觉踩进深的来时的脚印,原路返回自家院子,大G的双闪还跳着,空中的雪花一下作杏黄,一下作乳白。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能够看到这里的小伙伴~番石榴从下章起入V啦,到时候会掉落大更,还请喜欢陶权和霍湘的小伙伴们一同前行~(鞠躬 第39章 回溯   五个月的时间,真的能够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吗?   野合门口的盆栽每个月要换一次,八月要种藕粉色的三文鱼小菊,九月要移植杭城标志性的银桂,十月,十一月十二月,陶权能想象霍湘蹲在水箱前照料盆栽的所有画面。   霍湘应该很忙,每天有数不完的活,见不完的人。   而他也有很多事要忙,时常往返各大城市,不是在舞台上重复同一段旋律就是在综艺上表演同一种人设。   厚重的时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坨铅。   起初陶权兴致勃勃,不仅配合公司的行程,还在多余的时间主动找音乐老师进修,在泥泞诗意的项目里,他是最努力的那个。   努力也得到了回报,他的个人数据每天都在增长,从原先的四位数转赞评飙升至五位数,特定内容还能破六。   生活也一切顺利,跟队友的关系很好,不再随意跟人起冲突,对粉丝也更耐心,忏悔之后他是真的重新活过来了。   可有些习惯无法改变,陶权睡前还是会给天鹅航道-霍湘发今日总结的私信,仍旧会高强度刷陆超的朋友圈去了解霍湘的近况。   以及他还是会梦见霍湘。   他想把这理解成失恋后的正常现象,可当他一次次不由自主去看他和霍湘的聊天记录时,他似乎觉得,那晚在忏悔室讲的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理应从荒谬的苦恋里走出来,理应去拥抱新的生活。   生活是拥抱了,但苦恋没走出来。   这方面的事他骗不了自己,因此万圣夜他出现在了霍湘面前。   实话说他只想遮去面容,在人海里远远看霍湘几眼,而霍湘千不该万不该走向冰激凌车,让他想起了那个暴雨天,他和霍湘在冰激凌车躲雨。   后来发生的事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竟然抢走了霍湘的冰激凌,还趁冰激凌化掉之前全部舔掉。   粘稠的冰激凌把他脑子冻坏了,他又从厚重的时间里取出三个切片分给霍湘。   他们行走在迷雾中,雾将世界万物都给笼罩了,白茫茫的视野里,他始终能找到霍湘。   在他生日到来的那一刻,他们浸泡在冬夜的湖水中,霍湘往他脑袋来了一下,斥责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然后就是昨天,他参与了野合的双重活动,听霍湘嚣张地唱RAP,看霍湘神色不动地喝翻所有人。   真实的霍湘触手可及,且远比虚假的霍湘摄人心魄。   陶权没想真的把霍湘喝翻,只是想跟霍湘正式地喝一杯,不是那种营业结束后的小打小闹,是那种你来我往,喝个畅快。   为此他还专门查了,开喝之前在厨房泡了一碗葛根,说是能增加酒量,就为了能跟霍湘多喝一会儿。   可惜即便霍湘酒过三巡,他也战胜不了,甚至还被霍湘喝到泪失禁。   身体的控制权交给酒精的话,泪失禁当然不请自来啊……   当时他一边哭着一边想抱抱霍湘,算是强行攥到霍湘了,但残存的理智不允许他有下一步的动作,所以他放开了,同时也断片了,只记得霍湘在车上摸了他的脑袋。   断片之前他很担心回不了家,做好了睁眼还在野合的准备,因此当他被尿憋醒,闻见陌生的洗衣液味道时,整个人陷入了恐慌。   陶权猛地踢开被子跳起来,来不及确认是谁家就注意到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下一秒光脚夺门而出。   他险些撞到从楼上下来的陌生人,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冲向有光的地方。   贴有云纹贴纸的落地窗连成一片,外边是水杉树群,积雪满布,几欲坠落。   陶权望着飘摇的雪花发呆,心中不能再困惑了。   他转头寻到前台的小姐姐:“这是哪儿?”   小姐姐打量了他一番,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山水云间啊。”   “山水云间??”陶权的眉毛挤到了一块,眉心突突地跳。   小姐姐把桌上的立牌转面朝他,上边儿写的是一杯茶一席地,坐看龙井云卷云舒,欢迎客官入住山水云间民宿。   陶权狠狠抓了一把头发,耐着性子回屋找鞋穿。   他看着床边整齐的运动鞋,蓦然反应过来这是霍湘的,想也没想就胡乱套上,火速离开民宿。   一出院子陶权就看见霍湘的小洋楼,冒着风雪几步跑去,发现铁门开着,大G落有薄雪。   他往里走去,看见屋门敞开,飘来一股薄荷牛肉的香味。   陶权深深吸了一口气,进门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大衣,“霍湘——”   霍湘在厨房,穿着米色的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应该刚醒没多久,“你醒啦?”说着端起一杯热水抿了两口,陶权感觉他好像带着笑意。   “我正叮牛肉呢,吃点儿?”霍湘说。   牛肉的香味唤醒了陶权的记忆,他看着霍湘雾气缭绕着的双瞳,脑海一点点拼凑昨夜发生的事。   他喝醉了,他拉霍湘的手了,跪求霍湘给他做牛肉了,跟霍湘一起上车了,然后……   “喝点热水?”霍湘笑着问道。   陶权狂揉眉心,“哥,我问你啊,……我昨晚……是不是吐了?”   问出来的时候他心中就有答案了,不过霍湘的一句嗯还是让他心脏瞬间结冰。   过了一会儿陶权抬起头,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生气,很痛苦的样子,“没吐你身上吧?”   “没有,”霍湘说,“吐车上了。”   霍湘的声音使陶权拼凑出更多的细节,他转身回到院子打开车门,大G里被擦过,还有一股只有在霍湘家里能闻到的香水味。   他叹了声气,两步跑回屋内:“哥,我车你清理的啊? ”   微波炉叮地响了,霍湘笑着回道:“不知道啊,也可能是代驾大哥清理的。”   “那这总是你的吧,”陶权摸着身上的衣服说,“我原先的呢?”   “二楼阳台晾着呢,估计一时半会儿干不了,等回头干了我放去野合,到时候你自己过去取。”霍湘说。   陶权表情一沉,黑着脸跑回车上,拿出手机连上行车记录仪,找到昨晚的录像。   看到霍湘伸手扶住他脑袋时,霍湘正端着牛肉在门口看他,霍湘跟他不一样,站有站相,帅气逼人。   下一秒他低头,就看到手机里的自己吐在了霍湘身上。   这大概就是陶权人生的下限了,他没敢看完,锁屏推门下车。   霍湘依旧在看他,嘴里嚼着牛肉,和录像里的表情,不……和以往所有的表情一样,云淡风轻。   “进屋啊弟,你不冷啊?”霍湘说。   陶权没接话,咽下苦涩的口水,反身前去把铁门踢开,哐哐震天响。   紧接着钻回车里,避过霍湘的脸色,碾过霍湘家的雪,疯了似的打油门扬长而去。   他全程流畅得像一只刚被放生的野鸭,前所未有的一气呵成。-   用户hxwanywn: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发送。   大G沿着杉树驶过杨公堤,它没有目的地,遇见红灯会选择右转,永远不让自己停下来。   它兜兜转转一小时,最后回到白象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熄火后陶权连续深呼吸了几次,被愧于面对霍湘的心情萦绕着,忍不住锤方向盘撒火。   大G的喇叭勾起了隔壁车辆的警报,一时间地下灌满乱七八糟的声音。   他狂砸了一会儿,直到手肿了才怅然地靠向座椅。   体温因运动而升高,衣服因体温升高而萌发出特有的味道,味道属于霍湘,而他很是可耻地抓起来闻。   几分钟后,他觉得自己该给霍湘打个电话。   霍湘接得很快:“喂?熄火啦?”   没有熄火,烦死了。   陶权狠狠抓着脑袋,声音有点变形:“内啥……我的衣服不用拿去野合了,我不要了。”   “什么啊,我不是给你洗干净了吗?”霍湘忙回道。   “你的衣服我也不还给你了。”陶权快把头皮抓破了。   霍湘:“那不行,挺贵的。”   陶权咬牙啊了一声,“多少钱?我转给你。”   “干什么干什么,跟我亲兄弟明算账是吧?”霍湘笑着说,“那昨晚的民宿钱也要给我哦。”   陶权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即把电话挂了。   圣诞节,多么美好的节日,有初雪有野合KTV,到底咋搞的,怎么会哗啦一下吐霍湘身上,而且霍湘是怎么跟他换衣服搞去民宿的?民宿?陶权愣住了。   他记得爬山那天霍湘还让他睡沙发来着,怎么昨晚那种情况还要给他找个民宿。   有没有可能,霍湘是故意的,有没有可能,霍湘已经知道他还死心不改了……   地下停车场再次无预警迎来一阵喇叭声,噪音来自一辆拉风的大G,上头的人八成疯了。   我们于晴给陶权打了四通电话。   实际上从陶权同意续合约之后陶权就没搞过不接电话这出了。   她分明亲眼看到陶权的车开进来,可过了半小时都不见人影,她只好坐电梯来到负一楼,在一阵警报声中狂奔,来到陶权的车旁。   于晴敲了敲车窗,里边没动静,但她分明看到陶权坐在里头,只好猛拍车窗:“陶权!!你他妈给老娘把车门打开!!!”   四天后,12月30日,泥泞诗意和交通讯号同时参与电视台的跨年夜录制。   现场举着灯牌的观众是两支乐队的粉丝,当中三分之一由焦烁和黄辰焰均分,剩下的三分之二可以全部当做陶权的。   站姐草莓冰在陶权续约后荣耀回归,后援会重组时招募到更多优秀的管理,她们以前的痛点是陶权没有事业心,如今大不相同,他们的权哥估计被魂穿了,营业频率超过刚出道的那阵子,且还大家保持着三天一互动五天一直播的联系。   此番续约是事业的转折,从前是五个人抢资源,现在是被白象把资源喂到嘴边,就权哥的业务能力,人气裂变根本情理之中。   她们给努力权哥的回应是鼎力支持,为乐队在陶权生日发布的冬季专辑斩获历史男团销量最高。   如此傲人的成绩当然得到了魔方高层的注意,他们进一步调整了交通讯号的规划,搬出了天鹅航道的旧专翻唱权,对抗着怪物般崛起的泥泞诗意。   这一切都是在陶权如铅般厚重的时间里发生的,只不过他的视野始终聚焦在和霍湘的五个切片里。   是的啊,拥抱新生活是真情实感,没放弃霍湘也是真情实感。   而现在他和霍湘的关系因为那一吐,来到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陶权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   焦烁推开化妆间的门,他们已经换好打歌用的特工服了,几条皮带绑在黑色的工装服上,脸上化了战损妆。   不过相较之下还是陶权更像特工,毕竟他长着一张会揍人的脸还有一身腱子肉。   焦烁嚼着泡泡糖从身后搂住陶权,是的,新组合上台可以吃东西,如果有营销号发黑通稿,晴姐会让公关光速撤稿,陶权有种强烈的生不逢时感。   焦烁搂的姿势变成了勒,两只小胳膊牢牢固定陶权的脖子:“你指甲都长出来啦!还不卸掉美甲啊!”   “元旦卸啊,你急个篮子,”陶权憋气说,“万钧人呢?”   焦烁松开陶权:“偷偷去找粉丝玩儿了。”   陶权没接话,拿起弓箭项链戴好,随后跳起身绕了一圈:“咋样,哥像不像个无情的杀手?”   “像无情的保安。”焦烁笑道。   陶权一个锁喉将焦烁夹在胳膊底下,“明晚庆功宴我不去,到时候你就跟大家说我生病了,听懂没?”   “凭啥啊,我不说!要说我也说你死了!”焦烁胡乱挣扎道,“况且!你生日那两天不是才用过生病的借口吗??”   陶权敲了敲焦烁的小脑袋:“我那会儿是真的感冒了!”   “哼,那你这回要去干嘛,又去给人姑娘整幺蛾子是吧。”   陶权跟两个队友都说了自己有喜欢的人,前五次出去找霍湘也如实跟队友说去找喜欢的人,只不过他没说喜欢的人是霍湘。   见陶权不理他,焦烁抬起小脑袋神秘地望着陶权:“……讲个八卦你听不啦?”   “不听。”陶权说着一顿猛揉焦烁的头发,刚做好的造型又给毁了。   按照往常焦烁肯定要跟他急的,今天却很淡定地把头发弄回去,很小声地对他说:“T团的主唱好像跟天鹅航道的油头鼓手有一腿。”   陶权面色没什么变化,眉毛却挑了起来:“啊?”   “真的真的,”焦烁从胳膊底下钻出来,踮起脚凑近陶权耳边说:“……万钧今天瞧见的,俩人在厕所kisskiss。”   是吗,那可真是喜事啊!   焦烁踹了陶权一脚,“你笑什么啊!”   “你管老子呢。”陶权把焦烁的脑袋又给弄乱了。   明晚是跨年,按照野合的规矩,跨年是不接待生客的,只邀请一些很熟的客人,陶权觉得自己该把握这个机会跟霍湘道歉。   这时万钧推门进来了,“权哥在笑什么呀!”   焦烁抬脚想踢陶权屁股,只能踢到大腿,“他明天要去找人kisskiss!!”   万钧是个长得很中性的男生,听闻面展悦色,神态让人觉得很舒服,“真的吗!跟谁kisskiss呀!!”   陶权伸手把两人搂上,粉丝等了很久,他们该上台了。   至于他要kisskiss的那个人,麻烦请再等等吧。 第40章 跨年   泥泞诗意的宿舍在白象大楼附近,是个藏在闹市的别墅小区,外围种满一圈西府海棠,将小区包裹住,住的都是些养老的爷爷奶奶。   陶权醒得很早,在床上赖了半分钟,随后换上运动两件套来到一楼的跑步机。   人气暴涨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改变,首当其冲是没法出门陆跑,入冬后他自费买了一架跑步机放在大厅。   他照例空腹跑八公里,接着去给万钧和焦烁做早饭。   晴姐对他们的身材管理很严格,平时在外不让吃重油重甜的东西,陶权实在看不过去,私下承包了大家的早饭。   今早煮的是他从霍湘那儿偷学的番茄牛腩面,他舀了一勺汤尝,咂嘴震声朝楼上吼了一句起床。   楼上传来动静,陶权将面盛进碗,接着把切好的黄瓜青菜丢进搅拌机。   他们三个在饮品方面几乎没有默契,三个人三个口味,现在这杯果蔬汁是给焦烁的,万钧的是微波炉里转着的牛奶。   早饭上桌时楼上两人也下来了,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到欧式大餐桌前。   厨房里的陶权还在煮咖啡,手抓几颗大冰块丢进烫咖啡,极端的高低温碰撞下,冰块从内部裂开,发出咔咔擦擦的碎裂声。   他端着咖啡回到餐桌,“你俩今天就别出去玩雪,老老实实搁家待着,下午帮我收个快递,到了直接拆,懂不?”   焦烁忙着嗦面没空搭理他,细嚼慢咽的万钧点了点头:“好的权哥,可今天不是没行程吗,你那么早就要出门kisskiss呀?”   陶权无奈笑道:“我去公司啊宝贝,煞笔乐理课还没上完呢。”说完一口喝了半杯咖啡,前几口是冰的,后几口变成了常温,是个苦味由淡到浓的过程。   快递是买给两个小孩的新年礼物,到时候拆开会看见祝福卡片,多少能给他俩带来些惊喜吧?大概。   吃完面,陶权慢悠悠洗了个澡,把胡子刮得很干净,摸上去一点儿也不扎手。   他选了件不那么臃肿的羽绒服,戴上口罩帽子这些武装道具,再挨个打过招呼就出发去公司了。   音乐老师路上堵车晚到了很久,陶权上完课时间来到下午两点。   离开时他怕晴姐抓到他跑路,故意没把大G开走,悄悄用印象西湖的演出票从门卫那儿换来侧门的钥匙。   今天雪停了,气温比前两天冷,街上的人裹得很严实,谈话间呼出阵阵白气,陶权视它们为小烟囱,一节一节,忽上忽下。   去野合之前还得再办一件事——去取给霍湘的赔罪礼物。   他挑了套冰滴咖啡的设备,地方在杭城最东边,打车往返约莫三小时,东西过海关时卡了两天,老板本想说给他闪送,但这两天的交通恶劣,他怕堵车误事儿,且这套设备经不起折腾,还是得亲自护送。   车沿着高架向东开,电台主持人还在聊今年这场罕见的大雪。   陶权觉得没什么好聊的,天气么,不就是晴雨风雪?说不定明年来个史无前例的炎夏,难不成这些人还要聊满酷暑的两个月吗?   一个半小时后,陶权抵达拿设备的咖啡店。   这家店是晴姐推荐的,老板是个热心肠,见陶权冒雪前来还特地留他喝咖啡,不过他早上已经喝过了,检查完设备就急着回去,老板说那不然你带点豆子好了,瑰夏行吗,今天刚烘好的。   陶权收下了,霍湘就是爱喝发酸的瑰夏。   说来也很奇怪,咖啡不就是要喝苦吗,霍湘那舌头怎么偏往酸的去了,就不能跟他一样嗜苦吗。   埋怨之余,白日轮转成黑夜,今年只剩最后六小时了。   陶权抱着冰滴设备走向死巷子的拐口,路过咖啡店时,那个总在擦玻璃的小哥远远看着他,感觉是在羡慕他手里的东西。   如果人的视力会在黄昏变差,那在雪季黄昏无疑会差到极致。   他就那么小心翼翼地走在雪道,纸箱挡去他大部分视野,只有右眼能看到橱窗前的霍湘。   霍湘穿着浅灰色的工服,腰上系着咖啡色围裙,呈现一团影子,远远看着就像一块被人随意丢在雪地上的曲奇饼干。   “小霍!”陶权唤着快步走过去。   两人挨在一起,影子叫雾蒙蒙的玻璃窗连作一团。   霍湘在擦玻璃,抓着湿嗒嗒的抹布,整只手都被冻得发红,红到陶权想丢掉设备好好捂捂。   “抱的什么大宝贝啊这么开心?”霍湘笑着问。   陶权偏过头迎上霍湘的眉眼弯弯,“给你的新年礼物。”   霍湘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从陶权手中接过设备,招呼他回店里,“坏了,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啊。”   “没坏,明年给我补上就成。”陶权笑道。   “得嘞。”   暖和的店里,客桌歪歪扭扭,舞台和吧台杂乱不堪,看这架势应该是霍湘在大扫除。   他看着霍湘把设备搬进吧台:“咋光你一人弄?”   霍湘啊了一声,“其他人去买东西了,这会儿估计准备回来了吧。”   陶权必然不会让霍湘一个人干活,去更衣室换工作服,掩上玻璃门就开始帮忙。   野合的大扫除不费劲儿,因为霍湘平时很爱护店里的东西,基本只要擦擦就可以了。   两个人都是干活狠人,学徒们到来之前就将店里搞得焕然一新。   陶权扛着扫把走向吧台,“内啥……你咋不拆冰滴啊,万一给你送个是个塑料的呢?”   霍湘正在往冰箱里放啤酒,抬头看了陶权一眼,笑道:“陶权哥哥好歹是高薪职业,能拿塑料玩意儿欺负老人家么?”   两人相视而笑,随后门口铁风铃一响,两人又同时转头去看。   甘草姐姐和学徒们回来了。   甘草边脱羽绒服边走进来,里面穿的是风情万种的墨绿色洋裙,她呼了一口气,颠脚来到陶权身旁,舒展笑颜地说:“姐姐路上还在想要不要把你也叫来呢,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心意相通~”   陶权搓搓鼻子,“算啊,怎么不算。”   紧接着两位学徒也推门进来了,合力抬着一个箱子。   “啧,你们不会真买到个火盆了吧?”吧台里的霍湘乐道。   甘草姐姐不自觉揽住陶权的后背,玉手拍着胸脯:“姐姐说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了~”   霍湘对抬进来的东西很好奇,火速钻出吧台去拆箱子,不一会儿端出一座木架火盆。   “还有炭呐?”霍湘笑说,“不会冒烟儿吧?一会儿消防来找我们麻烦了。”   炭在陶权手中,他看着包装袋说:“冒,大冒特冒,不过别慌,消防的人来了哥哥给他们全干翻。”   霍湘抢过炭,发现上头写的是无烟煤炭,十分调侃地啧了陶权一声:“欺负老人家不识字是吧。”   “不能吵架哦,”甘草姐姐把霍湘也揽了过来,左右各一个大帅哥,“今晚吃烧烤,你俩谁去腌肉?”   “我去吧。”陶权说。   “那我来调烧烤料。”霍湘说。   两人把生碳的活交给学徒,一前一后进到厨房,牛羊肉都是霍湘今天现买的,透着一股子膻味。   陶权洗肉的时候嘴痒,从冰箱里拿了颗雪梨吃。   “我发现你干活老爱啃点什么玩意儿。”霍湘说。   陶权笑了笑,把咬了一口的雪梨丢过去:“咋,好吃还不让人吃?”完了又拿了个新的。   这边忙着,那边客人已经上座了,眼镜和杨哥都是有家室的人,这种日子当然要跟老婆一起过,来的都是娟姐那种单身狗。   炭火散发的温暖远比空调舒适,几个姐妹挤在卡座上烤火,不知从哪儿搞了棉花糖在烤,焦糖的香味满屋飘溢。   不过还是厨房的肉味更吸引海盗,匆匆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试图跳上工作台抢肉吃。   霍湘弯腰将海盗捞起,手臂挡住狗的眼睛,“你看不见肉你看不见肉。”   陶权以为这话是跟自己说的,疑惑地转头:“没看见什么?”说完才意识到霍湘是在逗狗,乐得不行。   霍湘把狗抱出厨房,“音乐咋停了。”   一席焰红洋裙的娟姐挥挥手里的遥控器,“我们要看泥泞诗意!”   霍湘有些错愕,最近有很多客人说过这茬,大家对泥泞诗意的热衷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也能理解,毕竟陶权的唱功在偶像艺人里无人能出其右。   嗯?要问谁认证的吗?说来惭愧,是霍湘自己认证的。   “卧槽啊你们在看什么!”陶权听到自己的歌声,抱着不锈钢盆跑出来,手指在给牛肉按摩,“啊原来在看帅气逼人的我。”   大学城的几个妹妹没料到陶权会在,登时尖叫了两声,其实圣诞那晚他们就勾搭陶权来着,但陶权说有别的事儿要忙,让她们等下次再来合照。   “权哥来自拍!!”这不就到下次了吗?   “等会儿啊!我腌肉呢!”陶权笑着躲过镜头,妹妹们哪儿介意这个,拽着他的盆就往身边带,咔咔一顿乱拍。   霍湘看着投影,开播的预告里有泥泞诗意穿特工服打歌的画面,还挺帅的。   一帮人瞎闹了会儿,霍湘反复交代要注意火盆,然后稀客陆超就到了。   “这天气绝了!”陆超一进门就跺脚,脏雪全掉在木地板上。   霍湘在切苹果,看到这一幕当即用刀指着陆超:“你最好把地给我重新拖一遍。”   甘草哈哈发笑,叫小圆去拿拖把来。   “知道了知道了!”陆超搽着头发上的雪,望向被妹妹们围着的陶权:“哟,你这孙子也来啦?”   陶权闻声笑道:“嗯哪呗。”   甘草姐姐纤手一招:“陆老板快来烤火~”   人到齐就该开饭了,霍湘用热水壶把黄酒煮上,跟陶权一起往桌上送食物。   投影在放跨年节目,听得懂的听不懂的歌声在店里回荡,与跃动的火苗交错,共同烤熟美味的牛羊肉。   撸串时油脂会坠入炭火,发出的滋滋声,夹在大家热络的闲聊中。   跨年局节奏很慢,撸串搞到了九点钟,再之后就是弹唱环节,老样子霍湘执琴,其他人来唱。   娟姐想法设法要唱绒花,均以被骂告终,作为补偿,霍湘允许她来一首映山红。   对霍湘来说,只有在野合的跨年才值得纪念,不像什么被骗去四十来层的空中花园,或者乌漆嘛黑的海岛,他需要的只是大家围在一块,随便喝点唱点。   陶权的要求就更低了,本来就不怎么注意节日,前两年还因为忙碌行程对过节产生了严重的逆反心理,如今光是坐在霍湘身边听霍湘唱歌他就觉得无比荣耀了。   问题在于北风送来的冬雪是突降的,就跟他们今年经历的人生转折一样,发生在反常的事件里。   换句话说,老天爷不会看在跨年的面子上让你好过。   或许是娟姐高遏行云的那几秒,有支摩托车队驶上城西街头,车队共有五人,均穿黑色工装服,于晚些时候来到梧桐大道。   领头人一声令下,五辆机车一字排开,将死巷子牢牢堵住。   惨白的车灯一盏接一盏照进巷子,刹那间吞噬野合招牌灯箱发出的杏色暖光,而在巷子尽头的红砖墙前,有个巨大的雪人,是圣诞之后霍湘一天天堆出来的,此时正被摩托车灯照得刺亮。   铺天盖地的白光剥夺了店里的笑声,时间瞬止,音箱放着泥泞诗意的那首彗星猎人,火苗在窜动,人们望向玻璃门。   最先有反应的是霍湘,他撂下尤克里里起身,却被甘草姐姐一把拦住了。   她脸上浮现一种没见过的严肃,眼周的酒红眼影在火光中显得危险万分。   霍湘对甘草的印象一直很好,既漂亮又时尚,雷打不动的洋裙,游走在各式各样的客人中间,所有人都喜欢她。   可就是这样一个身型娇小的女人登时散发出威严,用凛冽的语气对大家低声喊:“听好了大家!现在,立马,所有人,跟着陆超从厨房的后门离店!”   陶权茫然地看着她:“咋了啊??”说完起身想出去看。   霍湘一把将其拉至身边,“听甘草的,——大家抓紧时间拿好自己的东西。”说完快速看向陆超:“超,后门是开的,你带大家绕出去,……别看了,抓紧时间。”   那道白光将一切温度都抽走了,桌上吃剩的烧烤显着毫无食欲的光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冰冷。   甘草和霍湘说话从来不大声,当他们同时起情绪时,意味着情况紧急。   陆超提了一口气,上前带领客人钻进厨房。   霍湘和甘草在交换眼神,他没从甘草眼里得到任何信息。   “霍湘……”甘草说。   “之后再谈吧。”说着霍湘打开手机查看巷子里的监控,五个黑衣人前后走进来,很快就能来到野合门口。   【作者有话说】   权子哥生日快乐~ 第41章 新年   陶权没跟客人离开,夹在两人中间,甘草很担忧地拽他胳膊:“你怎么还不走!”   “到底咋了啊!”陶权的语气很不好。   门被推开,圣诞那天来过的健硕男人走进来,手里提着根钢棍,在铁风铃还在摇的时候挥起钢棍打上去,刺耳的声音过后,风铃彻底报废。   陶权迎上去,手里貌似攥着个东西。   甘草连忙揪住陶权的围裙往后带,自己向前走了几步,“你好,请问找谁?”   男人目光落在霍湘身上,“我说,你把我的话转告给甘草了没?”   霍湘不知道问这句话的必要,甘草不就在面前吗?   很快霍湘反应过来了,慢慢走上前,“转告了,她没把东西还给你们吗?”   男人开口前甘草抢话道:“甘草不在这儿,他已经走了。”   陶权脸色一惊,纷纷侧眼盯向甘草,她的表情比风雪冷峻。   男人用钢棍指着三人,而后突然往右边挥,右边是个隔断书架,上头摆着花瓶,嘭的一声全被钢棍击碎,花枝坠落在地,被天青色陶瓷和漆黑花泥掩埋。   三人还未作反应,忽然又有个男人推门进来:“十三幺,墙后边有动静!”   叫十三幺的钢棍男听完一愣,不带迟疑地跟进来的人夺门而去。   厨房的后门通往封住的巷子,应该是陆超他们被发现了,霍湘瞬间意识到十三幺以为要找的人在巷子里,猛地一推陶权后背:“别让他们追上!!!”   陶权在这方面有恐怖的行动力,顺势往前一跳,拔腿冲出门。   霍湘紧随其后,跑出店外时听到甘草大吼了一句“走厨房啊!!服了!”   陶权出来时还有两个人没翻过墙,他想也没想就跳起来拽住其中一人的后腿,用力将人扯下来。   这人体格稍弱,摔在地上后陡然蜷缩,低声吼叫了几声,正要起来,被霍湘抬脚猛踹了几脚。   霍湘是朝着人后脑勺踢的,少说能让这人疼个三五分钟。   收脚后他看到陶权已经爬上了雪人,也终于在白光下看清他手中的东西,是他们凿冰用的三角锥。   下一秒,陶权用三角锥扎进另一人的大腿,对方吃痛怒吼出声,蹬腿往陶权头上踹了一脚。   霍湘见状立马跳上雪人,抓住对方收回的脚后跟,再带着人猛地跳下雪堆。   对方先是沉闷地坠到地上,又被霍湘在雪地里拖了几步,他挣扎着站起,此时陶权也跳了下来,高举三角锥戳入他另一条腿。   期间霍湘再度攀上雪人,没想到他堆的这个雪人竟成了这帮人的垫脚石,心中一阵窝火。   他来不及对话陶权,纵身跃下砖墙。   巷道狭窄,积雪没过脚踝,下头是装修废料和居民丢弃的垃圾,落脚丝毫没有便利可言。   陶权也跳下来,他比霍湘更了解这条巷子,在沉迷霍湘的那四年没少在这儿跑酷,只见他疾速与霍湘擦肩而过,循着人声奔向那劳什子的十三幺。   寒风掠过脸颊,他和霍湘都只穿着单衣,在寒冷的环境下坚持不了多久,他必须速战速决。   巷子错综复杂,是居民背着街道凿后门搞出来的,他上任那年街道办勒令全封了起来,只留一条出去的路,他寄希望于陆超他们已经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狂奔,溅起的碎雪泼到水泥墙上,星星点点。   就在这时霍湘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本不想管,但对方在持续不断地打。   他拿出手机,看到是甘草立马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边是高跟鞋的脚步声,甘草的话夹在其中:“陆超他们已经出去了,霍湘你听我说。”   霍湘减缓脚步,“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拿了人家东西。”   “嗯。”甘草回答得很干脆,“他们后面应该还会再来几批人,这个情况我不能留下。”   霍湘停下,不知道该跟甘草说什么。   从他看到甘草脸色瞬变时他就知道到野合被卷入了异常事件,非常后悔没把圣诞节的事说给甘草,更后悔堆了那个煞笔雪人当这帮流氓的垫脚石。   甘草没有挂断电话:“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影响到野合……霍湘,你还在吗?”   陶权的影子在眼前越变越小,霍湘说:“还在。”   “一会儿你得回店里等他们来,”甘草说,“到时候你直接说你找大三元,告诉他甘草已经走了,但东西明天会还回去……”说完顿了顿,“还到四号麻将厂。”   “你这招管用吗?”霍湘慢跑起来,“十三幺在圣诞的时候来过,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我没跟你说。”   “请你相信我,”甘草说,“跟你打完电话我就会报警,派出所离这儿很近。……对了,他们不知道我的性别,到时候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我是男的。”   霍湘当然知道派出所离野合很近,沉默地嗯一声,甘草那边把电话挂了。   更多的怒火从血管里爆出,霍湘一咬牙,用最快速度踩进陶权的脚印追去。   霍湘掉队的时间里陶权一秒也没有停歇,对地形的熟悉让他很快就追到了十三幺他们。   他从后方跃起,手肘对准最近那人打去,数秒后惯力使两人一同滚落在地。   击中的男人比刚才两个魁梧,第一时间鲤鱼打挺,手中亮出一道寒光,想也没想就朝陶权挥去。   这一刀正逢陶权起身,刀刃划进手肘,转眼带出一条血口。   “操!”陶权吃痛吼了一句,同时抬脚踢飞对方的短刀,一把抓过对方的脑袋往水泥墙狂砸数下。   沉闷的响声惊心动魄,陶权不给对方机会,控制膝盖往人肚子猛踹。   末了抬头一看,前边的两人并没有停下,于是他不再恋战,跃过地上凸起的碎石砖,夺步追去。   霍湘跟在后边,经过方才打架的地方时没有迟疑,可垂坐雪地的那人倏地抱住霍湘的腰,让霍湘连面摔进雪里,疼痛和寒冷同时钻进大脑。   他起身,那人又捡起地上的短刀对着他后背砍。   霍湘的反应已经很迅捷了,但后背还是感觉到深刻的痛感,他咬牙转头,恰好迎上对方的又一记挥刀。   他强行偏头,寒光一闪而过,温热的血从脸颊冒出。   霍湘没觉得多疼,及时握住对方的手腕往后一拽,对着这人的膝盖就是几脚。   他踹了有四五下,听到这人嘴里咕囔出声才松手把人踢翻。   紧接着他夺过对方的短刀,连滚带爬地站起,继续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这期间陶权已经和十三幺两人打起来了,那一刀划得他很疼,追上后第一时间盯上十三幺的钢棍,他用三角锥直刺十三幺手臂,抓住机会抽走了甩棍,再一远抛,除你武器。   另一人也在混战中持刀,狭窄的巷子让陶权避不可避,他对付十三幺的期间又被割了几下。   十三幺是当中最为魁梧的,意识到陶权手里有东西后一直朝陶权手部拳击,没过多久陶权的三角锥也被除了。   陶权时进时退,当他踢十三幺时身后的人会试图用刀刺他,而当他回身避刀时十三幺又会踹他小腿,纵使他强健的体能也无法在夹击中占到什么好处。   但他成功逼停了两人,且他们所在一条死路,陆超他们绝对安全了。   没多久,他不慎正面迎上十三幺的一拳,脑子里闪过霍湘的脸,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希望霍湘没追上来。   可惜希望被逼近的脚步声毁灭,霍湘浅灰的身影如魑魅飞驰而来。   只见他揪住另一人的头发,顺势用胳膊挟持这人,同时用抢来的短刀架在这人脖颈处,   “再乱动我就杀了你。”霍湘的声音带着寒意,手中的动作更令人生畏:用刀刃沿着那人的锁骨划了一刀,血瞬即流了出来。   十三幺原地站住,在黑暗中看着霍湘,“你是甘草?”   霍湘没答话,刀尖二度刺入那人的脖颈,血色再次涌现。   空气就这么寂静下来,四人鼻口都漫着白气。   陶权身上被划过的地方传来刺痛,有些站不稳。   就在十三幺准备也挟持陶权的时候,巷子上空的强光霎时多了几重,一声响亮的口哨紧随其后。   “老大来了!”被霍湘挟持的人大叫了一句,十三幺听闻往陶权小腿速铲一脚,接着上前掰住霍湘持刀的手,强行将人分开。   阵型转换,十三幺扶住手下的人面对他俩。   口哨再次响起,只见十三幺两人蓦然转身折返。   缓过神的陶权爬起身,全部劲儿用在脚上,他可以立马飞出去。   霍湘却在他撒腿前从身后勒住他,“别追。”   陶权喘着大气静下来,“……受伤没?”   霍湘松开陶权:“没有。”   然后陶权就看到了霍湘脸上的血口,他不带思考地伸手去擦,以为这是不小心蹭到的,结果擦过的地方又漫出新的血丝。   霍湘的脸被割了。   见陶权黑着脸,霍湘伸手拭去血液,“伤口不深,别担心。”,霍湘记得陶权上一次眼神这么可怖是在林腾家,“走吧,我们也回去。”   陶权抓住他的胳膊:“还回去干啥啊!”   “如果我们跑了,野合就没了,”霍湘的声音很镇静,他撒开陶权的手,转为他抓住陶权:“一会儿你什么都别说。”   陶权无奈叹气,只得照做。   两人挨着往回走,安静会放缓人的感知,陶权循着引擎声往前上空,这些强光很像能将世间万物笼罩舞台灯。   他收眼看向霍湘的后背,霍湘的衬衫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开的,棉布被风吹得卷边。   他说不出话,因为他的心脏也裂开了一条缝。   前面的霍湘始终抓着他胳膊,他一边觉得霍湘脚步稳健,一边觉得霍湘的手指僵得像凿出来的冰球。   在光线不能更明亮之后,他们抵达了红砖墙。   先爬上去的是霍湘,他没去看前方有多少机车,而是蹲身递手给陶权。   陶权咬牙登上砖墙,和霍湘一块慢慢站起。   惨白的车灯锁向他们的轮廓,轮廓几秒后依次跳下地面。   他们周遭尽是脏雪,似灶灰,似染缸。   数十个车灯照着他们,野合的巷子从来没如此亮过,宛如白日。   霍湘抬手挡眼:“我找大三元。”声音不大,但他确信对方一定能听到。   车灯一盏盏熄灭,让霍湘想起天鹅航道的巡演彩排,灯光师很爱跟他玩关灯游戏,也让他想起野合射灯地灯吧台灯逐一熄灭的景象,意味着表演结束,请大家有序离场。   不片刻,车灯里徐步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头上戴着漆黑的头盔,一身棕色工装服,霍湘认出这是最开始来的刀疤男。   “甘草已经走了,但他说东西会在明天还回去,还到四号麻将厂。”霍湘说。   头盔男停在巷子中间,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距离明天还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还有二十四个小时,”霍湘走上去,“如果明天这个时候你没收到东西,再来也不迟。”   陶权抢到霍湘身边,半个身子牢牢挡着霍湘。   头盔男注视着两人,缓缓抬手打了个响指,收到命令的人跑上前,绕过三人直往野合而去。   那人停在野合的橱窗前,头盔男轻啧了一声,“门。”   于是那人左移一步,挥起手中的破窗锤对着野合玻璃门狂砸。   骇人的动静从身后传来,陶权完全把霍湘带到身侧,玻璃全被锤烂后,他忽然抬手指着头盔男:“……你是谁。”   这句发问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的,霍湘也挂满疑惑地看向陶权。   头盔男没发言,双手插兜往后退去。   “我是不是认识你。”陶权抢上去,在头盔男回到人群之前说。   头盔男没有反应,举高手又打了一个响指,身边的人瞬时作鸟兽散,分别骑到摩托上。   摩托车队没有一辆挂有拍照,也视两人不存在,在午夜将至之际一辆辆消失在梧桐大道。   最后一辆开走时,远处响起巡警车铃,霍湘接到了陆超打来的电话。   “你们没事吧!我和派出所的人马上过来了!!”   霍湘略过陆超激动的情绪,“没事,他们已经走了,你让车掉头回去吧。”   “啊???”电话里说。   因为这份笔录做不了,因为机车队明天说不定还会再来,因为他和陶权受伤了。   霍湘挂断电话,拽着陶权的手臂走回野合。   他们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面色发白,说不出话。   玻璃门都被砸毁了,霍湘两脚把玻璃渣踢出门外,垫脚扯下卷帘门,风雪霎时隔绝在外。   屋内暖和,炭火坚挺地烧着,火苗跃动的频率比先前少了几分。   陶权抓着霍湘的胳膊坐到跨年局的客桌。   霍湘说:“我去拿衣服和医药箱。”   霍湘冰冷的手即将抽离,陶权在最后一秒重新握上。   他盯着霍湘双眼里反射的火苗,嘴角咧出一个笑:“新年快乐。”   霍湘愣了一秒,已经过完十二点了啊!   旋即也笑了:“新年快乐,……不过你要没事做的话,就去吧台帮我倒杯威士忌,我要喝山崎十七年。”   陶权“哎!”了一声,快速把客桌的烧烤酒杯收走,又赶在霍湘回来之前去吧台拿酒。   水晶杯在酒瓶两侧,它们表面也反射着香橙色火苗,……不,整个野合都摇曳着香橙色。   霍湘出来了,“你跟头盔男认识?”   “我不确定,”陶权接过衣服说,“先不说这个好吗?我有更重要的事想跟你讲。”   霍湘站着,双手左右伸往后背,下一秒传来急速的一声“嘶”,衬衫被他徒手撕了。   霍湘一扯浸雪的衬衫,整件丢到地上,身上挂着晶莹的雪水,每寸肌肤无不闪烁火苗的香橙色,尤其是胸口的石榴项链。 第42章 告白-残败橙焰   霍湘差不多和陶权一样高,一样有着宽大的骨架。   区别是他没有陶权那种夸张的腱子肉,比例方面腿也没有陶权长,取而代之的是比陶权更细长的腰身,其上布满流畅又不夺目的肌肉线条,整体也呈现倒三角。   陶权的目光困在霍湘倒映火光的腹肌,在他眼里,这是霍湘身上的又一片连绵山脉。   “你要说的事很急吗?能不能等我们先处理完伤口?”霍湘的声音将陶权的思绪唤回现实。   陶权转移视线,从医药箱里拿出碘伏和绷带,“不急不急!先消毒,你来,坐,背对我。”   他用棉球蘸过碘伏,尤为试探地触碰霍湘躯干上的伤口。   “我不怕疼,”霍湘转过头笑说,“咱们加快时间可以不,不然要被冻感冒了。”   看到霍湘脸庞逆着香橙色火光的朦胧模样,陶权又有些心游外物了,顿了会儿才答道:“啥啊,你不是说你从来不感冒吗?”不过虽然嘴上抬杠,擦拭的动作却快了许多。   “因为我还要给你弄啊。”霍湘回道。   伤口不算深,碘伏擦完就没有血丝渗出来了,但保险起见,陶权还是给霍湘加了一层百多邦再绕绷带。   缠绕过程中,陶权尽量避免指尖触碰到霍湘的肌肤,其实光是直视这些山脉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心理建设。   霍湘嫌他动作太慢,到后面自己接过绷带打结,光速套上T恤和毛衣,说:“好,轮到你了,转过去,脱吧。”   陶权出神地啊了一声,眼睛盯着霍湘的上身,轮廓部分长着薄薄一层绒毛。   此时霍湘又变成一片泛着暖光的草原,他很想把脸埋到霍湘的怀里感受一下会是触感。   见陶权不动,霍湘索性上手把陶权扳过去,掀开衣服直接开始消毒。   然而陶权被划伤的地方太多,一个人操作未免有些缓慢,只好分几粒棉球给陶权,让他自己处理胸膛的部分。   这样就显得两个人在搓澡,陶权想着想着没忍住笑出声。   “嗯?”霍湘出声询问。   陶权:“没事儿,就这样吧,差不多好了我觉得。”   他把衣服穿上,又取出几个创口贴给霍湘:“脸上不好搞绷带,多贴几个创口贴。”   霍湘困惑问道:“我自己贴还得跑洗手台,你就不能帮我一下吗?”   “噢……”   某些时候我们总会忽略掉一些事。   比方说野合的玻璃门已经毁了,他们刚经历一场漆黑的战斗。   比如说身旁鱼缸里浮起来的泡沫,是孔雀鱼吐的吗?亦或是水泵运作产生的?   陶权无法回答这些问题,脑子在发胀,容纳不下除了霍湘之外的任何事物。   鼻尖吸入的空气绝大部分都是霍湘呼出来的,双眼看到的景象是霍湘整理医药箱,整个人看上去毛茸茸的,像某种狂野的动物。   “我今早喝了一杯咖啡。”陶权忽然说。   霍湘像刚才那样“嗯?”了一声,态度随意得如同睡前夜话。   “我今早喝了一杯咖啡,”陶权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往高温咖啡里加入冰块会听到什么声音吗?”   说完对上霍湘的眼睛:“就跟炭火一样,——你听,噼里啪啦的。”   霍湘垂眸瞄了一眼火盆,脸上浮现笑容,他喜欢这个形容。   陶权咯咯笑了两句,“我是不是挺脑残的,老讲些狗屁不通的话。”   “是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这跟脑残没关系,”霍湘合上医药箱,四处摸兜,找出烟盒,一边倒烟一边挑眉看陶权:“呃……你说的要紧事不会就是这个吧?”   “不是。”   当然不是什么咖啡什么炭火。   两人的手自然垂在沙发上,先前做的指婻諷甲已然褪去了一半,此刻霍湘的暗夜黑指甲只有半阙,像月亮被天狗吞去一半,而吞去的应该是陶权的指尖的象牙白。   “霍湘,”陶权唤道,“我看行车记录仪了,圣诞那晚我真的吐你身上了。”   霍湘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怪不得,我说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跑了呢,是不是有点子羞愧?”   陶权为霍湘添酒:“我郑重地给你道歉,当时喝太多了,真的对不起。”   “说这干嘛,”霍湘接过酒抿了一口,语气相当轻松,“来点儿? ”   陶权接过酒杯喝了大半口。   “喝大了控制不住身体很正常的,别太放在心上,”霍湘说,“你也不是第一个吐在我身上的人了,没生气,不用道歉。”   陶权:“那我第二天问你,你咋不承认呢?”   霍湘迟疑了一下,这问题倒是问住他了,是啊,为什么没承认呢?沉默片刻后他说:“我说我忘了为啥,你信不?”   信啊,为什么不信。   陶权一步跨到隔壁的沙发,与霍湘面对面,两人之间隔着满桌吃剩的烤串和用过的碘伏棉球。   “我最近有点烦,”陶权舔着嘴唇说,“就……我夏天的时候不是发誓说要放弃爱你么……啧,我觉得我好像做到了,但好像又没有,不然万圣节我为什么看到你们要去夜游就坐不住了。”   霍湘的表情忽而黯淡下来,换了个正经的坐姿盯着陶权。   “你还记得爬山那天么?”陶权又说,“当时我睡去车上,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对你有意思……但现在想想,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完眼中多了一分察觉不到的怯懦,“……对不?”   霍湘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在一瞬间让陶权变成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脑袋耷拉下去,“我觉得你知道我要说啥,不然你不会把我丢去民宿的,你在拒绝我……对不?”   霍湘避开了陶权带有求饶意味的眼神,虽然他当时那么做的确是在表明立场,但真的被说出来却是有些难听。   “霍湘。”陶权用目光勾勒着霍湘的轮廓,从深灰的眼睛到创口贴,从衣领到搭在桌上的手指,目光每下沉一寸,神经便紧绷一分。   “我好像又爱上你了。”他用一种困惑的语气说道,“不是那个虚构的你,而是真实的你,真的,我分得清,你明白的。”   香橙色的光斑在陶权脸色跃动,这些阴影看上去有些像哭过的泪花。   霍湘完整地听到陶权说出口的重音,爱上、真实、真的、我、你,每一个都听到了。   然后下一秒,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感受。   如同坠入漫无边际的棉花星球,身体可以用上劲儿,却感觉不到任何有力量的存在,整个人轻飘飘地,下坠。   以及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在这一秒里,五脏六腑也如释重负般向下沉了几分。   他试图搞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听到陶权幽幽的音色:   “小霍,是这样的哈,跟上回一样,陶权哥哥说这些话不是想得到回应……就,老是藏着掖着跟你相处,有点儿累说实话……   “你说以前我还敢偷偷看你几眼,现在我就跟在太阳底下做贼似的,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怕会不会暴露,要是暴露了你会不会开始不理我,你懂吧?就那种贼拉难受的感觉。   “万圣节之前我经常梦见我们还在宿舍,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喝你调的边角料,给你去便利店买关东煮……在我心中,那段时间的相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顶替了过去的六年,却比过去六年都难熬,所以我像个脑残一样把你的冰激凌抢走了,你别生我气。”   霍湘的喉咙有些干涩,开口之前咳了咳,轻声道:“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我知道的,”陶权终于有些笑意了,“我知道你最好。”   随后迎来一阵寂静,炭火盆仍旧发着噼里啪啦的响声,孔雀鱼仍在火光中游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陶权像走到末路的骑士那样无助说道,“我爱你,但又知道你不喜欢我,对吗霍湘,你不喜欢我。”   霍湘把烟伸进炭火里点燃,一缕烟雾自下而上,由他鬓边萦绕至眉梢,他说:“你先别急,听我说。”   陶权端起酒杯,猛灌一口,呼出的浓烈酒气与红酒味的烟雾混杂在一起。   霍湘说:“小霍先回答陶权哥哥的问题,首先,你睡车上那晚我没有特别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想的是你嫌我家太乱了才跑去车上睡。”然后他用抽烟的手挠了挠头,小声续道:“应该没那么乱吧……”   陶权吭哧一笑,说不乱,很干净。   霍湘又说:“再就是你喝醉那晚,……好吧我承认,当时是有点揣测你是不是还喜欢着我,就寻思着不能让你继续喜欢下去,才把你搞去民宿了。你他妈好沉啊,背着你我还差点摔了!”   陶权笑得更开心了。   “最后是你说的那种感受,我应该理解的,”霍湘说,“你想啊,我把你当朋友……”   话未说完,陶权脸色一变:“普通朋友还是好朋友?这个要说清楚!”   霍湘哪儿能想到陶权会纠结这个,没控制啧了一声,“我靠你这个人,行!不是朋友,是兄弟!亲兄弟!行不?”   陶权直接笑开了花。   霍湘灌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你想啊,我有个兄弟,我很喜欢跟他玩儿,但又不要脸地觉得他喜欢我,所以相处的时候肯定很别扭啊,生怕说错一句啥让他误会,多不好啊!”   “再说了,今天之前我说的这些都只是我的个人猜想,万一你压根儿对我没意思呢?我岂不是变成成天瞎想的自恋狂了?所以其实这几次和你见面我也挺闹得慌的。”   “但是,”霍湘没让陶权接话,“我闹得慌是我自个儿找的,跟你一丁点儿关系没有,也从来没怪过你,明白不?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应该往别人身上强加自己的想法。”   到这陶权总算听明白霍湘这么拐弯抹角是想表达什么了,“……所以,你还是拒绝了我。”   霍湘避开陶权的眼睛,看向燃着的炭火:“是的陶权,……我对你没感觉,回应不了你的喜欢。”   这句话是滚烫的铸铁,流进陶权的耳里,将他烫得尖叫。   他的眼神一刹那失去焦点,眼中倒映的霍湘被跃动火苗撕成无数个碎片,像是在雪夜冻死在篝火旁的某种动物,保持僵硬的姿势很久很久。   他回忆起,过去的五个月他们只见了寥寥数面,虽然有些别扭,但每一面都是开心的,是他今年以来的最开心。   可为何此刻想起来,这些回忆里的霍湘,都变成了一根刺向他内心深处的针,他每呼吸一口,针就往里进一寸。有点疼。   是不是从今天之后,他们连别扭的相处都没有了?   霍湘再也不会问他是不是饿了,困不困,不会了……   最后陶权怅然起身,默默吸了一口气,眼神自霍湘脸划至戴着的项链,“晚安。”说完转头,准备离开。   【作者有话说】   这段还没完,明天还有一章どう~小狗脾气蓄力ing 第43章 唇间   霍湘瞬时抬手拽住陶权手肘:“怎么个意思?上哪儿去啊你?我话还没说完啊!”语气很愤怒。   于是陶权低着头坐回沙发玩起了手指。   玩了一会儿端起酒杯,也不喝,只是垂眸看着杯上两人的倒影。   霍湘看着陶权。   他不会再让这小孩稀里糊涂地逃跑了,人和人的缘分很有限,如果这么一走,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明明只是几分钟就能聊清楚的事情,为什么非得搞成断绝缘分呢?   霍湘:“你这几个月都在忙些什么?”   陶权:“上班学习呗,还能忙啥,忙着卖甘蔗。”   “卖甘蔗……?”霍湘皱起眉头嘀咕道,又发现这是玩笑话,遂改口问:“这几个月我们一共见了几面?”   陶权又开始玩起手指:“不知道,不想数。”   “我们见面的次数全部加起来还不到一周,”霍湘冷静地说,“陶权,你的生活主轴是这一周吗?”   不等陶权回答,霍湘继续说:“不是的陶权,你的主轴是这一周之外的任何事情,是你每天老老实实上班学习的每一个瞬间。   “我看了你们的舞台,你弹琴比以前厉害很多,唱功也进步了。这都是你五个月以来努力学习的回报,这才是你生活的重心,对不对?”   霍湘霎有期待地引导着陶权,却在两人视线接触时从陶权的表情上读出了强烈的否认。   于是霍湘的脸色渐渐冷淡下来,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难道……我说的这些对你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这时陶权的表情变得很痛苦,抬眼,点头,“嗯。”   对话暂停,相顾无言。   霍湘觉得听到的“嗯”里,有不容置疑,更有百分百的坦诚。   原来陶权根本不觉得工作和生活才是重心。   真的吗?怎么可能?为什么啊?   难道除了他之外,这小孩完全没有在乎的事情了吗?   霍湘震惊之余,陶权倏地起身,动作就像一滴水溅进火盆,十分猛烈,紧接着他愤怒地大声嚷嚷:“不是啊大哥,你到底为啥不喜欢我呢??我真的有点不懂,我很煞笔吗?”   霍湘摇头否认,“我也没说你煞笔啊,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不喜欢你不代表……”   “民宿那晚你是不是帮我脱衣服了!”陶权震声打断霍湘。   霍湘点了点头。   “那你不能把我当龙虾男吗?!身材这么好你都不想睡一下的吗?”   这番话讲出来,陶权自己都觉得很荒谬很卑微,但的确就是自己内心所想。   抛开人们常说的身世、涵养、性格、灵魂,这些统统不管,就单看一个的身材。   他的身材,对霍湘来说,是用一下都不愿意的吗原来?   见霍湘没反应,陶权又气急败坏地把上衣扯开甩去一边,晃动着一上身被绷带裹着的强健肌肉走近霍湘,脖子上的那条弓箭项链闪烁着噼啪碳火的微光,陶权抓起霍湘的掌心,放到自己胸脯。   “大哥,你知不知道练起来很难的!”   霍湘登时脸色一变,迅速抽手,可惜他的手还没彻底拿离,又被陶权夺了回去。   这一次陶权带领霍湘的手往腹部而去,月光银和暗夜黑同时勾勒出八块肌肉的轮廓,然后陶权有些委屈地问:“我这样的,连个一夜情都不配吗?”   这话踩到了霍湘内心的边界,眼色凌冽:   “别说这种话。”   陶权松开霍湘的手,胡乱将衣服套回身上,“那你让我怎么办呢?嘴上夸我身材练得好长得帅,结果没感觉,我咋整?我不会难过吗,我想哭你知道吗,我能哭吗?”   “别哭,”霍湘捏捏手腕,“……算了,想哭也随便,我也没资格管你。”   “不会吧大哥!”陶权简直惊呆了,再度起身,“你还真想让我哭啊??”   “不是,我都气笑了。霍湘,你到底喜不喜欢男人啊?……你就说你对什么类型的有感觉吧!我一定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你先坐下——”霍湘拖长尾音说。   “首先,我的确喜欢男人。其次,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真的,我不骗你,要是哪天我知道了我第一个告诉你,好吗?”   霍湘的话很真诚。   但陶权听不进去。   他一旦找不到问题的答案,心底就会惯性升起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霍湘对他没感觉,不仅精神上没有,身体上也没有。   那他活着有什么价值?   陶权的眼球本来就布满血丝,心情不好更让他显得痛苦难受。   下一秒,他忽然把霍湘推倒在沙发上。   他将象牙白手指扣进霍湘的暗夜黑,深深十指紧握,同时他还压着霍湘,两人的距离比上次在更衣室还要近。   陶权全然不顾霍湘微怒的神色,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霍湘的嘴。   两双眼睛在香橙色中交汇,陶权眼睁睁看着霍湘表现得越来越生气。   “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觉,”他慢慢说道,“我们用你的方式确认一下。”十指紧握。   指尖近火,温度攀升下两人手指都闷出了汗,有一滴混为一体的汗液从指间坠落在地板,像雪后在路边的一滩积水,映射着火焰的光芒。   陶权全程保持着这个姿势,心率短时间内暴涨,并且还有了反应,故意蹭了霍湘一下。   他一面听着自己的心跳,一面仔细感受霍湘的脉搏。   让他非常振奋的是,霍湘的心率比刚开始快了一些。   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但他必须当成真的:“小霍,你心率上升了。”   霍湘不能否认自己心率在加快,但他觉得是他们体温升高的缘故。   他挣开陶权包覆在唇上的手,大口喘气,“呼吸不过来了当然心跳当然会快!你再捂一会儿它说不定给你表演个再也不跳。”   “是吗……”陶权眯眼,挑衅地问:“真的吗?”   两个无由头的问句,是他失控之前的最后挣扎。   既然连一夜情的资格都没有,那就趁现在再夺一个吻吧。   他的吻势必定无法阻挡,要如久旱甘雨般激烈,要在短短数秒内给霍湘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可当他低头的一瞬间,霍湘早已做好防御状态,猛然抬头撞向他的脑袋。   铁头互撞痛得不行,两人各自嗷了一声。   霍湘是想让陶权先停下来,但陶权接收到的却是再不kisskiss就来不及的信号,下一秒再次覆去双唇,说什么也要kisskiss。   霍湘所有思绪都被这个动作打断了,来不及去思考自己刚才到底是因为什么心率攀升,只得一手推开,闷声喝止:“陶权!!”   炭火噼里啪啦,孔雀鱼吐出几个泡沫,陶权身子停在半空,还没吻下去,表情愕然。   霍湘强行松开十指紧握的手,伸向了陶权一直顶着自己的东西,用巍然不动的语气对陶权说:“你别告诉我,你想要的东西就只有这个。”   绝对的安静降临陶权的大脑。   霍湘的动作本应使他血脉喷张,但他没有,这句话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   他火速从霍湘身上爬开,退到一米开外。   不片刻,绝对的理智重新回归,陶权神色大乱:“不是的不是的,绝对不只有这个。”   霍湘慢慢撑起身子,眼里的不高兴再也藏不住了,“能不能别这么折腾我,我很讨厌这样。”   这是霍湘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表达讨厌,此前连被臭鸡蛋砸都没说什么,陶权心想大事不妙。   陶权: “对不起……”   “可能这么问有点不礼貌,”不过霍湘的表情很快恢复了淡然,看着陶权问:“你究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知道。”陶权看着霍湘回,“我想得到你。”   “我已经拒绝过你了。”霍湘无奈地说。   “你拒绝是你的事,”陶权往后退了一步,“我会想办法追到你的,给我等着!”说完又退了一步,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霍湘拿起酒杯猛地剁下,随后指着面前的沙发:“坐回来!”   陶权迟疑,但这是他第一次见霍湘发火,于是低着脑袋又慢慢坐回原位。   两人重新面对面,霍湘粗暴地打开山崎十七年的酒瓶灌了好几口,而后连连摇头道:“你以前还好意思说你听话。”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我本来想劝你别喜欢我了,当朋……当兄弟不好吗?你那么一搞,我只想打你!”   “那你打吧。”   “……”   “我就不能一边喜欢你一边当你兄弟?这很冲突吗?!还好吧!!”陶权喊道。   “……”   陶权:“烦死了,你别哔哔,就说让不让我追你就完了,不让我马上滚,咱俩此生不复相见。”   “不会的,”霍湘第一次对陶权翻白眼,“你肯定会找个什么日子再穿个什么衣服跑过来跟我抢冰激凌,我算是看透你了。”   “我不跟你说了欠着吗!”陶权急了,“我会还你的啊!!!我他妈现在就出去给你买!”   霍湘拽住要走的陶权,他都不知道今晚做了多少次这个动作了,“不是啊大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空气稍微安静了几秒。   陶权低头,小声道:“都喜欢,翻我白眼我也喜欢。”   霍湘当场泄气,拿起酒瓶又来了一口,“不追不行是吧?”   陶权笃定道:“不追不行。”   过了一会儿霍湘说:“其实这事儿,也轮不到我同意,我谁啊我管你那么多。”   别人想做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去管,退一步说,难道他严词拒绝就有用了吗?   过去这些年里,不把他话当一回事的大有人在。   但他真的不想把陶权归类到那帮人里,陶权从来没冒犯过他,没逼他做过任何事,今天敞开心扉也是因为憋不下去了,连一句我们在一起吧都不敢说。   “你的意思就是可以追呗?”陶权情绪好像平复了点。   霍湘看着他的脸,很是希望他们之间没有爱情的因素,说:“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但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你了,如果你还打算让我们的关系更近一步,也要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可能某天发生某些事,我们连朋友……兄弟都没得做了。”   他不让陶权接话:“你要加深我拒绝你的这个信号,我这人脑子有的时候不太清醒,我的许多话许多事,绝无一分吊着你的意思。”   话说完,霍湘突然失去了先前那种坠入棉花的感觉,仿佛从未感受过一样,心潮有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他正思考着是怎么回事,看见陶权笑了:“我懂,你就是不负责呗,渣男。”   霍湘听到渣男两个字的时候咧了个短暂的笑,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似乎表达出来就是一股不想负责的含义。   他想了想,说: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其实想说的是,你我萍水相逢,我没有立场去干涉你做任何事,这不是说我委婉暗示你让你追我,只是我表明我对你要追我这件事的个人看法。   “至于我的立场我说得也很清楚了,我不喜欢你,并且拒绝你。   “如果你觉得这是渣男行为,会影响你的情绪,那我们也可以从今天开始不再接触,你别来野合,我也不再给你们乐队写歌。”   霍湘自以为这段话说得很清楚了,可陶权好像没有理解透彻,脸上空降一种热烈的笑容,猛地飞扑回来,再次将他压到身下。   这次陶权不再跟霍湘商量,直接低头吻去。   霍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心中冒出百万句脏话,陶权哪儿来的胆子在他那么说完后对他搞这套的!   他在震撼中迎接了一个吻。   一个诞生于香橙色的无形之吻。   一个没有任何感觉的吻。   因为陶权在最后一秒,伸出两根手指,隔在了两人唇间。   他们隔着手指接了这个吻。霍湘卡机了。   陶权缓缓拿开手,凑在他耳边说:“霍湘,我想要的绝对不是这个,我们甚至可以永远不这个,但此时此刻,我太高兴了,就想跟你有个kisskiss的动作,你别生我气,好不?”   霍湘眼里的陶权四分五裂,双眼难以聚焦,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个kisskiss的动作会瞬间抽走他脑子里的一切。   “我问你啊……”隔了一会儿陶权嘀咕道,“……你真的就不想……摸一摸么,挺大的……”   霍湘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陶权在开黄腔,咬牙不带犹豫地踹了陶权一脚,后者理所应当地摔出卡座。   陶权意识到霍湘发大火了,没敢第一时间起身,坐在地上试图展现出可怜的样子。   霍湘连看都不看,抄起水晶杯把最后一口威士忌浇进炭火,特有的麦芽香气瞬间绽放,像是酿好的青梅酒第一次被打开,那一刹那你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酒精里。   他吸了几口酒气,缓缓冷静下来,倒出一杯新的啜了几口,把刘海捋上去,想再对陶权说些什么,可转头看到陶权一脸得逞后的笑容,教育的心思顿时没了,又翻了个白眼,把剩下的酒一口气灌进嘴里。   “给我留点儿啊!”陶权见状哀嚎道。   霍湘没好气地把酒瓶推过去,“你自己不会倒吗?”   他就不懂了,陶权到底咋想的,他俩才跟人干完架,转身就要给他表白,年轻就这么热血沸腾吗?   【作者有话说】   从野狗到有家的狗不是发脾气哼哼唧唧俩句就可以的哦木又同学,还需努力噢!(你湘知道自己开始驯狗了吗) 第44章 失踪   喝酒期间两人各怀心事,陶权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喝酒的架势豪迈起来。   桌上那瓶山崎十七年仿佛是一瞬间被喝掉的,又仿佛是他们离店时才喝下最后一口,总之,两人都灌到微醺,前后踏着乱雪来到梧桐大道。   是寒夜,劲风嗖嗖在刮,梧桐树上的雪都化透了,雪水间断滴着。   他们身旁的机动车道有数条摩托车碾过的轱辘印,其纹理就和霍湘脸上的伤口一样清晰。   陶权停在原地,出声唤住前边的霍湘:“就在这儿等车吧。”   霍湘缓缓回头,头发被低风铲起,他看着路灯下的陶权,月光银的寸头竟是比积雪还亮的东西。   他迈步过去:“这儿……有什么特殊的吗?”   “没什么特殊的,”陶权迎面笑着,“你毕业演出那天下班就是靠这儿休息的。”   霍湘转向路灯,他记不太清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并且陶权是怎么知道的?   “小霍啊,”陶权忽然搭上他的肩,同时指着高处梧桐树的缝隙,可见清朗的夜空,“今晚有星星呢,你看到月亮旁边那颗了吗?贼亮。”   霍湘凝视片刻,“嗯,是挺亮的,不过化雪的时候就这样,空气质量好,可见范围广。”   “那颗是金星,”陶权说着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这组天象叫做金星伴月。”   这下捏得霍湘很错愕,怎么他拒绝陶权后,陶权胆子还变大了呢。   同时他不晓得陶权的手指头为什么是热的,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母亲之外的人捏过脸,并且,这个动作实在太自然了,乃至于他觉得自己不该发表什么意见。   陶权准备捏第二下的时候霍湘轻轻弹开:“你怎么突然会看天象了,不会真拿着四百去找人小哥拜师学艺了吧。”   “嗯呢,”陶权说,“金星伴月是吉象,会有好事发生。”   “是指我俩刚让人打了一顿吗?”霍湘笑道。   “咋能说成让人打了啊!”陶权突然急了,“你没看见我咋收拾内两人的么?”   这两句讲得有点大声,霍湘刚喝完酒又让冷风吹了,正是头最疼的时候,赶忙点头说:“看见了看见了,现在很晚了,我们说话小声一点。”   陶权听完又捏了他一下,这回用力比之前大,扯到了面颊的伤口,霍湘没忍住嘶了一声,陶权就识趣地撒手跳到脏雪道上。   “霍湘,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让你满足一下。”   霍湘瞥了他一眼,“先说说看,”末了又急忙补充:“先说好啊陶权,我现在头有点疼,不是很想跟你开玩笑,而且我也不吃这套。”   陶权瞪大眼睛:“我啥也没说呢还!什么你不吃这套那套的!哪套啊?!?”   “没什么,你说吧。”霍湘避开了他的眼神。   “你能不能跟我说声生日快乐。”   霍湘愣住了,“今天是你生日?”今天不是新年第一天吗。   “……没有,”陶权说,“是我们录歌的那天,当时本来想到你家再跟你说的,……结果我俩坠湖我给整忘了。”   想起坠湖霍湘就稍微有点来气,陶权那脚踹得他疼了两天,不过那居然是陶权生日么。   “生日快乐,本命年的生日么我记得?”霍湘说。   陶权笑着嗯嗯了一下,“然后我还想要一句中秋快乐。”中秋?   霍湘想起他们爬山那天陶权问了一嘴他有没有吃月饼,对陶权来说,中秋是个很重要的节日吗?嗯……   当然很重要吧,毕竟陶权跟他一样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亲人了,别家团圆自家独过。   他应该当时就想到的。   “中秋快乐。”霍湘说,语气是今晚以来最柔和。   陶婻諷权脸上浮现一种他没见过的开心,“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新年快乐!每一天都快乐!”   “好了好了,别乐了,”霍湘说,“咱赶紧叫车回家睡觉。”   正好陶权兜里传来震动,他拿出来摁掉来电,转身跟跳双闪的车招了招手。   “记得明天起来再去医院检查下伤口,拜拜。”霍湘告别道。   陶权却说:“车是叫给你的。”说完顿了两秒,“你别多想……换做以前我也会给你叫车的,这不算我追你的一部分。”   “倒也不会随便多想,”霍湘笑说,“那,我先撤了。谢谢你的车。”   陶权拽过想开门上车的霍湘,“内什么……”   霍湘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陶权满脸笑容,用诙谐的语气说:“我爱你哦霍湘。”   霍湘笑容当即变成尴尬,“这句也要让我别多想吗?”   “没有,”陶权乐呵地把他推进车,“这句是故意的,怕你忘了。”   霍湘头也不回地关上车门,动静听着稍有那么一丝的不爽,但不多,毕竟他是个有礼貌的人。   霍湘被很多人追过。   在野合时期是一些定要开酒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以为通过这种方式能博得他的好感。   然而他眼里的客人不分高低贵贱,不论是进来喝一杯苏打水,还是点一瓶高年份洋酒,对他来说都是同等的。   故而那帮人不解,有些被拒绝了甚至反过来骂他不识好歹。   到了天鹅航道就更荒谬了,接触到的资本方经常会莫名其妙拿到他的联系方式,直白或隐晦地提出想用资源跟他交换感情身体,未遂后并不罢休,会假借一些场合占他便宜,摸大腿揽腰,家常便饭,更有甚者背地造谣他是财阀玩物。   当经历完这些明码标价的示好后,霍湘把自己搞成了油盐不进。   换句话说,他对之后的陶权毫无期待。   硬要有的话,就是希望陶权别把两人的关系彻底毁掉,毕竟他是发自内心觉得陶权是个不错的兄弟,他喜欢陶权的嗓子,也喜欢陶权干活那股子要死不活又雷厉风行的劲儿。   回到家,霍湘很快就睡了,夜里醒了一次,是打过架后身体酸痛导致的,好在很快又睡了过去,一直睡到下午三点。   醒来第一件事是看手机,他昨晚睡前给甘草留了很多言。   结果他和甘草的对话框无事发生,倒是陶权发来了几条。   -陶木又:起床没?   -陶木又:我可以去接你吗?[猪][猪]-陶木又:我到野合了,桌上有个这个,[图片]霍湘打开一看是一张纸和一个U盘,纸的字迹是甘草的,内容因为陶权没对上焦看不太清。藿香:1发完他火速翻身起床,于半小时后抵达野合。   巷子里的雪都被铲走了,门口围着一群眼熟的人,霍湘走近发现是杨哥的装修队,正在给野合换玻璃门。   陶权也在,看到他立马跑过来:“快进屋,外面冷。”   “辛苦了。”霍湘边给装修的人说着边被陶权带到吧台。   “你先看信,”陶权把东西递给他,“然后我告诉你一个很巧的消息。”   霍湘狐疑地接过来,这U盘型号很老,浑身是磨损的痕迹,少说用了个三五年,信的内容也很短,点名让霍湘把东西送到城北的一个地址。   所以,甘草把摊子交给他处理了?   他把信收起来,问陶权:“说吧,什么很巧的消息?”   陶权:“这个地址我今天正好要去。”   “……”霍湘露出不信服的神色,其实陶权说要去他也不会拒绝,这一趟他不叫上几个人心里没底,很需要陶权这种能打的,但搞什么凑巧就有点没意思了。   “真的啊,”陶权笑笑说,“晴姐让我过去找人拿东西。”说完拿聊天记录给他看。   霍湘粗略一看,晴姐的确发的地址的确相同,“我给她打个电话。”   嘟了几声打通了,“喂霍湘。”电话那边声音很吵,动次打次不知道在干嘛。   “晴姐,有东西要让陶权去拿是吗?”霍湘开门见山。   “你怎么知道?”晴姐说。   霍湘回避了疑问:“是上谁那儿拿能告诉我吗?”   晴姐:“白象的大股东那儿,怎么啦?”   “姓什么,我认识吗?”   “你应该不认识,去年才空降进来的,怎么突然问这些?”   “没事,你能帮我跟对方打个招呼吗?我待会儿跟陶权一起过去。”   “可以的,但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陶权一直在给霍湘使眼色,霍湘没理,转头继续说:“没什么,回头跟你解释。”   “傻逼吧!!!你俩一个赛一个有病!到底他妈什么事儿!!”   霍湘把电话挂了。   “我就知道她要骂人。”陶权乐道。   他能知道的事霍湘当然知道,不然挂电话的动作能那么快吗。   霍湘上下打量陶权的衣裳,“你昨晚没回公司?”陶权穿的还是昨晚那套,脏兮兮的。   “嗯,”陶权点头,“去宿舍了我,昨晚甘草姐姐没回来,今早给她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接。”   霍湘来时也打了,全部无法接通,为此他还特地去问了陆超是从什么地方招的甘草,答案是自己应聘的,等于他根本找不到其他认识甘草的人。   霍湘觉得事情很蹊跷,不想久留烫手山芋,“我安排下野合的事,等晴姐回我了我们就过去。”   “不用,我已经安排好啦,”陶权笑呵着说,“门修好了我们暂停营业一天,通知啥的发群里了,没看着?”   “还没来得及看,”霍湘说,“那我跟萝卜他们讲下。”   “啥啊,这我肯定也讲了啊,”陶权笑得很开心,“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说着叫了辆车。   霍湘无奈地交代装修工人弄好帮他关上门,然后就跟陶权出发了。 第45章 工厂   路上他收到了晴姐的回复,说那位大股东姓纪,单名一个杉字,已经知道了他会过去的事,表示很乐意。   “你觉得这个U盘里是什么?”陶权在身旁问。   霍湘叹了一口气,“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看看里面是什么,他们搞那老些人来堵甘草,肯定是什么很吊的事。”陶权说。   “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更好。”霍湘眼皮都没眨。   地方比预计得要远,都快到真正的郊区了。   车在乡间小路上歪歪扭扭几个轮回,停在一个树木葱郁的山脚,四周的雪还没化,视野所及皆为白茫茫一片。   一下车霍湘就把外套脱了下来,“我俩换个衣服穿吧。”末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交代一下动机,便接道:“你身上的太脏了,见股东不太合适。”   “我知道——”陶权傻笑着换上霍湘的灯芯绒外套,转手把脏羽绒服丢过去盖住霍湘的头:“犯不着跟我解释,我不会误解的,你就是不想让我丢面子,对不?”   霍湘隔着温热的体温叹了口气,虽说他的确是这个意思,但陶权这声对不搞得他感觉怪怪的,到底谁追谁啊?   换好衣服两人就沿着山雪出发了,脚底的路看得出来是特地修的,不是外边的那种土路,车走的地方也都铲过雪。   周遭种的是平时不太能见得到的水杉品种,光是这个配置就让霍湘深感奇怪。   “你以前来过这儿么?”他问。   陶权在扯叶子玩,拿了一片在上唇撅着玩,闻声转头吹走树叶:“嗯,但没有进来,那天是送晴姐来的,我在山下等。”   霍湘:“今天晴姐没空么?”从股东那儿拿东西怎么会让艺人来做。   “有的,”陶权笑笑,“我主动跟她说我要来的,且今天也不是拿东西的日子,提前了个几天。”   霍湘心想我就知道,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陶权:“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没表达什么,”陶权倒过来走,“就跟你坦白一下我是故意跟你一起来的,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放心你,一会儿要是里面冲出来十万个人,你跑就是了,让我被他们打死。”   见霍湘不说话,陶权低声补充说:“这同样不包含在追你的成分里,如果你是陆超,我也会那么做的,我是个贼靠谱的兄弟,懂不?”   “叫超哥。”霍湘纠正道。   他没太多心思想这些破事,脑子里转的都是为什么四号麻将厂会跟白象大股东的住址相同。   疑问很快揭晓了,两人绕过山腰后来到两条上坡的分岔口,右边那条的指示牌上有个鸡蛋黄的数字四,左边是纪家企业LOGO,一片枫树叶。   “走啊!”陶权在左边的路催道。   霍湘犹豫了会儿,眼前两条路的指示牌风格相同,都设有监控,逻辑上应该是一起的,但他也不能说死,理智告诉他应该找纪总确认一下再去四号麻将厂。   但直觉告诉他要先去四号。   “分头行动吧,”霍湘说,“你去找纪总拿东西,我去麻将厂送东西,送完了我再去找你。”   陶权不爽的表情立马浮于脸上,“怎么个意思?!”   “甘草的事跟你没关系,”霍湘说,“进去要是出什么意外弄伤了你的脸,晴姐会把我的皮剥了。”   “那就更不能让你去了啊!”陶权真的生气了,“你脸本来就有伤!”   霍湘指了指道路两侧的监控,“对方已经知道我们已经来了。”   “……”   “既然麻将厂跟纪家共享一个入口,至少说明两边是有来往的。他们看到你往左边走,看在邻居会知情的面子上应该不至于第一时间对我做什么,你可以等拿完东西再来接我。”   话音久久落下,陶权从头到尾没有看霍湘指的东西,只看霍湘的脸。   霍湘无奈劝道:“我们可以一起找完纪总再来啊。”说完抬眼望向通往麻将厂的路,可以清晰看到路面的摩托车印,和昨晚见到的一模一样。   随后他将兜里的U盘拿出来,“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比较好,但我希望请你按我说的来办。”说完高举U盘走过监控。   陶权心里有一万个念头叫自己追上去,他脚底即将生风了,可他没动。   不是因为霍湘用了恳求的语气,而是他也觉得昨晚的事很怪异。   睡前他一直在想那个戴头盔的大三元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记得这人的声音。   而且他知道霍湘说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再上前只会给霍湘添乱。   于是他摇摇头目送霍湘离开视野,转身走左边的路。   两人各自爬了十分钟的坡,霍湘这边已经可以看见藏在半山腰的四号麻将厂了。   从外观来看那个平房建筑不像是工厂,更像废弃宅院,灰色墙面被岁月侵蚀,裸露出内部的砖石,其中一幢还彻底塌了。   他正观望着,陶权打来电话。   “你已经到了?这么快?”他问道。   电话那边:“没有,远着呢,前边是个很大的人工湖,我估计还得走一会儿。”   “嗯。”   两人沉默了会儿,霍湘想挂电话,“那一会儿有事再联系。”   “你手机揣兜里吧,”陶权忙说,“就这么打着,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马上过去。”   霍湘本想回绝,但他觉得如果挂了电话陶权会立马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跑过来,就照话把手机放进了兜里。   沉默着走了七八分钟,已经可以看见四号的全貌了,比在远处看还要破败些,避雷针上挂着一件皮外套也不知道是什么含义。   和他猜测的一样,四号的人知道他们来了,正门口站了一帮工装服的人,高低胖瘦不一,有戴眼镜的也有头发花白的,绝对不是什么工厂员工。   霍湘走上前,看到人群中钻出一个见过的面孔,是昨晚那个健硕的十三幺。   “所以你才是甘草?”十三幺冷声问道。   “我不是。”霍湘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山间,工厂夹在一个很诡异的位置,右边的山坡临近工厂有个急停,等于右边纯粹是个悬崖。   “东西呢?”十三幺问。   “东西我要亲自给大三元。”霍湘说,末了他扫视十三幺身后的人,没见到有谁带头盔。   他想试探一下麻将厂是否真的和纪家有关系,说道:“你们应该从监控看到了和我一起来的人,他是来找纪总的。”   他故意在纪总两字上加了重音,视野里有几个人听到后面部神经明显跳了一下。   那他的猜测就没错,麻将厂率属于纪家。   “大三元不在,东西直接给我。”十三幺走上前说。   霍湘迎上不怀好意的眼神,回道:“那烦请你跟他联系一下,我可以等,今天店里修玻璃暂停营业,我不着急。”   十三幺咬牙,凸出的咬肌看着凶狠极了。   不过凶相过后十三幺没有发难,而是拿出手机退进人群里打电话,距离隔得稍微有些远,霍湘只能听到嗯嗯啊啊几个音节。   几分钟后十三幺挥散周围的人,没多久现场只剩下十三幺和霍湘,风远远吹来,十三幺看他的眼神比风还冷。   “抽烟么?”霍湘掏出烟盒问道。   十三幺没理他,跳到门口的巨石上眺望山道。   霍湘叼着烟走远了些,不知道陶权到纪家没有,拿出手机一看,电话还通着。   这地方景色其实挺不错的,水杉群褪去后视野极好,都是些没被开发的野山,空气里夹带着清爽的融雪气味。   两人就这么等了二十来分钟,霍湘准备抽第三根烟的时候,山谷传来一阵摩托车发动机子的轰鸣声。   奇怪的是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轰鸣,有两辆?   随着声音接近,大三元骑着一辆漆黑的摩托车冲破山间回荡的轰鸣,直冲霍湘而来。   摩托车来了个漂亮的刹车,大三元架风抵达。   他腋下夹着一个文件袋,人没下车的意思,直接坐在车上伸手问霍湘要东西。   “东西给你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霍湘看着大三元的头盔,虽然他见过大三元,但此刻想象不出来头盔里的脸。   大三元没有回答,在他不知道思考什么的这几分钟里,又一辆摩托车送来雪风。   是陶权,他没戴头盔,整张脸被冻出高原红,一跨下车就忍不住吸鼻子,“老子跟你说话没听着吗?你们纪总让你送我过来,你自己他妈先骑车跑了!”说完转过头来朝霍湘干笑了两下。   他的话让身旁的十三幺很不爽,手插兜里估计是摸了个什么凶器,正往陶权阔步迈去。   大三元用手势叫停了十三幺,再一扬下巴,十三幺悻悻掉头回工厂。   霍湘记得昨晚甘草说的是把东西还回来,意味着U盘原本放在工厂里,可他觉得这个地方就算特地找也未必找得到,找到了又有那么多监控,甘草到底是怎么把U盘偷走的。   当然,霍湘更关心的是,甘草为什么会惹上这些人。   “东西我给你,如果你心情好的话,能不能告诉我甘草他们是做什么的。”说着霍湘把U盘抛了过去。   就在他以为大三元会无惊无险地接住时,陶权一个疾步跃起夺走了U盘,落地时和大三元撞到了一起。   “他问你话呢,没听见吗?”陶权挡住大三元说。   霍湘眉头皱起,他不想让陶权跟来就是因为会这样,明明沟通可以解决的事非要升级成对峙。   “陶权,我们是来送东西的。”霍湘提醒道。   陶权回头笑了下,抬手伸过去给大三元,“只要你回答他的问题,东西马上物归原主。”   大三元还是不说话,也没离开,就站在陶权身边一动不动。   “你说不说?”陶权换成用手指着大三元,“不说我就把它丢了。”作势把U盘对准一旁的滑坡。   “你丢一个试试。”大三元终于开口了。   陶权听完冷笑了一声,旋即奋力把U盘甩进山谷,抛出了相当夸张的弧度。   大三元大概没想到陶权真的会那么做,继而将腋下的文件甩进悬崖,而后说也不说就骑着摩托车冲进了密林滑坡,扬起的雪四下飞溅。   霍湘的脸已经黑了,小跑到边缘,“他丢的是什么东西?”   “晴姐让我来拿的东西。”陶权答道。   “……”霍湘的脸变得更黑,没想到这孩子在某些方面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意思是我绝对不可能下悬崖帮你找文件夹。   陶权来到他身旁,脸上带着笑,“没事的,我有电子版。”   “大三元不知道吗?”霍湘诧异地问。   陶权:“知道吧,东西就是纪总让他拿来给我的,本来交代他载我来找你的,结果他自个儿跑了。”   两人望了悬崖一会儿,而后回身来到路中间,这十来秒里,陶权在回忆大三元的声音究竟是在哪儿听过,而霍湘见大三元这么在意U盘,涌出一阵不祥预感。   他拿出手机联系甘草,发现已经变成了空号,社交软件也全面注销了。   “霍湘,”陶权过来搭上他的肩,语气稍微有点严肃地说:“我绝对认识戴头盔的这煞笔。”   “?”   “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霍湘无语哽咽,拨开陶权的手往坡下走。   “对了还有一件事!”陶权追上去,“晴姐约你后天吃饭,然后指定要让我送你。”   霍湘心想是吗?晴姐约吃饭是真的,指定要你送就未必了。   “指定是我强行要来的,你不介意吧?”果不其然。   “我不介意,”霍湘说,“我介意的是你跟人打交道的方式,你非得要跟人这么呛吗?对谁有好处你说来我听听。”   陶权:“哎呀,我错了嘛,下次不会了。”   两人踩着融雪走在柏油路,这里比龙井冷得多,幸好陶权这件外套够暖和,就是脏了点。 第46章 水雾   “我们还要去纪总那儿吗?”走到一半陶权过来搭着霍湘后背说。   霍湘目光落在前边的水杉群,“去啊,还得给人家赔礼道歉呢。”   “赔礼道歉?”陶权不解。   霍湘瞥了他一眼,“你把人东西甩山沟里,我怕人回头找你麻烦。”   陶权笑了起来,他以为表白之后就不会再被霍湘关心,这番话着实点亮他的心情,“如果是一小时之前的话,会怕的,但你想啊,他们再凶残也是给纪总做事的,而我呢,今天刚好得知我主唱的位置是纪总钦定的,嘿嘿。”言外之意是,霍湘你快看啊,我是总裁眼里的红人!   霍湘勾起嘴角,听出了陶权话里藏着的孩童气息,“所以我们才更要去赔礼道歉。”   两人走在融雪山道,渐渐来到高耸的水杉树群,今天有颗冬日暖阳,视野有强烈的空气感,每片树叶每滴雪水都透亮无比。   即将拐弯时陶权慢下脚步等霍湘跟上,而后小声地说:“最近真是发生了很多事呀。”   谁说不是呢?霍湘预想的年底是热红酒的馥郁肉桂香气和包覆杭城的皑皑白雪,没想到遭遇了这种事。   “那个……”陶权声音变得更小,“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吐你身上的。”   霍湘看着他:“我已经跟你说过没关系了,我真的不介意,别放在心上了,好吗。”   “道理我都懂……”陶权双手抱住后脑勺走上前,“但我想起来还是很难过,我那么爱你,怎么会吐在你身上……”   霍湘在后面笑,“那我下次吐回来。”   陶权回过头,目光绽放神采:“好啊好啊!”他穿着霍湘的灯芯绒外套,却一点儿也不臃肿,“哦对,我还想问一件小事儿。”   “问吧。”霍湘倒烟点上说。   陶权垫脚取下一片满是雪水的水杉叶,“你圣诞节那晚是模仿了我的声线吧?”   “对啊。”霍湘盯着他手上的树叶。   “比我唱的好听,”陶权说着把枯黄的水杉树叶塞进他手心,“这个送给你当奖励。”   “……”霍湘很无语,无语过后把树叶放进了内兜,“还是陶主唱的更好听。”   这话不知怎么戳到陶权的点,跨步回来拦住霍湘,两人变成面对面挨在一起的姿势,呼吸差一点儿就能交织在一块,“湘子哥。”   霍湘脸色一转,以为陶权想乱来,下意识后退一步,“我劝你做什么事之前好好想想。”   “我啥也没做呢还!!”陶权怒吼道,末了蔫着脑袋看他:“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句我爱你。”   那当然还是这句话更吓人。   霍湘抬头啧了一声,像是听到冷笑话那样一脸语塞,“你一定要每天都讲一次吗?”   “我怕你忘了。”陶权傻笑道。   霍湘仰头叹了声气,指指依稀可见的晶莹人工湖,“陶权,天气真的太冷了,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好吗?”   两人加快脚步来到湖畔,对岸有座现代别墅,通体亮白,拥有一面明亮的玻璃墙,折射的日光是让人舒服的斑驳,简直可以跟湖面的波光粼粼媲美。   同时它也是附近唯一的建筑物,看上去像白雪世界里的一颗冰块。   北方吹来有魔力的雪风,它倒灌而来,刹那收走两人鼻口的热汽,也将霍湘的脸伤吹得生疼。   奇妙的是陶权仿佛获授魔力的传递,在雪风中对霍湘说:“哥,衣兜里有纱布,我帮你包一下吧,这风肯定把你吹疼了。”   “疼,但还好,别担心我。”答着霍湘在兜里找了下,还真有没拆过的纱布。   陶权昨晚睡的宿舍,纱布应该是白天特地去买的,可却没一见他就强迫他缠上,这让霍湘想起有次上舞台扭到脚,卫天城硬要中断演出逼他去医院。   人和人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好……”陶权话还没说完,隔山忽然暴起几阵摩托车引擎声,“卧槽啊,不会真的要来找我们麻烦吧!”   霍湘也在听,那动静繁复无序,应该是整个车队出发了,“不至于,或许是他们要出去了。”   “我也这么觉得,”陶权说完乐了,“哎你说为啥要叫十三幺大三元呢,多不好听啊。”   霍湘:“这些是麻将的牌型,都是难胡的大牌,就叫这名儿。”   “十三幺的叫法很多的啊!”陶权笑道,“……换我的话,我就叫国士无双,贼拉酷炫。”   “好的国士无双。”   霍湘还在听摩托车声,看样子已经快到山下了,可以通过车声方向判断麻将厂的人是要出去还是来找他俩。   “你的话……”陶权则在神游,“就叫九莲宝灯!”   霍湘收眼瞄他:“陶权,我有时候真的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障碍。”   精神障碍?什么意思?霍湘骂他有病?   “不是……”   正要争论,摩托车声急转朝右直奔他们而来,不消三十秒御风抵达。   为首的人潇洒地摘下头盔,是十三幺,分别看了两人一眼,说:“纪总临时有事,一会儿没法接待你们,她让我们送你们出去。”   霍湘听完眯起眼,这前后不过三刻钟,荒郊野外的,能有什么临时的事让纪杉拒访提前打过招呼的来客。   不过他没有追问,而是很客气地接过十三幺丢来的头盔,转身对陶权说:“那我们撤吧,改天再来。”   陶权读懂了霍湘的眼神,利索地找到另一辆摩托车跨上去,“头盔拿来。”   两人就这样被麻将厂的人护送到了城区,说是护送真的不过分,他俩分驾的摩托车位于中间,两侧各有三辆挤着,一副电影里黑帮全军出动的架势。   十来分钟后他们到地方了,霍湘把头盔还给十三幺,十三幺说:“就送到这儿,你们自己打车回去。”   说完不等回应,招手率领手下的人离去。   机车震声掠过后,霍湘环顾四周环境,附近都是新建的高楼,还没完工,道路两侧都是围栏,街上冷冷清清没有别人,视野里只能看到搓手乱跳的陶权。   他拿出手机打了一辆车,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单,等车也花了一样的时间。   陶权念叨了一些不需要回应的话,什么好冷啊,你看那栋房子像不像小猪佩奇啊,小霍你咋不听我讲话。   他在想甘草的事。   实际上昨晚甘草没怎么跟麻将厂的人打照面,为什么要着急地把联系方式注销呢。   “先去一趟宿舍吧,师傅,我们换个地址。”霍湘道。   两人回到熟悉的小区,有那么几秒霍湘想起夏天跟陶权踩拖鞋去吃宵夜。   陶权沾上的雪风魔力仍存,看着他发笑:“想吃烤串了。”   “先上去看看,回头再吃。”   抓紧时间回到宿舍,陶权几步蹿进卧室里,歪头盯着自己睡过的床铺,“她好像回来过……”   霍湘知道陶权叠被子很整齐,连床单要捋个好几遍的那种,此刻却是布满了褶皱,一看就是被人动过。   他招呼陶权一齐翻看甘草的东西,发现都还在。   “……”   霍湘有种古怪的感觉,恐怕他们再也无法联系到甘草了。   耀日带来白天,坠去后是黑夜。   黑夜的城市有许多无人在意的角落,随时发生着不可攀想的阴暗故事。   酒吧夜总会之类的场所就是离这些阴暗最近的地方,霍湘从以前就很注意防备,没想到野合还是被卷入了。   两人悻悻离开宿舍前往烤串店,霍湘仍被甘草的事萦绕。   陶权催了他好几次趁热吃,可他陷入牛角尖时不太有胃口,没能吃下去多少。   最后两人打包剩下的走回街上。   城市的雪化得很快,视野被白茫茫占据的感觉似是上一秒。   陶权望着心事重重的霍湘说:“在担心野合的事么?”   霍湘看着商铺门口贴着的新年快乐彩纸,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不觉得很恐怖么,麻将厂的人说来就来,还敢把没有牌照的车骑进城西,”杭城的交通管制是很严格的,偶尔一辆或许不会抓到,但一帮人出行必然会引起交管注意,“而且他们并不知道甘草是谁还那么做。”   最重要的是,甘草遭遇这些人后选择了失踪。   陶权听完也唉声叹气:“可我们也没办法查啊。”   是的,不管是麻将厂还是甘草,都已经超过了霍湘能处理的范围,所以他才想找大三元问问。   他不打算搁置此事,决定让晴姐再跟纪杉要一份邀请函。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霍湘问。   陶权:“明天要开大会,今天拿到的就是开会要用的东西。”   “行,”霍湘说,“那我先撤了,昨晚没睡好,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嗯……需要我给你叫车么?”陶权目光饱含期待,“这部分属于我追你的行为。”   “那你应该也知道就算我坐了你叫的车也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好感。”   “我知道。”   “那你叫吧。”   车很快就来了,霍湘上去的动作迅速,根本不给陶权搞幺蛾子的机会,然而他却忘了把衣服还给陶权。   算了,再说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独自一人的环境下,霍湘无法避免地去思考甘草的事,焦灼感从白天转进梦境,让他睡得很不踏实。   差不多是四点的时候他决定不睡了,去浴室放了一缸的水泡进去。   身体被热水包覆,眼前弥漫着水雾,耳畔是抽风机的嗡嗡。   野合究竟哪儿招惹了这些江湖上的人呢,他到底遗漏了什么线索?   思绪游离,久久得不到落处。   水雾渐渐弥漫成迷雾,他想起了和陶权爬山的那天。   霍湘吹散面门的雾,责怪自己好端端地怎么会想起陶权,强行纠正思路。   可惜他是半夜醒来的,大脑在雾气中又得不到应有的氧,很快他又被带回爬山的那天,看见陶权在迷雾里问他中秋有没有吃月饼。   他应该也问一句你有没有吃月饼的,真的。   一声沉重的叹气,比水雾扰人。   接着,霍湘又想到坠湖的那晚,他记不得他们掉下去的时间,那会儿已经到陶权的生日了吗?他真的不知道。   他再次吹散水雾,却不及蒸腾的速度,双眼很快又什么都看不清。   几秒后他决定不泡了,起身带着哗啦啦的热水走出水雾,回到一楼把打包回来的烧烤拿去叮。   微波炉做功旋转,他点了一根红酒味细烟,倒了一杯冰水。   两者交附着钻进喉咙,他意识到自己不搞清楚甘草的事是绝对不可能睡好。   屋外,静谧的龙井山,几片水杉叶悄悄飘来院子,落在霍湘车子的雨披上。   世间万物始终在行进,人和人的关系也是如此,当心里被某件事完全占据时,不代表其他的事会停滞不前。   它们细碎得如同午后的柠檬黄日光,如同黄昏时泼在天际的红茶晚霞,如同于残败场景燃烧的香橙炭火。   摇曳,难以察觉。 第47章 聚餐   第二天醒来霍湘开始安排野合的事。   店肯定是要继续开的,先给娟姐打去电话,她是接触野合最久的客人同时又是近期有空的,霍湘请她帮忙看几天的店。   接着他拉了一个新的工作群,给萝卜和小圆交代了配餐和酒水的细节。   他俩工作也有小半年了,正好借此机会给他们升职,激发他们的一些热情来承担他和甘草不在的工作。   如此一来霍湘就可以腾出时间了。   他一整天都在打听甘草,凡是甘草培养出来的客人他都冒昧联系了个遍,结果和他想的一样,无数通电话得不到任何消息。   又过了一天,霍湘不死心地联系到更多接触过甘草的客人,仍旧没人知道甘草去哪儿了,只能指望大三元能知道些什么。   下午,陶权开着大G来接他去找晴姐吃饭了,穿了一身挺括的西服,正式到胸口还塞了格纹丝巾,整一个绅士靓仔。   “怎么样,帅不?”陶权下车来到他身前。   “很帅。”霍湘坦言道。   他还没换衣服,便让陶权先去车上等,自己也挑了身西服来穿。   吃饭的地点是大华饭店,离龙井很近,从杨公堤出去就到了。   陶权今天话不多,只有路怒症犯的时候冲着别车嚷嚷,其余时间顶多看霍湘两眼。   真要说陶权变成闷葫芦还挺不习惯的,下车时霍湘问了一嘴:“心情不好?”   陶权像是一直在等霍湘开口,脸色瞬变成洋溢的笑颜,“没有啊,就看你挺不开心的,我怕我太高兴了你会不爽。”   霍湘的无语值来到十分,“我没有不高兴,就是在想事儿。”   “我知道。”陶权望着他。   霍湘垂眸,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两人结伴进入饭店,随着侍者来到客间,晴姐已经在了,同时还有桃花。   桃花一见他们就用藕粉色的温柔声音打招呼:“小湘湘小权权~”待霍湘走进后语色一转惊慌:“妈呀!你脸上咋回事!!”   霍湘坐过去,挤出一个笑,“受了点伤,没事的,你知道我不留疤。”   “啧,你这样我真的很难放心你一个人生活。”晴姐的脸色也凝着。   霍湘揉揉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很憔悴,说道:“真的别担心,我跟一群人生活呢。”   陶权坐到霍湘身边,晴姐一记眼刀甩过去:“坐下来搞毛?不是说送完霍湘就回去给焦烁煮鸡蛋羹吗?”   “什么鸡蛋羹?”霍湘问了一句。   “就我们内俩小孩,”陶权倒了杯茶推给霍湘,“今天吵着要吃鸡蛋羹。”   “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霍湘转手把水给了晴姐。   “我肯定是煮了才出来的啊,”陶权笑笑说,“撒谎是怕晴姐不让我留下来干饭。”   “想吃就他妈直说!别弄得我好像虐待你似的!”晴姐的表情像是想拿茶水泼他,“瞧你那死皮赖脸的劲儿。”   “不吵架不吵架,我们都好像很久没一起吃饭了,”桃花笑颜绽出温柔,“开心点啦。”   霍湘和晴姐同时笑起来,询问桃花最近在忙些什么。   她说最近在准备新专辑,此前走流行路线,这次想试试实验音乐。   “和你同咖的几个歌手都扎堆去综艺搞钱了,就你还惦记着艺术本身。”晴姐笑着摇头说。   桃花故作不屑地卷着大波浪:“钱稍微赚点就好啦,对吧小湘湘。”   霍湘在等上菜,他很饿,“嗯,够花就行。”   “你俩这就把话聊死了,”晴姐笑道,“我今天约你俩说的就是钱的事儿。”   众人把视线给到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在座的都是很熟的人,于晴没有等上菜就开门见山地讲起来。   泥泞诗意经过半年的发展,和T团互相吸血跻身到乐队顶流,也让白象方拉到的资源翻了一番。   昨天大会纪总下达了新的策划,春季不发迷你专,直接发成正式的。   这牵扯了许多事,原本晴姐和霍湘要的是每个季度一首歌,而正式专辑至少要搭载八首,既然要复刻天鹅航道,那至少要有五首霍湘写的歌。   以及她还希望桃花能来给泥泞诗意feat一首主打,帮助泥泞诗意对抗T团。   “没问题呀!”桃花答应得很快,她的工作室是晴姐一手帮着建立的,工作上的事她绝对和晴姐站在一块,“但小城城知道了会不会不太好……”   菜差不多这时候端上来,陶权一面对侍者道谢,一面为大家摆桌。   “我管他去死。”晴姐翻白眼道,“谁他妈在乎他的感受,前阵子他专门找了个煞笔实习生来白象打听给我们写歌的人是谁,要不是歌曲是我跟霍湘直接对接,霍湘早就被挖出来了。”   末了又说:“决定改正规专就是他卷出来的,魔方那边不知道拿到了什么资源,截胡了不少我们的商务,下个赛季还准备直接套用天鹅航道的四专给那帮小孩。”   提到天鹅航道四专,夹菜的陶权慢了一筷子,斜眼看着霍湘,霍湘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霍湘,”晴姐给霍湘夹了一块红烧肉,“三月之前你写得完五首歌么?”   “小菜一碟。”霍湘把红烧肉丢嘴里。   写歌是最没有难度的事。   “那就拜托你了,”晴姐严肃道,“然后还有件事,陶权下个月要去录我是天籁,我想让你帮他提升一下唱功。”后面音量有些小,她不确定霍湘是否会答应。   同样在吃红烧肉的陶权偷偷看着霍湘,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了,今天过来就是想知道霍湘的态度,如果事儿成他就有很多机会和霍湘接触,如果不成……那就再说吧!   霍湘低头想了会儿,《我是天籁》是一档老牌音乐综艺,如果陶权拿了好成绩,会对人气很有帮助。   他说:“我是愿意的,但时间会不会有点赶?我每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最近店里又出了点情况,休息都未必有了。”   这件事对他来说无关乎陶权喜不喜欢他,考虑的是实际层面的东西,答应的事要做到,如果没时间承担,还不如让别人来。   况且,陶权的唱功还有特训的必要吗?缺的一直是个放声高歌的舞台。   陶权眼神游移在晴姐和霍湘,见两人都陷入沉思,索性自己表态:“别操心时间啊,我可以挪开其他行程去野合找你,反正我……”他想说反正我不管怎么着都会去找你,但怕霍湘不想被人知道他在追他,活生生给咽了回去。   晴姐看着霍湘:“可以吗霍湘?陶权去我是天籁对项目来说是策略性的一步棋,我想让他拿第一名。”   该档歌手综艺两年一届,是音乐综艺的天花板,有着非常严格的打分体系,参加的一般都是想翻红的老歌手和一些新生代的天赋玩家,倒真的很适合陶权这种嗓子怪物。   霍湘转眼,陶权就在他身边,啃着一截猪肘,有滋有味,相当安分。   他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他知道这种安分不属于陶权,可能是想表现得听话一些,让他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霍湘静下心,忽略冒着滋滋油声的爆炒猪肝,认真考虑晴姐的提议。   他喜欢陶权的歌声,每次听到都会让他陷进沉寂两年享受的安宁,也会使他感受到不曾经历过的情绪高峰。   他觉得这份美好的魔力应当让全世界看到。   曾经的卫天城也是这么想他的,反复说一定要把他的歌声献给世界。   可卫天城没问过他愿不愿意把歌声唱给世界。   他不是卫天城,不会替任何人做决定。   “陶权,”霍湘严肃地唤道,“你喜欢唱歌吗?想让大家都听到你的歌声吗?”   ——我喜欢的是你。   陶权差点就这么说了。   他从未听过霍湘用这种语气讲话,真诚之余又无比肃穆,听得他紧张。   他放下没吃完的肘子,灌下一口茶润嗓,正经话语搭配正经表情:“喜欢啊,特别特别喜欢,也想更多人听到。”   他当然喜欢音乐了,早在他什么都没意识到的时候,音乐就把他的人生献给了霍湘。   霍湘舒了一口气:“行,”随后不容置疑地说:“那小霍就帮你拿下这个冠军。”   晴姐和桃花同时舒展容颜,她们实在太久没见过霍湘的这个狂傲的眼神了。   桃花举起茶杯,“太好了,快喝一个喝一个。”   碰杯不绝于耳,众人以茶代酒喝下,霍湘和陶权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几秒。   这时晴姐噢了一声,“差点忘了,你要的东西。”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封信函,“纪总亲自派人送来的,话说啥事儿啊,你以前从来不主动联系高层的哦。”   一般晴姐这么问下去肯定要大小声,霍湘赶忙找了块猪肘塞进嘴里,一旁的陶权非常默契地岔开话题:“那晴姐,专辑剩下的歌谁写,我啊?”   “不废话!”晴姐白了他一眼,“昨天开会没说要把你往创作人的方向发展吗,不然你来当经纪人我来写歌,小兔崽子。”   “你不要欺负他俩啦!”桃花姐姐笑着拍了晴姐一下。   这顿饭吃得挺慢的,聊完正事三人又聊回近况。   一旁的陶权埋头苦干饭,如果霍湘没数错的话,他一个人吃了四根肘子,……真能吃啊……猪一样。   夜晚渐进,九点左右大家准备撤了,陶权和霍湘先把桃花送上晴姐的车,完了才慢悠悠绕回大G所在的停车场。   陶权钻上驾驶位,车窗外边正对饭店的大门,周遭是五颜六色的彩灯,行人冒着白气依次路过,往来的车辆转瞬即逝。   “明天要我送你去纪总家么?”他轻声问霍湘。   霍湘在系安全带,今晚吃得有点撑,“不用,我自己去。”   陶权沉眼:“行,你这阵子是不是有别的计划,我看你昨天没去店里。”   “嗯,不过今天才3号,综艺下个月才录呢,时间够的,别担心。”霍湘以为陶权担心综艺。   陶权被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搞得有些不开心,过了一会儿说:“我想跟你解释下,虽然我很想让你教我唱歌,但综艺这事儿不是我主动提的,是晴姐要那么安排,……如果真是我提的我会承认,我也从来不撒谎的。”   霍湘笑着偏过头:“你刚不还跟晴姐撒谎吗?”   陶权挠挠脑袋,“我的意思是……我从来不对你撒谎。”   “谢谢,”霍湘说,“真诚最重要。”   车子发出去,霍湘又说:“这段时间好好养嗓子,我海口已经夸下去了,你好好配合。”   “我知道——”陶权笑着答道,“不吃辛辣油腻,多吃水果多喝水,对不?”   霍湘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又察觉到,认识他之前陶权好像不吃辣不抽烟的,是为了更好地唱歌吗?   大G原路从杨公堤返回天寒地冻的龙井,陶权把车子停在路边。   他为霍湘解锁车门,在霍湘下车的时候说:“小湘湘,我爱你。”   霍湘啧了声,连带背影也动了下,“真的不必每天都提醒我,我记得住,咱以后别有事儿没事儿来这么一句,成不?”   “不成,”陶权笑得很开心,“我非要说。好啦你快回去吧,外边冷,拜拜呀小湘湘。”   霍湘合上车门说了声拜拜,不确定陶权听到了没。*   用户hxwanywn:Sometimes I get up early and even my soul is wet.Far away the sea sounds and resounds.This is a port.Here I love you.发送。 第48章 纪杉   翌日,霍湘认真捯饬了一番。   邀请函写的是共进下午茶,没说具体几点,他决定等到下午两点再动身。   吃中饭时陶权打电话找他闲聊,说接下来会特别忙,没空来找他,希望他不要生气。   霍湘说我不会生气,没问这件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但他自己没意识到已经因为陶权生过几回气了,也没办法,最近他一直不太能明确自己的情绪起伏,只隐约察觉自己跟陶权说话很难保持礼貌。   两点差一刻,就在他准备煎完鸡翅的时候,山间传来震天响的摩托车声,没过多久停在了院前。   霍湘出门一看,一身如故的大三元骑在车上,也没跟他对话,像是等他过去。   所以是纪总派大三元来接他?   纪家为什么知道他住在这儿?   霍湘不敢多想,远远说了一句稍等,随后解下围裙套上正装外套,拎着保温盒跟备好的糕点来到机车前。   大三元叫他戴头盔上车,末了直接踩油门飞出去。   令霍湘意外的是他们去的不是之前的郊区,而是沿着他家往上冲,拐了几个弯后停在一幢隐于山间的洋楼。   这是纪家另一处宅邸,装修风格和山里的大相径庭,丝毫没有现代气息,包覆着庄严瑰丽浑然立于山脚,作为周遭独栋洋楼,却不夺目,墙面自然脱落,留下的裂纹泛着微黄,与这秋日树林结为一体。   洋楼侧面被爬山虎整然掩盖,衍生至花草狂野的庭院,绝大部分是山茶花,有些因近日的霜寒而破败,像团烂肉穿在花枝上。   霍湘瞄了一眼草地,可以看出这辆车经常停在这儿,附近的湿草被压倒,长势颓废。   他不由得想,以往夜里听到的摩托车声会不会是大三元造出来的。   “纪总已经在了,”大三元说,“直接进去。”   “那天对不住了,”霍湘收眼说,然后将保温盒递过去,“这是我自己做的鸡翅,一共五盒,希望够你的人分。”   大三元隔着头盔跟霍湘对视,大概过了一分钟才缓缓把东西拿下。   “陶权脾气不是很好,如果不小心冒犯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霍湘补充道。   “跟他没关系。”大三元看了一眼霍湘,说。   这个停顿让霍湘推测先前大三元不肯开口说话是因为陶权在场,他们大概率真的认识。   “然后那天我想问你事还能问吗?”霍湘语气平缓地问。   大三元靠到机车上,护目镜的方向对准天空:“说吧。”   “那晚过后甘草不见了。”霍湘笑着,“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大三元转朝霍湘:“自己招的人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霍湘没有答话,第一道面试是陆超过的,他接触甘草的时候只确认了当掌柜的能力,基本信息还是昨天问陆超要的,且从各项数据来看,甘草当时给的全都是假的。   大三元拍了拍保温盒,“告诉你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霍湘大概能猜到是什么,点头让大三元接续说。   “别跟陶权描述任何关于我的事。”   很好,坐实了他的猜想。   霍湘回想那天在山里,觉得临时被十三幺他们送走有些蹊跷。   他决定先不回答请求,转而说道:“我想冒昧问一下,前天纪总并非真的有事要忙,对吧?”   这话绝对没有找茬的意思,内在逻辑是霍湘觉得纪杉不可能临时有事,在确认陶权大三元认识后他推测那天十三幺过来不是传纪总的话,应该是大三元叫他那么做的。   换句话说,大三元八成不想让陶权接触纪杉。   大三元用沉默把剩下两成可能性补上了。   “我答应你,我们的接触陶权不会知道一毫一厘,我也不会让他知道甘草的事,他跟野合没有任何关系。”霍湘说。   大三元这回的沉默像是在质疑他。   霍湘很耐心地等了十来分钟,期间大三元看了很多地方,唯独不看他。   最终风送来大三元沙哑的声音,“甘草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团队,里面每个人都叫甘草,干的事情跟我们一样见不得人。”……   霍湘提了口气,没敢舒出来。   紧接着大三元扭头看他:“他们从我这儿偷走了一样东西,我排查了很久才确认东西具体在哪儿。这帮人很精,出现的地方经常会有同样叫甘草的人打掩护,我想这次你们那个叫甘草的店长未必就是真的甘草。”   霍湘把胸口的气强行压下去,细想大三元的话,最在意的部分是时间。   U盘磨损的痕迹很严重,他不知道是丢之前弄的还是甘草拿到手弄的,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U盘里的内容对两边都很重要。   既然如此,甘草为什么那么干脆地把东西给了他,且大三元今天没有提U盘的事,说明U盘里的东西是真的。   “不重要了,”大三元说,“我们平时跟他们没有利益冲突,东西拿回来也没必要浪费资源追查他们。”   “好的,”霍湘点头道,“谢谢你肯跟我说这些。”   大三元笑了,霍湘隔着头盔听到了笑声,有些嘲讽的意味。   然后大三元起身把保温盒倒挂身后,“给你提个醒吧,这帮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好好想想你们那酒吧是不是沾了什么事儿。”   说完便从院子踱步走了,留下霍湘面朝破败的山茶花。   果然,甘草是带着某种目的来野合的,可惜霍湘对此毫无头绪。   进去找纪杉之前他花了些时间思考甘草上任之后的异样,包括有没有哪些客人的情况他不了解。   想来想去都是他也了解的事,实在摸不清盲点。   看了最后一眼山茶花枝,霍湘上前推开了古堡的大门。   跟庄严的外表一样,别墅内部也尽是古早的气息:一架夸张的立式壁炉坐落在右侧,旁边有颗巨型圣诞树,被柴火照得发亮。正前方是绒布长桌,上头有许多金属烛盏,无不燃着乳白蜡烛,整个屋子透着一股上世纪富豪的审美。   楼梯传来脚步声,纪杉缓缓走下。   此前霍湘对她没有概念,只听说是个年少有为的女人,没想到纪杉真人犹如学生,面容稚嫩,身着碎花裙,头戴贝雷帽,对他和善地笑着。   “下午好。”纪杉问候道。   霍湘点头:“纪总下午好。”   纪杉身侧的楼梯上挂着五幅画,霍湘最先认出的是中央的纪杉本人,也是戴着贝雷帽,不过看上去只有十三五岁,其次是大三元,因为他脸上的两道伤疤实在印象深刻。   至于其他三位长得跟纪杉有几分相似,应该是纪杉的亲人。   但其中两幅不完整,它们被红色颜料在脸上打了巨大的叉字,淋下的颜料像血一般骇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纪杉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你该不会认识他们吧?”   “不认识。”霍湘快速挪开目光,等待纪杉走下楼梯。   跟所有大小姐一样,纪杉的身姿很是优雅,走路的模样轻盈又缓慢。   她带着霍湘径直通过主屋,来到后院的一座玻璃房。   玻璃房的风格就跟山里的一样了,简约明亮,地面是灰色家具,后墙悬挂色彩鲜丽的自然风景化,整体看着像是从某个画展切下来的。   纪杉笑着邀他入座,说:“你怎么还自己带了糕点,先放着吧,我让人来装盘。”   除了糕点之外还有一些苹果猕猴桃,是霍湘专程让杨哥从仙居送来的,他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些了。   纪杉所谓的人是指大三元,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西装,信步走到霍湘身前将糕点和水果置于雅致餐盘,动作娴熟,行云流水。   大三元脸上没有遮挡,霍湘再次看到触目惊心的两道疤。   不过他没有多看,因为大三元全程没有跟他眼神接触,打点好后就转身走了。   霍湘看向纪杉,这次过来不仅是找大三元说事,纪杉有让晴姐转告他有正事想聊。   某些场合下事情是渐渐带出来的,纪杉这种级别的人物当然不会直切正题,只是随口聊着霍湘,聊他的歌,以前的舞台,以及他演过的电影。   霍湘谦逊地回应着,话题不知不觉转到模仿天鹅航道的泥泞诗意。   纪杉说起泥泞诗意是她同意入股的原因,对三个成员赞赏有加,当中对陶权最不吝啬,从颜值到歌喉都夸了个遍。   “第一次听到他唱歌我还以为是你。”纪杉笑着说,“我特意问了于晴,结果她说没人知道你在哪儿。”   “嗯,我那段时间在忙别的事。”霍湘说。   纪杉挂笑点头,又讲了些泥泞诗意的规划,看样子她知道泥泞诗意的歌是他写的。   “有件事儿我很好奇呢,”纪杉说,“我想知道作为制作人的你,觉得组合应该像魔方那样往偶像乐队道路走,还是延续你们天鹅航道的传统乐队风格。”   当前语境是闲聊,霍湘咬下一枚纪杉准备的芝士蛋挞,舔着嘴唇答道:“其实我对大方向的事并不敏感,但要我发表看法的话……三个成员在乐队方面都有硬本事,往乐队发展肯定不成问题。不过当前是快消费时代,他们外形优于偶像,或许走偶像道路更好。”   纪杉掩不住脸上的笑意,“还是得看你写什么样的歌了,你高兴的话也可以给他们写偶像歌曲,于晴跟我说过《彗星猎手》就是你和陶权一起写的,我相信你。”   霍湘换上自然的笑容,“承蒙纪总厚爱,如果公司有需求的话我会尽量去尝试。”   话题就这么过渡到纪杉真正关心的问题了,她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霍湘:“你知道白象此前是专做幕后的吗?”   “知道的。”霍湘说。   “转型后我们还是能接到一些稀奇古怪的项目,最近啊,有个纪录片找上于晴,想请你来做原声带,她应该还没跟你说?”   霍湘:“还没有。”   “因为我之前跟于晴聊到你,她说你封麦后就不接音乐方面的制作了,我觉得非泥泞诗意事就不该让她转告,所以想亲自跟你聊聊这个项目。”   他霍湘今天从大三元身上得到了什么,自当要拿出点什么去还,干脆地回道:“也并非完全不接,只要甲方能接受我不透名就行,有时他们想要的不一定是音乐本身。”   “那你不必担心,”纪杉笑说,“这个纪录片不需要名人效应。”   霍湘松了一口气,“没问题的纪总,回头项目的细节让晴姐交付我就行,我之前匿名接过许多纪录片的原声带,应该不成问题。”   “你果然和于晴说的一样好相处。”纪杉拍手道。   霍湘笑笑,将剩余的芝士蛋挞放进嘴里。   事情定下来后两人就不再聊工作,转向今天的下午茶怎么样。   霍湘说这些糕点很好吃,不像是平常买得到的,纪杉说是自己做的,她跟于晴就是参加甜品大赛认识的。   沉寂的两年霍湘错过了很多事,不仅是晴姐的甜品大赛,还有桃花变成了流量歌手,以及一些个为他出道的愣头青。   “听狗狗说你跟陶权关系很好?”纪杉忽然问道。狗狗是谁?   霍湘沉默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指的可能是大三元,寻思之余感叹他最近怎么老是想什么来什么,他想起陶权和纪杉提起陶权的时间前后相差不到十秒。   他把这当做雪风魔力的余韵,抿了一口洛神茶说:“还不错,我俩以前在一个地方工作。”   “那就更好办了,”纪杉头撑住脑袋看着他发笑,“这样你还能教教他唱歌。”   霍湘对上纪杉的目光,对方大概不知道晴姐已经提过这事儿。   但这给霍湘提了个醒,陶权再怎么上蹿下跳也还是个艺人,且深受股东喜爱,假使以后陶权人气上去了,他们或许就没什么相处的机会了。   四点三刻,桌上的糕点吃得差不多。   纪杉唤来大三元送霍湘回家,方才还是西装革履的大三元早已换上工装服,带领霍湘一路离开。   这一趟聊得还算不错,霍湘喜欢纪杉不迂回的方式,也刷新了他对股东这类人物的认知。   不过他讶于大三元竟然是纪杉的贴身佣人,这是否意味大三元做的事是纪杉默认的,倘若真是,那偷大三元的东西岂不是等同于偷纪家的东西?   那甘草一行人就更神秘了,到底是什么团体,竟然竟然敢跟杭城大头企业产生冲突。   以及……陶权为什么会认识大三元这样的人物?   霍湘看着沙发上陶权的羽绒服出神,事情越变越复杂了…… 第49章 送机   陶权所谓的之后会很忙没空来找霍湘纯粹一派胡言。   第二天霍湘差不多十一点醒来,一开门就看到铁栅栏外边的傻大个。   他的大G停在路边,自己则蹲在就近的古铜色街灯下,其身左右各放一个购物袋,里头装着新鲜食材和水果。   “你搁这儿蹲多久了。”霍湘睡眼惺忪地问道。   陶权站起来,不料想蹲太久腿麻了,血愣是一下没上来,一茬步连连后退险些摔倒,场面滑稽。   他狂锤大腿跳到霍湘身旁,“想要追你的回答还是普通的回答。”   霍湘还穿着睡衣,不想跟陶权废话,提起地上的东西一脚踢开铁门,意思是你自己停车。   几分钟后陶权停好车窜进屋,艰难地找了块没挂东西的墙靠着,姿势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说:“追你的回答是我八点就到了,普通的回答是我刚来没多久,小霍自个儿选择性接收噢。”   “你今天不是要出省吗?”霍湘问。   陶权走过去把食材逐一取出,这些都是他早晨去市场买的,牛肉青椒土豆啥的,“是的,所以来你家蹭个饭。”   霍湘听笑了,“你自带食材来我家叫我做饭给你吃?”他怎么觉得同意追求后陶权就越来越放肆了。   “没有啊!”陶权拿出红苹果咬了一口,不错,非常甜,得让霍湘尝尝,想着双手一掰,徒手把苹果掰成两半,把咬了一口的那半丢过去说:“自带食材自己做,借用你家厨房而已。”   “我不是很饿。”霍湘说。   陶权:“咋能光考虑自个儿捏,你不饿我饿啊,早上光给内俩小孩煮面了。”   “那你做吧。”说完霍湘打开冰箱拿出昨晚泡的冷萃咖啡,“喝吗?”   “喝。”   于是事情就变成霍湘洗脸刷牙换衣服跟晴姐交接项目,陶权在厨房圈忙里忙外,洗菜切肉上锅热油。   他烧饭动作极其迅速,同时能做好几件事,这边牛肉下锅那边土豆煮着,愣是在十二点出头变出三菜一汤。   “想吃白食啊?过来端菜!”陶权冲着沙发上看电脑的霍湘吼道。   霍湘摘下眼镜合上电脑,趿拉棉拖来到厨房端走两个菜。   该说不说,色香味俱全,应该比自己做的好吃。   事实也是如此,牛柳丝很滑嫩,海带汤浓郁又不失鲜味,整桌菜霍湘挑不出任何毛病,非常好吃。   “你不是不饿吗?”吃到一半陶权打趣道,“吃那么多。”   霍湘正在盛第二碗汤,汤勺触碰陶瓷碗的动静让他觉得很舒适,他面色不改地说:“好吃就有胃口啊,很奇怪吗?”   “不奇怪。”陶权笑着赶饭,霍湘实在不知道怎么能给这孩子高兴成这样。   俗话说么,留住男人的胃就能留住男人的心,陶权给霍湘做饭的计划老早就想好了,要不是前阵子他搞了吐的那出…………不行,想不得,太窝火了,陶权加快赶饭的速度。   两人不到半小时就吃完了,可以说完全没有剩菜,霍湘不为其烦地挑青椒丝,一根一根,吃到盘子干干净净。   然后他很自觉地端碗去洗,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陶权的眼神在说不用你洗碗我来洗,但陶权没表态,吃完就躺到沙发上,抚摸肚皮对他乱笑。   水龙头时停时转,热水器出水没那么快,霍湘只觉得冷热交加,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妙。   过了一会儿陶权可能消完食了,跑过来从冰箱里拿了一颗番茄啃,照旧啃得满嘴都是沙沙汁液。   “让我冲个嘴。”说着过来抢水用。   霍湘让到一边,手臂上是洗洁精的泡沫,顺着指尖落在地板,悄无声息。   陶权胡乱抹着嘴,他洗好了:“小霍下午没事儿吧?”   霍湘过去重新洗盘子,正想说没什么安排,陶权一下子把手伸进蓄水池,也拿起盘子对水冲。   “有事,我要出去一趟。”霍湘说。   “那不正好,”陶权乐道,“一会儿你送完我可以开我的车。”   “什么?”霍湘没懂,“送你去哪儿?谁送?”他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   “送我去机场啊,你送。”陶权笑得更开心,“五点起飞,我想早点过去。”   霍湘:“这事儿霍司机本人知情吗?”   “那他现在不是知道了嘛!”陶权笑着越过霍湘的身子抽了几张厨房纸擦盘子,他在做饭方面很讲究,把盘子擦得滴水没有。   送陶权去机场倒不是什么为难的事,霍湘以前也没少接送熟客出差,问题是他俩中间架着个追求的事,就有点犹豫。   送吧会给陶权带来错误的希望,不送吧又显得太刻意。   隔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陶权,我先说好……”   “别说——”陶权打断他,“是我强行求你送的,没想过你送我一趟就能爱上我,纯粹图个仪式感,晓得不?”   霍湘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谁追谁啊?   “你笑什么啊?”陶权盯着他,“就这么想送我吗?”   霍湘嗤嗤地笑,也火速把盘子擦好放进柜子,其实他在家不太擦盘子的。   将云纹瓷盘归位,陶权偷来拖把脱干净地,两人就出门了。   霍湘坐到驾驶位,等陶权系上安全带后慢悠悠把大G开上水杉大道。   从龙井去机场要经过城区,两人都戴了口罩避免被人认出来。   城区的雪彻底化了,天是阴的,乌云低压逼近城市高楼,车窗外呼啸风驰,落叶狂卷,再加上行人飞舞的头发,便是杭城冬日的常态。   霍湘开车很稳,变道提前打灯,临近斑马线远远减速,红绿灯一秒也不抢,可以说是杭城行车安全的标杆。   这就让陶权很不爽了,好几次指着前边儿加塞的车破口大骂,还是摇车窗探出身的那种。   霍湘料到会这样,一言不发地等陶权骂够了自己消停。   “你说是不是有病!”陶权最爱说这句。   霍湘不会回答的,他开车时只看前方的路,非必要谈话绝不搭理。   结果把陶权憋难受了,自己嘀咕了一会儿准备连蓝牙放音乐。   “注意音量。”他提醒道。   霍湘当然没有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当车厢炸出动感音乐时被吓得一机灵,猛地攥紧反向盘皱眉看了陶权一眼。   陶权调小音量:“吓到你啦?对不起。”   “一般车载音响没那么大声吧。”霍湘轻说。   “不是看你家也有个巨大声的音响么,我寻思着抄袭一下,”陶权嘿嘿笑道,“但我没家,所以只能装在车里啦!”   语气里有八十分的自嘲。   霍湘知道自嘲是防止尴尬,并不准备搭腔,可他又想起陶权在迷雾里的那句你有没有吃月饼,想起陶权说父母在高考那天离世。   他从自嘲里嗅到了苦涩,认为自己该说点什么。   “你平时都听这些老歌么?”霍湘笑问,“看不出来啊。”   音箱里放的是烟雨蒙蒙,潮湿的旋律可能是霍湘想起迷雾的原因。   “随便听听,”陶权答道,“你不喜欢啊?”   霍湘手指在方向盘上打节拍,将车停于红绿灯前,认真地看着陶权:“是这样的陶权,我说的是看不出来,因为我以为你会听节奏感比较强的曲子,不是我不喜欢的意思,有时候我们想事情可以不用那么复杂的。”   陶权脸上的开心停顿了几秒,“好的霍老师,我知道啦。”   这个称呼霍湘很久没听到了,笑着摇了摇头,“退一步说,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听了吗?”   陶权想说是的,但他不敢说,直接切了下一首歌,是他最喜欢的《吻得太逼真》。   悦耳的前奏响起,陶权非常享受地打了一个响指,而后跟唱起来:“无论怎么讲~我都觉得虚伪~”   大G有时是陶权的私人舞台,独自开车是一定要唱歌的。   今天考虑到霍湘在车上就一直忍着,此刻唱起来主要为了掩盖自己说错话了。   不过霍湘似乎并不反感,纤细的手指仍在打着节拍,他便彻底开嗓去唱,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原唱,深情十分。   唱歌时心情不同,呈现的效果也不一样。   在霍湘耳里,陶权的歌声比以往更好听了,倘若有观众时他唱得像凛冽的风,那现在就是夹着霜雪的刺骨之风,一字一句,像极了歌曲中那个被伤透的男主角,求问苍天,撕心裂肺。   大G再宽敞也只是一辆车,陶权的歌声在车厢里回荡,每当霍湘觉得歌声远离,歌声又传回来。   好像澎湃的海浪,一阵阵拍打在礁石,举头是海鸟低鸣掠过,好不凄厉。   怎能错过如此精彩的歌声呢,霍湘加入了结尾的二重唱。   他模仿着陶权特有的低沉嗓音,也是那么伤心地唱着RAP部分。   他模仿得太过到位,让陶权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的声音,只觉得他们的声音像两条交绕的线,彼此串联,密不可分。   因此陶权无法避免地上头了,唱完这首又邀请霍湘唱下一首。   “...What doesn't kill me makes me want you more~”他选了首朝高难度的英文歌。   对霍湘来说简直洒洒水:“And it's new the shape of your body.It's blue the feeling I got~”   “And it's ohh whoa oh~It's a cruel summer~”两人同声唱出,情绪不能更高涨了。   【作者有话说】   cruel summer—Taylor Swift《吻得太逼真》—张敬轩《烟雨蒙蒙》—古巨基 第50章 变态   人的喜好是累积起来的,在遥远的过去,霍湘为野合整理了一份歌单,里面会有些大家耳熟能详又不太经常听的歌。   这份歌单延续到了陶权的时代,在野合四下无人的夜里,他把音箱开到最大声,一边打扫卫生,一边乱唱那些霍湘喜欢的歌。   终于,多年后的今天,他在音乐方面的品味无限接近于霍湘,也唱到了霍湘面前。   霍湘对此并不知情,甚至没有对这些歌都是他爱听的而感到疑惑,因为他们的二重唱太和谐了,足以遮蔽不起眼的细节。   两人一路唱了十来首,彻底溺于音乐世界。   大G来到一条陌生的街,陶权忽然减弱了音乐声,对霍湘说:“停停停,我买个东西。”   霍湘收声瞄了一眼,旁边是个商场。   他把车停到路边,看着陶权推门跑出去。   几秒后蓝牙连接中断,大G恢复了安静,这时候霍湘本该什么都听不见,但歌声似乎依旧环绕在耳边,眼前也还是陶权花式比手势的唱歌模样。   他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今天是西风,吐出的红酒味烟雾很快就被风送回来,感觉犹如有人往他脸上吐烟雾。的确也有一个人吐过,这人现在下车去买东西了。   且很快买回来了,笑呵着钻进副驾驶,带来的奶香味驱散了红酒味。   “都是无花果的,”陶权递来一个冰激凌,“这回我不会跟你抢啦。”   霍湘接过来咬了一口,“谢谢你,辛苦了。我们吃完再走吧,正好我抽完这根烟。”   红酒和无花果混在一起,变成霍湘描述不出来的味道,只觉得吞下的烟都带着无花果香气,整个肺都是冰的。   陶权那边也没闲着,又连上蓝牙放歌,舔一口冰激凌唱一句,想必歌声也带有冰淇淋的寒气。   唱的是《bad guy》,音调比先前的还低,真如原唱那么倦怠性感。   “这首歌挺适合你的。”霍湘说。   此时陶权的冰激凌已经吃完了,想着怎么回应霍湘的夸赞,目光无意识落在霍湘嘴边的冰激凌。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眼神,霍湘怕陶权来抢,立马换了只手拿冰激凌,不惜弄脏手指。   本来嘛,陶权也就随便看看,没想真的抢,但霍湘这个行为诱发了他的玩心,霍湘一换完手他就扑过去抢走了吃剩的冰激凌,末了不由分说塞进嘴里。   蛋卷被牙齿咬碎,嘎吱嘎吱。   霍湘平视舔手指的陶权,以看小孩的神态摇了摇头,“赶紧吃吧,吃完好上路。”   大G开回车道,陶权仍在笑着,且笑得很猖狂,霍湘认为冬日烈火也不过如此。   “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啊陶权,”他很困惑,“就因为吃了个我的原味?”   假使只有前半句,陶权定会笑得更嚣张,可加上后半句,他当场表演了个烈火瞬息,目光沉得像一潭死水。   “你讲话有点奇怪啊小霍。”他严肃地说。   “还好吧。”这下轮到霍湘笑了,“我说错了么。”   陶权反复咀嚼原味两个字,竟让他接下来的路都陷入自闭,没怎么讲话,歌也掐了,车上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车声,莫名出现,莫名消失。   半小时后,离机场还剩几公里。   这边视野很开阔,远方大厦如利剑刺入天空,再远方是天空与地面的灰色交界线,黑云和城市相互倒映。   陶权望着那条线,说:“我可能得到年后才回来了。”   霍湘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嗯?之前不是只去几天吗,……那我们的唱歌特训改成线上?”   “加了很多行程,”陶权叹着气说,“特训不着急的,你打算怎么过年?”   “我不过年,”霍湘答道,“在家随便炒点菜吃,就烧个你今天做的牛肉吧,回头把烧法跟我说一声,最好详细得像上次煎鸡翅那样,我挺笨的,不细点搞不出来。”   “我现在就发给你。”陶权拿出手机操作。   随后两人又陷入尴尬,霍湘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原味话题一出陶权就怅然若失的样子。   过了半晌他决定道个歉,“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他说,“如果冒犯到你,我跟你道歉,实在对不起。”   “你咋还道歉啊!”陶权突然急了,“……你说的又没错,我就是想吃你吃过的东西。”   紧接着又说:“……是不是很变态。”   “没有,”霍湘赶忙否认,“想跟喜欢的人共享食物有什么变态的。”   “我有时候脑子不好使,”陶权望着前方的车流说,“我应该问问你肯不肯的,不然我……”   霍湘疑惑地转头:“不然什么?”   “没什么。”陶权避开了话题。   霍湘在心里沉了一口气,加快车速开往航站楼,“是这样的陶权,跟我吃一个东西没什么问题,抢也没问题,但你要意识到我不是喜欢你才允许你这么做的。”   陶权噗嗤笑了,“那当然啊,你平时也没跟少客人喝同一杯酒。”   但我又不想跟你只保持普通的关系,我想以特殊的身份跟你吃同一个东西。   “好,那下次想吃问我要就行了。”霍湘说。   陶权:“好的霍大善人,我知道啦。”   车缓缓来到航站楼,路旁都是匆忙的人流,两人都把口罩戴了起来。   陶权加上墨镜和帽子,“那我走了,车先放你这儿,等我回来找你取。”   “嗯,一路顺风。”霍湘看着他解开安全带。   “霍湘,你真的很好。”陶权没由头来了一句。   霍湘相当莫名其妙:“啊?……就因为我跟你共享食物?”   陶权没说话,隔着墨镜看霍湘,在灰色的世界里,霍湘的眼睛依旧是深灰色,它看上去有些困惑,但不妨碍它明亮,它最明亮,比过金银玉石,赢过世间一切美好。   他觉得霍湘好,不止因为霍湘愿意分他吃一口冰激凌。   他一直都觉得霍湘好,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吃了霸王餐,霍湘自己掏钱把单买了,事后没找他麻烦,他第一次告白时霍湘没有用看卫天城的眼神看自己,而是让自己通过双方的心率认清现实,更不会因为他吐在身上大发雷霆。   这世上存有千万种伤害别人的方式,陶权在霍湘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种。   他的霍湘是完美的。   想着想着,心跳倏地跃起来,在他出神的这半分钟,霍湘在安静地等他给下文,深灰的眼眸不忌惮地跟他对视,……他怎么能不心跳加快。   之后三周他见不到霍湘了,他有办法安然渡过吗?有的。   陶权在霍湘困惑之际,快速伸手用两根手指挡住霍湘的唇,再凑过去轻轻吻住手,停留了数秒。   就跟炭火摇曳的那晚一样,他从霍湘身上夺走一个寂然的吻。   “霍湘我爱你,真的挺爱的,我走了,帮我打开后备箱。”   说完陶权飞快推门下车。   其实公司安排的是他和队友助理一起出发,可他一想到很长时间见不到霍湘,就觉得世界要完蛋了。   止不住的恐慌驱使他现身于今晨,蹲在霍湘家门口,等风送走一百片落叶,等泊油路上出现一百道车轱辘,然后霍湘就会揉着眼睛推开米白色的门,来到他身前,问他搁这儿蹲多久了。   并不久,也就六年罢了。   另一边,还抓着方向盘的霍湘再次陷入仪式吻带来的惊讶。   他踌躇的半分钟里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毕竟陶权的眼神总是好猜的,他想的是陶权会因为两人戴着口罩而不用手隔住,所以打算等陶权凑过来时一拳过去。   但陶权先捂住了他的嘴,即便已经隔了口罩还是要加上一层更牢固的障碍。   所以霍湘没反应过来,被迫执行了这个仪式吻。   可为什么又惊讶了呢?   虽然过程不一样,但总归被他料到了啊。   霍湘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因为自己惊讶而感到困惑。   然后他转眼望向前方,陶权拎着行李箱疾步向前,送机的粉丝涌至身边将他淹没,场景如同昔日在天鹅航道的自己。   他沉思着掉头,收到一条信息。   陶木又:你可以试试用玄学的方式找到甘草姐姐,[地址]   【作者有话说】   《bad guy》—Billie Eilish 第51章 寻找   霍湘收藏了这条消息,但没第一时间前往,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先在野合待了几天,跟娟姐交接工作以及给萝卜他们培训,和自己想象得不同,做这些事花费了不少时间。   野合的酒商是私人的,送货时间一般没有规律,又有些酒的售卖速度不同,需要随时关注库存和酒商那边是否有货可送,霍湘和陶权都有相当熟稔的经验,可对娟姐他们来说有些繁琐。   不止于此,小小野合的运转和其他大酒吧一样精密,冰箱用了很多年,除霜频率要比一般的勤快,两边窗户的采光不同,所摆放的植物种类也得做区分。   为了便于大家理解,霍湘制作了详细的流程和表格,他很担心自己有什么遗漏,也后知后觉感到惊讶,陶权和甘草这两个人居然能把野合打理得这么好。   确保大家上手,每一样细节都有人照顾后,霍湘终于在家歇上一阵子。   近日都是饱满的阴天,天际的乌云紧挨着水杉树,粗壮的树枝仿佛随时会把天空捅出个窟窿。   睡眠仍不见好,每晚都会梦见巷道迷宫里的那半小时,陶权在前方打架,他则慌乱地寻觅甘草。   在梦中被冷刃划到也会疼,几乎每一天都承受着不存在的痛感醒来。   “嗨小霍小霍,你睡醒了吗?”然后陶权会在痛感褪去之时给他打来电话,每天都会。   霍湘的回答也不变:“嗯,我睡醒了。”   而后陶权会说一句好的,主动挂断电话。   接着霍湘就把练声的作业发过去。   人刚睡醒的状态很迷离,他偶尔怀疑由陶权的电话是不是从梦里打来的,自己发的作业到底有没有发出去,一切都充满不真实感。   今天霍湘接完电话盯了天花板一会儿,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条裂纹,像龟壳的纹路。   他打呵欠起身洗漱,完了去厨房煮面。   大三元就是刷碗的时候出现的。   和先前一样,令土地震颤的机车声自山谷传来,车身急停于庭院,也不主动打招呼,原地等待霍湘出门来看。   “纪总让我给你送东西。”大三元径直走来,手里提有湛蓝色礼盒,是灰蒙蒙视野里最跳脱的色彩。   霍湘扫过礼盒包装,“番石榴?”   大三元嗯一声,将礼盒放到霍湘脚边,转身返回机车,扬长而去,送东西前后花了不到一分钟。   霍湘把水果拆出来,野合也有番石榴口味的鸡尾酒,但用的都是浓缩果汁。   他还没尝过真正的番石榴,想着随意挑了一个拿去洗。   见表皮呈翠绿,以为会是雪梨那样的甜口,结果啃下去却干涩非常,并且还咬到了番石榴的种子,没控制好力度直接咬碎了,清脆的响声吓人一跳。   更吃惊的是番石榴的味道,前半段的干涩褪去后,有种恰到好处的甜,且果肉内部的口感很软糯,吃起来就像芒果。   霍湘很喜欢这种微妙的味蕾刺激,没忍住又洗了一个吃。   下午时分,他抱着电脑来到录音房,着手处理纪总给的项目。   纪录片的主题围绕着美食,选取的都是名气不大但好吃的餐饮店,资料看下来霍湘觉得烟火气十足。   鸡蛋打入肠粉,明亮的蛋黄一瞬间滑到四处,还有炭火烤架上的生牛肉,被高温烤成焦香的深棕色,所有充满食欲的颜色如数被他深灰的眼眸吸收。   资料都是原声,伴有汽笛喧嚣和人声闲聊,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霍湘口中不自觉分泌了很多唾液,促使他又下楼洗了个番石榴。   原声带和平时写歌不同,它得呈现当前片段想给人的情绪,故而光看资料不够,必须体会美食制作的情景里才能写出更好的旋律。   霍湘做了一番准备,于天黑之际钻进陶权留下来的大G。   大G突破水杉的帷障一路来到西湖边,这里满是摩肩擦踵的游客,隔了车窗都听到游客对美景的感叹。   霍湘侧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之外,漆黑的湖面,正漫着一层薄烟,袅袅直上。   上次看到这种场景还是在万圣夜的露天水池,当时气温没那么低,烟雾飘起没多久就散了,此刻所见却延绵不绝,直冲云天。   继续往城南开,目的地是一家曾和野合搞过联动的酒吧,他想找灵感的同时看看能不能打听点甘草的消息。   酒吧位于一条夜市街,车开进去有困难,霍湘停在稍远的路边。   随着他的漫步,各种香味扑面而来,周遭的食客也不畏低温,围坐在室外吃牛油火锅。   霍湘找了个街灯照不到的地方蹲着,缓缓掏出烟盒,点上。   在这种时候,能听见烟草被火焰点燃的声音,那是一种倒吸凉气般的嘶嘶,堪称天籁。   所见的市井气息与尼古丁一同钻进霍湘的大脑,他辨析着远处那桌在吵什么架,目光飘向炒河粉的路边摊,老板正熟练地颠锅加豆芽菜。   纪录片来源生活,生活就在眼前。   第三根烟后,他掐灭烟蒂,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输入胡椒粉的旋律,将其与隔壁桌的家长里短糅合,编出一段初样。   好,正事办完,接下来该去驱散名为甘草的迷雾。   霍湘沿着漆黑的地方找到那家酒吧,进门前拍了拍自己的冻僵的脸,笑着跟服务员打招呼。   玻璃门隔绝了外头的市井气,变成了觥筹交错的霓虹酒香。   他来到吧台入座点单,先前联动是甘草搞的,调酒师并不认识他,出完酒了就把他晾在一边。   霍湘望着酒柜沉思,实则在偷听酒吧里的聊天内容。   情侣之间的耳鬓厮磨,许久不见的老友感慨下酒,玩着手机游戏的年轻人,他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捕捉外界的信息。   时间被人们拆成碎片,他想找到属于甘草的那些。   可并不如愿,他喝了三杯威士忌,客桌翻了一轮,没人聊起过身姿曼妙的大波浪女人。   “你们店长在吗?”临走前他找到调酒师。   调酒师抬手唤了声,一个笑容和蔼的男人跑过来问他是不是今晚的酒食有问题。   “没有,猪油渣很好吃,”霍湘说,“冰球凿得也很专业。”   但最专业的可能还是陶掌柜,真的有一个晚上凿了五十颗冰球。   “我是野合的掌柜,我们之前做过产品联动,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嗯,你还记得当时跟你对接的那个女生吗?大波浪,对,很漂亮笑容很有感染力的那个。”   “这样啊,好的,嗯嗯,打折就不用了,我就过来转转,好的好的,也欢迎你下次来野合玩。”   这位店长跟他一样联系不到甘草。   霍湘于喧闹结束之前离去,让酒香被夜风吹散,跟随城市迎来又一次睡眠。   第二天他把记录下来的旋律用乐器弹奏出来,整编成新的初样。   要制作的曲目很多,要去的酒吧不少,接下来几日他都忙于这两件事。   期间陶权的电话不曾缺席,大三元也来过几次,照旧撂下当季水果就消失在漫漫水杉屏障。   是夜,霍湘独自走在城南的街头。   他已经习惯了店长们略带遗憾的表情,甘草对他们来说也是一阵风,和煦地吹过,不留痕迹。   不知不觉,他漫游到一家络绎不绝的商场,与无数陌生人擦肩而过。   沉寂的两年没怎么出门,出门也是去超市之类的地方,再往前推,天鹅航道时期,那时就更不怎么去热闹的地方了,每次出行都被锁在保姆车,很少像今天这样无目的漫游。   望着结伴欢笑的人群,霍湘忽然有种微妙的感慨。   这几天见到的人比他一年加起来都多,且每张面孔都没遇见第二次。   该怎么说呢,……世界真是辽阔啊,而他竟然想在如此辽阔的人海中寻找一个故意躲起来的人。   风拂面颊,吹进他的眼睛,冰冷几瞬,再则转逝。   纪录片一共讲了三个店铺。   第一家是一户宗族开的烧烤,他们最年幼的小孩临近中考,每天放学都会来帮忙,一边背单词一边把土豆切成片泡进桶里,霍湘记得他瘦削的双臂。   第二家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早餐铺,他们的鸡蛋饼很大份,遇见熟人会多加一条粉嫩的里脊肉,霍湘记得老奶奶问过一个客人是不是要搬家了。   第三家是两位大学刚毕业的好朋友,她们放弃白领生活选择搞肠粉店,两人对未来充满期待,在天没亮时醒来忙作,霍湘记得她们给彼此取了可爱的昵称。   它所表达的不仅是美食本身,还有被美食串联的家人友人爱人。   “喂?”跨江大桥,疾驰的车流旁,霍湘给陶权打去语音。   语音那边很吵闹,依稀听见晴姐在骂人,电话说:“我在呢,咋滴啦?”   “晴姐在骂你啊?”霍湘对江面的波浪说。   “没有,骂焦烁呢。”陶权笑道。   接着电话那边传来另一个声音,大声说你别放屁,明明骂的就是你。   霍湘笑了笑,目光游移至天边的月亮,今晚是盈月,“你给我说的那个玄学,它灵吗?”   陶权稍加思索,“灵的,就是他们帮助我理解了真实的自己。”   “理解自己?”   “我觉得你大概不想听。”陶权那边笑着说。   霍湘大概能想象这是种尴尬的笑,正色道:“你愿意讲的话。”   “嗯……”陶权顿了顿,“你踹卫天城那晚,我不是说了一句我不喜欢你么……就,挺窝囊的,我居然撒谎了。”   “当时我特别不能接受我对你说谎,一个想不通……就去跳西湖了。”   “你别误会!我不是自杀哈,就,煞笔了一下,脑子不清醒,想用湖水泡泡。”   “然后我就去找那个黑溜溜的小哥问了一卦,本来想说看看感情和事业的,他们那个很厉害的老板一下就指出我当时面临的困境。你在听吗?”   霍湘捋起头发,“我在听的,你继续说。”   “她说我有种信仰转移的特质,”电话那边的环境变安静了,“就我在更衣间跟你说的那个说法,我承受不了父母离世的打击,任由大脑捏造了一个完美的你,好吸引我的注意力之类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你在听吗?”   “我在的。”霍湘说。   “我觉得啊……甘草姐姐既然跑了,你就别管她了,我们也没有啥非要找到她的必要不是吗……而且你看,最近野合也没有啥情况吧,娟姐天天跟人喝成那样。”   “湘子哥,有没有一种与可能,我是说可能啊,……关于甘草的事是你想多了。”   霍湘垂眸望回江面,“有这个可能。”   跨江大桥的黄光照在上头,却不像日光照耀的波光粼粼,反而有种惊悚的感觉,“但你为什么还给了我地址呢。”   “因为我爱你。”   说完两人各停顿了几秒。   “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也会想办法帮你,”语音说,“你已经去过事务所了吗?”   “还没有,可能明后天去。”   “那你记得让他们用奇门遁甲给你算,那个算方位有点吊的。”   “嗯,我记住了。”   “霍湘。”   “在,你说。”   “我刚才说那七七八八的东西,没有别的意思……没有故意卖惨啊!也不属于追你的成分哦!……能信我吗?”   “问话要一句一句地问,”霍湘平静地说,“不然有的人只会回答你一个问题。”   “不会的,”陶权笑道,“你都会回答的,我知道的。”   “那你还挺了解我,”霍湘也笑起来,江风挠得他鬓边发痒,“好吧,是有那么稍许的负担,但不多,是稍许不太信你说那些话没别的意思,但也不多,可以忽略不计。”   “你真好,我……卧槽我不能跟你说了,晴姐闯进来了,回头聊,我爱你!”电话挂断。   一只黑鸟飞进视野,霍湘沿着它的轨迹,飞鸟掠过水面,波浪荡开,送浮萍远去。 第52章 卜算   第二天下午,在他准备前往陶权发来的地址时,大三元再次驾着机车出现,不过他手中的东西变成了一袋生鲜鸡翅。   “你最近逛了不少地方。”大三元用陈述语气说。   霍湘看看对方手中的冷鲜袋,又看看对方什么都没有头盔。   他不打算问大三元为什么知道他最近频繁出门。   有些人生来就是很迂回的,如果他觉得你听不懂就不会再说下一句。   霍湘问:“东西是给我的吗?”。   大三元把鸡翅放在地上,“是,请你再做一下上次的鸡翅,四号团建。”   霍湘短暂地疑惑了下,他以为四号指的是时间,心想下个月四号还有很久,后来反应过来说的是四号麻将厂。   也就是说,大三元还有五号六号麻将厂?   霍湘:“好的,那你下午过来拿吧,数量有点多一时半会烧不出来。”   大三元给了一声好,随后转身离去,不过没走几步又回来了:“需要我帮你查吗?”   看样子他觉得霍湘能听懂。   两人隔着护目镜对视,霍湘想知道大三元此刻是什么表情。   “暂时不需要,”霍湘说,“不过我能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可能过两天就需要了。”   大三元笑了两声,“真有意思。”说着拿出手机:“我扫你。”   扫完大三元就走了,霍湘停在原地等消息。   他发现大三元没有用户名,头像是一枚羽毛球,点进去,发现朋友圈是开放的,发的都是宠物,四条体型夸张的杜宾犬。   他打上备注,随后把鸡翅提进屋开始烹饪。   造访事务所的计划就这样挪到了晚上,霍湘到的时候接近八点,运河周边柳树低垂,散步的人三三两两。   事务所的四人在一楼看电视,黑溜溜的小哥看到他就笑着迎上来,将他带到二楼。   他们这个地方视野很好,窗外就是运河,可以看见靠边停着的船舶,正被水浪推得左右摇摆,一层层推向事务所米白色的堤岸。   “我想算奇门遁甲,”霍湘说,“找一个人。”   黑溜溜小哥噢了一声,“好呀,那让我们老板给你算。”说罢朝下吼了声烟姐。   不一会儿所说的烟姐来了,晃悠悠坐到霍湘对面,询问霍湘具体要找什么人。   “一个朋友,”霍湘答道,“莫名其妙失踪了,我想找她问一些事。”   “好的,”烟姐若有所思地说,“涉及方位的卦没法给出具体的位置哦,只能有个大概,需要你们要结合事情本身去判断呢。”   霍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   烟姐抽出一张A4纸急速绘制,画的是一副奇门遁甲卦图,在某几个位置打了标记,过了很久才放下笔喝茶歇息。   “卦象飘忽不定,这个人应该一直在移动。”烟姐说,“而且对方移动的空间差比较大,这种暗示多处的卦在我们这儿一般就不给案主算了。”   “为什么?”   烟姐笑笑:“因为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毕竟透出的地点有四五个,我们会担心案主找不到之后回来闹退款。”   “这个你不用担心,”霍湘说,“……找不到就算了。”   随后烟姐把纸翻过来,写下几个词语念给霍湘听:“都在杭城以东,人流大的地方,偏向娱乐场所,所在道路可能是南北,下水管道很多,脏的乱的,其中有个地点特指了障碍,你可以看看哪几条路在修地铁,附近的夜市和菜市场都可以看看。”   霍湘询问过后拿手机拍了个照,以为算卦到此结束,扫码问道:“多少钱?”   “我还没说完呢,”烟姐笑道,“我会给你标注几个时间,你最好在这个时间范围内寻找,另外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我额外给你提个醒:对方可能在躲着你,你找到的几率并不大哦。”   霍湘无奈地笑了下,“谢谢你。”   他当然知道找到的几率并不大,也知道通过玄学找人实在太过魔幻。可是他先前的大海捞针不也是天方夜谭吗?   或许陶权说得对,是他想太多了,甘草来野合只是一种偶然。   告别烟姐,霍湘被黑溜溜的小哥送到大G旁。   “要换成我,我就让你别找了。”小哥在柳树下说。   霍湘半拉开门:“因为找不到吗?”   “对呀,而且那些地方一听就很不安全。”小哥黑溜溜的眼睛弯起来。   “总归是个希望,”霍湘苦笑道,“我想试试。”   “再说啦,白跑一趟还花钱,多冤呐,而且寻人卦可比本命盘贵多啦,你还不如报个生辰看看大运什么的呢。”   霍湘想了下,“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小哥:“啊?”   霍湘说:“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那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座吗?”小哥问。   “大概……天蝎?”霍湘答。   “倒是跟你的气质蛮符合的,嘿嘿。”   霍湘不懂这些,用笑代话,随后钻进车里。   “回见~”黑溜溜小哥跟他热情告别。   烟姐给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后,霍湘有足够的时间去打探那些描述性词汇指的是什么地方。   城东有很多地方在修路,空气里混浊了大量石尘,四周挖掘机吭哧不绝,道路两侧的商铺紧闭店门,门口满是碎砖杂物。   霍湘拉紧口罩走进其中一条,他不太来这边,只能凭地图寻找周围人流大的地方。   绕过几条逼仄的小路,来到地图显示的夜市,却发现此处已经拆去一半,只剩十来米的凹字死路。   好在夜市照常经营,放眼望去都是红蓝绿的招牌,如同野合宿舍附近的宵夜摊,各家店铺围坐着人,空气弥漫香味。   霍湘选了那家靠近排污口的广式茶水铺,点了份龟苓膏,靠窗而坐,戴上耳机避免被人看出自己在偷听,就那么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店里的服务员是个热情的姑娘,穿梭客桌的同时跟客人们闲聊,最近的气候,时事新闻,不管客人提什么,都能聊上几嘴。   不知道是不是算卦给霍湘带来了心理暗示,他觉得这个姑娘很像甘草,听到一半摘下了一边的耳机以便听得更仔细。   姑娘或笑或叫地送走一批批客人,时间也来到午夜。   店里不剩几人,霍湘第三碗龟苓膏也吃完了,意味着今晚又是一无所获。   “你好,一共多少?”他站到收银台问。   姑娘在收银台旁边的玻璃厨房,手上端着不锈钢大盆,里头是番石榴和青芒,被姑娘淋上了气味独特的料汁。   霍湘走过去,弯身在窗口询问道:“这个料汁有种中药香,是什么做的?”   “是甘草汁,拌芭乐味道超级好的,您要不要来点儿?”姑娘望着他,双眼有神。   霍湘觉得自己应该猜疑一下,揣测姑娘说甘草两字时的自然神态是无意还是刻意,但他没有,他说给我来一份。   姑娘把甘草甜品打包递给他,顺其自然地指示他扫码。   沾有甘草香气的番石榴咬烂在嘴里,它们没有新鲜时的清脆口感,更像是冰沙那样的瞬间融化,唯有番石榴籽依旧富有颗粒感,来回摩擦着舌苔。   今晚没有收获,但没关系,甘草甜品是好吃的,他很满足。   霍湘坐上车,拿出手机连蓝牙,上面显示大G的蓝牙叫石榴。   他连上去,播放《彗星猎手》,这回的KTV让他一人独享。   大G驶出封闭道路,驶向跨江大桥,驶进九溪山路,他分不清听到的歌声是自己唱的还是陶权唱的,迷离的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再往后的一周,他走遍了奇门遁甲所指的场所,皆没有打探到甘草的消息。   这女的就像柳枝下透明的蜘蛛网,在你经过时碰了你一下,你摸遍脸也找不到她在哪儿。   但城市漫游不是没有价值,这段时间霍湘整个人处于下沉的状态,在时间缓慢的流动中,找回了先前丢失的那份真实感。   纪总的项目在漫游期间做完了,里面参杂他的所见所闻,它们由千姿百态的炊烟组成,你能听出他想传达的人情味,你会想好好珍惜眼前人。   时间继续前移,陶权继续每天打电话问霍湘醒没醒,霍湘答完继续在夜里十点的街头寻觅。   不一样的是,年味席卷了全城。   街上的人肉眼可见变少了,梧桐大道的网红店逐一关闭,龙井村的矮楼换上新的门联和灯笼,到了晚上,山间如同亮了无数颗烟星,也如天顶的繁星。   霍湘走在街上,身旁一群换新衣的孩童玩着摔炮追逐而过,硫磺味当即铺散开来。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觉得寂寥。   他穿着灰色大衣,双眼被长出来的头发盖住,看到的世界被碎发分割成碎片,而他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片。   往常野合过年不关门,今年考虑到是娟姐代班,只营业到大年二十七。   当霍湘意识到自己太长时间没回野合,想喝一杯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大年二十九了,酒吧群的大家发了一连串三秒的语音,都是新春快乐。   再然后,霍湘被陶权的电话叫醒,这下好了,大年三十了。   他往群里发了个巨额红包,起身去开门,想让屋子透风,却一眼看见铁门外在啃油条的大三元。   大三元听到动静回过头,他今天没有戴口罩,霍湘无法避免地被眉唇的两道伤疤骇住。   “早上好。”霍湘问候道。   大三元提着礼盒跨进铁门,有条珊瑚藤蔓蹭了他一下,在工装裤上留下清晨的露水,滴滴晶莹,——今晨出了太阳,是个好天气。   “她对纪录片很满意。”大三元说。   霍湘在冷风中:“有需要改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络我。”   “然后问你今年在哪儿过年,”大三元把沾油的塑料袋揉起来揣兜里,黑眼圈明示了他的倦怠,“如果没有安排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过。”   霍湘瞄了一眼长方形的礼盒,其实这段时间大三元隔三差五就会给他送这些东西,已经超过了甲方和乙方的该有的联络。   “感谢纪总,但我比较习惯一个人过年。”霍湘说。   大三元不耐烦地别过眼,“知道了。”说完跨下台阶准备离去。   霍湘叫住大三元:“能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吗?”   大三元回头,脸色比刀疤冰冷,“需要帮忙了?”   【作者有话说】   小伙伴们新年快乐~ 第53章 甘草   霍湘笑着点头,走过去拿出手机给大三元看一个备忘录,写的是他得到奇门遁甲暗示的地方,“你们以前接触过这些场所吗?”   大三元看得很认真,手机白光打在他的伤疤上,“嗯。”   “那你觉得甘草最可能出现在当中的哪个?”霍湘盯着伤疤问。   大三元转动脖子,骨头传来嘎吱的声响,“小夜市,那里以前出过人命。”   霍湘收回手机,没忍住蹙了一下眉,“好的,多谢你,回头需要烧鸡翅的话随时找我。”   大三元没说话,骑车走了。夜间七点。   霍湘根据陶权发的方子把青椒牛柳炒出来,然后额外炒了个苦瓜,加在一起就是他的年夜饭。   准备动筷时陶权打来视频。   霍湘接起放在一边,摄像头对准天花板,陶权只能看到龟裂的墙皮。   “湘子哥人呢?”手机那边嚷嚷道。   “湘子哥吃饭呢,”霍湘笑了笑,夹起一条青椒丝展示给摄像头,顺带瞄了手机屏幕,陶权在一个很明亮的地方站着,穿着帅气的砖红色皮衣,银色头发长成短发了,闪闪亮亮,“准备上舞台啊?”   “刚下来,”陶权说,“吃饺子没?”   这问得有点奇怪啊,“你们那儿大年三十吃饺子吗?”   “嗯啊,”陶权笑着,“你们那儿不吃?”   “我忘了吃不吃了,”霍湘嚼着牛肉说,“我没回过西北。”   语音那边:“那把手机拿起来给我看看你啊!”   霍湘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正对自己,他的头发也长了,特别长,胡子也忘了刮。   “卧槽,”陶权那边惊呼道,“你这哪儿是小霍啊,是老霍啊。”   霍湘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有那么夸张吗?”   “有啊!!”陶权笑开花了,“不过还是……”   “还是什么?”霍湘还惦记着自己到底老了几岁。   “还是帅得我小鹿乱撞。”   霍湘无语地放下手跟屏幕里的陶权对视,“那你先撞着,老霍要干饭了。”   “哎等下啊!”陶权吼道,“你过来我跟你说句悄悄话。”   霍湘一秒挂了,他知道陶权想说什么。   手机震动了两下,陶权果不其然发来一句新春快乐!我爱你!   霍湘摇摇头,发了个新春红包当做回应。   餐饮店大年三十都要提前关门放员工们回家吃年夜饭,算是行业内的规矩了,这给了霍湘一个很好的思路。   假设夜市里有店今天不关门,那就有可能它不是一般的店。来到街上。   大年三十是人世间最热闹的时候,黑暗苍穹有烟花一柱柱腾空,霸占了所有的视线。   五颜六色的光自天上照来,大G漆黑的车身一会儿变成砖红,一会儿变成月光银,连带车里的霍湘也在五颜六色中穿梭。   十一点一刻,他抵达夜市外的街道,这里的道路因施工而封闭,只能通过逼仄的人行道步行进去。   霍湘准备熄火下车,夜市的方向突然传来发动机声,紧接着两辆摩托车朝他驶来。   车上两人都是接近海藻的大波浪,正迎风飘摇。   霍湘登时集中注意力,得以窥见两人的身形都很接近甘草,想着立马倒车掉头,在摩托车飞驰出去后紧跟而上。   周遭施工导致车道紧缩,大G起步慢的这几秒被摩托车甩开了二十米。   霍湘静心驾驶,循着摩托车灯一路追去。   追到还有十来米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扭头看了一眼他,随后抬高车速抢到最前。   霍湘看着越来越远的摩托,进一步加深了自己的怀疑,他不再顾城区的车速限制,踩着油门冲过去。   几分钟后,他追着两辆摩托车来到一条难开的路,地上堆砌着铺路用的石砖,大G必须要扭着通过。   而摩托车就轻松多了,在人行道上一路狂飙。   这分明就是在躲着大G。   霍湘心一横抬高车速,不管颠簸程度地横冲直撞。   身体感官会影响大脑的思考,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雨夜,他待在母牛的尸体里,听着雷声轰鸣,心中有种强烈的渴望。   渴望离开,渴望活下去,渴望追上她们,渴望她们当中有一人是他要找的甘草。   十分钟后,摩托车依次右拐进了一条巷子,随后没了车声。   霍湘抵达,停车的一瞬间被右边打来的强光闪到眼,他当即抬起胳膊去挡。   摩托车并没有开走,大约就在巷子内的五米处,打着最大档强光,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轮廓。   霍湘没做思考地就解安全带跳下车,两盏车灯把他眼睛照得生出残影,眨眼之间都是那女人的轮廓。   “甘草?”他唤了一句。   车前的人卸下头盔抱在腰上,不作回答。   霍湘提气慢慢走过去,视野里只有两盏亮瞎眼的强灯,巷子深处是什么他完全看不到。   两步,三步,他进入了巷子。   在他第四步的时候,车前的女人瞬间消失了,与此同时整条巷子都陷入黑暗,有人把车灯关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霍湘陷入一阵失明,看不清眼前的所有,只听得到天上的烟花嘭嘭地炸。   下一秒,一样东西刺入了他的侧腰。   疼痛像墨滴入水,痛感转瞬扩散至全身,霍湘完全没料到会被捅一刀,没能吼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身前的人说话了,霍湘看不清她的脸,但听出这不是甘草的声音,“但你别再找我们了。”   女人猛地拔出刀,霍湘一口凉气倒灌进肺管,整个人往墙靠去,“你……”   双眼仍陷于失明,霍湘左扶右靠,想直起身,但实在没有力气。   女人往前一步掰住他的肩膀,“西边五百米是医院。”   下一秒,肩膀传来一声霍湘未听过的骨响,清脆得令他想起三角铃。他脱臼了。   身体失重倒在地上,眼睛吹进扬起的石尘,干涩的眼珠有想流泪的趋势。   霍湘管不住眼睛,所有注意力都在腰部和肩部,捂着的侧腰流了很多血,身体因痉挛而颤抖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天顶姹紫嫣红的烟花唤回了视觉,两道摩托车影碾过余光,隐没于夜色。   钻心的疼痛引出了眼眶里的泪,这大多是生理性分泌。   泪水打湿了头部周围的地砖,现在是一月底,正是大地最冷的季节,霍湘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会死掉。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他一直在调整呼吸,可惜任凭意志如何坚强,都控制不住狂躁的心率。   出去右拐是西边,可他能不能走五百米还是未知数。   接着,霍湘尝试站起来。   几次过后放弃了,腰上的血就像断线的绒布窗帘,层层下坠。   还是打电话叫急救车吧。   他有一条胳膊暂时废了,只能用捂住伤口的那只手掏手机,结果因为手上都是血,连解锁都搞不定。   他咬着牙把手指的血抹在裤腿上,打120不需要解锁,只要触发紧急拨打即可,不是什么难事。   巷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挑的身影跑到霍湘面前。   “看什么?以为我是陶权么?”   这人说完低身抓起霍湘的胳膊暴力将其复位,一切发生在霍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霍湘艰难地抬眼,对上大三元标志性的头盔。   “挺牛逼啊你,”大三元说,“这都不叫唤。”   “你能把我带去医院吗?”霍湘从牙缝里挤出不耐疼痛的字眼,他觉得伤口像是绽放中的山茶花,再拖下去就会变成一团烂肉。   并且不是他不叫唤,是他的家庭教育不让他因痛出声,任何时候任何事,母亲都希望他不发出任何动静。   因此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医生紧急处理伤口,被强行送到住院部,他都没有发出任何主动音节。   那两个女孩和甘草认识吗?   如果认识,为什么会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们为什么觉得自己在跟踪她们?   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气使自己的肩颈脱臼?   无数疑问喷涌而来,霍湘在神志不清中得到了答案。   他从最开始就错了。   在大三元来的那个晚上他就应该联系甘草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愚蠢得像一头吃不上饭的猪,可笑地认为自己能处理好所有事。   结果是他不仅处理不好,还害陶权受了伤,自己被捅一刀外加肩颈脱臼。   一切都是他陷入偏执的惩罚。   “抱歉……”霍湘咬牙坐起身说,“给你添乱了……”   他所在一间独立病房,飘窗是天蓝色的,桌上花瓶里有几只水仙花,开的还算不错。   大三元站在床边,眉毛一挑说:“这话你自己跟纪杉说。”   霍湘四处找手机,摸了半天才发现手机在大三元手里,已经被清洗干净了。   “查出来的东西满意吗?”大三元问道,语气有些许看好戏的成分。   面无血色的霍湘凝视着天花板,完美的墙面没有任何一丝龟裂,“……你怎么会在附近……”   “这话你自己去问纪杉。”大三元说。   霍湘:“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这事儿别告诉其他人。”   “噢?你不想让陶权知道?”   “……没多大的伤,”霍湘说,“对了……还有他的车。”   “被摩托撞了两下,已经让人送去4S店了。”   霍湘舒了一口气,身上的疼非常明显,所幸他一向不怕疼痛,也不觉得自己受了多重的伤。   肩膀接回去得很快,石膏一两周就能拆下来,腰上的看医生的架势应该处理得很好,应该不需要担心什么。   “好好养着吧,别再惦记着什么甘草湿草的,有些事儿最好别摊。”   这是当晚大三元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霍湘觉得自己应该听进心里了,包括当晚大三元说的第一句话。   ——以为我是陶权么?   他必须得承认这是事实。 第54章 回溯   凌晨四点,霍湘被疼醒。   身上蒙了一层湿汗,伤口附近的血管突突在跳,整个人如同被裹在毛巾里拧过,随便动一下都会传来阵痛。   而且似乎还发烧了,手脚使不上劲儿,脑袋也昏昏沉沉。   他灌下一杯水,还是觉得口渴,便硬着头皮起身去找饮水机。   四周一片漆黑,有液体滴落的声音,不知道是汗还是喝漏的水。   而后他躺回床上,流散的意识很快就将他拖回梦境。   下一次醒来是清晨。   有微光从蓝色飘窗照进来,霍湘迷迷糊糊听见走廊外有争吵声。   声音越来越近,直至病房门口,紧接着,门被暴力打开,一个高个子推攘着两名护士闯进来。   陶权脸部肌肉下垂,眼里布满血丝,看上去衰疲极了,仿佛是下一秒就会掏出刀捅人的歹徒。   他昨夜收到4S店员工的消息,问车是啥情况,好好端端的怎么出车祸了。   陶权授权员工调出当时的行车记录仪,看到霍湘把车停在陌生的巷子,再有人上车就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了。   那会儿他还在影棚,正跟焦烁讨论下支片子的站位,心中蓦然有种不详之感,于是他当场与众人不告而别,开走晴姐的路虎,连夜赶回杭城。   在濒临超速的那几段路,晴姐打电话追责,今天泥泞诗意要参加国内最大的访谈节目。   陶权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开着功放,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回应。   晴姐很熟悉这样的陶权,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人经常这样不向任何人交代就搞失踪。   她单方面骂了二十分钟,然后收到了纪杉的消息,延迟得知霍湘出事故人在医院,想了想,把消息转手发给陶权。   路虎在高速奔驶时,银色路障和弯曲的道路如同一张被人精心编织出来的璀璨光环。   光环延绵数百公里,冲破黑暗,闯进杭城,没入清晨泛起的迷雾中。   每当被无情的红绿灯强制停下,陶权会不由自主双眉紧扣,双眼生疼。   终于,路虎抵达了苍凉的医院。   上去前,陶权先在便利店买了一瓶水,疲劳驾驶让他整个人几乎散架,四五口狠狠灌进喉咙才感觉好了一些。   随后他马不停蹄冲进急诊。   长排候诊椅坐着赶早的患者,有的在吃早餐,两个包子和一个茶叶蛋,有的在打电话问亲戚借钱,各个角落都有人在唉声叹气。   他没功夫听,径直奔向住院大楼,一边催晴姐发病房号一边狂摁电梯,最后索性爬楼梯。   结果护士用裹挟双氧水的语气大声喝斥他别跑那么快,这间病房谢绝访问。   陶权没管,推开护士,一来二去演变成吵架,以破门而入的方式寻回了他放不下心的深灰眼眸。   霍湘就躺在眼前五米不到的地方,被消毒水泡得发亮的白被单让他看上去形销骨立,所有皮肤一片苍白,嘴唇干裂得像过期的咖啡豆。   然后陶权听见霍湘动了动,用微弱但又熟悉的温柔气息说:“染头了?”   第一秒,陶权不自觉低头,他不敢看霍湘虚弱的眼神;第二秒,陶权吐了一口气,想起以往霍湘给他煮东西吃,也是这么轻轻地问他要不要多放一两面;第三秒,陶权掐住虎口,好让自己的鼻子不那么酸涩;第四秒,泪失禁发作了。   身后护士走上前,神色本是严刻,看到陶权泪水决堤,又舒缓成某种同情,“再着急也不能大声喧哗知道吗!”   霍湘给护士一个眼神,护士转身离去,关上房门。   宁静一点点回溯,霍湘撑着身子坐起,“……泪失禁啦?”他的声音很轻。   陶权点头,熟练地抹开脸上的眼泪,徐徐坐到床边,俨然像个挨训的小孩,腰板挺直,双手自然搭在腿上。   霍湘不知道陶权为何会出现,陶权也不知道霍湘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没问,互相在摇曳着蓝色窗帘的病房里沉默了几分钟。   他们都疲惫极了,霍湘面容惨淡,眼皮时不时随着心跳抽搐,陶权浑身的肌肉紧绷着,想打哈欠却打不出来。   “晴姐知道你来吗?”最后是霍湘先问。   “知道的。”陶权的声音比霍湘的还小。   陶权这声接近于咕囔的委屈话语,似乎刺痛了霍湘的某个部分,他突然有些后悔去追查甘草的事,他不该让自己的偏执伤害到身边的人。   “伤哪儿了啊?怎么还打石膏了……”陶权抽着鼻子问。   霍湘出声叫他去倒水,思前想后,决定不把事情说出来,他看着陶权的眼睛,传递认真的眼神:   “被捅了一刀,但!你听我说——我没事,医生及时处理了,现在也已经退烧了,你别担心。   “然后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不是特别理解,但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关于甘草姐姐的事,之前你说得对,这些事都是我想多了,越追查对野合越不好,也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之后我不会再多想,你也别管了。”   陶权听闻别过头,天蓝色的窗帘随风飘拂,外边是阴天,一群飞鸟结伴翱翔,一路往西,走了又来。   他觉得自己该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有胆子对霍湘下手,但霍湘用恳求的态度让他别管了。   那怎么办呢,只能这么办了。   又过了一会儿,陶权扭头回来,挤出一个艰涩的笑,突然说:“新春快乐。”   霍湘双眼怔怔,对啊,差点忘了,今天是大年初一!   “新春快乐,我给你买了红内裤和红袜子。”   “搁哪儿呢?”陶权笑了下,可脸上的泪水变得更多。   “在我家,”霍湘说,“等出院了就给你拿。”   陶权点过头,旋即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此刻的霍湘不想多说话,但陶权的状态让他有些担忧,那双眼睛在变得越来越红,他们目光不交汇的时候,陶权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害怕的气息,就像平时凿冰那样,冰屑飞到眼皮,陶权连眼都不眨一下。   “给你发的练唱作业看了没?”霍湘问。   陶权抬头,眼神在一瞬间平静下来,“嗯。”   “我饿了,你有时间么?能不能去给我搞点吃的。”   陶权说好,没问要吃什么,利索下楼开车。   开车去是因为今天是春节第一天,附近没有营业的店铺,得绕去稍远的地方。   陶权渡过了漫长的半小时。   他站在收银台前,头上是泛着绿光的菜单灯箱,与外头乌黑的阴天格格不入,他的方向可以看到后厨,阿姨戴着口罩,抓起一把面条,丢进冒着热汽的汤锅,接着传来器皿碰撞的响声。   哐当的声音结束后,手机传来震动,黑溜溜的小哥回信息了,说霍湘确实去过事务所。   陶权登时觉得难以呼吸。   霍湘上一秒还在跟自己打视频,下一秒却受伤到需要住院。   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自己给霍湘发了那个该死的地址!   更冲击陶权的是,现在这个情况,他完全不知道能为霍湘做点什么。   “130号,面好了!”阿姨对外吼了一句。   陶权上前接过打包袋,低头走出面馆。   收银员每天要接待无数顾客,掌柜也是一样,每日穿梭于形形色色的客人。   谁家里做装修的,谁是老师,谁能联系上音乐节,谁的琴行可以打七折,陶权能叫出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陆超曾说过,你每天接触这么多人,应该学会把大家变成自己的人脉。   但陶权没有,他对笼络人心没有任何兴趣,和大家的关系只保持在普通的掌柜与酒客之间,不和任何人过分来往,也不把任何人当朋友。   因此在这种需要人脉的时刻,他一时找不到可以开口的人,这让他内心煎熬,愈加迫切想为霍湘做点什么。   “开车不长眼啊!已经黄灯了还往前开!”   陶权思索很久。   突然想到高中时代有个哥们儿老家是杭城的,家里做了三代医疗生意,两人的关系还算可以。   想了想,他通过海风酱联系到对方。   那些年的百应必求,在二十四岁这年得到回报:对方尚未等陶权说明前因后果,直接派专人来帮他。   “不是说了叫你别在医院乱跑吗!!”   霍湘不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那他就不问,但在霍湘完全恢复之前,他哪儿也不会去。   蓝色棉布窗帘很刺眼,像是马戏舞台上的庞大布景,将投射而来的光线锁住,令台上的人寸步难移。   陶权跪在病床边,支开床桌,打开包装盒,面香漫溢,“哥,医生待会儿会来找你签字,……你到时候配合下。”   霍湘接过筷子搅扒面条,“签什么字?”   陶权没说话,也没看霍湘,细心地把面汤里的油脂推开,用纸巾吸走。   他要给霍湘换一家医院,尽管他得知霍湘的情况良好。   转院发生得很快,霍湘签完单子就被推进电梯,一路看着陶权空洞又疲累的眼神,从天目山路,摇摇晃晃来到另一家藏在深山里的医院。   这里和先前住的不同,医院给病房配备整套家具,床单也不是水洗过的苍白,而是能让人平静的雏菊黄。 第55章 住院   霍湘被人挪到床上。   柔软的布料触及皮肤,凭空给他添上几分倦怠。   他环视屋内,深觉这哪是什么病房,简直就是一些大公子的豪宅,几副自然风景油画挂在墙上,地板铺有灰色羊毛地毯,电视机旁边甚至有一套克诺斯的唱片机,以及那个地暖……杭城不需要地暖吧?   “生气了吗?”陶权站在床边问。   “嗯。”霍湘说,他醒来高烧就退了,肩颈和腰腹都是物理性疼痛,根本犯不着这么折腾,在哪儿养病都是一样的。   更重要的是,陶权做这一切都没问过他愿不愿意。   陶权眼皮动了下,“那等你好了把我杀了吧。”   霍湘神情登时凝结,陶权的这句话远比转院让他窝火,“你到底在想啥啊陶权,为什么能把这种话讲得那么随便?”   “对不起,”陶权看着他,“我不该把事务所的地址发你。”   霍湘啧了一声,他把这茬漏了,“你……没事,是我自己要去的,跟你没关系。”原来陶权是在为这个愧疚。   “我不管,”陶权坐到床边,“我闯的祸我自己负责。”   后面那句话其实应该由霍湘说给自己听。   这一刀,纯粹是他为偏执付的代价。   “转院没问题,”霍湘正色道,“但有件事我必须再跟你强调一次,……别接手甘草姐姐的事,也别去找大三元问什么,之后我会慢慢给你解释。”   陶权很是愁楚地望着霍湘,他卸下胸口堵的那口气,“……好,我不查。”   “我建议你先睡一觉,你看上去很累。”霍湘说。   陶权摇头,“我不累。”说完顿了顿,避过霍湘不解的眼神,离开病房。   一个半小时后,陶权双手抱着巨大的纸箱回来,身后跟了几个穿着安保服的人,也是抱着大箱子,箱子落地时震起一阵纸尘,霍湘觉得这应当是教室里会有的味道。   陶权的气色比早上更差,整个人散发着劳瘁。   “我把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拿过来了,”陶权说,然后把衣服一件件放到霍湘脚边,“虽然这边东西挺全吧,但还是用我们自己的比较好,对不”   霍湘还余留一些恼火,他理解陶权的心情,但兴师动众真的没有必要。   只不过这些恼火在看着陶权认真整理生活用品的时候,渐渐从恼火大动干戈变成恼火自己受伤导致陶权有些应激。   最后,恼火在陶权拿出一个深褐色的保温杯时莫名融化了。   关于这个保温杯,霍湘早有疑问。   这是自己人生买的第一个保温杯,只在野合用,他离开时没拿走。   七年,居然没人把这破烂玩意儿给丢了?不会觉得太丑了么?   “你专程去野合拿的?”他问。   陶权看了一眼战损拉满的保温杯,在想要不要让霍湘知道曾经的自己一直在偷偷在用,“嗯呢,我不知道你需要哪些东西,就拿了我觉得你需要的。”   霍湘扫视陶权带来的东西,那套深灰被单是自己准备下一次换上的,贴身衣物也是自己想穿的,甚至连牙刷沐浴露这些,都是自己下意识会选的。   换句话说,陶权在没有跟他沟通的情况下,精准地在一堆东西里拿了他想要的。……为什么?   “你为啥没把这保温杯丢了,它早就没有保温功能了吧。”   陶权被这没由头的问题问住,下垂的双眼浮上疑惑,“不是还能用吗,丢它做啥?我见之前在店里你经常用就给拿来了……”说完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一把尤克里里,“我还拿了这个,医生说这情况要静养半个月,你要是无聊我可以给你弹弹曲子啥的,顺便把我们内啥练唱课给上完。”   霍湘一旦产生陶权疑似会读心的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有很多尤克里里,算上野合的足足有四把,而陶权手里这把,实打实是他最喜欢的一把,琴箱上有他画的粉色小猪佩奇。为什么啊?   “然后……这段时间我会陪着你,”陶权继续整理带过来的东西,他第一次照顾病人没什么经验,连棉签和指甲钳都带来了,“放心,晴姐那边我说好了。”   霍湘的心情被搅得很乱,他看着陶权把手机充电线和耳机拿出来,彼此缠绕打一个结,打结的方式居然恰好跟自己一样,都是打完要把剩余的线别进线头里,连蝴蝶结的位置都不偏不倚。   到底为什么啊?   “然后晚上我也睡病房……你不介意吧?”陶权说,“放心,我不会跟你抢床的,我叫了个陪同床。   “这是我朋友家的医院,骨科在杭城最吊,一定不会让你留下病根。   “据说他们的营养师也很牛,而且这儿也有厨房的,你要想吃什么青椒牛柳了的话,我来做就行。”   霍湘听不下去了,沉沉叹一口气,异常严肃地看向陶权:“我衣柜的东西挺多的吧,你咋偏偏选了这几套?”   语气太过认真,陶权一下子以为霍湘在埋怨他,慌乱地跪爬到床边把衣服摊开,“我靠,对不起啊!我以为你平时就穿这些。”   两人真正亲密接触只有野合宿舍的那几个月,那时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穿着工作服,陶权怎么会知道他具体爱穿什么私服。   “……没有,”霍湘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是想问你,你怎么判断我哪些衣服是常穿的,哪些是不常穿的,还有生活用品也是,浴室里有三瓶沐浴露,你为什么单独拿了香根草的这瓶?”   陶权给了他一个茫然的表情,“不知道啊,就……随手拿的。”   如果按照一般人的逻辑,拿沐浴露的时候大概会挑使用痕迹最多的一瓶,香根草这瓶是霍湘前几天才换的,一般人会以为它是不经常用的才对。   一切都太诡异了。   直到霍湘突然想起陶权说过的一句话,在野合逼仄的更衣室,杏黄的射灯将两人包裹时,高个子陶权凑近说:“我没改变任何你留下的摆设和习惯。”   摆设可以理解,但习惯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保留另一个人的习惯?尤其没接触过对方的前提下。   “虽然这么问可能有点奇怪,你从小叠被子就很整齐么?”霍湘问道。   陶权依旧茫然,挠了挠脑袋,窗缝吹来一阵风,有些凉,他说:“不啊,我以前不叠被子的。”   “那后来怎么就叠了呢?”   “呃……”陶权懵了,而后想了半晌,“我刚搬进宿舍那会儿,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床铺,超哥往上蒙了一层白布,我掀开的时候……算了我不知道咋说,可能觉得你会喜欢把被子叠得很好的人吧,大概?”……   一个人想留住另一个人的习惯,首先要做的是拥有那些习惯。   陶权是怎么办到的?   霍湘无意识望了一眼窗外,此刻即是乌云密布,不消多久,定有一场刺骨冬雨降临。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陶权发愣的表情。   陶权瘦了点,不像以前那么壮了,头发的月光银染成了黑墨色。   这是霍湘第一次看到陶权原生态的造型,无法避免地想起在陆超朋友圈看到的十九岁陶权,站在角落里,青涩,智商不高,危险,帅气。   “你去催下陪同床吧,”霍湘沉着声音说,“你看上去实在太累了。”   陶权笑了笑,说好的。   在他开门出去的时候,霍湘不小心把腹诽说了出来:“你黑发挺帅的。”   陶权转头,窗外稀薄的光线突破桎梏,打在轮廓上,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真的吗?” 第56章 春节   不一会儿,先前那些安保人员把陪同床搬进来,本来是配了床单被套的,陶权没要,用了小洋楼拿来的、属于霍湘的。   铺好陪同床陶权又给霍湘换病床的床铺,霍湘因为无法动弹只能干躺着,陶权也没嫌麻烦,很细心地把被单抻开,拎着一角从霍湘脖子底下钻过,诸如此类的姿势让他们近无间隙。   很快,陶权搞定了,叉腰满意地看着两张高低不一的床。   他故意将陪同弹簧床放得离病床很近,如果晚上霍湘踢被子,被子大概会掉到弹簧床上,到时候他会有所察觉,能帮霍湘盖回去。   “好了,快睡吧,我也困了。”霍湘催促他。   陶权摇头:“我不困,哥你还能坚持几分钟吗?他们该送饭来了,咱们吃了再睡行不。”   霍湘听笑了,怎么还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   “好。”   饭菜都很清淡,霍湘吃起来没什么胃口,但吃的过程陶权一直盯着他看,一见他放下筷子就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手用不上劲儿。   “大哥,我伤的是左手,”霍湘笑着动了动石膏手。   陶权傻笑一声,低头扒饭,一天没吃饭,吃下去不少,“一会儿我可能一觉睡到天亮了,有事儿你随时叫我昂。”霍湘说好。   陶权自我认知挺到位的,确实一觉睡到半夜三更。   不过他做噩梦了。   梦见霍湘被人捅时自己就在车上,车门被锁死,他狂砸车门,但无论如何都下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外的霍湘一次次死去。   陶权在梦里疯狂挣扎,醒来好几次。   这次时间是凌晨四点,身上的疲惫一点儿没消失。   霍湘躺在旁边的病床上,不知是什么缘故,陶权没能听见霍湘的呼吸。   他颤巍巍从陪同床起身,伸手进霍湘的被窝,凭着温度找到霍湘的手。   然后轻轻握住,感受着霍湘的脉搏,寻得一丝安全感。   早晨,霍湘徐徐睁眼,低烧已经彻底退了,不过后脑勺和嗓子眼还是有不适感。   他扭头,富有垂感的驼色遮光帘透进一缕阴沉的日光,刺痛了眼眸,待他聚焦后,伸手找手机,却发觉床单是湿的。   他心想不会是自己烧到尿床了吧,张手惊恐地乱摸,没想到一把碰到陶权的脸,似乎也是湿的。   霍湘沿着陶权的颧骨一直摸到眼眶,终于得知是陶权在梦里哭了。   他睡意瞬间驱散,困难地半坐身子,小心翼翼掀开盖住陶权的被褥。   那缕阴沉的光照到陶权的脑袋上,霍湘对陶权发型的印象仍旧停留在砖红色和月光银,一时没习惯黑发,居然有些想摸一摸。   他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上手,陶权那边动了,“唔……”   霍湘收回手,轻声说:“早上好。”   陶权抬头,吸吸鼻子,眯着眼,困倦得像小动物,“早上……好。”说完胡乱地摸了摸床铺,又摸摸自己的脸,“我咋睡这儿来了……欸……”   后面省略的应该是眼泪的事,霍湘没问,说:“手麻了吧,赶紧自个儿揉会儿。”   陶权睡眼惺忪地点头,活动手肘,极力解释道:“哥,我真不知道咋睡到这儿的!”   霍湘想笑,打了个哈欠把笑意掩盖,说道:“我相信你。”   陶权被哈欠声感染,边打边起身,“哥你想尿尿不,……起得来么?要不要我去找个夜壶来。”   这么一说霍湘确实来尿意了,不过他不需要尿壶,“不用,你扶我去浴室吧,我正好擦下身子。”昨晚反反复复流汗,浑身都是湿的,难受得慌。   陶权很犹豫,主要他不知道该怎么把霍湘弄起来,很怕不小心碰到霍湘的伤口,最后想了个办法:把椅子拿进浴室放好,又把毛巾打湿拧干放在洗手台,然后走到床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哥,我直接给你抱进去行吗?”   霍湘无语地看看浴室再看看陶权,都准备完了他还能拒绝不成,“行。”   陶权嗯一声,弯身伸手卡进霍湘的后背和膝盖,直接将霍湘公主抱起,半步一停地把霍湘抱了进去。   陶权动作很轻,霍湘伤口没什么痛感,坐到椅子上后调整身体,“随便帮我拿套衣服,剩下的我自己来。”   “……你自己能行么?”陶权说,完了赶忙解释:“我没有想占你便宜的意思啊,要不我帮你脱到内裤,剩下的你自己来,弄好了我再来给你穿衣服,行不?”   霍湘从镜子看着陶权,他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不想折腾陶权。   他尝试脱衣服,发现太高估自己了,一只手完全不够用,末了放弃挣扎:“行。”   于是陶权俯身帮霍湘脱裤子,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但冷不丁看到的画面,瞬间红了脸。   他没敢盯着不该看的东西乱看,火速扯着换下来的衣服,一拍墙壁,给霍湘打开浴霸,逃出浴室。   回到大厅,迎面而来屋外的阴冷日光。   转过身,看到的却是浴霸温暖的黄光,霍湘在磨砂玻璃里慢慢踢掉最后一层布料,身影模糊得像是一幅精美沙画。   陶权攥紧手里的衣服,心脏砰砰狂跳,下一秒,手不自觉一点点抬高。   就如过去无数次在更衣室里做的那样,陶权闻了闻霍湘的衣服。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说他辨析了属于霍湘的味道,干燥,轻薄,稍纵即逝。   不片刻,霍湘召唤陶权拿衣服进去。   霍湘擦完脸气色好了许多,不像昨天那么煞白,眉睫还有些水珠,被浴霸照得闪闪发亮。   打石膏的地方不太容易穿进去,两人都很耐心地尝试。   最后的袜子也穿上后,陶权把霍湘公主抱回病床,找来温度计给霍湘量上,“我要出门一趟。”霍湘说好。   这一趟去得有些久,霍湘半梦半醒挨过四个小时,临近天黑才等到陶权回来。   门口的陶权左右手各提蛇皮袋,蛇皮袋被撑得很满,拉链都无法完全拉上,这场景说来有点滑稽,要不是陶权长得够帅,霍湘八成会觉得是哪个刚从工地回来的亲戚。   他问:“买啥了?”   陶权笑呵呵地把鞋胡乱踢在门口,蛇皮袋往地上一放,“买了点年货!”   霍湘没有过年的习惯,小洋楼都没贴过对联,看着陶权把年货大礼包安置在桌上,突然来了精神:“你买对联了吗?”   他一直想自己贴个对联啥的。   “当然买了!这可是过年。”陶权翻了翻袋子,取出一副,还是他专程跑城北买的,来自杭城一个书法大师,说着就上手去贴。   “哎哎,”霍湘叫住他,“咋往里门贴?”   陶权是故意的,现在霍湘行动不便,要是贴门外可看不到,“贴门外你就看不着了啊。”   霍湘笑了笑,说好。   贴完对联,陶权又取出一盏正红色的大灯笼,炫耀式地甩着,走到落地窗前,将其安置在窗外。   他早想到只有灯笼会显得诡异,逛超市的时候多拿了些窗花和剪纸,贴上后和灯笼交相辉映,给充满冷冰冰现代设施的病房增上喜庆的色彩。   霍湘感觉到年味,心情不自觉变得很好,眼神追随着宽厚的背影。   陶权小心翼翼地从蛇皮袋里拿出几枝饱满的非洲菊,说:“白色会不会……不太吉利啊?”   “不会,”霍湘招手示意陶权拿过来看看,“挺牛啊,放袋子里居然没压瘪?”   “那不能。”陶权乐呵着把非洲菊放到床头的花瓶里,和白色的葡萄牙月桂放一块显得很有层次。   陶权把另一袋的生鲜也拿出来,“今晚吃饺子行吗,我大年三十忘吃了。”   “行啊!为啥不行。”   霍湘笑看陶权折腾蛇皮袋,有老母鸡,鲜笋,排骨,豆腐鱼,在拿到番茄的时候他来了食欲,“我能先吃个番茄么?”   “番茄?”陶权笑脸上多了一分疑惑,“我买了草莓,吃草莓吧,草莓有营养。”   不止草莓,他这一趟还买了橘子,杨桃,梨,枣子,以及番石榴。   “想吃番石榴。”霍湘看到后干巴巴地说。   陶权一挑眉,“喜欢吃番石榴?成,等着啊,哥去给你洗一个。”   这回轮到霍湘吃得满嘴都是了。   陶权找来纸帮他擦,“你歇会儿啊,我去炖鸡,完了我还得出去一趟,我那朋友今天过来。”   霍湘想说其实也不必跟我说你要去做什么,想想又算了,这种话说出来对谁都没好处。   “嗯,我有事儿会给你打电话的。”   陶权漾出笑容,把生鲜带进厨房开始忙活。 第57章 疗养   病房所属一家私人疗养院,位于天目山后半段的金钱松自然保护区,此逢正月,金钱松和马尾松层林尽染,现代建筑隐于拔地而起的碧绿松林,从远处根本看不出来现代痕迹,很是静谧。   陶权从九楼乘电梯到一楼,一位年迈的阿姨在电梯口笑脸相迎,“岳总还在来的路上,您可能要稍等一会儿了。”   “没事儿的。”陶权礼貌回道。   阿姨带着他穿过一片油松,来到办公区的会客间。   这里充斥的昂贵感比病房更夸张,触目所及均是陶权叫不出名字的古董,面前红木沉桌摆着一套金灶制的茶具,旁边的水壶也是平时见不到的花里胡哨款,水已经开了,正嗡嗡响着。   阿姨给他倒了一杯茶,打开百叶窗,屋子瞬时变得阴冷。   大概过了二十来分钟,阿姨带着岳竹进来,后者身穿一套灰西装,有稳健的步伐,不知是不是发型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比陶权大了好几岁,让陶权有些错愕。   他对岳竹的印象虽然也很成熟,但眼前的人丝毫看不见少年时代的青涩,是他见过最像总裁的人没有之一。   “怎么这个眼神看我啊我的权哥。”岳竹狐疑地走过来,陶权跟他握拳,再肩膀一撞,这是他们小时候打球赢了的手势。   “我靠,差点没认出你来。”陶权感慨道。   岳竹笑着捏陶权的胳膊,“你倒是还这么壮。”在陶权没注意到的时候给身旁的阿姨一个眼神,阿姨点头离开了。   “凑合吧,”陶权说,“你可真是男大十八变啊,……我是不是也得叫你一声岳总?”   这话倒不是打趣,校园时代他们的确是隔三差五一起打球的关系,但过去几年他明知道岳竹在杭城却从未联系过岳竹,现在有事儿了才联系,多少有些问心有愧。   “?”岳竹给他一个微怒的神色,“真的假的,那我叫你陶总。”   “别别别。”陶权摆手笑道,岳竹这样他反而更过意不去。   岳竹坐到陶权对面,“聊个五毛的呗,这些年干嘛去了。”   陶权垂眼想了想,略去了和霍湘的事。病房。   霍湘认真地听着厨房的声音,土鸡汤的香味阵阵袭来,搞得他很饿。   他没生大病的经验,也不晓得这种时候该做些什么,手机没什么好玩的,又坐不起身子,难道只能躺着不动么?那也太无聊了吧。   正想着,一个陌生号码给他打电话。   “你好?”   “是我。”   霍湘凭音色认出这是大三元,他俩是有联系方式的,对方怎么不直接弹语音?   “你转院了?”电话那边问。   “嗯,怎么了?”   “没事。”大三元说。   霍湘嗯了一声,经过这一刀,他不想再跟任何灰色地带的人有所接触,不管是甘草还是大三元。   “是配乐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吗?”他问。   回答他的是忙音,大三元将电话挂了。   陶权回来时鸡汤煮得刚刚好,霍湘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设了闹钟踩着点回来的。   “哥,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陶权在厨房远远问道。   “挺好的,”霍湘目送陶权端碗过来,闻见一股药材的味道,“放了当归?”   “鼻子可以啊!”陶权支上床桌,把鸡汤放上去,“先喝着,我去包饺子。”   其实霍湘想帮忙的,但他打着石膏动不了,只能在陶权忙活的时候坐在床边张望,没一会儿脖子就酸了。   陶权少见地没注意到霍湘的视线。   后来霍湘干脆慢慢站起身,非常缓慢地往厨房挪步,要是动作大了,伤口会传来钻心的疼。   陶权正在切笋,他做饭很细致,下刀又细又稳,不过此刻的他并非太过认真而没意识到霍湘已到门口,而是他在胡思乱想。   和岳竹聊得很愉快,可他心里却堵得慌,为什么自己非得在有需要的时候才想起岳竹。   更让他难过的是,他敢开口的人竟然校园时代的人,假设岳竹老家不是杭城的,那他岂不是什么都做不到了?   那霍湘怎么办?   “……怎么哭了?”霍湘虚弱的声音将陶权唤回现实。   他倏地抬手摸脸,满是泪水,居然又泪失禁了,“没有没有。”然而一开腔眼泪更收不住,啪塔落在砧板上。   “心情不好么。”霍湘现在的站姿有些奇怪,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陶权,有些吊儿郎当。   “不是,”陶权说,用厨房纸擦掉笋上的眼泪,“我之前太久没泪失禁了,身体要排解一下,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你这么站着得劲儿不?”   不,你昨晚也哭了。   霍湘没说出口,他还是第一次面对陶权的负面情绪,换做其他人,他可能会蹦出一些安慰人的话,但不知为何,他对陶权讲不出那些话。   “得劲儿的,对了,新春快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陶权笑了笑,“新春快乐!”说完擦掉眼泪,“给你洗点草莓呗?我刚尝了几个,超级甜。”   “好。”霍湘说。   宽敞的厨房,土鸡汤在灶上低煨,发出的咕噜声让霍湘想起在野合宿舍同住的时光,他咬下一颗草莓,陶权正忙着撇浮沫,一次次把那些棉絮一样的东西舀走,不知疲倦。   接着轮到切土豆,陶权尽量切得很小声,不想吵到霍湘。   “你刀法跟我还挺像。”霍湘说。   陶权看了看切好的土豆块,“真的啊?”   丢弃自己的习惯,学上别人的习惯,陶权,你当真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吗?   “真的,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么丰盛的年夜饭。”霍湘笑着说。   陶权:“年夜饭是大年三十吃的!”   “都一样,在野合大年三十到元宵节都算年夜饭。”霍湘笑得更开心,干裂的嘴唇被扯开,一丝察觉不到的血液流了出来,血腥味融化在草莓的香甜中。   陶权愣了愣,说:“那……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霍湘得意回道。   “我买了烟花!”吃饭时陶权突然说。   霍湘瞬间很惊异,“真的啊?”   “你想看吗?”   “想啊。”   “等我洗了碗就下楼玩了拍给你看,他们这儿不让玩大烟花,只能搞摔炮啥的。”   “呃,我以为你要带我下楼玩呢。”   “那不行,医生说你不能随意走动。”   “……行吧。”   摔炮,……算烟花吗?   【作者有话说】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和能第一时间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说一下,番石榴整体偏日常风,可能很多时候没有太多大起大伏的剧情,同时推进速度也相对较慢。首先感谢你们能第一时间看更新!谢谢你们!感恩你们!其次如果觉得节奏比较拖沓的小伙伴可以攒够篇章再一口气看,最后是番石榴其实是全文存稿发的,目前包包正在写隔壁的蜻蜓,所以番石榴不存在任何坑的可能性,大家放心看就好~(土下座) 第58章 松林   之后的时间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放慢了,两人仿佛回到了野合宿舍,保持着高度重合的生活轨迹。   那唯一不重叠的部分还是陶权刻意制造的。   他觉得霍湘需要个人空间,上午会故意离开病房,去保护区里跑步、爬山。   深冬寒冽,满山松林笼着几层水雾。   这些松树当中金钱松最多,果实呈螺旋状,滴出清晨的露水。   陶权每次沿着柏油路折返都会惊叹疗养实在太会隐藏了,不离近些根本发现不了这偌大山谷还有这么一座现代建筑群。   保护区里还有许多农科院种的植物,成群成片,长势最好的那棵一般都有介绍品种的吊牌,陶权碰着了会细看,他知道霍湘之后肯定要出门溜达,到时候可以直接讲给霍湘听。   大约中午十一点的时候他返回到病房,手里拿着让人送来的今日份慰问花束,插进花瓶里,再一边换下汗湿的运动服一边问霍湘今天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霍湘的回答总是没有,陶权就会不顾他的想法,硬要给他按摩后脑勺和肩颈,怕他久躺了会僵硬。   “你还挺会按的。”第一次时霍湘说。   “凑合吧?”陶权如是回答,“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也经常脱臼啥的,都我给他们接回去又带按摩啥的。”   霍湘忍不住去想,假使那晚来的的确是陶权,应该也能在最短时间内给他接回肩膀的吧?   按摩环节后,陶权会开始热昨晚的饭。   这是因为陶权烧饭不管两人的饭量,大菜小菜什么都想让霍湘尝尝,有时碰见护士查房会给护士打包一份。   “明天想吃糯米丸子么?”每天吃完饭陶权会问霍湘第二天想吃什么。   虽然霍湘是被照顾的人,但从来没提过需求,回答总是一句“看你。”   然后他会围观陶权做饭的过程,陶权也是第一次从霍湘眼中感受到好奇欲,在他搓丸子和酿肉时,霍湘的深灰眼眸会发亮,当他完成一道菜,霍湘又会褒奖式地点点头,夸他很厉害。   霍湘能来围观烧饭,对陶权来说是莫大的鼓励,虽然他怀疑霍湘喜欢待厨房是因为他把威士忌当黄酒用,觉得霍湘是贪那口酒,是个酒鬼。   时间来到第四天,霍湘的石膏拆掉了,医生说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夸张的痊愈速度。   “你这伤好得也太快了,咋的,也是基因里带的啊?”陶权神采飞扬地望着霍湘活动肩颈,霍湘的表情看上去是真的没事了。   “我不知道,”霍湘回答得有些正经,“可能是一种补偿?”   “补偿?”   霍湘看向落地窗,陶权贴的窗花在地板上有倒影,若影若现,宛如某种古老的楔形文字,他说:“嗯,我爸妈都是残疾人,我觉得老天爷把本该属于他们的健康给了我。”   陶权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说法,霎时收脸,迟滞的眼神飘忽不定,下一秒,半步跨到床上,从正面抱住霍湘。   一个点到为止的拥抱,没发生实质性的肢体接触,只是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霍湘感受到陶权近在咫尺的呼吸,其实陶权真要抱他,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于是也回应了这个拥抱,伸手去拍陶权厚实的后背。   “没压到你吧?”陶权翻下床时说。   霍湘摇头,“能把尤克里里拿给我吗?我想检查下是不是真的恢复了。”   陶权抓抓脸,起身去找。   房间里游荡起琴音,起初是一段即兴的旋律,弹着弹着变成了那首波萨诺瓦,陶权不由自主哼唱出声。   挺不好意思的,本来说了给霍湘弹,结果变成了霍湘弹给他。   这就算是他们练唱的开始,之后的每天饭后,两人都会玩上一阵。   通常是霍湘躺在床上弹,用眼神指引陶权如何运用嗓子。他要求陶权用自己的本音唱,不断试探陶权的音域。   陶权和其他歌手不一样,唱歌时不喜欢借助肢体活动打拍子,奇妙的节奏感是天生的,就跟打篮球运球似的,一切皆在心中。   他最喜欢站在落地窗前唱,远远回望霍湘的视线,试图解构霍湘的眼神,从中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的。   而霍湘最常想起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几乎只要陶权被砖红色灯笼的光晕包裹,他就会陷入恍惚。   “你好,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咱们头一回见面那天,你是故意不付钱的么?”有一次,霍湘停下来问。   陶权清唱完剩余的歌词,从窗前转头,他刚才在窗外看见一只落单的飞鸟,也可能它本来就是孤鸟,陶权不知道,“……呃,你还记得那天是几月几号吗?”   “6月13号……?”   “嗯,”陶权咧出笑,“是我刚到野合的日子。”原来如此。   霍湘笑笑,“这么凑巧啊。”   “是哇!”陶权走上前,“要是你没离开野合,我们早就相遇了……”   霍湘看向陶权身旁的窗花,那是一对扎着麻花辫的喜庆小人,眉眼弯弯。   陶权看出霍湘不想接话,话锋一转:“T团那个主唱萨比尔也要参加我是天籁,听晴姐说,魔方也打算给他整个冠军。”   “是吗,可是我们已经内定了你是冠军。”霍湘说。   陶权:“谁内定的?这节目从来不做票的哇!”   “我内定的。”霍湘笑着说。   陶权没忍住,也吭哧笑出来。   第二天医生来例行检查,霍湘被关了一周,问说能不能出去走走,医生说没问题,可以下楼散散步,保护区的景色很美。   陶权还是担心霍湘的伤势,不知上哪儿要来了轮椅,表示你想下楼可以,得让我推你。   霍湘没办法,老老实实坐了上去。   两人沿着陶权走过很多回的柏油路慢慢晃荡。   两侧种的先是银杏,衍生到小路之后过渡成松林,正好视野可以开拓到对面的山脉,山间沉淀的雾气清晰可辨,有几缕交错腾空,像炊烟,神秘不已。   雾带还隔离了更远处的城市建筑,陶权有种错觉——这世界是不是只剩他俩了。   “那些是马尾松,”陶权指着路旁的松林说,“你看它身上的小书包,正给它们打吊针呢。”   霍湘挑挑眉,随后笑了,他很喜欢这个比喻。   陶权指向另一边,“那边远处的是油松,是不是和马尾松很像?”   “它俩居然不是同一种?”   “嗯呢,”陶权说,“油松的花粉是金黄色的,马尾松的是淡黄色。”   “可是松树不是只有花期的时候才会有花粉么?”霍湘故意刁难道。   哪知陶权并不介意,“真的啊,别不信我,等四月了我们再来一趟你就知道了。”   霍湘瞥向那些分不清的松树,这世界是不是只剩下松树了?“好。”   “和我待一块不无聊吧?”不知道讲到第几种松树的时候,陶权突然冒出来一句。   霍湘正在观察松树上的露珠,他们这会儿在视线狭窄的地方,只有头顶一小块区域有采光,附近都是繁茂的松树,视线总体有些黯淡。   “别太在意我的想法。”霍湘说。   “你这话说的,”陶权停下脚步,走到旁边的泥土里捡了颗松塔,很自然地递给霍湘,不晓得有什么意义,“我爱你啊,咋能不在意你的想法呢。”   “……要是我觉得无聊呢?”霍湘擦掉松塔上的水珠,故意说。   陶权却没失落,“那我就让自己变得有趣一点儿呗。”说完推上轮椅继续往前。   而霍湘望着正前方勾起笑容。   接下来的路是土路,没几步轮椅就要颠一下,不过陶权推的速度很慢,霍湘基本没感觉到疼。   “你太喜欢我了,”霍湘突然说,“你知道一般人碰见有你这么个喜欢自己的人会是什么反应么?”   “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陶权望着松林,它们几乎长得一样,没有方向感的人恐怕会迷路,不过他不怕,他从不迷路。   “他们会有两种反应,”霍湘说,“要么被感动得不行,要么恐慌得要死,说不定还会跑路。”   陶权觉得有道理:“但你不是一般人,你不感动,也没跑路。”   霍湘要说的不是这个,顿时有点烦,“我哪儿不感动了,我挺感动的啊!”   “没看出来,”陶权笑笑,“我一度觉得你没有心。”   霍湘翻了个白眼,猛不丁一把拽过陶权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陶权猝不及防地半弓身子,黑曜石般的脑袋掠过一截松枝,几滴露珠坠落在地,他感受到霍湘的心跳——沉静,平稳,健康。   “有吗?”霍湘正色道。   “有。”陶权乐了,轻轻抽回手甩了甩。   没想到碰到那截松枝,搞了一头发的水,他抖了抖脑袋说:“哎呀我知道,你有正常的情绪,只是不会被情绪牵着鼻子走,你想说感动归感动,但不代表感动就会喜欢我,对不?”   霍湘帮他搽了搽脑袋上的水,心想对也不对。   “喜欢不是一种选择,它没办法控制,懂我的意思吗?”   “懂吗?懂的吧。”陶权又捡了一颗松塔递给霍湘。   霍湘收下了,被陶权不专心听讲的态度气到,索性不聊这个话题了,专心致志去看云里雾里的松林,双手来回玩弄陶权送的松塔。 第59章 元宵   后面几天下雨了,淅淅沥沥,从早到晚。   陶权的跑步计划泡汤,只得待在病房,也终于发觉他不在的时候霍湘原来一直在写歌。   他没见过霍湘创作的样子,以为天才创作人写歌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充耳不闻外界发生的事。   结果霍湘居然喜欢一边跟他聊天一边写歌。   “番石榴是一月成熟么?”霍湘录完一段哼唱后问,这种时候的他不会看对方的眼睛,思绪全在难以捉摸的灵感上。   陶权平躺在陪同床上发呆,闻声拿出手机搜了下,“是的,咋突然问这个。”   “想吃了,”霍湘说,“你下午是不是要回去拿换洗衣服?可不可以帮我带点儿番石榴?”   “能啊,”说完陶权一个鲤鱼打挺,“我现在就去。”   倒没有那么着急,霍湘看了一眼窗外,现在大雨,折腾一趟估计挺累的,“等雨停的吧。”   “不啊,我开车又淋不到。”   霍湘只好无奈地看陶权穿鞋出门,转头按下开始键,把这瞬间想到的旋律记录用哼唱的方式记录下来。   陶权这一趟还给霍湘带回一个很尴尬的东西。   刚开始他没发现,是他第二天比陶权醒得早,跑去衣橱翻衣服的时候发现的。   陶权不知道发什么颠,把他的润滑剂拿过来了。   “我怕你要用啊,”陶权对此的回答很无辜,眉眼垂道:“你都住院老些天了,总要解决一下生理需求的吧。”   霍湘很无语,但并不想延展话题,有些阴阳怪气地对陶权说了声“谢谢?”   第二天发生了又一件尴尬的事。   新拿来的一件夹克里有霍湘忘记拿出来的烟盒,霍湘不想让陶权知道,半夜趁陶权睡着了偷偷溜到卫生间点了一根。   怎料好死不死碰见陶权起夜,两人在黑暗的浴室里干瞪眼。   陶权在看到红色烟星的一瞬间就脱离了昏睡,想也没想就去夺霍湘的烟头,“医生不是说了不让抽烟吗?”语气很强硬。   霍湘不依,换了一只手拿,“得什么病都不让抽烟的。”意思是我现在非得抽不可。   陶权粗气一撂,听上去有些不高兴。   紧接着霍湘就听到了陶权撒尿的声音,尿得还很用劲儿,像下坠奔涌的瀑布,完全就是在发泄怒火。霍湘不知道为什么,登时觉得烟不香了,掐灭往外跑。   一折腾两人都不困了,躺在床上继续隔空瞪眼。   “你看娟姐发的视频了么?”最后是陶权先开口。   霍湘翻了个身,昨晚娟姐连发数条朋友圈,都是野合的热闹场景,吵得不行,“看了,你说野合是不是已经不需要咱俩了。”   “那你出院了还回去吗?”陶权问。   “……”   这就把霍湘问住了,他当时回野合是想回到出道以前的生活,可半年下来发现根本回不去。   他早就不是十六岁的霍湘了。   “实在不行你跟我在一起得了,”陶权也转身,因为床位高低不同,他俩见不到彼此,一个看见的是略闪微光的窗外,一个看见的是床底,“谈恋爱多有意思啊,我带你周游世界。”   霍湘被逗笑了:“不是,你把话题往爱情方面带的时候能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啊,太跳跃了,我跟不上。”   “我也是突然想到的,”陶权傻笑说,“就很怕你回野合之后整天接触小哥哥,万一哪天跟人跑了我咋整。”   “这问题你以前没想过啊?”霍湘说,“要是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呢?”   陶权沉默了,隔了一会儿才说:“挖墙脚呗……还能咋……”   霍湘笑得更厉害,“不是,你这是把所有情况都想过了?”   “差不多吧!”陶权有些烦了,夹着被子翻滚两圈,“谁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你对我没感觉,真服了。”语气颇有恶人先告状之感。   “明天是不是元宵节了。”霍湘改口说。   陶权在黑暗里啧了一声,一脚踢开被子,“你又转移话题。”   “后天要参加节目,晴姐没让你早点回公司?”   陶权抓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传来闷闷的吼声:“叫了!!”   逗逗小孩还挺有意思的,霍湘咯咯笑个不停。   陶权在他这里一直是带着身份的,晴姐看中的艺人,陆超捡到的弟弟,喜欢自己的人。   这段时间,尤其是他们一块在松林里漫步的时候,他总是在想,能不能只把陶权当做陶权,没有打上任何标签的,一个萍水相逢的,黑曜石般的傻大个。   “哎权子哥,你说,要不我提前出院,去现场听你唱歌得了?”   陶权又一脚踢开被子,声音洪亮:“不了吧,你就待着看直播呗,等我忙完回来陪你出院,到时候根据你的身体情况决定要不要去现场。”   “那好吧。”霍湘的语气带有一些遗憾。   “什么意思,你不想让我陪你吗?”   “我没这么说啊!”   “那好吧。”陶权笑道。*   元宵节当天,陶权准备去二楼的食堂找营养师拿预定的菜品。   他提前问过霍湘喜欢吃甜口的汤圆,但预定的时候还是让人家捎了点精肉,想给霍湘尝尝鲜肉的。   东西天没亮就会送到疗养院,陶权赶了个大早。   天色和过去两周一样灰沉,整个世界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迷雾。   霍湘还没醒,背对落地窗,后颈的脊骨凸出,随着轻缓的呼吸上下起伏,陶权盯着看了会,轻轻关上房门。   营养师是个把大波浪扎起来的姐姐,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轻声细语指导陶权不要把肉糜剁得太散,会丢失原有的营养。   假若换成平时,陶权铁定不会在乎什么丢失营养,但眼下是给霍湘吃的,他必须……不。已经……   已经不需要再强调他有多爱霍湘了。   陶权笑着说好,用面团捏出一些剂子,他的手掌宽厚,搓出的汤圆比一般的大,营养师姐姐笑个不停,说这也太大了,都赶上小狗的爪子了。   陶权乐呵地瞧了一眼自己搓的汤圆,不仅大,还丑。   下锅得回病房,不为什么,就图个仪式。   “你醒啦?”陶权提着东西进来。   霍湘正在叠被子,身体颀长得像床头柜上的那枝白色洋甘菊,他转头,迎上正在踢鞋的陶权,视线定格在陶权手中的白色笼屉,“小笼……包?”   某些时候,正如这时候,霍湘讲话的声音会有一种罕见的稚气,多半是尾音上扬导致的,能听出他真的很关心到底那是不是小笼包,就像当初关心陶权到底有没有把客人赶走那样。   陶权看了一眼外表编有竹凤凰的小笼屉,他怎么就想到用这玩意儿装汤圆了呢?真是天才!   “没,我问他们借来装汤圆的。”   霍湘抬高双眉点点头,意思是原来如此,随后便继续叠被子去了。   棉拖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陶权来到厨房,找锅盛水,点燃气灶,水开下汤圆,汤圆翻滚两圈,冒出热汽。   这时霍湘来了。   “咋闻见了一股姜味?”霍湘已经相当习惯吊儿郎当的站姿了,靠在门槛,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陶权那样靠。   姜味是陶权手上带的,明明洗了两道了怎么还有,他在围裙上抹了几遍,说:“你不是喜欢吃姜么,话说你吃过肉汤圆不?”   “没。”   “那正好,一会儿尝尝,我也没吃过。”陶权说。   霍湘弯身找出碗筷,对肉汤圆迫不及待。   有比他更迫不及待的人,也就是晴姐,在给陶权发了十条六十秒语音得不到回复后,将电话打到霍湘这边。   “你到底什么时候出发!!知不知道录节目前还要开会!”晴姐的声音足以穿透整个金钱松保护区。   陶权淡定地分出芝麻汤圆,说:“在等车了。”说完掐断电话,从另一个锅里盛出肉汤圆,一块儿端到客厅。   霍湘恢复得已经不消用床桌了,两人坐在餐桌。   此刻他们就像生来就居住在此的主人,共享长方形饭桌的一角,四碗汤圆紧紧挨在一起。   今天要去《我是天籁》的彩排,照晴姐这个催法,估计来不及吃汤圆了,自然而然地,陶权也没能跟霍湘闲聊几句,因为他忙着要确认霍湘知道什么时候吃什么康复药,这花掉剩下所有的时间。   “湘子哥我走啦。”   “去吧,随便唱唱就可以了,别让他们太难堪。”霍湘给了他一句玩笑话。 第60章 汤圆   去市区路途遥远,早晨的大会陶权直接错过了,第二场的内部会议也进行了二十分钟,所有人都在等他手里的新专辑DEMO。   “抱歉,早上有点要紧事,让大家久等了。”陶权推门而入说。   不清楚是不是他心情好,或是霍湘受伤的事给他上了名为攒人脉的一课,陶权实打实拿出了迟到者该有的样子,低头抬眼扫视大家一圈,再弯身鞠躬以示歉意,旋即对向晴姐的表情,点了点头,把U盘递过去。   焦烁两周没见陶权,那股贱兮兮的劲儿当场发作,陶权一坐下就将人锁喉,对着寸头一顿乱揉,“我看你就是飘了,最近干啥去了!老实交代!!”   一旁的万钧很怕陶权被勒出什么问题,赶忙去掰焦烁的小手指。*   偶像的本质是商品,只要外形在基准线以上,稍加包装就能成为贩卖梦想的工具。   倘若背后有强大的资本灌溉,外形条件差一些也没问题,他们有千百种方式让你变得有价值。   反过来说,如果你有一张漂亮得让人一惊的脸,并且还搭上了资本,那你脱颖而出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   “泥泞诗意”三个人都是这样的存在。   主吉他万钧作为素人出道,靠的是一张跨越性别桎梏的脸,粉丝管他叫姐姐,说他在台上凄美如雷光。   鼓手焦烁率属于堪称偶像制造大机器的薄荷娱乐,且还是薄荷深藏的王牌,公司对他在F1VE沦为第二名耿耿于怀,如今参与了泥泞诗意的对赌,自然给组合提供了不少资源与便携。   而主唱陶权则是偶像时代以来最为夸张的黑马,用优越的外形和极具天赋的嗓子碾压摘星计划,一次次冲击“民选之子”的热度天花板,硬生生撕碎节目组内定的出道位。   更重要的是,金牌经纪人于晴和初涉娱乐版块的红枫集团董事长纪杉同时选中了他,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数道资源壁垒围绕着他拔地而起,势必要把他变成这个十年的一种流行符号。   泥泞诗意最大的竞争对手是魔方集团强推的“交通讯号”。   该组合利用天鹅航道借尸还魂,加上前成员卫天城担任制作人,使用天鹅航道未披露的曲子,顺理成章被称为天鹅航道的继承乐队。   主唱萨比尔无论舞台还是私下,风格都无限趋于人们对霍湘的印象,粉丝更是直接叫他“小霍湘”,说他含蕾清冷得像的素霜睡莲,一颦一笑,令人生怜。   鼓手是F1VE的人气C位黄辰焰,一改往常乖顺的形象,走上桀骜坏小孩的路线,过硬的颜值让他拿到这个赛道里的头筹。   主吉他艾尔肯和萨比尔来自同一故乡,热烈又奔放的台风成了组合与天鹅航道的不同之处,粉丝大多是他和萨比尔的CP粉,仅用半年时间便登顶CP话题量的排行前三,力压诸多热门电视电影CP。   模仿霍湘也好,炒CP也好,于晴都不是很在乎。   她真正有危机感的是魔方下张专辑会使用天鹅航道的四专曲目,她听过那些歌,知道它们会带来怎样的市场震颤。   因此她转换了策略,计划泥泞诗意正规专辑里只沿用两首天鹅航道风格的歌,其余全部引入属于“泥泞诗意”自己的东西。   一些湿地里的青苔,烧毁成尘的陈旧纸张,掺有细碎彩光的墨水,将它们混合在一起,再通过陶权狂野的嗓子释放成潮湿的音符,她相信泥泞诗意,也相信陶权。   如同多年前相信霍湘那样。   现在,就让她看看,这些诗篇是否足够抗衡已故的天鹅航道四专。   ——于晴摁下开始键。……   专辑初样听完,无人率先开口,纷纷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望着彼此,除了看上去很平静的陶权。   刚想说什么,有人开口了:“卧槽,到底是在哪儿买的歌?就已经写完了?几首啊,八首?!卧槽不是说只要五首吗!!那我写的那些歌还收录吗?”   又有人说:“岂不是马上要开始首单的制作了?棚子这段时间二团在用啊,什么?外景??我的妈呀!!!晴姐你放过我吧,现在是二月,我上哪儿给你去找夏日海滩啊!!!”   还有人说:“晴姐,我刚确认了一下,建模外包最近没有档期,但我觉得预算这么足的话,我们可以让海外部门找一些游戏公司问问。”   “撞了啊!!!首单的时间撞了我是天籁的直播夜了啊晴姐!快告诉我是写错了!那天同时有三档综艺完结,我们不会撞的对不对?我们不会加班的对不对?晴姐!晴姐你说话啊!”   于晴笑着揉了揉手腕,她太久没听到这种炸成一锅的讨论了,那盏白炽灯似乎也变得更加敞亮,总之,她的心情极好。   “拿着东西干活去吧。”   说完打开会议室的门,欢送这些激动得好像是小学第一次去春游的一个个。   屋内剩下组合三人,于晴分别看了一眼,接下来直到专辑发布,三人都有严密的行程。   “你俩先撤吧,万钧盯着焦烁喝点咖啡消肿,昨晚肯定又熬夜打游戏了。”她说。   万钧抓着焦烁的胳膊起身,“好的晴姐。”   屋内剩下陶权,双手插兜坐在最远的位置,平视着晴姐,晴姐读不懂这是什么眼神。   “听着,这届《我是天籁》从彩排开始就拍素材了,到时候助理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出岔子,也别打人。”她也不想读懂,“……霍湘情况还好吧?”   陶权站了起来,晴姐每晚都会发消息问霍湘好没好,怎么还能专程再问他一回的,“挺好的,后天出院了,车我给你停楼下了啊,谢谢姐。”   于晴对这声谢谢姐深感诡异,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心情骤然而起,对着陶权大腿一脚,将他踢出门外。*   用户hxwanywn:霍湘,我又要在台上唱那首波萨诺瓦了,你别笑话我的口音啊,真的学不来少数民族语言,尽力啦。   陶权是在离开彩排时发送的,四周很吵,一个个工作吊牌在眼前晃来晃去,这些人总为了什么事在奔波。   少了观众,刺眼的舞台灯看上去有些无情,此处乃是某种精密的工坊,未来两个月将产出比钞票更值钱的东西。   过去的两周他和霍湘犹如被缝在棉花里头,导致他一时吃不消繁杂的人声,后采结束就叫上男助理小王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可有个面孔让他停住了脚步,那人在他不远处的角落,正跟助理聊天,是曾经火遍大江南北的男歌手温然,苍老的脸饱受岁月侵蚀,发际线的美人尖早已不见踪影。   “怎么了权哥。”助理小王问他。   温然年过六十,这次过来和其他老歌手一样是想翻红。   可传闻说他早年赚的盆满钵满,甚至跻身进商界,照理说没必要翻红的。   陶权很好奇他为什么来参赛,走了过去,找到对方聊天的空档,说:“温老师晚上好。”   温然收声看他,回以笑意,“你好你好,我正让助理找你呢。”   “找我?”陶权笑得很友善。   温然点头:“对啊!我女儿很喜欢你,一个月前就托我要你的签名呢。”   这倒是陶权没想到的,当即叫小王拿出纸笔,“温老师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啊?”温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身旁的助理噢了一声,“就是TO签,专门给瑶瑶的签名,”说完转向陶权,“叫温瑶。”   陶权礼貌点头,尽量让字写得好看一些,可惜最后出来的效果还是歪七扭八。   他把本子递给温然:“我写字不大好看,希望瑶瑶别介意。”   “那不会的,她说你怎么样她都喜欢。”温然笑着接过本子,准备撕下那一页。   却被陶权阻止了:“不撕不撕,撕下来不好放,就整个本子给绮绮吧。”   温然脸上舒展笑容,和助理交换眼神,随后伸手同陶权握了握,“你是不是准备回去了。”   “嗯,准备厚脸皮跟温老师要个签名就撤。”陶权的语气故意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温然没料到是奔着签名来的,双眼立马放出光芒,毕竟他已经十多年没唱歌了,极少有歌迷会问他要签名,“我还以为你们小年轻都没听过我的歌呢。”   “怎么能没听过呢,”陶权笑道,“我俩都特别喜欢您那首《舒瑶》呢。”   身旁的小王乐呵地点头,说您能不能也给我签一个。   温然当然是好,拿着马克笔先给小王签了。   轮到陶权时,陶权脱掉外套露出白T恤,指着袖口说:“签这儿可以吗?”   温然的眼眶周围都是皱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紧紧挤在一起,表情有些错愕,像是生意惨淡的炒粉摊即将收摊时来了一单,“好!”   温然想起,十几年前,告别演唱会,歌迷们涌在出口,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欢呼他在T恤上签下最后的名字。   拿到签名的陶权鞠躬和温然握手告别。   舞台在四人远处,它有时是个庞大的牢笼,陶权曾数次想逃离,却又兜兜转转回来了。   返程车上,他靠在窗沿,这个季节的杭城没什么可看的,光秃秃的树枝,地上的落叶早已被清扫干净,街道建筑远远看着如同整齐排开的暖气片,不过没开电,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权哥,我看这温然还挺好相处的。”小王开着车说。   陶权嗯了一声,好不好相处他都得相处,不仅温然,以后他遇见所有可用的人都得相处。   “也挺可惜的,当年生了女儿就退圈了。”小王说。   陶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过去两周他并非撂下工作不管,晴姐发来长达三十页的歌手介绍他都仔细看过,温然心疼女儿就是介绍里说的。   “我也得努力,”小王说,“等哪天我成为最牛掰的助理,也悄悄搞失踪,惊艳所有人,——就跟霍湘似的。”   听到霍湘的名字,陶权条件反射地看了小王一眼。   他看到了在都市打拼的人该有的表情,曾经的他也有这样的表情。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啊……   这么多年以来,霍湘是不是跟他一样都是一个人过节呢?   突然好想霍湘,好想快点回去。   “前边停车吧,我有事儿,帮我跟晴姐说声,饭局我不去了。”陶权突然说。   “欸??好、好的。”   两小时后,天岳疗养院。   风声震下一颗松塔,悄无声息坠进松软的土壤,打破土壤表面刚积起来的水珠。   “霍老师,我回来啦。”陶权一边开门一边说。   他的声音不见疲惫,和出发时别无两样。   霍湘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视频,闻声撇头,笑了笑,“欢迎回来。”   陶权两下把鞋踢掉,脸上挂起尤为阳光的笑容,慢慢从身后掏出一樽瓶花。   来时他专门去了一趟花店,其实老早就想去买花了,但疗养院实在太远,平时只能托前台的人去预定。   给病人送花是一种心意,也是他非做不可的事。   陶权把这樽由一束桃花和一束白玉兰组成的日式瓶花放到床头柜,清雅的芳香立即被霍湘闻见了,他说:“审美不错啊陶花匠。”   陶权眉眼弯起,笑意荡漾得颇有将霍湘吞没的气势,随后他将原先的洋甘菊拿到厨房,霍湘一路尾随。   放置好花,陶权下意识打开冰箱想找个水果吃。   一开门却发现里面有碗倒掉汤汁的汤圆,脸色稍有变形,“肉的?……你没吃啊?”   “我吃了啊,”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柱的霍湘说,语气格外轻松,“这是你那碗,早上你不是着急出门吗,连芝麻的都没来得及吃,更别说这碗肉的了,留给你尝尝,挺好吃的。”   陶权安静下来,盯着霍湘的眼睛,想起小时候放学打球回家晚了,老妈给他在冰箱里留的饭菜。   他把汤圆拿出来,手一直在发抖,又怕被霍湘看见,最后干脆徒手捞起一颗大汤圆塞进嘴里。   糯米粉的部分已经变得软烂,亲手剁出来的肉散发着油脂冷却后的恶心。   但今天是元宵节,是个家人团聚的日子,这口汤圆他吃定了。   “凉着吃啊?!”霍湘啧了一声,“要闹肚子的!你明天还要唱歌的啊!”他抢下碗,说什么也要放进微波炉给叮一下。   陶权在咽汤圆,说不出话,霍湘越看越气,接了杯热水递过去,“喝慢点,别急,听着没?”   陶权端杯,温水一口口咽进肚子,喉结宛如松塔坠地般快速鼓动。   “你电视放着啥?我咋听见我声儿了?”陶权说。   “没什么,汤圆叮好了,吃去吧,元宵节快乐。” 第61章 形似   翌日。   天还没亮,陶权静默穿上衣服,布料摩挲,闻见霍湘的方向有淡淡的兰花香。   临走前,他摸黑帮霍湘折了折被子。   昨天彩排录的前采他有很多能用的镜头,今天更多的是跟流程。   《我是天籁》今年已经来到第十三季,导演们已经完全掌握流水线式的录制方式,短短几天用机械铁臂打造出阔气舞台,各种工作人员疾步穿梭周遭,一片匆忙又井井有条。   其他歌手补录前采期间,陶权这边在跟艺导闲聊,偶尔拍点花絮,还算轻松。   完了他就被助理带到化妆间开始做造型。   妆造团队沿用泥泞诗意自己的,工作氛围和平时一样,化妆姐姐一边喝奶茶一边在硅胶上调出更适合陶权的阴影颜色,用她自己的话说,男艺人都是大地色,但给到陶权的,一定得是非洲大草原,要豪放,要疏狂,要像脱缰的野马。   野马今天有点困,化到一半睡着了。   “差不多好了,权哥你瞅瞅。”化妆姐姐嘬了两口吸管,杯里只剩下冰块,发出的声音把陶权叫醒。   他很快清醒,从镜子确认自己的状态:垂感十足的灰色衬衫,点缀有蓝色碎钻,犹如刚从月下深海捞起的。   “靠谱!”   陶权打了个响指作为感谢,随后起身唤上玩消消乐的小王前往集采间,他要去找一个人。   这人叫流云,六年前拿过另外一档歌手竞技综艺的季军,可惜后续签的公司不怎么样,节目热度消退后就没了踪影。   这次换了新公司来参赛,坊间流传她此番剑指冠军。   而流云换公司有晴姐的功劳,按照晴姐的说法,这次综艺两人最好抱个团。   集采间灯光明亮,中央是一套米白色的加长沙发,流云来得最早,一席温婉的浅粉汉服,占据一角在跟导演对话。   陶权进来得没有声音,而集采间是谁到了采谁,他就在摄影范围外等流云聊得差不多了再慢慢走进去。   流云早已察觉陶权的出现,采访完便拍拍身旁的沙发,示意陶权快过去。   陶权手里有个容量一升的保温杯,里面是晴姐买的冷萃咖啡,早上叫他特地带来给流云。   他落座:“你来得好早啊。”   说完很自然地打开保温杯,日晒花魁的味道飞速闯入嗅觉,很容易勾起人对夏日阳光的记忆。   流云将及肩头发捋到耳后,她其实长得很有进攻性,像是校园里雷厉风行的纪律委员,“跟我一样把咖啡放保温杯里诶,我俩真是天才,绝了。”   “你喝的什么豆子?”陶权问道。   流云噢了一声,“花魁。”   “我的也是花魁,”陶权笑说,“要不要尝尝,今年的豆子。”   流云拿起自己那个乳白色的保温杯,也不客气:“好啊!”   有了相识的由头,接下来的对话可以更为自然,——原计划是这样的,如果萨比尔没突然进来的话。   萨比尔的头发比流云还长,跟以前的霍湘一样是卷发,垂落在头肩,让人想起画展里孜孜不倦的艺术家,但面容要比那些热爱推销自己作品的画家冰冷。   他一出现,流云和陶权都有不同程度的笑容退却。   萨比尔嘴角扬了一些,有丝察觉不到的笑意,走上前打断采访,穿着那身立体裁剪的黑色舞台服装坐到陶权旁边,两人的距离不到一拳。   “大家下午好啊,我还以为我会第一个到来着。”不过他讲话倒没有外表的那种淡漠了,声线缓慢,甚至可以用软形容,很有反差。   流云说了句你好,不再回话。   夹在中间的陶权也有些尴尬。   其实这半年他上的一些节目经常会撞见交通讯号,只不过两边有些敌对暗潮,不会来往,现在两个主唱坐一块儿,播出去势必会引发两边粉丝的激烈讨论。   “你俩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之前在友台你俩经常上同一档节目来着。”导演故意问了一句。   这种事小王预警过,叫他尽量别跟萨比尔待一块,这节目虽然公开公正,但玩起人来比友台还狠。   陶权对萨比尔很反感,尤其是故意穿得跟以前的霍湘那么像,几乎可以说完全是抄袭。   “见过的。”萨比尔先开口说,“一直没认识上。”到这里陶权听到他有一些西北的口音,回想起霍湘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有种莫名的自豪感浮上心头。   他不是很想接话,但现在在镜头下,怕冷处理了会被恶意剪辑。   “没事,这不就认识了吗。”陶权友善笑道。   时间还早,没有更多的歌手进集采间,后续的采访算是跟萨比尔一起完成的,流云偶尔跟他说一两句,场面有股不自然感,不知道是不是流云也不喜欢萨比尔的缘故。   随着流程,负责开场表演的流云出发去舞台,也意味着其他四位歌手会在很短时间里来到集采间。   温然算是老前辈,被其他歌手围着进来,在看到陶权之后主动打招呼,聊着聊着就坐到了方才流云的位置。   众人面前的宽屏显示器亮起,直播开始。   “杨子稳的咧!”   “这高音也忒狠了吧!换我肯定公鸭嗓了!”   “下一个是谁唱啊?导演,我们没有报幕的咩?这么多年了你们节目怎么还是这样。”   “天啊,唱得太好了,我都听困了,我感觉他们都是天籁,就我一个是癞疙宝。”   “你看台下那个穿蓝衣服的观众,薛老师把人都唱哭了,我也想哭,我想妈妈了。”   “我是不是得补个妆。”   “你这花魁也太酸了!”……   不管是玩笑话还是自嘲,陶权都没有参与,偶尔温然惊叹几声,他就狂点头,在某几个悠扬的旋律给上掌声。   霍湘会看直播吗?会的吧,他们都约好了,霍湘从来不答应做不到的事。   “你以前是不是翻唱过这首歌?”   今天有点凉的,希望霍湘别光脚丫子踩地板,所以说霍湘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光脚丫的臭毛病啊?   “你以前是不是翻唱过这首歌?”   看直播最好要搞点零食吃一下,冰箱里还有点番石榴,霍湘应该会翻出来吃的吧,他那么喜欢吃番石榴,每次都几个几个地吃。要不要现在给他叫个外卖……   “你以前是不是翻唱过这首歌?”   谁!在!说!话!   陶权回神,一脸不高兴地转头,迎上萨比尔认真的眼神。   这微卷的头发可以称之为大波浪吗?陶权觉得不可以。   “嗯,唱过,摘星计划二公的曲子。”陶权答道。   一旁的温然似乎对话题很感兴趣:“那个男团选秀节目吗?”   “对的温老师。”陶权解释道。   萨比尔在温然开口之后就端坐回去了,陶权完全不懂刚才那句话为啥要问个三次。   集采间的氛围又回到先前那种络绎不绝的讨论。   在座歌手对综艺节目很有经验,仅是坐在一块儿讨论台上的人就很有看点,时不时抛出一些梗给其他人接。   不过这一切和陶权无关,虽然他也会接梗,但真的和他无关,不仅这里的人和这里的话,镜头外边的那些,也通通与他无关。   他脑海里构建的,是金钱松还没发黄的松针,树下泊油路的碎石子,疗养院大门挂着的木牌。   说到这个木牌,偶尔会有小松鼠过来啃两下,霍湘眼尖,撞见过一次。   那天他们照旧散步,霍湘的状态还有些虚弱,只有那句“你瞅那松鼠,是不是有点太肥了。”显得有精神,其他时间都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样子。   所以什么时候才出太阳啊,能不能再让它们看一次小松鼠。   轮到陶权上台了。   “权哥,你自己一个人上舞台不紧张吧?第一期不淘汰,别有太多压力啊,按照流程走就行,听导演话。”   陶权戴上返听,告别小王跟节目组的人离开候场通道,他没发现,他已经可以忽略那些呜呜作响的排风管了。   站上舞台,陶权一个响指熄灭四面八方的镁光灯。睁眼——眼前是漆黑的摄像机,台下是发光手环组成的海洋,更远处是来自各个厂牌的顾问和听审,他们都发着源源不断的呼声。闭眼——疗养院的木牌有只松鼠,啃得很带劲儿。再睁眼——回到了霍湘病房的落地窗前,窗户上有喜庆的小人,有专门挂给霍湘看的红灯笼。   直到登上这个狗屎舞台他才意识到他和霍湘的同居日子结束了,接下来可能没太多理由和时间去找霍湘了!   两周的时间实在太快了,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   大家好,我是陶权,欢迎大家在不知道周几的夜晚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接下来由我给大家带来一首稍加火大的波萨诺瓦,敬请期待,不期待也可以,随便。   脸色下沉,嘴唇开启,声带鼓动,旋律释出。   陶权用了模仿霍湘的唱法,第一个音节出来台下就迸发喊叫,有些是他粉丝的,他认得出来,并忽略掉了。   波萨诺瓦本是浪漫的爵士乐曲,它会让人的肢体跃跃欲试,每个酒吧都有这种时刻,酒喝到三分微醺,隔壁桌不管小姐姐还是小哥哥,让人想要过去要联系方式,邀请她来一段舞。   但一段主歌过后,浪漫终结在陶权发狠的咬字里,他擅自改了很多转音,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恼火的气焰嚣张。   他身上的碎钻折射出来的不再是月夜的星辰,更像是崩裂在地石榴籽,他每多唱一句,都会挤压其中一颗石榴籽,歌声就好似是这般炸开的气势组成的。   在观众听来,他嘴里念叨的那些不知名语言,似是在祈愿能与某人再度相见的咒语,像个海边被抛弃的渔村少年郎,尽管不知道他在为谁哀伤,只知道他很想跟那个人再见一面。   一曲唱罢,响彻天的掌声。   陶权被掌声送下台,又迎来小王激动的破音,回到集采间,等着他的又是一听就没间断过的诙谐打趣。   剩下的夜晚,似乎只有这些玩意儿了。   “你想吃烧烤吗?”回去的车上,陶权问小王。   小王扭头看了他一眼,前边儿有条街都是卖宵夜的,“好呀好呀,等会儿啊,我找个地方停车。”   两人下车,进烧烤店,小王按照每个人的口味零零碎碎点了一些。   “不用点我的,给焦烁带份冒脑花,”陶权说,“买了直接打包回去,我有点儿事,今晚不住宿舍,帮我瞒下晴姐。”   说完给小王转了一千块当做报销,接着头也不回地出了烧烤店,叫了辆专车去天岳。 第62章 山雾   车在天目山路歪歪扭扭,一个多小时后开进保护区。   陶权下车,掀开口罩,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走到那块木牌前,打开相机,不是他说,那只仓鼠是真的能啃啊……   凌晨一点,霍湘应该睡了,陶权上来没敲门,直接输密码进的。然而。   病房没开灯,霍湘平躺在床,发型变了,应该是今天才剪的,看上去还有些粗糙。   那张先前用来吃饭的床桌半架在空,摆着一个水晶杯,一个烟灰缸,电视机里五颜六色的光快速扫过杯子,散发细碎的光。   陶权推门的一瞬间,目光定格在霍湘十分诧异的表情上,然后再是电视机传来的音乐声,霍湘好像在看他以前的舞台现场。   全部画面拼凑在一起,陶权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舒坦。   “不是,”霍湘一个吭哧笑出声,火速坐起身子把烟头掐掉,“你咋来了?”   陶权站在门口,忘了踢鞋。   霍湘摁下暂停,端起酒杯,那样子似乎是打算一口把剩下的酒全给喝了。   陶权把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腿,两个跨步跳到床边,一把夺走酒杯,也不商量,连着冰块一起倒进嘴里,两下咬碎咽进肚子,“你居然背着我抽烟喝酒?!”   他一系列操作太过迅速,看得霍湘非常惊愕,过了好一会儿才动嘴,摸着脑袋说:“不止吧,我还烫头呢。”   陶权盯着霍湘的板寸,他从没想过霍湘剃这种发型,而且!为什么寸头在霍湘身上多出一股狂野的气质?那双深灰的眼睛突然就变得像是隼鹰才有的,真的就是这一天半天不见,霍湘突然给了他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陶权快速上下打量霍湘一番,这瞬间又觉得他俩好像从未认识过,霍湘身上每一寸皮肤他都觉得陌生。   不过这种一眼万年的感觉很快消失了,凭空出现在感官里的新奇体验与他熟知的霍湘融合了。   于是他把脑袋搭到了霍湘的肩膀上。   “你赶紧起来啊。”霍湘撑了一会儿,笑着推陶权,他们保持这么近的距离太久了,都闻见陶权呼出的酒味了。   陶权坐到床边,不知怎的整个人萎靡下来,电视机里的画面是砖红色的舞台灯,射出来的光芒很炙热,完完整整将两人包覆。   霍湘说:“起来啊,赶紧的,你这样我会觉得我是你未成年的老弟,管太宽了也。”   “没有,”陶权搓搓鼻子,抬头,屏幕光的影响下,霍湘的脑袋是砖红色的,自己的应该也是,他们都是砖红色的了,“你看天籁直播了吗?”   “看了啊。”   “咋样?”   “唱挺好的,”霍湘说,“真的,挑不出毛病,你没听温然咋夸你吗?”   陶权想,或许他应该打包一些烧烤回来,喝酒怎么能少得了烧烤呢,他的嘴唇动了动,一番欲言又止后,面色倏地有些不自然,他说:“我想你了……不对,我……好像又爱上了你一次。”   陶权这番话超过两人当前话题能延展的所有可能性,霍湘始料不及。   但没有觉得尴尬,过去两周他与陶权亲密无间,早已习惯陶权时不时嘀咕出来的我爱你三个字。   “啥时候的事儿啊,咋又喜欢上我了。”霍湘呵笑着。   显然,陶权把“喜欢”和“爱”这两个概念分得很清楚,一听霍湘用词不当,火气蹭地就出来了,猛地站起,“不是,这种时候你还要跟我抠字眼儿啊?”   他看上去生气极了,眉毛挤成字母W的形状,双手叉腰盯着霍湘,像是买菜缺斤少两后找店家讨说法。   “别生气啊。”霍湘笑道。   但陶权真的生气了。   “我就不能在爱你的基础上又爱上你一次吗?什么人啊你是!你知道不,今天我上台的时候老想着那只松鼠,……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松鼠吗?你到底懂不懂爱一个人的感觉啊你!”   听到陶权认真的控诉,霍湘常有的笑意渐渐消退,也换上有些许严肃的表情,那双眼睛里的灰色瞳孔在无人察觉的时刻缓缓收缩,不同以往,这次收缩宛如溪水倒流,溪流将逆向鹅卵石,沿着山路返回深林的泉眼处。   “你这话讲的,”霍湘慢慢倒出一根烟递给陶权,“好像我已经是你男朋友了一样。”   这话一出陶权瞬间蔫巴了,垂着脑袋,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接烟,坦言道:“没有……我还没追到你。”   “别伤心啊小陶同志,继续努力吧。”   然后陶权又立马精神了,这几分钟的情绪简直像过山车一样猛烈起伏。   “什么意思?”他问。   “啊?”霍湘不懂陶权为什么要这么问,点了一根烟,燃烧的烟星毫无疑问也是砖红色的,“就,继续努力啊?还能什么意思??”他的表情是十分茫然了。   烟雾飘出屏幕照出来的红光范围,被陶权坐到床边的动作打散,“小霍,你帮我按个肩膀成吗?我坐一宿了,僵坏了。”   坐着肩膀能僵?见了鬼了吧。   霍湘叼住烟,烟雾迷离,“成,坐过来。”   “你咋又不穿袜子啊我靠。”   霍湘啧一声,重重捏了一下陶权的肩膀,“老头的事儿你少管!”   老头捏肩挺有一套,没几下陶权就闷声哼唧,半疼半舒坦,说不清楚。   捏了一会儿,陶权拿出手机看天气预报,他第一次在松林游荡就惦记着和霍湘看一回日出,眼下都快出院了还没找着机会。   不幸的是最近都是阴天。   后头的霍湘注意到屏幕,说道:“太阳估计要下下周才能有了。”   “嗯,”陶权锁屏把手机丢向陪同床,“好困啊,今晚早点儿睡吧,行李明天起来再收拾。”   霍湘说好,一拍陶权后背,让他去洗澡。   陶权洗完出来沾床就睡着了,直抵梦乡。   霍湘那边一整天都在歇息,倒是不困,熬了半小时闲着没事,决定提前把衣服收出来。   没成想一干活就停不下来,两人的东西是怎么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霍湘就给怎么装回了回去。   期间陶权睡得很香,连动都没动。   天还未亮,约莫五点的样子,陶权醒过来,惊讶发现霍湘已经在洗漱了。   霍湘边擦脸边走出来,板寸的发型让他看上去异常精神,坠落的水珠让他看上去很性感,“醒啦?我还说爬个山回来再叫你起床。”   “爬山?”陶权睡意顿失,立马鲤鱼打挺爬起来,“夜爬啊?干嘛不叫我啊,你这人,我也要去!”   并非夜爬,霍湘的算盘打得响,穿过松林的这期间刚好把天熬亮,剩余爬山阶段是他理想中的采光,既有清晨的朦胧,又不会什么都看不见。   两人不是第一次在山间漫步,霍湘习惯了陶权走两步就扯叶子玩的小动作,很配合地在松树下驻足,偶尔运气不佳会被淋一头的水。   陶权心情非常好,浑身上下穿的都是霍湘的,一路走走跑跑,没石梯的时候沿着土路一鼓作气,再回头用期待的眼神看霍湘如何慢悠悠地拽树枝爬上来。   风里大部分是松脂的味道,又有些潮湿,感觉是泡在水里的腐烂木头发出来的。   到半山腰的歇息点,霍湘抬脚踩在一块巨石,从包里拿出那个失去保温功能的杯子递给陶权:“请你喝,这段时间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没那么快恢复,我很感谢你,陶权。”   陶权乐了,盯着保温杯,故作嫌弃:“那至少得是一杯可乐吧!”   “你怎么知道不是呢?”霍湘笑得很神秘。   陶权开盖喝了一口,喉咙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威士忌?!   他想揶揄几句,却被馥郁的酒香镇住了大脑,一个劲儿望着霍湘发笑,“你酒瘾挺大啊哥。”   “是吗?凑合吧。”霍湘没有表情,拿回杯子抿了一口,随后望向没有枝叶遮挡的远方。   云海一层接一层,远方的城市建筑跟一块块落在地上的白色威化饼干似的。   石梯过渡到最后一级,两旁树杈挂有彩色飘带,指引他们进入野山路,上次他们就是止步于此,这次势必要突破野山。   霍湘带头上爬,两人一前一后在密林中穿梭,鸟叫声近得不能更近,空气中多了一份他俩踩出的土壤味。   真正抵达山巅是七点出头,他们钻出最后一棵树,视野霎时辽阔无比,云海连接地平线,形成一条灰色的光环。   风很大,两人却没有头发可以被扬,只有黑夹克随风鼓动。   霍湘将其扣了回去:“登高望远。”   山顶的区域不算大,仅有百平,建有一座小石亭,陶权看着霍湘走进去坐在石凳上,心想是啊,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那半斤威士忌还剩最后几口,两人对半分了,呼吸之余,酒精又在空气中重新混合,跟随山风吹向四周的山脉。   “要再看一会儿么?”两人观了十来分钟山景,霍湘说,陶权远远嗯呐了一声,在山谷荡起回音,霍湘笑着把回音听完,接着说:“那我们下山,医院前台说有另一条都是石梯的道,找一找。”   陶权起身跳出石亭,动作娴熟,他挑了个云海最为汹涌的地方,招手让霍湘过来。   霍湘走过去,这儿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遮挡天顶照下来的光,他的眼睛从未如此漂亮,至少陶权是这么认为的。   陶权双手拉起霍湘的手,霍湘没有反抗,“我昨晚说的是真的,我在已经很爱你的基础上,又爱上了你一次,……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吗?”   同时,他试图去感受霍湘的脉搏。   “好的,我知道了。”霍湘的语气随意得跟在野合听到客人要续杯时一模一样,又或许里面潜藏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意思。   这个反应在陶权的意料之内,没办法,这就是霍湘嘛,也不闹,笑了起来。   然后他松手,又抬起,指尖先被风轻轻碰了下。   随后双指划过霍湘湿润的嘴唇,在霍湘痒得准备努嘴的时候又把双指覆向自己的双唇。   一个简单的间接亲吻。   霍湘乐了,“你咋干啥都那么突然啊。”   陶权有些沉浸在间接接吻中,被霍湘一搅和突然鬼火冒,一脚踢飞地上的碎石子,“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浪漫!行!知道了!下山吧!还得跟我同学吃个饭呢!”   霍湘跟上赌气跑路的陶权,咯咯笑着,他猜等一会儿陶权要问他有没有因为这事儿生气。   这一等就是一小时,他俩都快下山了陶权才开口:“不好意思啊小霍,刚跟你大小声了,你没生气吧?”   “生气啊,”霍湘在后头说,“你老是一惊一乍的,想踹你一脚来着,但怕直接给你踹上天了。”   陶权捡起一截枯木丢向树林深处,几只鸟受惊振翅离树,一闪而过。   “你现在踹也来得及。”他说。   “不踹了,”霍湘走上前搭住陶权的肩膀,“我没生气。”   “真哒?”陶权本来想说真的啊,说太快嘴瓢了,“其实我有点怀疑你是不是已经喜欢我了。”   “真哒?!”霍湘故意模仿着他刚才的语气,完了两人一块儿发笑,回荡在树林间。   “真哒!”陶权说,他怎么没发现霍湘怎么欠收拾呢?“你还说我精神障碍呢,我估计你才是精神障碍,明明喜欢得都快不行了还不承认。”   “给我洗脑呢你?”霍湘挑眉问道。   陶权一想好像是有点这个意思,自个儿笑开了花,“咱抓紧时间下山吧,人阿姨已经开始烧饭了。” 第63章 屏蔽   阿姨说的就是上次带陶权见岳竹的那个,吃饭的地点在疗养院西幢的就餐区,下山的时间花得比想象中久,两人没换衣服就过去了。   就餐区没有其他人,岳竹坐在桌前,看到两人站了起来,“你俩速度还挺快。”   霍湘心生狐疑,眼前的人虽然身着休闲服,但透出的气质很锋锐,像是那种来酒吧喝酒不跟任何人讲话,喝完就跑的客人,有与生俱来的一种堪称决绝的疏远感。   “竹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霍湘,霍湘,这我同学,岳竹。”不错的名字。   “你好。”霍湘笑着点头打招呼。   岳竹也回以一样的动作,而后招呼两人坐下。   阿姨很精准地在大家落座后端出菜,头两道是蜜汁鸡翅和三客东坡肉,再之后是豆角焖面和海带番茄汤。   霍湘没听陶权和岳竹叙旧,在见到鸡翅后就去想事情了。   终于等到动筷,他发现这鸡翅的味道和陶权教他的那道非常相似,甚至……更好吃。   “怎么了?”陶权看到霍湘若有所思,侧身小声问道。   霍湘笑着:“没有,鸡翅太好吃了。”然后看了岳竹一眼。   “叫权哥教你,”岳竹笑说,“高中的时候他来我家偷师过。”   “什么偷师啊!”陶权咧出大笑,“明明是羊哥哐我。”   之后两人聊了那天的情形,霍婻諷湘听下来,大概得知提到的几个人当年是非常铁的球友,上天两头就去岳竹家烧饭吃,陶权去多了,就让人阿姨教他。   霍湘脑补着陶权跟岳竹打球的样子,想着想着突然回忆起他和陶权第一次逛西湖,陶权说什么球都打……   那会打羽毛球吗?   他记得大三元的头像就是个羽毛球……不。   霍湘兀自提了一口气。   不应该继续想下去,不管他们会不会去打羽毛球,不管打球的人里有没有大三元,都不重要了。   吃得差不多,岳竹放下筷子:“一会儿带你再去做个磁共振,琼姨会跟你们一起,完了她会把你们送到家,我这边还有事儿,得先撤了。”   “别别别,我们开车来的,自个儿开回去就行。”陶权忙道。   “外头那辆大G你的啊?我还以为谁呢这么招摇。”岳竹笑笑,“但小时候你不是发毒誓说非卡宴不可么?”   “切,”这顿饭吃得陶权找回了高中时代的感觉,对岳竹也不再生分,“小时候你还说把你家卡宴送我呢。”   岳竹听闻沉思,“噢你提醒我了,不过我那辆已经烧毁了,重新给你买一辆吧。”   “卧槽疯了吧!”陶权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不要不要不要,我可不要!”   岳竹起身,笑道:“由不得你,好啦,我先走了啊,一堆会要开。”……   霍湘不清楚一辆卡宴多少钱,但多少要个几百万吧,这是能说送就送的吗?   “你吃饱了吗?”陶权转头问他。霍湘点头。   “那回去换身衣服去磁共振吧,你有衣服是不带金属的吗?没有就穿我的。”   “衣服我都收进箱子了啊。”   “再拿出来不行吗?又不是什么难事,懒死你了。”   是错觉吗?跟老同学聊完之后的陶权,很飘啊。   两人又花了点时间把磁共振搞定,随后在安保的帮助下把箱子装进了大G的后备箱,开回杭城。   陶权一路都在哼小曲,路怒症也没发作,要他自己说的话,就是山顶那个吻太过香艳了。   “以后我能经常来找你玩么?”快到时他问。   霍湘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外头的水杉树一如既往笔直,“来啊,霍老头孤家寡人在山里多无聊。”   陶权把车停到铁门外,“我还以为你比较喜欢安宁的生活。”   “想来就来,”霍湘解开安全带,“别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陶权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会在这儿等他,几乎是下一秒就急了,“你放屁!你昨晚还让我努力来着。”   霍湘被骂,一下子变得很开心,乐呵地推门下车,“别说废话了行不,帮我拿箱子,挺沉的你让我一个人搬啊?”   “我说你这人!”陶权气愤下车,“我来的时候也是自个儿搬的啊。”   “你牛逼呗。”霍湘笑着打开后备箱,和陶权联手把箱子拿下来。   “你今天讲话阴阳怪气的我发现。”陶权狐疑地看着他。   “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是在夸你。”   再回到小洋楼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大理石厨台上还摆着洗好但没来得及收进橱柜的碗筷,仿佛青椒牛柳昨晚才吃。   正逢二月,小院子长出不少杂草,大部分都是反季节的狗尾巴草,霍湘在清理的时候留了些,弄好后蹲坐在门槛编着玩儿。   妈妈小时候教他编过小动物,他试了下,还真编出来一只小兔子,就是有点丑,毛躁躁的。   他把编好的小兔子随意地放在桌上,躺去沙发看野合的酒吧群。   其实群里消息一直没断过,都是娟姐梭哈客人来喝酒,等客人来了,又变成娟姐跟客人喝酒的视频,那两个学徒也逐渐变得来事儿,跟客人聊得有来有回。   许多事都发生在不经意的决定中,起初霍湘只是想让娟姐代管一阵子,现在看来,野合彻底交给娟姐也没什么问题。   第二天,霍湘早起做早餐,过去两周都是陶权伺候他,想做饭的心早就难耐了,硬是从和面开始全手工搞了碗云吞面。   随后接到陶权的电话,问他在干什么。   “吃面呢。”霍湘把手机开了免提。   语音对面有些吵,陶权说:“哥,冰箱是不是空了?我给你买点水果送过去?”   “下午我要去逛盒马,我自个儿买吧,”霍湘说,“对了,住院一共花了多少钱,我转你。”   回应他的是长达十秒的沉默。   而后传来陶权难以置信的腔调:“你说啥?”   听上去就像你逃课的兄弟需要你打掩护却没提前和你商量,礼貌之余尽是愤怒。   霍湘:“住院的是我啊,钱肯定得我付吧?”   陶权又沉默了几秒,最后直接把电话掐了。   霍湘听完嘟的一声,当场烦躁起来,怎么突然生气了?   他上网搜疗养院的大概费用,不成想偌大互联网,压根没有天岳疗养院的信息。   无奈,霍湘用网银给陶权转了十六万六,包含了他给陶权的新年红包,希望够了。   没几秒手机响了,陶权发来消息。   【陶木又:?】   霍湘看着发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回了个新春快乐。   可能还得再说一次,许多事都发生在不经意的决定中。   陶权从这之后就没有不再每日给霍湘打电话了,也没来小洋楼,并且朋友圈也看不了。   也就是霍湘被屏蔽了。   他当时找娟姐对比朋友圈,发现自己的确被屏蔽的时候,有些惆怅,好几次突然想去和陶权解释一下那笔钱不是一种排外,而是一种感恩。   但最后他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不解释的,因为这可能是一个很宝贵的机会。   一个陶权能不经意就放弃自己的机会。   后续几天霍湘独自待着,基本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熬到冰箱真的空了才决定去银泰城买点东西。   年纪增长新陈代谢也变慢很多,头发生长速度远不如以前,也好,戴上口罩就彻底没人能认出自己了。   后春假的西湖人满为患,处处水泄不通,湖面的风刮得人人面颊生红。   霍湘被人群挤到银泰城附近,不由自主想起TINA喜欢边过马路边审判路人,啊你们都是疯了吧,没地方去了吗天天往市中心跑,全部给老子去死。   霍湘边想边笑,同时不禁叹气,他是真的十分希望TINA只把他当好朋友。   如此说来,提前得知陶权喜欢自己,似乎也没啥坏处?   起码他们的回忆不会变质,以后想起来还是会感知到和陶权相处时的那些快乐时光。 第64章 榴树   正想着,川流不息的红灯前的商业巨屏忽而黑屏,紧接着换成一则广告,扑面而来璀璨的流沙光斑,之后出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陶权。   周遭等候多时的姑娘们当即爆发哄闹,越过行人跑到马路边,高举手机拍摄巨屏里的陶权。   霍湘循着视线看去,屏幕里的陶权跪在礁石滩,白衬衫叫海浪打湿,勾勒出壮硕的胸肌和腹肌,眼神里有野性。   “高奢就是不一样!松弛感和野生感拉满了!啊啊啊啊!!”他听到有姑娘这么说。   陶权居然已经接到了高奢?不错啊!   霍湘笑着过马路,第一次体会到有个明星朋友的感觉,一点点自豪,一点点骄傲,哎嘿想不到吧,这人我认识。   过了马路,他特地停下来看广告放完,香奈儿的标志浮于屏幕底板,几片浪花拍到陶权身上,蔚蓝两字顺势显露。   蔚蓝的中调有雪松,他很熟悉,在金钱松保护区经常会闻到。   不过,冬天播海边的广告真是让人觉得寒冷,霍湘考虑要不要给自己买件袄子。   继续向前,随人潮涌进银泰城,里边的人比外面更多,即便戴着耳机也能听到人声喧哗,年后的商场热闹得有些过分了。   他挨着墙角穿过人山人海,好几次不知怎的被人挤进了网红店铺,也不嫌烦,干脆跟着人潮逛几圈,心情好了就买一两样。   下个转角,突然听到接连不断的拍照声。   霍湘对此有阴影,猛地转头去看,发现那几个姑娘不是在拍自己,而是在拍人形立牌。又是陶权。   霍湘没忍住,眼睛笑成月牙,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这可是陶权人气上涨的证明。   远不止此,他买完袄子去负一楼的超市时,也发现很多陶权的踪影,基本都是作为代言人出现在商品的包装上。   涉猎的范围还挺广,有食品有美妆,甚至还有剃须刀,照这架势发展,迟早有一天会在螺蛳粉的包装上看见陶权。   正好超市有卖现煮螺蛳粉。   霍湘要了一碗坐在角落吃,吃完又随便逛了逛,见时间差不多就叫车回龙井。   穿过水杉树,穿过民宿群,车稳稳停在小洋楼。   下车前,霍湘看到前方的路走来两个人,牵着四条杜宾犬,是纪杉和大三元。   纪杉似乎没料到霍湘会在这儿下车,略带惊异地上前来,恰逢车开走,车灯从她绛紫色的碎花裙一闪而过,来势惊鸿一瞥。   “好久不见啊霍湘。”纪杉温婉笑道。   霍湘花了些时间判断纪杉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住这儿,点头说:“好久不见,纪总出来遛狗么?”   纪杉仍是笑着,“嗯~带它们出来走走。”   四条杜宾犬摇着尾巴想上前闻霍湘,没得逞,大三元在后方死死牵住。   纪杉:“听狗狗说你前阵子受伤啦?没事吧?”   霍湘:“劳烦纪总挂念,恢复得差不多了。”   大三元徐步上前,四条狗顿时把霍湘围住,这里嗅嗅那里嗅嗅,最后干脆上嘴舔霍湘的手。   “吃过饭了吗?”纪杉又问。   霍湘摸着杜宾的脑袋,这狗的体格,来六个海盗都打不过,“吃过了。”   纪杉点头,“小梅还挺喜欢你的,从来没见它这么舔人。”   小梅?狗名啊?   霍湘低头去看,这才发现狗的眼睛有一只是瞎的,旁边有道疤,立刻抬头看了大三元一眼。   大三元戴着口罩,没有神情,一拽狗绳,四条狗安分地回到脚边。   再看纪杉,纪杉皱了皱眉,望着狗说:“小兰!别坐水坑!”小兰?   “别聊了行不?跟你说了我很饿,赶紧的。”大三元说。   “急死你了,”纪杉笑着将贝雷帽戴上,优雅朝霍湘颔首,“那我们回头见。”   霍湘目送两人远去。   空中飘着水杉叶,也飘着纪杉的发丝,他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睡前,霍湘把今天拍照片发给了陶权。   -藿香:挺帅啊。   直到第二天陶权都没回这则消息。   也是第二天霍湘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发这条消息,他不是希望陶权放弃喜欢自己吗?   又过了一天,来到《我是天籁》播出的日子,霍湘早早打开电视等着,今天买的玉米非常嫩,打算熬个粥喝,还得来一杯波摩12年。   节目从第二期开始淘汰歌手,开头就渲染了紧张的气氛,乱七八糟的音效叠在一起。   霍湘不太喜欢这种环节,觉得吵。   镜头里,陶权和萨比尔坐在一块,看样子是前采,艺导问他们怕不怕第一轮就被淘汰。   霍湘捞了根生玉米啃着走回大厅看。   “当然怕呀,”屏幕里的萨比尔说,“我还没上过竞技类的节目。”说完转头看陶权:“你呢?”   陶权挑了下眉,字幕配的是“这还用问吗?”,显然是打算给陶权做深沉帅哥的人设。   但霍湘懂这个表情,是陶权真的觉得疑惑了才会展现出来的。   “总要有人被淘汰的,如果是我也没关系。”陶权说。   你不会被淘汰,霍湘腹诽道。   这届参加的歌手除了流云和温然,其他的婻諷都不是陶权的对手,何况陶权抽到的还是《吻得太逼真》。   这歌陶权擅长得不能更擅长了,唱起来还有功夫炫技,进入副歌的第一句被节目组反复剪辑出来加字幕,意思就是大伙儿快来看啊,这家伙唱得也太深情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对我毫无感觉~”   “或者其实所谓爱情……是一种冲动的幻觉~”   霍湘跟着小声哼和声,托玉米的福,今晚的粥很是鲜美,剩下的可以明天搞成排骨汤。   洗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甩干手,掏手机问晴姐有没有第三期的票,想去现场听。   晴姐的答复是没有,这届算上陶权萨比尔一共有四个流量歌手,完全没办法跟粉丝抢票,内部票也都送完了,等第四期吧。   结果晴姐忙忘了,霍湘真正搞到票已经是二月底,第六期了。   这期间陶权依旧没联系他。   他倒是看了很多陶权的节目。   也终于知道陶权年前是去忙什么,一下明星运动会,一下密室逃脱,近期的热门综艺必有泥泞诗意的踪影。   运动会陶权上了很多项目,骑马射箭啥的也都上了,他们队伍配置其实不怎么好,几次绝地反击都是靠陶权一人拿的高分。   只能说不愧是体育生,吊打艺人绰绰有余,这届明星运动会当属他最出圈,有一组百米短跑的镜头被国家队的运动员转发,饱获一大波讨论度。   在密室逃脱和美食综艺里的表现也很好,永远都是那个冲在最前的,几期下来,节目内部和粉丝那边都说他是最靠谱最沉稳的,好几个刚出道的小艺人对他是黏得不行,把所有决策都交给了他,名牌贴衣服哪个部位都得问上一句。   作为看客的霍湘比一般人更沉浸这些节目,因为他还不完全知道陶权对外的形象,他们的相处总是很封闭,不是被浓雾笼罩,就是被松林切割,有时霍湘甚至觉得这世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到了第六期的录制当天,霍湘全副武装混在人群里,出现在无人知晓的台下。   陶权这期唱的是《燕尾蝶》。   现场看演出的感觉不一样,音箱还原出的音色要比修过的好听,有一种原生态的粗粝,让霍湘想起陶权平时嘴里咕囔的那些没有实质意义的音节。   “让我做燕尾蝶拥抱最后的美梦~   “让我快乐让我痛~”   到底怎么回事啊,陶权唱歌怎么那么野那么好听?霍湘都开始有些费解自己怎么那么喜欢听陶权唱歌了。   美中不足是粉丝的呐喊声有些夸张,时常盖过背景音,不是,陶权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粉丝啊哈哈?简直了。   陶权之后是流云,唱的摇滚,霍湘其实对这人有印象,早些年在音乐节听过流云唱歌,是种非常张狂的嗓音。   再之后是萨比尔,唱的是小众墨西哥舞曲,霍湘听得很认真,他喜欢萨比尔表现出来的中性妩媚,世界需要这样的美。   沉醉视听能让时间的加速流逝,霍湘还没听爽就被告知节目录完了,随着人流慢慢出场。   暧昧的舞台灯被抛在脑后,大家回味着演出,讨论谁唱得更好,室内温度有丝灼热,就像冬日里穿袄子跑步,手脚冰冷,额间却冒汗。   霍湘站在高处,对着还未熄灭的手环星海拍了一张照片。   他的音乐事业一直不太有机会作为观众,每次登台结束都匆忙离场。   他不理解跟制作人吃饭有什么重要的,观众也是LIVE的一部分,作为演出者,难道不应该等观众走了才走吗?   霍湘想把照片发给陶权,甚至已经准备点确认了,不过还是在灯光彻底暗下去的时候点了退出。   霍湘跟随人群挤出场馆,可能脑子里想着发照片的事,竟随着人流到了马路另一边走了好半段。   好吧,对于陶权的事他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回家车上,霍湘无意识哼唱着《燕尾蝶》,没注意到自家院子是敞开的。   陶权穿着运动套装,站在院子里头,在一棵树下,白色的板鞋让土壤没过一半。脸上神情有种故作自然,看看树,又看看霍湘,轻声说了一句晚上好。   霍湘还没摘口罩,在想陶权凭什么比他先到。   还有,这棵石榴树又是哪儿来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偷偷叫人给你种了一颗石榴树。”陶权憨笑着说,语气轻松,又有点羞怯。   陶权往前走了几步,这棵石榴树就像是从他身后长出来的一对翅膀,他眉眼弯弯盯着霍湘:“喜欢吗?”   霍湘发笑,抱起双臂,“你咋知道我今晚不在家。”不然哪可能院子里多了一棵树他不知道的道理。   “晴姐和我说的,”陶权大方承认,上前一步,认真看着霍湘:“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想送你一棵石榴树了。快回答老子,你喜欢不?”   霍湘乐了,取下口罩塞进兜里,“这又是什么策略,霸道总裁爱上我?”   “那倒不是的,”陶权踢踢腿,白鞋子脏得不行,土壤还掉进了鞋里,估计袜子也得脏,“我还不配当总裁。”   “怎么才算配?”霍湘走过去,两人挨在一起,“动辄送人一辆卡宴啊?”   陶权早就忘了这茬,笑了,“那也不是这么说的,赶紧,问你话呢,喜欢不?”   “喜欢,我很喜欢。”霍湘抬头看石榴树,“是不是五月初开花?”   “嗯,”陶权看霍湘,“有烟么?”   霍湘拿出烟盒丢过去,于是空气中平白无故多了一股红酒味。   也可能是蓝莓味,反正以前陶权是那么认为的。   陶权:“这段时间一直在搞新专辑。”   言外之意就是我没来找你是因为我忙。   霍湘嗯了一声,山里真冷。   “我问你啊。”陶权学着霍湘用手指掐灭烟,被烫得脸部神经跳舞,“内什么……”   霍湘偏头,笑着:“想清楚了再说。”   “想清楚了的!”陶权却生气了,“跟你讲话怎么那么费劲儿啊!!”   霍湘笑得不行,“别激动啊老弟,你要问什么。”   “不问了!!”陶权抬脚,故意把土踢到霍湘身上,有粒石子钻进了霍湘的鞋子里,霍湘当场就给脱下来抖了抖。   霍湘笑得停不下来,小孩又开始赌气了,“别一点就炸啊,想清楚了就问。”   陶权狂抓脑袋,他一下舞台就跑来这里,喝了一小时西北风才等到霍湘回来,想好好把之前闹脾气的事讲清楚的,哪知道几天不见,霍湘居然变得这么欠。   “攒着下次一起说吧,烦死了!”说完陶权走向大门准备走了,突然又转身:“之后你还去现场么?!我听说第八期桃花姐姐要空降。”   这倒是霍湘不知道的,他看向陶权的背影,不知道等五月石榴花开了,会不会把陶权的脑袋映成砖红色。   “去,好久没见她了。”   陶权没回话,掏出手机叫车,顺便给swanroute-霍湘编辑消息。   用户hxwanywn:我觉得你好像有那个大病。发送。   【作者有话说】   《吻得太逼真》——张敬轩《燕尾蝶》——梁静茹 第65章 焦虑   小区里的西府海棠盛开了,视野所及皆是高耸繁密的石蕊红海棠花。   沿着宽敞的大道往小区里走,石蕊红逐渐过渡成合欢红,风一吹,海棠花迎风披拂,在空中翻滚,被吹向小区中央。   这儿最早是篮球场,后来物业发现业主大多都是老人,玩不动篮球,就给改成小型活动广场,一片给大姨们跳广场舞,一个角落给大爷们切磋象棋。   泥泞诗意的宿舍楼挨着广场,只要站到阳台,就能看见楼下大爷们的象棋战况,有时大爷中气十足吼一声“将军”,再猛一拍棋桌,阳台边儿的海棠枝就会被震得摇个不停。   陶权跑完步换好衣服,撑在阳台栏杆边抽烟,等两个小孩捯饬完。他们今天要去录影棚搞新专辑。   半小时后,三人循着温柔的花之街道,坐进商务车。   “万钧没洗头吧?最好没洗,我估计这情况可能要染头。”一上车小王就开始安排工作,“烁哥,你那项链找到了么?没找到的话我下午去重新……”   话没说完,焦烁不耐烦地“嗷”了一声,“少说两句好不好啊?晕车呢,累挺。”说完脑袋靠到陶权的肩膀上,顺势把万钧也扣到自个儿肩膀,三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彼此靠着。   陶权从兜里变出两个柠檬夹心小蛋糕,递给万钧一个,剩下那个直接撕开往焦烁嘴里塞,这段时间行程塞得很满,他们基本没时间吃早餐。   早上的时光在录音室渡过,中饭一吃,万钧被小王带去品牌方,后面几天走拍杂志的行程。   焦烁则直接被赶去了机场,他最近也在参加综艺节目。   而陶权的任务是先拍新专辑主打歌的单人镜头。   过去一个月他忙得不可开交,除开录制《我是天籁》,还全程参与新专辑的音乐制作,昨晚才把二样打出来,估计晴姐已经发给霍湘去三次处理了。   海棠花愈发艳丽,花谢花开中,迎来《我是天籁》的第八期。   赛程过半,原先的七位参赛歌手淘汰得只剩下四位。   本期竞演节目组邀请了四位嘉宾来和歌手们共演,赛制从淘汰战改成了积分战,用积分决定歌手们后续抢歌的先后顺序。   听审团也经过升级,全换成国际厂牌代表人,以及圈内最为挑剔的几位王牌制作人,意思就是要是到时候一个没演好,轻则被公开处刑,重则人设崩塌。   共演嘉宾名单由官号陆续宣布,前两位是乐坛如日中天的TOP级歌手,第三位是桃花,最后一位陶权也是官宣时才知道,竟然是卫天城。   天鹅航道时期,乐队三人偶尔会调换职称属性,霍湘去玩键盘或打鼓,主唱的位置交给桃花和卫天城。   陶权听过卫天城掌麦的那几场,知道卫天城的唱功很强硬,放在乐坛也是中上游。   桃花和卫天城上同一档节目的消息一经放出就引起了网友们的激烈讨论,时隔多年,终于又能看到天鹅航道的队员凑在一起了,里里外外都对这一期无比期待。   不过两人参加节目的目的不同,桃花是新专辑宣传期跑来增加曝光,而卫天城,陶权猜他多半是专门来给同公司的萨比尔助阵。   这让他横生一股危机感。   不仅担心这两人合作拿下今晚的第一名,还有对再次见到卫天城的烦躁。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烦躁,明明上次霍湘已经和卫天城划清界限了,后面和霍湘的相处中也从来没听霍湘提起过这人。   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把卫天城当情敌,毕竟卫天城既是国内最出名的鼓手,又是魔方的控股人,他拿什么跟人家比?   在更衣室盯着镜子发了半小时的呆,陶权动身前往集采间。   熟悉的米色沙发和橘色落地灯,陶权略有局促地坐过去,艺导问他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   陶权揉了揉眼睛,苦笑着点头。   这时萨比尔推开门,看到陶权,原本毫无表情的脸突然换出笑容:“又是你最早啊。”   “你也早。”   说来也费解,节目录到第八期,陶权从未主动和萨比尔讲话,但萨比尔每次出现都会表现得跟他特别熟。   萨比尔落座,瞄了一眼茶几上的保温杯:“里面还是咖啡咯?每天都喝那么多啊你。”   “嗯,”陶权听不惯萨比尔说话的口音,“你要尝尝么?”   后面这句是客套话,一般人是不会接茬的,但萨比尔不,硬是问导演要了个一次性杯子,说尝就尝。   陶权不耐烦地倒了些进去。   今天的冷萃量不多,主要是给流云准备的,结果萨比尔喝完又要了一杯。   这时流云和温然来了,陶权赶紧把剩下的咖啡给了流云,免得再和萨比尔产生接触。   四人随便聊了聊,话题从早餐聊到节目组挖的坑,一直聊到摄像大哥开始工作,卫天城和桃花进来。   桃花依旧是藕荷色的大波浪,挽着卫天城的胳膊,轻轻挥手跟每一个人打招呼,连导演助理都没落下。   卫天城则梳着油头,一绺头发垂到眉眼,面含笑意扫过大家,微微颔首当做打招呼。   陶权下意识避开卫天城的视线。   晴姐特地交代过他,不要在节目里让大家看出他和天鹅航道的人有接触。   桃花姐姐那边提前交代过,会配合。   可现在多了个卫天城,一会儿要是跟他聊起来以前的事咋办?   事实是陶权多虑了。   卫天城落座后压根不正眼瞧他,且全程当他不存在,其中有次艺导cue他俩,卫天城突然转头问起桃花别的事情。   一开始陶权以为晴姐也跟卫天城打过招呼,后来明白了,卫天城是故意无视他的。   这人可以跟第一次见面的温然聊得有来有回,也可以跟后辈流云小开玩笑,唯独把自己当透明人。   “接下来公布助阵嘉宾选的歌手。”艺导出声唤住大家。   “Maroon选的是温然温老师,曲莲姐姐看中的是流云。”   “桃花姐姐要跟陶权一组,卫老师,你没得选啦,只能跟萨比尔了。”   陶权想象不出来萨比尔和卫天城站在一块唱歌是什么样,只记得两人在厕所隔间里的那档子破事。   但他知道,卫天城来助阵这件事,本身就能赚够噱头。   反倒是他和桃花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一个是正经乐队出道的温柔甜嗓女神,另一个是选秀出生还没彻底红起来的偶像。   陶权更烦躁了,躲到楼梯间,摸出烟点了一根。   每当抽烟他都会想起霍湘,又加上今天撞见卫天城,心底的想念简直比吐出来的烟雾还要多。   思忖后,他给霍湘打去电话。   “你好,这里是肯德基,请问有什么需要。”语音那边说。   陶权当场就被逗乐了,这是在干什么,认真答说:“咳……我要一个双层吉士堡,还要一个麦旋风。”   语音那边沉默了两秒,严肃说道:“小哥哥你是不是打错了,我这里是肯德基,不是麦当劳。”   “你入戏挺深啊。”陶权忍不住了。   “因为刚吃完肯德基,”霍湘笑道,“今天不是录节目吗,咋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没事啊,想你了呗。”陶权叼着烟坐到楼梯上,这里光线昏暗,红色烟星像某些仅存于幻想的东西,“你最近咋样。”   “挺好的。”霍湘的声音听上去轻松无比。   这三个字让陶权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心情顿时又烦躁回去了。挺、好、的?   明明每天烧饭做歌溜达睡懒觉,多说几句会怎么样?   不是,霍湘你咋那么小气呢? 第66章 情歌   陶权有点失落。   就跟上次收到霍湘的住院费一样,他本来就帮不到霍湘啥,付个住院费咋了?   知道你姓霍的能把自己照顾得特别明白,但也不至于完全进不到你的世界吧?   “行,那我不打扰你了。”说着,陶权用烟头去烫另外一只手的手心,疼得嘶了一声。   “咋了?撞到啦?撞哪儿了?”霍湘很关切地问说。   陶权:“没撞!随便哼两下,……咋的,你不让啊?”   “也没说不让啊,讲话怎么那么冲,心情不好?”   “今天见到卫天城了,”陶权沉默了几秒说,“他也是助阵嘉宾。”   语音那边没有因为卫天城三个字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脱口而出道:“奔着萨比尔去的吧。”   陶权:“嗯,他们还选了首大歌,我估计魔方也想让萨比尔拿歌王。”   “原来是在愁这事儿啊,”霍湘说完沉吟片刻,“可我们已经内定冠军了啊,你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我?”   陶权:“可能是不相信自己。”   霍湘:“那就相信我,我觉得你唱得比所有人都好。”   霍湘平时聊天的语气就很正经了,这一句讲出来比其他人讲得有力量太多,陶权十分受用,忘了几秒之前的烦躁心情。   “好,我知道拉,那舞台当天你一定要来哦?”   “答应的事我不会忘的,放心吧。”   语音挂断,陶权盯着手机笑了笑,转身跑回影棚。   这期对外炒作的话题是助阵嘉宾,对内考核的却是歌手们的创作能力,选到的歌曲要经由歌手重新编曲。   流程方面,集体录制改为分组录制,每组成员必须在48小时内完成歌曲重编、表演定型、彩排检阅。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各组艺导带着组员离场,前往各自的影棚。   桃花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小权权,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呀。”这会儿摄像大哥没有在拍摄。   陶权跟上去:“有点担心两天做不出曲子,我没怎么唱过甜歌。”   这轮抢歌陶权和温然同时看中了一首《红日》,但碍于温然老前辈的身份,陶权没有去抢,选了个更适合桃花的《小情歌》。   但其实这首歌不适合他低沉的声线,自己平时也不唱这样式儿的,脑子里空空如也,没有好的思路。   桃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别着急啦~慢慢想,实在不行我可以偷偷帮你。”   一旁的摄像大哥笑了,桃花问大哥:“你会跟导演打小报告吗~?”   大哥一副难受的样子让桃花姐姐别为难他,陶权赶忙笑道:“不用,我能搞定。”   桃花:“真的吗?”   陶权:“真真的。”   录舞台的那天霍湘会来,他想交一份及格的作业。   当晚回去,陶权去把这首歌的现场翻了个遍,除了原唱还有翻唱,听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把耳朵听麻了才洗澡睡觉。   最犯难的部分是乐器,原曲传唱度太高,沿用显得没新意,乱改又容易弄巧成拙。   最后,陶权决定把曲子做成原唱早期的摇滚风格,只做第二段主副歌,前面仍旧使用吉他让桃花SOLO,后面他再放嗓,确保两人的歌声有反差感。   桃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并且产生了几个舞美方面的念头,一边跟陶权磨合声乐一边跑去道具组帮忙。   歇息间隙,两人在录音房,桃花问陶权:“你跟我一起唱歌,你的粉丝会不会骂我呀~”   陶权拧开一瓶水递过去,其实他很久没看自己的社交平台了,“不会的,后援会应该已经知道我俩要一起唱。”   “是吗?”桃花轻轻抿了一口水,“让我看看。”   打开手机一瞧,艾特列表果真清一色的陶权粉丝,都来自一条后援会发布的内容,底下也有自己粉丝在友好互动,很和谐。   “你粉丝涨得也太快了,都比我多了。”桃花笑说。   陶权偏头看了一眼屏幕,苦笑。   再高也只是冰冷的数字,派不上什么用场。在这个圈子里,有比粉丝数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人脉,比如背景,而陶权两样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陶权小心翼翼地问:“以前你们创作也像现在这样吗,闷头干到底。”   桃花歪头想了想,“差不多?但主要是小湘湘啦~他一旦来了灵感就停不下来,经常折腾我到大半夜。”   只言片语里,陶权尽量去想象霍湘写歌的样子,也想起他俩前阵子在病房里写歌。   霍湘盘腿坐在雏菊黄的床单上,修长的手指扫过琴弦,屋外阴沉的光线照在霍湘没穿袜子的脚上,而自己趁霍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掀起被褥一角盖上去。   这种想念,即便听到声音,见到人,也无法弥盖,它存在于陶权脑海完全封闭的隐私空间,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   他知道最近自己很浮躁,面对霍湘没了以前的耐心,总误会霍湘是不是话里有话,或是有没有看自己不顺眼。   卫天城的出现加剧了这种浮躁,因为陶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卫天城也喜欢了霍湘很多年,可霍湘根本无动于衷,他开始觉得自己的结局会变得跟卫天城一样,根本无法进入霍湘的世界。   在他无数种幻想里,唯独没考虑过失败。   而以前不考虑失败是还没真实接触到霍湘,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能得到霍湘。   现在陶权稍微有一丝动摇,霍湘的软硬不吃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也正是这种不安全感,让陶权意识到,他以前不考虑失败还有个原因:他接受不了他得不到霍湘。   没有霍湘的人生还不如直接去死算了。   这种想法困扰着陶权,他时不时站到宿舍阳台去盯着那些海棠花。   一朵落下,霍湘爱我。   两朵落下,霍湘不爱我。   他数了很多海棠花,心想不行,霍湘必须爱我。彩排夜。   陶权和桃花这组演得中规中矩,执行导演给了几点和镜头互动的建议,音乐本身没发表意见。   陶权心里没底,当晚回去拿着吉他反复弹唱,练到很晚才睡下。   节目录制当天。   场馆的氛围和之前几期截然不同,每组配的摄像机多了两架,从艺人抵达就开始拍素材,所有人都像赶最后一班地铁的上班族,无比着急。   流云那组看上去最没有压力,两个漂亮女人一路说说笑笑,手里提了一堆蛋黄酥分给大家。   陶权没吃,他要确保嗓子的状态。   很快来到登台,第一组是温然他们,看似风格不同的两人,在赤红的舞台上合唱粤语歌,台下传来震耳欲聋的跟唱,整个影棚都化作在夕阳里沸腾的海水。   接着轮到流云组,两人凭借颜值就收获观众们的热烈欢呼,烟雾一放,琴音一起,曲莲标志性的浑厚唱腔灌满舞台,流云硬嗓紧随其后,中途更是空出一段戏腔,两人声线交错升天,将各自唱功特点展露得淋漓尽致。集采间。   萨比尔轻轻用手肘推了推陶权,“听说你们把小情歌改成了摇滚?”   陶权转头看向萨比尔,现在沙发上一共四个人,依次是桃花、卫天城、萨比尔、他。   这世界有时很荒谬,他和桃花是一组的,但卫天城就是可以很自然地坐下来挤开他,而他对此不能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他是外人。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天鹅航道的老粉丝看到这一幕,会把他从截图里裁掉,或是打上马赛克。   所以说,粉丝数不一定能代表艺人的价值。   如果他的家境也跟卫天城一样好,或许当他拒绝曲莲的蛋黄酥时,对方助理就不会投来奇怪的眼神。   “陶权,我们先上台啦,一会儿见。”萨比尔起身跟陶权打招呼。   陶权迎头扫了一眼,恰好对上卫天城的目光,凛冽,平静,夹杂了一些轻视,跟小时候嫌弃自己文化分不高又不敢直接当面说的班长一样。   他们组唱阿黛尔的《someone like you》,舞台灯统一调成银灰色,两人徐徐从黑暗中走出来。   灵魂乐的前奏一响,观众们的情绪立刻被挑拨起来,主动跟随节奏摇摆双手。   集采间的显示屏有一块区域专门显示听审团的表情,当卫天城坐到鼓前的时候,陶权看到听审团纷纷露出认真的表情。   他想起晴姐说的,卫天城这次来助阵的重点不是歌声,而是他离开天鹅航道之后的首次登台,乐队解散的这几年卫天城前往国外进修,音乐圈的人很想知道他进步了多少。   电鼓响起,如同倾盆大雨,一席黑衣的萨比尔慢慢走到电鼓旁看着卫天城,很是陶醉地摇晃脑袋,引导观众聆听鼓声。   看着听审团不断点头的样子,陶权大概知道卫天城已经征服了他们。   同时萨比尔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往期他没唱过那么高的歌,几位音乐制作人猛夸他的高音。   看来今晚的全场最佳就是他们了,陶权挪开了注视屏幕的双眼。   他决定放弃挣扎,拿出手机,追问物流公司的人有没有把他要的东西运来,再催促小王去场外对接。   “怎么看你一点也不慌嘛!”桃花往他这边坐了点儿,“没激起你的胜负欲呀?”   陶权把消息发出去,起身狠狠灌下一杯水,帅气十足地给桃花一个响指,“走吧姐,我给你唱小情歌。”   舞台灯在头顶旋转,投射迷幻的丁香紫,就跟陶权和霍湘去蹦迪的那次一样,迷雾一般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散发进来,包裹着自己的所有肌肤,他无法看清任何人的容貌,觉得大家都好吵啊,但他知道,霍湘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一个自己朝思暮想了无数年的人,就在他面前,他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   陶权回忆着,目视舞台下,霍湘就在这片丁香紫的海洋里,霍湘说他比所有人唱得都好。   也许他并不相信自己,但一定相信霍湘。   桃花扫弦,背景旋律渐入,和声老师加入,哼唱,摇晃,摆动。   陶权抬麦,启声,吟唱,幻想、幻想幻想幻想。   到了摇滚阶段,舞台灯随节奏强明强灭,就像一只只虎鲸跃出水面,急促,强健。   接着,贝斯加入,鼓声加入,海浪一般的观众高举双手。   陶权闭上眼,听见一句:你好这里是肯德基,请问有什么需要。 第67章 告白-夜樱疾驰   这里不是白象的影棚,不会有工作人员问陶权这么急是要去干什么。   他快步穿过漆黑的员工通道,潇洒跃过闸门,再三确认该带的东西都带了。   随后,拨通霍湘的语音:“哥你出来了吗?我快到了。”   语音那边的嘈杂声逐渐褪去,说出来的话带有回音:“快到了,B口对么?”   “对,完了你左拐,走两步就能看见大G,慢点啊,不着急。”   几分钟后,两人在大G边汇合,霍湘一把扯下口罩,搓了搓自己的短发,“节目还没录完吧,不是还有后采什么的吗?”   陶权大口喘气婻諷,刚才他是跑着来的,“有的啊,估计小王正找我呢。”说完拽着霍湘往后站。   霍湘一看,大G旁边停着一辆漆黑的丰田摩托,再旁边停着两辆越野自行车。   “先生您好,请选择您的出行方式。”陶权一本正经地说。   霍湘不知道这是搞的哪出,望着陶权吭哧发笑,“怎么个意思呢?”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想开车还是骑车,骑摩托还是骑自行车?”   “摩托。”霍湘想了想说。   陶权啧一声,满脸不高兴:“别啊,你上次就是因为摩托车受伤的,多不安全啊。”   霍湘笑道:“那你还作为备选?”   陶权沉吟片刻,“……真想坐摩托啊?”   “坐?你开啊?有本儿吗你?”霍湘反问道。   陶权早猜到霍湘会这么问,从兜里掏出崭新的,还包着塑封的摩托车驾照,啪哒啪嗒往手上拍:“上周去富阳练的。”   霍湘抢过驾照看,笑着:“感情忙着考驾照不来找我玩是吧。”   陶权咧嘴一笑:“啥啊,考个本不是一两天就搞定了吗。我是真的在忙专辑的事,晴姐不是把二样发你了吗!”   “逗你玩儿呢,”说着,霍湘上前拿起头盔和防风服。   正要戴,陶权抢上来拦住,塞了一对耳机给他:“先戴这个。”   霍湘不明所以,但还是戴上了耳机,随后一步跨上机车,招呼陶权出发。   摩托车起步轻盈,一溜烟儿从停车场蹿出去。   刚开始的速度很慢,霍湘瞄见陶权单手拿手机操作着什么,车身却丝毫不受影响,稳得不行。   陶权好像说了句什么,霍湘没听清,下一秒,陶权抓过他的手,环到身上,示意他要抱紧。   车速加快,呼啸的风声袭来,在霍湘眼前,高楼大厦忽而急逝,城市灯光在车速作用下变得扭曲,周遭街道如同被塞进万花筒,虹彩光景飞速流转。   拐过前方的红绿灯,耳机突然传来几声嘀嘀,接着,陶权低沉的嗓音划破狂乱的风,给霍湘带来一种绝对的寂静:   “欢迎乘坐陶权航空公司石榴号航班,我是本次航班驾驶员陶权。   “目前路段是莫干山路,目的地为天目山,预计飞行时长三十分钟。   “本次航行路线较为颠簸,请霍先生系好安全带,也就是驾驶员的腰,千万千万不要松开。”   风从袖口灌进来,霍湘被激起鸡皮疙瘩,他嘴角挂着笑,仔细去听耳机里的动静。   “前方途径保俶路,请注意临近红绿灯的右侧马路,有本条街最茂盛的三棵悬铃木。”   霍湘跟随语音转头望去,那排枫树果真茂密,经过的时候头盔还被垂下的树枝扫了两下,发出刺耳的沙沙声,霍湘觉得心脏也被扫了一下,痒痒的。   之后车速越来越快,穿梭街道的行人只剩下残影,与路景连成一条黑色粗线。   不……不止行人,霍湘看到所有一切都变成了线条,这世界真的变成万花筒了!   他搂紧陶权的腰,一抬头,正好对上悬于天际的半轮弯月。   月亮不受万花筒的牵引,始终镶嵌在天空,发着清冷的光。   但霍湘知道,地球的浪潮正受潮汐引力,蓬勃,汹涌。   “前方途径隧道,正在为霍先生调低音量。”   这边一说完,摩托立马坠入隧道,所有城市声音戛然而止,替换成比劲风更猛烈的排风管噪音。   “呜呼——”陶权怒吼了一声。   霍湘咯咯发笑,左右张望起来。   隧道景象很单调,吊顶的白炽灯像是被复制粘贴的,无聊得慌。   但就是这种高度一致的画面流动,给霍湘带来一种惊奇错觉:这辆摩托车打破了世界法则,闯进一条时空裂缝。   紧接着,陶权不怕死似的将车速继续加快。   周遭的黑白万花筒无限延展,也加深了刚从的错觉,他们倏地来到一条电影里进行时空穿梭的光栅,身后是无法改变的过去,前方是充满希望的未来,而这辆摩托永远开不到终点。   “呜呼——”霍湘大声喊道。   这促使陶权再度拔速,摩托车身开始晃动,他们马上要幻化成风了。   接下来的几公里都是这种穿越时空的奇妙体验,霍湘知道隧道是不让摩托车进的,但他不在乎了!   “前方迎来下坡,请霍先生握好扶手。”   话音未落,霍湘忽觉身体下沉,不由自主整个人抱住陶权。   而车身浮了起来,紧急着猛然坠下,感觉就像玩了一次短暂的跳楼机,霍湘心率陡然升起,没忍住放声吼了一句我靠。   陶权听到后,回应了更强烈的吼声,“靠我!”   一旁的别克对着两人狂按喇叭,没见过隧道里骑摩托车这么不要命的。   又飙了几分钟的车,视野一点点变得开阔,他们出隧道了,天目山就在正前方。   “天目山路近日修建地铁,为霍先生挑选了一条平稳的路线,车速即将放慢。   “……前方左转,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公里。   “……已到达目的地,请霍先生揉揉腿再下车。”   霍湘脸上就没停下过笑意,压根不等车停稳,光速下车将头盔摘了,猛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下一秒,他被眼前的景象镇住。   两人身处天目山山脚的一条无名短巷,右边是封闭工厂,砖墙上依次挂着浅黄壁灯。   而砖墙对面,也就是他的左边,是一排接近百米的纯白樱花树。   此逢三月,樱树如数盛开,饱满的花蕾反射着月光,使得短巷颇为明亮。   兴许是他们来势凶猛,停车时扬起一阵狂风,将夜樱的花瓣震飞,洁白花瓣于空中盘旋,又被不知何处的风反复扬起,宛如冬日降下的初雪,也宛如天鹅结伴掠去后的漫天白羽。   陶权抬起长腿,从漆黑的摩托车轻松跨下,有几圈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偏头轻轻一吹,花瓣沿着夜色轨迹,飞向霍湘。   霍湘还在震惊中,他从未见过如此绚丽的樱花,更没想到会在今晚见到。   他抬手接住几片落下的花瓣,刚想开口,陶权不知为何,猛地跑去前方,弯身,使劲,奋力把头盔狠狠砸进夜樱树群。   嘭的一声,樱树连翻震颤,更多花瓣从树上飞舞而出。   两人彻底被落樱覆盖,霍湘在花瓣间隙中疑惑地望向陶权。   几片花瓣逝去,陶权对上霍湘反射着月光的眼睛,徐步上前,一脸痞帅地夺过霍湘手里的头盔,再一个转身,投篮似砸出头盔。   又是嘭的一声,夜樱颤抖,此处已然成为凌空花海,花瓣伴着夜风在两人周围忽高忽低,久久不肯触地。   下一秒,陶权折返,双手滑到霍湘的腰抱住,顺势靠到摩托车身。   花瓣轻轻落在两人头上,两人紧紧挨在一起。   “你想咋的?”霍湘问道。   陶权傻乐,却不回话,盯着霍湘的眼睛发愣。   而后他试着凑近些,发觉霍湘和自己一样心跳很快,也很快在这夜樱香气中闻见独属于霍湘的味道。   “……”陶权吸了一口气,旋即觉得浑身感官体验都被放大了,莫名其妙有种要自己要融化了的错觉。   纷杂的呼吸于两人鬓边传递,霍湘想避开陶权的脸,可转向哪儿陶权都跟着。   陶权让两人的身体靠得更紧,挨到从来没那么紧过。   然后,他抵住霍湘的额头,注视着令他魂牵梦萦的灰色瞳孔,彼此唇间,仅剩一片花瓣的距离。   “本来想等走到巷子尽头再那么做的,但我实在忍不住了,霍湘,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   他的语速很慢,每次发音都会呼出一阵热汽拍打在霍湘脸上。   “我知道我最近有点奇怪,老是跟你闹脾气。   “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晓不得咋回事,反正就是比以前更想你了,哪怕现在抱着你我都觉得想你。   “你之前老问我想说啥,其实我觉得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对不?我就想说我爱你,愿意为你去死。   “霍湘,让我亲一下好吗?不然我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   夜樱纷飞,月光皎洁。   霍湘看着陶权眼里躁动难安的祈求,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而这时陶权微微前倾,嘴唇覆盖过来——霍湘想推开陶权,然后给陶权一脚,但他没有。   陶权以为自己会抓住霍湘犹豫的机会完成这个吻,但他没有。   在最后关头,不知是什么阻止了陶权,他突然停了下来,两人凝结在这仅剩一片花瓣的距离里。   夜风仍在搜刮着飘舞的花瓣,他们能从彼此的眼眸里捕捉到它们。   陶权凝望着霍湘眼里的银河,在一片花瓣的距离里悄声问道:“……你为啥不推开我呢。”   霍湘眯起眼,笑了,然后手抬起,揪住陶权的头发,再一拽,迫使两人分离。   陶权张牙舞爪地捂住脑袋,被迫仰视霍湘,“卧槽!松手,疼啊!!”   “你小子追人的方式真够野蛮的!”霍湘开怀大笑说。   陶权揉着脑袋,霍湘刚才那一下真没控制力度,他觉得自己被揪秃了,“我又没真的亲到。”   霍湘环顾樱花树一周,整条巷子都弥漫着白色樱花,像林间的萤火虫,跃动着春天特有的生命力,“你把我带到这儿,就为了强吻我?”   “那不然呢,难不成带你过来打卡啊。”   霍湘:“你咋知道这儿有樱花?”   “查的呗!还能咋!”陶权没好气地答,“天天要过来一趟看看开没开。”   霍湘垂下眼,整理好心情又重新看回去:“……所以,你最近为什么闹脾气?”   陶权不说话,径直走到樱花树下,把刚才丢出去的头盔捡回来,“我不知道。”   霍湘看着陶权走出来,上空皓白的樱花照在陶权的脑袋上,很好,回到了月光银的状态,他说:“你不知道你还打算强吻我?”   陶权低下头,嘟囔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你真的需要这个吻吗?”霍湘远远回道,语气一如既往的诚挚。   陶权抬头,他最喜欢霍湘无论何时何地都诚挚回应每一句话的样子,他回答说:“需要,……但我更需要你,所以没亲下去。”   霍湘转过头,眼中带着的笑意是陶权从未见过的,连带着眉毛也弯了起来。   “我,考虑一下。”   说完的前三秒,陶权没明白什么意思,但这段时间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别扭想法好像就无所谓了。   后三秒,他又把头盔砸向樱花树,然后狂奔到霍湘身边,再次牢牢抱住霍湘,再次让他们的距离仅有一片花瓣之遥。   “考虑什么?”他低声问。   霍湘挣扎着想推开,却被陶权牢牢锁住,索性放弃了,任由陶权的气息拍打脸颊,“我考虑一下要不要谈恋爱。”   “怎么个意思呢?”   “如果要谈,我就找你。”   陶权埋到霍湘的肩膀,咬了一口。   “还考虑啥啊,直接从了得了!我这么爱你,你也爱爱我,不行吗?”   “但我真的不爱你啊。”   “那你喜欢我吗?”霍湘沉默了。   陶权强忍狂跳的心率,抓住霍湘的手,感受到霍湘手腕传来同样急促的脉搏。   他振奋抬起头,不敢相信霍湘居然默认喜欢自己了!他来不及细想,眼神忽然闪烁,着急问道:“如果按照百分之百来算,有没有百分之三十?”   霍湘避开陶权的眼睛,去看漂浮在两人周围的洁白夜樱,“我觉得顶多百分之三。”   陶权崩溃了,当场松开霍湘:“那么少?!!”   他相当吃惊地盯着霍湘的那双灰色眼睛,不敢置信:“!才百分之三?!你一个37度体温的人怎么讲出那么冰冷的话!”   “那百分之五?”霍湘正色道,“不能更多了,我这属于亏本买卖。”   陶权捂脸喊了两声,原地转了一圈,捡起地上另外一个头盔,猛砸樱花树,然后撒腿跑进飞舞的樱花中。   霍湘看着他的背影,似乎看到了很多画面,有陶权在运动会上拔地而起,也有陶权在校园里摸黑晨跑,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大脑帮他记下了很多个不同样貌的陶权。   夜樱完全坠落之前,陶权踏花而归,喘着粗气,非常认真地说:“买定离手,百分之五就百分之五。”   “你就不怕我骗你么?”霍湘掸去肩头的花瓣,“故意那么说,为了安抚你,让你能稳定拿我是天籁的冠军。”   “霍湘,”陶权走上前,“你从来不说谎。”说完抓起霍湘的手,小心翼翼送到嘴边,在手背上留下一个轻浅的吻。   灼热的触感像花瓣坠地一般轻盈,霍湘猛地把手收了回来,“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个疯子,快去把头盔捡回来。”   “我才不捡。”陶权笑着说。   “我让你去捡!”霍湘说。   “好哒,我去捡。”陶权掉头冲进树群。 第68章 接机   不一会儿,陶权胳膊夹着两副头盔回来了。   头盔质量了得,那么摔都没掉漆,不过蓝色防风镜沾了不少泥土和花瓣,陶权一脸憨笑地清理着:“我好开心啊霍湘!”   霍湘手里多了根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的,抽了一口,把烟雾往陶权脸上吐,“只是考虑,别激动太早。”这是他第一次朝别人吐烟圈。   陶权才不管那么多,笑着挥开烟雾,递篮球似的将头盔塞给霍湘。夜车疾驰。   返程没有语音导航,霍湘听见的只有风声,他明显感觉陶权很兴奋,摩托车抢了几次红绿灯,他想,若非陶权没有能力,恨不得把摩托直接骑去月亮上。   抵达小洋楼,两人都被凉风刮得瑟瑟发抖,霍湘从摩托跃下,摘掉头盔直打寒颤,“呼……谢谢你送回我家。”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怕陶权又觉得他在搞什么生分。   果不其然,陶权脸色有些冷却,但不一会儿,那股盎然嘚瑟的劲儿又上来了,冲霍湘笑了笑,转头去盯石榴树。   碧绿的枝叶在夜晚如同魑魅,摇曳间显得无比凝寂,远离城市喧嚣的龙井就是如此,入夜后,仿佛时间也被暂停了。   陶权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突然满脸歹笑地看向霍湘。   霍湘很快反应过来这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是想干什么,眉头一挑。   就在陶权猛然冲过来时,他迅速伸手,用手掌挡住陶权试图凑过来的脑袋,当场按住。   他发力把陶权的脸往外扒:“……你、有、点、兴奋过头了。”   陶权笑出声,霍湘怎么知道他又准备玩亲密接触的戏码?   他像刚从水里出来的小狗一样甩甩脑袋,唰地拉开防风服,让风灌进里衣,“我高兴嘛!这天有点凉啊我靠,摩托我就不骑回去了,先放你这儿,我叫个车。”   “好。”   于是霍湘陪着陶权等车,两人时不时原地蹦跶取暖,很快就将车等来了。   “拜拜霍湘,记得想我。”*   翌日,暴雨滂沱。   陶权早起给万钧煮泡面,屋外海棠花垂败在地,十分凄冷,估计樱花也差不多,幸亏昨晚就带霍湘去看了。   “权哥,你在笑什么呀?”围观煮面的万钧问道。   陶权往锅里倒入切好的午餐肉:“没事儿,哥心情好,小王是不是快到了?”   万钧:“嗯,……唉!今天雨真大,外景又要延期了,我命好苦呀。”   陶权揽过万钧,“别这么想,”轻轻在他肩膀上拍着,“就当今天歇息了,不行你就搁家拍个照开个直播啥的,好吗工作狂。”   万钧笑起来:“我也希望你能休息几天,最好待会儿飞机延误!”   陶权宠溺地捏了捏万钧的小肩膀。   他今天要飞鹏城,未来三天给YSL拍口红广告,品牌方那边惦记他很久了,要是真的飞机延误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但不行,和霍湘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不能出问题,否则行程顺延,他就没时间去找霍湘了。   匆匆吃完面,陶权把行李带上,在漫过车轮的雨水中前往萧山机场。   四小时后,飞机抵达鹏城。   万里晴空,日影垂在西面,洒下柔和的金光,被停机坪的反光带折射着,宛如城市的文身。   “一会儿别跟接机的粉丝聊太久哦,”小王在身旁提醒道,“晴姐特地交代的。”   陶权抬高帽檐,晴姐管的也太宽了吧,现在跟粉丝聊两句还得节省时间?好说歹说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多聊两句是会掉块肉还是咋。   叛逆心一起,当场把小王的话送去西天,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就把帽子摘了,很是帅气地搓了搓脑袋,冲那些姑娘挥手。   “权哥!!”为首的是老熟人草莓冰,带着四五个人,手里拿着陶权的横幅,选图用的是上期舞台截图,配字唯一指定深情歌王陶权。   陶权放缓脚步,“你咋还来了?不是在考注会吗?”真聊上了?   小王一脸彻底完蛋的表情。   “傻逼吧你,真信我考注会啊?”草莓冰哈哈大笑。   陶权无语地扯下口罩,给了一个凶狠的眼神,“你说说我都让你骗多少次了,老拿我寻开心,真讨人厌。”   真容暴露换来铺天盖地的咔嚓声,陶权换了几个角度,好让粉丝拍到想要的照片,完了才慢悠悠戴回口罩。   “权哥昨晚加班了吗?我们在门口等到闭馆了都没见你出来。”   有个双马尾的妹妹急促地问他。   陶权停下来,这事儿是他办得不好,当时太着急见霍湘,明知道有粉丝会蹲点却半路跑了。   见他不说话,妹妹以为是戳痛了陶权,转而说:“哎呀,别难过嘛,小情歌本来就不适合咱的声线,再说了,唱得也很好听呀!”   陶权对着妹妹苦笑,昨晚的演出排名倒数,非但没有给积分,还扣了三分之一。   卫天城那组凭借各种噱头夺得头筹,今早热搜清一色的萨比尔,什么绝世清冷嗓,西域在逃王子,广场入眼都是彩虹屁通稿。   换句话说,现在的比赛形势对陶权很不利。   节目进行到这个阶段,最忌讳丢人气,何况魔方是从这期才开始发力的,要是下期再出什么问题,夺冠计划真的可能要黄。 第69章 港口   陶权收心,往前走,“没难过,放心吧,一会儿早点回去休息啊,昨晚等我那么久今天又赶飞机接机的,——草莓冰,一会儿请大家喝奶茶晓得不?”   “凭啥!”草莓冰尖声笑道,“你给我钱啊?”   陶权左右瞄了一眼,在小王震惊的眼神中往后援会发了小红包,用的是小号,只要大家不说,就没人知道他擦边和粉丝私联。   “还真给啊!我马上截图去投男偶BOT!!”草莓冰似是愤怒又似是揶揄,整个人蹦蹦跳跳,相机差点给摔了。   陶权不发一语,朝众人挤挤眼睛,希望粉丝别嫌他油腻。   到了品牌方的影棚。   当天主要是沟通和打板,往常聊完就可以先回酒店了,这回陶权多留了两小时,围观了样图的拍摄。   他身上的资源都是公司灌给的,能努力的部分只有提升自身业务水平,回头粉丝要是问起口红的细节,必须对答如流。   至于努力的原因,……大概是想从别的地方提升在霍湘那里百分之五的喜欢。   洗完澡躺床上,陶权给霍湘打去电话。   “睡了吗?”经过一天的折腾,陶权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语音里有燃气灶的动静,霍湘说:“没,我在弄宵夜,今天买了点小黄鱼。”   “好久没吃小黄鱼了。”陶权说。   “我弄好了叫跑腿给你送回去?”霍湘并不知道陶权今天不在杭城。   陶权突然就有点失落,他很希望霍湘能关心自己在干什么。   但……他又没跟霍湘说过要来鹏城,霍湘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我在鹏城呢,下回吧,下回我们去野合,叫娟姐给我们煎。”陶权笑说。   对面的霍湘也笑了两声,“好,那回来联系我。”   “好嘞。”陶权鲤鱼打挺坐起来,“对了,我还有个事儿要问你,明晚我要去温然的生日会,还没买礼物,你说我送点什么好?”   “温然生日……”霍湘嘀咕两声,“他邀请你去还是晴姐安排进去的?”   “他邀请的,”陶权说,“不是把《红日》让给了他嘛,正好这两天我在鹏城,去香港很方便。”   “不用挑贵的东西,我记得他生日一直都是酒会,挑瓶威士忌吧,他有个酒庄,不缺红酒。”   陶权刚想问什么酒比较好,霍湘又快速说道:“算了,我来挑,我问下酒商,他们在鹏城有分部,地址发我。”   霍湘做事雷厉风行,酒第二天早上就到了,陶权让酒商放前台,下午忙完就急着回去取。   从前台手中接过酒盒,外包装崭新得像是刚从厂里出来的,陶权以前天天接触这些玩意儿,知道这么完整的包装肯定需要额外付费。   酒本身也有说法,艾德多尔的仙女系,几年前就停产了,虽说没被二道贩子把价格炒高,但市场上几乎买不到。   又过了一天,YSL的拍摄完美收关,陶权前往香港。   要穿的衣服提前让人熨好放在房间里,一套正式但不夺目的浅灰色绅服。   晚些时候预约的化妆师抵达酒店,妆造结束他就出发了。港口。   夜幕下的会展新翼散发着华贵的光辉,海港标志性的建筑在港口一字排开,蓝巴勒海峡倒映着建筑的轮廓,水浪翻滚将城市灯光撕成碎片,飘摇间,被送往停泊在港口的熙攘船艇。   庞杂街头,巨幕播放着五光十色的广告,轮转几回,放到陶权的那则蔚蓝广告。   他坐在车里,凝望那则广告,何曾几时,他还只是个流离失所的孤儿,有朝一日居然能成为繁华都市里的背景角色,命运真叫人摸不清。   身旁的小王朝他递来一块手表,“权哥,别忘了戴表。”   百达翡丽的GE铂金款,表冠有颗玛瑙镶嵌在底纹的花蕊处,精致得不像话,不晓得是晴姐自己的还是问别人借的。   陶权将其戴上,推门下车,站到桥边,港口的咸湿的海风掠过面颊。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别住领带,朝不远处的豪华游轮走去,他有些紧张,比当年去省队打篮球都紧张。   侍者在入口处待客,看到他第一眼便俯身作邀请姿势。   陶权颔首别过,双脚踏上船板,这一刻,坚实的土地被晃动的船身替代,晃动之感一如天秤失衡,令人摇摇欲坠。   浮沉之间,陶权在空气中嗅到一丝尖锐的香槟酒气,瞥向船舱的瞬间,一个鹅黄的气球飘了出来,他眼疾手快,阔步上前牵住了气球的线。   视线里,港口对面的城市光柱铺洒而来,几个身着礼服的女人站在远处的甲板,陶权有种错觉,她们其实站在海上,翻滚的绯红礼服就是船艇的船帆。   一个女歌手认出了陶权,提着手包施然上前,“终于来了!瑶瑶刚还在说你呢!”说完抬头朝二楼喊道:“瑶瑶,你偶像来啦!”   这一声,甲板上的,舱内的,正准备进来的,纷纷转头看向陶权。   他有些愕然,气球从手中挣脱,飞向浩瀚夜空。   炙热的视线烧得陶权浑身不安,他虽不认识这些人,但他知道这些人一定不是普通人物。   温然的妻子是金融所的大小姐,平日来往的尽是些能左右股市变动的企业代表人,这艘富丽堂皇的游轮,仅仅是温然生活的一角,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等同于日照光辉的财富正暖洋洋地包裹这家人。   几秒后,二层船舱冒出个靓丽的少女,身着与外貌不符的青色高定洋裙。   她捂着脸,指缝露出眼睛,确认是陶权后放声尖叫,回音搀杂在酒气中,飘向陶权。   他回看女歌手,对方脸上是无奈的笑。   二层的尖叫持续了几声,而后少女不见了,歌手说:“估计害羞了,走吧,我们上去,温老师也在上面。”   陶权点头,跟随女歌手踏上楼梯。   还未进入船舱,温然走了出来,他今天穿的很正式,脸上挂着温润的笑:“你看吧,我就说我女儿是你的铁粉,一见你就脸红了,还专门要去梳头。”   “温老师生日快乐。”陶权笑着应和,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老爸,也总是脸部神情夸张,讲话笑呵呵的。   温然拍拍他的背,带他进了船舱。   舱内是水洗过的蓝色,吊顶飘着各色气球,遮去不少壁灯,采光皆是舷窗外四面八方而来的城市霓虹,照在人脸上,显得十分扑朔迷离。   陶权扫过长沙发上的人,老少都有,他一一点头打招呼。   右边有座微型吧台,穿着制服的女调酒师在拉酒。   陶权把酒盒放在大理石吧台上,“给您带了一瓶苏格兰的威士忌。”说着取出酒瓶,麦黄的酒液看到漂浮有不少沉淀。   “仙女系啊!”温然吃惊地接过酒瓶,“上哪儿买的?都买不到了现在。”   陶权轻笑,“温老师喜欢就好。”   “哈哈哈哈,我得拍个照给她看看,小刘,拿点冰球开了吧,留半瓶给梅姐。”   调酒师有些为难地看了两人一眼,“抱歉温总,原计划不喝威士忌,冰球还没来得及凿……”   温然喔了一声,“那就小冰块吧。”转头略带抱歉地扫了其他人一圈,最后落在陶权身上,“你要不要加冰?”   陶权看看温然又看看调酒师,想进去凿冰球,又不确定这个行为会不会引起温然的反感。……应该不至于,如果温然是不好相处的人,刚才应该会直接斥责调酒师。   陶权扭动手腕,“冰球我来凿吧?以前我在酒吧打过工。”   温然顿时一惊,上下打量陶权,“你还有这技能?快快,小刘先出来站会儿,顺道把酒端去楼下,让陶权玩下冰。”   陶权撸起袖管钻进吧台,一眼找到工具罐里的三角锥。   舱内大概有七八个人,全都蜂拥到温然旁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陶权。   陶权又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他是来参加宴会的,怎么还办起小丑给人围观了呢?可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我给大家唱个歌助助兴吧,未免有点班门弄斧。   “你们在干嘛?”船舱更深处的玻璃门传来银铃一般的声音,是梳完头出来的温瑶,一见陶权顿时又停下脚步,“权哥好!”   这声权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以为他俩认识。   温瑶若无其事解释道:“我们粉丝都这么叫他。”   “瑶瑶你好。”说完陶权从冰柜拿出方冰,手指的寒冷让他瞬间进入凿冰状态。   温瑶站到温然旁边,脸上是少女怀春,耳根红得不行,“你还会凿冰呢?”   陶权展示手中的冰块,“谁能帮我计个时?”   “我来我来!”温瑶当仁不让,拿出手机按下秒表,忘记跟陶权说开始了。   陶权也不慌,反握三角锥开始凿冰。   凿冰的要点是绝对不能去想这个冰球圆不圆,你专心致志去削就行,先从四角开始,然后握冰的手反复翻滚,确保每一个面都削得一样深。   并且速度要快,一旦停下来去观察冰球圆不圆就会功亏一篑,一切交给肌肉记忆,它们少说凿了上万颗冰球。   以上是霍湘留给野合的凿冰教学,陶权牢记于心,严格执行。   最终,一颗恰好能放进杯子里,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冰球诞生了,计时34秒。   “哇!!!”温瑶按完暂停就开始拍手,周遭的人也被带动,搞得陶权有些不好意思。   他抽开威士忌的瓶盖,倒出金黄的酒液递给温然,“其他人稍微等一会儿,我尽量加快速度。”   温然抿了一口酒,赞不绝口,然后招呼朋友们回座位,留温瑶和女歌手在吧台围观陶权。   “一会儿凿好了我帮你送过去!”女歌手说。   温瑶趴在吧台上,眼里像是藏了什么心事,悄声问陶权:“权哥,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陶权吹走飞到手臂上的冰渣,说:“你问。”   温瑶回头看看其他人,最后干脆钻进了吧台,不过她不敢离陶权太近,有种粉丝对偶像的敬畏。   “你和焦烁……你俩……那个什么……是不是真的在谈?”温瑶的声音很小,笑容却很大。   陶权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当场楞了一下,继而摇头说:“我跟他麦麸的事都是上个时代的事儿啦。”   “哼,”温瑶一副不信的样子,“不行,你们也得卖,隔壁萨比尔和艾尔肯的热度都超过我们了!”   原来是CP粉啊,陶权笑出声来。   “哎呀,都是假的,别上当啦。”   温瑶钻出吧台,恢复成趴在吧台的姿势,“一会儿你再给我个TO签好不好?我马上期末考了。”   陶权笑着说好,不禁去想,有钱人也不都如卫天城那般用鼻孔看人。   十来分钟后,陶权凿完了所有冰球,温然赶紧叫他坐到旁边,开始给他介绍其他人,老张是开娱乐公司的,你要是感兴趣可以了解一下他们最近的电视剧项目,春姐是模特经纪人,最近正在跟你们白象接触。   一来一往,陶权跟所有人都打了照面。   众人聊完,侍者前来提醒,说蛋糕已经到了,烟花也准备就绪,温饶唤上众人前往一楼。   陶权被温瑶叫到甲板上,听温瑶讲后援会的那些事。   在聊到温瑶想投简历去数据组的时候,烟花在游轮周围腾空。   它们不像过节时那样吵闹,很温柔地爆开,火光均匀地落在每个人身上。   硫磺漫进海风里,温瑶的蝴蝶结来回摇摆,陶权凝望遥远的海港,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霍湘。   离别时,温然专程叫自家司机送陶权,陶权在车上给温瑶签了名,与此同时,一丝担忧浮上心头。   粉丝们不介意他和焦烁麦麸,但如果有一天,他告诉大家,他喜欢的确实是男人,大家还能不介意吗?   陶权在黑暗的车厢里沉默,直至回到酒店。   到了房间,他把百达翡丽卸下来放在床头,给霍湘打了个电话。   “你在干嘛?”如果可以,他想让霍湘感觉到他身上的酒气。   “在做你们的歌,最后一首了,你呢,生日会玩得开心吗?”   陶权没说话,他喝了不少,正是微醺的时候,脑袋晕晕的,好像还听到了海浪冲刷传甲板的声音。   “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继续做歌了。”霍湘说。   陶权下意识冒出一股鬼火。   有这么忙吗,连打个电话的工夫都没有?   不不不……不对。   首先,桃花姐姐说了,霍湘写歌是停不下来的,其次,他也亲眼见过霍湘写歌,如果霍湘能闲聊肯定愿意和他闲聊,刚才霍湘的语气有点点着急,说不定是赶上灵感了。   “没事儿,你去忙吧,我也准备洗洗睡了。”陶权说,并在心里发誓真的真的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别扭了。   “好,晚安,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陶权挂了电话,扑到床上去,无声说了句谢谢你。   这一晚睡得很沉,睡到第二天小王不得不拍他的脸才能把他叫醒。   今天他们要飞厦门,泥泞诗意要参加音乐节,之后还要去趟北京,回杭城得周末了。 第70章 赛程   周五晚上,《我是天籁》准时播出。   每位助阵嘉宾在帮唱之前有个单独的舞台SOLO,卫天城表演了钢琴弹唱。   他换上更为绅士的西服,孤零零在舞台中央踩着钢琴脚踏,流淌的琴音如同睡前听到的虫鸣,轻缓又不经意。   那双手一看就是弹琴多年,无比娴熟地在黑白琴键上跳跃,镜头给到特写,你会惊觉他的手指是如此漂亮。   晴姐说得对,卫天城根本不需要有多厉害的唱功,只消坐在那儿弹琴就能收获观众们的欢呼。   可偏偏他唱功还不赖,弹幕清一色在夸他不如直接参赛。   再到帮唱环节,卫天城又凭借打鼓给音乐圈交上了一份完美的作业,鼓技变得更为精湛,许多隐退的打鼓前辈纷纷出来转发夸赞。   萨比尔的歌声在此时就不那么重要了,有卫天城的镇场,网友们必然会记住他这个来自西北的清秀少年。   而陶权这期可谓前后皆输,歌没选好,出场顺序还在卫天城之后,愈加显得他和桃花的舞台没什么亮点。   于晴对此早有防备,那晚得知陶权这组拿倒数第一就紧急召开线上会议。   既然舞不了唱功,那就舞颜值,舞郎才女貌。   于是,节目组买的热搜里,暗戳戳多了一条#陶权 桃花 CP感爆炸该词条最先是白象安排的职业粉丝,用专业吸引人来磕CP的手法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字长评,配图全是内部拿到的深情对望合照。   接着两家的粉丝闻风而至,带着正主的盛世美颜照往词条里发内容。   对桃花的粉丝来说,陶权还是个新人,构不成任何威胁,颜值这么高当然要踩着吸血。陶权这边也一样,桃花是前辈,给了热度要学会蹭。   在两家后援会有策略的造势下,该词条成功在晚些时候出圈,CP名叫陶桃不绝,纯靠颜值收拢热度,总算没让卫天城和萨比尔抢走全部风头。   霍湘也刷到了这条热搜,转手截图发给了陶权。   -藿香:【要是他们看到你和桃花玩跳舞机的视频,估计得磕疯了。】   -陶木又:【磕疯?你还会用这种词汇啊,笑死。】   -藿香:【我又不是真的老头,不仅刷热搜,还在你们词条里发帖了呢。】   -陶木又:【发啥了,给我康康。】   -藿香:【那我岂不是掉马了,不给你康。】   陶木又回了一个大笑的黄豆表情,霍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回了一个大笑。   隔了一会儿,陶木又说:【你之前那微博是彻底不用了吧?】   -藿香:【天鹅航道那个啊?那个号是公司弄的,我不知道密码[笑哭]】   陶木又再次发来大笑的表情,霍湘回了俩,意思是我笑得比你开心。   后面几天的时间眨眨眼就过去了,其间泥泞诗意都待在白象的影棚拍新专辑物料,陶权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去见霍湘,每天就这么有来有回地发消息。   到了新一期《我是天籁》的录制,四位歌手被告知迎来踢馆赛制。   踢馆不止淘汰一名歌手,而是四名歌手都要被踢,双方共演同一首歌,最后看听审团和现场观众给的比分。   “玩我呢,”流云很不爽地靠到座椅上,“不是导演,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当初怎么不叫我当踢馆嘉宾呢,省得前几期跟他们抢歌伤感情了。”   执行导演对着喇叭吭哧笑个不停,“那怎么显得我们是个竞演节目呢。”   “挺好玩的,”温然开口了,其他人静下来听他说,“那要是我们四个都被踢馆成功了呢?”   执行导演:“咳,那你们现有的名次会被空降的嘉宾取代,你们要和已淘汰的歌手争夺两个复活名额。”   “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呀。”   讨论这些事没有陶权和萨比尔发言的机会,他俩都属于新人,各自安分地听节目组安排。   “那踢馆的歌手是谁?”流云问。   “可以期待一下,都是和你们同类型的歌手。”   陶权登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的嗓音低沉得不常见,硬要说路线,是跟赵鹏老师一个赛道,以中低音为特色。   而放眼整个乐坛,处于这赛道,且有一定名气的,只能是美声出道的任光。   那可是从小就泡在音符里的声带怪物啊!   陶权偷偷去问艺人导演要剧透,任光居然真的要来。   不过他还挺想和任光同一个舞台的,期待起接下来的录制。   但有些事不是他能决定的。   在节目组召集踢馆歌手和大家互相认识后,踢馆歌手选择要踢馆的对象时,任光竟然没有选陶权,而是选了萨比尔。   “你知道我们请你来是为了治陶权的吧。”执导笑着说。   任光搂着萨比尔,说:“知道,但你们也没提前说要选谁啊,我就是想跟萨萨一个舞台。”   节目组当然乐于歌手们整活,拉扯没几下就同意了这个决定。   流云和温然已经被选出去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号称高音收割器的赵云天,陶权没有选择的余地。   “别慌,”温然拍拍陶权的肩膀,“一会儿你选个低一点的歌,云天低音是短板。”   陶权苦笑,怎么选,他现在的积分是最少的。   中午歇过,下午录选歌镜头,众人返回集采间的时候墙上多了一块黑板,上面贴着可选歌单,两首高音,一首中音和低音。   萨比尔大概率是要选高音,流云的铁肺也不适合另外两首,陶权觉得大事不妙。   “我选《天下无双》吧。”萨比尔拿出了赢得的积分牌,他前期没怎么用过,这次直接拿出三分之二凑分,毫无悬念抢到《天下无双》。   一旁的任光连啧了几声,“萨萨别啊,我唱不上去啊。”   回答他的是执导:“自己选的,跪着也要唱。”   其他人笑作一团。   陶权皮笑肉不笑,老实说,面对赵云天,不管选哪首他都没有底气,人家出道十年,肯定早就想办法弥补了短板。   流云侧身看向陶权:“你选哪首?你先选吧。”说完又看向温然,“行吗温老师,上回陶权给咱让歌了,这回咱也让回去呗。”   “不用不用,你们先选婻諷吧,我都可以。”陶权摆手。   他很感谢流云能帮他开口,但他从温然身上拿到了很多大佬的联系方式,要是还在节目上还抢歌就有些得寸进尺了。   “真的吗?”温然笑着看他,眼神里多了一分熟悉,“那我可就先选咯?”陶权点点头。   这时萨比尔朝他递来不解的眼神,陶权没回应,下意识避开萨比尔的视线。   “真不选啊?”流云起身叉腰问他,“你唱得了sia的歌吗,很高的!”   “能唱,前阵子特训过呢。”陶权答道。   即便选了另一首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赵云天能唱的,何苦挣扎。   流云走上来往陶权的肚子轻轻一拳,“那你去唱Chandelier吧,一会儿赵云天该美死。”   赵云天:“那倒不至于。”说完瞥了一眼陶权。   是的,瞥,非常匆忙地瞥了一眼,从刚才到现在,赵云天就没跟陶权对话过。   陶权熟悉这种感觉,跟外校球队打比赛时没少经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看自己不顺眼,不足为奇。   下午散场,陶权卸完妆还没走,独自坐在化妆桌前等小王来接。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紧锁,说什么都放松不下来。   卸妆那几分钟里,他手机播着赵云天最近的舞台,和他猜想的一样,赵云天已经进化成完全体,虽然低音没他低,但花样比他多,连颤带抖,怎么听怎么顺耳,很难让人保持自信。   如果连自己都臣服于对手的实力,那基本可以宣告凉了。   陶权拿起手机,打开和霍湘的聊天界面:“霍湘,我凉了。”   霍湘一个语音打过来:“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凉了。”   陶权把踢馆的事一五一十交代出来,语音那边陷入沉默。   “是吧,凉得很彻底。”   过了几秒,语音那边说:“还是有办法的。”   陶权坐直身板,“什么办法?”   “你等我开个电脑。”   陶权静静等着,通过耳机,他听到霍湘起身的布料摩擦,听到霍湘坐下时的呼吸,然后是霍湘敲键盘的声音。   “霍湘。”他轻轻唤了声。   “嗯?”霍湘机械地回答他。   “没什么,你开电脑要干啥?”   霍湘:“我想看看赵云天最近的舞台,我记得他在台上唱歌不太走位。”陶权:“?”   “嗯……”霍湘说着,背景响起赵云天嘹亮的歌声,“他的台风很固定,基本就是站桩唱,我觉得你可以利用一下。”   “什么意思?”   语音那边自信地笑了下:“站桩唱,观众就容易把焦点放在他的唱功上,虽说现场表演唱功很重要,但唱功不是全部。我记得你们是分舞台表演吗,如果他那边不动如钟,你这边就动如脱兔好了,把观众注意力从他的唱功挪开。”   “哪有这样用成语的!!”陶权哈哈笑道。   霍湘:“反正就那么个意思,比分是现场观众和听审团给的不是之后看节目的网友给的,你拿出以前在F1VE的那种气势就好,多跟灯光老师沟通,他们很好讲话。”   陶权听懂了,但他想逗逗霍湘,“你怎么知道我以前什么气势,是不是私底下偷偷看了我很多现场。”   霍湘情不自禁哼了一声,很是不屑,“是又怎么样,发在网上的,还不让我们老百姓看看了?”   “那你多看点,争取把百分之五变成百分之十。”   霍湘沉默一秒,笑了下,然后把电话挂了,陶权笑个不停。   “权哥你没事吧?”恰好小王进来看到他傻笑,以为是传说中的发癫,寻思着要不要通知晴姐。   陶权立马站起,干咳了几声,“走吧,今晚我们煮火锅吃,你一起,吃完再回公司。”   “好嘞!!” 第71章 重演   第二天,陶权早起前往影棚,他是四个人里唯一一个不住酒店的,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在录了。   在去找音导的路上,他撞见一个不速之客。   本不该出现的卫天城站在大楼入口处,身旁是满脸笑容的赵云天和萨比尔。   三人察觉到陶权到来,顿时收声凝望。   除了萨比尔,另外两人看陶权的眼神都有不同程度的漠视。   陶权隐约觉得,赵云天和他一个舞台可能不是偶然,一切都像是提前计划好的。   他避过三人,径自走进大楼,乘电梯抵达音导所在的录音房。   “来啦,”今天的练唱陶权昨晚就预约好了,音导也大概知道陶权面临的困境是什么,“先喝点水歇会儿,心率恢复了咱再开始哈。”   陶权嗯了一声。   踢馆赛的曲子已经由节目组编好曲了,考虑到是共演舞台,副歌部分多出几段循环,每组的歌曲统一延长至五分多钟。   为了公平,桥段部分单独交给被踢馆的歌手唱,算是给他们的优先权。   “呃……”录到一半,音导叫停陶权,“你如果用高音调的唱腔,共鸣方面就缺了很多,太干了,要不试试用本音?”   陶权说好,拿起水瓶灌了几口,之前霍湘就提过这个缺点,带他练了很多次本音唱高音,只是他没习惯,唱高音时还是会下意识用模仿的唱腔。   调整好状态后,他找回本音,从副歌前两句重新开唱。   “啧。”还没唱完,自己先垂下气来,这歌真的不是一般难唱。   “或者你模仿下SIA的唱法?我记得你的模仿能力很强。”音导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好。”   干咳几声,陶权哼着调子寻找原唱的感觉。   他身上的确有某种模仿天赋,唱出来的效果虽不是完全复刻,但多少能把调子唱上去。   音导终于露出了笑容,“保持这个感觉!等完全唱上去了再换回自己的音色试试!”   “好的老师。”   练了一整天,来到晚上的初彩。   歌手们分批次检阅自己的舞台,陶权牢记霍湘的教诲,在其他人忙碌之际找到灯光老师。   他心里是有想法的,到时候两座副舞台同时出镜,灯的颜色肯定不能换,但如果只是一侧的灯光闪烁,节目组应该是允许的。   “还有观众手环的灯,也能一闪一闪吗?”他问总控师。   “能啊,”总控师手里是他送的红牛,咔咔两口灌下去,“这些都是很好解决的事,我们这边没啥问题,你找小六出个单儿,回头去找总导确认一下就好。”   “好的哥。”   陶权找来纸笔,对照舞台写下自己想要的灯光效果。   在不影响赵云天的情况下,光效可以由艺人定,总导没有发表意见,利索地签下大名。   陶权心定一半,边走边深呼吸,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回影棚的路上,他决定去抽支烟再干活,来到狭长的侧面走廊。   不到录制的点这边一半都是瓦数不够的白炽灯,鲜少有工作人员过来。   “陶权。”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   陶权回头一看,是萨比尔。   萨比尔今天把头发扎在后面,脸上的雀斑被白炽灯完全吞没,整张脸白得不真实,几绺头发从耳后垂落,露出轮廓感十足的下颚线。   “怎么了?”   萨比尔走过来,递给陶权一瓶水,“排练顺利么?”   陶权没接,“还行。”   萨比尔强行把水塞进他手里,“想跟你交朋友真难,送个水都不要,我平时见你跟焦烁他们都打打闹闹的。”   陶权警觉地瞄了一眼,四周没有摄像机,“我跟焦烁他们已经很熟了。”   言外之意就是我跟你不熟。   萨比尔的眼色瞬间沉下去,可惜他没有深灰的眼眸,陶权丝毫不觉得可怜,“还有事儿吗?”   “你有自己的麦克风吗?”萨比尔突然问。   陶权狐疑地眯起眼,“?”   “没什么,”萨比尔说,“就是建议你到时候用自己的麦克风。”   说完不等陶权回应,转身走开,没多久就消失在眼前。   忽然,手机响起提示音。   陶权一般不开提示音,只有重要的消息才会有,比如霍湘,他就设了个强提醒,就算睡着也会被震醒。   但不是霍湘发的,而是泥泞诗意和晴姐的小群。   -焦你做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子要杀了黄辰焰】   -雨过天晴:?   -焦你做人:【图片】   -雷霆万钧:!   点开焦烁的自拍,侧脸不知被谁划了一道口子,血从脖颈一直到耳根,看着触目惊心极了。   陶权大脑登时一阵晕眩。   他把萨比尔的水丢在地上,拉了个群语音。   “咋搞的?!”他厉声问道。   “煞笔黄辰焰划的,他大爷的我就知道他会犯贱,我能不能打他啊!!”   晴姐也在,“别急,先拍照片!”   “拍个der啊!!!”陶权喊道,“音乐集市吗?等着,我马上过来。”   “陶权——”   晴姐后半句怒吼陶权没听到,他已经把电话掐了,并且第一时间叫上小王前去音乐集市。   路上他一直关注群里动向,焦烁发来三百六十度的照片,从流的血看,口子应该不浅。   焦烁今天在音乐集市给别的男团助阵,黄辰焰也被分到他们这组。   两人给男团拍打歌短视频的时候,黄辰焰碰到了焦烁,好死不死他戴着尖锐的戒指,当场划伤了焦烁。   事发后两人没有第一时间吵起来,焦烁再横也是窝里横,对外的乖顺人设从来不倒。   是确定了陶权在来的路上才开始指着黄辰焰的鼻子骂。   两边积怨已久,从F1VE时代起,黄辰焰就引导粉丝攻击焦烁,各自加入乐队后也总是发些莫名其妙的博文暗指当年受到焦烁霸凌。   “搞霸凌的明明是你好不好!!”焦烁嚷道,“故意叫司机先走,让我和权哥徒步回宿舍,孙杰全他妈跟我说了!”   “你说个嘚!”黄辰焰的怒声不比焦烁低,这会儿当着其他男团的面吵起来,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做过的事,“老子在选秀的时候就被你俩针对,到底谁先犯的贱!”   更尴尬的是,音乐集市担任拍视频的工作人员还没按下暂停,和无辜的男团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去劝架。   焦烁边抹脖子边吼:“谁针对你了?!是你先让人往陶权床上泼水的!”情绪激动让更多血流了出来,不一会儿就沾得满手都是。   黄辰焰忌惮地往后退了一步,“别扯那些没用的,今天要不是你自己走位失误,我根本不会碰到你!”   “人家拍着呢!!”焦烁用带血的手指着工作小姐姐,“现在马上调回去看,我要是没走错你当场给我下跪!!”   黄辰焰瞪大眼睛,旋即咬牙,一脸凶狠地夺走工作人员的手机,当场就给摔了。   “摔了也不好使!!”焦烁喊道,“你瞎了吗!头上就有监控!!”   两人吵架的声音太大,音乐集市的安保从远处跑来。   但有个人比他们的动作更快,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飞到两人身前。   这人毫无疑问是陶权,他来不及喘气,看到小焦烁脖子和手臂流血的样子,脑子一胀,当即勒住黄辰焰的胳膊往反方向拖。   后边的安保急了,加快速度往这边赶。   作为偶像,音乐集市几乎每周都要来,陶权对这儿很熟悉,一路拖着黄辰焰来到卫生间。   黄辰焰在他手里脆弱得像只小鸡仔,一提溜再一推,直接被他锁进厕所隔间。   接下来就是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以及外边安保人员用力拍门的响声。   陶权下手很重,但拳拳避开脸,见黄辰焰挨不住了,反手一开隔间的门,两个安保失重倒了进来。   “干嘛呢!”   陶权退出来,看着安保将黄辰焰扶起,很好,除了发型乱了,其他地方看不出来被打过。   焦烁也在,满脸震撼地看着陶权活动手部关节。   “你给我等着。”黄辰焰气息虚弱地威胁道。   陶权一挑眉,“这话你三年前已经说过了。”   就在摘星计划的彩排舞台上,黄辰焰被他揍的抱头鼠窜,也是这么有气无力地让他等着。   兜里的手机狂震,不用想都知道是晴姐。   陶权没接,焦烁接了,“喂晴姐……我没事了……但你听我说……”   一小时后,白象会议室。   于晴面无表情地摁着圆珠笔,焦烁的血已经止住了,脖颈缠着绷带,陶权坐在一边。   “你知不知道这种公关要花多少钱?”晴姐的声音比平时冷静,“只要监控在音乐集市手里一天,白象就永远欠着音乐集市。”   “监控应该没拍到打他的过程……”焦烁弱弱说道。   晴姐一记眼刀让他乖乖闭嘴,接着对陶权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再也不要打人??”   陶权:“……”   晴姐抄起文件夹砸陶权,陶权没躲,散落的纸张掉在他怀里,空气一片死寂。   “我就想不明白,你咋就那么恨他,他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咋的?”   “晴姐……”焦烁起身捡起地上的纸,“别骂了,都怪我。”   “跟你有啥关系!!”于晴连着焦烁一块儿吼了。   “真的跟权哥没关系!选秀的时候黄辰焰就看我不顺眼了,老针对我,终演彩排的时候权哥打他也是为了给我出气……”焦烁干站着说。   “跟你没关系。”陶权拍拍椅子示意焦烁坐下。   “……”晴姐脸色突变,“针对你?什么意思?”   “就排练故意不叫我啥的啊,”焦烁说,“我最开始跟他们一个宿舍,就我一个是别的公司的,姓黄的嫌我早起烦,就带着他们公司的人搞孤立,偷偷把我东西藏起来啥的……”   “说了跟你没关系。”陶权打断焦烁,强调道,“我打他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把嘴给我闭上!”晴姐吼陶权,吼完看回焦烁,“这事儿你爸知道吗。”   “知道啊!”焦烁说,“啊不是,最开始不知道,后来权哥打了黄辰焰才知道的。”   “……”晴姐沉思几秒,摇了摇头,“所以当时打架的事是你爸让薄荷出手了。”   “差不多吧……”焦烁说。   “陶权,”晴姐上下看了一眼陶权,说,“你真的应该给焦烁磕头。”   陶权:“???”   “你以为老娘真有什么本事能让你彩排打人的事不了了之?”提及旧事,晴姐越想越爆炸,“你觉得黄辰焰又有什么能耐从焦烁手里抢走C位?”   陶权一个字也听不懂,望向焦烁,焦烁有些回避。   就在一切问题亟待解答之际,晴姐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不到片刻脸色彻底变黑,双瞳震出血丝,挂断电话扬长而去。   陶权还停留在什么打架曝光的疑惑中,问道:“薄荷出手什么了?什么抢走C位?你俩说啥呢?”   焦烁挠挠小脑袋,“就……当时我和魔方签了协议,不要C位了,让他们别追究彩排打架的事……”   陶权霍然从椅子上跳起,“什么??”   姓黄的把焦烁的C位偷了?   这时,兜里手机传来了万钧专属的铃声。   “权哥!你快看大群!”   陶权打开泥泞诗意的工作大群,小王发了一张截图,是此时此刻的热搜,而他陶权,一人占了最热门的三条。#陶权 抄袭#陶权 摘星计划彩排打人#陶权 油腻擦边男 第72章 热搜   还没点进词条,刚出去的晴姐又闪现一般折回会议室,当场抢走陶权的手机,拽着焦烁走出门,将陶权反锁在里面。   陶权冲过去砸门,“搞什么!手机还我!!”   “你先冷静一下,开完会就把你放出来。”晴姐隔着门说。   “焦烁!!”陶权喊道。   “我在我在我在!”焦烁赶忙拍门回应,“我没走,我搁这儿坐着呐。”   陶权背靠木门坐下来,双眼死死盯着会议室的白炽灯,脑子里都是焦烁牺牲C位的事,额间冒了许多汗。   十来秒后,他抬手拍掉灯,让无边的黑暗包裹自己。   “……你当时怎么跟魔方聊的?”陶权的语气冷得像隔夜的羊杂汤。   “我让我爹去聊的哇。”焦烁的回应则像刚出炉的蛋挞。   “你爹?你家不是养猪的吗?”   焦烁笑笑:“哈哈哈哈哈骗你的你也信,我爹是薄荷董事长啦!”   “我来了我来了!”更远处传来脚步声,是万钧赶回来了,“权哥呢?!”   “里边儿呢,晴姐给他关起来了,怕他咬人。”   “权哥权哥,你还好吗?”万钧轻轻问。   陶权没出声,拍了一下门示意自己没事。   原来自己的出道位竟是焦烁用C位换来的?   脑海浮现过去两年的时光。   陶权想起,临近出道夜的前一周,自己在浴室里洗澡,焦烁匆忙地闯进来,告诉他出道位已经锁了,里面没有他的名字。   ——“没关系,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别急!!”   又想起,出道的那晚,主持人大声公布他的名字,焦烁激动地从舞台的另一边跑来,冲进他怀里狂哭,嚷嚷着我们终于出道了。   原来焦烁的办法是放弃梦寐以求的C位啊。   “我一定要让姓黄的死!!就他那个业务水平还想当C位!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当偶像了是吗?!”   “我真的要疯了,一想到以后跟他在一个团还要被他压一头我就好想死,权哥你懂吗!你到底懂不懂啊!”   “你睡什么睡,不准睡!跟我去找导演,他抢你的PART你就给吗?!去给我抢回来!听到没有!”   还想起,自己决定放弃这个世界的那几天,焦烁不问他怎么了,只是一直陪他待在宿舍,问他要不要吃瑞士卷,最近出了一个树莓口味的,很好吃。   陶权一直觉得,自己无心事业,愧对的只有自己。   如今想想,他的思维似乎在什么时候被桎梏了,似乎忽略了一直以来在身边对他掏心掏肺的人。   什么时候被桎梏的呢……   被谁桎梏的呢…………霍湘想到这里,陶权的心脏似乎被针戳了一个细孔,有些黏腻阴暗的想法悄然钻了出来。   他在追逐霍湘的途中,……是不是给别人添乱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摸回门边,悄声问道:“……热搜说我什么了?”   “唉呀你别管,”焦烁嚷道,“你渴不渴,要喝水不?我去找晴姐。”   “我不喝,”陶权叫住焦烁,“他们说我什么了?”   门那边沉默了几秒,随后,万钧问:“真的要听吗?”   “听,你念吧。”*   -音乐制作人河马:【@星动传媒,@ForU808,我咋觉得你们这歌这么耳熟呢?[视频]】   热评第一:【-星动传媒:@魔方国际 …………】   热门转发:【-魔方国际:负责版权的小伙伴正在核查,请稍等。】   点进视频,是两首歌的音轨对比,分别取自ForU808今天发的主打单曲,以及陶权在《摘星计划》初舞台表演的那首波萨诺瓦。   两首歌的旋律相似度超过百分之八十,视频后半段更是做了叠加处理,听感可以说完全是同一首歌。   视频结尾,又将两首歌的起音、落音、调式、曲式等的进行对比,专业得不像是找魔方要说法,而是控诉陶权的侵权行为。   河马的微博在早上发出,而星动传媒过了三小时才去评论艾特魔方国际,导致期间都是ForU808男团粉丝的声讨,连番艾特陶权发问号。   魔方下场后,星动传媒又迅速发了一则声明,指出ForU808的这首单曲是从魔方处买来的,负责编曲的人在评论晒出了和魔方版权负责人的聊天截图,矛头正式被指向陶权。   而真正带上陶权舞抄袭词条的是萨比尔和黄辰焰的粉丝,从发布的文案来看,两家早有预谋,发帖的账号全都换下了正主的头像和ID,以防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认为是粉丝之间的撕逼。   有部分粉丝在指责陶权抄袭时,夹杂大量对陶权的人身攻击,让原本决定观望的陶权粉丝霎时涌入战场,她们从前就以战斗力爆表著称,此番下阵根本不留余力,和ForU808的粉丝吵得天翻地覆。   抄袭词条每秒都在诞生新的帖子,没用多久就将词条进了前十。   接着,将近十来个营销号同时发布了一则消息,正是当年陶权在摘星计划殴打黄辰焰的视频,短短十分钟内播放量突破百万,被吃瓜群众转发评论,紧随抄袭词条之后冲进热搜。   模糊的视频里,众人正在彩排,依稀看见陶权走位上前,不由分说推了黄辰焰一把,黄辰焰情绪激动地指着陶权说了句什么,下一秒陶权就动手了,舞台上的其他人迅速让至一旁,旋即陶权将黄辰焰压在身下,一拳接一拳地砸过去。   打人词条的攀升速度比抄袭词条快,在黄辰焰手滑点赞相关帖子后冲到了第一。   其后援会当场发布声讨:-焰色银河:【#请魔方国际正视黄辰焰粉丝的诉求 @魔方国际 为何艺人参加节目会遭受暴力事件,作为公司,为何没在第一时间报警?请魔方正视粉丝的诉求,维护艺人的人身安全,给粉丝明确的说法,在这之前,我们拒绝购买任何交通讯号的商务,对任何乐队内的实时行程进行抵制!!】   评论底下,黄辰焰的大粉带图评论,图片取自当年摘星计划最终公演的舞台截图,黄辰焰化了战损妆,文案指出,脸部红肿并非眼影所致,妆容逼真是因为真的受伤了。   评论后排,丧失理智的颜粉疯狂@mirypoetic-陶权,连续三十页都是对陶权的疯狂辱骂,不堪入目。   就在两边粉丝的骂战升级到微博管理员下场禁言时,音乐集市官号发布了一则紧急通知:【今日M1NX的舞台因技术故障无法正常播出,请粉丝们不造谣,不传谣。】   与此同时,一个臭名昭著的营销号秒删了一张图片,正是今天陶权将黄辰焰拖至厕所的监控截图。   此举彻底引发黄辰焰粉丝的愤怒,在后援会声讨的微博底下添加抽奖转发,扩散了陶权打人的影响。   不到半天,该微博转发量突破百万。   两个词条在热搜第一第二缠绵悱恻,讨论指数力压当日其余热搜,还被微博官方添加了爆的标签,此时搜索陶权的大名,清一色是混乱骂战。   一些平日里捞不到KPI的营销号更是从中作梗,将陶权在F1VE时期摆烂的行为发出来拱火。   【所以陶权以前缺席集体活动大概不是身体不好,而是小牌大耍?他那时候没这么红吧,是能说不出席就不出席的吗?心疼F1VE的其他人,摊上这样的队友[吃瓜][图片]】   【!!偶像失格!!舞台自己的PART不唱,嚼口香糖棒棒糖,ENDING不看镜头,你们粉丝是真不挑人是吧?喜欢这样的偶像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团综霸凌有,煮泡面只煮自己的,其他队友问他要也不给,玩捉迷藏故意把队友从台阶上推下去。[图片][图片]】   【粉丝投稿:我朋友当年在摘星计划当志愿者,就跟我说陶权是心机批,谁有热度跟谁玩,你们当真以为陶焦CP他不知道啊?里头玩手机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麦麸得到出道位,敢想敢干了属于是。[聊天截图]】   【还有人不知道陶权之前在短视频搞擦边吗?[偷笑][视频][视频][视频]】   【我是陶权的高中同学,他在学校就是出名的混混啊,仗着体格大欺负其他同学,我们班体育委员就被他搞到转学的,只能说他没考上大学是因果报应。自证身份:[毕业合照]】   一时间,关于陶权的黑料风驰云卷。   骂战的硝烟从微博传到其他平台,知名男偶论坛的第一页全都是关于陶权黑料的讨论,无数新注册的小号在帖子里爆料,将陶权出道以来的负面曝光被激化成当下最为热门的话题,甚至一度引得各大软件崩溃。   不仅如此,各大视频网站凭空出现陶权的恶意剪辑,这时候路人不再关心事情的真相,不吝余力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无声的网络里,一场舆论龙卷风轰然形成。*   白象大厦顶楼,电梯打开,一身碎花连衣裙加拟兔毛皮草的纪杉缓缓走出来。   她径直来到股东会议室,嘈杂人声瞬止。   “你怎么来了?”一脸疲惫的于晴迎上前。   纪杉坐到主位,脸色轻松,“陶权的热搜怎么回事,魔方干的?”   “八九不离十,”于晴把电脑推向纪杉,“薄荷公关部查到了一些线索,星动前天才买的版权,不可能那么快就出音轨对比。”   纪杉沉吟片刻,“这才半年就按捺不动了啊……”   “黑历史方面的爆料问题不大,公关部已经在撤稿了,彩排和今天的事还在跟摘星计划和音乐集市商讨。”   纪杉点头,“抄袭呢?”   于晴沉默几秒,这是最严重的词条,陶权是创作型主唱,唯独音乐方面不能出一丝纰漏,“星动拒绝沟通,但我会想办法的。”   纪杉点点头,示意会议继续。 第73章 迎击   两小时后,于晴来到四楼会议室。   万钧和焦烁搬了两张小板凳乖乖地坐在门口,见到于晴站了起来:“晴姐。”   于晴面如土色,招呼两人让开,掏钥匙开门。   她以为陶权会乱摔东西或砸门,但一开灯,陶权盘腿坐在地板,耷着脑袋,眼神如同迷路的小象一般空洞。   于晴把矿泉水丢过去,陶权没接,瓶身砸到了脸,没几秒就红成一片。   “捡起来,跟我下楼。”于晴冷冷道。   万钧和焦烁不放心,下楼时硬要跟着一起,于晴没心思去哄,叫小王强行把两人留下,独自带领陶权进入电梯。   地下停车场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陶权直到上车都没开口讲一个字。   关上车门,于晴没插钥匙。   “明天随便唱吧,大不了复活赛再说。”   陶权从后视镜看着晴姐责怨的眼神,口中挤出干涩的音节:“嗯。”   “后天起你的所有行程全部取消,小王会二十四小时跟着你,除了宿舍和公司你哪儿也不能去。”   “好。”   于晴没忍住转头看了陶权一眼,她没想到陶权的反应会如此乖顺,语气缓和许多:“已经跟《我是天籁》报备过了,热搜不会影响你的竞演,公司正在全力公关。”   “知道了。”   于晴叹了一口气,插上钥匙将车开出去。   白象大厦周围种有悬铃木,傍晚时分,霞光穿过枝叶,零零散散落在道路上,路虎在车流里急速穿梭,没用多久就抵达了宿舍小区。   “关于抄袭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于晴停好车后说。   陶权望着石蕊红的海棠花,“我的确抄袭了,但抄的是霍湘,不是魔方。”   于晴面露怒色,“你觉得有人会在乎你到底抄的谁吗?版权在魔方那里,他们一旦起诉,没有哪个律师敢接你的案子。”   陶权:“……那就这样吧,我没啥要说的了。”   “这两天你重新拍一条擦边视频,他们说你擦边,你就把性感的标签贴身上。然后想办法联络你的高中同学,就算花钱也要找到人给你做澄清,光是公关的努力远远不够,”见陶权不回话,于晴又补充道:“听懂了吗?”   陶权沉思许久,“听懂了,抱歉,晴姐,我今天不该冲动。”   于晴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脸上是陶权参不透的表情,“这话留着跟焦烁说吧。”说完,拿出陶权的手机丢过去,打开车门示意陶权下车。   幽长的、破败的海棠花道。   陶权低头前行,手机里有霍湘的六个未接语音和无数人的无数消息。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始料不及,来到洋楼跟前迟迟不愿开门。   最后,他只拨通了海风酱的语音。   “天啊!!终于联系上你了,怎么样?!公司那边有说法吗?后援会直接炸了……”   陶权一直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看焦烁那么顺眼,直到此刻,他听到海风酱的声音,才反应过来,焦烁很像小时候的江海风。   那时陶权打球经常受伤,他从来不跟老爸老妈说,小海风就陪着他,用零花钱给他买创口贴,也不劝他别打球了,只问晚上要不要去河边散步,最近没有柳絮了。   “公司在处理的,放心吧,”陶权说,“那个说我把李群打转学的帖子你看了吗?”   “看了,羊哥正在联系班长呢。”   陶权的心揪了一下,好像所有人都在替他想办法收拾烂摊子。   “……谢谢,谢谢你,也谢谢羊哥。”   “这些都是小事!!”海风酱叫道,“最重要的是那个抄袭啊!!你为什么会知道那首歌啊权哥?你很早就认识魔方的人了吗?还是你被骗了啊?”   陶权蹲在台阶,路过的大爷挥手跟他打招呼,“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让我想想行吗?”   “啊……那你先想着,我去跟会长她们拉平下信息,如果有什么我们可以配合的,你直接打我电话,没人接就打羊哥的,好不?”   “好,好!知道啦!”   挂断电话,陶权怅然推开别墅门。   今天他出门早,饭桌上还有焦烁吃剩的面碗,他走过去,拿进厨房,开水冲洗。   直觉告诉他应该给霍湘回个电话,可他洗完又给两个队友的打扫房间,还是没勇气去看霍湘的留言。   直到夜深,关着灯,大厅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外面好像已经没有海棠花凋落了,他打开手机,输入霍湘的手机号码。   “你好?”霍湘并不晓得他有这串数字,他们平时都是软件语音。   陶权咽咽口水,“你在干什么。”   电话那边停顿一下,“……什么也没干。”   没有回答问题,也没有提热搜的事。   尽管陶权知道自己最近有点爱搞别扭,并且以为那晚樱花树之后他就不会再对霍湘那种深不可测的距离感有所失落。   但这一刹那,他有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   “好,那我挂了。”   按灭屏幕,陶权整个人缩在沙发上,外头照进来的树影在他脸上来回婆娑。   爱上霍湘,为了霍湘出道,从霍湘那里赢到百分之5的喜欢。   这一切付出的代价,有没有可能…会不会…是不是……有点太沉重了?   夜晚,小王将万钧和焦烁送回来,一进门便看到饭桌漫着热汽。   “小王别走啊,”陶权解开围裙丢一边,“晴姐不是让你二十四小时陪着我呢嘛。”   焦烁和万钧小跑过来,陶权一如往常将万钧的头发捞起来用手腕上的皮筋扎好,接着去厨房端出焦烁最喜欢的香蕉牛奶。   “权哥,你别想太多了,公关部正在解决那些热搜,估计这会儿都没下班呢。”   小王和陶权躺在床上,见陶权迟迟没睡着,出声安抚道。   陶权双手枕着脑袋,睁开眼,“回头你帮我约一下他们吧,我请他们吃个饭,……算了,还是我亲自约吧。”   “犯不着呀我的哥。”小王扯扯被子给陶权把露出来的脚盖上,“我们都是拿钱干活,理所应当。”   陶权:“没想到魔方会为了黄辰焰出手,我真是个傻逼。”   小王隔着被子拍了拍陶权的胸膛,“那不是的,黄辰焰才是傻逼,权哥……我觉得不单是今天的事……上期你走得早,我没来得及跟你说,不是桃花没认真帮你唱,是她麦克风出问题了。”   陶权转身,“麦克风?”   “嗯,收音参数被人改过,但我们去复核的时候又发现没问题,就不了了之了。”   陶权想起萨比尔的那句提醒,陷入沉思。   小王又说:“赵云天突然选你估计也是和魔方打好商量的,他们……想在这期把你刷下去。”   陶权看向漆黑的天花板,他其实隐约猜到了一些,于是说道:“……没事,明天早点过去彩排吧,我不会输在这儿的。”   “……”小王也翻过身来,“我现在是怕下周,复活赛和决赛挨在一块,事情要是解决得不顺利,节目组估计不会让咱拿冠军的。”   两人分别叹气,陶权也想不出应对方法,名誉上的事他不擅长弄,如果真贴上了抄袭标签,后果难以想象。   翌日,陶权给焦烁万钧叫了早餐外卖,自己和小王赶早去影棚。   昨天的热搜仍挂在榜首,形势蔓延得很夸张,现在上网搜陶权的名字尽是负面新闻。   中午十二点,一则关于陶权校园的澄清突破热搜重围,没用多久挤进热搜前十。   澄清人是陶权高中时的班长,澄清方式使用视频,像是采访一样逐一给陶权当年的同学打电话。   “李群转学关权哥什么事,他自找的,翻墙出去跟社会上的人鬼混,要不是权哥抓了他几次,他早就被学校劝退了啦!”   “霸凌?谁啊?权哥?就他那个脑子,那会儿估计都不知道霸凌是啥意思。你硬要这么说的话,应该是我们寝室的人霸凌他吧,天天叫他带饭洗衣服啥的,还霸凌……搞笑呢吧。”   “我看热搜了,对啊,我知道是谁造谣,你在录音吗?……那正好,罗平平,我知道你会来听,别以为在网上造谣没人管你,我一会儿就给石雯雯打电话,活该人当初喜欢陶权不喜欢你。”   “陶权啊?记得记得,他创下的短跑记录到现在都没人破得了,……大学?他被保送北体了呀,他们体育生对文化分要求不高,什么?没去上?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去三楼问下你们班主任,他今天没课的。”   看到这条视频的路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认为反转,在转发评论留下了诸多质疑声,表示陶权小时候没霸凌不代表出道时没霸凌,没能挽回太多舆论。   于晴对此并不意外,负面新闻也分三六九等,像是以前搞擦边,舞台不务正业,说破天也只能是性格恶劣,霸凌就涉及到行为,相对难以公关。   并且这次传出的霸凌紧挨着打人事件,公司必须处理了打人事件才能全部澄清。   她观察着舆论的风向,多年来的经验让她精准地找到时机,安排营销号转发陶权同学的澄清视频,同时撤掉大部分打人的帖子。   最后,于晴往拉好的群组发了一个“1”。 第74章 反思   F1VE前成员孙杰发布微博:【绝了,白的也被你们说成黑的,他那是为了帮我才跟我一起摔下楼梯的,什么霸凌不霸凌的,别学会新词就乱用。】   第五届摘星计划参赛选手陆遥:【彩排前一晚,@TrafficSignal-黄辰焰 故意把我和权哥叫到楼梯间,告诉我们节目组已经把我们做票出去了,叫我们早点买站票回家。有些事没人知道,但不代表没发生过。】   第五届摘星计划参赛选手林柏松:【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终演C位本来是陶权的,排到一半突然通知换C,有些公司真是只手遮天。】   于晴一面叫联系好的营销号为这些发言造势,一面催促其他人继续发言。   不消半小时,当年在摘星计划被黄辰焰霸凌过的人纷纷出场,看似“无心”发表了一些秒删言论,被吃瓜群主截图保存下来四处流传,舆论风向逐渐从陶权打黄辰焰变成了黄辰焰活该被打。   另一边,她用焦烁的账号发布了六张焦烁受伤的照片,文案是不小心被人划到了,好痛啊。   第一条评论是早已准备的M1NX成员,暗指是当天另一名助阵的偶像所致。   焦烁的粉丝当场发疯,没人能接受自家正主被划伤,顺藤摸瓜爆出是黄辰焰动的手,下场联合陶权的粉丝进行反扑。   混乱中,臭名昭著的营销号发布一则视频,截自M1NX拍摄短视频的废案,当中清晰可见黄辰焰抬手划伤焦烁,粉丝们便携带词条发内容。   #黄辰焰咎由自取看热闹一定要不嫌事儿大,既然魔方下场狙击陶权,那她于晴必然不会白白吃这一刀。   在公关部斥巨资联动营销号展开舆论反转之际,数位曾在第五届摘星计划工作过的人员爆出更多黄辰焰的黑料,包括焦烁所提的往陶权床铺泼水,故意迟到耽误陶权排练。   以及最重要的,彩排的真实视频。   那是由一个摄像头自动记录下来的,明显可以看到陶权动手之前黄辰焰出脚绊了陶权一下,并在推攘时把陶权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这条视频的扩散力度花了本次公关百分之四十的预算,一如蝗虫过境,无关的阿猫阿狗营销号都争相发送,成为本日当之无愧的爆炸热搜。两小时后。   热搜彻底洗牌,第一是【#陶权彩排被绊】第二是【#黄辰焰 划伤焦烁】第三是【#陶权 保送北体】。   白象这波反应速度相当快,在陶权的形象彻底崩塌之前挽回了七八成,先前那些说他没素质的言论纷纷被真性情的标签覆盖。   眼下就剩抄袭的事没着落了。   于晴最介意的就是抄袭,这是公关下场都没办法搞定的恶性事件,换做其他公司,大概会雪藏陶权一段时间,等热度消散再厚脸皮东山再起。   但她是于晴,从选中陶权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暗处为陶权保驾护航,手中自然有王炸底牌。   不过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牌。   黑红也是红,此前陶权从未得到这么多的曝光,如果确保出牌后能澄清抄袭,那这波白送的热度就等同于天上掉馅儿饼,作为资深经纪人,于晴不得不把握。   尤其最近陶权参赛遇阻,正好可以借此东风回转人气,继续完成夺冠的目标,届时再把新专辑一发,泥泞诗意的前路就真的畅通无阻了。   当然,白象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在下达静默策略之前,她单独找了趟纪杉,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什么鬼!抄袭的事居然不管?!”守着陶权彩排的小王惊呆了,工作邮箱发的文件竟然叫大家对抄袭事件装死??   陶权闻声凑过来:“咋了?”   小王把邮件内容给陶权看,上头盖了行政部的章,违反了是要挨训的。   “晴姐咋想的啊。”小王摸后脑勺说。   陶权把手机还回去:“别管了,咱们听着就是了。”   两人今天都在忙,还不知道舆论产生了反转,以为网上还是单方面攻击陶权的情况。   “那咱不是还得挨十天的骂?不行,权哥,要不这段时间手机先给我保管吧,这种东西看多了对心情不好。”   陶权看着小王,眼色踌躇,“成。”但还是把自己的手机丢了过去。   小王愣了,没想到陶权真这么干,“那有什么消息我及时转告你。”   “不用,正好让我静一段时间。”说完陶权跳上舞台,继续跟音控讨论晚上的细节。   天黑下来,场馆开放,观众排队入场,歌手们做完妆造,整齐坐在集采间。   娱乐圈里的人每天都会刷手机,不用想也知道大家看过昨天的热搜,气氛有些尴尬。   温然像个没事人,问起陶权今天是不是一直在忙彩排。   陶权:“嗯,昨天出了点事儿没来得及排。”   “那我真的要期待一下了,”温然笑道,“就你的舞台没有剧透。”   “就是说,”流云附和道,“看你这表情,已经想到办法了?”   陶权偏头看了一眼赵云天,赵云天也正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挑衅,陶权说:“是。”   艺导还没见过陶权真人富有进攻性的一面,立刻抓住机会问道:“很自信嘛,云天你危险了。”   “还没演呢,”赵云天笑说,“着什么急。”   陶权不忌惮地回视赵云天,而后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穿过走廊,小王紧紧跟在陶权身后,陶权示意没事,让他回去等着。   陶权推门进洗手间,在镜子前认真洗过手,正要转身时萨比尔进来了,徐徐站到他身旁。   “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萨比尔说,语气暗藏一丝关切。   陶权甩开手上的水,转身,用戏谑的眼神盯着萨比尔,“魔方没交代让你要离我远点?”   “我是人,不是机器,我有自己的想法。”萨比尔冷冷回道。   陶权往前站了一步,“那你接近我想做什么?”   带有一丝质问的语气令萨比尔登时怔住,而后陶权轻笑一声,“喜欢我啊?”   萨比尔的脸色唰地惨白,眼神在陶权身上游移,久久找不到落处。   陶权笑了笑,“只是开个玩笑。”说完抽纸擦了擦手,却全程看着萨比尔的眼睛。   “你的麦克风被动过手脚,一定要换一个。”过了一会儿萨比尔说。   陶权甩掉手上的水珠,转身离去。   节目开始录制。   主持人口播完赞助品牌,几条黑纱凭空而降两座副舞台,两个人影缓缓走到舞台中央。   硕大的机械摄像头来回移动,音箱传来《天下无双》的前奏。   先唱的是任光,他穿着改制的白色唐装,目光深邃地跟着摄像头移动,没几秒,幽幽的歌声从话筒传递给现场观众。   轮到萨比尔,人造风机将黑纱吹起,黑纱掠过镜头,一席黑衣的萨比尔出现在大屏幕,他吟唱着,伸手触碰下坠的黑纱:“穿越红尘的~悲欢惆怅~”   “和你贴心地~流浪~”   到得高音,萨比尔将麦克风放远,闭眼唱出海豚音,空中的黑纱像活了过来,于他头顶飞旋。   现场观众早已沉浸在他的歌声里,都仰着头,犹如祈祷神祇降临那般,世间万物都在神谕里得到幸福。   毫无疑问,萨比尔的演出得到了雷鸣般的掌声。   不过这跟陶权没有关系,他从萨比尔开唱就躲在化妆间里。   这次的负面新闻,让陶权意识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脆弱。   之前出席活动认识的几个大佬本次点赞了说他抄袭的帖子,而前天他们还在聊下一次的合作。   负责跟他的艺导也是,对他的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转弯,少了平日里的玩笑话,让他很不自在。   我身边还有多少朋友?   我能顺利渡过这次危机吗?   我还能爬到我想要的高度吗?   陶权想着,从包里拿出那条弓箭项链,还有一次也没在正式舞台用过的,霍湘在圣诞节送他的那个麦克风。   霍湘看到那些他霸凌其他人的言论会怎么想?   霍湘今晚会来吗?   霍湘会爱他吗? 第75章 等待   手指划过闪烁细光的麦克风,陶权深深吸了一口气。够了——我不再需要这些声音了。……   踢馆表演同时使用两座舞台,左侧是踢馆嘉宾所属,此时被绚烂的舞台灯包裹,赵云天穿着皮衣登场,跟随鼓点打响指。   他的音色富有沙砾感,英文吐字清晰,在原唱的基础上灌入自己的独特的唱腔。   台下观众很期待他的高音,渐进时不敢眨眼,仿佛那些歌声是由自己唱出来的,愣愣地张开嘴,目不转睛。   听审团的表情也很精彩,不经意的凝眉和微笑,都暗示他们很喜欢赵云天的表演。   随后,左侧灯光瞬息,右侧舞台亮起。   陶权穿着赵云天的同款皮衣在强劲的吉他声中走上舞台。   待光完全照到他,观众发现他的寸头金灿灿的,随着脚步还会飘落金色碎屑,应该是某种一次性着色剂。   “欢迎大家在周三的晚上来到《我是天籁》的录制现场。   “我是陶权。   “这段话会被剪掉,所以是单独说给你们听的。   “希望你们今晚玩得开心。”   他的嗓子状态很不错,在动感的伴奏声中显得自信满满。   随后,他拿出和其他歌手都不相同的,一支镶满水钻,刻有自己姓名的璀璨麦克风,紧紧贴在唇边,标志性的低沉嗓音传出:“Sun is up I'm mess,Gotta get out now,Gotta run form this……”   陶权知道台下的观众已经刷到了他那些负面新闻,也知道此时的自己相当于公开处刑。   可正因为一切都没法遮掩,导致他又开始破罐子破摔。   你们认为我是个擦边的劣迹艺人,那我便成为给你们看。   于是,他的歌声变得比平时更性感,整个游刃有余,甚至有些放肆。   “1 2 3 1 2 3 Drink!”   到得副歌前的反复吟唱,低沉的声线如同召唤恶魔时的咒语,仿佛这舞台灯光是幽蓝火焰,而陶权脚底踩的是五芒星阵。   “1 2 3 1 2 3 Drink!”   他抬高音量,犹如得到恶魔的响应,听上去振奋不已。   “1 2 3 1 2 3 Drink!”   观众们跟随歌声嘶声喊叫,似乎他们也是参与召唤的一员,必将在今夜看到恶魔现身。   陶权注入在歌声里的嚣张情绪持续上涨。   假若粉丝看了,应该会想起他在F1VE巡演的后半程,目中无人,气场全开。   循环唱完,舞台灯光忽而急促跳动,令人眼花缭乱。   陶权在闪光里跟随鼓点跳跃,麦克风反射出七彩的虹光,如同神明赋予人类的第一簇圣火,人们的视线自动聚到此处。   他高举自己的手,示意台下观众跟着一块跳。   下个八拍,电子音效狂轰乱炸加入,右侧舞台的观众再也坐不住,全都站起来放声欢呼。   在没人发现的时刻,陶权皮衣的拉链被跳跃的动作扯开许多,观众这才惊觉他里头什么都没穿!   那结实的腹肌挂有汗珠,一条金属弓箭项链位于胸肌正中央,眼尖的人当场拿出手机疯狂拍摄。   副歌就在战鼓一般的吼叫中迎来,“I'm gonna swing Form the chandelier,Form the chandelier——”   他的高音竟然上去了!   并且一气呵成得像瞬降的闪电。   台下观众彻底疯狂,远处的听审团连连点头。   万种声音里,陶权听见源自记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话语:“你只是不习惯用本音唱高音而已,来,我教你,气息用在……”   原来在天岳疗养院的那段时光里,霍湘偷偷在教他怎么唱高音。   陶权把歌演绎得完美非常。   如果说赵云天的高音是万物生长的轨迹,浓缩初芽萌生到参天大树的过程。   那陶权的高音就是从洪荒时期就未停下的深海旋涡,恒古不变,混沌至极。   副歌结束,旋涡变得平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又将迎来电子乐轰炸时,伴奏声音突然没了,舞台灯也依次熄灭。   黑暗里,只有轮廓的陶权将麦克风凑到嘴边,开始清唱桥段。   此时呼吸应当是停止的,离最近的观众忘了将手放下来,他们盯着陶权的方向,享受着钢铁舞台上宁静的歌声。   少了乐器的修饰,陶权的音色显得很粗犷,他咬字变得不清晰,语言变成不重要的装饰,唯有忽略种族的音符。   漩涡渐渐平息,大海变得宁寂,场馆里若影若现的细小光簇,像那些永远发不出声音的深海微生物,神秘,却又美丽。桥段结束。   舞台灯渐渐亮起,连同左边那座,接下来是两人的合唱。   陶权打了个响指,他这边的灯光又开始按照一定频率闪烁,但没SOLO时那么张扬。   方才那阵蹦蹦跳跳,染发剂的碎屑落到了他脸上和肌肉上,再经由灯照,他整个人都散发着细碎的微光。   他后面的高音缠绕没掉下队,赵云天唱多高他就唱了多高,同时他唱完会猛跳,喘出来的粗气让他的歌声听上去愈发性感迷人。   晴姐叫他随便唱,那这就是他的随便。   旋律彻底结束,主持人从大舞台走出来,出声唤住在场的人。   听审团正在讨论两人的演出,再过几分钟将公布四组表演的踢馆成绩。   陶权拉上皮衣穿过副舞台,和其他歌手一起站到主持人身旁。   “陶权今晚有点野啊。”主持人CUE他说。   台下爆发哄笑,陶权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嘴角。   到得公布成绩,流云和萨比尔守住了自己的擂台,温然因为曲风问题败下阵来,陶权以百分之十不到的票差战胜赵云天。   “恭喜萨比尔、流云、陶权!你们将和下周的复活成员一同争取本届天籁之王!!”*   白象大楼顶层,于晴挂断和小王的电话,深深松了一口气。   对面老板椅上的纪杉笑了笑,“看样子是好消息。”   于晴摇摇头,“运气好罢了。”末了补充说:“小王成功拿到了原先准备给桃花的麦克风,我必须要给卫天城打个电话了。”   “他会接吗?”   “不一定,但他现在不接,下周就彻底失去跟我们拉扯的资本了。”   “啊呀,他这么爱霍湘的吗?”   “是啊,”于晴苦笑,“人人都爱霍湘。”*   泥泞诗意宿舍。   “权哥!!小王!”一进门,焦烁和万钧齐声喊道。   陶权轻轻脱掉靴子,趿拉三人同款的熊猫棉拖走过去,这两人自个儿研究煮火锅,却不知道火锅底料只剩菌菇的了,鸳鸯铁锅两边儿都是一个色儿。   “你看热搜了吗!已经反转了!”焦烁蹭到陶权身边给他捏肩膀,“你还涨了不少身材粉呐。”   陶权慢慢把激动的焦烁按回座位:“哎呀,别操心这破事儿了,专心吃火锅。”   他不习惯两小孩做好饭等他,寻思着还有什么活能干,找半天,发现两小孩整得还挺明白,知道土豆得用水泡着。   陶权态度明确,其他人也不好再聊黑热搜的事儿,转而吃起火锅。   非工作时间里,小王对三人也尽心尽责,嘱咐陶权别打太辣的蘸水,好好养嗓子。   陶权接来小王递来的清淡酱油碟,“内啥……今儿有强提醒的消息吗?”   小王涮肉,另一只手拿出陶权的手机,“我记得应该是没有的,哥你看看。”   陶权摇头,“还是放你那儿吧,节目录完了再还我。”   焦烁一筷子拍在小王收手机的胳膊上,“疯了吧?!没手机咋过日子?后天直播用啥开?机顶盒吗?”   “不播了,”陶权没接玩笑话,示意小王收好手机,“行程断了,后面几天我哪儿也不去,就搁家待着给你俩做饭,要吃啥跟我说。”   万钧还是担心陶权的精神状态,夹来一块龙利鱼,“权哥,是真的反转了,路人都说你打得好,骂你的就剩T团的粉丝了。”   陶权把鱼块塞进嘴巴,嚼着说:“我真没事儿。”   焦烁凑过来:“真没难过啦?我看你昨天跟丢了魂似的,以前摆烂也不见你这样。”   陶权当然不可能直接说明理由,多矫情啊,哎我一觉睡醒发现我竟然是个畜生,从来没把你们当一回事儿,从今往后我要重新做人,我要对你们好,把你们当我亲弟弟,多像神经病啊。   入夜,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没有出道,被做票之后灰溜溜地回野合打工,也没遇见霍湘和甘草,过着平凡的生活,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遗忘自己有多爱霍湘。   醒来后陶权若有所失,这两天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减少对霍湘的注意力,毕竟他已经意识到霍湘不是生活的全部。   可梦见与霍湘毫无关联的世界,他又非常恐慌,几乎是吓醒的。   他用被子蒙住自己,怃然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个小时。   不能继续睡下去了,还要给两小孩烧早饭。   陶权为要飞外地的万钧准备了两个三明治,交代万钧这两天要按时吃饭,中午等焦烁醒来,他又把昨晚吃剩的菜煮成麻辣烫。   下午,小王在大厅抱着笔记本处理工作,说是魔方那边发声明了,要坚决维护权益,保留追究陶权法律责任的权利。   陶权没表态,晴姐没叫他去公司,那就是还不到他出面的时候。 第76章 臆想   没有互联网,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第一天陶权还很不适应,会有很多下意识找手机的动作,每当小王把手机给他,他又不要,只问有没有强提醒的消息。   在这么混乱的时候,他可耻地发现,自己其实非常需要霍湘的一个联络。   但霍湘没有,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发生了这些事一样。   之后,杭城迎来一轮缱绻的湿雨。   屋外海棠花不经摧残,在春天来临之前谢幕,大爷们钟情的大理石桌被雨水放肆冲击,白天时,它们如同莹洁的珍珠,到了晚上,又变成碎石场的黑山石碎。   陶权就在湿雨来回间逐渐习惯了没有网络的生活。   大部分的时间被拿来练琴,练到双手疼痛难忍,练到把无意义的旋律变成一首歌。   歌曲连接窗纱和霖雨,飞越白天黑夜,抵达《我是天籁》最后一期彩排现场。   这一周影棚都在开工,工作人员脸上写满疲顿,臃肿的黑眼圈像是网吧网管才有的,滑稽之余又有些可怜。   决赛是节目观看人数最多的一期,此前没派上用场的备用设施轮番上阵,陶权到的时候,工作人员还在搬运集装车上的道具。   流云有阵子没见着陶权,一听他来了就赶到休息室,端了一大杯热咖啡给他。“我自己烘的豆子哦?”说着一脸得意地将手搭在陶权肩上。   陶权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其实他不爱喝咖啡,只是霍湘喜欢,所以了解了很多。   两人闲聊着,没涉及陶权陷入的风波,想来是晴姐特地交代过了。   不片刻,艺导前来敲门,提醒他们去隔壁影棚录选歌镜头。   算上复活成功的歌手,一共有五名歌手参与最终竞演,选歌优先权沿袭积分制,统合下来陶权排在第三,流云和萨比尔在他之前。   “我要撕开曲目咯?”执导神秘地朝众人说道。   流云催促他快些,结果执导不听,故意虚晃一枪地戏弄流云。   “看给你惯的,让开,我来!”流云挽袖口冲上前,推开指导,一把将塑封膜扯了下来。   “?!”陶权震惊地看着歌单。   竟然有天鹅航道的《臆想症》!!   摄像机猛推,记录下众人惊愕的表情。   “搞什么,都那么难唱!”有人抱怨道。   流云朝萨比尔扬扬下巴,“你肯定要选《臆想症》咯?”   陶权很不情愿地看向萨比尔,对方仍是一脸清微淡远,“嗯。”   陶权的希望瞬间幻灭,无奈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手看。   如果要他说出最喜欢的一首歌,那就是这首《臆想症》。   它作于天鹅航道巅峰时期,也是传唱度最广的一首,每次陶权听到,都能看见MV里的景象:霍湘骑着一匹黑马,四周是苍茫砾漠,月朗星稀,大漠的风将他长发吹起,他微微动唇,呢喃,吟唱,化身浩阔自然的一部分。   何曾几时,陶权曾东施效颦地在野合舞台上表演这首歌。   他忖度霍湘写这首歌的心情,有时带有悲怆,有时又情绪激昂,他的霍湘真是个天才,写了一首所有人都唱不出来的歌。   “但我也想挑战一些不一样的,”萨比尔的声音将陶权拽回现实,“我选王菲的《暗涌》。”   话音未落,萨比尔的助理突然一步跨来,急赤白脸地将萨比尔带了出去。   如果是萨比尔来唱这首歌,观众应该会觉得众望所归,他打扮得像以前的霍湘,唱了本该是霍湘唱的歌,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臆想症》。   可是陶权觉得霍湘是他的,霍湘的歌就是他的歌,他怎么能接受这歌变成他人嫁衣。   “陶权,你选哪首呀?”流云问他。   陶权抬头,除了《臆想症》,他一首也不想唱,“你们选了我再选吧。”   流云轻笑一声,“你在我前边儿选吧。”   “一杯咖啡就把你收买啦?”执导开玩笑说。   流云:“对啊,我的命也就值一杯花魁,你不服啊?”   对方忙说没有没有。   这时萨比尔回来了,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径直走进摄像范围,“我想好了,就选《暗涌》。”   范围外的助理一脸铁青,拿出手机操作些什么。   “定啦?那陶权选,姐姐让你。”流云做了个你先请的姿势。   陶权不敢相信萨比尔居然没选《臆想症》,惊颤地站起身,“《臆想症》,我选《臆想症》。”   执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马克笔在两首歌下标注了两人的名字。   老子要唱臆想症了!   陶权心中奔过无数羊驼,他想放声吼叫,想把摄像机砸烂。   他终于实现了在大舞台唱天鹅航道的梦想!   再往后的流程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听见小王反复询问他记住了没。   入夜,他俩录完回到宿舍。   陶权站在门口死死盯着沙发上练瘦腿操的焦烁。   “咋了咋了!”焦烁小腿一翻,张望道,“魔方又作妖了?!”   陶权深深吸一口气,下一秒,如脱缰的野马,疾速飞奔至沙发,猛地将焦烁扛起来,二话不说开始旋转。   小王怕两人受伤,登时吼起来:“别转了!!别转了!!”   焦烁大笑着,他俩看上去就像准备起飞的竹蜻蜓。   几圈后,陶权扛着焦烁一同摔进沙发,继而闷声吼叫数声,跟中彩票也没什么区别。   “到底咋了啊!”焦烁用脚踢他。   陶权咧着嘴角坐起来,“没事!!老子高兴!!”   当晚他就激动得睡不着,一点儿也不怕耽误第二天的练唱,这可是他倒背如流的《臆想症》,怎么可能会翻车!   清早,陶权把小王叫醒讨手机。   他忍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霍湘。   消息列表灌满消息,都是其他人的关心,最多的是娟姐,打了足足三十次语音。   陶权往下滑,虽然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跟霍湘的对话框没有任何新消息还是将他推入了失望的沼泽。   -陶木又:【记得看直播,我要唱《臆想症》】   发完盯着聊天框看了几秒,什么都没发生,没有消息,没有对方正在输入中。   “今天还有面吃吗权哥。”小王揉着眼睛说。   陶权按灭屏幕,“有。”   没关系,估计还没睡醒呢,反正肯定会回的,他相信霍湘。   不过他的相信很快就破灭了,他吃完面,去了公司一趟,再到录制现场,把999+条消息都给回了,藿香还在耍大牌不回消息。   这回他是真的恼了,气得又把手机丢还给小王,认真参与最后的彩排。   杭城仍在下雨,淅淅沥沥,城市的倒影无时无刻不在破碎,那些炫目的霓虹灯全部变成裹雾的光斑,仅有室内的灯箱巍然不动。   主持人站在赞助品牌的砖红色灯箱前,流利念完口播,正对她的摄像头背后,连通线上直播间,无数线上观众准时抵达。   上一期节目陶权收获了新的粉丝,她们都是冲着颜值来的,在弹幕里问今晚陶权还穿不穿衣服,能不能不穿。   有人回复说你穿件衣服吧,还有人说抄袭批死无全尸。   这档成熟的竞演节目已经第十三季,配备的导播都是业内一流,而真正支撑节目组能培养出这么专业的导播,倚仗多年累积下来的观众。   他们发送的弹幕将屏幕完全覆盖,还在相关话题里刷着自己的猜想:究竟谁才是这一季的天籁之王?   一个坐实抄袭的歌手怎么有资格参加歌手竞演?   现场观众也不少,开放的坐席比往期多了一半,且不再设购票条件,来的都是各位歌手的粉丝,阵势足以跟电视栏目的跨年歌会相比。   参与竞演的五位歌手坐在副舞台的沙发椅上,他们将全程观看其他人的表演。   镜头给到流云,她穿着第一期穿过的汉服,“有始有终嘛,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到时候拿歌王了还能给大家来段惊鸿舞。”   主持人收不住笑,对话道:“飞天可以吗?”   “飞天也行!”   台下观众连连欢呼,不乏刺耳的口哨,人实在太多,节目组无暇顾及。   “萨比尔,你好像有点紧张?”主持人问。   镜头给到萨比尔,他今晚全身灰色系,妆容强调了他的雀斑,显得更有混血感。   他对镜头莞尔一笑,“有一点,毕竟是王菲的歌。”   粉丝为他鼓掌,迫使主持人等了一会儿,“相信你,你从来没让大家失望过。”   萨比尔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转身对粉丝们挥了挥手。   再到陶权,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浑身上下只有胸口的金属弓箭项链作为装饰。   听到主持人问他为什么穿得这么保守,他故作深思地点头,“西装也很修身的。”直播间的人听闻,纷纷扣字让他把衣服脱了。   “话说为什么只有你的话筒跟别人的不一样?”主持人又问。   陶权旋转麦克风,露出自己的名字,“定做的,护身符,没它唱不好,帅吧?”   “帅!!!!!!!!!!”回应的是早已等不及的粉丝,末了有个男生尖声吼道:“老公你最帅!!”   主持人扑哧一声笑了,不过直播前的人没看到,这句丧心病狂的对话被后期做了收音处理,镜头也推成远景。   其他选手也简单地发表了参加决赛的心情,第一支舞台准备开始。   “有一件事其实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主持人说,“包括我自己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大家应该发现这一季的《我是天籁》没有特邀嘉宾,并非节目组不设该环节,而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主持人的身后突然多了一道人影,所有人都想看清那是谁,舞台灯却故弄玄虚地独留了一盏,只照主持人。   “我都有点紧张了,”主持人笑说,“大家给我一些掌声鼓励一下可以吗?”   观众鼓掌之际,观看席的五人纷纷望向彼此。   “谁啊?那么大牌,还空降?”流云说。   “看上去挺高的。”赵云天说。   “那还是陶权高一些。”萨比尔说。   另一边,拥挤的直播间,弹幕清一色的是问号,根本分辨不了是谁发的,用户名像开了十倍速的电影报幕。 第77章 溯洄   “他和本季的帮唱嘉宾很熟,乃至于是队友。”   现场沉默片刻,继而传来雷鸣涌动的掌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三人暌别多年,终于再次登上了同一舞台!”   排山倒海的尖叫把场馆淹没。   “让我们有请由本季《我是天籁》的特邀嘉宾,——霍湘!带来今晚的开场表演!!”   舞台灯转移,照在一个颀长的身影上。   霍湘身着一套白西装,领口戴着闪烁细光又有些泛旧黑色领结。他标志性的长发被短发替代,那双趋于蓝色的深灰眼睛终于无法潜藏,倒映出整个场馆的光芒,如同月下仅瞥过一眼的蓝湾。   这一刻或许有人期望他的表情能与从前有所不同,期望他散发沉淀过后的稳重。可他和多年前第一次站在灯光里一样:读不懂的静默神情,没有看任何人,仅凝望远方,仿佛眼前的灯光是货真价实的星空一般。   掌声褪去,霍湘迈步,笔直走到舞台中央。   他站定,轻微抬头、转头,看望最远的摄像机,接着从左到右依次扫了一眼所有摄像机,最终双眼一击命中正等待着他的那个机位。   然后霍湘笑了,一种泯消所有愁绪的笑,令人联想到那些高傲的白羽飞鸟。   霍湘等待欢呼褪去,走向一旁的钢琴,尚未坐下,先随意按了按琴键,琴音传出后再次引得众人欢呼,他则望着大家又笑了起来。   没有开场白,没有介绍自己是谁,霍湘轻轻坐下,抬起头,一段音符悠扬而出。   台下顿时一阵猛烈的吼叫——他唱的居然是封麦当天原本要登台唱的那首!   舞台两侧,大提琴和小提琴缓缓加入,镜头给到霍湘特写,他闭着眼,双手在琴键上停留、跃起。   这瞬间,也许有人会认为霍湘消失的几年乃子虚乌有之事,他还是那个拥有顶级嗓子的音乐天才,开腔瞬间就可以俘获所有人的耳朵。选手席。   陶权起身离开。   他穿过漆黑的阶梯,爬到观众席最高的地方,他经过的地方,地板有水渍,但此刻没人会关心他泪失禁的泪水,全都安静地聆听着霍湘的歌声。   陶权推开意图上前关切的工作人员,痴痴遥望舞台。   舞台上的霍湘拥有停止时间的能力,他能让整个空间只有自己的歌声,他不在乎眼前的是手环星海还是录影棚的吸音棉,他不会关注任何事物。完美。太完美了吧。   一直到霍湘落下最后一枚音符,又轻轻呼了一口气,台下传来如掀开热锅般的呐喊。   灯光抽离,霍湘起身,转头走向舞台中央与主持人汇合。   “好久不见啊霍老师。”   “晚上好。”   对话不得持续,因为观众又开始鼓掌,两人相笑着等待掌声消散。   “霍老师短发更帅了。”主持人说。   霍湘摸了摸头,“谢谢?”   同一时间,白象大楼,于晴推开公关部的办公室门。   “全部点进霍湘的主页刷新,还有两分钟,营销号通知到位,接洽官方的同学拨语音过去,Julia,不用跟魔方的人扯皮了,直接拉黑。”   两分钟后,swanroute-霍湘发布了一篇配图长文。   他的文字和他留给人们的印象一样波澜不惊,用讲故事的语气托出自己将版权卖给了魔方。关于最近的舆论他本无立场发表言论,但自己最好的朋友被推上风口浪尖,他不得不站出来为之解释:那首波萨诺瓦并非陶权抄袭,而是自己之前同意陶权登台演唱时太过粗心,没注意到会侵权,导致陶权背上抄袭争议,他对此以及被影响的所有人表示深切歉意。   配图是一张附有诸多焦黑圆形痕迹的乐谱纸张,上面有自己和陶权的笔迹,也就是波萨诺瓦最初的雏形。   第一个转发的是桃花,她用行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接着是白象沟通好的公关,在粉丝观众们观看节目时将消息披散出去,混杂进节目组为霍湘准备好的热搜之中。   反应过来的粉丝于五分钟后抵达,泥泞诗意的,霍湘原有的,甚至是天鹅航道老粉,均参与了内容的扩散,转赞评的数字呈裂变式递进。   官方将霍湘的内容加进陶权抄袭的词条并置顶,一切发生在魔方始料未及之间。   于晴满意地看着后台数据,如果只有霍湘出来澄清,产生的效益可能没那么大,但他今晚出现在《我是天籁》的舞台,吊诡暗示大家他封麦归来,势必成为下半年最火爆的话题婻諷。   虽说从法律的角度上来看,魔方仍能追究陶权的法律责任,可她比谁都清楚,只要霍湘本人谈及版权之事,魔方就不可能有下一步动作。   时间需要往前回溯。   回溯到魔方狙击陶权的当天下午,于晴给霍湘打电话商讨。   霍湘在此之前就看到了热搜,不经于晴开口便说抄袭的事自己能解决。   他记得陶权曾提及过一本乐谱,第一时间赶到野合,在娟姐他们下班后开始地毯式搜索。   他试图给陶权打电话询问乐谱放哪儿了,但陶权没有回应。   将近四小时的寻找,霍湘成功在更衣室下方的宽带安置箱里找到了那本乐谱。   初春的风拍打着外边的玻璃门,霍湘跪在更衣间打开地上的隔板,把手伸进下方的安置箱。   这一幕也许很静谧,因为霍湘只听见了风的声音。   但也很嘈杂,因为乐谱久经沉淀,大量的灰尘在灯下游动。   霍湘将其翻开。   乐谱战损严重,布满折痕,以及诸多泛黄、被烟烫过的痕迹。   他写下这些歌的时候,每写一页便会署名一次。   到了陶权手上,陶权用蜡笔将他的名字圈出,往旁边画了五颜六色的小花,也有小猫小狗,画的并不好看,像第一次上美术课的幼儿园小朋友,线条很笨拙,很童趣。   霍湘写东西喜欢留白,每页纸都留了将近一半的空白。   陶权就在空白的地方将他写过的东西重新写一遍,包括他的错别字,他涂黑的地方,甚至是他无聊画的大鸡腿,陶权都小心翼翼将其复刻。   那一刻,霍湘的眉心好像被戳进了一枚鱼钩,他不敢动,觉得肺部难受,有些难以呼吸,大脑一阵阵传递某种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感受。   在更久之前,这间狭小的更衣室里,陶权对他步步紧逼,低声说着那些我爱你的字眼。   原来那时候他们的下方就是这本乐谱。   这本原本只有霍湘指纹,后来被替换成陶权指纹,再到现在又烙印上霍湘指纹的乐谱。   霍湘深吸一口气,四周的灰尘灌进他的肺里,然后他终于感觉到了氧气。   他把乐谱拿到吧台。   倒了一杯岛屿区的威士忌,辛辣得难以下咽,澎湃的烟熏酒液灌进喉咙,咸湿厚重的海浪直接摧毁了酒厂的砖墙。   他继续往后翻,终于找到那首波萨诺瓦,可同时也看到了更让他喉咙发干的东西。   乐谱的后半部分,陶权不再模仿他的字迹,而是一遍又一遍写着他的名字,写得极度不规整,笔触有深有浅,交互重叠,满满当当一整页。   这样的纸张将近占据乐谱的三分之一。   而最后的三分之一,陶权所勾勒的线条失去了现实意义,没有章法,被发泄式地乱涂乱画,有几处笔压过深,戳到了下一张纸上。   起初霍湘没有发现乱涂乱画遮去的是什么,直到他翻到最后几页,每张纸的正中间,都写着扭曲的三个字:我爱你。   这几页周遭布满水渍,霍湘大概能猜出是陶权写着写着泪失禁了。   他颤抖着手撕下波萨诺瓦的那一页,站定在吧台有半小时。   窗户有风吹进来,风里有睡莲郁金香的味道,霍湘闻见这些惊奇的味道,忽然之间,陶权画的那些小花小狗,活了过来,手牵着手,飘往他和陶权一起出过板报的黑板。   霍湘闭眼沉吟,点燃一根烟,喝完了剩下的半瓶酒。   随后他钻出吧台,将歪掉的客桌复原,来到杂物间,取出笤帚,打扫卫生。   他不会对野合感到陌生,因为现在所有经营的习惯都沿传自他,他想要的东西永远都在记忆里的位置。   而这一切,都是陶权的功劳。   陶权必然在无数个类似今晚的夜里,和他一样弯身拖地,将木地板拖得发亮。   想象与现实重叠,霍湘觉得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几年前的陶权。   不知那风里,是否也含有郁金香,或是只有苦涩的泪水。   他不知道,也不敢猜测。   第二天,他告诉晴姐自己有办法帮陶权澄清抄袭,同时让晴姐跟节目组沟通,他将作为决赛的嘉宾空降。而这期间,他没有面对陶权的勇气。   决赛前一天,也就是昨晚,霍湘问桃花要来很多年之前的聊天记录,找到了微博的账号密码,晴姐让他发布一条定时内容,在登台时发出。   编辑之前,他点开提醒栏,发现有个昵称叫用户hxwanywn给他发了999+条消息。   【霍湘,我是你的下一任掌柜,我叫陶权。】   【话说霍湘老师知道二楼储物柜的锤头一般放哪儿吗?老板说放回原位了但我找不到啊。】   【这帮人喝多了非要讲冷笑话吗?[语音][语音]你一般怎么接啊?】   【今天摸鱼摸得有点狠,不小心把你的杯子打碎了,标签看不到了,是什么牌子啊,我明天去给你买一个新的。】   【不是我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也乱丢?[图片]】   【啊我发现一件事,我们看的月亮好像是同一颗??我靠!!那不是四舍五入等于我们对视了吗?】   【杯子买到啦,说是买一送一来着,我跟你用同款你应该不介意吧?】   【你咋了啊?怎么突然封麦了?我让超哥联系你也联系不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野合的人永远都会支持你的,我们不相信网上说的那些东西。】   【你是去旅游了么?去哪儿了啊?好玩么,吃到好吃的了么?我也想吃。】   【你养的花枯了我靠,前天还好好的呢,好像是有虫了还是咋,我发誓我没乱碰它,它真的是莫名其妙枯掉的。】   【你说你为什么少数民族语言会讲,普通话也那么好捏?今天来了个西北的乐手,我让他教我语言,教了半天我愣是学不会。你回来的时候教教我呗。】   【不会吧,你别去旅游出意外了吧?人呢!】……   【我准备出发了,人生第二次买机票,希望到时候别找错安检口。老实讲我不知道能不能出道,如果不能,我就再看看别的机会,超哥说有认识经纪公司,我也可以从经纪人开始做起,或者我直接去东阳,混个群演?反正圈子绕来绕去就那么大,我迟早会见到你的。哦对,上节目要交手机,这四个月就先不给你发了,后面我会慢慢补上的,先这样吧,我爱你。】   【我出道了我出道了我出道了我出道了!!哈哈哈哈哈你听见了吗!我出道了!!你有没有可能会看这个节目?你会听到我在初舞台唱的歌吗?!如果你听了,千万不要觉得我是靠模仿你的声线炒作,不是的!我是爱你,我爱你,所以我才那么做,你一定一定不能生气!】……   【[自拍]是我,不满意?】……   【打球扭到手腕了好疼疼疼疼快帮我吹吹痛痛飞走!】……   【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啊?能不能行了你?】……   【我们要开始巡演了,但我很烦,我不想去,有什么好去的,谁想去?反正我不想!!】……   【你到底去哪儿了霍湘。】……   【又到天蝎月了霍先生,我不知道你具体哪天生日,所以按照惯例,接下来一个月你都会收到我的生日祝福,今天是第一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霍湘,今年代替你吃了柠檬蛋糕,梧桐大道新开的一家,娟姐带我去的,他说你可能会喜欢,我尝了几口,不是我的口味,但没关系,等以后我们在一起了,我会给你三十个柠檬蛋糕。】   【生日快乐!哈哈这句是跟我自己说的!今天是我生日!我是激情四射的射手座噢耶!我刚从粉丝见面会出来,收到了很多礼物,我也每年都给你准备了礼物,希望明年就能将这些礼物送给你,啊啊啊啊啊你快点出现吧,你到底在哪儿啊急死我了!】   【吃冰激凌不,你最喜欢的草莓味。】   【在舞台上自杀算工伤么?】   【算的话,我买个保险受益人填你?那你身份证发我一下,我的身份证是……】【打球中】   【好久没锻炼变成细狗了。】……   【新年好啊霍湘,记得吃饺子,心情好还可以看看烟花啥的,我在北方,下了很大的雪,你都不知道那个雪有多硬,我堆了个超硬的雪人,给你看看。[图片]】   【今年梅雨也太夸张了吧,我感觉都快赶上回南天了,又热又闷,还有一堆活动要参加,好累啊!】   【霍湘,抱歉。】   【又到这个季节了,听说今年会有流星雨,许个愿吧霍湘,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圣诞节快乐。】   【元旦快乐。】【新年好。】   【情人节快乐。】……   【吃鸡腿吗?】【[图片]】   【做噩梦了。】【好想你。】【好想哭。】【好想死。】……   世间万物在这一瞬微缩成一个点。   点产生线,线绘制出这将近两千条的消息。   线构成面,面倾斜融化,化作一张无形的网。   霍湘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它怎么会冷索索的?   他跳过剩余的消息,直接滑到去年的11月22日。   【生日快乐霍湘,今天是天蝎月的最后一天,我逼着你给我煮了长寿面,你自己也吃了点,这样应该算是跟你一起庆祝生日了吧哈哈哈哈哈哈?那就生日快乐霍湘!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能将这四个字说出口,哦对,还要再多三个字,我爱你,生日快乐!】   霍湘记得,那是平平无奇的阴夜,他把两碗长寿面端到饭桌,问陶权想吃长寿面是不是因为生日。   陶权笑起来,说不是,就是突然想吃了。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突然。   没有突然的午夜相遇,没有突然的成为舍友,也没有突然想爬山,更没有突然地带他看樱花。   霍湘惊慌失措地退出聊天框,他的大脑处理不了看到的这些生活碎片。   这不是一个机器人发来的每日提醒,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他一样会在太阳普照大地时苏醒,在月亮升起时睡去,这些是他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的画面。   霍湘颤巍巍推门站到屋檐下,静谧的龙井山沉睡着,陶权送的石榴树在水杉群里毫不起眼。-   时间回到此刻,人山人海的演播厅,霍湘坐在皮椅上。   倒数第二位出场的萨比尔已经演唱过半,观众小声地跟他一起合唱粤语歌词。   没多久萨比尔唱完,深深向观众们鞠躬,热烈的掌声里,舞台灯转移,落在侧面的副舞台,钢索悄然降下舞台道具。   远远看去,舞台的发光地板倒映出一轮血月,一圈以不同月相组成的光环犹如时钟般定格在空中。   舞台底部冒出丁香紫的烟雾,一个熟悉的人影闯进霍湘的视线。   陶权刚才泪失禁发作,霍湘一唱完他就去补妆了,化完妆他还是没做好在舞台上跟霍湘见面的心理准备,跑到集采间单独直播观看舞台的反应镜头。   无情的时间推着他,他不得不整装待发,遏制发狂的内心,迈到舞台之上。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看到霍湘再次出现在音乐舞台,也蓦然惊觉这竟是他第一次听霍湘的现场。   而他已经爱了他六年。   霍湘歌声反复回荡在耳边,他不再听得到别的声音,他中了霍湘施加的魔咒,无数潮湿的念头钻出毛孔,将他牢牢捆住。   六年的时光,六个孤独的圣诞节;咬了一口的红苹果,被舔过的方冰;高峰撞见的漫天迷雾,亚运公园刺骨的湖水;喷泉前牵着狗,光脚走上楼梯;一幕幕,一桩桩,摧毁了现实与幻想的边界,汇聚在脑海。   这便是他的臆想症,他会唱给所有人听。 第78章 相顾   和约定好的一样,陶权斩下了天籁之王。   主持人宣布完的瞬间,礼炮炸响,无数金色碎屑自高处飘落。   大家起身为他鼓掌,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场馆内的,直播镜头以外的,不论为此庆贺,亦或不接受他夺冠,所有人都被迫把焦点放在他身上。   这是陶权第一次正式得到独属于自己一人的荣耀。   这一天他想很久了。   这一天,他想了很久的人和事都发生了。   排风管呜呜的声音被人们的欢呼遮盖,耀眼的舞台灯恒定在他身上。   霍湘……霍湘在哪儿?   陶权的视线游动,寻找霍湘。   霍湘坐的地方离舞台有些距离,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笑了笑。   摄像机把陶权被切到大屏幕,冰冷的LED电子元件一粒粒拼凑出陶权青涩的表情,当中又有些朴拙。   大家都在看大屏幕,而霍湘在和陶权对视,直到流云一行人走上舞台拥往陶权。   霍湘垂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又咧嘴笑了下。   陶权刚才不知道咋想的,完全使用了模仿他的声线,并且搞得好像他俩共用一副嗓子似的,有几个评审都听傻了。再加上那轮逼真的裸眼3D血月,整得全场陷入迷幻色彩,直接把自己的演出拉到今夜无可匹及的高度。   过没多久,镜头将霍湘释放。   他起身,绕过兴奋的人群,忽略工作人员传来的提醒,当着所有人的面离开会场,来到一处楼梯间,坐下,点了一根烟。   陶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适合舞台,歌者的实力,完美的颜值,潇洒的台风,霍湘觉得每一座舞台都应该烙下陶权的名字。   抛开世俗角度的关系,他在陶权身上感受到了艺术的共鸣。   能认识这样的人,他发自内心感到开心与幸运。   红酒味薄荷烟一根根燃烧,霍湘像松鼠对待松塔那样,将烟蒂收进口袋里,里面还有别的东西,——那张乐谱,他想今晚转交给陶权。   但应该不可能了,晴姐今晚也来了,不出意外,等待陶权的是整个企划组的弹冠相庆,而他不想参与这份热闹。   最后一根烟抽完,烟盒倒出来的只有碎烟渣,霍湘揉搓着,走回通道。   迎面经过几个匆忙的工作人员,他们朝霍湘点头,霍湘面若清风,不作回应。   演播厅正在清场,隔墙传来鼎沸人声,头顶白炽灯变得温柔。   霍湘站到空无一人的观景露台。   夜雨时刻,城市灯彩渲染天际,像某种未经打磨的橙色宝石,天幕下边又闪烁着粉丝离场携带的灯牌,霍湘一瞬间就看到陶权的灯牌,并且很快发现将近一半的灯牌都是陶权的名字。   他数着,三个,七个……然后目送灯牌远去,时间就这样被夺走一个钟。   该回陶木又的消息了。   霍湘打开手机,忽略弹出来的之消息,点进对话框。   -藿香:【唱得比我好,很完美。】   发完,霍湘给晴姐安排的助理拨去语音,告知对方自己有事先撤。   他来到停车场,换上防风服,背上那套原本计划给陶权的头盔,跨到摩托车,启动,驰往龙井。   抵达,霍湘来不及把摩托停稳,任其自然滑倒在地,大步去开门。   开完门也来不及歇口气,粗暴摘掉头盔抛去沙发,接着十分着急地一步一脱衣,最后灯也不开地钻进被窝。   一闭眼,脑子跟昨晚一样想的都是那些私信,或许这才是他累的原因?   霍湘趴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头,氧气渐渐缺失,脑海里苍白无力的文字渐渐化作具象的画面:湿地大草坪,肤色还没变白的陶权牵着海盗,一人一狗互骂,在夕阳下追逐、跑跳。   大年初一的灵隐寺,陶权用蛮力把其他游客挤开,不顾白球鞋被踩脏,稳稳把头香插进火箱,面朝大雄宝殿祈愿他俩在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尽管那时他们还没见过;世界杯期间,野合经营到凌晨破晓,陶权独自一人面对残败客桌,在孔雀鱼游荡间把笤帚当作金箍棒挥舞;健身房,陶权手心被磨出茧,嚎叫着把杠铃举到最高,在跑步机上疾驰;那场罕见的雪里,陶权用他留下来的围巾遮住脸,在野合门口堆了两个大雪人,在下边写了他俩的名字,用爱心连接起来,并对空气说平安夜快乐。   氧气要耗尽了,霍湘在黑暗中掀开脑袋上的被子,他以为睁眼就不会再看到陶权,但四下明明一片漆黑,却能看到无数个陶权在眼前,有傻笑有犯蠢,好像过去每个和陶权独处的瞬间同时冒了出来。   不行,真的要睡了。   不知何时睡着的,其间迷迷糊糊醒了好几次,还忘了在床头备水,渴得难受,又不想爬起来,翻身扯被子蒙住头,逼自己重返梦境。   夜三点,洋楼的屋檐滴着最后的雨水,屋门传来嘎吱一声。   霍湘睁开眼,在黑暗中看见陶权挺拔的轮廓。   先是脱鞋时的布料摩挲声,然后是脚触木地板的笃笃声,最后来到床边,无比温柔的呼唤声——   “霍湘。”   霍湘打开床头灯,香橙色的光芒驱散黑暗。   两人被光笼罩,彼此望着对方。   霍湘困顿地抽了抽鼻子:“刚吃完火锅?……糟粕醋?”   陶权低吟一声,坐到床边:嗯,庆功宴,……你怎么没来?”   “我太困了。”霍湘说。   陶权掀开被子一角,霍湘现在睡觉连袜子都不脱,也不问,直接上手帮霍湘脱去,“今晚想睡你家。”   “睡吧。”霍湘翻身平躺,睡意尽失,“你的被子今天刚烘干,要我帮你铺吗?”   陶权看着霍湘,过了很久才答:“不用,我自己来,我可以开夜灯吗?”   霍湘起身,打开顶灯作为回答。   陶权还穿着上舞台的那身黑西装,浑身弥漫火锅底料的酸辣香气,霍湘说:“穿我的睡衣吧,柜子里,要我帮你拿吗?”   “不用,我自己来。”   这趟澡洗得有点漫长,霍湘盯着天花板,觉得二楼的水声和下雨相差无几,杭城的春天总是那么烦人。……陶权之前旁敲侧击密码的事就想的是私信的事吧?   霍湘想,那陶权等会儿会不会问他私信的事?如果问,他该怎么回答呢?   洗完,陶权围着浴巾回到一楼,站在楼梯口干巴巴看着霍湘,等对上霍湘的视线又打了个哈欠掩饰。   他有很多话要跟霍湘说,比如你为什么会来,那条微博是你本人发的吗,为什么节目结束后不见人影,你看到那些私信了吗?   可看到霍湘正像一头小羊羔一样喝水时,他又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说法,对吧?   “我能把沙发横到床边不?”陶权小声说,“就跟在病房时那样式儿。”   霍湘略有着急地放下水杯,“可以,要我帮你挪吗?”   “不用,我自己来。”   搬床,躺下,关灯,一气呵成。   两种呼吸在黑夜里起伏,两人间隔不到一米,没有多余沟通,睁眼望着黑暗。   当霍湘斜眼看向陶权时,陶权好像有所察觉,呼吸变得微弱了一些,同样,霍湘能感觉到时不时陶权在看自己。   意识在呼吸交错中逐步涣散,在失去感知之前的那几秒里,霍湘问自己:你为什么不主动跟陶权聊聊私信的事儿呢?*   翌日,霍湘从睡梦中醒来。   一转头便看到陶权的睡容,记忆里,陶权鲜少在他之后醒来,他所见到的陶权,几乎都处于精神饱满的状态,就像永恒冬日里不会垂落的暖阳。   因此他没有起床,想等陶权自然醒。   林间的鸟叽叽喳喳叫了好一阵了,早起爬山的人经过小洋楼,踢踢踏踏,时不时传来小孩吵闹的大笑。   霍湘摸到手机,点进今天的热搜。   一切都在晴姐的预料中。   抄袭的批驳被霍湘的长文吞噬,大家更感兴趣昔日高不可攀的主唱是不是要复出了,他怎么会和当今野马主唱认识,他们昨晚怎么唱得那么好。   节目组也不留余力大作文章,非常完美地消化了霍湘登台带来的热度,和白象公关部联合上演一出了滴水不漏的严正澄清,他们的歌王必不可能抄袭。   如此一来,陶权的名誉危机宣告解除。   且反将了一军。   卫天城手上除了TrafficSignal,还有一个涉及政府艺术团音乐会的项目,他当时钢琴SOLO就是为了先行铺垫。   故而晴姐让霍湘也表演钢琴,让外界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去国外进修一下就能拥有的,你很强我知道,但你永远在霍湘面前稍逊一筹。   其次,魔方对萨比尔“二代霍湘”的经营也以失败告终,自从这个少年出道以来,魔方绞尽脑汁让他贴近以前霍湘的形象,看似就要成真,却被霍湘本人弹指戳破。   何况,陶权用本事证明了真正可以像霍湘的人是谁。   再加上击坠黄辰焰,晴姐这波完成了一石三鸟,心情好到她难得想打个电话关心一下陶权。   打通,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霍湘的声音,“他还没醒,你一会儿再打来吧,挂了。”……?   她知道了,她的人生就是不断地被挂电话。没关系!   这是金牌经纪人共通的宿命!   还是想想中午请公关的孩子们吃什么吧!   另一边,霍湘默默把手机放回沙发床。   已经十一点了,再不起来他俩估计要饿死。   然而就在他掀开被窝准备起身的时候,陶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拦腰抱住他,反手用被子蒙住了两人的头。   “别动!我不亲你!!”清晨的吼声还带有沙哑,陶权咳了两下,“让我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求你了!!”   听上去像是松鼠偷吃东西被逮到时的惨叫,霍湘怎能不从,“轻点儿!你要勒死我了!”   陶权松手,把霍湘摁到怀里,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霍湘的味道了。   这一刻的拥抱中,陶权放肆地埋在霍湘怀里。   这之后的每一刻,先前那些令他彷徨,令他不知所措的念头,像雨后积水里的泡沫,逐一消散。   但他同时也铭记,从今以后,不光要爱霍湘,还要爱自己和身边的人。   过了很久,陶权从被窝里钻出来,一脸痞笑地打趣道:“湘子哥,我想消耗百分之一的喜欢,让你当我一分钟的老婆,好不好,求你了,真的求你了。”   霍湘听到那两个字有点怔住,忘记将推开陶权。   陶权把这当成默认,双腿夹住霍湘的腰,轻轻抚摸着霍湘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像小孩第一次收到毛绒玩具那样。   没到一分钟,霍湘杵着陶权的下巴钻出被子,声音洪亮:“能不能起开啊你,顶到我了!”   疯了吧,这辈子还没谁有胆子爬他的床。   陶权花了几秒反应顶到是什么意思,继而松开霍湘,傻笑着一个翻身,结果不慎摔回沙发床。   霍湘没好气地瞪了陶权一眼,穿上裤子去倒水。   “你能给我煮碗面吃吗?”陶权恳求道。   霍湘心想你小子倒是敢使唤我,打开冰箱门:“什么面。”   “螺蛳粉。”   你小子管螺蛳粉叫面?!   算了,吃吧,好久没吃了。   两碗热腾腾的螺蛳粉闪亮登场,红油上漂浮着额外放入的豆腐泡,像泥石流淹没城镇后的破败场景。   “后面估计会很忙吧?发专辑打歌什么的。”霍湘了解晴姐,站到高处不会有休息的时间,等待陶权的是另一座难以攀爬的荣耀高峰。   “嗯!”陶权嗦着粉说,“今天就要直播,晴姐要把歌王的热度用在新专辑上,一会儿我可能得先撤。”   你撤你的,有什么好跟我报备的,霍湘笑着嗦粉。   吃完,陶权换到霍湘正对面的位子,正襟危坐,像是宣布人生大事一样说道:“谢谢你。”也不知道谢的是哪桩事。   霍湘抬头,“不客气,你该出发了。”   “妈呀,这就赶我走?!”陶权瞬间没了刚才的正经样。   “已经中午一点了陶权,你再不出发晴姐电话就再该打我这儿来了,你要说什么一口气说了,说完赶紧叫车。”   陶权坏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霍湘闭眼叹气,“你要说你爱我,是不?”   “嗯哪!”陶权露出得逞的表情,“都学会抢答了。”   “好,我知道你爱我了,现在,你去换衣服出门,行不?我祝你武运昌隆。”   连绵的阴雨悄然撤离,三月翻页,吹来和煦的春风,香樟树披上金衣。   魔方不确定霍湘究竟要不要复出,手里的版权歌曲硬是不敢用,导致TrafficSignal的专辑迟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mirypoetic在没有任何阻拦的情况下带着新专辑回归。   重金打造的MV,贴合市场的音乐风格,主打一个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仿佛最后一阵春风吹来的时候,商铺的音箱自动接收了泥泞诗意的歌,短视频自动生成了他们的时下趋势。   榜单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光是官网的专辑预售数据就可以稳稳拿下本年度销冠。   大头乐评结构统一给了不低于九十分的评价,晴姐觉得够了,陶权说这是霍湘写的必须给我一百分,晴姐又拿矿泉水砸了他一次。   总之,mirypoetic迎来了自己的时代。   陶权年前录的综艺也陆续迎来完结,毫无悬念成为官宣内容下的一番,文案里多出天籁歌王和撕漫身材的人设标签。   他的高奢代言再添一个PRADA代言人,下赛季的行程翻了一番。   他就像当年的霍湘,走在一条璀璨夺目的路上。   这期间,陶权忙到没空跟霍湘相处。   不过霍湘默认了他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小洋楼。   有时是充满柠檬黄阳光的正午,提着面粉羊肉闯进来,说我要吃馕,有时是万籁俱寂的午夜,蹑手蹑脚推门进来,悄悄钻进沙发床。   茶几上,石榴项链和弓箭项链交缠在一起,他们很多天没戴了,也可能是不需要了,总之就摆在那里,连同彼此没问出口的问题,一并被遗忘。 第79章 日常   “要不咱今晚就去野合吧,晴姐突然跟我说明天要去见品牌方。”   沙发上,陶权回着消息问霍湘。   霍湘在腌鸡翅,白胡椒放多了,“咳咳……行,那你跟娟姐打声招呼,我怕今晚没位置。”   “没位置?今天不是周一么?”陶权起身走过来,从冰箱拿出一串枇杷,“实在不行我们坐室外,都五月了,天气应该正好。”   霍湘挤开陶权顺手拿出一袋生鸡翅,“你是不是都不看群了,现在野合天天爆满。”   陶权把剥好的两颗枇杷送到霍湘嘴边,“真没那闲工夫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忙,天天起早贪黑的。”   霍湘把两颗一起咬进嘴,左右各塞一颗嚼着,“唔,所以让你太晚了就住酒店,三天两头来我这儿,光是出行就占了不少时间。”   “再说吧。”陶权傻笑,又递来两颗。   晚饭吃的是鱼香肉丝、香煎鸡翅和干锅土豆,煎鸡翅的时候霍湘多煎了两大份,准备带过去给娟姐他们。   杭城的柳絮又开始泛滥了,堆积在道路尽头的沟渠,看上去轻飘飘的。   两人从梧桐大道的停车场走出来,霍湘把陶权的兜帽盖上,陶权觉得热,两下又给扬了,霍湘说你被认出来怎么办,陶权说那跑起来啊。   于是两人像大婶赶早抢免费鸡蛋那样拔腿飞奔。   老实说没有这样跑的必要,但霍湘已经习惯了,陶权的运动细胞实在太丰富。   拐进巷子,野合的热闹扑面而来,室外藤椅坐满人,娟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音箱装到了外面,整条巷子响着优雅的灵魂乐。   熟悉的场景让霍湘一下子放松,推攘着陶权跨过正在互相喂食的情侣。   “晚上好!”娟姐一嗓门吼道。   两人都戴着口罩,挥了挥手,娟姐心领神会地狂点头,用下巴指着封闭角落里仅剩的两人位。   霍湘把保温盒放到吧台上,环视一周,他们故意十点才出门,没想到还这么多人,“乐加维林,单独做一杯海波出来给陶权,再拿盘芥末米果。”   银色的迪斯科球照耀鱼缸,跳舞机上的动漫人物扭来扭去,陶权打了个哈欠。   “才坐下来就困了?”霍湘端杯过去碰。   陶权喝下大半海波,“你不懂,这叫回到家了,心驰神往。”   “心驰神往不是这么用的。”霍湘笑道。   陶权乐呵地抓起一把芥末米果,活像久经社会的老大哥,“我没读过书嘛。”   演出在十二点结束,三驰啃着鸡翅跑过来,旁边带了个没见过的男生,“师父,权哥,介绍一下,这是店里新招的学徒。”   “咋不是萝卜介绍?”陶权问道。   远处的萝卜:“哥,我忙啊,等会儿再来。”   两人和学徒打招呼,学徒显然从娟姐哪儿听了不少他俩的事,全程毕恭毕敬,走的时候还弯腰鞠躬。   将近关门的时候,娟姐终于闲下来了,端着一大杯啤酒过来敬,“再坐会儿,杨哥眼镜马上就到。”   不一会儿,杨哥他们来了,杨哥一如既往精神抖擞,眼镜有订婚后男人该有的模样,进门起就没撒开思思的手。   一行人换了卡座,在娟姐暴力摇骰声中喝了几轮,交换了最近几个月的近况。   有些人并不会因为你变成大明星就对你礼让三分,喝高了该吼还是吼,陶权没控制好度,把自己喝得半醉,浑浑噩噩靠在亮皮沙发的边缘。   陶权:“我觉得要不把隔壁那间房盘下来吧,把墙打通做个大舞台,往后搞搞LiveHouse啥的,前阵子我认识了不少外地音乐人……”   后面几句霍湘没怎么听清。   陶权眼皮都抬不起,哪还能有个口齿清晰的本事。   不过这也正是霍湘在想的事,今晚有很多客人进来问有没有位置,照这个流量,周五周六岂不是直接起飞,那野合不升级更待何时。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如何扩建,在把陶权背进屋子,甩到沙发床,犹豫要不要帮陶权脱衣服时,他给陆超留了个言。   -藿香:【老头子,你有活干了。】   “陆超同意了啊?!”   第二天,陶权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激动地喊起来,“我昨晚跟你说了钱我来出没有?”   霍湘习惯了陶权这样没事来一嗓子,很淡定地帮他把新买的普拉达鞋子拿出来,小洋楼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很多昂贵的衣物。   “这个再说吧,你先换衣服出门,小王等了一会儿了。”霍湘说。   陶权只得唉一声,穿鞋出门。   柳絮当属西湖边最多,商务车从中穿过,停在临湖的一幢老洋房前,又一场社交战役来临。   斑驳的白墙内,极具复古欧式的装潢扑面而来,吊顶横生数盏硕大的水晶吊灯,通往二层的螺旋阶梯处,晴姐身着米色高腰法兰绒西装裤,眼神示意陶权还不快过来。   有些会面严肃得像西湖的荷花田,即便荷花颜色鲜艳,也改不掉池底满是浑浊淤泥的现实。   陶权脸上挂着笑,十分清楚自己就是货架上的荔枝糖果,正经受着购买者的端详,是否卖得出去,只在一念之间。   他不喜欢凡事要绕十八个弯的沟通方式,也记不住这些品牌方代表人的长相,但为了爬到更高的地方,他必须要学会适应。   晴姐对他的成长深表欣慰,不再对他动辄大小声,今天见事情聊得顺利,早早放他回去,叮嘱他晚上好好休息。   泥泞诗意宿舍今天空无一人。   大厅保持着上个礼拜的模样,焦烁参加了一档舞蹈综艺,已经有十天没见着人了,至于万钧,被晴姐送进了剧组参演一部偶像网剧。   陶权照例给两个小孩的房间除了尘,找来纸箱,把最后一波个人物品装进去。   霍湘对他不间断的搬家行为没有意见,反正就算全搬来了也没空天天住,而且他是真的习惯了陶权的存在。   他帮着把箱子抬进来,确定这是最后一次搬东西后,望着杂乱却又充满安全感的屋子说,“欢迎你住进来,要不我们来个大扫除吧。”   买下小洋楼的那天起,霍湘就没怎么改过屋子的格局,现在多了一个人,应当多些活动的空间让对方住得舒服些,不能只想着自己。开搞。   陶权先给换下来的那几盏落地灯拍照,霍湘叫他放到二手市场贱卖,越早弄走越好。   霍湘则在捯饬厨房,最先配的饭桌太大,他准备撤了换个小一点的,洗碗机不经常用,回头可以让人拉去野合。   “这是啥?”不知道打扫到哪里的陶权拿起一个小玩意儿说。   霍湘看了一眼,是他用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已经风干了,“之前弄的,扔了吧。”   陶权对着小兔子吹了几下,种子剥落,显得更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别啊,送我好了。”   “……”霍湘无语,继续整理乐器。   今天是陶权为数不多可以休息的日子,结果全耗在大扫除上,弄完已然入夜,两人都饿得有些扛不住。   霍湘也很累,不想再开灶烧饭,一招手,“晚饭带你出去吃。” 第80章 月色   要去的店就藏在龙井山里,两人都没有面部武装,慢悠悠走在民宿群边缘的山道。   夜车在水杉树下飞驰,没有车灯时世界会陷入一片漆黑,而当车驶来,两人的影子又叫车灯拖得忽长忽短。   陶权穿着满是纽扣的夹克,走起来的时候铛铛作响,混杂夜间的虫鸣鸟叫,叫得久了,也就到地方了。   两人踩过石径,推开门廊挂有灯笼的木门,味淋香和鱼鲜味冒了出来。   “你好,两位,对的,有预订。”霍湘在前台交涉,末了转身看向陶权,却发现陶权脸色不自然地看着客桌深处。   视线的另一端,同样是一张不自然的脸。   卫天城和萨比尔坐在素色的日式木椅上,中间隔着寿喜锅的热汽,他的吃饭习惯一如既往的好,茶杯、餐碗和手帕连作直线,手机倒扣,蒙着纸巾,周遭一尘不染。   霍湘看卫天城的眼神和以前一样,熟悉中带有间隙,他停顿数秒,勾起嘴点头,继而看向萨比尔。   这个和他一样来自西北的少年,面色失措得像即将坍塌的观音石像。   “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霍湘说。   陶权面无表情,噢了一声,率先走过去。   这里每一个人的桌前都摆有一碟打散的生鸡蛋,如同上舞台时撞见的暖色LED灯,将他们四人推至某个没有观众的剧场舞台。   “好久不见,这么巧。”霍湘开口道。   卫天城用藏青色手帕擦擦嘴,起身,右手在霍湘看不见的角度把衣服扯平,“好久不见,短发很适合你。”   霍湘点头,“海胆鱼籽饭?新菜么?”   卫天城:“嗯,不过你应该不喜欢,最近的新品里,符合你口味的只有芝士焗扇贝。”   “好,我一会点一份试试,”霍湘说,“我和陶权还有点工作的事要聊,先不打扰你们了。”   卫天城没让他走:“你准备复出了吗?签白象?”   “还没想好。”霍湘说。   卫天城点头,“魔方随时欢迎你回来。”见霍湘没有搭腔的意思,他续说:“我们也才到没多久,要拼桌么?”   “不了,”回答的是陶权,“一会儿晴姐要来。”   对话间,卫天城看向萨比尔,“萨萨,这是霍湘,霍湘,这是萨比尔。”   介绍一般发生在开场白,而卫天城选择和霍湘寒暄结束后才向他们介绍,这让萨比尔脸上的尴尬变得更浓了。   霍湘伸出手与萨比尔交握,“你好。”继而向两人点头示意告别,带着陶权往深处走。   两人坐下,陶权小声问道:“这家店他开的?”   “不是,以前我们经常来。”霍湘答。   陶权脸色有些古怪,“你为啥要主动跟他打招呼。”   霍湘抬起看菜单的头,“你觉得呢?进来的路只有一条,不打招呼显得太刻意。”   “那好吧,”陶权说,“我俩要聊什么工作来着?”   霍湘像听到冷笑话一样哼了一声,反问道:“我俩什么时候叫了晴姐来着?”   陶权啧了一声,望着霍湘的眼睛笑了。   两人都很饿,寿喜锅一开就动筷子,一直吃到最后的芝士豆腐上来才有空继续闲聊。   “你说,我们要不要请余木过来给野合看看风水,到时候舞台的朝向啊,酒柜的尺寸啊,都往进财的门路去摆。”陶权提议道。   霍湘:“行,等你跑完音乐节回来一起去问问看。”   两人达成约定,这周搞定盘店的事,下周陶权回来去请余木,顺道去丝绸博物馆逛一下,后面这句是霍湘提出来的,他记得陶权的私信里讲过想要跟他一起逛博物馆。   吃完芝士豆腐,两人一前一后起身,卫天城和萨比尔还在吃,桌上摆着一瓶烧酒,见到他俩,异口同声道:“走了吗?”语调却不尽相同。   霍湘看看有些局促的萨比尔,再看看陶权,陶权说:“嗯,去公司接晴姐。”   “那回头见。”卫天城说。   五月的晚风略感灼热,陶权将夹克抱在手臂上,里头穿了件纯色T恤,宽肩窄腰的身材若隐若现,张开手转了一圈,问霍湘:“天气真好。”   “是啊。”霍湘笑道。   陶权把衣服丢过来蒙住霍湘的脑袋,自己往前跑了几步,扣篮似的去打树叶,“月色真美。”   霍湘把衣服取下来穿上,他今晚就穿了件长袖,“这话得萨比尔跟你说。”?!   陶权一扫方才的惬意,神色紧张地跑回来盯着霍湘:“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霍湘轻松道,“他看你的眼神,相当今晚月色真美啊。”   陶权没想到霍湘能看出来萨比尔喜欢他。   其实拿歌王那晚他单独和萨比尔见了一面,时间很短,前后就两分钟。   萨比尔问他,为什么要把当时送他的那瓶水丢地上。陶权没回话。   然后萨比尔就用刚才在店里的那种眼神看着他,说恭喜你拿到歌王。   “他是故意把《臆想症》让给你唱的吧?”霍湘比晚风更扰人的声音传来。   陶权点头默认,“咋,你吃醋?”   霍湘脸上挂上惊异,不过是假装的,能一眼识破,他说:“百分之四的喜欢还想让我吃醋,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陶权在路灯下吭哧笑个不停,“卧槽,什么百分之四,不是百分之五吗!你真不是人,我说消耗你就消耗啊?那我让你现在升到一百能升得上去么?”   “做梦也不是这样做的。”霍湘倒烟点了一根,嘴角带有笑意。   陶权跑回来,一把抢走这根烟叼嘴上,社会大哥不过如此。   “他们家气泡水应该是拿气罐冲的,贼带汽。”也没人知道社会大哥为什么突然来这一句。   霍湘:“回头给野合也整一点,就眼镜那个喝苏打水的速度,他一人能喝到脱销。”   “你咋不往家里整,天天喝冷萃不腻啊?最近不是很流行气泡美式么,再叫点新奇士橙过滤一下,感觉应该会不错。”   这夹克乒铃乓啷响起来还怪好听的,霍湘说:“那倒不是什么东西都要买进口的。” 第81章 扩建   陶权还是叫了很多橙子送来小洋楼,就在他飞北京的第一天,来的架势如同野合日常进货,得霍湘和师傅一礼盒一礼盒往屋里抬。   除开新奇士,还有西瓜、芒果、荔枝等,目测加起来能有四十斤。   霍湘挖空一颗橙子去过滤咖啡,按照娟姐发的配方往咖啡液里加了一些肉桂,肉桂的香味进攻性十足,很轻易就遮盖了豆子橙子的品级特性,所以说,完全没必要用新奇士那么好的品种。   他很惆怅地把水果分出来,留一小波自己在家吃,剩下的全带去了野合,顺便跟陆超一起去见见隔壁屋子的房主。   死胡同原先不止野合一家商铺,还有一家高档茶铺,老板是个外行,开没两年就倒闭了,也没把店面转租,从霍湘还没出道就干摆在那里。   两人找到物业联系房主,接电话的不是房主本人,表示会转告,让他们耐心等等。   这一等就是三天,陆超带小叶子去外地补五一假期了,霍湘只能自己去谈。   野合开了十几年,未来肯定会继续开下去,霍湘的打算是直接把铺子买下来,免得几年后铺子涨价或是对方卖掉铺子带来麻烦,但能把铺子闲置很多年的人必然不缺钱,一聊果真,这老板无论怎么讨价还价都不肯直接卖。   最后没办法,霍湘聊了个一次性交五年租金,当场定下签合同的日期。   扩建落实,要做的事也变多了。   陆超是室内设计出道,提出图纸自己画,装修杨哥来。   霍湘初听觉得就该这么安排,回去想了一下又认为不能完全让陆超一个人想,他太久没管野合,也没怎么去探店,自己必须搭一脚,约上陆超准备跑跑其他酒吧,找一下近年流行的东西。   时间就这么来到陶权回杭的日子。   霍湘要去接陶权,起了个大早,随便煮了碗汤圆吃就着急出门。   前几天擦车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那辆老古董雪佛兰有些不灵光了,送去保养了下,得早点去取了再出发去机场。   春天一过,日照一天比一天充沛,生机盎然,大口吃冰激凌的季节就快来了。   霍湘将车停进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还没解开安全带,陶权的电话打进来。   “你出门没啊?我今天貌似回不去了,流云临时约我去她们公司谈事情。”   霍湘凝着前边倒车死活倒不进去的迷你,伸手抓了抓额前的碎发,有时动作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他一向对这种事无所谓,“新的航班记得发我,我拐去家具城看看。”   陶权:“得,小王改好签我第一时间发给你,话说你去家具城干什么,买饭桌吗?”   “哥,饭桌已经是十天前的事儿了,我是去给野合选家具。”霍湘无奈道。   陶权噢了一声,“等下,已经盘下来了?”   “嗯哪,”霍湘发动车子说,“明天就签合同了。”   “我靠,这么快?”陶权嘀咕道,“别忘了我要持百分之八十的股!”   霍湘笑着摇摇头,真就年轻啥也不懂,股份哪能说要多少就给多少的,也不考虑考虑现在野合的股份配置。   “我先垫着,回来再说吧,挂了啊。”   陶权不让:“挂什么啊!!你多少年没上班了,有钱吗你,我先垫吧。”   “那等我把卡号发你,挂了。”   车厢恢复安静,霍湘连上蓝牙放起泥泞诗意的新专辑,一路开向家具城。   他不会把卡号发给陶权,也不打算让陶权持太多股,他人不去上工,至少要让他在钱的方面找补回来。   第二天,霍湘陪陆超把合同签了,晚上带着野合的员工出去搓了顿大的,正式把掌柜的身份交给娟姐。   “那你之后要去干啥,复出啊?”娟姐喝得微醺,大波浪下的双眸像沉在水底的葡萄。   对自己人就不用说谎了,霍湘持杯碰过去,“还没想好,估计像前两年一样家里蹲。”   “你不找个对象啥的么?”娟姐摆手示意自己喝不下了,“我觉着新学徒就不错,年轻大学生,长得又高又帅,关键还特喜欢你,老念叨什么时候能见着你。”   被cue到的男孩忙道没有,脸已经红了。   霍湘喝完杯里的金汤力,他一直觉得杜松子酒的香气跟青柠很像,他说:“少管我,多操心操心自己。”   这话娟姐就不爱听了,猛地灌下啤酒,“我有啥好操心的,都市丽人不需要谈恋爱,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三个学徒咯咯笑着,陆超说这话没毛病,结婚还不如跟狗过。   娟姐复问你最近是不是吵架了,陆超说少管我,多操心操心海盗,众人笑声盖过咚咚的摇酒壶。   回到小洋楼,霍湘在院子里吹了会儿风,喝醉之后视线也变得模糊,世界呈粘稠状,布满双眼,仿佛摔进了一坨果冻里,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带有残影。   又高又帅的人他已经认识一个了,不需要更多了。……说起来,石榴花是不是开了? 第82章 榴花   真的开了。   就在霍湘第二天准备去接陶权的时候,他望见一团似火的胭脂红,摇曳着,陶权回来看到应该会很开心。   车驰往机场大道,跨江大桥吹来凶猛的江风,将雪佛兰吹到萧山机场。   陶权刚下飞机,将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掏出手机给霍湘发消息。   小王被最近的行程折腾得够呛,止不住打哈欠,“呃阿……哥,今天多让站姐拍几张,晴姐要用图。”   陶权活动脖颈,轻点头说好。   交通枢纽站是每座城市最夸张的钢铁巨兽,胸膛里穿梭着忙碌的人,他们不是要到这儿,就是要去那儿,没几个人有闲心欣赏吊顶富有设计感的金属线条,包括他自己。   粉丝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悄悄靠近,为首的依旧是草莓冰。   陶权有阵子没见她了,盯着看了会儿,“注会考的怎么样?”   草莓冰的脸色先是被捉弄的不爽,继而换成一本正经,“找了个替考被抓了!今天跟完你还得赶着去坐牢!”   陶权笑个不停,“我会去看你的,今天来的没有高考生吧?”   “没有,”草莓冰扛相机对他咔咔一顿按,“跟她们说了你不让来。”   当然不能来,高考是人生大事。   “话说权哥,”草莓冰身旁的姑娘挤上来,“后续有没有音乐集市的行程啊?你们都好久没上了。”   回答的是小王:“这个要看公司,后续的重心应该会以音乐节为主,不过你们放心,见面会会加场的。”   陶权笑笑,“偷偷告诉你们,见面会的场馆会升级,但不涨票价。”   小姑娘们立刻抱在一块欢呼,手中的横幅像海带一样晃着。   拍了半晌,草莓冰小声问:“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陶权以为是什么土味情话,连忙摇头道:“不帮。”   草莓冰跺脚:“我跟你说真的!”   陶权道:“那你说。”   小王急了:“权哥!!”   草莓冰白了一眼小王,除了正主本人,公司的其他人都得死,“你跟霍湘关系咋样?”   陶权没想到会问这个,诧异地挑起眉:“怎的?”   “你帮我转告他,他死了。”草莓冰恶狠狠地说。   陶权停下前进的脚步,周遭的姑娘也跟着停下来,他眯眼看了草莓冰一会儿,“怎么能咒人家呢。”   “唉呀不是,”一旁的姑娘出来解释,“草莓姐以前搞霍湘的,前阵子霍湘不是去我是天籁了么,她以为会复出,就搞了个后援会去关注霍湘。”   后面的由草莓冰本人续说:“结果他个傻逼把我移除粉丝了。”   陶权没忍住笑,“那我也不能跟他说你粉丝说你死了啊!”   草莓冰正色:“就那么说,不然你就录一段语音帮我发给他。”   “行了行了!”小王挡上前,扶住陶权的肩颈往前走,强行将陶权带走。   陶权回身招了招手,叫她们早点撤。   车里,霍湘吃完了一包小熊软糖,拍拍手,枕着脑袋,小声跟音乐哼唱。   不一会儿,高挑的身影跑过来,霍湘摇下车窗趴过去,远远对陶权说道:“怎么感觉你有点晒黑了?”   陶权扯掉口罩,“有吗?我咋没发现。”   启动车子,霍湘又看了一眼陶权,“真的黑了,上的露天场么?”   陶权掀起胳膊一看,还真出现了色差,不过无所谓,这种事有什么好在意的,“今天早起了吧?要不我来开?”   “不用,这车有点毛病,怕生。”霍湘说。   陶权瞄了一圈,“这车有点老了啊,要不大G给你开,我重新换一辆。”   “哦?”霍湘头也不回,“想换什么车。”   陶权认真地琢磨了会儿,“卡宴怎么样?”   霍湘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陶权身上的钱味变重了。   车开了几公里,驶上跨江大桥。   陶权摇开车窗让狂风灌进来,怎知后车疾速掠过,轰隆一声把他吓一跳。   “卧槽怎么开的车!!你瞅到没啊!贴那么近吓唬谁呢!给我追上去!!”   霍湘觉得头疼,这路怒症真是说来就来。   “还在加速呐!!”陶权还在喊,“疯了吧!赶着投胎啊?!”   霍湘没搭理,瞥了一眼江面,千万朵破碎的浪花沐浴在日光下,真是个好天气。   过完桥,道路缩至两个车道,雪佛兰停在一家土耳其烤肉店的旁边。   “怎么了?”问着,陶权看了一眼窗外,焦脆的香味似乎飘了进来,“你想吃吗?我去买!”   霍湘:“坐好。”冷淡的语气俨然不适合这炎热的初夏。   陶权安分地靠回座椅,霍湘说:“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陶权不明所以,疑惑道:“回山里……?”   霍湘:“着急吗?”   陶权:“不急。”   “那有什么必要跟那辆马自达吼的?”   “……”   “人家加速跟咱有什么关系?”   “看着烦啊!!”   霍湘吁了一口气,侧身打开储物格,抓了一包荔枝软糖丢进陶权怀里,“人家可能是有急事才那么开车,别那么大火气,退一万步,你那么骂人家也听不见。”   “所以我让你追上去啊!”   霍湘又吁了一口气,“把糖拆开。”   陶权照做,霍湘又指示:“吃两颗。”   等陶权忙着嚼糖,霍湘说:“你现在是大明星了,不能像以前那样过日子,要是被人发去网上,再小的事都会变成塌房,明白么?”   这下陶权懂霍湘的用心良苦了,“知道啦,这糖挺好吃的,你也来点儿?”   霍湘正在启动车子,没工夫去拿,侧头张嘴示意陶权丢进来。   陶权笑了一声,故意把咬了一半的软糖塞进霍湘嘴里,完了还伸手捂住霍湘的嘴巴不让他吐出来,“吃下去!”   霍湘瞪眼,握方向盘的手硬了,但没打过去。   他把软糖咽下去,扭过头看着前方的道路,两个刚放学的中学生边走边跳,双手比划着不明意义的弧度,“现在对你的喜欢只有百分之三了。”   陶权震惊到张开嘴巴,“不是,怎么个意思?!”   霍湘瞧陶权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心里舒坦了很多,把雪佛兰开上车道,笑而不语。   陶权小声嘀咕着,若有似无听见一句霍湘死了的话,也可能听错了,不确定,他是个认真开车的人。   后半程,陶权见霍湘实在不想搭理他,把话题带到了工作。   上周的季度大会,晴姐突然要调整泥泞诗意的定位,彻底从偶像乐队改成纯粹的乐队,音乐集市那种偶像节目可能不怎么上了,相应的资源往音乐圈倾斜,不仅陶权,其他两人也要开始往歌手的方向发展。   霍湘对组合的另外两人不熟,问道:“那他们也要唱泥泞诗意的歌吗?”当初他写歌是按照陶权的音色量身定制的,有几首一般人唱不了。   陶权说:“不啊,晴姐打算给他们出个人EP,叫了桃花姐姐和流云过来feat。”   “嗯?那谁来写歌,晴姐没跟我说。”霍湘说。   陶权神秘地对后视镜眨眼,也不管霍湘有没有看到,“我写啊,而且早都写完啦,就等这周制作了。”   霍湘又问:“可你们这周不是要折腾巡演吗?”   陶权:“这我就不知道了,会上没说,哎哎停一下,我去买冰激凌。”   霍湘转头,经过上次那个商场了,他将车停下来看了一圈,人有些多,陶权下去估计会被认出来,于是便说:“我去吧。”   二十分钟后,霍湘手握冰激凌回到雪佛兰,却发现陶权坐到了驾驶位,“上来啊,瞅啥。”   霍湘上车把冰激凌递过去,他买了三个,陶权一个,自己两个。   这就让陶权很不爽了,“怎么个意思,就给我买一个啊?”   霍湘舔了一口草莓味的,“晴姐特地跟我说不要让你吃太多甜食。”   陶权不屑地冷哼,夺过霍湘的手往身上放,“感觉到没,什么叫无懈可击的猛男大胸肌。”   他动作太快,草莓冰激凌直接染到了衣服上,吓得霍湘赶紧抽回手,“你这么忙还有空健身?”   陶权一口咬下自己的冰激凌,大手捏了捏霍湘的胳膊,本想嘲笑一番,没想到上手居然这么结实,“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健身了?!”语气是相当惊讶了。   霍湘若无其事地挑挑眉,“健身也不是你的专利,我撸个铁怎么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就几婻諷个礼拜不可能到这程度!”陶权很在意霍湘长肌肉的现实。   “出院之后?”霍湘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别吵了,赶紧吃,一会儿化了。”   陶权把剩下的冰激凌全部塞进嘴里,脑子当场被冰冻,连声哈气。   他哈了足有半分钟,才幽幽转头看着霍湘,说道:“那你啥时候教我游泳?”   “游泳?”霍湘怔住了,他怎么不记得他俩有这个约定。   “就上次我俩掉人工湖里那会儿啊,你答应要带我去的。”陶权说,并且说得跟真的似的。   霍湘:“我没那么说过。”   陶权很不爽地启动车子,恰好后边的车也要起步,愣是抢着冲了过去,他登时火冒三丈,抬手指着前边的车。   但又想起霍湘才教育过他,硬生生把火气憋下去,“不行,你必须带我去游泳。”   霍湘舔着无花果冰激凌,“等你有空再说吧,你现在比公园里的陀螺都忙。”   陶权沉吟,这阵子确实很忙,公司的忙完还得抽空参与野合的事,“那你先答应我。”   霍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开快点好么?我还想让你早点见到石榴花呢。”   “卧槽,开啦?”陶权高兴得吼道。   小孩的心思真好猜。   霍湘在心里笑话着,下一秒又突然想到,石榴花的花语是家庭和睦,而他和陶权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烦躁的心情就那么无预警降临了,霍湘摇下车窗,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陶权闻着一度被自己误会成葡萄味或者蓝莓味的红酒薄荷烟,转头瞥了一眼霍湘:“累到了?”   霍湘回眸,看着陶权的侧脸,为什么他中秋节那天没问陶权有没有吃月饼呢?   “别吃独食啊,给我抽一口。”陶权又说。   霍湘把烟灰抖进烟灰缸,把手送到陶权嘴边,陶权嘬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顷刻间被日光驱散,真真是个好天气。   到得小洋楼,陶权被石榴花美得满院子乱窜,各个角度拍了一张,搞出个九宫格发朋友圈,配上得意大笑的表情。   “石榴花真漂亮啊!”发完他感慨地望向屋檐下冲洗地砖的霍湘。   霍湘嗯了一声,专心致志清理砖缝里的泥土。   陶权摘了一朵石榴花跑到霍湘身前,被水管溅了一裤子的水,“我一直觉得你漂亮得像一颗石榴。”   霍湘抬头,给出异常疑惑的神情,“漂亮?石榴?哈?”   陶权没说为什么,展示着手心的胭脂红花朵,他手掌都是茧,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打篮球弄的还是弹琴弄的。   “什么石榴,番石榴还差不多。”霍湘说。   “番石榴也行!”陶权扬声道,“好吃!”   “明天要去事务所找余木,没忘吧?”   “当然没忘。” 第83章 方休   “小霍,我睡不着。”   夜里三点,陶权一脚踢开闷热的灰色被褥,所躺的沙发床皱得像一颗核桃。   霍湘也还没睡,早料到陶权会这么说似的,轻轻打开床头灯,困倦的声音跃过香橙色光晕:“所以让你别晚上喝咖啡。”   晚上吃饭时,他提了一嘴肉桂橙子美式还不错,陶权非要来一杯,过滤的时候霍湘就在想,这个点喝咖啡不到天亮能睡着吗?   结果就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吵得他也睡不进去。   “哥,我能上你床躺一会儿么?我们摆点龙门阵啥的。”陶权起身说。   霍湘翻身背对陶权,“你躺在那儿也能摆的,聊什么,你开个头吧。”   沉默了几秒,陶权关掉夜灯,躺回去说道:“要不我们明天就去游泳吧,我刚才搜游泳馆发现店附近有家在试营业。”   “好。”霍湘利索答道。   话题就这么中止了。   陶权很不甘心,在黑暗里连续翻了几次身,颇有小黄鱼被煎的架势,而后他说:“最近对我的喜欢有上升吗?能有一个点吗?”   “我这里不是银行,不讲利息。”霍湘说。   陶权自讨没趣,在黑暗里故意叹气给霍湘听,下一秒突然噌地起身,“我去看看石榴花。”   霍湘无语极了,反手点亮顶灯给陶权照路,山里这光线晚上能看清什么?但不关他事,陶权想看就看,别拉着他一起就行。   “你一起啊!”陶权掀被子道。   霍湘把被子扯回来,裹得严严实实,“大哥,我困,你自己一个人看行吗。”   没有回话,沉默。   哒哒一声,灯灭。   然后嘭的一声,陶权突然跳上了床。   “再消耗百分之一的喜欢,让我躺会儿,行不?”语气带着哀求。   下一秒,霍湘转身一脚将其踢回沙发床,陶权刚整出来的动静差点把他心脏给吓出来。   陶权嗷了一嗓子,脏话悬在嘴边立马要讲出来。   “还剩百分之二。”   就在这时,山间乍然传来轰隆的机车声,两人不由得同时蹙眉去听。   机车声持续了几分钟,由远到近,看样子要途径小洋楼外边的柏油路。   “大晚上的……”陶权嘟囔道。   语毕,那车来到小洋楼附近,震天响的嗡嗡在屋子里回荡,水杯也被震了起来。   紧接着,屋外传来一连串猛不丁的动静,有刹车,有树枝交错,还有金属碰撞。   霍湘给陶权一个眼神,两人唰地起身,来不及开灯便出门去看。   民宿群亮起的声控灯照在水杉林,林间回荡着方才的动静,铁门外,一道车印冒着青烟,几片翡翠般的树叶飘落至此,一架跳着黄灯的摩托车倒在沟渠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沟渠滑去。   霍湘踩着拖鞋疾步上前抱住车身,和赶到的陶权将摩托移至一旁。   黑魆魆的杉树群下,黄棕壤块块掉落,坠入沟渠,溅起水花,随后传来孱弱的气音:“……谁?”   霍湘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音色是大三元,他当即跳下沟渠,蹚水去找。   大三元半个身子在冰冷的水里泡着,头盔让土壤蒙了一半,工装服上的反光带无比刺眼。   霍湘走近唤了声他的名字,却迟迟不见反应。   陶权也跳下沟渠,“看看是不是晕倒了!”   霍湘试探性碰了碰大三元的手,忽然惊觉那手有滚烫的液体冒出来,顿时绷起神经,“他受伤了!帮我把他抬上去!”   说完跨过大三元的身体,和陶权一并将大三元抱上石台。   霍湘怕水漫进头盔,第一时间为其摘下。   幸好,水没淹到鼻口,但大三元的脸色惨白,额发均被热汗打湿,脸上神经抽搐一般跳动着。   “我操!”陶权闷喊,“胸口被划了!”   霍湘伸手一碰大三元的胸膛,温热的触感令他打了个机灵,赶忙脱下T恤捂住大三元的胸膛。   陶权也非常焦急,弯身蛮力将大三元抱起,飞也似的奔向小洋楼。   进了屋,霍湘指挥陶权把大三元放到沙发床上,自己去柜子里翻医药箱,他平时根本不生病,这东西好多年没打开过,最后急了,索性用螺丝刀暴力拆开,取出当中的应急用品。   陶权正在给大三元脱衣服,这伤势不能碰脏水,必须要尽快处理。   然而就在下一秒,大三元猛地睁开眼皮,梦游似的掐住陶权的脖颈,手臂上的血瞬时涌出来,洒到自己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   “你他妈干啥!!”陶权使劲儿掰开大三元的手。   或许是看清了陶权的脸,大三元松手,失力垂落,双眼无神地看着别处,有几滴汗流进眼里,很是艰难地眨了眨,“咳……水……”   候在一旁的霍湘把绷带和碘伏丢给陶权,转身去倒水。   陶权把东西丢在一边,先帮大三元把外套里衣脱了。   他的确认识这个人,高中时代他们一起打过球,但不是一个学校的。   “脸上的疤哪儿来的?”陶权轻声问道。   哪知大三元并不想跟他叙旧,别过头去。   这回陶权看到了更为触目惊心的伤疤,就在大三元的脖颈后边,远比脸上的伤疤深,“方休,这几年你他妈到底干啥了?”   “傻逼……吵死了。”大三元却骂他。   这时霍湘端水回来了,陶权接过来灌给大三元。   此刻的大三元,哪儿还有以前见到的那副拽样,就那么无力地被两人扶着,如同一头在头狼争夺厮杀中败下阵的老狼,整个身躯遏制不住地弓在一起,双手抖着到处乱摸。   霍湘:“伤太重了,抓紧时间处理伤口,带他去医院。”   大三元颤巍巍地舔干嘴边喝漏的水,又试图拨开陶权的手,“……不去。”   陶权登时被大三元的不识时务气得够呛,抄起碘伏就往大三元受伤的手臂倒。   只听大三元大吼一声,发力往陶权脸上来了响亮的一拳。   陶权立马捏拳要打下去,幸好霍湘一把将他抱住,死死往后脱,“都给我闭嘴!”   待两人冷静下来,霍湘抢过绷带,蹲到大三元身边,尽量小心地为其缠上,期间大三元止不住嘶嘶,用狠毒的眼神盯着站在一旁的陶权。   “拿钥匙去开车,去解放军医院。”霍湘说。   大三元:“……不用,送我上山,家里有医生。”   霍湘认真地揣摩大三元的眼睛,他们这类人做事的底层逻辑和一般人不同,伤成这样不肯去医院必然有原因。   他刚想说那我给你找个毯子,后边儿的陶权暴喝出声:“有你他妈这么求人的吗?!要死了还在这里嘴硬,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毛病!”   大三元冷哼一声,捏紧拳头支撑身体坐起,可惜目前的行动力处于关机状态,没几秒又摔回原地大口喘气。   霍湘快速去柜子找了两条浴巾,一条用来缠住手臂和胸口,另一条给大三元取暖,然后就将大三元横腰抱起,“要帮忙就去开车,不帮忙就留在家里。”   陶权没好气地跟了出来,一同把大三元塞上车,“摩托咋整。”   大三元闭着眼,脑袋耷拉着,太阳穴的青筋暴突,“丢了。”   “别说话了,容易引起伤口疼痛。”霍湘启动车子,交代陶权扶好大三元。   此前大三元一直很介意被陶权认出来,这下无意暴露出来,不知道会不会给陶权带来麻烦,霍湘必须尽快把烂摊子甩出去。   车在蜿蜒的山路疾驰,没几分钟就来到那幢被巨树包围的古旧别墅,夜间的这里跟山下更不同了,树影皆为魑魅,斑驳围墙透着阴森。   刚停好车,古堡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窄肩男人冲了出来,踩碎鹅黄的吊灯投影,狂拍车门。   陶权开门跳下车,男人直接钻进来抱起大三元,招呼陶权一起把大三元抱进门。   霍湘匆匆跟在身后,帮着挪沙发让大三元坐下来。   男人抽掉沾上血的浴巾和衣裳,拿起桌上的绷带三角巾蒙住大三元被划了一道口子的胸膛,大三元吃痛,胸口剧烈起伏,脖颈青筋暴起。   忽然,二楼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再到楼梯,最后,环抱墨绿色枕头的纪杉从阴影里走下来,她穿着同样墨绿的睡衣,眼罩拉至头顶,面部表情几乎在看到大三元的那瞬间变得有些暴戾。   大三元迎上纪杉的视线,不过很快就移开了。   纪杉走上前,仿佛陶权和霍湘并不存在,双眉紧紧拧着,冷声问:“谁干的?”   大三元咬着牙齿,脸侧咬肌凸起,“……卫骋韬的人。”   霍湘霎时瞪大眼睛,未问出口,又听纪杉问道:“老七呢?”   大三元低下头,浑身发抖,沉得像一捆钢筋。   寂静无预警降临。   陶权伸手搂住霍湘的腰往身旁带,男人老老实实翻找止疼片,纪杉站在原地,抓紧枕头的手指生白。   “……你送霍湘出去,我跟陶权聊点私事。”最后是大三元虚弱地开口。   纪杉缓缓松开枕头,放到桌上,一转脸,刻毒的表情烟消云散,很是平静地示意霍湘挪步。   屋内,大三元服下止痛片,让男人关上门并回避,又过了很久才说:“我求你一件事。”   “别跟任何认识我的人提起我,……尤其岳竹。”   陶权的人生从父母过世开始割裂,并不知道以前的那些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如今复见方休,更多的是不理解。   为什么会成为纪杉的贴身助理?浑身的疤又是哪儿来的?   最不解的,是这句不要跟任何认识他的人提起他。   “为什么?”   方休擦去鬓边的湿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只要你肯答应这件事。”   屋外,纪杉和霍湘站在跳着双闪的车边。   “辛苦你们把狗狗送上来了,今晚的事可以帮我保密吗?”   霍湘没看纪杉,目光投在车内大三元坐过的位置,“这是当然的纪总,不过我想多嘴问一句。”说完转过头,得到肯定的眼神后续说道:“是我知道的那个卫骋韬吗?”   “杭城就这么一家姓卫的,”纪杉说,说完又面带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你和卫天城的事于晴跟我讲过。”   “那我想纪总应当知道里头的实情。”   纪杉:“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霍湘明白这是一语双关,赞同道:“我也这么认为。”   “霍湘!纪总!”陶权推门出来了,一路小跑。   纪杉给他让出位置,“摩托一会儿会有人处理,你们不用管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改天来家里吃饭。”   陶权跟霍湘交换眼神,说道:“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车沿着山坡开回民宿群,霍湘问:“大三元找你聊什么了?”   “就让我帮他保密身份,”陶权没瞒着霍湘,“但其实我跟他不是很熟,不知道之前为啥要躲着我。”   霍湘沉吟片刻,望向路边的机车,“这么晚了,明天还能去事务所吗?”   陶权关上铁门,“去啊,我给小哥发个消息,下午再去好了。”   霍湘:“那游泳呢?”   陶权啧一声又叹口气,推着霍湘往屋里走,“下回吧,我把票退了。”   “你已经买了??”   陶权没回答,盯着半湿的沙发床不知道该怎么清理。   霍湘走进厨房洗手,“别弄了,一会儿睡床。” 第84章 主权   每隔一阵,老冰箱会收电做功散热,微弱的电流声在电器内部滋了几下,如年迈老人叹息般迟缓。   如此往复,清晨稀薄的日光照进屋内,霍湘睁开眼。   临睡前的唯一感官是温暖,陶权的高体温把床变成了炕,让他睡得相当舒坦,不过当他转身,却没看见陶权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霍湘又以为回到了野合宿舍。   他懒洋洋地起身,看到床头有张字条,陶权说晴姐传唤他去公司,冰箱里有三明治和牛奶,牛奶记得要热一下再喝,砂糖放在微波炉旁边了,落款处,陶权画了个简笔笑脸。   霍湘笑了笑,走到厨房,又看见冰箱上用磁贴固定了一张一样的字条,笑脸比上一张更灿烂。   厨房正对窗户,外头的石榴花在日光下跃动胭脂红,其阴影如同铃铛般照在厨台,霍湘半坐上去,晃着腿享用午餐。   在他面前,冰箱上方的挂钩,狗尾巴草做的小兔子和那天的石榴花绑在一块,他想起了陶权手心的茧。   傍晚时分,霍湘给陶权发消息,准备换衣服去白象大楼接陶权。   -陶木又:【哥,今天去不成了,临时有个酒宴,晚饭我给你订刚好了,一会儿小王会去接你,你先别出门。】   霍湘看着对话框,隔了几秒回复了个“1”。   人气暴涨后,时间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他也是经历过的。   晚些时候,小王驱车来小洋楼接霍湘。   霍湘坐上后排,小王说:“地方有点儿远,霍老师口渴的话冰箱里有西瓜汁和椰子水,权哥备的。”   霍湘瞄了一眼,身旁有个车载冰箱,塑膜还没撕,应该是刚买的。   “好。”   车从杨公堤开出来,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朗然入目,太子湾公园大批赏花的游客汇聚在路旁,与商铺招牌一齐在霍湘眼前掠过。   陶权选的餐厅颇有小资调性,霍湘独享了两面临窗的黄金位。   但他不饿,点了一份舒芙蕾坐了半个钟。   一般这种时候他不玩手机,只需要眺望窗外的一切,时间自己会走,不必着急。   直到屏幕亮起,陶权发来一连串的消息。   -陶木又:【,,,】   -陶木又:【太忙了今天,,!】   -陶木又:【密电他们 家的蚵仔煎了 】   陶权用的是九宫格打字,霍湘马上反应过来他喝醉了,直接打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陶权却没有说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背景很安静。   霍湘:“几个菜啊给你喝成这样。”   “喝混了我,……香槟红的,还有人头马,”说完隔了几秒,“难喝。”   霍湘:“你上哪儿躲着了,身边有人吗。”   “我刚尿完,”陶权的回答不明所以,“……不想回去了。”   “待着别动。”   挂断电话,霍湘去结账,被告知已经买过了,还附赠了一份打包的冷吃。   霍湘提上,乘电梯抵达一楼,联系小王一起去接陶权。   “霍老师……我送完你还得赶着去影棚呢,要不我给你叫辆车?”   霍湘扫了一眼车流,他不想等,“或者我把车开走,你叫车去影棚。”   小王犹豫几秒,把钥匙递了过来。   酒宴在滨江,过去要一个半小时,期间霍湘发消息复核陶权的状态,陶权已经打不了字了,发着凑不成一句话的简短语音。   穹顶花园,占据整层楼的宴厅人满为患,两座巨型石柱形成拱门,其下置有高低错落的复古喷泉,乳白色地砖铺至落地窗,投在玻璃外的景象如同天堂阶梯的最后一级,穿梭期间的洋裙女郎仿佛沿照八音盒轨迹旋转的人偶,无数耳鬓私语蒸腾在酒气中。   吐完的陶权从门口返回,拿起一小块炙烤猪颈肉放进嘴里,两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走到跟前。   “被灌得够呛吧?”其中一人笑道。   陶权吮吸手指,被视作性感的象征,陶权颔首呼气,又变成不属于此地的朦胧幻想。   另一人说:“但我还没跟你喝上呢。”   陶权拿起绒布桌上的陈年龙舌兰,与对方碰杯,一饮而下,酒精绽放的数秒里,他想好了怎么接话。   有道身影闯进视线,是萨比尔,他挡在陶权与两个女人之间,“陶权,薛导找你。”语毕,抓着陶权的胳膊走向人群。   他们悄无声息地避让经过的人,像两条逆流而上的鱼,随着换层的工作人员进入电梯。   电梯门合上,陶权彻底丧失意识,倾倒在萨比尔身上,萨比尔慌乱地将其扶住,保持僵硬的姿势直到一楼。   四面八方林立的大厦遮去夜空,逃离大厦的道路停满各式萨比尔叫不出名字的跑车,他对这座压抑的城市没有一丝好感,他想念故乡一望无垠的沙丘。   “你家住哪儿?”他轻声询问倚靠在肩头的陶权。   陶权缓缓回过神,推开萨比尔,扯着领带靠到路灯,翻找手机。   “陶权,你待着别动,我回去找你们晴姐,马上下来。”萨比尔的轻声细语值得夜灯铭记。   陶权抬眉看了一眼萨比尔,没说话。   一辆保姆车从远方驶来,停在两人身前,车门打开,霍湘对上萨比尔的视线,萨比尔下意识躲开。   “晚上好。”霍湘说。   萨比尔点头,指了指陶权,“他喝醉了。”   霍湘过去查看,陶权打着瞌睡,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你能帮我搭把手吗?”   两人把陶权弄上后座,霍湘看向萨比尔,问道:“你还要上去么?”   萨比尔看了看陶权又看了看霍湘,“不上去了。”   “那我顺道带你一程吧。”   萨比尔没有拒绝,坐到陶权身旁。   保姆车沿着宽敞的道路逃离大厦囚牢,夜色复还,酒气散去。   “你住哪儿?”霍湘问说。   萨比尔没回答。   过了几分钟,保姆车停在红灯前,霍湘再次问道:“需要拐到萧山那边吗?”   车辆减速导致陶权靠在了萨比尔肩头,手也甩在萨比尔怀里。   萨比尔:“你跟陶权是什么关系?”   霍湘这才从后视镜瞄了一眼萨比尔,他觉得萨比尔长得很好看,“朋友。”   萨比尔沉思,片刻后富含进攻性地问道:“普通朋友,还是什么朋友?”   绿灯通行,商务车再次上道,霍湘目视前方,将车开到右转车道,“目前还只是好朋友。”   萨比尔想环住陶权的臂膀,陶权躲开了,嘴里嘟囔了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那你和天城呢,也是朋友?”   霍湘把车停靠在路边,熄火,转过头,用对待客人那般的平静语气说:“我和卫天城不是朋友,你旁边冰箱里有水,可以帮我陶权喂一点么?”   萨比尔找到那瓶水,拧开瓶盖让陶权饮下。   陶权喝完又靠到萨比尔身上,萨比尔拍了拍陶权的后背,说:“他喜欢你。”   霍湘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紧邻车窗的香樟树,看不到树叶,他说:“你是说天城吗?以前是的,现在就不知道了,我们平时不联络。”   萨比尔凑上前,“我说陶权。”   霍湘与其对视,面色不改,一如平静的溪流,“嗯,陶权爱我。”   “那你呢,你爱他吗?”萨比尔的的语气则尖锐得像一把钢刃。   “这个我暂时还不确定,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霍湘回答得很快。   “你吊着他。”萨比尔口吻不减。   霍湘想了一会儿,说:“可能吧?不过我想这个需要参考他本人的意见,等明天醒来你或许可以问问他。 我这边的话,开始到现在都没想过吊他,我很尊重他,如果你有这方面的疑问,也可以明天问问他。我相信他会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刹那间,萨比尔最后一丝自尊被碾碎了。   这些对话里,霍湘没有表露任何一丝情绪,却把萨比尔的所有情绪打了回去。   萨比尔不理解,他的问题那么刁钻,为什么这个人眼里一丁点儿波澜都没有。   赝品在正品面前会黯然失色,正品应当自恃殊荣,投以睥睨,赝品应当自惭形秽,请降诛戮。   他听说过很多霍湘的事,在卫天城家里见过很多霍湘的照片,在他眼中,霍湘是冰魂雪魄的天山之子。可眼前——霍湘深显疲顿,穿着起球的运动服,像司机一样开着保姆车,车里有令人恶心的皮革气味,那悬于空中的车挂,破旧得看不清字样。看到的景象明明万分普通,却激起萨比尔的万分自卑。   他原以为当面质问两人关系,至少能在霍湘脸上看到冷傲或鄙夷,可霍湘还以的竟是礼貌和耐心。   萨比尔低头,而后又看向窗外的街树,数十秒后,他带着失望的目光缓缓看向后视镜。   那双罕见的灰色眼眸也盯着他,似是在传达什么。   萨比尔忽然就想起了故乡的雪原。   那里植被稀疏,四面环山,每年雪后初霁,会有大批藏羚羊迁徙至此,他曾有幸近距离接触过一次,那天刮着大风,绒布围巾飞舞,遮去他大半视线。   可他还是能看到那头藏羚羊的眼睛,澄澈,无暇。   和此刻霍湘眼里的一样。   好了,他世界里的不解之谜消散了,他不再有疑问,挪开目光,再次试图从街树上寻找值得欣赏的地方,“今天的事我不会跟天城说的。”   霍湘有些意外,“谢谢你?”说罢重新启动车子,“你住哪儿?”   保姆车抵达高耸林立的公寓楼,萨比尔推开车门。   他说不出告别的话语,径直走向公寓,身后,霍湘钻到后车厢给陶权喂水,陶权很安分地张嘴,喝完埋进霍湘怀里。   当萨比尔回头的时候,看见陶权抬手去抓霍湘的胳膊。   即便醉到意识涣散,灵魂也能嗅得出来身边的人是谁对吗。手机亮起。   -卫天城:【董事会还没开完,今晚助理接你。】   -萨sa:【好。】   两小时后,龙井小洋楼。   霍湘把陶权从商务车背下来,高个子背起来不方便,他的速度很慢。   一阵阵酒气扑打在脖颈,他听见陶权小声说:“…我不会吐你身…上的。”   “吐也没关系,”霍湘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我…手好…麻。”   “喝醉了手会麻,以前跟你说过了。”   “…想游泳。”   “好,明天就去。”   霍湘把陶权放到床上,想起身找毛巾给陶权擦脸,陶权却不肯,野蛮地把他锁到怀里,“你身上很…好闻。”   “你可以消耗一个点的喜欢多闻几下。”   陶权把头埋到霍湘脖颈乱蹭,“…赊账。”   “没问题,明天起来写欠条。”   陶权抬起头,双瞳难以聚焦,似看非看地盯着霍湘:“我想那个你。”   霍湘轻轻推开陶权,“不,你不想。”用被子盖住他,“睡吧。”   “我想那个你…”   霍湘不去听,起身去二楼找毛巾。   回来时陶权彻底睡着了,难得打起微鼾,令他听不清冰箱散热所发出的嗡嗡声。   霍湘慢慢脱下陶权身上的衣服,把外衣挂起,内裤和袜子拿去二楼搓,顺势洗澡。   夜已经很深了,床头的保温杯下,垫着歪七扭八的字条,霍湘在滚烫的被窝里,找到陶权掌心的茧,伸手挠了一下。 第85章 分歧   酒精的作用下,陶权睡得相当沉,醒来看见霍湘在厨房煮粥已经是次日中午十一点的事了。   他埋进霍湘的枕头面,打了个很舒爽的哈欠。   霍湘残存的气味和余温让他隐约想起昨晚的事。   “谁送我回来的?!”   厨房那边的霍湘正搅着汤勺,南瓜赋予小米粥金黄的颜色和熟成瓜果的香气,“小王吧?也可能是我。”   陶权一下子回忆起临醉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萨比尔,立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又惊觉怎么浑身凉飕飕的。   低头一看,自己什么都没穿。   再连忙抬头去看霍湘。   霍湘正在尝粥,砸吧嘴往粥里加白砂糖,砂糖呈细碎的晶光,很漂亮。   陶权不吭声,赤脚以最快速度跑到衣柜翻霍湘的衣服穿,“是你送我回来的,还背了我。”   这时霍湘回头了,瞧着陶权略有嘚瑟的表情,说道:“衣服穿反了。”   陶权喔一声,边调整边走到霍湘身边,木地板给他踩得哐哐作响,“那……我没吐吧?”   “吐了,”霍湘面不改色,转身去玄关拿了双人字拖,“吐得我浑身都是。”   陶权顿时紧张起来,接过拖鞋随便丢地上,费尽脑细胞去回忆昨晚的细节,双脚机械式塞入拖鞋,“……不会吧。”   “会的。”霍湘蹲下来握住陶权的脚踝,抬高,强行把穿反的拖鞋换过来,“不信你去车上看看。”   陶权一拍脑门,匆忙趿拉着拖鞋奔出屋子,隔了十来秒回来,杵在门口:“好你个小霍,敢诓你权哥。”   霍湘吭哧笑着,把盛出的粥放到新买的小木桌上:“吃饭。”   今天陶权要去公司开巡演舞台的会,霍湘要去野合跟陆超确认装修图纸,两人一块儿坐商务车,先把霍湘送到地方,陶权再自个儿去白象大楼。   这是泥泞诗意第一次巡演,晴姐叫来了原先给天鹅航道做舞台的团队,众人窝在会议室前后讨论了六小时的方针。   霍湘这边轻松一些,和陆超待在室外对屏幕指手画脚,两杯冷萃下去,时间也过去了。   往后的一周差不多就这意思。   陶权忙于新专辑宣传打歌和筹备巡演,不太有回小洋楼的机会。   霍湘每日早出晚归,去家具城挑软装,和娟姐她们研究夏季新品。   两人之间,还有一些待办之事。   比方说一直没去事务处。   起初两人都挺惦记,可彼此的时间凑不到一块,最后索性不去了。   霍湘说这代表老天爷不让他们去,陶权表示无所谓,按照现在野合的流量不走玄学的法子也能红红火火。再比如游泳。   陶权最介意这个,基本每逢得空都要提一嘴,但他想去的游泳馆不是被有钱人包场了就是水质日不开放,也搁置了。   又过了一阵子,野合的扩散计划步入装修阶段,门面暂封。   大家的活变成跟霍湘去探店,在浅夏不算灼热的风里,品尝各家酒馆的时令鸡尾酒。   有时陶权也想跟着去,霍湘不让,酒馆里都是年轻人,陶权脱下口罩非常容易引起骚乱。   因此,他们能相处的时间,仅有每天起床和睡前的一小时。   今夜吹着清爽的风,屋外石榴花即便在夜间也能看到明朗的胭脂红,底下花苞隐有结果之势。   “得换个薄被子了,”霍湘说,“你身体太烫,晚上我会被热醒。”   陶权刚洗完澡,脸上滴着水,有些委屈地看了霍湘一眼,“哦。”随后用浴巾狂搓脑袋。   霍湘被水珠溅了一脸,伸手抹开,找出两套薄被丢床上,自己率先躺上去。   从浴巾里冒出来的陶权一看,立马不高兴了,从那晚过后他俩就睡一块盖一床被子,怎么突然要分开呢,“就没有大一点儿的薄被吗,一块盖啊!”   霍湘猛啧一声,把其中一床丢到沙发上。   陶权高兴了,像是大狗飞扑一样跳到床上,“晴姐跟你说了吗?”   “说什么?”   陶权:“就舞美的事啊,她说晚上给你打电话,没打?”   巡演筹备前期进展得很顺利,但专辑的巡演专用编曲交稿后,于晴突然对3D模拟出来的舞台模型非常不满意,尽管技术那边是严格按照她要求做的。   “她觉得是曲子的问题,”陶权解释道,“觉得花重金请的制作人把编曲弄得和舞台设计搭不上边。”   霍湘转过身,撑着身子跃过陶权去拿床头的耳机,“编曲发我听一下。”   陶权没动,他俩的姿势现在太过亲密,正寻思着要不要趁机揩油,但又不敢,指不定又是一脚一拳,只能抬起头悄悄去闻霍湘身上沐浴露的味道,虽然闻起来和自己身上的好像没啥区别。   传完曲子,陶权从霍湘耳朵上取下一只耳机自己戴上,相当自然。   两人就这么平躺着听音乐,曲子时而澎湃时而安静,陶权偶尔会偷瞄霍湘,想知道他们此刻想象的画面是否相同。   一小时后,霍湘神色复杂地取下耳机,给出他对编曲的评价:“呃……”   画蛇添足的部分已经多到他不得不干涉的程度了,当场给晴姐预约了会议。   翌日清早,两人一同前往白象大楼。   前台小姐姐没想到这两人会同时出现,赶忙放下化妆镜,整理仪容道:“权哥……登记……”后面两字她自己都听不清。   “不用登记吧?”陶权远远抛下一句,言外之意是你不认识霍湘么?   但霍湘还是老老实实去前台签字了。   到得电梯,陶权笑着看霍湘:“一点明星架子都没有。”   霍湘轻松挑眉,“我已经不是明星了。”   “那不是的,”陶权一把搂住霍湘的肩膀摇晃几下,“在我心里——”梯门打开。   “权哥早,霍……早。”是焦烁。   霍湘拿开陶权的手,给焦烁让出身位,“早上好。”   “搂你一下怎么了?!”陶权突然抬高音量,“我话还没说完呢!”下一秒又将霍湘搂过来。   焦烁眼睛里充满困惑。   霍湘沉着脸,陶权开口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世界第一巨星!”   梯门再次打开。   这次是才跳完舞的万钧,看到两人,听到这话,惊恐地跟焦烁交换眼神。   焦烁将其抓进电梯,一旁的陶权旁若无人地补上最后一句:   “因为我爱你。”……谁爱谁?权哥爱焦烁?权哥爱万钧?真的假的?   啊不对啊霍湘怎么来公司了?   等等,爱的不会是……   电梯里的四个人,有三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霍湘侧头瞪着陶权,肩上的大手不晓得要不要拿开,无论怎么做都会显得欲盖弥彰。   焦烁和万钧死掐彼此的胳膊,眼里全是惊异。   “你俩还记得,我之前说有个在追的姑娘不?”陶权的语气很轻缓。   两个小孩不敢作声,霍湘脸色凝结。   “其实不是姑娘,”陶权的语气如同跟神父告解那般,听不出任何谎意,“是霍湘,虽说还没答应我的追求吧。”   电梯里的液晶屏,白象旗下艺人的广告无声地循环播放,画面中的焦烁在跳男团舞,身旁有只北极熊玩偶跟着一起,这是众人视线里唯一在动的东西。   大概过了十秒,陶权松开霍湘的肩膀,“我很认真,你们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要帮我保密,懂?”   万钧焦烁相视的目光缓缓挪到陶权脸上,“好……好的。”   梯门再次打开。   打着哈欠的晴姐睁开眼,看到四人诡异的模样,有点困惑,“都什么表情啊,大清早的,见鬼了?”   霍湘调整表情,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昨晚没回家?”   晴姐又打了个哈欠,胡乱把头发扎起来,“搞完都四点多了,回什么家?你俩给我带的早饭呢?”   陶权忙把鸡蛋饼拿出来,“其他人都到了么?”   晴姐:“还没,我们五个单独聊点儿。”   电梯叮咚,抵达顶楼,万钧拽着焦烁一溜烟飞奔往左。   晴姐吼道:“右边!!!”   两人急刹车,又呈残影往右边跑去。   霍湘脸色再度沉下来,瞪了陶权一眼,“现在重新编曲还来得及吗?”话是问晴姐的。   晴姐走在前头,“来得及,官宣时间可以改。”   进入会议室,焦烁和万钧坐在最后一排,双手交叠放在桌前,活像听讲座的三好学生,眼里没有惊愕没有故作沉静,只有八卦。   陶权帮霍湘抽椅子,自己坐到旁边,“是不是得跟他俩介绍一下霍湘。”   “不用介绍!!”后排齐声道,意思是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你要kisskiss的那个人了。   晴姐狐疑地扫了四人一圈,“是我吃错药了还是你们吃错药了?”   不,是陶权吃错药了。   霍湘中途休息时挟着陶权后脖颈把人带进了吸烟室。   顶楼的吸烟室是视野最开拓的地方,窗外大楼林立,茂密的悬铃木像河流一般通往四面八方,更远处能看见西湖,眼再尖点儿能瞅见湖面上的观光游轮,陶权觉得自己能听到游轮上的倒茶声和游客的低语。   身旁的霍湘点了一根烟,猛吸一口,而后用烟指着陶权的鼻子,吐出浓重的烟雾:“你到底在想什么?”   陶权还没见过霍湘这么生气,瞬间有些慌张,可想没几秒胆子又大了,这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儿吗?“咋了啊,他俩是我最好的朋友,早晚都得说的啊!”   霍湘再次猛嘬烟,“喔,那如果有一天你们不再是朋友了呢?”……什么意思?   陶权吸了一口气,没敢吐出来,低眼看着王冠形状的水晶烟灰缸。   里头只有晴姐的烟头,跟霍湘是同一个牌子的薄荷爆珠。   他往前走了两步,抓起霍湘夹着烟的手,红色烟星悄然坠落,烟灰落到两人手上。   陶权将烟灰抹开,细细揉搓霍湘的指节,把两人手指搞脏,轻声道:“可是我就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爱你。”   两人离得很近,这话像是凑在耳边说的。   “首先,我们没有在一起,我今天也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霍湘道,过了几秒又补充:“其次,你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你应该明白自己的重心在哪儿。有些话再想说也要看场合,我针对的不是你要说什么,而是说的时机。太冲动了你。”说完,抽出被陶权禁锢的手。   陶权没让他那么做:“别走。”十指紧握。   “我爱你是一件让你觉得丢脸的事吗?”   未燃尽的烟头飘着一缕烟,从地板袅袅升起,环绕两人被烟灰染黑的手指。   “我承认今天有点冲动,但我早就想那么做了。”陶权的脉搏正因紧张而攀升。   “并且不觉得我跟朋友出柜有什么问题,如果你不开心了,那我一会儿找他俩去解释,你别骂我啊,我听着不得劲儿。”   紧握的掌心很快就流汗了,霍湘动了一下,手掌却不慎与陶权的更加严合。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恢复冷静,“我没有骂你,只是指责你,你今天这个行为很不好。”   缓和的氛围丝毫没有影响陶权急促的脉搏,和他们每晚躺在一起时一样,霍湘甚至怀疑陶权是不是天生心跳就比别人快。   “松手,一会儿晴姐该来叫了。”   “那就让她也知道。”陶权说。   霍湘的脉搏上升了许多,很快便跟陶权的同个频率。   陶权慢慢松开,用T恤裹住霍湘的手,把烟灰清理干净,说:“再抽一根吧。”   霍湘无奈,“我现在想抽你。”   “那你抽,抽完接着开会,完了还要吃火锅呢。”   还有心思吃火锅……真的是……   霍湘无奈跟随陶权去会议室。   接下来的会议在四楼召开,巡演团队相继到来。   晴姐大概交代了新的细节,分配工作,没透露霍湘会重新编曲的事,更多的是强调霍湘会全权参与舞美调整。   这些都是霍湘的老熟人了,沟通起来没什么压力。   大伙儿预约了第二轮会议,一扫过去几日的萎靡,如获解救般和霍湘拥抱告别。   临走前,陶权把两个队友单独叫了出去,让晴姐先把霍湘送去火锅店。   【作者有话说】   来,跟包包一起深呼吸,然后再看下一章—— 第86章 顿悟   时值下午,日光充沛,第一批夏虫嘶声力竭喊着,霍湘忽然觉得今年会是个炎夏。   晴姐抱怨了几句工作上的烦恼,他像以前那样静静听着,连基础建议都不给,因为他知道晴姐做事从来不参考其他人的意见。   “陶权最近状态咋样?心情啊身体啊各方面的。”晴姐突然转口问。   霍湘:“还行,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音乐集市月底要搞个大演出,邀请了所有偶像团体,想让泥泞诗意去压轴。”   霍湘没懂:“这跟陶权的心情有什么关系?”   晴姐:“这场活动对他很重要,我担心他心情不稳定会影响发挥。”   霍湘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冷却:“对他很重要还是对白象很重要?”   晴姐不说话,扭头瞥了霍湘一眼:“算了你当我没问。”   有时候,有些事经不起细想。   比如你在家里不小心丢了只笔,你找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然后某一天你突然在浴室里找到了,这时候,你的大脑会瞬间想起当时是怎么把笔带进来的。   此刻的霍湘就是如此,他的潜意识迅速把许多不相关的琐事拼在一起。   霍湘:“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晴姐打了个哈欠,“啥事儿?”昨晚的夜熬得她很是疲惫,今晚必须睡个好觉了。   霍湘:“你还记得我们刚出道那会儿,桃花被人利用炒作绯闻的事吗?”   “记得啊,那煞笔男的,今年又搞那一套,结果你猜怎么着,碰见个后台非常硬的,被扒了个底朝天,估计翻不了身了。”   当时桃花只是跟那人一块走了红毯,对方却发通稿说两人关系密切,炒到新剧上线又反过来说是桃花单方面暗恋自己。   晴姐因此震怒,往后严重干涉旗下艺人会接触到的人,大到品牌方代表人,小到常去餐厅的店长,都经由她的暗中审核与调查。   霍湘:“你现在对艺人私生活的管控应该还是那么严格吧。”   “当然,”晴姐说,“我的规矩里只有我吸别人的血,绝对不会让大家落下什么把柄被他人利用。”   霍湘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上头的烟灰已经被陶权擦拭干净了,他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放心陶权搬来和我住?就不怕我带坏他么?”   晴姐笑了,“怕啥,我还不知道你啊?整天呆在山里,一睡睡一天。”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搬来跟我一块儿住吗?”霍湘直视晴姐的眼睛,他深灰色的瞳孔里,传达着某一种难以被左右的质问。   晴姐被盯得发怵,“你俩不是早就住过一块儿吗,F1VE还没解散的时候,就你们那个酒吧啊。”   “是吗,”霍湘说,“我好像没跟你提过我住酒吧宿舍的事儿。”   晴姐立马补充:“陶权跟我说的。”   霍湘不相信陶权说过。   也知道晴姐是存心撒谎,于是跳过试探阶段,直接进入重点:   “陶权去选秀,不是主动报名的,而是有人专门给他寄了申请表,引导他去的,对吗?”   窗外是一闪而过的悬铃木,以及间歇传来的喇叭声,城市跃动着,路虎也跃动着。   晴姐脸色终于严肃了起来,稍作停顿整理自己的表情,握方向盘的手加紧力度,确保四周车流平稳,准备开口——但霍湘不给她机会:“寄件地址是一家甜品店,我查了一下那家店的法人姓万。你认识什么姓万的人吗?”   晴姐减缓车速,利索道:“不认识。”   霍湘:“或者,姓方呢?你知道方和万,这两个字真的特别像。”   晴姐快速转头看了霍湘一眼,“不认识。”   “我认识,”霍湘不经意地说,“这个人很神秘,他躲着陶权,不想自己的身份被陶权知道。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像这个人怕申请表败露而心虚了。”   “不至于吧,给个申请表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晴姐笑笑说。   “你说得对。”霍湘也笑笑说。   然后他看向车窗外,这条街他真的好像走过无数次了,悬铃木,枫树,五角槭,秋华树,糖枫,这世界太多形似枫树的植物了。   这些拥有多边形状的树叶依附在枝桠上,极速从霍湘眼睛里闪烁。   他说:“那如果给陶权寄申请表的另有其人呢?”   晴姐又转头看了霍湘一眼,她忘了短短几分钟里她有过几次这种一模一样的下意识偏头了。   她一双眼睛看着前方的车流被红绿灯命令减速,停下,心情烦躁起来。   路虎也停在红绿灯前,左边是一排货车,右边直行车道则空荡荡一片。   晴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霍湘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知道陶权这个人的。”   “摘星计划啊,不是跟你说过的吗?你现在年纪大了记性这么差了?”   霍湘又问:“好,还有一个问题,我的社交账号一直在你手里,你看过别人发来的私信吗?”   顷刻间,晴姐面色黯淡,悬吊的黑眼圈令她的神情看上去很不友善,她避开霍湘的眼神,看向红绿灯的计时器,过马路的行人匆忙小跑,右转车道相继开走几辆车。   “你早就通过那些私信知道陶权的存在了。”霍湘如释重负地说,“你听过他发来的歌,看过他发来的照片,对他很满意,所以给他寄了申请表,对吗?”   “……”晴姐看着霍湘,后车对路虎按了几声喇叭。   路虎在沉默中穿过红绿灯,停在一棵悬铃木下,熄火。   晴姐:“我有没有说过你在某些方面精明得让人讨厌。”   “恰好而已。”   恰好被邀请去纪家古堡,得知纪杉和晴姐是因为西点而认识;恰好当时商量要发澄清微博的时候坚持要自己发,从而看到了陶权发来的私信;恰好听见陶权叫大三元的真名。   这一切都是恰好,仅此而已。   “是又怎么样?”晴姐说道,“即便我不那么做,他自己也会进娱乐圈的不是吗?”   霍湘转头,凝视晴姐,静等晴姐说完。   但晴姐没有,眼色一沉:“霍湘,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他已经很负责了,在他要死不活的那一年是我自己掏钱给他加的商务,他的所有公关都是我亲自去处理。作为经纪人,我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话音未落,霍湘轻哼一声,旋即没忍住笑了,一种很少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冷笑。   现在想来,陶权能恰好知道自己回野合复工,算不上什么“顺其自然”,八成也是晴姐透露的。   于晴从未见过霍湘有过这副模样,心中强忍的火气登时爆发:“你到底想说什么?”她不懂这有什么好讨论的。想说什么?   想说的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你还记得天鹅航道那几年的春节吗?你无论如何都要陪我一起吃年夜饭,怕我想家打包各个西北餐馆的吃食;在卫天城歇斯底里发疯的时候,你想尽办法不让疯狂行为波及到我;甚至在我主动坠落的时候,选择和我一起离开魔方,为我的巨额违约金想办法。   而现在,你明知道我害怕被人喜欢,却把全天下最喜欢的人推到我身边。   不,我的感受其实并不重要。   我本就应该给你提供我所有的价值。   但你不能这么对待陶权。   他和这一切都没关系。   “你该跟我商量一下的,如果需要我安抚陶权的情绪的话。”霍湘说。   晴姐大肆冷笑,“哈?我怎么跟你商量?——告诉你有个变态喜欢了你很多年,没日没夜骚扰你?霍湘,你没事儿吧?”   “陶权不是变态。”   “那我是变态!!”晴姐喊道,“我就不懂了霍湘,你跟我俩在这认真什么呢到底?”   “这件事里只有一个人是认真的,那就是陶权,”霍湘冷冷道,“你可以不顾及我的感受,但你不能这样对陶权。”   晴姐听到后半句立马炸了:“我怎么了?啊?我怎么对他了?我怎么不顾及你的感受了?陶权那傻逼对你死心塌地,见不到你还跑去自杀,我要是直接跟你商量,你会愿意认识这样的疯子吗?!”   霍湘挪开眼,“你还是不明白,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遇见什么样的人,不是我们说了能算的,我们至少不应该,往别人头上挂一根胡萝卜,把人家当作转磨的驴。”   晴姐:“他是驴倒好了!驴可不会整天发癫!”   霍湘:“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对他来说是一种心魔吗?!”霍湘生气了。   于晴瞳仁有些扩散,她没见过霍湘这样子,是她刚才那句话太过分了吗?似乎也不是吧。   霍湘:“你怎么能把他一步步推往火坑呢?”   于晴面部神经跳动,咬住牙齿,而后又松开,语气强硬:“好,我知道了,我明天就让他搬回来,抱歉,我确实应该找你商量一下的,没想到你不喜欢他。”   “那如果我喜欢呢?!”霍湘低喝道,“你要我怎么面对这种被提前设计好的感情?退一万步说,他是你的艺人,我要是跟他在一起了,他的事业怎么办?你怎么办?!”   “这轮不到你来考虑,”于晴点火上路,“我会想办法的。”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霍湘,事到如今,晴姐仍旧把他们当做手里的牌。   他再也克制不住,冲晴姐叫喊道:“什么办法?继续干涉陶权?——你到底还想干涉他多少事?!”   霍湘从不生气。   印象里,哪怕卫天城故意把专门拿来备份音乐的电脑砸掉,霍湘脸色都没变过。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于晴觉得霍湘在生气恼火方面的情绪是完全不存在的,霍湘是个没情绪的怪物。   她本以为前几句的质问已经是霍湘的情绪高峰,没想到刚才这句接近歇斯底里的呐喊才是。   她甚至觉得耳熟,感觉回到了某个天鹅航道的摇滚专场,只有那种时候,她才能感觉到霍湘是一个完整的人。   于晴重新降缓车速,“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已经喜欢上他了?卫天城十来年都得不到的东西,他半年就得到了?”   她不该说这句话的。   因为下一秒霍湘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疯也似地去拉车门。   这辆老路虎的车门锁一直有问题,上次陶权跳车之后于晴就惦记着修了,或许是因果报应,她拖到了今天,也就导致霍湘狂拉车门数下后,一阵夏风灌了进来。   于晴猛然踩下刹车,霍湘踉跄钻了出去,摔在地上。   充沛的日光将霍湘整个人包裹,他慢慢站起,四周是匆忙的人群,他向前走,脚踝有些疼,他忍住,走向人行道,人流很快将他吸收,很快于晴就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敞开的车门挡了非机动车道的路径,电动车们按着喇叭骂骂咧咧而过。   于晴目视正前方,浅夏的风送来强烈的树木气息,这些树真漂亮啊,都是些什么树呢?   是啊,当初是因为什么才给陶权寄申请表来着……   她自己好像也已经遗忘了。   【作者有话说】   预警一下:霍湘的网络好像遭到了黑客攻击,网络变得很差。 第87章 失联   泥泞诗意三人抵达火锅店,却不见霍湘和晴姐,只好先在包厢里等。   陶权继续解释之前在电梯里的行为,说是打赌输了在搞大冒险,两个队友乖顺地应着,也不知道信了没。   而后三人边吃边等,其间陶权给霍湘发了不少消息,结果直到吃完都没收到回复。   不仅如此,霍湘当晚还没回小洋楼。   陶权独自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猜测是今天的行为惹霍湘生气了,又连续发了几条认错的消息过去。   第二天,他早起跑去公司找巡演团队的小伙伴打听霍湘今天会不会来。   小伙伴说不知道。   他又问那霍湘有和他们联络吗。   小伙伴说早上霍湘回了邮件。   这就让陶权不理解了,霍湘没出事,只是单纯不想理他?   他郁闷来到晴姐办公室,刚开门,脸色极差的晴姐大喊一声“滚”。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搞得陶权一整天都郁闷得要爆炸了。   晚上回到家,他给霍湘打去第十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陶木又:【下周要去音乐集市跟几个男团大演,你来看么?哥给你去搞票。】   结果直到睡觉都没收到回复。   陶权熬到实在不行了才恍惚入睡。   做的梦如同穿针引线,反复梦见霍湘,反复醒来。   我做错了什么吗?   陶权反思之前的行为,好像贸然出柜确实很冲动,万一之后他和焦烁万钧闹矛盾了,就留下了把柄。   但这也不至于让霍湘生那么大的气吧?都不回家了。   陶权给晴姐打电话想问问她能不能联系到霍湘,得到的回复是“滚远点”。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霍湘依旧没回家,陶权把电话打给娟姐,娟姐说帮他联系一下,结果娟姐也联系不到霍湘了。   之后的一周,霍湘没有回家。   而巡演筹建进入下阶段,定做的钢铁道具纷纷运到杭城,白象租了个体育馆进行搭建测试,陶权作为艺人本不必在这阶段就接触舞台,但他还是每天都会跑一趟,问问霍湘有没有来。   后来他也去问陆超最近的探店行程霍湘有没有参与。都没有。   霍湘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除了巡演团队的那个负责人之外,没人能收到霍湘的联络回复。   一种势不可挡的焦虑将陶权包覆,他不敢叫负责人问霍湘为什么不回消息,更不敢再给霍湘发消息,每天就是点进霍湘的头像,看看有没有什么内容,再退出来,对着聊天框发呆。   他住在霍湘家,但霍湘不在家。是一场梦吗?   会不会他根本没认识霍湘,这里也不是什么霍湘的家,而是他病得太深得了精神分裂?   时间在自我怀疑中来到六月的第一天。   陶权在床上躺着,这些日子他都睡在霍湘的位置,枕头上霍湘的味道已经彻底闻不见了。   木地板时常有一束照进来的柠檬黄日光,他只要盯着看就会想起一年前,霍湘披着金光从巷子口走来,问他开完档没有。   陶权深重地叹了口气,起身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霍湘不在的日子他甚至不需要冰箱。   -陶木又:【你是因为我跟他俩出柜的事生气吗?我已经跟他们解释了。。。】   发完他给自己泡了碗麦片,望着窗外的火艳的石榴花无神地吃。   这时手机响了,他立刻拿起来看,却发现是岳竹的联络,问他有没有空,出来打球。   今天原计划本该是跟霍湘一起去游泳的,他怕霍湘随时会回来,一直没退票。   那就不退了吧,陶权直接忽略游泳馆的信息,驱车前往岳竹说的地点。   天岳在城东建的体育馆迎来首次开放,篮球场和足球场都是爆满,看到的每个人都大汗淋漓,在太阳底下肆意喊叫。   陶权避开带了狗来的一家子,跟随琼姨徐步前往唯独一个人都没有羽毛球馆。   他把口罩帽子摘下,头发已经有些长了,不捋捋会看起来很糟。   岳竹穿着运动服在做热身运动,“本来老早就想约你了,一直忙到今天才有空,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陶权拿起球拍试了下,“凑合吧!你呢,天天开会啊?”   岳竹:“没有,最近地产那边出了点状况,跑外地。”   天岳是医疗产业的大集团,除了院区还有一些器械的生产链,这些也是陶权查了才知道的,没想到还涉及到地产,“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岳竹笑了笑,拍拍陶权的臂膀,“陪我打打球就是帮忙了,”末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对,你签的是哪家娱乐公司来着?薄荷?魔方?”   这时琼姨递来一瓶水,提醒道:“白象。”   岳竹眯眼沉思,后才慢慢拧水喝了一口。   陶权:“咋啦?”   “没事!”岳竹笑道,“我想问问你对这两个公司了解有多少,他们都有项目想让我投,我想着选个你在的,结果你是白象的。”   “白象咋了?”陶权问道。   岳竹:“没怎么,天岳跟白象大股东有些地产上的摩擦。”   此时琼姨幽幽地看了岳竹一眼,岳竹示意无妨。   陶权有些纳闷,“你说纪总吗?你们咋啦,抢地啊?”   “没有没有,”岳竹把水递給琼姨,“赶紧热身,不然一会儿打得你满地找牙。”   提到运动陶权就来劲儿了,“聊啥呢,你给我等着。”   虽然很多年不打,但该有的肌肉记忆还是存在,陶权首发就打出一个漂亮的高平球。   对面的岳竹轻松接下,还以速度更快的高平球。   几个回合后,两人分别进入了状态,球势忽而转得猛烈,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回荡在球场,打得像模像样。   第一场陶权告输,他很不服气,小时候羽毛球这一块只有方休能跟他掰掰手腕,岳竹连个四场都打不下来,说什么也不休息,马上开启下一场。   结果一打就是两小时,直接错过了岳竹请吃饭的行程。   “可以啊你,”岳竹大气一喘,“体力不减当年。”   陶权更累,要不是他体能跟得上,肯定要被岳竹虐得满地找牙,“你真牛逼,都当董事长了还有功夫练球,平时陪练的都是省队的吧?”说完猛灌水。   “那不至于,”岳竹笑道,“吃饭就来不及了,我还得去滨江开会,你自己把卡宴开回去吧,过几天琼姨会带你去过户的。”   “卡宴?”陶权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隔了几秒才说了一句卧槽,“真不用,我现在赚老些钱了。”   “收下吧,”岳竹说,“你陪我翻墙的事我还没正式谢过你。”   陶权又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琢磨半天回想什么翻墙,完了才想起,小时候曾经有个周末出去溜达,在街上偶遇了岳竹,岳竹正想翻墙进一所学校,陶权闲着没事就把人送进去了,还顺道去另一边接应。   “那有什么可谢的啊,真不用。”陶权摆手道。   “开回去吧,”岳竹的语气很坚定,“实在不喜欢可以卖了,没几个钱。”   陶权气笑了,“你们这些败家富二代!”   没办法,他只得开着卡宴回小洋楼。   但院子只能停两辆车,卡宴还没过户他肯定没法天天开,只能先找个停车场放着。   民宿群不设停车场,导航出来的也得一两公里,陶权挑了个没人停的,一路开去。 第88章 秘密   到得地方,保安亭里正在吃冒菜的大哥冲了出来,“这里不让停!出去出去!”   “怎么不让停了?”陶权张望了一眼,在路牌处看到一个熟悉的LOGO,“红枫啊,我认识你们董事长。”   大哥这种话听多了,当即道:“少跟我来这套!”   陶权把车挪到路边,下车给晴姐打了个电话。   “我不知道霍湘在哪儿,别他妈问了!”传来晴姐的狮吼。   “没问你霍湘!”陶权莫名其妙道,而后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过没几分钟,一个未知号码接入。   “站着别动。”是方休的声音,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大哥端着冒菜碗一副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把谁叫来的样子在旁边吃。   陶权避开大哥的视线,凝望龙井的山夜。   景区的天气真好,星星的可视度很高,苍穹星光影绰,要是霍湘在就好了。   “放他进去。”大哥的联络机传来电流声。   “跟你说了我认识,你还不信。”陶权笑道,钻回车里开进去,把车停在了一辆积灰的红色卡宴旁。   出来时,方休戴着口罩在阀门等他,“吃饭没。”   “没呢,”陶权打量方休,不知道这人如何在这么短时间里恢复精气神,“你伤那么重,就没住个半个月的院??”   方休摘掉口罩瞥了他一眼,眼神如同看弱智,“跟你有什么关系,今天没去游泳?”   上次方休说可以帮陶权办任何事,陶权想来想去觉得没什么可以叫方休帮的,索性让他帮忙找游泳的场子。   “哦我忘了,”方休又说,“你老婆跑了。”   冷嘲热讽来得猝不及防,又刚好点在陶权最不想提的事上,“你老婆才跑了!!”   方休翻了个白眼,带着陶权往上坡走,说纪杉叫他来家里吃饭。   上次跟纪杉打照面给陶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一直不怎么跟高层来往,落座后十分拘束。   方休坐着,半只脚踩在沙发椅上,痛痛快快喝下一杯冰水,招呼助理再倒一杯,“你喝吗?”话是朝厨房问的。   纪杉穿着墨绿色围裙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马卡龙,全都是让人没有食欲的驼色,她把方休的话当耳旁风,笑呵呵地看向陶权:“怎么就你一个人,霍湘呢?”   “跑了。”方休接道。   陶权瞪着方休,不敢在纪杉面前直接骂。   纪杉又说:“应该不会,他以前不也经常出去住个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吗?”陶权:“?”   方休嚼着冰块,嘎吱响过,咽了下去,看向陶权:“我知道他在哪儿,要是你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带你去。”   “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陶权冷声道。   方休脸色稍有凝住,正要说什么,纪杉盯着他:“嗯?”   “他小时候开裆裤穿到五岁才脱。”陶权说。   “你放屁,”方休起身喝道,“我五岁你认识我吗你就在这儿摆谱!!”   纪杉看着两人笑个不停,解下围裙坐下,招呼助理上菜,“我还不知道狗狗以前的事呢,陶权,你给我讲讲。”   陶权看了方休一眼,方休的眼神可谓电光火石。   最后他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说,比如方休嘴馋,第一次见面就问他有没有带吃的,陶权虽然跟他不熟,但从第二次开始就频繁给方休带冷吃了。   聊完往事,纪杉又把话题带到工作:“巡演那边顺利吗?最近于晴都没有跟我们汇报。”   陶权暗想晴姐不是每天都在公司么,怎么连汇报都没有,“最近在排歌,马上开预售了。”   纪杉又问了些焦烁万钧的问题,陶权如实回答,一直汇报到饭吃完。   “狗狗把陶权送回家,顺便把狗溜了。”   出了大门,往前走了几步,陶权问方休:“墙上挂的那些画,是纪总的家人么?”   “是,但别继续问。”方休冷道。   陶权收声,慢步跟着四条杜宾,方休又说:“谁跟你说我开裆裤穿到五岁的?”   陶权笑了下,“岳竹。”   方休脸色立马沉下去,轻轻踢了一脚旁边的杜宾。   陶权赶忙去给狗顺毛,不成想狗转身对他嗷嗷狂吠,吓得他后退几步。   “我靠你这狗也太凶了吧!”   方休一扯绳,那狗居然乖乖回来蹭陶权,陶权问:“它们有名字吗?”   “梅兰竹菊,”说完,方休话锋一转:“要我带你去找媳妇儿吗?”   想起霍湘,陶权又不开心了,“不用,我可能惹他生气了,等他自己回来吧。”   “……嗯,你俩赶紧去死,恶心的男同。”   陶权无由头挨骂,登时火了,对方休受伤的手臂就是一拳,“骂谁呢!”   方休还未反应,周遭杜宾疯狂围过来准备咬陶权,被方休蛮力一扯,“别跟我动手动脚,它们四个能当场给你撕碎。”   陶权看着杜宾发狂的模样,冷汗直升,“你嘴巴就不能干净点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要跟我讲以前。”方休说。   陶权:“那我现在也跟你不熟啊,难不成问你四号是什么干啥的,你身上的疤哪儿来的,你能告诉我?”   “不能,”方休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卫家正在找岳竹要投资。”   陶权停下脚步,看着方休脸上的疤,眉眼下的眼神无法洞察,方休续说:“别让岳竹投,那是个骗局。”   陶权想起白天岳竹的话,“我为什么相信你,红枫和天岳不是有过节吗?”   “他跟你说的?”方休冷笑一声,“……哼,那你就让他多投点,然后魔方马上就能把白象压死,到时候你老婆跟卫天城跑了,你再跪到我面前求我帮你。”   “到底谁跟你说的我爱霍湘?”   “你猜。”   “我猜你和岳竹之间……”   陶权没把话说完,但方休的表情已经彻底可以用阴鸷来形容了。   前进的杜宾被绳索牵制住,发出嘤嘤的请求声,方休站定,用非常危险的眼神回视陶权:“继续猜,甚至你也可以把这事儿去找岳竹讨论。但我保证你第二天开始就再也见不到霍湘。”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了很久,陶权的心笃笃跳着,“别拿霍湘开玩笑。”   “否则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陶权咬住牙齿,在红枫面前,他只配当个过路的蚂蚁,“好……我不会跟岳竹提及你半个字。”   方休神色逐渐恢复,还给陶权一句莫名其妙的承诺:“谢谢你,如果你能做到,我保证你和霍湘在杭城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第89章 星曜坠落   傍晚,音乐集市,场馆外。   万道霞光自天际铺洒开来,场馆的玻璃外墙反射着落日余晖,远远看上去如同日坠海洋里的一簇粉色珊瑚礁。   今夜是偶像文化兴起以来最为弘大的舞台,除开当下活跃的男女团,还有已经解散的先代团会于这个特别时刻再度同台。   泥泞诗意在官宣参与的同时,告知粉丝这也将是三人最后一次以偶像的身份出现在舞台上,以后成员将彻底转型,专注乐队活动。   也就意味着本次演出是泥泞诗意偶像角度上的告别演出。   那粉丝自然倾巢而出,斩夺绝大部分票席。   从各个城市赶来的粉丝此刻汇聚在入口处排队安检,横幅灯牌蒙着晚霞的光辉。   陶权被安插在两个男团里助演,穿着性感酷炫的打歌服,在粉丝灯环和耀眼舞台灯柱的交相辉映中,呈上自己作为偶像的最后答卷。   不被区别对待后,他的台风已然抵达狂傲的地步,像是斗兽场里能鏖战到最后一刻的斯巴达战士,每一句分词,每一段领舞,都迸发着势不可挡的生命力。   之后的乐队演出,他又脱下被金属水钻镶满的外套,身穿简单的T恤,背着吉他,像久经流浪的吟游诗人,弹奏出静谧的琴音,使观众与之流淌。   他似乎无论出现在哪儿,都会成为最夺目的那个。   至少,霍湘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混进粉丝堆里沉默观看舞台时,所看到的陶权,除了闪耀,还是闪耀。甚至一度忘记时间在流转,唱完依依不舍。   演出结束,霍湘给陶权打去电话。   “是我,……没有,我在现场,刚出来。……好,你从正门绕过来可以吗,有粉丝在门口等你,你让她们拍一会儿再来停车场,……我在C口,……好,不着急。”   挂断电话,霍湘伸了个懒腰。   天际一轮皎月,周遭隐约有几颗闪烁的星辰。   明后天杭城会迎来高温,像这样微风习习的天气可能只剩今晚了。   四十分钟后,陶权沿着停车场的石板跑过来,裹挟灼热的风,站到霍湘身前。   “哥,你穿这件衣服真帅。”陶权笑着说。   霍湘自我打量一番,他今天穿的全是陶权的衣服:第一次见面时的亮片刺绣棒球服,宽松的牛仔裤,舒适的白色球鞋。   “跟你比还是差了点,”说完,霍湘从兜里拿出在便利店买的饭团,“先垫一垫,要去的地方有点远。”   陶权接过来,没问是去要哪儿做什么,实际上他心里有一堆话想问霍湘,你去哪儿了,你还生气么,对不起,我好想你,我好爱你。   但当他真的看到霍湘本人,并且还穿着自己的衣服,他淤积在心的负面情绪就自行躲了起来。   他撕开皱巴巴的包装纸,一口下去,感觉到饭团被霍湘捂热的温度。   陶权边吃边被带到一辆摩托车旁,霍湘朝他丢来头盔,他端详后说:“这不我那辆丰田么?”   “嗯,”霍湘说,“你骑还是我骑?”   陶权笑着跳到霍湘身前,“有本儿吗你?”或许是他太久没见霍湘,这一步跨得有些大,几乎跟霍湘面对面了。   “那你骑。”霍湘笑了下,做出一个让陶权理解不了的动作: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陶权瞬时红了耳根,酥酥麻麻的战栗从颅骨蔓开,“!!搞什么啊,没人跟你说过被摸脑袋会长不高的吗!”   霍湘已经跨到摩托上,拍着前座示意他上车,“没人跟你说过你已经够高了吗。”   陶权嘿嘿一笑,长腿一迈,骑到了摩托车上。   而等他坐稳,霍湘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要知道以前这可是哭着喊着才能有的待遇,没成想今天一上来就有了。   陶权当场乐开了花,悄悄从后视镜偷看霍湘戴头盔。   霍湘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表情之间没有任何他能解读的情绪。摩托启动。   路途没有开手机导航,全靠霍湘用手指方向。   视野里的华丽商圈与幽静小道相继流离,车子穿梭进城市迷宫。   约莫过了一小时,两人御风抵达目的地,运河边的十二事务所。   “野合那边装修得怎么样了?”陶权找了个话题。   霍湘看着身旁运河,有艘运沙船从两人身旁缓缓驶过,他轻缓答道:“今天不是来算野合的,我们今天也不聊工作。”语气带着笑意。   陶权的心情也被感染得相当不错,霍湘来看他演出,还带他出门,真是太幸福了。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中彩票了。”   “我倒是想。”霍湘笑道,“进去吧,我跟老板预约过了。”   来到熟悉的中式待客间,椅子上的许烟朝两人莞尔一笑:“好久不见。”   两人坐到许烟对面,许烟从抽屉里拿出一叠A4纸,“白天的时候我已经算过一轮了…”说着将纸铺开,都绘制着差不多的星象图,“具体的还得根据你的人生事件进行反推,——余木!上来干活!”   说罢,黑溜溜的小哥踩着嘎吱响的木梯跑了上来,元气满满地对两人挥手,“我来啦!”   陶权用手肘戳霍湘,小声道:“咱是算啥啊?”   “算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霍湘说。   这就让陶权很疑惑了,“啊?你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子啊?”   “嗯。”霍湘答道。   陶权想起霍湘的身世,转身朝余木道:“出生日子还能算的么?”   余木抬起头:“当然可以啦,烟姐最擅长生时校正了,前提是你记得清自己的人生事件。”   几分钟后,余木整理出二十来张星象图给许烟,陶权瞄了眼,感觉都一个样,看不懂它们有什么不同之处。   “那,正式开始?”许烟挑眉问道。   霍湘点头,“好。”   “唔……四年前的五月份的事你还记得吗?当时是不是出了一趟国,大概什么方位,近海还是陆内?”   霍湘想了想,“去了帕劳。”   听完许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手里旋转的圆珠笔放到一边,又把手里的星象图揉成纸团丢给余木,再问道:“然后七年前出过一次车祸,你回忆一下,是在家附近发生的还是在学校附近发生的,大概年中的时候。”   霍湘仔细搜索回忆,说:“七年前?年中?……被电动车撞了,附近……好像确实有个学校。”   许烟又排除了几张,揉成纸团丢走。   一旁的陶权满脸好奇,看看星象图,又看看霍湘,想说你那么遵守交通规则怎么还有人撞你,也太坏了。   霍湘好像能读懂他想表达什么似的,望着他笑了笑。   “剩下的问题会涉及隐私,余木你先回避一下,然后你朋友要不要也……”   “不用。”霍湘打断道,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陶权的大腿。   “好。”   许烟比对手里的几张星象图,“你的父亲和母亲……是不是在同一天过世。”   平静的话语中,陶权脸色登时凝住,他看向霍湘,只见霍湘用更平静地语气答道:“是。”   随后许烟松手,那沓星图像一支被雷劈到的风筝,旋转几周,掉落在地。   “你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   霍湘眼皮跳了一下,“是。”   “也跟你父母在同一天……吗?”   “嗯。”   翩然坠落的星图倒映在陶权紧缩的瞳孔中,先前呈现的好奇意味瞬间被恐惧替代。   霍湘的身世究竟怎么了……怎么会……   许烟拿起最后几张星图,抽出其中两张,“十四年前的今天,你在哪儿?”   “今天?……在火车上,”霍湘很快答道,“来杭城的火车上。”   无数日期在陶权脑海里飞转,今天,初夏,6月13号……   “那就是这张了,”许烟把选出来的星图递给霍湘,“我们生时校正的技法是推算母体受卵的日子,相对其他玄学精准度更高,误差仅在十分钟内。”   “谢谢。”霍湘接过来,但没看,看着许烟几秒,又看了陶权几秒,随后将星图折成手掌大小,塞进口袋里,再看向陶权,嘴角有笑意:“那……我们走吗?”   陶权怎么可能会忘记6月13号,他也是这一天抵达杭城的啊!   居然跟霍湘是同一天!!他起身道:“辛苦烟姐。”   许烟:“收钱办事,无须挂齿,——余木!送下客人。”   余木从屏风后冒出来,“好嘞!”   三人下楼来到街上,清雅的茶香一直从茶铺飘摇到运河边。   黑溜溜的余木笑着看两人:“我就说你是天蝎座吧?”   霍湘勾起嘴角,“你们事务所真的太厉害了。”   “没有啦,玄学只是玄学。”余木挠挠头。   陶权不想让他俩聊太久,赶人道:“谢谢你送我们,下次再来找你玩。”   余木走后,陶权吸了一大口气,轻轻唤道:“霍湘。”   霍湘知道陶权想说什么,抓着他的臂膀让开经过的车,让两人挤在一块狭窄的地砖上,他说:“和《荒蛮》的剧情不一样,我妈妈当年并没有跟我一起上车,她留了下来,第二年被强迫生下我弟弟。”   红色的车灯将两人笼罩,霍湘用讲故事的语气继续说:“那年气候很干燥,旱得所有地方,一把火就能烧干净。”   陶权原地怔住,又一艘运沙船从他们身边经过,空气中混杂进石砂的味道,他嘴唇不自觉颤抖着,回想起比拉力独自一人在荒漠的公路上徒步,银河就在他头上,可他随时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些星曜。   “当年送我上火车的不是什么货车司机,是我们村里的小学老师,她在我去西北拍《荒蛮》的时候联系到我,我才知道我妈在我弟满月的时候放了一把火。   “陶权,我的生日是11月7号,好巧啊,正好跟你相差一个月。”   “哥……”   此时此刻,陶权唯一能说出口的,只有这声呼唤。   霍湘听到后笑了一声,“还有一件事我也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霍湘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原本的,叫波尔汗。”   空气里的那阵沙砾尚未褪去,它像是地球诞生以来就存在于这条街。   沙砾吹进陶权眼里,眼睛因物理性疼痛而滋发泪水,泪水没过眼眶,陶权偷偷擦去。   他倒吸几口灼风,心尖仿佛被融化,他的视线无处安放,任由霍湘在眼里变成一团砖红色的影子。   波尔汗,你的名字是波尔汗。   霍湘牵起陶权的手,十指紧握,慢慢向前走,将他带到摩托车旁,“接下来我来骑,可以吗?”   陶权闷声说好,低头跨上车,双手紧抓扶手,不敢看霍湘。   “抱着我。”霍湘说。   陶权只得伸手环住霍湘的腰,但留了大半空隙,没有和霍湘的身体发生接触。   霍湘将他的手按到衣服上,“你要坐稳,我骑车很狂野。”   接下来的路,林立的大厦都变成了海市蜃楼,陶权坚信自己身处荒漠,身处比拉力徒步一夜的国家公路,身处属于波尔汗的出途。   那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腐烂的牛脏,飞旋的苍蝇。   “到地方了。”霍湘摘下头盔说。   他们来到南山路,遮天的梧桐树下,杭城最早的胡同前。   陶权的心情没有平复多少,沉默地从车上跨下来,依旧避开霍湘的眼睛。   “你没戴口罩,我们得快点儿。”说着,霍湘拉起陶权的手,疾步朝小区内跑去。   就像他们那天回野合一样。   漫着微波的西湖被甩在身后,很快,连车道发出的呼啸也被甩开了,两人来到一个静谧的老小区。   头顶,一个打着工作电话的人在晒衣服,衣服滴落的水珠溅到两人裤管上。   霍湘随意甩甩小腿,牵着陶权站到一扇门前。   霍湘往门上输密码。   然后说:“欢迎陶权先生在周六的晚上来到泥泞诗意海事局的霍湘号轻巡洋舰,我是舰长霍湘。”   雕漆密码锁发出嘀的一声,屋内立马照来柔和的灯光,陶权首先看到的是一座简易吧台。   霍湘阔步走入吧台,找到桌上的黑胶机,放下顶针,这间屋子霎时被一首老歌灌满。   “Fly me to the moon,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On Jupiter and Mars…”   是每家酒馆都会播到的《Fly me to the moon》。   黑胶机传出的歌声要比音箱更沧桑,舒缓的音乐里,甚至还能听到顶针划过胶片表面的沙沙声。   陶权觉得眼前的一切被黑胶音乐变成了电影片段,他凭空想象出一家酒馆,舞台有一整支乐队,正吹奏着萨克斯和小号,而他们是误入酒馆的情侣,在昏暗的灯光下耳鬓厮磨。   霍湘打了个响指,指向吧椅。   “请陶先生入座,接下来由舰长带来调酒表演。”   陶权关上门,坐到仅能容纳两人的吧台前,旋转的黑胶跟陶权看霍湘的眼神一样,微微偏移,轻轻摆动。   霍湘挂上平日里招待客人的表情,从容拿出切割好的方冰,放在吧台上用板刀削冰。   坚硬的冰块被切出八个大面,再被切出十六个小面,每一面都折射着杏黄的光芒。   一颗无比闪耀的钻石冰。   霍湘将这枚钻石冰放入杯中,静待杯璧起雾。   其间,他拿出一颗水蜜桃,放入雪克壶捣碎,再灌入适量的香槟和薄荷糖浆。   “气泡酒不能摇啊!会炸的!”陶权忙道。   霍湘笑着,潇洒合上雪克壶的盖子,猛烈摇晃。   过了二十来秒,蒙着一层冰霜的雪克壶轰然发出巨响,气泡霎时将壶盖震飞。   但酒液没撒,因为霍湘第一时间用手捂住了雪克壶。   霍湘将浑浊的液体倒入杯中,推至陶权身前,“战舰第一次下水的时候会举行下水仪式,舰长要用香槟砸在甲板上模拟开炮的声音,刚才那一下,是霍湘号的仪式,别紧张。”   霍湘竟然记得他喜欢有颗粒感的鸡尾酒!   陶权脸上尽是自己察觉不了的高兴,抬起杯子一饮而尽,蜜桃的芬芳炸裂于舌蕾。   随后,霍湘微微颔首,从吧台出来,前往这屋子的厨房,拿出一个朴素的蛋糕。   居然是蛋糕!陶权不知道该看蛋糕还是看霍湘的脸,总之陶权很高兴,连着朴素的蛋糕都觉得可爱了起来。   “现在有请陶先生点燃烟花,霍湘号即将扬帆起航。”霍湘说。   陶权彻底笑起来,这话就是霍湘要在今天把生日过了呗?他浑身摸了摸,说:“舰长,我没有打火机。”   霍湘早料到会如此,从棒球服里摸出烟盒,点了一根,把烟递给陶权,以烟点火。   “我靠,这么多蜡烛!”陶权说,“十五、二十……你是要把过去三十年的生日一一口气补了啊?”   霍湘点头,示意他吹蜡烛。   陶权:“许愿了吗你就吹蜡烛,而且你过生日要你吹蜡烛吧!”   “已经许了,你替我吹。”霍湘已经不想再提醒陶权一次别聊太多话题,反正他也会挨个回答。   陶权:“啥时候啊?!”   “你嚼桃子的时候。”   “那好吧,那能告诉你许了啥愿望吗?”   “不能。”   “那好吧!”   于是陶权看向蛋糕,吸气,呼出,烟火熄灭,两人鼓掌。   “生日快乐霍湘!”   霍湘抽掉蜡烛,切出一块蛋糕递给陶权,又不知从哪拿出一个保温饭盒,打开呈给陶权。   “这是……新疆米粉?!”陶权惊道,“你自己做的?”   霍湘嗯一声,“快尝一尝,有点凉掉了。”   米粉还剩最后一点温度,一口吃下,却有种陶权无法言语的好吃。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章,小伙伴们到时候记得来玩^_^/~ 第90章 潮雨坠落   “这几天你就住在这儿吗?”陶权终于问出口。   霍湘吸着烟,“没有,我住二楼,这幢楼是一套民宿。”   陶权不敢置信地看了霍湘一眼,旋即扫视屋内,装修风格是日式的,配的家具都很精致,又在西湖边这么个黄金地段,估计一晚要不少钱,“你钱还够么?”   霍湘又吸了一口烟,手杵在吧台上,手臂上的亮片刺绣明晃晃的,“我自己的民宿又不用付钱。”   “?!”   你小子这么有钱?!   霍湘看着陶权震惊的模样笑了会儿,随后自己也换了个严肃的表情:   “很抱歉前阵子我突然失踪,是不是给你添乱了?那么大的房子丢给你一个人打理。”   “别抱歉别抱歉,”陶权眉眼弯着,“给你收拾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霍湘:“然后你给你队友乱讲话的事我也没生你气,一开始有一点。但很快就没有了。”   “我就说你不会生气嘛。”陶权说着,下意识感觉到这应该是问霍湘为什么要跑的最好时机了,“那你……”   但他没能真的问出口,时间过得太快了,他怕霍湘给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把困惑硬生生吞了回去。   霍湘挑眉等着陶权问完,看到陶权欲言又止的样子持续了很久,继而笑了笑,话锋一转:“没事,你先想着,想好了再和我说也可以。我们看个电影等。”   而且是恐怖电影。   灯光全灭,拉下幕布,两人坐在沙发上看起《招魂2》。   陶权捧着那碗米粉嗦,理所应当想起野合的惊奇之夜:“所以你不怕鬼。”   “谁跟你说的我怕鬼。”霍湘笑着把音量调高。   原本辣米粉吃得是很热的,刺激的电影却又让陶权冷汗直冒,“要不还是小点儿声?”   霍湘转头看着陶权,表情像是电影里的安娜贝尔,说:“你要是害怕可以抱紧我。”   陶权搞不清楚今天的情况,慌张摆手说不用了我吃得满嘴都是油一会儿蹭到你了咋办,自己找了个枕头抱着,又因为他身形壮硕,显得枕头像块小豆干。   霍湘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   不过电影还是有很多吓人的情节,陶权猝不及防被吓到很多次,好在他胆子不算小,也只是瞪了瞪眼,没有别的动作。   再转头一看,霍湘全程保持着一种眼神,跟平时看石榴花的时候没有区别,他都怀疑霍湘在神游。   “怎么了?不敢看的话就不看了。”霍湘问道。   陶权摇头否认。   他的注意力不在电影上,他想知道,霍湘为什么把完整的身世告诉他,为什么要把他带来这,为什么要牵手。   不只是表达歉意吧?……有没有可能霍湘又要隐退了,其实马上就要跟自己告别?   这一切其实是一种告别仪式?回光返照?……这个成语是不是不该这么用啊。   不行,不能问。   陶权不允许现在的一切流逝,他要延续此刻氤氲着幸福的氛围。   “你过生日的话,我得送你一个礼物。”陶权突然说。   霍湘按下暂停键,画面正是最可怖的一幕,“好啊,你想送什么?”   陶权想了想,他也不知道是来过生日的,毫无准备,“你要不等我会儿,我去IN77买。”   霍湘起身,“一起呗。”说完打开灯,进卧室找帽子和口罩。   “你过来。”霍湘唤道。   陶权走进去,发现霍湘在露台,朝他递来一个滑板,“会滑么?”   “当然会。”陶权当场来了个急速翻踏。   霍湘满意地点点头,“这间屋子就是以前我和TINA住的地方。”   话题突然来到这,陶权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   霍湘:“这里做成民宿之后我不太来,都是托管给别人的。”   “为什么?”陶权下意识问道。   “我也不知道?”霍湘说,“可能我早就意识到她喜欢我了,觉得那些回忆都已经变质了,没有怀念的必要?”   半晌,霍湘续说:“不过以后我会经常来住的。”   “为什么?”   “因为记忆被覆盖了,以后这里会多一份今天跟你的回忆。”   陶权一下子高兴得想乱叫。   “走,我们去IN77。”霍湘打断道。   两人戴上帽子和口罩,出了小区,在非机动车道滑滑板。   “你滑得很好。”霍湘夸说。   陶权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励,大脚猛踩,擦着电动车在车道里左右穿梭。   霍湘紧跟其后,两人被路过的电动车主破口大骂,引得周遭行人投来目光。   霍湘怕陶权被认出来,加速追上去,然后很自然地牵起陶权的手,以更快的速度滑进。变成他拖着陶权放风筝的滑法。   这样的滑法非常危险,尤其是在人流巨大的地方,随便一点失误都有可能酿成大祸。   这样的滑法也很夺目,行人侧身使其通过时,不免因为两人紧握的双手而震惊。   这样的滑法,你能听见风,看见雾,能感觉到自己用力活着。   “到了到了!!减速!!减速啊!!”陶权嚷道。   霍湘笑个不停,见陶权不能更紧张了才收脚,如同腾云那般,缓缓降落商场入口,然后,一拉陶权的胳膊,将人揽进怀里。   一片无形的花瓣落在两人唇间。   只要有一人前进,他们便可隔着口罩亲吻。   “又吃凑凑?你没有凑凑活不下去是吗?”情侣的吵声在耳旁。   那则香奈儿蔚蓝广告在眼前:“假如可以,我想余生的每一秒记忆,都是关于你的香气。”   “卧槽,那两男的亲上了??”方才的人在远处惊呼。   最后,两人都没动,霍湘松开陶权,利落地把滑板撑到手中。   “你想送我什么?”他问。   陶权搓搓鼻子,尽管他的鼻子被口罩遮着,他还是想搓一下,刚才差点就亲上了!   “进去逛逛吧。”   九点的商场依旧人潮涌动,每家店铺都围满人,陶权懊悔不已,早知道应该去杭城大厦的。   “礼物我可以索要吗?”霍湘凑近说。   “可以啊!!”陶权求之不得,“你想要什么!”   霍湘没答,带他转身,逆流而下,来到负一层,穿过糖果铺,手账铺,来到街机室的跳舞机前。   “想看你跳舞。”   陶权左右张望,周边都是年轻人,他把帽檐拉低很多,“得令!”   常玩跳舞机的都是圈子里熟知的人,见到陶权这么一个身材高挑的神秘人,不由得感兴趣,主动从机子上下来让给他。   霍湘一拍陶权后背,将其推上踏板。   当前曲目是一首高难度的动感舞曲,所有目光汇集在陶权身上,只见他在紧接着的节奏中跃动起身子,熟练地前踩后触,与之前这帮人的表现相差无几,都是帅气潇洒伴身。   霍湘拿出手机,对准跳舞机上的陶权,按下录制。   “吃撑了,要不我们去西湖逛逛?今晚有音乐喷泉。”   “好呀好呀!”   “爸爸!!我还要玩摩托!”   “得咧小祖宗,让你哥去买卡!”   “VR过山车了啊,前五分钟免费,先到先得,……你好!VR了解一下?”   “让开啊没看见我赶时间吗。”   耳旁的吵闹稍纵即逝,陶权连续跳了三首,喘着气从踏板跃下来,先是朝霍湘笑笑,然后对身边的人鞠了一躬,这算是白嫖人家的机子了。   围着的人笑笑鼓掌,问陶权是哪个群的。   陶权摇手说什么群也不是,抓着霍湘别过。   出了商场,陶权扯动里衣散热,里衣被他翻滚得像疗养院里吹风摆动的窗帘。   “感觉没表现好,下次去野合再补一段。”陶权说。   霍湘伸手擦拭陶权鬓边的湿汗,“好。”   “还有一个地方要带你去。”霍湘看着发愣的陶权说。   再一次,霍湘牢牢牵着陶权的手,用滑板疾驰进非机动车道。   他们经过繁华的西湖街景,通过天桥,沿着香樟树,脱离城市心脏。   下个十字路口,霍湘忽然回头张望,陶权问:“怎么了?”   霍湘减缓速度停下来,收起滑板把陶权带到人行道,往回走,来到方才路过的无名巷子。   霍湘看到了一间小教堂,就在这条巷子里边儿。   “这儿居然有个教堂!”陶权也惊异不已。   霍湘一扬下巴,“想进去看看么?”陶权猛点头。   两人接过主事人递来的宣传卡单,上头简述着耶稣的一生,“可以进去听的哦,每周末都有礼拜的哦。”   走进小教堂,两侧的彩窗依次排开,中间隔有纺布名画,左手边有个简易的忏悔室,教父所坐位置空无一人。   再往前,拜占庭风格的门柱双连八柱,通往祭坛,传教士在左侧讲台,用夹杂杭城方言的口音将圣经里的故事娓娓道来。   两人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兴许是很晚了,教堂里没有太多人,加上他们只有十个不到。   陶权听不懂这些宗教故事,也不感兴趣,目光四处游移,前边有个小妹妹趴在桌上睡觉,再远处有一家子外国人认真地听着。   霍湘拿出桌下的讲义,找寻传教士正在讲的部分。   纸张轻轻被翻开。   霍湘的骨节被夜风吹得发白,可又是那么修长。   指尖游走在宋体许久,终于找到对应的内容。   陶权一只手撑着脑袋,光明正大盯着霍湘发笑,“霍湘。”   霍湘听闻转过头,面色一如去年这时候,他们初见,霍湘从昏暗的吧台抬起头,上挑眉毛,问说我认识你吗?   “我们是去年这个时候见面的,”陶权说,“我也是6月13号到的杭城。”   霍湘笑起来,可以用明媚形容,“我知道。”   陶权也舒心地笑了一下,靠到椅背,认真去听传教士的话。   “我们有家在天上,我们在这个世界只不过是寄居的……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赐灵的神……”   “除他以外,别无拯救!因为在天下人间,没有赐下别的名,我们可以靠着……”   “赞美应当无处不在,从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处……”   纸张轻轻被翻动。   陶权为霍湘撇开书页,用粗糙的手掌把脆弱的纸张铺开。   传教士的声音浑厚有力,外头的夏虫嘶鸣黯然失色,在一句句遥远的讲道声中,偶有别人打鼾的声音,每当听到,陶权就会看霍湘一眼。   看得多了,陶权也就懂了霍湘为什么带他去算自己出生的日子。   霍湘不是自己为自己算的,如果他对自己的生日有执着,肯定第一次去事务所的时候就给算了。   这次才去,并且还带上他,说明霍湘是想让他知道这些事的,身世……生日……名字。   纸张轻轻被翻动。   霍湘忘记看到哪儿了,也不关心,他扯掉自己的口罩,也扯掉陶权的。   深灰的眼眸里,陶权痴痴地望着他。   他们刚滑完板,体温还很高,陶权闻见一股霍湘身上的味道,若有似无的汗味之外,是那款香根草沐浴露的香气,这混杂的气味被体温蒸腾成一种特殊的嗅觉体验,像是某个冬天的正午,躺在草坪上,风拂面颊,你闻见的干草的芳香。   他记得,他们的被窝也是这种令人沉沦味道。   门口分发宣传页的阿姨踏脚进入,径直走向讲台,睡觉的小妹妹起身打了个哈欠,今晚的礼拜即将结束。   忏悔室的小木门被风吹得嘎吱响了,彩窗下的圣洁白花也摇曳了。   下一瞬间,霍湘偏头,凑到陶权面门。无声地突破了,长久以来在两人之间,仅剩的,那一片花瓣的距离。   在这个有些微神圣的时刻,陶权得到了一个清浅的吻,短暂得如同翻开一张纸。   “走吧。”霍湘吻完说,而后抓起陶权的手,戴上口罩,跨过门槛,迎上汹涌的夜风。   “霍湘。”陷在错愕里的陶权喊道。   霍湘丢下滑板,回头笑着问:“怎么了?”他的脸上,除了波澜不惊,还是波澜不惊。   陶权回头望向教堂里的十字架苦像,他不敢相信霍湘居然在一间教堂里吻了他!   “你……我们……”   “不,我们还没有在一起,还有些事我没想好。”霍湘温柔笑道,“刚才是我擅自消耗了0.9的喜欢,亲了你一下,你允许吗?”   陶权想要吼叫,但他不敢,他们身后的教堂里还在讲道。   “我允许我允许!我允许的。……所以你前两天真的真的没有生我气?”他问。   “没有。”霍湘踩上滑板,“还有一个地方要去,再耽误你点时间,可以吗?”说完将手递给陶权。   陶权握上,换成十指紧扣,“可以啊我草,有什么不可以的,什么都可以,我真是爱死你了!”   杭城城站一角。   街上没什么人,也没商铺,周围都是单调的围墙,贴着亚运会的卡通人物,围墙里,高耸的吊车运作着,像快速转动的时针,驰来驰往,洗刷苍穹上的稀疏星辰。   霍湘带着陶权稳稳停在一条不起眼的路口,收起滑板问:“累不?”   “不累!”   霍湘笑了笑,把滑板砸进一旁的杂草丛,如同那夜陶权砸樱花树一般,并示意陶权也那么做。   陶权早就不在乎这世界的法则了,抱起滑板也砸进去。   “这边。”霍湘走进草丛。   原来这里曾是居民楼,河边铺有石路,后来居民楼拆了,河道没人维护,变成今日杂草丛生的残败模样。   “这河还是那么臭,”霍湘在前面说,“以前我和TINA经常来玩,……呃,提起她你会不高兴吗?”   “当然不啊!”陶权喊道。   “我查过,你来杭城的那年,也应该是在城站下车的,”霍湘说,“然后陆超说你那几年也没出过杭城,所以这应该是你第二次来城站。”   “对。”陶权点头,尽管走在前方的霍湘看不到。   “那你呢,”陶权说,“应该经常来吧。”   “TINA走后就不怎么来了,”霍湘说,“所以才要带你来覆盖记忆。”   完了霍湘啧一声,“我用词不当,不应该是覆盖,应该是刷新,刷新城站在我心中的回忆,这样以后我就不会再回避和TINA的回忆了,因为到时候我会想起今晚带你来过。”   末了霍湘又补充道:“呃……这样听上去会不会像是我在利用你走出什么阴影。”   “不会啊!”陶权两步上前,很自然地捞起霍湘的手,“怎么会呢,我很高兴能陪你刷新回忆,真的,我恨不得跳进这臭水沟里。”   “那还是别跳了。”霍湘笑道。   两人在漫过膝盖的草堆里继续前进,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尽头,一堵墙挡住了去路。   霍湘深入墙根,用脚刨土,踢到某样金属东西才停下来。   这是他曾经藏在这儿的宝物。   他把金属盒拿出来,掀盖,取出里面的一串东西,远远抛给陶权一个。   陶权接住一看,是棒棒糖。   霍湘拆开自己的塞进嘴里,陶权忙道:“我靠,过期了吧!”   “过期就过期吧。”霍湘笑道。   随后,霍湘突然一个助跑,翻上墙,居高临下,朝陶权递出手。   陶权想起那晚去亚运公园,故意没把手给霍湘,以更轻松的方式登上,完了还一脸得意地看着霍湘。   霍湘只怕他摔了,赶紧伸手去扶,慌忙间,两人又紧紧面对面,荔枝香味四起。   “过期了也甜。”霍湘说。   陶权不知怎么想的,把手里的糖直接丢了,“给我尝尝。”意思是我要吃你吃过的。   霍湘很快就明白陶权的小心思,先是眯眼,随后取出嘴里的糖,塞进陶权嘴里。   紧接着他跳下墙,示意陶权下来。   陶权飞跃,落地的一瞬间,糖果被震碎了。   “什么声音?”霍湘忙问。   陶权把糖嚼碎咽下去,这或许是保存霍湘味道最好的办法,“可能是火车吧?”   不远处果真有辆火车经过,且越来越近。   “我以前看过一个电影,”霍湘看着火车说,“里面有个情节,男女主跑到火车铁轨的下方的洞里,火车经过的时候,铁轨摩擦出火花就在他们头顶,还挺漂亮的。”   陶权不知道是什么电影,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不是很危险吗?”   “很危险。”霍湘说,“但你想看吗?烟花。”   “?!”陶权惊了,“你们不会在铁轨下面挖了个洞吧!”   霍湘哈哈笑了几声,“当然没有,那要坐牢的!”   陶权也自嘲地摆头。   “过来。”霍湘挥手道。   陶权走过去,他们所在荒地有些岁月了,不知道又是那个项目没做下去。   霍湘点起一根烟拿在手上,稍微举高,抖抖,烟星生出小烟星,仅有刹那,“像不像烟花?”   陶权没忍住笑,“也太小太短暂了吧!”   “须臾便是永恒嘛,”霍湘说,“来,看好——”说完以烟星为指示,夹在手中,对准石墙,猛地一弹。   烟星直击墙面,竟是如同烟花当场绽放。   “看清了吗?”霍湘问道,“没看清就再来一根。”   那绽放确实难以捕捉,简直就是微微微微小型烟花。   “准备好了吗?看好——”   烟星再次绽放,这回陶权看清了,烟头砸到墙面的一瞬间,红色火星四下散开,虽然很小,但真的挺有烟花那味儿。   他振奋地跳起来,“我来试试!!”   “要等快烧完的时候再弹。”霍湘点了一根递给他。   “好!!”   之后,两人共浪费十三根烟头爆裂成小烟花,后续确认烟有没有灭也很劳心,但两人脸上都是快乐。   “走吧,打车回山里。”   车上,陶权还是不敢相信今晚经历的一切,他回想着那个吻,侧身看霍湘。   灯影穿梭在霍湘的脸,又在下一秒离开,那双灰色的眼眸,正以同样的眼神看着他,时而被阴影覆盖,时而被街灯照亮。   “我爱你。”陶权突然说。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   “我知道。”霍湘说。   接下来的路不再有话语,仅是互相凝望,直至榴树入眼,两人下车进屋。   霍湘把外套里的星图拿出来看了一眼,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   陶权关门,“话说蛋糕放冰箱了吗?还有滑板咋办。”   “我已经让民宿管家处理了,”霍湘说,“滑板就让它在那里吧。”   “好。”   “明天是不是开巡演预售了?”   “对,最后一场彩排也是明晚,你要来看看吗?”   “看啊,不过得晚点,七点多我要去野合验收装修。”   “已经装修好了?!”   “你别老用这种语气讲话。”霍湘笑着去倒水。   陶权以为是在指责自己,走过去,很是委屈地看着霍湘喝水,“为啥,我也没大声吧。”   “不为啥。”   霍湘把水咽下,搂过陶权的腰,两人靠到敞开冰箱上,冰箱里微弱的白光照在两人身上,冷气在吹,刮过两人脖颈,冰冰凉。   接着,霍湘紧盯陶权茫然的双眼,把陶权的头按过来,双唇紧覆,钻入,寻找到另一样柔软的存在。   有些事的发生无须强调,如同黑胶指针放下的动作,是一种必然。   只是隔绝太久的两颗心好不容易汇聚,自当需要多一些的时间。   缠靡的声音从骨头传进耳朵,冰箱做功的滋滋声在这其间,是再也没有耀武扬威的余地了。   在某几个停下来交换氧气的时刻,冰箱上方的狗尾巴小兔子和石榴干花,不晓得怎么就挂不住了,轻轻落在冰箱顶,无人察觉。   在接近尾声的时刻,陶权鼻尖一酸,以为自己又要泪失禁了,眼睛下意识眨动,可等了好几秒,眼泪也没掉下来。   霍湘轻问一句怎么了,回应他的是来自陶权狂风骤雨的吻势。   赤道的有些地方几乎每天都会下雨,雨水会沿着绵延的山脉流淌,尚未浸透土壤便被灼日蒸腾,水汽从林间钻出,形成峡谷的薄雾。   陶权等这场雨,等得实在太久了。   他被浇注得很彻底,很久很久以前失去的猎人心态,再得破土而出,提醒他,再耐心一些。   霍湘也没让风雨降临它处,因为在他眼里,他和陶权之间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   “我今晚……睡……睡沙发。”陶权停下来,隔着一片花瓣的距离凝视霍湘。   霍湘换了个舒服的站姿,“好,”几秒后,又说:“呃,那再……?”   陶权俯下身,用行动回答了没听完的问题。 第91章 预售   对粉丝来说,抢巡演门票等同于战争。   中午11点50分,后援会的20来个群主开着线上会议。   “再给她们强调几次,不要用Wifi抢!找个信号满格的地方比较容易抢到。在网吧的那些让他们别登乱七八糟的软件和网页,然后再检查卡绑了没有,别到时候扣款不成功。”草莓冰指挥道。   江海风补充说:“手机端的等45秒再切页面,避免卡顿。”   各群主火速把要点再发进群里强调置顶。   与此同时,无数黄牛也在挂脚本蹲点抢票,多年从业经验早已让他们拥有敏锐嗅觉,平时但凡和泥泞诗意搭边的演出都能卖光,他们今天能搞到多少票,可以说直接决定了下半年的业绩。   但白象不会让黄牛赚太多的。   演出的售票一般与第三方合作,此次于晴采用非动态票价:即票价不会随着巡演城市物价而涨价,标价即为统一售价。   这样做能控制二手票的涨价幅度,以确保粉丝购票顺利。   可惜目前的问题不在于票贵不贵,而是票够不够。   几个售票渠道开放的一瞬间,首发的二十个场次全都售罄了。   微博上,订单提交失败的粉丝哭天喊地,直接生成了一个小热搜。   “真是操了!”草莓冰在语音里吼道,“叫了十个人帮抢,就他妈抢到两张,狗公司给老子等着!!!”   “别太气了,我这边抢到不少,除开抽奖和给影评方的,应该还剩二十来张可以分给直拍群的姐妹。”江海风安抚道。   草莓冰怒砸鼠标:“这帮死黄牛,我要脑溢血了!!打擂那边情况咋样!!”   除了观看票,白象还设置了巡演后的粉丝见面会,每场仅有五十个名额,意在让忠实粉丝与成员近距离接触。   当中五个名额分发给各大音乐平台,进行打擂争夺,也就是拍卖,谁买的专辑多,就能得到这个名额,是近年才兴起的玩法。   草莓冰统合后援会的购买力,预留了一笔资金打擂,江海风负责细化策略,想尽可能少花点钱,省给后续要实地跑直拍的姐妹。   “我的妈呀!”第一轮打擂的群主开麦吼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人,压了我们近三成的数量,怎么办啊草莓姐!!”   “我服了!!”草莓冰怒吼,怎么第一轮就那么激烈,“陶权你他妈傻逼吧,吸引那么多土豪搞什么!!!盯着点榜一!要是数量太高就别追了!回头把这人搞进后援会!!”   江海风:“确定不抢吗?其实我还可以掏点儿,反正专辑打折算进销量。”   “操!!陶权!还老子钱!!!”草莓冰大吼。*   另一边,泥泞诗意三人妆造完毕,今晚是巡演的内部试演。   待会儿会有不少人来,阵势相当大,除了本公司的,还有许多跟白象合作多年的高层代表,相当于验收项目,再加上今天票卖太快冲上热搜,有几家对偶像版块感兴趣的电影公司也临时派了人过来想看看白象要推出的神级舞台。   万钧遥望正前方的舞台,怔怔道:“天啊,昨天我还没感觉,今天屏幕一亮我才觉得,这舞台也太大了吧。”   眼前,巨型屏幕镶嵌在扇形舞台的正中央,璀璨得像一颗刚取出的珍珠,工作人员正在测试音响,发出来的声音犹如道道旱雷,三人仿佛置身于遗迹冒险的最后一个关卡,下沉式地宫展露出最为华贵气派的场景。   “以后会有更大的!”焦烁喊道。   陶权的手臂被焦烁扯着乱玩,他将焦烁甩开,拿出手机拍摄舞台远景,直接给霍湘发去。   他俩的聊天记录还是前两天他问霍湘是不是生气了,谁能想到现在他和霍湘的关系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   命运呐~真是妙不可言。   很快,藿香回来一张图片。   陶权点进去,发现是野合的大家在收货,装满杯具和酒具的箱子摆在墙根,娟姐拿着本子在清点,大波浪在日光下泛着微光,让陶权有种久违的舒适感。   -陶木又:你呢,让我看看你。   隔了一会儿,霍湘发来一张自拍。   逆着光,甚至能看清脸部的绒毛,表情带着一点点笑,跟平时面对面没什么差别,但比平时帅个一万倍。   陶权按下保存,输入我爱你三个字,突然察觉到异样的视线,一抬头,发现两个小孩都盯着屏幕瞧。   “……”   焦烁&万钧:“……”   怎么办怎么办,又得出一次柜了。   陶权合上手机,伸开手,将两人揽到怀里,先一脸坏笑地盯着焦烁:“问你啊,我要是塌房了,你还能为了我,再去跟你老爸吵一次架么?”   焦烁猛掐陶权的腰,“给爷死!到时候我直接把你平时骂我们的视频全发出去!”   陶权:“胡说八道啥呢!我啥时候骂过你俩!”   焦烁:“叫我起床的时候。”   万钧弱弱补充:“还有催我洗头的时候……”   陶权大气一哼,揪着两人的小耳朵,“那是你俩欠儿!”   “你看你看,你就喜欢搞暴力行为,我要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白象顶楼,窗外万里晴空。   于晴给纪杉汇报巡演售票的情况,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爆成这样,后续是肯定要追加场次了。   “去跟体育场那边聊一下吧,把价格压下去,现在轮到他们看我们的脸色了。”纪杉说,随后露出困惑的表情:“怎么每次跟你对赌我都输呢?”   于晴掸掸烟灰,失笑道:“没有吧,之前赌霍湘会不会复出不是我输了吗?”   她押的是不会,结果霍湘违背自己当初封麦的决定,为陶权登上了我《我是天籁》的舞台。   “那不算啊,天籁舞台是他自己主动要去的,其实我和他私底下的沟通不太好,他给做完纪录片配乐就不搭理我们了。”   “他油盐不进的,”于晴说,“你可能要换种策略。”   纪杉摇头,“回头再说吧,最近红枫事情太多。”   于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跟仙居的景区开发有关吗?”   纪杉:“嗯,天岳咬得很紧,加上负责人出了点意外,项目先给停了。”   于晴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道:“或者我去跟焦世康聊一下。”   “先不用,我估计他最近也忙得够呛。”*   梧桐大道,树影婆娑。   杨哥撕下最后一张封条,野合正式跨入2.0时代。   一行人望着扩建的区域,都很感慨。   野合原先也不小,但因为东西太多,视觉层面看着特别挤。   这次把舞台从矮升高,再在舞台后边用巨屏取代投影,特别有大型演出酒吧的样子。   霍湘最满意的是吧台部分,以前的吊灯是固定亮度,这次他托人定制了可调控明暗的,要是以后搞电影之夜就不用全熄灯了,能更方便。   还有新做的酒墙,野合层高好,陆超想做一整面的壕气酒墙,霍湘在这个基础上修改了设计,用三角形的灯光区分吧台领域和其他领域,再往这部分领域的镜面上加偏光磨砂,就是金字塔式的酒墙了。   店里还加了两台透明冰柜,以后所有啤酒都会摆进去,给吧台冰箱留出更多的空间冻杯子和冰块,客人们带来的甜品水果也有地方保存了。   “还得是你的装修队靠谱,要求那么苛刻的花墙都搞得定。”陆超则对新加的花墙很满意,给杨哥竖起大拇指。   杨哥回了一个中指,“好歹我也拿了点股份的,你说是吧杜老板。”   娟姐:“嗯哼~”   这次扩建娟姐和杨哥都投了点,不过大头还是霍湘出,他之前跟陆超说了有一半算陶权的,现在想想,算谁头上已经不重要了。   “霍湘哥哥,”娟姐走过来抱住霍湘,“试营业真的不能叫陶权来唱吗?”   霍湘第一次挣脱娟姐的环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做,“怎么个意思?我唱不行?我哪儿比他差了?”   陆超揶揄道:“人气方面呗,怎么说的来着,你糊了。”   霍湘啧了一声,“我现在是最大的股东,讲话最好客气一点。”   陆超才不在乎这些,往霍湘后背上拍了一下,“本来的事,不信你让杜鹃发朋友圈问问,大家是想看你这孙子还是想看陶权那孙子。”   “天呢,我不会真的糊了吧。”霍湘也开始有点质疑自己了。   不过,大家想看谁也不重要,反正陶权会经常回野合。   至于他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原本的计划就是以后在野合当驻唱。   “走吧,吃饭去,我晚上还要去找陶权。”*   城北,山麓蝉鸣,贯穿四号麻将厂的地下室。   “老大,有消息了。”有人推开生锈的铁门。   方休合上电脑,走出机房,“哪边的?”   “六号去德清的那几个弟兄回传。”   方休沉吟数秒,“告诉他们我过去之前先别打草惊蛇。”   “好,我去叫其他人。”   “不用,”方休与其擦肩而过,踩进地道的水坑,墙上的钨丝灯闪了两下,“这次我一个人去。” 第92章 迟疑   -陶木又:【快到了吗?我来出口接你。】   霍湘看着消息,输入“不用”两个字,但很快又回删。   -藿香:【好。】   十分钟后,两人在体育场的专用通道碰面。   “吃黄牛肉了?”陶权笑着,乱嗅空气。   霍湘闻了闻衣服,“这么明显?我还特地吹了一阵风才来的。”   陶权走过去,跟霍湘离得很近,两人挨在一起,“我也想吃黄牛肉。”   “好啊,结束了带你去吃。”霍湘没有回避这个亲密的行为。   随后两人返回预演现场。   一路上,听到的动静由小变大,仿佛是进入了游戏副本,读条结束后,名为舞台的钢铁怪物发出震天巨吼,周遭穿梭的工作人员如同玩家,正以自己的方式竭力征服着舞台。   于晴见霍湘和陶权进来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惊讶自己居然惊讶了,绕着场馆找到他们面前。   “吃过饭了?”她问霍湘,语气有些冷淡。   霍湘:“刚吃完,中午太忙了,没来得及吃。”   于晴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   照这意思,一会儿的饭局霍湘是铁定不来了,转口道:“财务把之前的款打给你没有。”   “没来得及看手机,”霍湘答,“也不着急,今天周六。”   于晴没说话,转身走了。   陶权搂着霍湘的腰,把他带去专门留的位置,全场视野最好的包厢里,说:“我有点紧张。”   霍湘拍拍他的肩膀:“正常发挥就成,台下都是自己人。”   陶权故意站得很近:“你们第一次巡演票卖得咋样?”   “还行?十分钟就抢光了。”霍湘笑着说。   陶权:“哟呵,我们的一秒就没了。”语气很得意。   霍湘笑出了声,“看到热搜了!你们差点把网站弄崩溃,幸好我抢到了一张。”   “不是跟你说了会给你留票的嘛!”陶权忿道。   “这不一样,”霍湘正色道,“该支持的还是得支持,呃……是不是有人叫你了。”   陶权回头,有个工作姐姐疯狂对他招手,他回头看着霍湘的眼睛,想亲不敢亲,犹豫不决。   霍湘似是能懂他的心意,伸手用大拇指轻轻擦过他的嘴唇,“快去吧,一会儿见。”   陶权飞速在霍湘脸上亲了一下,大跑离开。   不多时,舞台灯逐一熄灭,预演开始。   巡演最重要的是现场氛围,霍湘编曲的时候采用了大量气势磅礴的音效,就如副本里的战歌,必须激昂才能振奋战士们的心。   前奏结束后,舞台各侧喷起欢迎式的焰火,陶权从火光走出,沉眸,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念出开场白:“MiryPoetic chapter one——”   再接着,巨屏分割成三面,各映三人容颜,台下工作人员奉上万般欢呼。   霍湘看向舞台。   在这个所谓拥有最好视野的包厢里,他能看清陶权的舞步,但其实看不清陶权的表情。   想看陶权的五官神情,只能抬头去看大屏幕的特写。   问题在于,明明陶权就在前方,你却要看别的地方才能把他看清楚,这不是很荒唐吗?   霍湘不知道该看舞台上的陶权本人,还是看大屏幕上的陶权特写。   看着看着,心境忽然就平和了下来。   陶权的事业轨迹好像和自己的有点太像了。   非专业出道,同一家小酒馆抵达同一座万人体育场。   那么,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吃的苦,陶权也一定照单全收了吧?   甚至不止?那些选秀时期遭遇的不公,组合时期受到的排挤,陶权不抱怨,不代表没有。霍湘闭上眼。   他回想起自己那些年没日没夜的写歌,被人跟踪被人围着,在人最多的时候觉得孤独,在人最少的时候觉得吵闹,那些喝不完一整杯的酒,那些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陶权,你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些才走到今天的呢?那结局呢?   你的结局也会跟我的一样吗?霍湘睁眼。   那面被分开的大屏幕又拼凑回去了,变成最初的完整大屏,呈现出mirypoetic的logo。   许多年前,就在这座场馆,同样的舞台位置,同样的角度,swanroute也出现过好多好多次。   霍湘有些分不清现在是在泥泞诗意的预演现场,还是几年前被取消的天鹅航道三巡排练现场。   有很多声音突然挤开了陶权的歌声冲进了他的耳朵里。   忽明忽亮的视觉和突如其来的混杂耳鸣,为霍湘编织出了一个幻觉:陶权带领泥泞诗意熬过了市场考验,几经突破瓶颈抵达新的巅峰,这是泥泞诗意第十三次世界巡回演唱会,陶权站在舞台正中央,已经有些年纪了,但依旧猖狂,依旧能让在座三万人瞬间心碎。   这个幻觉霍湘想过很多次了。   从他第一次看陶权的舞台开始,他就产生过这种幻觉。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相信陶权能抵达歌手这一职业最恐怖的高度。   现在这种信任正在具象化,今天的预演只是这个幻觉的开端,他的幻觉要实现了。   那么,陶权的结局,还是…最好…别跟自己的一样吧。   思绪游移期间,于晴悄无声息来到包厢,站在霍湘身边。   见霍湘回过神后,于晴问道:“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还是要回去当调酒师吗?”语调像大年三十他们在河边看烟花那样,有一种寂寥。   “对的。”霍湘答道。   晴姐沉下眼,“真的不考虑复出了么?”   霍湘:“不考虑了,还是简单的生活适合我。”   晴姐:“那我就把留给你的资源全给陶权了,他马上会用到的。”   “好。”   晴姐眼神更转柔和:“……没有别的事要跟我交代吗?”   霍湘知道这是在确认他和陶权的关系,看向晴姐:“还没正式在一起,我还欠他一个告白。”   晴姐猜到会是这样:“预计什么时候?一定要提前通知我,陶权现在的人气,这方面不能出一点岔子,你知道的,站得越高,盯的人越多。”   过去的一个礼拜,霍湘住在民宿,大多时间不开灯。   无尽的黑夜里,他重新打开陶权给他发的那两千多条私信,一条一条看。   霍湘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有人能没见到对方,却把对方爱进生活里?   好像在陶权来到野合的那一天突然被什么神仙太上老君施了仙术,从此的人生得不到他霍湘就活不下去了。   谁能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惶恐震惊之余,他收到陶他收到陶权这两天新发来的私信。   【霍湘我真的搞不懂啊,我们不是很熟吗?我为什么从来感觉不到你什么时候会生气,有没有可能你一直在生气,气我动不动乱来,还是气我老叫你穿袜子?……你回来行么?实在不行你把我杀了吧,只要你肯回来,我当场死了也行。】   他能想象陶权说句话的语气。   也知道陶权永远不可能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讲话。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屏幕对面明明就是他此刻认识的陶权,可发出来的文字,却回到他们认识之前,极端,恐怖。   ——脱离自己视野的陶权可能是个疯子。   霍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横生了一种很吃不消的疼痛体验。   这种疼痛很奇怪,很前所未闻。它驱使、控制、逼迫霍湘,让他思考对陶权的真实情感,回应陶权,站到陶权身前,牵住陶权,亲吻陶权。   只有这样做,疼痛体验才会消褪。   此刻,于晴用无比担忧的眼睛望着霍湘,这双漂亮的眼睛正反射着绚烂辉煌的舞台灯。   灯光一明一亮,富有节律:明、亮、明、亮。   霍湘眨了一下眼。   接着那种诡异的疼痛体验排山倒海地卷土重来,他下意识用眼神去捕捉舞台上的陶权。   看到陶权,心里好受了些,但立马想起了晴姐的话:站的越高,盯的人越多。   霍湘觉得自己前阵子完全被这种疼痛体验支配了。   从而忘了,喜欢有时不一定要在一起,在一起了不一定是好事,人活一生,反而只有爱情还远远不是全部。   其实他当时在音乐集市看到陶权的表演时就该想到的,陶权对他的感情已经满得装不下其他,如果他们在一起,势必会影响陶权今后的事业。不……   并非没有想到。   只是他当时太沉溺于这份疼痛,或者说,这份喜欢?   大脑分泌激素产生名叫喜欢的情感,同时也分泌别的激素,去抑制他对两人关系的理智判断:1.他喜欢陶权,想和陶权在一起。   2.他希望陶权红得无法无天,极其希望,强烈希望。   但这两件事的是冲突的。   陶权以偶像出道,自述摆脱也摆脱不了偶像的身份。   偶像谈恋爱本就是不应该,好死不死还跟一个男的谈,好死不死还是一个名声特别特别臭的男的。   “晴姐,我好像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晴姐投来不解的眼神:“咋的了?”   霍湘闭眼组织语言,——然后,手机响了,不和谐的马林巴琴伴随震动响了起来。   “喂——霍先生?听得见吗?我这边是梧桐物业,你们那个酒吧……”   霍湘脸色凝结,挂断电话,撂下晴姐,飞奔离开包厢。 第93章 潮汐锁定   半小时后,梧桐大道。   夜幕透亮得不真实,明明没下过雨,空气却一点儿雾霾都没有,月白风清,周遭一片澄澈。   霍湘跑着踩过松动的地砖,急速拐进死巷子,旁边咖啡店的小哥远远喊了一声霍哥,他没应,那扇湿漉漉的玻璃门依旧在滴水。   就在面包房最后一丝芝士香味丢失前,一股恶臭的鱼腥味夹杂着烟熏味从巷子里袭来。……   野合又被砸了。   霍湘停在巷子口,和面前那帮肇事者打了个正面。   他们都用面罩蒙着脸,看样子刚砸完,挥舞着各式工具准备离开。   一帮人如同在荒野群聚的鬣狗,看上去高矮胖瘦不一,投来的眼神却都带有同一种凶戾。   第一个与霍湘擦肩而过的人,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而第二个,张嘴笑了一声,垂感面罩稍微动了动。   第三个手持钢斧,悄无声息从身旁走过,斧头的冷光有那么一瞬间照过霍湘的脸。   “你再瞅一个试试?”下一个即将要走过的人用破窗器指着他,剩余的两人闻声停步在其身后,仿佛战场上掠阵的副将,凝望着他。   霍湘抬眼,听到了一些电流声,他不确定是来自近处的钨丝路灯还是店里的设备。   眼下的情况他一个字都不能多说,面对鬣狗,你只能退步。   但一行人却觉得霍湘在故作高深,把从店里抢来的抱枕划破,将里头的棉絮抖向他。   棉絮在夜里飞舞,像是一场雪。   三人依次走来,在雪中依次撞过霍湘的肩膀,再吹起一首短视频流行的歌,大摇大摆地远去。   霍湘看见玻璃鱼缸破碎在地,那些金鱼失水,流得满地都是。   有几条试图跳到有水的地方,但离它最近的是同伴的血液,霍湘没有转身,目视眼前的残败。   这幅景象已经发生过一次了,霍湘想起来都觉得要闻见那些臭鸡蛋的味道了。   野合是很多人的家。   但很多人不想他们有家。   待那些人彻底离开,霍湘才迈开僵硬的腿,踩着碎玻璃和花泥跨进店里。   那堵他甚至来不及拍照的金字塔酒墙支离破碎,酒水被砸毁在地,连同杯具酒具飞满每个角落。   吊顶的吧台灯全被剪断,那颗用了数十年的迪斯科球坠落在地,银色反光片脱落大半,更严重的是舞台,所有乐器就像待处理的废品,七零八落,那面巨屏也没有幸免,碎得很彻底。   酒精让霍湘吸不到氧,他屏住呼吸,又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物业的人姗姗来迟,站在外面不敢进来:“警察已经来了,正在查监控,你要过去看看吗?”   霍湘去掏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好不容易找到陆超的对话框,一个未知号码打了进来。   “……”他没有说话。   “……”   对方也没有说话,能听见的只有风声。   “哎呀!看来还是慢了一步呢。”   有一类人的声音和香水一样有魔力,当你多年后再去闻,气味会瞬间唤起你对这个气味的回忆。   甘草的声音便是如此。   它在一刹那让霍湘回到了去年冬夜,毛茸茸的披肩,红色的圣诞帽,美甲紫外线灯的叮咚声,仿佛只是昨天的事。   “姐姐我在钱塘江大桥,只等你三十分钟哦。”*   霍湘一直觉得陶权的手很漂亮,尤其是涂上月光银的美甲后,跟他当时的白色寸头很搭。   当然不止于此,本身男人涂美甲就有一种别样的美,因为没人规定一样东西非要与性别绑定。   他记得陶权站在墙上向他伸出手,路灯照在美甲上,男性荷尔蒙丝毫没有影响,但洁净的月光银又散发着令人折服的女性荷尔蒙。   他很高兴自己也做了黑色的指甲,并且还有细碎的亮片,当握住陶权的手时,感受到的力量既雄浑又柔美。   而赋予他们美甲的人,此刻正靠在一辆紫得让人眼睛不舒服的摩托上,美得摄人心魄。   甘草手提头盔,架势随意,那头大波浪,是啊,又是大波浪,正迎风飞舞,摩擦着精巧得像人偶的脸颊,迷惑你,让你不去思考她是怎么将机车开上人行道的。   霍湘走得很慢,他觉得自己应该插兜,以显得旗鼓相当一些,可惜今晚废了太多心神,整个人看上去像被风吹起的、有些破旧的黑色垃圾袋。   发抖的手一路上没停下来过,也可能是受江风影响,毕竟手也不是什么坚固的器官,震颤属于情理之中。   走近,甘草的身躯像聊斋故事里的狐妖,每一寸皮肤都完美无瑕,嘴上挂着能夺取所有男人性命的魅惑笑颜。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嘛。”语气也跟询问客人要不要再来一杯时一样轻浮。   两人身旁,无数疾驰的车辆奔流交错,这世界有时候可以是模糊的线条,钱塘江大桥这种急速车道能很好地扮演其中一段。   一个古琦的托特包被丢过来,浓重丰富的颜色和甘草给人的印象如出一辙。   霍湘不那么轻松地接住,拉开一条缝,在闪烁车灯下,显现出人人为之丧失理智的钞票,满满一包。   “给你的医药费,”甘草笑容满面地说,“当时她们不知道我和你认识,我替她们给你道个歉。”   霍湘做不出任何表情,用僵硬的手把包原封不动丢回去。   甘草的神情在说我料到你不会要,柳眉一挑,把包跨到臂膀,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桥上,大波浪皮衣女郎和古琦托特包搭配在一起,和鬼有什么区别?   “我很喜欢你,”甘草轻盈地说,“不是陶权对你的那种喜欢,就……你很像我认识的某个人。”   你很像我认识的某个人。   这是霍湘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多的话。“你和我朋友太像啦!”“他跟你一样抽烟一定要抽完!”“他的气质和你很类似呢!”   可大家有想过,两个独立的人,会希望自己跟任何人相像吗?   “喂,话说,陶权追到你了没?”   甘草像在自说自话,也像昨晚在教堂里听到的传教士讲道,这种情况你没必要去打断,她们的话往往不需要回应。   霍湘不回答,甘草莞尔一笑,“居然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陶权在追你的么?……天啊霍湘哥哥,我真的真的真的太喜欢你了!”   “好吧好吧,”见霍湘没有表态的意思,甘草摆了摆手,“姐姐我的时间也很有限,直接说正事吧。”   “从哪里开始说呢?……嗯,就从我去野合开始好了。   “简单来说,卫天城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监视你。你知道的,他很警惕,怕被你发现,所以得找我们这种没头没脸没身份的人。   “本来嘛,我超认真地执行任务,抓到了很多你和陶权互动的证据,结果还没搞到重点,红枫的狗就咬上来了。   “不过没关系~跨年那天你们在沙发上干了羞羞的事情对不对?虽然还不能算有效证据,但剪辑一下骗骗卫天城还是可以的。   “别用这种眼神看姐姐,姐姐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理解一下。   “再说了,我当时也没有真的把监控给他啦,还帮你跟他说你和陶权没搞到一起呢。   怎么样?姐姐对你们是不是很好?   “但很为难啊,姐姐能力有限,没办法帮你们保密太久,特别是现在我有求于他,只好把监控拿出来给他了,抱歉咯霍湘哥哥。”   说完,甘草骑上摩托,“姐姐叫你出来,是想说,卫天城很快就要坐上卫家一把手了,我建议你让陶权赶紧跑路吧,这年头要让一个人莫名其妙失踪真的不难。”   发动机响,吞没甘草暧昧的尾音。   她沿着人行道飞速消失在模糊的线条里,钱塘江为了欢送她,往江岸拍去汹涌大浪,碾碎江面的桥影。   霍湘自嘲地笑了一声。   还真是熟悉的手段,用这样那样的人跟踪自己,到最后甚至不惜请动都市传说里的神秘组织,今天监视,明天砸店,后天呢?把他和陶权的视频公之于众,毁掉陶权,再然后呢?真如甘草所说那样杀害陶权么?   老天爷,你真的开了一个很荒唐的玩笑。   然而,更大更荒唐的玩笑还在后面。   一个奔跑的人影从后方疾驰而来,霍湘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出现的。   这人越来越近,亮闪闪的衣服在夜色中碎成无数片,金属彼此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他毫无疑问名叫陶权。   “你怎么在这儿?!”陶权满脸震惊。   霍湘任由陶权拉起自己发抖的手,看着陶权将其握在掌心。   陶权:“你不是在排练现场吗?”   霍湘将手抽出来,没说话。   陶权蹙眉用力捂着霍湘的手,小心翼翼继续问:“咋了?你咋在发抖?”   霍湘避而不谈,语气冷淡:“谁叫你来这儿的?”   “……甘草姐姐。”陶权说,“她和我说有急事,叫我在这边碰面……”   霍湘打断了他:“那你就自己一个人来?之前不是说让你别查这些事吗?”   “对不起…”陶权走上前,两人面对面挨在一起,“我担心她也通知了你……”   是啊,这世界还有一个更关心自己的人存在。   “你咋抖成这样啊?”陶权又问,“你见到她了吗?”   风挡在两人面颊。   这一刻霍湘无比希望他和陶权从未相遇过。   他这一生,犹如刀俎任人摆布。   在哪个路段卖唱是别人说了算,去哪儿上班是别人决定的,甚至在他消迹的两年,也还要给别人写歌。   他每一个决定都是被人逼着做的,他厌倦不已。   然后突然有一天,一个男孩踹开他世界的大门,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让他终于感觉到,原来人生是可以不受摆布的。   紧接着现实说,男孩的到来是一场阴谋。   再紧接着现实又说,你害了男孩,也害了自己,你俩现在就是别人手里的一只虫子,捏一下就会死。   没错,他就是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他根本不该带陶权去那间教堂,他根本不配听陶权唱歌。   霍湘抬眼,突然问道:“你爱我吗?”   陶权看着他,目光坚定:“问的啥啊,我当然爱你!”   “可我还不爱你。”霍湘的语气冷得像风雪街头卖不出去的糖葫芦,“如果我告诉你,你参加选秀的那张申请表是晴姐故意寄给你的,白象很早之前就选中你了,你的个人意志只是她们利用的方式;而你那些自以为汲汲营营的相处,也全在别人的监视下——你还爱我吗?”   陶权的眼神浮现无辜的疑惑。   “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对你的喜欢,极有可能是在可怜你,而我不一定会为此进一步付出,——你还爱我吗?”   陶权的眼里写满恐慌。   “陶权,你炙热得像一颗彗星,”霍湘说,“如果你是我,你难道不怕这颗彗星会有熄灭的一天吗?”   “我不会啊!!”陶权激动喊道,“我永远不会熄灭!”   “那我呢?”霍湘的表情苦涩得像那晚尝到的甘草汁,“……你就不怕,我对你这一点点的喜欢,会在什么时候,突然间熄灭吗?   “你可以为了还没得到的东西勇往直前,那如果你得到之后又失去了呢?你还会像之前答应我的那样好好爱自己吗?   陶权的眼神黯淡,还以沉默,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霍湘扭头去迎接乱吹的江风,清新的水草味吹进鼻腔,迅速腐烂。   卫天城砸店只是第一步,或许根本不用等到天亮,那段监控就会被卫天城拿来对付陶权。   多好的时机啊,泥泞诗意刚卖完巡演票,这个节骨眼是陶权最不能出事的时候。   为什么去那间教堂之前没想到呢?霍湘,你怎么就没想到呢?   还有甘草最后说的话,必须得承认,卫家确实可以让他和陶权这种背无所靠的人无端蒸发。   要是陶权爱的是别人就好了。   霍湘睁眼,看着陶权。   陶权明显被吓到了,眼神失措,面部神经耷拉,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霍湘左眼分泌出一滩眼泪,但没流出来,被他用眼眶锁死了。   泪雾下的眼睛正变得有些锋锐。   他已经给陶权的人生带来了太多莫名其妙的执妄,不能再进一步毁掉陶权了。   霍湘眨了一下眼睛,眼眶里的泪雾消失不见了,留给陶权的只有锋锐的一道眼神。   “可能我是喜欢你的,但我不觉得喜欢需要什么说法,我不在乎这种东西。   “……包括你对我的爱也是一样。人活在世,感情可能是种无妄之灾。   “我知道你在乎我,但其实对你来说,没有我才是最好的。   “你一定也很清楚自己一直以来做的都是很疯狂很不应该的事,不是吗?”   神用深灰的眼眸赐人幸福。   也用深灰的眼眸将人毁灭。   陶权不敢问所谓的“也是一样”代表何意,他好像短暂地死掉了一下。   这几句话他根本没有认真听,但又好像全部理解了。   他万分恐惧地望着霍湘的脸,霍湘现在是什么表情啊?   为何!为何他就是读不懂霍湘的表情呢?!!   “……”陶权呢喃着,“……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亲过我,却跟我说不要我……”   怪不得他昨晚没睡好,怪不得今天醒来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就是说啊!   霍湘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愿意牵他的手了呢?他也配?!   那些因为霍湘而迷惘的时刻是真的,但炸裂在墙壁上的烟花是假的。   他爱霍湘是真的,但霍湘亲他是假的。   摸他头也是假的,笑呵着站在面前让他闻也是假的。都是假的!   这一天知识初夏的一场梦幻泡影!而已!!就是说啊!   你根本不可能和霍湘在一起,你根本不可能和霍湘在一起。   你根本不可能和霍湘在一起!   陶权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像是一卷在街头被冷风吹起的旧报纸。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复杂,”霍湘上前说,“但别担心,给我一些时间,我处理完这些事,我一定……”   “多久?”但陶权不想再听了,他甚至不关心是这些事是什么事。   “我问你要多久!”他大声喊道,“七年够不够的??”旋即痛苦地望向夜空,“霍湘啊!!我已经等你七年了啊!!!”   撕心裂肺的叫喊刺破辽阔的钱塘江。   “为什么!你为什么无所谓我的爱!!”   “你为什么不爱我!!到底为什么啊!!”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活着!!”   陶权一直在摇头。   双目刻出对现实的抗拒,身上青筋似乎都应激了,一瞬间抽搐起来,整个脑袋红肿,像是要爆炸了。   陶权崩溃了,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   “到底为什么啊?!”   他好像在问霍湘,又好像在问老天爷,他想哭,又没有眼泪,眼睛四处寻找除了霍湘之外的一切。   风吹得他眼睛疼,眼泪出来了一些,但他并没觉得很舒坦。   “你为什么不爱我啊?!”   陶权又问了一次,他声音莫名其妙哑了,他还是不敢看霍湘,他变成这条桥上最脆弱的东西了。   霍湘往陶权的方向走了一步。   这一步不是他想的,是身体自己动的。   紧接着无名指也抽动了一下,这一下连通到心脏,心脏猛烈跳动,牵引至大脑,给他分泌了致死量的痛苦。   在24小时之前他刚搞清楚这种痛苦其实是喜欢。   “就算是看我可怜!!   “我……也可以接受的啊!!!   “就给我一个机会不行吗?!   “就再多,可怜,我一点,不行,吗?!!”   陶权喊着,蹲下,又快速起身,想自己拧掉自己的脑袋。   他抽泣着鼻子,但就是没有眼泪。他看向霍湘。   霍湘也迎上陶权的眼睛,四目交接。   然后心里的那种感觉变浓稠了,驱散了他其他所有的知觉,跳过所有繁复的步骤,带了最终结论。   他喜欢陶权,不止百分之5,甚至可能已经爱上了。   他没有做愚蠢的决定,只是说了愚蠢的话。   霍湘两部上前,“陶权!”   眼前,陶权的一切行为被无限放大,那痛苦的表情,像是一条快饿晕过去的流浪狗,那颤抖不已的身体,萧瑟得如同冬天最后一棵凋谢的柳树。不会出错的。   霍湘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这一刻什么卫天城甘草,什么白象什么事业,全都滚。   重要的只有陶权,他想要的也只是陶权。   “陶权!!”霍湘大声喊道。   然而陶权目光已然涣散,呆滞地望着钱塘江,继而推开来到身边的霍湘,“你怎么能亲过我又不要我?你已经亲过我了啊……”   说完双瞳又迅速聚焦,把霍湘烙印在眼中。   此刻的感受并不新鲜,曾出现在他每一个不想死掉的时刻。   又或许,他早该死掉的。   下一秒,陶权翻过桥栏。   霍湘眼疾手快,迅速抓住陶权的手,想把陶权拉出来。   陶权反抓霍湘的手,两人挨在一起,紧紧挨在一起,却隔着已经生锈肮脏的金属桥栏。   霍湘瞪大眼睛,大声喊着陶权的名字,一手拽陶权的臂膀,一手抓牢围栏,怕他掉下去。“陶权你听我说!”   陶权埋到霍湘肩头,终于哭出了眼泪,但说出口的话比此刻的风更平静:“你对我的喜欢,还剩0.1对吗?”   “别乱动!你先听我说!!”霍湘嘶声力竭。   陶权轻轻蹭了蹭霍湘的脖颈,“我要消耗这0.1的喜欢,问你一个问题。”   “你让我先问!我求你了!”霍湘崩溃吼道。   钱塘江大桥无时无刻不是一道模糊的线条。   它似乎从诞生起就与车流相伴,汽轮的摩擦对它来说是家常便饭,这么多年过去,它早就学会在纷杂的机械声中,分辨哪些是江浪声,哪些是飞鸟声,这世界本来就不只车声。   但有的人,他连车声都不想听了。   “波尔汗,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吗?”   陶权问完,用尽力气抽开被霍湘束缚的手,往后轻微倾倒,坚实的身躯融入风中,开始下坠。   在怀里温度抽离的那瞬间,霍湘一脚踩上桥栏,纵身一跃,迎风下坠。 第94章 ...梦中说梦   6月14日,夜11点,月亮位于射手座25°08′,天际悬挂一轮满月。   在引力和离心力的影响下,地球应当处于潮汐状态里的“大潮”。   精密的天文逻辑具象到钱塘江,呈现出波涛汹涌。   船舶停靠在岸,随浪摆动。湖面闪烁波光,倒映着桥梁的万盏暖黄碎灯,从鸟儿的视角,钱江一桥宛如一条绮丽的鹅黄光带,与更远处的城市霓虹交相辉映。   作为最初建造的跨江大桥,一桥并没有夸张的纵深,桥柱离江面不过七米。   两道人影快速掠过江风,一前一后坠入江中,江浪瞬间隔绝此世一切。   霍湘善水,下坠时控制身体,以相对安全的姿势去切水。   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一阵犹如烂泥拍在墙上的剧痛,直接抽空了他脑子里的一切。   紧接着水流深处的地心引力猛地拽了他一下,想让他就此沉下去。   暗流晃动间,霍湘双手集中力量,尽可能调整姿势,随后一蹬腿,完全夺回了身体控制权。   疼痛褪去,然后恐惧降临,霍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寻找陶权的踪影。   他持续蹬腿,肺里的氧气一点点从嘴角钻了出去,变成时有时无的咕噜水泡。   随后水流迎来朦胧的光芒,四周渐渐恢复亮度。   不远处,一团漆黑的影子正朝自己而来。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霍湘屏息猛跃,游了过去。   两双冰冷的手在水中紧紧交握,萦绕两人的恐惧一同随着暗流从水中流走。   浮起的衣摆挡住彼此视线,两人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想看清对方。   霍湘率先发力,带着陶权往水面上升。   最后两人如同水母一般,刺破江水屏障,回归光怪陆离的世界。   似是庆贺他们一起死过一次,跨江大桥下层的火车道轰然发出一连串鸣笛声,驶来一辆火车。   火车速度很快,车影覆盖住两人湿漉漉的脸,车窗透出的白光在两人眼中闪烁,忽明忽暗,灿若银河。   车声呜呜,也有哐当,甚至是碾过链接处的咔嚓声,陶权都清晰地听见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能读懂霍湘的表情了——眉毛拧在一块,嘴角向下,八成是想说脏话。   于是他抹开脸上的水,喘着粗气拨开江浪,捧起霍湘的脑袋,凑过去亲了一口。   潮湿的吻稍纵即逝,霍湘抡起胳膊往陶权脸上来了一拳。   水花溅进陶权的眼睛,他脸眼皮都没抬:“我爱你。”霍湘没说话。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霍湘沉着脸往四周看,还好,离江岸不远。   该感谢甘草没选在桥中心吗,不然他还真没把握能游出钱塘江。   “我爱你。”耳畔又传来陶权的声音,比刚才冷静了不少。   霍湘依旧没说话,而是拽着陶权的手,开始涉水离江。   水浪汹涌,但在这个角度是把他们往江岸推,给他们节省了不少力气。   十分钟后,两人抵达堤坝下方的木板码头。   霍湘撑着陶权的身子先让他上岸,随后自己敏捷出水。   不等歇口气,给陶权来了一拳。   水花四溅,陶权被打趴在地。   想爬起来,霍湘又给他胸膛来了一脚,彻底把他踹得躺在地上。   随后霍湘骑到陶权身上,问:“高兴了没?”   陶权在质问里点头,答道:“我爱你。”   霍湘还想再给陶权来一下,但没想好往哪儿来。   残留的江水从发梢一滴滴落在木板上,很快将其渗透,两人就那么干瞪着眼。   “我爱你。”陶权又喊了一次。   “我爱你。”并且像个闹钟一样隔了十几秒又喊了一次。   “我爱你。”又喊了。   霍湘听了几遍,火气渐渐消了,弯身掐住陶权的下颚,目光如同平时审视海盗那般,随后低身,落下粗暴的吻。   陶权一愕,弓起身,搂住霍湘脖颈,疯狂回应。   口腔的温度骤升,如同一朵棉花糖融化在焰火中。   吻势太过猛烈,陶权不慎咬到霍湘的嘴角,慌忙退出来,“对不起,疼吗?”   霍湘舔了一嘴,面色依旧阴郁,“不疼。”   “让我看看,”陶权用手拨开霍湘的嘴唇,却被霍湘回避,不自觉音量抬高:“让我看看,要是口腔溃疡了怎么办?”   霍湘回以更高的音量:“要是你被淹死了怎么办?!”   陶权停顿,缓缓道:“你不会让我死的,你答应过会教我游泳。”   “那也不是在钱塘江里教!每年淹死多少人你不知道吗?!”霍湘吼说。   “我跳都跳完了你说屁。”陶权很不满。   见霍湘不搭话,又很不满地补充:“咋,生气了?”   “你说呢??”霍湘答道,然后也没有再说些什么的意思,就那么坐在陶权身上。   “你刚刚在桥上想说啥?”陶权小声问。   “忘了。”霍湘说。   陶权:“跳个江给你个臭老头吓得。”   霍湘抹开脸上的水,用沾着江水的手往陶权脑袋来了一下。   陶权嗷着直起身子,“我靠疼啊!”他揉了揉脑袋,然后笑了一声,“……但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知道你愿意陪我死。”   “嗯。”隔了好一会儿霍湘说,随后拿开陶权捂脑袋的手,换成他自己给陶权揉,“疼不?”   “疼。”   “对不起。”霍湘一边道歉一边揉。   “你刚刚在桥上想说什么?”陶权又问了一次。   霍湘回答很快:“我想说对不起,我说了很傻逼的话,我不该说的,可能是给甘草姐姐影响了,脑子不好,不小心想茬了。”   陶权:“没听懂。”   霍湘:“没事,你当我桥上说的话全都是放屁就完了。”   “好。那你是不是硬了。”   霍湘不帮陶权揉了,立马起身,走了。   之江路和虎跑路的分界点,夜风扰人,绿化带里的枫香树刚被修剪过,一片光秃秃的景象,看着有些滑稽。   陶权脱下外套和里衣,光着膀子与霍湘并排走,几个夜跑的人飞速从身旁跑过,他问霍湘:“我们走回去么?手机掉江里了吧?”   霍湘步速不减,时值炎热六月,浑身湿透也不碍事,但他很想快点回家。   三公里不到的路很快就到了,民宿零星的灯光布满山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石榴花的花期接近尾声,胭脂红的花朵落了满地。   陶权进门后忙开口:“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是因为可怜我才喜欢我的吗?”   霍湘登时啧了一声,脱掉湿透的T恤丢在一边,石榴项链在胸膛摇晃不已,“对,我可怜你,可怜你第一次去大华吃饭还不忘拍照发给我。”   “啊?”   霍湘继续说:“可怜你大晚上睡不着觉,念聂鲁达的诗句给我听,……爱很短暂,遗忘却长,——我看你也不是很想遗忘的样子。”   “你看到那些私信了?”   霍湘:“怎么?发给我的东西,不让我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权一把冲上前抱住霍湘,“你什么时候看的?发那条微博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看了!我就知道你迟早能看得到!”   “你勒疼我了!”霍湘喊道。   待陶权松开,霍湘把项链取下,一捋头发,“我现在要去洗澡,一起吗?”   “啊?”陶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要跟我一起洗澡吗?”霍湘的语气如同坐火车乘务员让人抬一抬脚时那样。   在陶权的臆想曲中,霍湘是身居万顷沙丘的西域神明,而他是妄睹神明尊容的外邦异人。   他告别繁华,徒步荒芜,在无边际的砂石中朝拜。   兴许是神明投下睥睨,在外邦人婻諷奄奄一息时,圣铃响起,沙丘卷起滔天尘暴,将他引至一处绿洲。   外邦人以为神明即在眼前,可他走遍绿洲,祈尽祝词,仍不得见他的神明。   直到他重归尘暴中央,以生命献祭,神明才终于唤停风沙。   沙丘涌动,褪去,神明站在古老的圣坛之上,向他伸出一只手。   陶权抓住霍湘的手,两人逃窜般跨上二楼,直奔浴室。   固定花洒弥漫出热汽,磨砂玻璃蒙上薄薄一层水雾,霍湘来不及脱掉湿哒哒的衣服,被陶权摁在墙上狂吻。   许久,霍湘推开陶权,“好了好了,听我说。”说着踢掉冗重的鞋袜,“甘草姐姐是卫天城派来监视我的。”   陶权停下卸衣的动作,听霍湘继续说:“她拿到了野合的监控,你还记得跨年那晚我们回到店里……”   “记得。”陶权当然记得,那是他第二次跟霍湘告白,霍湘往炭火里泼了一杯威士忌,他到现在还记得焦烈的香味。   “卫天城看到监控了,并且今天叫人把野合砸了。”   陶权没想到这当中的关联,凝眉忿道:“他都跟萨比尔搞在一起了,怎么还缠着你不放啊。”   霍湘褪下外裤丢在一边,投来疑惑的眼神:“他和萨比尔?”   “对啊,”陶权说,“焦烁他们撞见他俩在厕所……”说完顿了顿,“我也撞到过,还拍了视频。”   霍湘面无表情地摇头,手指扣进底裤边缘,缓缓脱下,“视频备份了吗?我可能会用到。”   下一秒,陶权虎躯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霍湘,他的目光越过水雾,直索某些不该看的东西。   方才的话题在脑中戛然而止,这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这啥啊!太夸张了吧!!   霍湘的毛发与外表极其不符,有一种粗犷的、原始的杂乱,而耷拉着的东西,尺寸傲人,看上去非常狂野,陶权这才反应过来霍湘体内有游牧民族的基因,本就保留了人类最原生态的某些样貌。   若不是陶权自己的尚且拿得出手,否则此刻肯定自卑得想一头撞死。   霍湘没有察觉陶权的震撼,上前帮他抽开腰带,“现在是你们最重要的巡演期,绝对不能让他把监控发出去。”   陶权遏制理智回归到当前话题,但他完全办不到,潮热的幻想在这种时候可以取代一切逻辑。   他近乎缺氧地把霍湘拉过来,环进霍湘的腰。   然而霍湘还在头脑风暴,“但这里面牵扯到一些我们控制不了的事,我不确定手上的东西还能不能跟他谈判。”   陶权抵着霍湘额间,近乎机械地问:“什么东西?”   “以前他跟一些艺人来往的聊天记录和药物清单,在桃花那里。”霍湘指尖滑进陶权最后一层布料的边缘,旋即拉下。   陶权回过神了,把巴掌大的布料踢到一边,目迎霍湘起身,干涸地说:“是我想的那种来往吗?”   雾气正是最胜时,霍湘轻轻叹了一口气,“是,这些东西曝光出来会比我俩的监控严重百倍。”   “那你之前被他陷害怎么不……”   霍湘打断陶权:“他那种人,你给他什么反馈他都会很高兴的,我发出来只会给自己招惹更多的麻烦。”说完挤了一些洗发露在手心,不小心碰到了一些不该碰到的东西,“不是……你为什么在这种话题里还能……”   陶权慌忙转身,他小兄弟要站军姿是他能控制的吗?!   “你刚才说我们接触不到的事,是指什么?”   霍湘把洗发露往陶权脑袋上抹,细细揉搓,“很复杂,虽然魔方是他的,但真正的控股人其实是他爹,而他和他爹的关系非常不好。前阵子晴姐那一手把魔方打得措手不及,魔方好几个子项目都受到了影响。”   说完霍湘沉思片刻,还是决定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今晚甘草姐姐提了一嘴卫天城要当卫家一把手的事,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一旦他完全取得卫家的控制权,肯定会把资源拿来针对白象,砸店就是个信号……但没事,我能处理。”   陶权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个我好像能帮到一点忙!”   霍湘笑了笑,觉得陶权想的太简单,他俩毫无背景,在资本面前只有死路一条,“我会处理的,……别乱动,给你抹沐浴露。”   陶权老实地张开双手,“好吧……”   过了几分钟,陶权又问:“你能不能说下我俩现在是啥关系,别是看我可怜才帮我处理的吧?”   霍湘火气蹭地冒出来,“我都和你死过一次了,你说是什么关系?你还想咋,要不我管你叫爸爸得了。”   “那不合适。”   陶权嘿嘿傻笑,转身从正面抱住霍湘,也不管彼此的刺刀如何挥舞,埋在霍湘脖颈乱蹭。   知觉碰撞中,旷野燃起雄肆的火,滋发更多犷悍的原始欲望,不知是谁先吻上的,总之两人沉进潮热的水雾,缠绵就那么降临了。   神谕之下,大地轰然震颤,古老遗迹周遭升起蜿蜒的山脉,沙丘底下钻出粗壮的树根,刹那间取代荒芜,绿洲俨然成为热带森林。   一条幸存的响尾蛇爬上枝头,撞见盘踞于此的黑曼巴。   一场温雨从天而降,两条巨蛇凝望彼此,这是它们第一次见面。   “手拿开。”霍湘突然停下来喝道。   陶权松手,这个动作属于情不自禁,但霍湘为什么生气了?“没忍住,对不起。”   霍湘轻声叹气,“我叫你一起洗是想节省时间,一会儿还得给晴姐商量。”   陶权手附霍湘的脊骨,“你都已经同意当我老婆了!当然要跟我一块洗澡!”语气相当不爽。   霍湘感受着脊骨被陶权一节节摸过,“……还有个原因是怕你多想,不然一会儿你又要问我是不是因为可怜你才跟你在一起。”   陶权嘿嘿一笑,此刻的他完全是潮热幻想的阶下囚,手势一转,捏住响尾巨蛇的七寸,“它是不会骗人的。”   霍湘一巴掌拍开,“它当然不会骗人!出去帮我拿浴巾!”   热带雨林的天气瞬息万变,雨随时可以停下来,反正灼日永远高挂。 第95章 商讨   洗完澡出来,陶权光明正大拿了套霍湘的衣服穿,衣摆处破了个小洞,他把手戳过去玩了玩,再一个飞扑躺到床上,翻身翘起二郎腿,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霍湘从箱子里找出以前的备用手机,充上电,给晴姐打去语音。   晴姐听完所有讲述,沉默了足足三分钟。   随后她说:“卫天城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想明天见你一面。”   陶权循着声音爬过来,霍湘眼神示意他先等会儿,对语音道:“把他号码发给我吧,一会儿我跟他约具体时间。”   “不是,你真要去?”晴姐冷冷发问,“他这次不是单纯想胁迫你个人,是直接针对白象的,到时候估计要拿魔方跟你讨价还价。”   霍湘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旁的陶权抢过手机:“那如果让红枫出面呢?卫家家底再厚实也比不过……”   晴姐一听到陶权声音就止不住暴怒,当场喝道:“你他妈谁啊!红枫是你请得动的吗?!说到头还不是要我和霍湘去帮你给人家磕头?”   “我也可以找焦……”   “哪儿来的脸提焦烁!”晴姐吼到,“你他妈把嘴闭上,手机还给霍湘!”   陶权脸上挂着怒火,正要回击之际瞄了一眼霍湘,而后老老实实把手机递回去。   “但晴姐,你能不能帮我问下纪总,如果红枫能出面给卫家施压,确实能拖延一点时间。”霍湘说。   隔着语音都能听到晴姐咬牙切齿的声音。   她就不明白了,陶权到底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能让霍湘这么低声下气地讲话。   “知道了,烦死,你俩做好给我写一辈子歌的准备!”说完便挂了。   陶权跳下下床,“靠!搞什么啊,被你们说得我像个废物一样。”说着去衣柜套裤子。   “去哪儿?”霍湘问。   陶权套上霍湘的旧皮衣,在领口闻了两下,“去找方休,就那个大三元。”   霍湘拧眉,匆促换上衣服跟出去。   两人沿着山坡上行,前半段没有交谈,后半段可能因为夜风吹得过于舒服,陶权牵起了霍湘的手,“明天真要去见卫天城啊?我能跟着一起么。”   霍湘凝望着黑夜,没有犹豫道:“好。”   不多时,两人抵达纪家古堡,二楼窗纱透着光,山茶花香依旧。   走近,一个黑影从楼脚拐了出来,踩着松软的土壤迈向两人。   陶权循着声音迎上去,发现是臂膀挂着三角巾的方休,“你手咋了?”   “有屁快放。”方休不耐烦地说。   霍湘挡在两人中间,礼貌地说:“抱歉,这么晚打扰。”   阴沉的壁灯照在方休脸上,满是轻蔑,“什么事?”   陶权上前:“岳竹是不是已经把投资给卫天城了?”   方休:“我怎么知道,你自己不会问他?”   陶权立马掏手机,摸了半天才回想起自己手机掉江里了,转头细声问霍湘:“你带你那旧手机没。”   霍湘掏出来丢过去,陶权问方休:“岳竹号码多少?”   “你是不是有病,”方休说,“我他妈怎么知道他手机号码??”   霍湘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他想起之前磁共振报告上有疗养院的联系方式,“算了,回去吧,我知道怎么联系你同学。”   方休横了两人一眼,夺过手机,输完号码再丢回去。   “哪位?”不是岳竹的声音。   陶权忙道:“琼姨,我是陶权,那啥,岳竹睡了吗?”   “现在是凌晨两点。”琼姨拐弯抹角地说。   陶权:“不好意思啊,那等明早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成么?我有要紧事要找他。”   方休看着陶权勾嘴冷笑,没有发出声音。   语音那边没回应,隔了几秒,传来岳竹的声音:“权哥。”   话音未落,方休突然抢过手机把电话挂了。   陶权不明所以,单手指着方休作警告姿势,重新把电话拨回去,方休再次过来夺走手机,取消拨打:“别鸡巴给他打了,卫盛要到天岳的融资了,然后呢,跟你个傻逼有什么关系?”   这时岳竹打了进来,“刚才网不好,怎么了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陶权看了一眼板着脸的方休,转身说道:“没事儿,就是想你了。”   霍湘疑惑地看着陶权。   手机传来岳竹的干笑:“你有病吧?”   陶权伸手去按霍湘的肩颈,示意他和岳竹之间啥都没有,同时避开方休的眼神,说:“这周有空么,出来打球呗。”   岳竹:“……这周不行,下周吧,正好把车拿去过户。”   陶权:“得嘞,那挂了,早点睡。”   “嗯,回见。”   电话挂断,花园里的三人看着彼此,神色各异。   最后是陶权先问:“天岳牛逼还是卫盛牛逼?”   方休却道:“那傻逼卡宴是他送你的?”霍湘:“?”   “你别管,”陶权喊道,“到底谁牛逼?”   方休发出嘲笑:“你是不是傻逼?”末了停顿数秒,用看弱智的眼神盯着陶权:“卫盛巴结天岳好几年了,你觉得谁牛逼?”   陶权松了一口气,“行,再问你,上次你给的承诺还作不作数?”   方休不耐烦地看着他:“不是已经用掉了?游泳馆谁帮你订的?”   “我又没去,”陶权说,“我现在要搞卫天城,你得帮我。”   “你是不是傻逼?”方休好像忘了自己已经骂过一次,“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红枫和天岳上一代就不对付,你跟岳竹走那么近,我凭什么帮你?”   “你就说帮不帮吧!!”   二楼的窗户被打开,纪杉探出纤细的身子,“狗狗,这么晚了在跟谁吵架啊?”而后认出是陶权和霍湘,又说:“呀,是你俩。”   “别下来了。”方休转身应道,再低声对陶权说:“你可以滚了。”   陶权知道这是答应了的意思,拽着霍湘走出花园,远远道了一声纪总再见。   回到小洋楼,陶权踢掉鞋子,给霍湘倒来一杯水,“还行吧?我不是废物吧?”   霍湘喝了半口,正色道:“我从来没说过你是废物,也没那么想过。”   “介绍我跟岳竹认识的人跟岳竹是发小,明早我再他说一声,你放心好了,岳竹也会帮我们的。”陶权说。   霍湘静静看着陶权,他从未了解过陶权私底下的圈子,又不禁去想,陶权有这样的同学,如果家里没出事,现在一定混得很不错吧?   “困了,”陶权脱掉衣服,拉着霍湘来到床边,“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霍湘觉得他和陶权之间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眼下确实太晚了,顺应地躺到床上,听着陶权入睡。   陶权像一只庞大的树袋熊,牢牢抱着他,翻身几次都没撒过手。   霍湘望了一会儿天花板,没多久也进入了梦乡。   大约是早上八点,两人相继醒来。   陶权抽开发麻的手,把霍湘脑袋往怀里按,“渴吗老婆?”   霍湘忽略这两个字眼,从陶权怀里挣脱,“看下晴姐有没有打电话来。”   陶权找来手机,晴姐还没联系他们,倒是有个岳竹的未接来电。   他拨过去:“啥事儿啊竹哥。”   “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没给过你我的这个号码?”岳竹说。   陶权暗想糟了,“我手机坏了,问你们疗养院前台要的。”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不能把方休卖出来。   “噢,”岳竹说,“不过……你那么晚找我就是为了打球?”   陶权刚睡醒脑子实在转不动,支支吾吾想着怎么回。   只听岳竹又说:“羊哥把事情跟我说了,下次要帮忙你直接开口就成,别兜兜转转的,大家都是自己人,懂吗?”   “啊?”陶权猛然惊醒,他根本没把这事儿跟羊哥说啊!“你等下啊,我先给羊哥打个电话!”   可他又想不起羊哥的号码,只好打给他唯一记得住号码的江海风:   “海风酱!快快快,你有羊哥号码不?发给我!”   哪知江海风比他更激动:“你怎么关机了!给你打了一早上电话!!营销号说的是真的吗!!你在跟别人谈恋爱吗?!”   陶权和霍湘同时掀开被子,开启免提退出来去看热搜,一则#某乐队主唱大瓜 今晚七点不见不散 落在一位。   卫天城居然这么快就出手了!   “说话啊!”小海风着急得不行,“后援会乱成一锅粥了!!”   陶权捏紧手机,过了好一会儿才镇静下来,“别急,等公司跟你们对接。”   挂断电话,两人匆忙洗漱出门,一路飙向白象大楼。   晴姐早已召集公关部在四楼开会,陶权到的时候正在撤热搜。   晴姐使了一个眼色让两人在外面等着,交代完剩下的事,把两人带到自己的办公间。   “你不用见卫天城了,我刚和红枫对接完,他们会跟魔方交涉的。”   霍湘看了陶权一眼,他们路上已经问桃花要了网盘链接,“还是去一趟吧,我想趁此机会跟他聊清楚。”   这时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焦烁门也不敲地闯进来,看到霍湘先是一愣,然后急匆匆喊道:“怎么办啊晴姐!我爸问我是不是真的!”   晴姐脸色瞬变,“什么真的假的?你怎么跟你爸说的?”   焦烁略带尴尬地看了陶权一眼,“我说权哥的塌房对象是我。”   晴姐有如五雷轰顶,差点当场晕过去,“我不是只让你探下口风吗!”   “我怕他不管啊!!”焦烁急得跺脚。   陶权也没想到焦烁真的会再去找他爸,心里登时五味杂陈。   “他又打过来了!”焦烁把手机丢给晴姐,“你跟他说吧!”   晴姐匆忙出去接电话,焦烁扫了两人一眼,“霍老师你别误会啊!我喜欢漂亮姐姐,不喜欢傻逼!”说完一溜烟跑了。   陶权看着霍湘苦笑,霍湘笑着说:“大家都挺关心你的。”   陶权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件事会牵扯那么多人,叹了一口气,“都怪我是个废物,不然不用麻烦他们的。”   霍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陶权,这种自我认知不是一言两语就能驱散的,“你不是废物,走,我们先去把网盘的内容拷下来。” 第96章 大厦   方休天刚亮就出发了。   叫了四辆面包车开往德清,此前卫盛拿了两块地皮要做开发,最近施工队正在提前建工棚。   他让面包车成排停在施工队的途径上,指挥幺鸡去附近给兄弟们找餐馆,自己一个人靠在车边。   任何情况下他都遮蔽着自己的样貌,当对方想要描述自己时,只能用头盔和口罩来形容。   而四号前阵子刚跟卫盛的人起过严重的冲突,他往这儿站几分钟,卫盛的人就能知道这是红枫来了。   其实即便没有陶权这遭,红枫也不会让这两块地建起来。   没多久,挖机上的师傅被传唤回住处,很远的地方有个男人匆忙拍了方休一张照片。   方休不忌惮地转了个身,好让对方拍得清晰点儿,随后去幺鸡订的饭店。-   薄荷大厦,焦世康砸了两个烟灰缸。   一个是生日时老婆从马尔代夫带回来的黄水晶款,一个是焦烁小时候捏的软陶罐款。   他摔起来用了两秒,但听了两小时老婆的辱骂,包括不限于你凭什么把老娘的东西摔了,儿子想怎么样关你屁事,能不能过,不能过你就净身出户……   虽说薄荷旗下有很多小艺人性取向都不是异性,但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儿子头上,……也不是说不可以,但好歹找个门当户对的吧!他那个叫陶权的队友除了脸还有啥?   啊?? 还有啥!   “今天的会议全部取消!!”焦世康对着老秘书大吼。   后者听完就跑了,紧急通知行政部今天腰板全部挺直。   然后他亲自给卫盛打了个电话,准备把之前拒掉魔方的那几个海外项目接下来,不管怎么说,事关儿子的声誉问题,就算以后真的跟天岳那帮人合作也得压下来。   以上两件事,同一时间传进卫盛。   集团前脚刚派人去说德清的事,后脚又派人去通知卫天城晚上要跟焦世康吃饭。   而卫天城自己也没闲着,今早起天岳的负责人梁琼给他打了四五个电话,先是把海宁那边的项目往后延一个季度,又说法务那边合同要下周才能做出来,甚至是已确认的资金也暂压了。   因此集团的人过来讨论这两件事的时候,卫天城一丝好脸色没给,几句话打发给其他人处理,转头继续和梁琼周旋景区开发的事。   全部弄完接近中午十二点,他打开跟霍湘的对话框,没有一条消息。   两小时后,白象大楼。   陶权绕到副驾驶给霍湘开门,再绕回来坐进车里,“你不用给他打个电话啥的吗?”   霍湘把U盘放进口袋,解开安全带:“不用,晴姐应该会给他打招呼的。”   陶权“好”一声,将车开出车库,沿着悬铃木大道,驰往城东。   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就是高架上的风有些喧嚣,有车经过时车窗都会呼啸一声。   陶权的路怒症仿佛治好了,安安静静地开着,偶尔跟霍湘说一两句话。   “一会儿你打算咋跟他聊?”   “不知道,”霍湘坦诚道,随后想到了什么,问:“万钧借你手机的时候你要耳机了吗?我上去了可以给你打电话,如果你想听的话。”   陶权看了霍湘一眼:“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当然可以。”   没过多久,大G来到城东的科技院区。   城东是后几年才发展起来的,道路远比城西宽敞,周遭大楼也尽是现代感十足的几何体大厦,每一幢都反射着灿烂的阳光,只要抬头,就会感觉置身于支离破碎的幻镜,看久了会迷失其中。   亮堂堂的视野延续到魔方大厦,整幢楼像一颗陷在地板里的透明骰子,霍湘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图纸上,那时卫天城还打算在大楼附近加一个棱形的剧场转给天鹅航道使用。   霍湘对此有些兴趣,参与了一部分的讨论,如今剧场的位置是一排漂亮的喷泉,会随音乐节奏改变水柱的高度,波光粼粼的也很漂亮。   下车前,藿香跟陶木又拨通语音,戴上耳机,“我很快就回来。”   陶权看着霍湘,在关门的一瞬间小声地对手机说了一句我爱你。   大概过了几秒,走远的霍湘回了一句我知道。   每家公司的办公氛围不一样,白象是那种传统的公司,一楼二楼死气沉沉,三楼朝上根据不同部门产生不同氛围,背光的技术部门每到中午要拉窗帘睡觉,要是运营部的人经过时大声喧闹,被吵醒的人会远远吼一句小点声,懂不懂有人在午休啊。   而魔方则透着一种活力,一楼前台富有设计感的接待台上摆着数樽派不上用的现代花瓶,左侧健身房传来哑铃坠在海绵板上的声音,空气中有水生调的香氛,从身后走来的两个女人正在讨论晚上要去哪家韩料吃烤肉。   霍湘站到天青色的大理石接待台前,“你好。”   穿着小洋裙的小姐姐当即认出他,眼神在周遭寻觅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人,可惜方才两个姐姐已经进电梯了,她只得僵硬起身,用非常不协调的声音面对霍湘:“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卫天城在忙吗?能不能转告他霍湘有事找他。”   “好的稍等!”   电话忙音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霍湘在耳机里听到陶权的声音,“你好礼貌啊老婆。”   霍湘面色不动,目光柔和地盯着前台。   片刻后,小姐姐挂断电话,说:“卫总有空的,我带你上去。”   霍湘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好,谢谢你。”   每个老总都钟情于顶楼,当人抵达一定高度后,肉眼想看的东西自然也会变得更远。   在白象,你能将西湖美景尽收眼底,而在魔方,你能成为支离破碎幻镜的主人,仿佛所有璀璨的日光都只为你照耀,站在这里你便是阿蒙神本尊。   霍湘走得很慢,他喜欢走廊的方形的磨砂壁灯,更喜欢左侧落地窗展现出的幻镜,甚至呼吸都觉得通畅了许多。   可惜这样的地方鸟飞不进来,灿烂的光线也会将地上的植物遮挡。   霍湘站停,敲门三次。   门三秒打开,一双如同外表那般一丝不苟的目光正中霍湘眼眸。   霍湘轻轻点了点头,侧身进入卫天城的办公室。   这或许是他见过最单调的办公室,一座立式矮玻璃柜,仅摆着一瓶酒一罐茶,办公桌上除了茶具和电脑之外什么都没有。   霍湘知道它不是最初的样子,卫天城这人身上,有太多藏污纳垢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预防针:卫天城这种只敢搞背后小动作的不会对霍湘做什么大家放心!后面的更新要等周四啦,无尽的幸福美好小情侣们已经势在必得! 第97章 划界   “乐加维林还是龙井?”卫天城问他。   霍湘坐到高背白色皮椅上,“不喝了,说完就走。”   卫天城半弯的身躯停顿了几秒,而后收身整理衣袖,解开西服扣子,坐到霍湘对面,倒了杯茶过来,“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是标准的开场白,寒暄的时间越久,代表要说的事越严肃,霍湘对此不感兴趣,开门见山:“野合新装修一共花了130万,毁坏酒水共计220瓶,这笔钱我帮你付掉了,警察那边也不会追究此事。”   霍湘闻见了卫天城的香水味,经由手腕发热后,那股若有似无的海洋气息只剩下醛的感觉,像是在露天游泳池的池底漫步,抬头看去,日影勾勒着蓝色的轮廓光,于水面斑驳。   但它说到底,也只是醛。   卫天城白皙的喉结动了动,缓缓入座,“所以……我看到的那些东西是真的。”   “什么东西?”霍湘很快问道,“你指非法拿到的监控吗?”   在卫天城的记忆里,他们相处的那几年,霍湘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也导致他一直认为霍湘本身就是个感情极度缺失的人,可方才,霍湘重音咬在非法这两个字时,他看见霍湘眉梢带有强烈的不悦。   这让卫天城的心情返回昨天刚看到那段监控视频的瞬间,一头刚被放出笼子的豺狼,肚子咕咕发叫,滴着口水缓缓逼近。   “所以是真的。你和陶权。”卫天城用陈述语气说道。   语气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控制的东西,在一切实锤前,他不会向霍湘展露一丝一毫的慌张。   但霍湘很轻松地将他变得失控:“是真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豺狼咬了一口卫天城的心脏,他觉得生疼:“那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决定复出的时候吗?……原来你真的可以复出啊霍湘。”   后面这句是一种质问,因为霍湘说过封麦就不会再复出,但为什么又站去舞台灯之下了呢?   “看来你真的很关心我的感情问题,”霍湘平静道,“是这样的,我和他正式在一起的时间是昨晚,得知你把野合砸掉之后。而我决定和他在一起,大概是前天。”   卫天城没想到会是自己催化了这两个人的关系。   心中的那头豺狼瞬间咬烂了卫天城的内脏,所有动脉如断掉的弦,“你在报复我。”   “卫天城,你误会了,”霍湘接道,“我从来没想过报复你。”   而后把U盘放在桌上,递过去:“这里面是你以前潜规则小艺人的聊天记录,还有一些你让人买非法药物的交易来往。你知道的,桃花喜欢拍照,却不喜欢清相册。”说完顿了顿,“以及一些你和萨比尔在卫生间里的亲密视频。”   卫天城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没想到失措来得那么迅速,当然了,也没那么奇怪,眼前这人在调动他情绪的方面很有天赋。   “里面还可以有一些录音,你可以听到当年《荒蛮》导演对我的性骚扰。”   卫天城无法作答。   霍湘继续说:“然后我希望你明白,即便是三年前你用乐队解散逼我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把这些东西公之于众。我留存它们的原因,我想你应该知道的,我只是怕有一天我们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沟通。”   卫天城干净的眉毛底下,瞳孔急速扩散又急速紧缩,就像小孩子第一次拿到拨浪鼓那样,同时他的面部神经又全都崩在一块,仿佛一个充气过量的气球。   “但你可以为了陶权,……拿这些事来跟我‘沟通’。”卫天城试图坚守着最后的语调。   “是的。”霍湘利索答道,“但就算你今天真的把监控发出去,我也不会发U盘里的内容,我说了,U盘只是我们沟通的方式,而不是拿来解决问题的手段。你真正的压力其实不在我这儿。”   “那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卫天城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他的人生应当有90%的震怒都因霍湘而起。   而霍湘当时当刻都是一样的表情:平静。   “我来是想告诉你,”霍湘说,“我没把U盘的东西发出去,是承认我们之间曾经有一些你恩助于我的情谊,想证明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希望你也能念及曾经,这次手下能留情。”   “哪种事?”卫天城撑起身子,茶具因他动作而摇晃,清脆得像他们一起玩过的某种乐器,“他舞台打人,擅自唱魔方的歌,卖弄身材,哪样不是实锤?!”   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霍湘一席话里,只挑了最没有意义的一句听。   而听到魔方的歌时,霍湘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   提及自己强行得到的东西,并得到霍湘的轻蔑,卫天城不由得更加震怒,近乎嘶吼地喊道:“你把这些东西发出去啊!!我毁掉他,你毁掉我,这很公平。”   霍湘仰视卫天城,可看上去又是平视,深灰的眼眸在这一刻如同一块磐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对毁掉一个人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在街上流浪?在一个全是傻逼的酒吧里唱歌?哦我知道了,你感兴趣的是他,——你喜欢他什么?肌肉?身高?才华?这些我没有吗?”   “别再说下去了,”霍湘打断了他,“这些话真正能刺痛的,只有你自己。”   卫天城的喉结又动了动,这次它变成了赤红色:“你当真连恨都不肯给我。”   霍湘就坐在卫天城的面前,一如过往,身边的人来了又走,霍湘坐在那儿,谁也不看。   “这很难懂吗?你不曾进入过我的世界,我对你没有恨的基石。”   “我们以前难道不是朋友吗?!你刚才不还说我们之间有我恩助于你的情谊吗?”   “那你应该知道情谊只是情谊,朋友也不一定能走进我的世界。”   “但陶权可以。”   “嗯,陶权可以。”   沉默能照到顶灯照不到的地方,这间屋子的东西似乎全都停止了运转,卫天城被定格在原地。   为什么会这样呢?霍湘这种没心没肺的思维模式他不是早就猜透了吗?为什么他还是动不了呢?   霍湘慢慢站起身,“今天你伤害到陶权,还有野合的人,所以从今以后我大概是会厌恶你的。”   卫天城抬起眼,他突然发现得到一样东西原来是并不开心的,那头豺狼终于把自己啃得什么都不剩了。   “你自己说的即便是朋友也进入不了你的世界,现在又说我伤害到野合的人你要厌恶我,你会不会太自相矛盾了?!”卫天城大声问道。   霍湘眼色依旧:“有没有可能野合对我来说是家。”   说完转过身,即将离开这间简洁得不像话的屋子:“U盘留给你,希望它能警醒你,以后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一些。至于那段监控,除开我个人情感希望你别公之于众之外,还有一点可能对我们来说都很匪夷所思。其实陶权远不如他看上去的那么好针对,你再想想,你能想明白的。”   卫天城看不清霍湘是怎么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的,他甚至听不见霍湘的脚步声,能证明霍湘来过的只有桌上的U盘,它是个小鸭子的形状,让卫天城想起跟霍湘的第一次见面,那天夕照西湖,残阳碎成金光,霍湘身后有两只追逐的鸳鸯,卫天城觉得,或许它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事物,随随便便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想从霍湘那里得到些什么。   此刻他得到了厌恶,也感觉到从此以后霍湘不会再施舍他任何了。   在电梯传来抵达的叮咚声中,卫天城冲出门去,耗尽最后的自尊,在这条能收纳所有阳光的洁白走廊,看着霍湘。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爱我呢?”   梯门在霍湘面门打开,又关闭,他看着金属门上自己的倒影,转步。   “这个问题陶权昨晚刚问过我,他问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要碎了。但你问我的时候……”霍湘讲得很真诚,但他觉得没必要再激起卫天城的什么情绪了,想了想,卸了一口气:“算了,说这些没意义,再见。”   说完,霍湘又按了一次电梯。   叮咚一声,梯门打开,霍湘走了进去,把卫天城留在了璀璨但孤独的玻璃走廊。   电梯在七楼开了一次,进来的是萨比尔。   霍湘往旁边挪步,“下午好。”   萨比尔盯着霍湘,他似乎不懂不能盯着别人太久的礼仪,但霍湘理解,因为萨比尔身上有着他最喜欢的那种纯粹自然。   电梯停在一楼,霍湘径直走出,穿过有漂亮暗纹的玻璃门,陶权从大G下来,用一种极其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霍湘摘下耳机,坐进陶权为他开的门。   “你刚才好帅。”陶权靠在车门说。   霍湘不解,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你又没在现场。”   “我听到了啊!听到了嘛。”陶权笑得更开心了。   他绕回另一侧,准备开门时却对上极远处的萨比尔的目光。   萨比尔在玻璃门内,这支离破碎的幻镜赐予他璀璨的亮光,也将他的目光吞没,他今天没有在这两个人中间得到任何眼神。   陶权撇开视线,坐进车内:“你真的不打算把那些事情曝光出去吗?”   霍湘沉默了会儿,“基于他对你造成的各种伤害,我很想马上就发。但这件事有些严肃,我觉得不能太冲动,如果激怒他,他可能会破罐子破摔。但其实主动权不在我手里,我跟他说了证据是桃花拍的,那就默认晴姐也知道。”完了刻意补充一句:“这不算撒谎。”   陶权的心顿时就松散了。   你当然不会撒谎,即便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刻你还是保持着礼貌。   你是如此礼貌,被我强吻也没心生间隙,你会回答任何人的任何问题,你尊重每一个遇到的人,你站在桥上,看到我坠落,你毫不犹豫地跟着我坠落,在短暂的风里,我记得你衣服吹摆的形状,而你的眼睛,看着我,充满恐惧。   “怎么了?看着我发呆。”霍湘笑道。   “你昨晚真的心碎吗?听我那么吼的时候。”   霍湘想起昨晚就心有余悸,捞起陶权的手放到胸口,“当然啊,感觉到了吗,心碎还没好呢,心跳很脆弱。”   陶权傻乐,捂紧霍湘的胸口。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眼里似乎有颗紫色的酸糖:“小霍,要不,我们直接公开吧。”   “?” 第98章 决策   陶权被玻璃大厦折射来的白色光芒包裹着,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将大G开出主干道,来到一条空阔的路段,并把车停靠在路边。   真正的阳光铺洒而来,他终于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了,对啊,夏天已经来了。   “其实我昨晚那么着急去找方休,”陶权低头说,“不是担心监控曝光会对我的事业造成影响。”   他的语调很平稳,霍湘静静听着,柠檬黄的日光让车厢看上去很透亮。   陶权的眼睛闪烁微光点点,眼神也变得尤为清晰,让霍湘回忆起他们平时在野合,昏暗的吧台前,陶权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万般欲言又止。   陶权:“是担心会影响我俩在一起,虽然当时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但你在桥上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拒绝我的……”说完他停下来,深深叹气,继而转头,用一种接近渴求的语气询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在乎他发不发,我只在乎你会不会被这些事情左右。”   霍湘认为自己是明白的。   陶权继续解释道:“而且你想啊,就算卫天城受到多方施压,不把监控发出来,我们能确保他永远不发吗?只要我继续活跃在圈子里,把柄就永远在他手上。”   陶权的逻辑没有问题,这件事情已经升级成白象和魔方的冲突,相当于一个定时炸弹,拖得越久,威力越强。   “再说了……”陶权说,“就算没有这段监控,我们在一起的事……也迟早要被大家知道的啊,我们不可能一辈子躲躲藏藏,……我也不愿意躲躲藏藏。”   霍湘沉默,他昨晚确实没时间考虑以后怎么跟陶权在一起。   “既然前后都面临着公开,我们为什么不主动那么做呢?你说对不?”陶权的语气像算完所有公式后终于得到唯一真相的数学课代表。   霍湘兀自提了一口气,“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陶权坚定地回道,“我知道公开会带来什么后果,巡演被退票、流失很多商务、公司暂停我一切活动,甚至还要我赔钱。”   说完陶权笑了笑,就好像他刚学会笑似的:“那又能咋?我其实早就想过这件事了,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我就专门跟晴姐聊过,没让她把违约金设置成动态的,这些年我赚的钱也基本没怎么花,还完违约金还能剩下不少。……如果公司不跟我解约,泥泞诗意也可以往海外市场发展,我前段时间去香港跟温然聊过这方面的事,他们公司很感兴趣,……再不济,还有流云那边,地下的圈子没人会在乎我跟谁在一起,男的女的姓谁名谁……”   “那粉丝呢?”霍湘问,“还有你的队友,你考虑过他们吗?”   陶权面色黯淡,望着前方石砖缝里的杂草沉思了好一会儿。   他不是没考虑,而是没办法。   “还没想好,但抱歉,我唯一要考虑的,只能是你。”   然后,陶权伸手转过霍湘的头,手指嵌进霍湘的头发里,用拇指在霍湘脸上轻轻摩挲,“我出道的梦想是你,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得到你。”   梦想说出来就不灵了,那梦想实现之后呢?还是不能说吗?   陶权在霍湘脸上亲了一下,抓起他的手牢牢握着,“而且泥泞诗意本来也只是我们三个的过渡,焦烁和万钧以后绝对不可能还是弹弹乐器,如果把我的资源给他们,他们发展得也不会差……至于粉丝那边,”说到这里陶权看向窗外,风日晴和,天际有一缕倾泻而过的飞机云,“从出道开始我就跟她们走得很近,因为我问心有愧,想尽量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她们,要是公开以后她们骂我……也是我罪有应得。”   清浅的吻在脸颊留下柔软的触感,有些发痒。   霍湘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今早到公司之后,陶权的注意力就有些不集中,时常出神地看着别处,中午见纪杉的时候也没说几句话。   当时他以为陶权是昨晚没睡好,现在看来,那时候起陶权就在想这些事了。   “如果公司要跟我解约,”陶权又说,“你也别担心钱的事,我同学家新开了一个体育中心,缺个人给他干活,我不会没有工作的。”   可是你明明可以……不……   不能再这么想了。   陶权的人生是他自己的,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轮不到任何人决定,再怎么希望陶权站在舞台上,也只是自己的希望,他不是,也绝对不能变成卫天城那样的人。   见霍湘不回答,陶权有些焦躁,解开安全带侧身看着霍湘:“就算不在娱乐圈混,我也能挣到很多很多钱养你。”?   怎么会提到钱?   “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真的不是废物。”陶权愈加激动道。   霍湘没听这一句,脑海想起前阵子陶权忽然开始买奢侈品,一样一样往小洋楼带,还出没于各种酒宴。   那会儿他以为陶权是体会到明星的特权,开始被上流社会吸引。   现在想想,他是不是误会陶权了?   “你别不说话啊。”陶权慌忙地抓住霍湘的肩膀。   霍湘仍在想那些陶权为了钱喝到半夜,第二天又装作没事的异样。   原来只是想多赚钱养他啊。   对啊,一个收入高了还是要去吃沙县番茄鸡蛋饭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成纸醉金迷的人呢?   霍湘说不出回驳的话语,心里堵得慌。   陶权眼神惊恐:“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话,我们不公开了,我们回家,这就回家,好吗?”   一连串祈求的语气加深了疼痛,霍湘的心脏如同被绳子绑牢打了个结,陶权每说一个字,这个结就会更紧一寸。   太奇怪了?他为什么会因为陶权想赚钱而疼呢?   见霍湘沉默,陶权拍了拍脸,尽可能让自己笑得阳光些:“晚上咱吃啥?”   “铁锅炖排骨成吗?待会儿去买点甜玉米,”说着陶权小心翼翼地抱住霍湘,“或者我们去吃那家日料?上次没吃到芝士焗扇贝……”上次……   上次为什么没吃芝士焗扇贝来着?好像因为在提到的时候,从陶权脸上看到了不高兴——毕竟这是由卫天城推荐的。   而此刻,陶权可以忽略自己所有的不情愿,换他开口说点什么。   一时间,霍湘想起所有陶权为他做的事。   健身擦边,学音乐参加选秀,挤时间来野合打工,这些事分开来看似乎没什么让人感动的点。   但这样的事集合在一起,让霍湘觉得自己要被心脏上的那个结勒得窒息了。   初夏的太阳照在陶权身上,不过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暖意,“你别不说话啊……”   霍湘再也经受不住心底的疼痛,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在陶权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在车上等我几分钟好吗?我想给晴姐打个电话。”   陶权收身,点了点头。   霍湘下车,走到闪烁着细碎金光的混凝土地砖上,他们现在已经脱离高楼大厦了,周边是待施工的荒地,野草蛮生,大量叫不出名字的小花迎风摇摆,星星点点。   车里,陶权看到霍湘冷静地跟手机对话,那部手机的屏幕碎了一角,本应将阳光分割成无数片,但霍湘逆着光,他感觉不到任何刺眼的光芒。   霍湘保持和陶权对望的姿势打完了电话,用时将近十五分钟,期间他俩都只看着对方。   之后,霍湘回到副驾驶,陶权暂停手指在反向盘上的叩动,“聊啥了啊那么久?”   霍湘还没挂电话,转头看着陶权,脸色平静,深灰的眼睛被照得无比透澈,宛如上古时代遗留的冰柱。   “陶权,对你来说,跟我在一起,比站在舞台上唱歌更重要对吗?”   这是一种确认,就像你去抢银行,已经把枪对着柜员了,但你还是会在心里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要那么做。   然后陶权答道:“我站到舞台上唱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让你看到我。”   “那你自己呢?!!”手机传来晴姐激动的喊叫,她甚至快哭了,“你也要陪着他疯吗?!!”   不,是我要带着他疯。   霍湘没说出口,而是说:“对不起晴姐。”   说完把电话挂了。   陶权忙唤:“霍湘?你跟晴姐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霍湘系上安全带,“只是通知她我要带你走。”   “带我走??”陶权瞪大眼睛。   是的,带你走。   在我作出这个决定的瞬间,我心中的疼痛不见了,然后我才知道,其实我远比想象中的更喜欢你。   “既然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那接下来就带我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霍湘说。   有风扬起荒地里的蒲公英,游丝般的种子飘来大G,它们太过渺小,陶权没看清它们的飞行轨迹。   他又听见霍湘说:“别的你不用管,就当从今天起放长假婻諷,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陶权看着远去的蒲公英,“你要跟我跑路。”   霍湘:“也别想钱,我有的是钱。”   陶权哽咽,启动车子,“……我想跟你去海边。”   “好,买完新手机我们就看机票。”   “想带你去看富士山。”   “好。”   大G披着阳光前进,回归到寻常的街道,成排的香樟树遮挡店铺的招牌,树上有蝉嘶吼,树下奶茶店排着长队,店门的立牌介绍着本季度的新品,桑葚菠萝果茶,深紫色的配图非常清凉。   霍湘打开一条窗缝,让风吹进来。   “那野合怎么办?”陶权的声音和外面的嘈杂混在一起,“还有纪总那边,能搞得定吗……”   “不用管,真的什么都不用管,”霍湘闻着风说,“会有人处理的,我会处理的。”   陶权笑了笑,低声一句好的,旋即将车提速,冲向高架。   回到小洋楼,在空中满是干燥的水杉树气味里,陶权将霍湘摁到门上,夺走钥匙丢到一边,大手环住霍湘的腰,引动一个潮热的吻。   潮热没有进一步展开,但持续了很久,从门口到衣柜,再到沙发,期间霍湘不慎被桌角撞到了大腿,陶权趴在霍湘身上,轻轻帮他揉着,粗重的呼吸像泡泡糖将两人包裹。   院子里的石榴花基本已经垂败,青色的果实仅有栗子大小,厨台上有今早来不及收拾的碗筷,和木地板两人赤脚留下的脚印,一同沐浴在树影斑驳中。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融化的泡泡糖里传来陶权的呓语。   “嗯?”霍湘有些没懂这个突如其来的问句。   陶权傻笑:“有时候我感觉你好像是我幻想出来的。”   “那你又是真的吗?会不会也是我幻想出来的?” 第99章 日常   午后的时光过得很缓慢,两人在沙发上躺了一阵,直到霍湘起身说要拖个地。   陶权想帮忙,霍湘没让,打开电视让陶权自己找点电影看。   可能是昨晚太累,陶权看没几分钟就昏睡过去,手臂垂到茶几上,紧碰霍湘脱下来的项链。   拖完地,霍湘打算去日料店打包劳什子的芝士焗扇贝,套好衣服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沙发边,轻手轻脚帮陶权换了个舒服的睡姿。   陶权迷迷糊糊醒来,什么也不管就将霍湘揽入怀中。   沙发容纳不了他俩人高马大的身形,陶权只好像树袋熊那样牢牢锁住霍湘。   “我出趟门。”霍湘轻声说。   陶权旋即清醒,就像他已经不再需要睡眠那样,“你要去哪儿?”   霍湘说去日料店,陶权脸上的惊恐又顿然消弭,用缱绻的语气嘟囔道:“不是在家吃吗……”说着用下巴去蹭霍湘的耳朵。   “随便打包点东西,想喝清酒吗?给你带瓶?”霍湘说。   陶权埋进霍湘臂弯打了个很夸张的哈欠,随后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好。”   晓风拂人,迟落的太阳尽洒余晖,透过水杉群照在柏油路,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得到霍湘就像飘摇的帆船重获船锚,不消再担心大海的风浪,陶权也就放过灌木丛那些无辜的小叶子,安分地挨着霍湘,确保自己每走一步都能擦到霍湘的臂膀。   两人穿过水杉树群,又沿着溪流潺潺的小道走了两公里,天际余霞也散得差不多,山间民宿群统一亮起轻柔的黄灯。   返程时陶权问霍湘要了一根烟,问以后是不是可以想抽烟就抽烟想喝酒就喝酒。霍湘说是的。   灰色烟雾蒸腾,隐没于夜色。   最后一口时,陶权叫霍湘快看,旋即将烟星奋力甩向最近的铁皮围栏,一簇微型烟花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绽放。   霍湘笑了笑,走上前将烟头踩灭并捡起揣兜,陶权也走来,抓起霍湘的手嗅了一下,都是原始的烟草味。   霍湘看着陶权又笑了笑。   回到洋楼,陶权开始烧饭,冰箱里剩的食材不多,他索性全拿出来煮了个菌菇火锅,两人靠在厨台站着吃。   “芝士焗扇贝是有点好吃哈。”陶权说。   霍湘“嗯”一声,这才发现狗尾巴草和石榴花不见了,放下碗筷去挪冰箱,搞了半天才找到重新挂上去。   “喝酒么?”陶权又问。   霍湘点头,找出杯子递过去。   过了很久,霍湘若有所思地问:“最近三亚会不会很热?”   陶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光寻思着霍湘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惊喜道:“卧槽,真能明天就走吗!?”原来霍湘是在想带他去哪儿。   “着急的话今晚也能走,看你。”霍湘随意说道。   陶权猛然激动,将碗里的东西两下扒拉进嘴里,一通乱嚼,迅速咽下,正要开口,心中无预警蔓延出一股担忧。   虽然他提公开时把所有会带来的麻烦都想遍了,自己也想清楚要那么做了,但看到霍湘这么配合且这么坚定,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冲动过头了。   霍湘给陶权倒了杯清酒,“三亚应该很热,这个季节去北方的海边更适合。”   陶权下意识接过杯子,没喝,盯着霍湘嘴角的米粒看了一会儿,怎么会有人吃火锅还要吃米饭的呀,太奇妙了。   随后他灌下几口酒,用战士出阵般的豪迈语气说:“那就北方的海边!明天晚上就飞!白天我们去买手机,下午去逛西湖……不对,明天好像是周末,要是被认出来……”   霍湘的眼神忽然变得很严肃,复又恢复平静:“你知道当年我面对那些流言蜚语的时候为什么不出面解释吗?”   陶权投来疑惑的眼神,又不完全是疑惑,内含几瞬期待,或是祈求。   “因为我不欠任何人任何解释。”霍湘说。   这一瞬,陶权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虚构出来的那个霍湘,泠然,清远,不在乎一切。   他的担忧被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弱化,他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那我们就不跟任何人解释,就让他们认出来!”   霍湘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碗筷继续去捞锅里的素鸡,——真奇怪,怎么会有人往火锅里加素鸡?……还挺好吃?   吃完,两人一起把厨台收拾干净,坐到沙发上歇息。   霍湘打完那通电话就将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一关掉,立马收到晴姐的消息。   陶权凑过来想看发了些什么,霍湘却没点进去,而是下载出行App买机票,问陶权要身份证号。   出票速度很快,几乎是付完款就跳出提示了。   陶权抢过手机,看到结算页面上的两个名字,这才对私奔有了实感,恨不得立马出去跑个十公里。   可一抬头,发现霍湘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开心,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地挑着电影,“招魂的那个修女好像没有资源。”语气也漫不经心。   “那找个爱情片看呗?《怦然心动》啥的?”陶权提议道。   霍湘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先是反问一句“爱情片?”随后又是一句“怦然心动?”好像听到的是什么我俩出去裸奔吧之类的话。   陶权脸色登时收不住了,浮现一种恼羞成怒,心道我们刚在一起,看点爱情片怎么了!   霍湘咯咯笑了出来,往陶权那边坐了点儿,点进一部野合经常放从来没看完过的电影,叫《赎罪》。   “不看这个啊,”陶权莫名急了,抢过遥控器退出来,上下滑动,最后找了部《海蒂和爷爷》,“这个怎么还有电影的!我小时候看过动画版的。”   霍湘没吭声,盘腿后靠身子,陶权迅速伸手到他脖子后边,完美让他倚住。   灯一关,屋子只剩下电视屏幕的雪白光芒,隽秀壮阔的阿尔卑斯山出现在眼前,温馨感人的家庭故事就此展开。   霍湘的睫毛很长,会随特定的频率进行眨动,霍湘看电影很认真,某些时刻会浮现陶权不曾见过的微表情,霍湘能感觉到有人想碰他,在陶权抬起搂着他的手时,转头用眼神问陶权想做什么。   陶权憨笑着用手刮了刮霍湘的鼻子,摇头,示意霍湘继续看电影。   霍湘扒开陶权的手,目光重新坠入朦胧的电影画面,小女主人公正在跟她最好的朋友玩耍。   没过几分钟,陶权再次若无其事地用手指靠近霍湘的脸,直到指尖感受被霍湘的呼吸萦绕才停下。   陶权不厌其烦地用这种方式验证霍湘的存在,把霍湘的呼吸当做一条小蛇在调戏。   这个小动作非常影响霍湘看电影,终于在陶权试图将手覆盖到他唇上的时候,霍湘转身用粗暴的方式吻了陶权。   他先是推倒陶权,再一步跨到陶权身上,掐着陶权的脖子吻下去,而吻势又如海因茨的闪电战,毫不讲理。   几秒后,在陶权心跳骤升至顶之际,霍湘褪了出来,像个渣男一样扯扯衣摆,坐正,“好好看电影。”   陶权愕然,还处于霍湘制造的情动中,喘着重气缓缓起身。   之后他没再造次,安静地看电影,虽说也没真的看进去就是了。   “你要不要先去洗澡?”看完电影后霍湘问道。   陶权一惊,这是在暗示什么吗?洗完澡……   “好嘞!!”   等独自进了浴室,打开花洒,陶权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霍湘的语气里好像没有那意思……   他低头看了眼,陷入深思。   过没多久得出一个结论:有些事没必要着急,他会和霍湘永远在一起,来日方长。   更重要的是,霍湘曾质问过他想要的是不是只有这方面的事,他绝对不能让霍湘误以为他是奔着这个来的。   洗完轮到霍湘,也是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出来,然后两人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霍湘酝酿着睡意,意识逐渐涣散。   “再让我看下机票订单好不?”结果被陶权吵醒。   霍湘把手机递过去,陶权盯着页面,嘴角满是笑容,看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塞枕头底下,给霍湘折被子,翻身睡觉。   翌日中午,两人醒来,开始收拾行李。   陶权没放太多衣服,反正他现在可以随便穿霍湘的衣服,霍湘也只拿了几套,表示可以到地方了再买,最后统合出来的只有一个箱子,连包都没有。   出了门,两人先去营业厅买手机补办手机卡,完了准备去西湖。   “真的不戴口罩了吗?”陶权坐上驾驶位问道。   霍湘目视前方:“不戴。”   西湖永远不缺游客,周末更是人满为患,大G堵在北山街,非机动车道无数外卖小哥飞驰而过,人行道挤着一堆旅游团,导游举旗呼唤走丢的小伙伴。   通过红绿灯,陶权将车停进镜湖厅,下车给霍湘开门。   今天出了大太阳,湛蓝的天空浓云低垂,湖畔柳树摇曳,湖面涟漪很是秀丽,再也没有比这热闹的地方了。   陶权拽着霍湘的胳膊疾步,低头避过环湖跑步的人。   他决定今晚再飞还有个原因——实现跟霍湘一块儿坐摇橹船的梦想。   【作者有话说】   看过《海蒂和爷爷》电影版的请举手!! 第100章 公开   到得摇橹船的码头,陶权挑了艘顺眼的,一步跃上船板,朝霍湘递手:“快来。”   霍湘轻轻一跳,被陶权扶住,纤长的船身左右摇晃。   陶权跨过小茶桌,招呼霍湘赶紧坐,大爷准备推杆了。   结果等霍湘坐下陶权立马后悔选了这艘双人船,实在太逼仄了,他俩这体格,腿压根伸不开。   陶权担忧地问道:“你脚这么放舒服吗?”   霍湘在凝望天际云彩,说还行。   真能行吗?膝盖都弓在木桌下,腿肯定会酸的啊!   于是陶权抬起霍湘的脚,放到自己怀里,今天霍湘穿了他的鞋子欸。   “干嘛呢,”霍湘笑着把脚收回去,“脏不脏。”   陶权没管,“这鞋才买的,哪里脏啦?”说着再次把霍湘的脚抱过来,直接把鞋给脱了,“我给你按会儿?”   霍湘凝目,陶权就当默认了,握拳凸出中指,往霍湘脚心按去。   “我到杭城那天,”陶权边按边说,“身上就只有一百五,本来想说去吃个西湖醋鱼啥的再去死,结果被摇橹船的大姐骗上了船,非要带我去看三潭映月。”   霍湘:“三潭映月很漂亮。”   陶权:“没有!压根没看到!到一半大姐下雨了。”   撑船的大爷听闻笑道,“放心好咧,我肯定给你们送到三潭映月去,想吃西湖醋鱼么去楼外楼,其他做的都不得行。”   陶权看着大爷笑了笑,随后看向霍湘:“还是小黄鱼比较好吃。”   霍湘没回话,扭头看向漂亮的苏堤,几只水鸭子浮在桥下,时而翘高屁股入水,时而相逐远去。   陶权换了一只脚按,手法相当熟练,“疼就跟我说啊。”   “不疼,”霍湘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却在猜想陶权按摩的手法是不是以前在学校得来的,可惜他也没上过学,不知道体育生都是怎么生活的,他转过头:“一会儿去吃西湖醋鱼吧,我还没吃过,听说很难吃。”   陶权抬头,看到霍湘被湖风吹散的短发,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湖岸那么远了啊,“好。”   日光直照,银花雪浪的另一端是威严的雷峰塔,净慈寺也潜藏在附近,它们每天都要接收无数的游客。   空气中不再有城市的味道,闻见的只有湖水,土腥与清冽并存。   霍湘伸手撩拨湖水,产生一条涓涓细流,陶权见状也伸进去,接住细流,将其捣碎成大片水浪。   摇橹船悄然靠近水塔,时值白天,见不到印月的奇景,不过视野辽阔,水光袭人,又是另一种怡然的漂亮,陶权又实现了一桩梦想。   一小时后,船停靠至银泰城附近的小码头,两人乘湖风上岸。   霍湘拿出手机看时间,“还早,再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陶权回身扫视,这里是杭城的心脏,不管他们要去哪儿都要经过爆满的人群,一定会有人认出他们的。   霍湘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话么?”   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做自己想做的。   陶权深吸一口气,牵起霍湘的手,抬头,涌进人流,往银泰城的方向走去。   即便没有明星的身份,两个牵着手的帅哥在人群里也很吸引目光。   最开始是站在花坛边歇息的几个女生,扇着风的手忽然指了指两人,互相小声说了些什么,随后统一拿出手机对着高挑的两人。   咔嚓声让陶权心里一惊,下意识转头看了霍湘一眼。   霍湘神色不动,攥紧他的手。   接着是注意到两个大男人牵着手的遛弯大爷,摇着头指指点点,嘴里讲了几句批评的话。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精致妆容的都市丽人,匆忙赴约的相亲男,一并逛街的姐妹淘,人潮从四面八方来,往四面八方去,形成一张混乱的网,牢牢束缚这座城市的步行街。   “那边那边!”有些窃窃私语能穿透商铺的叫卖喇叭,“怎么可能认错,大屏上不是有他的广告吗!”伴随着令人生畏的镜头一同传向两人,“妈的,我就说昨天的塌房预告不是假的,你在这边拍,我去对面拍!”   两人却似乎没有听到,走进商业街的露天集市,掠过派大星玩偶、香氛柜、图书置换摊、口腔医院咨询网点,来到最繁华的IN77十字路口。   不远处,自以为没被发现的人用手机对准他们,以每秒20张的速度,记录下两人十指相扣的画面。   霍湘转过身,“你刚听到了吗?”在红灯微薄的光线下,陶权又变成了砖红色。   陶权点头,余光里,正有无数个幽灵般的人在捕捉他们的身影。   “陶权!——霍湘!”甚至有人直接大喊他们的名字。   那句喊声像是某种口号,给予了偷拍者勇气,从东南西北涌来,如同收束的网。   陶权记得这个姑娘,他在粉丝见面会上看到过。   霍湘往前一步,用身子挡住陶权焦虑的视线,“这就是我选择的公开方式。”用温柔的声音捂住陶权紧张的耳朵。“刺不刺激?”用笑容填满陶权局促的感官。   “刺激,”陶权觉得自己听不见咔嚓声,无法遏制地,充满爱意地看着霍湘:“我现在心跳有点快怎么办?”   霍湘伸手放在陶权胸口,十几秒间,咔嚓声愈发放肆,心跳声逐渐平稳。   “人越来越多了。”陶权说,余光里有无数黑影拥过来。   “嗯。”霍湘收回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没有飞鸟,没有垂云,没有飞机,一切天空的景色都被纯粹的蓝色覆盖。   而此时此刻此地,才是此世的正中央。   陶权攥紧霍湘的手,“这样会不会引起什么踩踏事故?”   霍湘侧眼看了准备走过来的那排治安民警,笑了笑,前方的红绿灯开始读秒了,他说:“绿灯了我们就开始跑。”   陶权眼神闪烁,在读到第五秒的时候,另一只手抓住霍湘的衣领,附身吻住。   须臾的吻被咔嚓声定格成永恒。   五秒后,霍湘牵着陶权冲进斑马线,疾速奔驰。   头顶巨屏还播着飞科的炫目广告,读秒还嘀嗒响着,身后爆发一阵骚动,偷拍者们边追边喊两人的名字。   民警迅速反应过来,牢牢挡住四条路口,只有绿灯上的小人寂寞地迈步,城市的心脏哪有那么容易出事故。   跑出繁华的街道,陶权大喊:“我们还回镜湖厅吗!!”大G还在那边。   霍湘没有回头,“去他丫的行李!!”   陶权放声大笑。   两人像横冲直撞的越野车,穿过一条条街,周遭行人纷纷为其让路,端着水盆的老板娘吓得差点把水泼向自家大黄。   “霍湘!!”陶权又喊道。   “什么!!”   “我爱你!!!”   “我知道!!!” 第101章 代餐   有时候,我们的脑子会突然闪过一种念头。   可以称之为灵感,也可以称之为预感。   就像此刻的草莓冰,刚跟白象的粉丝对接组吵完架,勉强信服了那套“陶权又他喵的被魔方搞了”的说辞,躺回靠椅,看见追星手机电量仅剩百分之10提醒她充电,这瞬间,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声音,让她去查一查陶权的航班。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干了,自从陶权加入泥泞诗意,公司会主动把行程透露给后援会,她也很困惑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干。   在航空公司上班的小伙伴很快就传回消息:陶权今晚要飞大连,并且起飞时间就在三小时后。   预感在下一秒染上了不详的色彩,草莓冰总觉得这个节骨眼突然往外跑不是件什么好事。   于是她匆忙出门,连头发都忘了卷,当然也忘了确认那部联络用的手机到底有没有在车载磁吸充电器上充上电。   从家到机场是她最熟悉的路,不管是年轻时候还是现在,她的人生永远奔赴在这两个点上。   几个红绿灯的间隙,她在想,如果陶权真的恋爱了,第一个知道的也只能是她这个成天跟着东奔西走的头号站姐。   肯定是魔方造谣。   就像公司财务总说她背地里赚违法钱一样,这个世界就是很容易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   想到公司,草莓冰又想起老妈催她结婚。   家里对她追星的容忍度已经到了极限,或许……也该去相亲了吧?   不行,平时遇到的男人都靠不住,相亲更没指望了。   除非相亲对象是陶权,长得好看,脑子不好,是她最喜欢的类型。   或者霍湘,……算了霍湘不行,娶回家只能当个摆设,估计连个笑脸都不会给。   说起来,霍湘复出的后续呢?不是应该有很多经纪公司会去签他吗?   哼,肯定又在耍大牌,这狗玩意儿最爱搞这个。   乱糟糟的念头挤在草莓冰的脑海里,她双眼凝视车前辽阔的快速路,转弯,换档,减速,她有很多动作要做,也就一直没时间去看那部已经没电到自动关机的手机。   也就错过了葡萄冰打来的十几个电话。   风在快速路上狂涌,草莓冰一脚油门踩进航站楼地下停车库。   临下车,她终于发现追星手机没电了,而出门太匆促又忘了带充电宝。   草莓冰估算了下时间,来不及在车里冲了,只得先上去航站楼,回头找个店借点电。   交通枢纽站是城市最冷漠的地方,高昂的商品和匆忙的人,身为站姐,草莓冰对此习以为常。   她找到一家奶茶店,叫小姐姐帮自己充会儿电,审视招牌灯箱——本季新品闪亮登场!桑葚与菠萝的甜蜜约会,邀您一起共享~陶权这一年请粉丝喝了不少奶茶,作为粉丝代表,她是不是也该请陶权一回?魔方乱造谣肯定会影响他的心情吧?   “一杯你们这个桑葚新品,超大杯,正常甜,谢谢。”   做茶的小哥估计是新来的,速度很慢,切菠萝很不熟练的样子。   等做好递来,在收银机旁边充电的手机也有足够电量了,一开机,无数叮咚的声音响起,收银小姐姐被吓了一大跳。   草莓冰快速拔掉充电线抱歉地笑笑,转身离开。   往前走没几步,迎面而来一个穿高跟鞋的漂亮姐姐,草莓冰没忍住盯着看了会儿。   其实她也喜欢穿高跟鞋,小时候个子太矮了,经常被班里男同学嘲笑,大学开始疯狂买高跟鞋补偿小时候的自己。   直到大学毕业那年,她迷上了霍湘,在万人现场,她看见狂风把霍湘的长发吹成了电影里丧失理智的反派魔头,全场都笑了。   霍湘整理了几次,还是没办法把头发恢复成正常的样子,他索性彻底把头发搅乱,对大家说:平时我刚睡醒也这样,不过我其实挺喜欢自己这种原始的样子的。   现在想想,这番话也没什么魔力,甚至有点莫名其妙,但就是让当时的自己接受了不到一米六的身高。   小小只也很可爱啊,梳了羊毛卷就是软妹,况且她嗓门很大,也不会显得很好欺负。   “你他妈聊什么呢!!!”   所以理所应当地,她听到葡萄说陶权和霍湘被拍到接吻时,毫无保留地发出最原始的怒吼,周遭路人被吓得要不是愣在原地就是加快步子。   人群里的牵手,日光下的拥吻,斑马线中的残影。   无数张照片犹如劈开门窗的血斧,无情降临在草莓冰的世界。   她很快就找到这两个脑残所在的安检口。   周围围满了各种路人,令人心生厌烦的相机声时起彼伏。   草莓冰推开身旁不知好歹的几个人,钻到最前面,用双眼亲自印证了葡萄的话。   在她前面,霍湘攥着陶权的手,迈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步伐——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每个肢体动作都透露着极强的目的性。   “霍湘!!!”她震声叫喊。   所有人登时望向她,像中了石化的魔法,一动不动,包括正准备进安检口的两个畜生。   陶权回头看向她,眼神跟毕业演出那晚如出一辙,要是她拍下来发群里,芋泥估计要说呜呜呜这就是狗狗眼,再扩句就是怎么那么可怜,好像我家萨摩耶做错事了跑来认错,下一秒就会嘤嘤求饶。   但这个傻卵连狗都不如,怎么可能求饶?   草莓冰颤抖着往前走去,眉头深锁,所有人为她让出一条路。   她回忆起那年摘星计划开幕,葡萄敷着面膜从浴室走出来,一边抱怨怎么还在下雨!不是已经夏天了吗?!一边问她今年你要押谁啊,看我家焦烁咋样,可可爱爱,超有脑袋。   她快进到焦烁的初舞台,却不小心手滑往前多拉了几分钟。   然后听到了陶权的歌声——以她十分怀念的音色。   换句话说,最开始的陶权对她来说,只是霍湘的代替品。   草莓冰站在两人身前,眼色已寂。   她听不到周围的人在讲什么,好像回到了平时参加的粉丝见面会,印有陶权照片的背景墙亮得刺眼,而陶权问她今天怎么没烫羊毛卷。   果茶的桑葚香气十分馥郁,萦绕在这一小片区域,但远不如草莓冰释放出来的怒火强烈。   她沉默了几秒后,突然扬起手里的食品袋,直接整个砸去陶权身上。   这一切发生得始料不及,泼的力度非常完美,陶权避不可避。   草莓冰能想象下一秒的陶权:捣烂的桑葚会糊他一脸,果茶会让他这件旧T恤变得黏黏糊糊,他会惊恐地看着自己。   然而现实是,泼出去的一瞬间,霍湘一步跨上前,用脸迎接了她所想的场景,有细微的差别——霍湘投来的眼神没有惊恐,只有平静。   草莓冰最喜欢霍湘身上的平静,她记得天鹅航道第一次巡演,她们将霍湘堵在入口处,保安也拦不住她们的热情。   霍湘在保镖身后,用平静地眼神听者大家的胡言乱语,听了足足二十分钟。   这人太狂了!!我好喜欢!!   如果当时她知道很久之后的今天,自己能读懂霍湘身上的平静,应该就不会为之狂热了吧?   陶权慌张地帮霍湘清理脸上的果渣,两人紧牵着手进入安检。   草莓冰就那么站在原地,直到两人在视野尽头变成一个点,身旁的人作鸟兽散,她还站着,仿佛她生来就是这里的一块石墩。   草莓冰没有赴晚上的约,葡萄叫她去万象城抓娃娃来着,她想去其他地方逛逛,独自一人,没有手机,也没有果茶。 第102章 声讨   安检过后,陶权的脸色一直好不起来,眉心拧着。   他把霍湘带到洗手间,用沾湿的纸巾小心翼翼帮霍湘擦脸。   结果擦着擦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神色冒出极大的怒火,直接上手把霍湘的T恤脱了,把自己穿的换下来套给霍湘。   显然这样做也不能平息他的怒火,一路拽着霍湘去买新衣服。   直到两人换上同款凉夏休闲服,找到休息室,陶权才大气一叹:“刚才别帮我挡啊,她是冲我来的。”   他介意的不只有这件事,还有之前霍湘受伤,被砸臭鸡蛋,乃至于那晚在林腾家,霍湘被狗盆敲的那一下,究其原因都是因为自己。   “也不完全吧……”霍湘是知道草莓冰这个人的,以前活动结束经常会看到在路边守着,“她以前好像是我的站姐。”   陶权想起霍湘被泼的那一幕,脸色变得更差,继而沉默下来。   霍湘拍拍陶权大腿,“这果茶还挺香的,我刚才看到有这家店,想喝吗?给你买一杯。”   “不喝!”陶权激动道,完了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好,“……你泼给我我就喝。”   霍湘被逗笑了,“黏糊糊的,多难受啊。”   是啊!多难受!但你居然都没生气!陶权简直急坏了。   “被泼果茶而已,没多大事。”霍湘又说。   “什么没事儿啊!你上次被砸鸡蛋也是这表情,你不能老是对这种事无所谓知道吗!”陶权连声喊道。   霍湘看着陶权,稍加思忖后说:“真的不要紧,我习惯了。不想喝的话,我们上飞机?”   飞机亮起频闪灯,跨过地平线,穿透浓云抵达平流层。   下方是车水马龙不肯停歇的城市夜景,华灯变成地球的发光纹路,上方则是肃清的月光,同星辰一起洒满夜云,整个世界静谧得不像话。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手机另一端,则是惊雷四起,风暴狂卷。   之前魔方狙击陶权曝光的黑料,说破天也只是娱乐圈的新闻,此番高调公开关系,直接变成了社会事件。   在人潮拥吻的照片最先被发出来,当即掀起狂澜,被各路粉丝讨论至爆热搜,而当视频也出现后,又吸引进来无数不明真相的网友,对他们来说,光是俩男的接吻就够精彩了,何况还是来自娱乐圈的艺人。   两股爆炸力量交错下,主帖的转赞评以每秒两位数的速度增加,到晚上已经突破了将近两百万,微博陷入瘫痪。   【我错过了什么????不是前阵子还在跟桃花炒CP吗!!】   【好恶心...】   【封杀封杀封杀!!别毒害下一代!】   【这两人谁啊??】   好奇心促使大家近一步搜索两人的事,越来越多的偷拍视频变成词条热帖,偷拍者们连发数条内容,完整地拼凑出两人在西湖边的轨迹。   八卦等级被网友们无限拉高,一路从主平台扩散至其他平台,像是男偶讨论组这种专精偶像版块的论坛,更是滋生出连续五十页的相关讨论。   舆论的形成往往伴随着谣言,好事者们自以为抽丝剥茧地分析着两人的关系,甩出无凭无据的猜测。   【筒子们,有没有可能他俩早就在一起了?霍湘复出是为了……】   【这么看的话陶权肯定劈腿了啊!他如果是弯的,和焦烁没点什么我是不信的!!】   【你的意思是霍湘又当小三了?那也不奇怪吧毕竟他曾经就介入过……】   【!!!所以霍湘当的是女方的小三是吗?!好恶心啊!!!】   高强度刷论坛的营销号当然也不会错过这件事,将大家的猜测反手转回主平台,推广一买,又凑出旁支的热搜,引爆更多的话题。   参与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纷杂,有不明真相但觉得恶心的,也有痛骂陶权偶像失格的,甚至有人揣测两人是财阀统治物下的旷世绝恋。   拥吻的热搜闹得沸沸扬扬,本以为到了晚上会平息,不成想一则机场泼奶茶的事件又横空出世,以闪电的速度霸占高榜。   网友们再次掀起浪潮,各种情绪都被推至巅峰。   那些从未了解过两人但恐同的人,慷慨激昂地发表封杀言论,组织网友一起去网信办投诉。   整件事就如同木马病毒,侵蚀了这些人初夏的时光。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陶权塌房后带来的商业压力。   事情发生后,于晴一秒钟也没停下来过。   对公号码不断有品牌方打进来,邮箱塞满海外市场的邮件,甚至有人从私人联系方式找到她,询问她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艺人签署的协议里会有名誉相关的条款,陶权的这个行为已经触及了品牌方们的底线,大家正在重新评估他作为商品的价值。   但在发酵期找上门的品牌也都是些没有远见的小公司,于晴很干脆地记下违约金,安排财务加班去处理。   他俩的事不涉及法律层面,网友们再讨论,也只能冠以偶像失格和影响不良的罪名,这种事在娱乐圈简直司空见惯,白象大可以做不要脸的公司,等事态冷却反而能捞到别人羡慕不了的热度。   可惜霍湘不允许她那么做,因此她只能看着机会从眼前流失,老老实实应付陶权人间蒸发带来的后果,还清她引导陶权走上偶像之路的罪孽。   于晴不在乎偶像失格的问题,但焦烁和万钧在乎。   泥泞诗意还没有彻底从偶像身份中脱离,粉丝有很大比例都是把他们当偶像的,而两人又深知粉丝们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塌房,很是担心陶权看了会不开心,从看到事情起就疯狂给陶权打电话。   打不通他们就看网友们的讨论,从这个小组到那个小组,无人问津的媒体小站到万丈高楼平地起的论坛,几乎所有粉丝浓度高的地方都是对陶权的声讨。   而这时陶权后援会的解散,无疑使塌房的火烧得更烈。   会长草莓冰以注销账号表示自己的立场,大量战斗粉紧随其后,剩余的该脱坑脱坑,该回踩的回踩。   看到正主的粉丝脱坑回踩,其他家的粉丝也按耐不住,组团前来泥泞诗意超话围观。   真正导致她们蜂拥而上的,是两位艺人的手滑点赞,一位是因伤养病的黄辰焰,一位是前些日子和陶权公演舞台的赵云天,虽说两人很快就取消了点赞,但该行为给予了粉丝们勇气。   这些昔日眼红泥泞诗意的偶像团体粉丝,顷刻间变成屏幕后的鬼怪,轮番攻击陶权,占领陶权前几条内容的转发评论区。   剩余那些依旧支持陶权的粉丝没有人统合,一时间也发表不出意见,下场评论又遭到众多粉丝的反驳,昔日在群里分享日常的姐妹,因立场不同而纷纷反目。   晚些时候,泥泞诗意官号踩着零点发布了一则搅乱一切的公告:即日起暂停陶权在泥泞诗意的一切活动。   在粉丝眼里这无异于陶权失去公司支持,残留粉丝已不愿再多说什么,全都失语。   而队友的唯粉,也被陶权影响了乐队活动而触怒,反扑式入侵陶权的超话。   他们指摘陶权不负责任,不顾队友的死活,且和回踩的人联合给公司发维权邮件,一波又一波的声讨出现在互联网各处。   时间流逝中,脱粉的人将泥泞诗意的巡演票卖掉,和黄牛抛掉的一起流入二手市场。   更晚的时候,一名回踩的陶权唯粉在泥泞诗意超话里直播烧陶权的照片。   他把那些曾经花重金排长队得到的物料,拿到小区楼下,在虫鸣鸟叫中,把它们烧成一盆灰。   这种泄愤的行为引起了效仿,一开始只有一个,后面变成十多个,睡不着的粉丝们用各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点开任意视频,不是破口大骂便是崩溃痛哭。   情绪状态最为糟糕的是一部分从天鹅航道赚到泥泞诗意的偶像粉,这两人搞在一起对她们来说是致命打击,许多人连夜销号退圈。   甚至,有人从硬盘里找到远古的记录,陶权曾私下说过梦想就是得到喜欢的人、一则则两人曾在一家酒吧工作过的细节、霍湘曾送陶权去过机场、两人脖子上的项链……   一时间,许许多多物件被赋予特殊的含义,好像他们很久很久之前就在一起了,联合起来诓骗全天下的人。   不过远离娱乐圈的地方,也有对塌房无所谓的人。   娟姐躺床已经三个小时了,海盗睡了又醒,瞪着小圆眼睛看她在干什么。   她翻身找手机,在酒吧群发起了语音,晚睡的家伙们陆续加入。   “……”但没人率先发言。   沉默了几分钟,陆超沉沉叹了一口气,“我说狗日的昨天怎么突然给我划那么多钱。”   眼镜:“是赔给你让你重新装修的吧。”   杨哥:“还要重新装修啊??不是说不开了吗?”   下一秒,忍了很久的娟姐终于爆发:“卧槽他俩到底咋回事啊!!!!陶权怎么也他妈喜欢男的!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怎么老娘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大学城的妹妹们:“是啊!!!!!!我们也想问!”   眼镜:“……你们先不要说话,说正事儿呢。”   陆超:“老杨明天施工队有活吗?没活就叫过来重新装,他俩会回来的。”   娟姐:“到底啥时候搞上的啊!!!!!!!!!!!!!”   大学城的妹妹们:“啥时候啊?!!!!”   也有一些人震惊于当红男星和昔日男星的禁忌之爱,他们整合故事线争相转发到朋友圈和群聊。   【不小心磕到了,有人科普一下这两人的情况吗?】   【爱情的事能算偷么?学学老婆的声线怎么了?】   【陶焦党今晚睡不着了吧,大人啊~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霍乱陶天当道。】   【祸乱滔天!好狂的CP名,但是不是搞错10了?】 第103章 游泳   大连,临海华侨别墅。   陶权从梦中醒来,睡前没有把窗户关死,在霍湘的味道里掺有一丝咸湿的大海气息。   意识逐渐恢复后,又听见外边海浪拍打礁石的动静,富有节律,幽静至极。   他虽然经历过一次被讨伐,但这次跟霍湘有关,内心深处难免有控制不了的惊慌,可他又不敢看大家会怎么评价他俩的事,结果当夜做了噩梦,梦见霍湘迫于压力,要跟他分手,他在荒芜的梦里四处寻找霍湘,怎么也找不到,把他吓醒了。   陶权在被窝里找到霍湘的手,轻轻捏了捏。   霍湘翻动身子,拥住他继续沉睡。   陶权闭眼尝试入睡,可眉间像是被线拉扯着,放松不下来。   在凝望半小时的天花板后,他终于还是拿出手机,开启静音模式,点开微信。   等待他的是铺天盖地的消息,大量问号和感叹号,疯狂的世界通过一颗颗红点渗入进他的脑子。   谈个恋爱而已怎么能让这些人这么激动啊?   这也仅是冰山一角,他不敢想微博和论坛里会是什么样。   陶权下意识切出微信,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一个没有红点的联系人。   是置顶的藿香,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没给他发消息,并且躺在他身边的人。   一双手夺走了手机,霍湘醒了。   “别看。”   语气带有初醒的怠惰,听上去无比温柔。   陶权钻回被窝,抵住霍湘的脑袋,夏天让他们的体温很高,很温暖。   霍湘没睁眼,吸了一大口氧气,缓缓呼出:“软件卸载了吧,这段时间,你看着我就够了。”   霸道的态度让陶权心情好了些,下滑身子搂住霍湘,“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强硬的一面?”   “是吗?”霍湘笑道。   两人抱了一会儿,霍湘抖了抖腿,说:“睡不着了。”   “昨晚睡太早了,”陶权说,“估计是自然醒。”   “那要不我们去游泳?”   这地方是霍湘定的,负一楼有个大泳池,入住的时候专门让人换过水。   陶权打开灯,笑着说:“我还以为一起跳江就算游泳了,没想到你还惦记着这个约定。”   霍湘:“答应的事就要做到。”   说完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找出烟点上,现在是清晨五点。   陶权一把抢过霍湘的烟叼嘴上,吊儿郎当地用眼神示意他再点一根。   霍湘无奈地笑笑,找出新买的泳裤,丢来两双拖鞋。   陶权上脚去穿,霍湘夺过他的手嘬了一口烟,把烟雾吐他脸上,他只得甩甩脑袋驱散烟雾。   两人趿拉拖鞋下到负一楼泳池。   陶权利落地换泳裤,眼神盯着霍湘,意思是你怎么不换。   霍湘视线也在陶权身上游移,最后挑着眉脱掉,站了好几秒,让陶权看了个够,才慢悠悠换上泳裤。   随后两人开始做热身,本来霍湘要教陶权游泳,应该由他带头做热身,但热着热着,忽然变成陶权带霍湘热身了。   “你身子板得挺直,不然拉伸不到髋关节的。”陶权很专业地说。   霍湘笑着直起后背,“好。”   陶权十分满意,笑得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霍湘觉得此刻的陶权有种独特的魅力,眼里没有乱七八糟的情绪,只有认真,说话的语气也像教练那样一板一正。   “差不多了,我先试试水温。”陶权说。   湛蓝的泳池无风自晃,亮堂堂的顶灯照在水波上,陶权慢慢划入,打乱了涟漪的步调。   他回身向霍湘伸出手,霍湘却捞起他的手吻了一下,旋即奋力跃入水池,涟漪彻底被覆爆破,浪声回荡不绝。   霍湘沉底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浮起,在浪花底下急速潜泳,再出现时已经在泳池的另一端。   陶权什么都没看清,大吼道:“浪里白条啊你!”说完快速游过去。   来到霍湘身边,陶权摆脱水的重力,牢牢将霍湘挨在泳池边缘。   在水的包覆下,两人的肌肉都呈紧绷状态,陶权这才感觉到霍湘也有厚实的肌肉,腹肌整齐无比,简直可以作为范本登上人体教科书。   “你身材真好。”   “那还是比不上你。”   陶权笑,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欣赏霍湘。   “你盯着哪儿看呢?”霍湘挑眉问。   陶权赶忙挪开目光,“看看咋了。”   霍湘:“那你看吧。”   陶权憨笑两声,从看变成上手摸。   两人趴在泳池边,双腿自由在水中摆动,而水影泛光,把两人的身影晃碎,融为一体,像一副摇动的油画。   “我游泳其实没什么技巧,”霍湘说,“你觉得我该怎么教你?”   陶权撑着身子跳到岸上,“我自学,你就慢慢游两圈,我看你咋游的就知道咋回事了。”   霍湘自下而上看着陶权,目光实在挪不开,他不明白,昨晚洗澡的时候陶权待了那么久,咋一觉睡醒还能这么兴奋。   “咋了?”陶权低头问。   霍湘指了指,意思是你俩最好安分点,然后退至泳池边缘,一个纵身前跃,如同上发条的汽车玩具发射,激起无数晶光浪花。   早几年跟陶权说霍湘游泳这么狂野,陶权一定不信,那可是被粉丝称作黑天鹅的优雅主唱。   现在的霍湘就跟疯了的水鸭子一样,从这儿到那儿不歇一口气,恨不得直接给水池搅个底朝天。   话说,自己眼里的霍湘,是什么时候脱去幻想的外壳来着?还中途又爱上了好几次。   算了……记不清了,也不重要了。   “看清了吗!”霍湘远远吼道。   陶权回过神,遥望湿漉漉的霍湘,不必幻想他也能知道,霍湘此刻肌肤布满水珠,眉梢漾有水雾,深灰的眼睛异常严肃,迫切想教会他游泳。   心脏莫名快速蹦了两下,陶权觉得就是这种时候爱上的霍湘,反反复复爱上,从未停下。   “没有!再来一圈!”   霍湘笑着摇摇头:“好,等我休息三十秒。”   说完他回望周围环境,泳池的规模不大,天花板很低,四面都是白色瓷砖墙,没有窗户,视线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像白色的牢笼。   但当他游过陶权身旁,在银色的浪花中,看见陶权漫不经心地甩掉手臂上的水珠,泳池里的蓝光被自己搅动得照在陶权身上,摇曳得让人深感舒适,他又觉得,世界或许本就应该那么狭窄。 第104章 海雾   游泳很消耗体力,且两人在泳池待了好一阵,结束时连早饭都来不及吃,相继躺回床上睡过去了。   初夏的雾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   整座城市被浓雾裹挟,街道上的楼房隐去轮廓,可视范围一度逼近数米,灰蒙蒙的世界既像清晨又像黄昏,其间所有光照都被灯影吸收,看上去就像发光的棉花糖,茜色堇色,一朵朵从身旁穿梭而过。   假使能站到作为地标的高楼大厦,又能窥见稀薄的日光,浇泻在浓雾顶端,与凸出来的建筑一同流光溢彩,说是云中海市蜃楼也不为过。   华侨别墅临海,受到的大雾影响最严重,霍湘一开窗户,雾气肉眼可见地涌进屋内,带有潮湿的海风气息,将他浑身包裹。   陶权躺在床上,在窗帘舞动间看到霍湘被雾侵扰的景象,不由得起身跑过去,“好大的雾啊!”   霍湘关上窗,那些白茫茫的雾瞬间消失了,他说:“今天出海的计划要泡汤了。”   陶权笑笑,“没事,雾总会散的,下午我们出门随便逛逛,你想去吗?还是待在民宿过一天?”   霍湘当然要逛,解决完午饭后就催着陶权出门了。   傅家庄沿线的景区还没彻底发展起来,海域面貌都很原始,可惜他们没往礁石和海滩的路线走,而是选择了公园门口的健身跑道。   这条跑道是典型的沿海大道,左边是低矮的楼房和民宿,右边是辽阔的海景,只不过在雾天的影响下,两人什么都看不见,视野所及之处,除了彼此,就是灰白的雾,连辆经过的车都没有。   “冷不?”陶权走在前面问。   “不冷。”霍湘目婻諷视大海的方向,他其实以为有风吹的时候能看见浓雾翻涌,没想到视野如同一块凝固起来的灰色果冻。   陶权摘下路边的藤蔓叶子,折回来放在霍湘手心,“可惜没碰见花期,不然一路的迎春花应该挺好看的。”   霍湘用衣袖把潮湿的叶子擦干,放进口袋,“没关系,前边应该有藤蔓蔷薇,我们可以偷偷摘几朵回去。”   “你咋连有啥花都知道,做攻略啦?”陶权笑着倒过来走,他喜欢这样朦胧的雾,喜欢这样世界只剩下霍湘的感觉。   “稍微看了点视频,”霍湘说,“要是没有雾,从这儿看海是最好的角度。”   陶权瞄了一眼无尽的灰雾,“现在这样也挺漂亮的,夏雾可遇不可求嘛。”   霍湘弯起眉眼表示赞同。   塑胶跑道延伸数公里,陶权很着急想去看藤蔓蔷薇,提议跑起来。   霍湘猜到陶权看到跑道就会忍不住想跑,掏出两副耳机,开启了音乐软件的一起听功能。   歌单选的是蒸汽波,大多都是纯音乐,电子音效如同气泡水蒸腾,削弱了雾天带来的湿冷感觉。   考虑到起雾不适合跑步,两人的跑速很慢,沿着靠海的一侧缓缓前进。   左侧的花藤没有鲜艳的颜色,又被修建得很规整,当道路不变化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是在原地踏步,藤墙一个样,海雾一个样,世界被无限缩小至朦胧的两米。   跑了半小时,霍湘有些累了,放缓速度,“歇会儿。”   陶权转身原地颠步,脸上很是高兴,“好嘞。”   这时前方开来一辆车,顶着砖红色的光晕在两人身旁一闪而过。   再往前走几步,灰色海雾里多了些颜色,霍湘所说的藤蔓蔷薇毫无过渡地闯进视野。   可能是受冷的缘故,藕粉色的花苞紧缩着,滴着水珠,娇嫩无比。   霍湘摘下一朵吹开水雾,递给了陶权。   陶权捧着粉蔷薇,与他外放的雄性气质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少年和花的美感。   接下来的路他就那么提溜着粉蔷薇,和霍湘一起沿着藤蔓花墙走到了塑胶跑道的尽头。   这里是座瞭望台,下方往回看是海滨浴场,不用想都知道海滩上空无一人。   陶权提出去海边走走。   到得沙滩,视野彻底混沌,灰茫茫的海雾笼罩世间万物,压抑的观感使人辨不清大海苍穹。   陶权牵起霍湘的手,走在紧邻潮水的海沙上,每隔一会儿,海浪会将两人的脚印抚平。   温柔的海浪声中,陶权小声说了一句我爱你。   霍湘用比海浪更温柔的声音说我知道。   归途,海雾依旧朦胧悄然,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从世界边缘回到别墅。   往后两天均是这样的漫天大雾,他们没接触其他任何人。   霍湘在陶权不知道的时候看了一眼网上的流言蜚语,自己的账号在这两天跳出了上十万的提醒,很多年前发的内容评论区被各路人士占满。   他粗略地翻了几页,无外乎破防的粉丝进行人身攻击,或是无关人等前来讨要说法。   需要什么说法啊?不是都摆在你们面前了吗?   霍湘毫无波澜。   和上次一样,他把社交软件全删了,从内到外彻底屏蔽外界的声音。   陶权看到他卸载的动作,放下正在洗的苹果,把手机丢来,“密码是你生日,你也帮我删一删。”   霍湘看了一眼把苹果咬得嘎吱响的陶权,张嘴示意自己也要吃。   当尝完果实独有的甜味时,陶权连接外界的孔也一并被消除了。   第三天,雾散了,天际投来炙热的阳光,穿透玻璃落在床铺,两人腿搭在一块,沐浴着日光,想是还要许久才能醒来。   即便对方就在怀里,两人的梦境也会潮湿得像吸满水的海绵,有些从未展开过的事物,在察觉不到的地方深深折磨着两人。   可又因为各自心里的算盘,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只能花上更久的时间在浴室解决。   中午,透亮的空气能看见粉尘在日光里飞舞,陶权将地板踩出轻盈的咚咚声。   他拿着一把剥好的荔枝,全部倒在霍湘手上。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霍湘了解到的第一个特质:陶权有很强烈的水果需求。   “吃这么多会上火的。”他将一半给了陶权。   “真的啊?我每次都吃这老些,从来没上火过。”陶权傻笑着吃下一颗。   新的认知会使记忆变质,霍湘想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陶权开完档站在吧台里,单手抓着什么东西啃,这些画面在今天给予霍湘一阵性感的冲击。   咽下西瓜时的喉结鼓动,对手指上红心火龙果汁液的吮吸,吐出樱桃果核的舌头,纷纷成为重要记忆点,挥之不去。   大概吃掉最后一颗荔枝的时候,霍湘看着陶权的灰色眼眸里,多出一抹鲜艳柔软的感觉,也就是陶权所惯有的那种炙热,现在轮到霍湘变成那个渴望的人了。   下午的时光消散于走过一次的海滩。   正逢雾去的第一天,来的游客并不多,三三两两落在沙滩各处,支着洋棚抹防晒。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T恤加衬衫,牵着手,赤脚踩过沙滩,徐徐漫步。   日光和煦,拍打过来的海浪泛着刺眼的亮光,陶权说白浪很像平时在野合擦玻璃的泡沫。   霍湘说没错,特别是隔壁咖啡店,每次路过都能看到小哥在玩泡沫,陶权说你也发现了!   优雅的海风没有前几日那么潮湿,两人被打湿的脚踝很快就被吹干,有时海风也会吹起他们的衣摆,像船帆一样来回鼓动,互相拍打。   当晚的夕阳是在民宿看的,别墅后院就是天然瞭望台。   霍湘拿出出门前腌制好的烧烤,在平台支起火炉,一边烤肉一边陪陶权看落日。   炭火升起的浓烟被暮霞染成珊瑚色,片刻后被海风吹向天际,成为万道虹霞的一部分。   余晖洒了将近一小时才慢慢褪去,苍穹从珊瑚色变成红茶色,最终归于黑夜的细碎星辰。   “我能下去看看么?”陶权摸着肚皮对霍湘说。   平台不高,约有两米,下方是零散的礁石,正被夜浪一遍遍洗刷。   霍湘起身率先跳下去,向陶权张开怀抱,等陶权坠入怀中,他先迫使两人紧紧挨在一起。   “怎么了?”陶权茫然地问,显然他现在更想抓住白日的最后几秒,和霍湘站在礁石上吹海风。   霍湘以紊乱的呼吸在陶权脸上亲了一下,再把陶权推到星夜下的礁石。   海声滔滔不绝,最后一寸鱼肚白隐没在霍湘炙热的视线中。   “要是今晚有月亮就好了。”霍湘听见陶权说。   “唔,”霍湘跳到最远的礁石上,沐浴在寂夜的海风中,轻声续道:“我也喜欢你。”   “你说什么?!”陶权兴奋的喊声划破了寂夜。   “我说我也喜欢你。”霍湘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霍湘第一次亲口表态!   那朵霍湘送的含苞蔷薇在陶权心中陡然盛放,他两步跳到霍湘所在的礁石,从身后抱住霍湘,用下巴磨蹭霍湘的脖颈,冰冷的金属链条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霍湘转身,像第一次那样十指紧握霍湘的手,然后狂乱地吻过去,肆无忌惮把脉搏传递给陶权。   这次陶权尤为动情,因为他明显感觉到霍湘跟他一样支棱着,呼吸坚持没多久就进入缺氧状态,依依不舍褪出来,“我们回房间好吗?”   霍湘知道这是来自猛兽的邀请,陶权已经做好了打破最后一道壁垒的准备。   但他还没有,他说:“再吹会儿吧,夜风难得。”   陶权的眼神并没有黯淡,深深吻了一吻,“听你的。” 第105章 方舟   翌日,阳光万里,海滨城市焕发它本有的面貌,星海广场穿梭着大量游客,游乐场传出小孩子的尖声大笑,啤酒坊宴会厅传出舒缓的萨克斯。   霍湘租了两艘游艇,60尺的供水手和船长休憩,98尺的由他们独享。   三层游艇从港口驶出,划破平静的浪,一路往东。   两人站在顶层的日光浴区,听水手介绍区域的设施。   “这艘爱丽斯是我们最漂亮的船了,你看她外部线条,比那艘60尺的漂亮很多,今年才引进来的,……这个浴缸要帮你们撒点玫瑰花吗?”   陶权赶忙上去阻止,“不用了。”   水手噢一声,“你们可以先在顶层看会儿风景,主层视野没那么好,可以等到地方了再下去,如果想吃东西可以看看我们的小程序,不用管套餐里的内容,全都不收取费用。”末了又补充道:“对了,我们还给两位附赠了一瓶今年限定款的酩悦香槟和山崎梅子酒,要给两位冰上拿过来吗?”   “先开香槟吧。”霍湘说。   水手一声哎,下楼去取了。   陶权坐到霍湘身旁,“咋租了两天?那得多贵啊。”   “不是跟你说了别想钱的事儿吗?”霍湘靠在洁白的皮沙发上,以前一直觉得这些高档的东西没什么意思,可到了这时候又觉得98尺游艇还是不够豪华。   “你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陶权有点急了。   霍湘笑笑,拿起木桌上的扑克牌拆开,“会打德州吗?”   这话被端香槟桶上来的水手听到了,忙道:“一般我们是不让打德州的,之前有人聚众赌博我们被罚过。”   水手将香槟桶放下,“不过你们就俩人,玩玩应该没啥事。”   “其实我不会玩,”霍湘笑道,“我只会斗地主。”   “那就更没事了。”说时水手推开香槟,那充满仪式感的“嘭”在不经意间发生。   陶权把香槟塞进冰桶,“那你会打斗地主吗,陪我俩玩会儿?”   水手有些犹豫,见霍湘开始发牌就坐了下来。   为了不让打牌上升到赌博的性质,霍湘把底分设置成了一块钱。   陶权还没和霍湘打过牌,前面打得小心翼翼,拿到好牌也不抢地主,说什么都要跟霍湘一起当农民。   霍湘不这么想,不管好牌烂牌,只要有机会翻地主他就一定要翻。   这种豪迈的大牌风格会让形式变得很有意思,水手和陶权都以为霍湘手里有大牌,出牌是谨慎再谨慎。   其实这是摇骰子式打牌,用唬人的气势进行心理压制。   打了一会儿,陶权逐渐看出其中端倪,但他又不想让霍湘输,全程装傻,配合霍湘欺负小水手。   “钱没多赚多少,还赔了四块。”结算时水手哀嚎道。   霍湘当然不会真的欺负水手,给水手转了几百块当做小费,目送水手跑回驾驶区跟其他人炫耀。   “你刚有牌怎么不压我?”霍湘问道。   陶权若无其事地躺倒,望着青蓝天空上缓缓移动的白云,“我哪知道你就剩个对三!”   眼前,城市正在离他们远去,化成一条线,四周海域风平浪静,涡轮发动机嘚嘚嘚响着。   霍湘倒出冰得正正好的气泡酒递给陶权,自己那杯一饮而尽,“你们一单的MV是去哪儿拍的?那会儿是天气还冷吧。”   “澳洲,”陶权答道,“那边是夏天,挺热的。”   其实霍湘知道,陶权在私信里有说,他今天带陶权出海也是为了满足陶权当时想跟他一起出海的心愿。   不过对陶权来说,那些梦想往往都是一时的念想,自己不会记得究竟说了多少件想和霍湘一起做的事。但霍湘记得。   游艇驰骋,划出的海浪逐渐变得澎湃,他们的目的地是远离海岸的中海域。   到目标点后,船长给总部发了坐标,率领水手转到60尺的游艇,将其开出百米之外,给两人留足隐私空间。   金灿灿的日光照在海面上,如同万千破碎的镜子。   霍湘起身来到完全露天的浴缸旁,里面的水已经被太阳照得温热,“泡吗?”   陶权当然说好,当场脱掉上衣走过来。   “我去拿点吃的。”   当霍湘拿着三明治回来,陶权已经脱光躺在浴池里了,“这浴缸好像有点小。”   “本来也是让你一个人泡啊。”霍湘不怀好意地笑道。   “你不跟我一起吗?!”陶权惊了。   霍湘摇头,舀了一口酸奶塞嘴里,坐到浴缸旁的梯子,享受海风吹拂。   陶权喝得微醺,胆子也大了起来:“你别跟我说你租两艘船没那意思。”   “嗯?哪意思啊?”霍湘轻飘飘的说。   陶权顿时就有赌气,有苦说不出,埋头沉下浴缸,吐出咕噜咕噜的气泡以示愤怒。   霍湘反手坠入手臂,在水下用手指寻到陶权的嘴唇,塞入食指。   “!!!”陶权猛地站起来,脸上不知道是喝醉的红晕还是被这动作刺激的。   霍湘还是没回头,甩甩手继续吃酸奶,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每个地方的海景不尽相同,在海南,高耸的椰子树伫立在海边,成群结队的人玩着沙滩,围着彩色游泳圈进入水浪,到了傍晚,强日照会生成极为璀璨的夕阳,为一切事物披上只有赤道附近才有的光辉。   厦门一带的传统渔村则会多出一副生灵的景色,潮湿渔网里跳动的海鱼,成群结队的鹬鸟飞来,时而落在桅杆休憩,时而振翅跃空,和当地渔民和谐共处。   而此处,四周均无建筑,游艇停在辽阔的海域,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风渐渐静下来,船身不再那么摇晃,太阳也开始变得炙热。   陶权泡到一半的时候霍湘不见了,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从浴缸爬出来去船舱找。   直到发现霍湘在下边卧室洗澡,又迅速原路折返,跳回浴缸,生怕被霍湘发现。   片刻后擦着头发回来,脱下腰上的浴巾丢到浴缸旁,示意陶权可以出浴缸了。   陶权抬眼,发觉霍湘什么都没穿,悻悻起身背对霍湘,擦干身上的水珠。   “不来晒日光浴么?”正要穿衣服时听到霍湘问。   一转身,霍湘赤条条坐在露天沙发上,浑身被柠檬黄的日光包裹。   陶权吸了一口气,丢掉浴巾,阔步走去。   两人闭眼并排躺靠,胸膛残余的水珠叫太阳照出晶光,再很快蒸发,躯体变得干燥。   这种感觉很新奇,没有蒸桑拿那么酷热,也没有平时晒太阳那么没劲儿,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暖洋洋的,困意很快就席卷上头。   “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霍湘问。   陶权半睁眼,看着霍湘朦胧的身体,“什么?”   霍湘:“从那晚跳江后,你完全不让我离开你的视线。”   陶权沉吟片刻,“瞎说,没有吧!”   霍湘:“那晚我要去日料店,还有我半夜醒来尿尿你也非要跟着。”   细想还真是,自打跳桥之后,他一见不到霍湘就心慌,陶权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一起不就是这样嘛!”   霍湘好像笑了,没听清,“我是不是没给够你安全感?”   “啊……”   霍湘:“我以为来了大连会好点,结果你还是跳个礁石都要问我可以不可以,我记得你以前来龙井找我可是招呼都不打的。”   这话讲得相当调侃,陶权不耐揶揄,直起身,坦诚道:“我……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霍湘没动,眼睫紧闭,享受着高温太阳。   “这样啊……”   对于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难免过于珍惜,可他霍湘又不是什么宝贵的物件,不值得他陶权这么紧张,而且这样发展下去迟早会变成患得患失,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霍湘睁开眼,看到的所有一切事物都是干净的白色,除了陶权的身体。   然后他侧身挨过去,不经意间用手抚住陶权身上正在打瞌睡的小朋友,没用多久就将其唤醒,陶权也睁眼,唔了一声。   属于两人的海市蜃楼于此刻显现,横生一艘伟岸的诺亚方舟。   陶权有些惊恐,他明知道今天会迎来这一刻,却还是无比慌张,忘了如何保持平稳的呼吸。   每艘船的运作都由精密的仪器构成,霍湘虽然没有驾驶经验,但他知道这艘诺亚方舟的运行机制。   他任由陶权身子倾斜将自己压到沙发上,日光浴让两人浑身发烫。   “我可以……”陶权小声道。   然而话音未完,霍湘凑过来堵住了他的嘴巴。   这个吻即是方舟引擎的能源,注入的越多,方舟的效能越快。   “可以。”几秒后霍湘给出了答案,尽管他不知道陶权想说什么。   陶权眼神闪烁,小心翼翼抬手,寻找霍湘的小朋友。   一丝诧异猛然攀上心头,他发现霍湘真的比自己还大,——怎么能有这种事!   震惊之余,等待他的是两艘方舟的船体碰撞,它们既在日光下,又处于无从得知的领域。   没用多久,霍湘变成咖啡店那个永远在擦玻璃的店员,双手湿漉漉,擦也擦不掉。   陶权的瞳孔已经涣散至极,如同他无数个躺在野合宿舍的那张床上,假装霍湘就在身边,搅动潮湿的幻想时那样。   不过他也没忘记自己该做什么,唇齿交流间和霍湘交替驾驶方舟,终于在霍湘雷打不动的脸上,看到一些他想要的表情。   方才饮下的酒气残存,混在海风里吹来。   两人动作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紊乱。   这是他们第一次为其他人办事,难免生疏,后半程甚至接近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可又刺激万分,或许,是太阳太过炙热了。   诺亚方舟们临近终点的前几刻,两人同时变得焦躁不安,更粗重的呼吸,更原始的触碰,海啸倏地抵达,将两人吞没。   最后,两艘方舟相撞着抵达目的地。这里什么都没有,但它即为终点。   “我……”陶权望着刺眼太阳大口喘气,“我怎么感觉我俩在打架。”   这么说也没错,驾驶很耗体力,两人早已被汗打湿,眉梢连连坠珠。   霍湘伸手擦掉下巴上的东西,他根本没办法分清这是谁的,“累死你霍哥了。”   陶权发笑,舔了舔霍湘的下巴,安心躺住,一动不动。   两人在清爽的海风里抱着,眼角余光还能瞄见海浪的波光粼粼,谁也不想起身。   过了很久,霍湘忽然干笑了两声,还是一种陶权从未听过的笑。   “怎么了?”他问问。   霍湘把黏腻的手往陶权腰下滑,这人浑身都是腱子肉,手感实在太夸张了,“我……可能得跟你说个事。”   “啥事?”   “给你十秒做心理准备。”   陶权蓦然紧张起来,先是以为霍湘打算今晚把他送回白象,又怀疑霍湘要说这一切都是施舍,要跟他分手。   “以前没考虑跟你在一起还有个因素……”   “什么因素,快说啊。”   霍湘又笑了,“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我俩撞号了。”   海风一刹那就停了,不,整个世界都停了。   陶权的表情非常精彩,方才的快乐顿然消散,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震惊过。   他愣了几秒有余,然后噌一下起身。   “啊?!”他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开什么玩笑?   这个世界还有王法吗!!   让事情变得更滑稽的是,陶权在这一刻想到的竟然是:   “你跟卫天城说过这事儿没有?”   这回轮到霍湘脸色不好看了,他本来就很排斥卫天城这个名字出现在他和陶权的关系里,尤其是此刻,他刚跟陶权上一垒的时候,“你觉得呢?”   陶权当然觉得不出来,恨不得立马从船上跳下去,喊着:“哇啊,我不知道!!”   “当然没说啊!!”霍湘喊道,“我谁都没说过!”   陶权情绪稍微好了些,大脑飞速运转,皱眉接着喊:“但你之前不是还用润滑剂那个吗!”   “哪个?”霍湘反问道,“润滑剂不是用在前面更多吗!”   我靠,居然没法反驳!   “不是,到底咋回事啊!”他根本摸不着头脑,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霍湘快笑死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挑这个时机说,两人都还没去洗澡,就浑身黏糊糊地在日光下吵架。   “你别问我啊,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事实如此?”   陶权回想霍湘身上的种种,一些事好像得到了说法,以前那些追霍湘的人估计跟他一样是把霍湘当0的,所以霍湘才根本不带考虑。   陶权当场泄气,暗道一句我是傻逼吧,跳完桥那晚他俩一块洗澡,他还很疑惑,为啥霍湘身上会有种粗暴的气息,不成想那不是错觉,是霍湘这方面压根就很粗暴狂野。   “不重要,”霍湘靠过来环抱陶权说,“平时就像今天这样,也挺好的。”好个屁啊!   拼个刺刀有什么好的?!   他要的两人的距离是负的!负的!懂不懂啊!   “你要是不能接受的话……”霍湘又说,“现在反……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陶权马上急了,“可千万别说!”他也开始知道霍湘的心思了,什么反不反悔的,晦气!   过了一会儿,陶权蔫巴着躺在霍湘身上,又很不服气,“是有点难接受,你让我想想。”   霍湘笑起来,捏了捏陶权的腰,“好,你想想。”   这事儿还真不好解决,都触及最原始的底线了。   但总不能一直不说,最近他和陶权的亲密接触太多,自己压抑需求也很烦躁。   “走吧,”霍湘起身,“下楼洗澡去,浑身黏糊糊的,难受得慌。”   陶权还在震惊中,懊恼地看了霍湘一眼,“你先去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霍湘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头迈步,晃荡着某样东西离开了陶权的视野。   狭窄的沐浴日场只剩下陶权一个,他怃然躺在皮沙发,闻着霍湘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味道,脑子乱作一团。   他是号称可以为了神献上一切没错,但神他吗的不是满足一切欲望的机器吗?怎么居然还讲底线的?   霍湘是1,那他就得……呃啊!陶权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广袤海域,咸湿的海风从不停歇,圣洁的爱丽丝号游艇像一只水上的玩具鸭,轻轻随风摇晃。   船板被人踏过,回音潜入水中,震碎游鱼翻滚出的气泡。   夕阳在晚些时候登场,如一颗煮透的橙子低垂海面,投射出万道余晖,陶权躲在驾驶舱眺望海景,他的正上方,霍湘借晚风点了一根烟,也同样看着那片熠熠生辉的海浪。 第106章 原罪   陶权把自己关在驾驶舱一直到入夜。   霍湘没去打扰,孤独享受海风夜色,目睹地平线上空的星辰变亮。   到了约定时间,船长率领水手返回爱丽斯,扎在里层厨房为两位豪气租客备餐。   美食是地域的一种代表,从中可以窥见土地的面貌,滇南靠近赤道,盛产热带水果,那里的人喜欢将木瓜柠檬当做菜肴,内蒙草原辽阔,牛羊不愁吃喝,肉干鲜奶日日呈现,而滨海城市,享有大海的馈赠,每一道菜都跃动着海洋的生命力。   水手们把海虾蚬子焖子陆续端上桌,爆炒清灼的香气弥漫在船舱。   全部搞定船长也该带大伙儿回隔壁游艇吃盒饭了,远远跟顶层的霍湘打招呼。   霍湘没让他们走,随船附赠的东西太多,他和陶权不可能吃得完,招呼大伙儿吃了再回去。   老船长出海多年,极少能跟租客一桌,硬是不肯,可当他已经转移到隔壁游艇,回头准备说再见时,看见霍湘脸上平和的诚恳,听见霍湘用对老朋友那样的口吻,“那酒总得喝一口吧?”   于是,水手们又折返爱丽斯,在老船长的安排下将餐桌围满。   霍湘把那瓶梅子酒拿出来,笑道:“给你们调点南方口味。”说着,他将梅酒和威士忌按照比例兑和,加进冰块后又倒入一定量的热带水果味的冰红茶,依次摆到大伙儿面前。   他对大家敬了半杯,“先喝着,我去叫我对象。”   走出海鲜味的餐厅,绕到上层的驾驶舱,陶权就躲在面前沉重的金属门里。   霍湘敲门,推入,“怎么不开灯?”   失去主光的船舱一片昏暗,仅有玻璃窗透进来的外围灯,加上海水一染,整个空间蒙着幽蓝的光晕,陶权就在那光晕里站起身,显得有些忧郁。   “带烟了吗?”陶权问。   霍湘摸出烟盒,半靠桌子,点上一根递过去,“还在琢磨我是1的事儿么?”   陶权狠抽一口烟,吞云吐雾,船舱更朦胧了,“没琢磨,就是震惊。”   为什么霍湘要在一个潮湿缠绵的时机告诉他这件事,还告诉他要是反悔也来得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霍湘怎么会喜欢我呢?   霍湘隐约察觉到陶权的不安全感,走近些说道:“陶权,你是不一样的,你很特别,虽然这么说有种我借你坐高自己身份的嫌疑,但这件事,只有你是唯一需要知道的人,我也只跟你一个说过,也只打算让你一个人知道。”   指尖的烟柱缓缓升空,在幽蓝光晕里消散了。   陶权中间那句没听懂,后边那句翻倍听懂,“我是特别的?……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他像是儿童反复确认今天是不是真的要去游乐园那样问道。   霍湘表情很认真,“不会的,我可以发毒誓。”   陶权逼近霍湘,捕捉到那半片花瓣的距离,尽管这么黑,他还是能看清霍湘瞳孔里的那抹灰色,“那今天我们那个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陶权说出来的话残留香烟的红酒味,在霍湘脑袋里摇晃,他短暂地回忆起失潮的那几秒,“说实话吗?当然在想怎么那个你……嗯。”   霍湘的话如同指尖燃灼的烟星,猝不及防地烫了陶权一下。   他耳根顿时就烧了起来,连着脸颊一同变成红色,紧接着,脑海自动联想霍湘说的那种画面。   他对霍湘的情感有种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也就是要作为一个男人去征服霍湘。   何曾几时,他就是在那种充满战斗胜利的幻想中释放了自己。   结果到头来他要变成被征服的那个??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陶权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好像似乎貌似受到了那么一丢丢的伤害。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在他再去闻霍湘传递来的味道,当中莫名其妙多了很多猛烈的男性荷尔蒙,而他如同一头野兽面对另一头更凶残的野兽时一样,有点恐惧。   下一瞬,霍湘把这股荷尔蒙送入了陶权的呼吸,极其湿重地吻了陶权一下。   气味能勾起人的回忆,这口呼吸里,陶权想到他以前偷闻霍湘的衣服,偷躺霍湘的床,埋在霍湘的脖颈。   而这感觉跟凶残毫无关联,只充满一些能让人放松徜徉的温暖。   陶权在反思自己。   而良久的沉默让霍湘有些着急。   他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又咬了咬嘴唇,然后凑近陶权,先是用额头轻轻蹭了蹭陶权的耳朵,再说:“你不愿意就就算了,这种事对我来说不重要,别胡思乱想,好吗?”   那股气息变得浓郁,就在霍湘哄海盗一般的语气里。   陶权忍不住嗅了嗅。   忽然,那种自尊心破碎的感觉,倏地变成了……羞愧。   很久以前,陶权设想的情况里,无论真实的霍湘是什么样,他都会照单全收。   甚至最坏的情况,霍湘是个坏霍湘,真的介入了别人的感情,那他也不会放弃,相信自己能把霍湘教回好霍湘。   他不是只要得到霍湘,什么都愿意放弃的吗?为什么会接受不了身体属于霍湘呢?   而且,在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刻,他居然第一时间表现出震惊?   怎么能震惊呢?!这有什么好震惊的呢!   于是陶权把对这件事的震撼,彻底转成了自责。   陶权很想把盘踞内心的想法说给霍湘听,却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见陶权不说话,霍湘伸手摸了摸他脑袋,手指嵌进头发,轻轻按压,“上去吧,他们还等着开饭呢。”   陶权退后一步,揉揉脸,跟霍湘一起前往下层。   他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又得假装无事发生,全程狼吞虎咽,别人跟他说话没怎么搭腔。   霍湘看出陶权还没缓过来,胃口也不怎么有,一口两口地吃着。   倒是船长他们喝高了开始讲航海故事。   “渤海那边肯定没有的!主要在接近韩国的东北角,什么船进去都没风,早几年我跟我大伯,……对对,就那个总钓死鱼的,我跟他俩去了一趟,哇,你是不知道,那风说没就没。”   当中有个新来的水手,目光炯炯地盯着船长:“那你们咋回来的!你十来岁的时候还没有卫星电话呢嘛!”手里的生蚝已经捧了好两分钟了。   船长冷哼一声,“你出海之前不报备的啊!几天没回去会有人来找的!”   另一名水手:“我听说那块儿晚上还会遇见幽灵船,真的假的?”   “真的啊!”   故事渐渐走向诡秘,聊完这艘每六十年出现一次的幽灵船,又到喜欢玩弄渔船的庞然怪鱼,后面甚至出现满月降临的白骨巨禽,水手们听得面色煞白,嚷嚷着别讲了,又迫不及待追问船长,手里的酒一杯接一杯。   最边缘的陶权没怎么听,不小心吃太多了,还喝了不少酒,晕乎乎的,后半段干脆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我不确定大家能不能GET,也不确定能不能解释明白,大家可以单纯当做相处细节看待(下跪 第107章 海夜   醒来时水手们已经走了,霍湘叼着烟在收拾残桌。   “怎么不让他们收拾啊。”陶权小声说。   霍湘把吃完的贝壳倒进垃圾桶,取下嘴上的烟抽了一口,“挺久没干活了,手痒,你就别动了,坐着吧。”   陶权又坐下,实在吃的太饱了,肚皮都鼓起来了。   “你找找电视旁边的U盘,我让他们下了《修女》,先播着,我洗完手就来。”霍湘说。   “噢。”   放好电影,霍湘拿了两瓶橙汁坐到陶权身旁,音效一响,方才的恐怖氛围卷土重来。   陶权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围困在自己的复杂情绪里,一双微醺的眼沉下去又睁开,就差把我不想看电影写出来贴脑门上了。   霍湘余光一直盯着陶权,老实说他也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种时候是该让陶权自个儿琢磨还是开导一下,总之也错过不少精彩的恐怖镜头。   “不看了,”最后霍湘关掉电视,“下去睡觉吧,明天起早点看日出。”   霍湘的语气没有变化,陶权却做贼心虚地觉得霍湘生气了,登时慌道:“别啊,也没几分钟了!”   “下次接着看,一样的。”说完霍湘抓起陶权的手,将人带到下层的卧房,直奔浴室。   霍湘很不喜欢刚才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想不到什么解决的方法,一时间有些焦躁,粗暴地脱掉衣服,打开水阀。   明亮的灯光很快就被水雾侵占,嘈杂的水声外面,浪潮一阵阵拍打船体,好像要将他们推入海底。   或许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陶权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接水抹自己的身子,尽管他手掌再宽,能容纳的水也仅此而已。   霍湘把陶权拉进花洒范围,看着水珠从陶权额间流下,想起一年前他们在宿舍,陶权跑完步一身汗地在玄关换鞋子。   “呃——”   “霍——”两人同声道。   霍湘:“你先说。”   陶权噢一声,拨开脸上的水珠,看着霍湘的眼睛:“对不起。”   这声道歉登时引起霍湘皱眉。   他本以为陶权是想重新讨论这件事,没想到居然是道歉?   陶权伸手抹开霍湘皱起的眉毛,“你说得对,谁上谁下根本不重要。只要是跟你就好啦。”   虔诚的信徒理应以身献神,此即法则。   或许他以前没学会,但从这一秒开始他会贯彻。   陶权:“真的,并且没有勉强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咋样都成,咋样都乐意,发自内心的乐意。”   霍湘轻按眉心,他料想不到陶权究竟想了啥能转变得那么快,匆忙道:“别道歉,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生理需求对我来说是次要的,平时解决用手就行。”末了又补上一句,“如果你需求强烈,我也可以用z……”   话没说完,陶权用手捂住了霍湘的嘴巴。   有些事光是想想就让人躁动难安,要是亲耳听见岂不是当场灰飞烟灭。   霍湘拿开陶权的手,嘴边多了一丝笑意,因为他完整地感受到陶权是如何一点点变亢奋的,离近的手慢慢滑过去,捏住黑曼巴的七寸,“现在就可以。”   外头的海浪狠狠拍了陶权一下,他止不住战栗,慌忙退开,“卧槽别啊啊啊啊啊!”   南方口味的鸡尾酒果然醉人,喝得陶权意乱情迷,忘了这是自己最为期待的幻想一角,也可能是他故意忘却的,毕竟霍湘说了,真的不重要。   一件亟待解决的事就这样被搁置了,两人胆子都很小,不敢冒让对方犯难的险去满足自身作为人类的原始欲望。   洗完,陶权擦着身子,“我们还是把电影看完好不?然后再睡觉。”   霍湘:“好。”   海上的夜晚要比其他地方的黑,假若船艇失去光照点缀,世界会变成永无边界的黑暗,届时一丁点风吹鱼动,都能挑拨起人内心深处对黑暗的恐惧。   但陶权已经收获了他的锚,正紧紧挨着,在摇晃不已的柔软船舱,在富有水生调香氛的沐浴露味道中,没有一束黑暗能照进来。   “你真的吗?”黑暗中霍湘轻轻问道。   陶权笑了一声,也问说:“那你呢?你又是真的吗?”   两人笑了起来,而后彼此抱紧,于海浪的唰唰声里,相继睡去。   海上日出如期而至,仿佛是昨晚日落的一种回放,煮透的橙子慢慢褪去光晕,变得坚实,汤底从橙色过渡成灰色,再到明晃晃的金光。   今天的行程是去更远的地方钓鱼,也让陶权对霍湘多了一份认知。   一身花衬衫又戴着墨镜的霍湘,很是熟练地抛出鱼竿,等鱼上钩的期间极其认真,胸前口袋放着饼干,时不时拿出来啃一口,举手投足,跟平日在河边撞见的钓鱼爱好者一样一样的。   钓起来的鱼由船长鉴定,不该钓的放回大海,该钓的丢去给厨师烹饪。   回航换了路线,经过暂住的华侨别墅,两人站在顶层瞭望区,看着临海跑道上的藤蔓花墙,它就像一条拉链,而他们的游艇就是链头,匀速将大海和天空缝在一起。   后面几天两人在华侨别墅周边闲玩,去了出名的几个庄园,也去了度假村后方的森林公园。   陶权对霍湘的认知再加一条——霍湘很招动物喜欢,经过鹿园的时候,鹿崽们不来抢他手上的食物,而是围在什么都没有霍湘身旁,左嗅嗅,右嗅嗅,场面很温馨。   到了天鹅湖畔,两人沿湖走了几百米,回头发现有只黑天鹅一直跟在霍湘身后,他们停下说话,黑天鹅也停下清理羽毛。   他们还去星海湾的小型游乐场,在夕阳中一起坐了海洋木马,本来还想去玩摇摆伞的,无奈有小学在这儿组织活动,他俩不好意思跟小朋友抢。   华侨别墅租期结束当晚,两人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去哪儿。   陶权躺在床上,敲着二郎腿,显然不是在思考私奔的下一个目的地,他盯着天花板的灯罩,在霍湘提议去漠河的时候说:“你说我俩,算不算渡蜜月啊?”   霍湘卡壳了,“……算吧?”   陶权嘿嘿一笑,不知用什么方式把霍湘抱到身上,“你刚才说的是哪儿?漠河?漠河现在可冷了!”   “是吗?我想去《荒蛮》的拍摄地看看来着。”   陶权似乎在琢磨什么大事,“或者……”   霍湘等待着,看见陶权脸色先是欣喜,接着闪过踌躇,最后蔫巴地说:“算了。”   “什么算了?”霍湘忙问。   陶权:“本来想带你回我家的,但我忘了我家房子已经被我卖掉了……”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霍湘,去年月圆之夜,他真的该跟陶权说声中秋快乐的,他就是个傻逼。   “你这些年回去过吗?”霍湘感觉自己在问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没有。”也得到了料想中的回答。   如果陶权那几年有回家的勇气,也不会再把他当做唯一了吧。   “那你不想回去看看吗?”霍湘试探着,“我陪你一起。”   陶权犹豫不决,“可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我发小,他估计因为当年的事挺愧疚的,这些年一直在我后援会给我做数据。”   而且他还一声不吭地出柜了,他以前是学校里的钢铁直男,要是海风酱恐同怎么办,他们还能当朋友吗?   霍湘想起在馄饨店里听到的故事,沉吟后说道,“买个船模,再跟他道歉一次。”   陶权看着霍湘的眼睛,某些时刻,它有下达神谕的权能,“好。”   于是霍湘订了回陶权老家的机票,两人第二天一早坐上去机场的车。   陶权握着霍湘的手,在上面画爱心。   昨天那些荒唐的,堪称男人生来原罪的征服欲,仅仅留在了昨天而已。   飞机稳稳落在机场,时值六月中,正是东北地界最凉爽的时候。   “我去给你买个水,”陶权攥着霍湘往前走,“喝上次那个茶行吗?”   “喝!”   果不其然他们还是要尝尝桑葚菠萝果茶的,这是宿命。   陶权只买了一杯,两人分着喝,加上他们没松开过的手,潜藏在人群里的摄像头蠢蠢欲动。   “还挺好喝的。”陶权笑着说。   霍湘很高兴陶权没把咔嚓声放在心上,点头道:“好喝你就多喝点。”   “这什么陈年广告词啊!!”陶权干脆放声大笑。   霍湘笑着,扫了一眼旁边一群正在集合的旅游团,家长们设法让孩子乖乖站好,孩子们不依,躲在姥姥姥爷身后,说我就不站。   “中秋快乐。”霍湘回过眼说。   陶权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别人眼里:跑路。   霍湘眼里:私奔。   陶权眼里:度蜜月。 第108章 归乡   去酒店的路上陶权一直看着车窗外。   白云一朵接一朵流逝,空敞的机场大道,无数车辆呼啸向前,有的人离开,有的人来到。   他上次经过这条路是乐队跑活动的时候,那时起他就经常在想,离家后,周围的建筑发生了哪些变化。   下车时陶权问:“我记得你们有活动来过这儿,当时去吃铁锅炖没有啊?”   霍湘在看这座城市的街道,路旁的大树茂密得足以遮蔽上空视线,深感阴凉,周遭行人大多都走得很缓慢,给人非常悠闲的感觉。   “没有,巡演期间我不太出酒店。”说完牵起陶权的手走向酒店大厦。   陶权捏了捏霍湘的手指节,“那我带你去吃!”   “好,我还想吃包子,据说你们这儿的包子特别大个。”   “必须的啊!”   两人一路聊着来到前台办理入住,前台小姐姐似乎认出了他俩,眼睛一直往他们紧牵的手看,目送他们进电梯。   霍湘订的楼层很高,陶权一进门就跑去扯窗帘,眺望几幢大厦间的小学。   此逢课间休息,一帮孩童扎在操场上玩皮球,虽然看上去吵闹,却觉得静谧十分。   霍湘躺靠到床,买的机票有些早,一沾床就犯困。   陶权看够了景色,转身飞扑至床上,对上霍湘半睁半闭的眼眸,“要不午睡一会儿?”   霍湘点点头,陶权便很有眼力见儿地去帮霍湘脱鞋脱裤子,完了两人晒着屋外照进来的阳光,睡了一个小时。   睡醒,陶权起身,打开一条窗缝,再伴着和煦的风躺回床上,将霍湘拥入怀中。   霍湘在敲手机,陶权想起还没跟海风酱联系,也拿出手机发消息,结果刚起了个头,对方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回来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哇,我还没放假,人在北京,今晚肯定赶不回去了,我让唐鹤扬去找你们。”   “我靠!”陶权一边玩霍湘的头发一边回说:“你咋考北京去了,之前不说要去南方吗?”   海风酱:“等读博了再去。”   陶权高兴得捏了捏霍湘的脸,“咱海风行啊,真要整个博念念。”   “那不是随便念吗?”海风酱笑说,“啊啊!别打岔!我让唐鹤扬带你俩去玩,他知道你俩的事儿,不会尴尬的。”   唐鹤扬就是陶权说的羊哥,高二转来他们学校的富二代,后来跟陶权混得还可以,成为了球队的二把手,按理说这次是必须得见上一面的。   但陶权沉默了一下,“先别吧!当年我直接不告而别的,怕他问起来,到时候解释起来麻烦。”说着他轻拍霍湘的脑门,好像抱着的是个大枕头而不是人。   “哎呀不会的!”海风酱说,说完沉吟几秒,“也行?那就等我明天回来再说,今晚你先带霍湘随便逛逛,但市场就别去了啊,已经拆了,现在搬室内去了。”   听到这个陶权脸色明显凝滞了会儿,“拆掉了?”   霍湘闻声稍抬起头,陶权又恢复了笑容:“正常,也早都该拆了。”   在海风酱丝毫未变的软塌塌语气里,陶权仿佛回到了清晨时分的农贸市场,所有菜档都忙碌无比,空气附有各种食材的味道,尤其是他家冷鲜店过去的香料铺,总是有股令人眩晕的气味。   陶权花了很多年才搞清楚这些味道里分别有什么,海风酱亦然,这是他们小学时代最关心的事情。   “不过原先的街坊邻居都还在,你要是想见见他们,明天我带你去新市场。”海风酱说。   “行啊,那到时候看。”   挂断电话,陶权低头在霍湘额上亲了一口,“我们出门?”   霍湘合上手机,“什么拆了?”   “没什么,”陶权说,“就我家原先在的那个菜市场,整个给搬到别处了。”   霍湘噢了一声,掀开被褥伸了个懒腰,“洗漱出门咯。”   陶权先把霍湘带到了酒店旁边的商场,这次私奔没带行囊,大连临时买了个,不咋够用。   两人从一楼逛到五楼,出来时手上多了个漆黑镶钻的行李箱,外加几套夏装,还有无花果口味和草莓口味的冰激凌。   “现在我能吃你的冰激凌了不?”陶权舔着自己的草莓味说。   霍湘无奈地笑了下,把无花果口味的递到陶权嘴边,结果被陶权一口咬了三分之二,就剩个蛋壳在手上。   好,倒数五个数,这傻大个肯定又要被冻到脑子了。   “卧槽好凉啊!”陶权打着哈哈说。   霍湘笑出声,凑过去咬了一口陶权手里的草莓味。   回到酒店,行李箱和衣服让前台安排送到房间,陶权说要带霍湘去吃冷面。   “刚吃完冰激凌,还能吃得下啊?”霍湘说。   陶权吊儿郎当地搭着霍湘的肩膀,“这才哪儿到哪儿。”   于是两人跟无业游民一样晃荡到小学对面的商铺,这会儿已经是放学的时间了,附近围满吵闹的小学生,不是聊一会儿去哪儿写作业,就是聊谁家爸妈不在就去谁家看动画片。   陶权牵着霍湘走进店里,鹤立鸡群地挤着小学生来到收银台。   点单的时候霍湘一直盯着手写招牌看,“要不我吃自助打卤面你吃冷面,都尝尝。”   “行啊!那再来金汤豆腐的,酱肉你吃过没?来点儿?”   霍湘赶忙道:“别点太多,吃不下。”   陶权咧嘴一笑,“有啥吃不完的,慢慢吃呗,”说着大手一抬,点了四碗面和若干小吃。   随后陶权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这家店的凳子都很童趣,他那体型往那儿一坐有些不协调,再加上旁边有个认真写作业的小女孩,更是显得格格不入。   霍湘避开抢上前点单的小朋友,走过去说:“这凳子还是个熊猫形状呢。”   陶权拍拍凳子示意霍湘快坐,“要增加市场竞争力嘛。”   写作业的小女孩被两个大哥哥挤到,一脸委屈地挪了挪作业本,写字的姿势也从敞开臂膀写改为缩着写。   “你小时候都在哪儿写作业啊?”霍湘问。   陶权:“一般都去我发小家的铺子里写,他成绩就好,我靠抄他的过日子。”   “我还以为你不写作业呢。”霍湘打趣道。   “胡说八道啥呢,”陶权顿时就笑坏了,然后又有些惊讶地问道:“我在你心里不会就是个没有上进心的傻逼吧!”   霍湘也笑了,“我没那么说啊!就,体育生不都很皮吗?”   “那我可一点儿都不皮。”陶权笑道。   这时老板通知打卤面可以去加料了,陶权拍拍霍湘的肩膀,起身去拿,回来时说:“不过确实经常挨骂。”   霍湘扬眉表示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陶权用筷子把浇头拌开,“小时候我比其他同学长得高,上课搞小动作很容易被老师看到。”   霍湘接筷子吃面,在面碗氤氲出来的热汽里笑着问说:“都有什么小动作啊?”   “折纸啊,玩小汽车啊,有时还睡懒觉。”   霍湘先是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校园,香樟树把日光切割成一地的金色碎屑,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追逐而过,他将其中一人幻想成小陶权的模样,嘴角满含笑意。   然后他偏头看向写作业的小姑娘,日光照在作业本上,圆珠笔刚写出来的蓝色墨水,闪烁着晶光。   “还有呢?”霍湘问。   “还有啥?”说完陶权起身去端另一碗面,“让我想想……”他的声音渐渐变远。   然后,突然飘来的番茄味渐渐浓郁,“在课本上乱涂画画也会被骂,还有书卷边儿也要说我,我哪儿知道书咋想的,它自己卷的啊。”   旁边的小女孩捂住嘴憋笑。   霍湘也笑起来,想起陶权在乐谱上画的那些小花小羊,“那你应该骂书不听话。”说着送了一口番茄鸡蛋面进嘴里,双眼立刻闪出光芒,“这碗更好吃。”   陶权一脸自豪,“慢点,后边儿还有别的。”   吃着,门口又进来一帮小学生,蛮横地挨着两人后背挤进里头的座位。   “等等我啊!”最后边的小孩哀嚎道,他的书包太大,经过两人时卡着出不去,硬是要强行突破,结果不知怎的,书包里的东西全掉地上了。   陶权转身帮忙拣,帮小孩装回书包里。   小孩道谢,急着去找其他小伙伴,却被陶权一把抓住,“跑啥啊,拉链都没拉上去。”   等帮小孩拉好,陶权又指了指小伙伴堆里的高个儿,用威胁的语气说道:“我跟你讲啊,你再故意把人书包拉链拉开试试,小心我揍你昂!”   那高个儿立马怂了,躲到身旁人的后边,怕跟陶权对视。   陶权一拍小孩儿后背,“去吧。”   小孩走后,霍湘问:“你咋知道是被拉开的。”   “我看见了啊!”陶权指了指窗外,“就从他们过马路的时候。”   霍湘笑笑,他很喜欢陶权身上这份多管闲事。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坐了一个半小时,真如陶权所说,慢慢吃没什么吃不下的,四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撑了。”霍湘说。   陶权伸手摸了摸霍湘的肚子,是有点鼓鼓的,“那走走呗,消会儿食。”   说完他起身去收银台买单,不知道跟老板聊了什么,几分钟后,端着一碗面和一碗凉菜回来,放到小女孩旁边:“刚挤到你了,不好意思啊,请你吃打卤面和三丝儿。”   小女孩很是惊异地看着陶权,一时忘了道谢,就那么盯着两人推开贴满奥特曼和樱桃丸子的玻璃门,消失在视线。   微风吹来,两人沐浴在日光斑驳里。   “真是一个善良的大哥哥。”霍湘笑说。   陶权啊了一声,“本来咱也挤到人家了嘛。”   “是吗?”霍湘看着陶权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她坐那么久一直没点东西么?”   陶权当即面露神采,“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其实也不是,就我看到这个小姑娘,突然想起我小时候,我和我那个发小经常跑校门口的冷饮店写作业,也不点单,白嫖一下午。”   霍湘想着怎么回话,陶权捞起他的手,“哥,我还是想回市场看看。”   几个小学生追逐着从两人身旁经过,连跑带跳钻进店里,嚷嚷着别扒拉我!烦死了!   霍湘左右张望一番,“远吗?走过去?”   陶权用牵着霍湘的手指着左边,似乎路是被他凭空指出来的。   两人沿着交错的街道漫游,身侧高耸的大厦逐渐过渡成城中村,人潮也越来越拥挤。   陶权说就是这一片了。   霍湘抬眼扫视,这是条再寻常补过的十字路口,周遭矮楼相望,一楼扫视扎堆的服装店和小吃店,二楼朝上是居民楼,布满空调外机和晾晒的衣物床单。   两人通过拥挤的马路,停在一家沙县小吃门口。   陶权侧身瞄了眼店里面,眼神在一瞬间黯淡。   “怎么了?”霍湘问道。   “没事儿,”陶权带着霍湘朝前走,“这家沙县换老板了,之前是一家子人开的,我初中那会儿经常来,老板娘每次都会给我往番茄炒蛋里加个鸡蛋。”   霍湘沉吟,眼神飘过身旁的古董店。   陶权又说这家古董店永远都在清仓大甩卖,连摆设的格局都没变过,那副贴在玻璃门上的粗糙海报也都是以前那样式儿,小时候他和海风酱来逛过,海风酱说卖的都是假货,但还是买了个陶瓷碗给他爹当烟灰缸。   说着,两人经过一条小桥,陶权把霍湘带下了河堤。   成排柳树迎风飘摇,风里有干草的味道。   陶权倒过来走,一直在讲小时候在这条河堤发生的事,比如和海风酱一起玩跷跷板,海风酱太轻了,压根没法把他压下去,每次都要让他自己抬起脚。   还有草丛里的流浪猫,又野又多,小时候一直是他俩来喂。   凑巧的是,两人脚边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小奶猫,浑身都还是胎毛,走路都不利索。   霍湘停下来看,结果小猫竟然踩着他的鞋子想爬他裤腿。   于是陶权说海风酱也经常挨爬,还不小心被爪子刮伤,大半夜叫他陪着去打狂犬疫苗,又说有一回小海风最喜欢的那只猫被人领养了,小海风不知道,过来找没找到,硬是蹲河边哭了好半会儿。   “你这发小听上去人很好。”霍湘说。   “那是的。”陶权又露出了自豪的神情。   这会儿小三花已经爬到大腿了,尖利的爪子勾着裤子的布料,颤颤巍巍的,很是可爱。   就在这时,草丛传来一阵急促的动静,一只猫妈妈蹿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叼走小奶猫,再一溜烟儿蹿回草丛。   “牛啊这猫!”陶权望着猫妈妈离开的方向发笑。   两人继续向前,来到河堤尽头,也是菜市场原来的位置。   不过这里已然不是陶权熟悉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公园广场。   近处有跳广场舞的阿姨,正手持红扇子跟着视频里的人学动作,一旁音箱传来不讲究高低频的动次打次,非常动感。   远处,玩轮滑的小孩从微型玩乐场穿过,充气滑滑梯占据大半面积,旁边站着个卖动物气球的大爷,朝每个经过的人投以期望的眼神。   陶权指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市场的入口在那儿。”随后讲起市场长什么样。   霍湘听着陶权的描述,将公园从眼前移除,取而代之一座拱形大棚。   里面菜铺工字排开,每个铺子都有个被扎了许多孔拿来当洒水器的饮料瓶,海鲜区在最里头,会扑面而来腥味,走近能听到水泵做功的声音。   背着书包的小陶权和小海风踩着一地湿漉漉的水回到自家铺子,接过老妈装好的袋子顺手递给客人,熟练找钱,在吆喝声中完成手工作业。   听着听着,霍湘脑海里的陶权变矮许多,脸上有婴儿肥,把校服系在腰上耍酷,见谁都满脸灿烂的笑。   不知讲到第几个故事,陶权突然安静下来,凝望公园的某个方向,长久出神。   他幻想过无数次回到这里的场景,要么是自己前来,要么带霍湘一起,要么市场还在,要么像现在这样已经拆了。   他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不成想,还是有种难以遏制的失落。   霍湘察觉到陶权的异样,伸出手,用拇指沿着陶权的唇线缓缓划过。   太阳有些要坠落的感觉,铺洒来的光渐有余晖之势,就显现在陶权带着满满笑意的眼睛里。   陶权握住霍湘的手,抽出食指,拉着对准两人正对面的城中村,“我家就在哪儿,蓝色床单的那户,看着没,是不是一看就不好住。”霍湘没说话。   陶权笑笑,“其实已经算好了,顶多就是沿街车声太吵。”说着指向右边,“那里边更难住,也更乱,还什么人都有,我家第四次搬家的时候就碰着个爱偷东西的邻居,我老爹三天两头就得去跟人干仗。”   “你家经常搬家吗?”霍湘的重点却是这个。   “搬呐,房东老爱涨价,每年都涨,”陶权笑着说,“就只能搬到更便宜的房子去,不过现在治安应该已经改善了,你想进去看看吗?”   有时我们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物,难免感到恐惧,霍湘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帮陶权刷新这份回忆。   “下次吧。”霍湘说。   陶权点头,“那就下次。”   两人仍站在所谓的市场入口,广场舞阿姨们仍旧将扇子挥舞出优美的姿势。   然后陶权牵起霍湘的手,转身,“打车吗还是走回去,你累不?”   “不累。”霍湘答道。   “那换条路走,那边没那么吵。”   于是两人背对太阳,走往落满柳叶的台阶。 第109章 重游   第二天清晨,霍湘被陶权唤醒,见陶权已经洗漱完毕,迷迷糊糊地问是不是你发小到了。   陶权凑到床边,发梢还滴着水珠,一脸开心地捏了捏霍湘的胳膊,“不啊,带你吃包子!”   两人赶着初诞的日光来到街边的一家粥铺。   一开门,面点特有的香气立刻将两人包裹,一位忙碌的大姐从身旁跑过,大声对厨房的方向说还有一份酸菜馅饼儿。   “待会儿我们也点个酸菜馅儿饼,你爱吃酸菜对不?”陶权说。   “笑死,谁跟你说的。”霍湘扫视着对面的开放式厨房,几个厨师各忙各的,蒸笼的热汽四处弥漫,还从玻璃缝中钻了出来,“再来点小菜,昨天就想吃了。”   陶权笑着说那当然的,牵起霍湘,来到最角落处。   点好菜,霍湘打了个哈欠,这起得实在太早了。   但馅儿饼也实在太好吃了,酸菜的味道和在杭城吃到的完全不一样,吃着吃着就不困了。   “我发小在飞机上了,估计下午就能到,他让我上他家吃饭,你愿意去么?”陶权问。   霍湘一口馅饼儿一口西葫芦包,回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不过去长辈家得带点东西,一会儿吃完我们去逛逛?正好去取给你预订的船模。”   话音未落,陶权当即振奋起来,直接从桌子对面一个华丽侧身,坐来霍湘旁边,“居然真给我买了?我当时就随口一提!”   霍湘把包子放下,其实不太明白陶权咋突然那么开心,“说到的事就要做到啊。”   陶权抓起吃剩的包子两口吃掉,“行,那吃完我们去逛逛!”   馅饼儿过于好吃,霍湘一不小心把自己吃撑了,离开时问地方在哪,要不要走过去,正好消食。   陶权自然不会拒绝,挑了一条会经过自己高中的路,表示要带霍湘去看看。   早上的太阳不感炎热,反而暖洋洋的,两人慢悠悠走在城市街道,与周遭身陷早高峰的上班族格格不入。   等红绿灯时霍湘会闭眼抬头,迎上和煦的日光,陶权则会盯着霍湘的眼睫毛看,悄悄感慨这睫毛也太长了。   一小时后,两人漫步来到五中门口。   陶权小跑去门卫处询问能不能进,霍湘站在原地眺望。   学校还是挺漂亮的,门口横置的花岗岩上有当地书法家写的学校名,岩下种了一圈朝气蓬勃的金光菊。   五层高的教学楼正对校门口,学生们正在上课,走廊空无一人。   “本来是不让进的,但门卫还记得我,可以偷偷放我们进去。”陶权跑回来说。   走进校门,也就来到大操场,左侧升旗台仅有一抹红色迎风飘动,右侧蓝球门框锈迹斑斑。   陶权低头捡了一颗椭圆的石子放在手里颠着玩,“感觉什么都没变啊,跑道还是那么旧。”   霍湘笑笑,脑海勾勒出陶权穿着校服跑十公里的场景。   两人一路晃到教学楼后方的足球场,陶权找了个角落,清理草坪,招呼霍湘坐下来歇会儿。   “走累了吧?我给你按按脚?”陶权抱起霍湘的一条小腿说。   霍湘把腿收回来,“不了,估计快课间休息了,让人看到影响不好。”   陶权:“有啥影响不好的啊,他们又不认识我。”   霍湘一挑眉,“那不一定,刚路过活动室的时候我看到告示牌上有你名字,说是本校长跑记录保持者。”   “我靠不会吧!”陶权顿时有点害臊,但还是帮霍湘捏起了小腿。   “话说你当年在学校里是不是最高的?”霍湘问道。   “嗯呐,一骑绝尘了都,经常被高一的叫老师。”   霍湘远远看了教学楼一眼,他在西北念的学校四面都是戈壁滩,平地和高楼所见的风景皆为荒芜,“还记得自己在哪个班吗?”   “记得啊!”陶权指着第五层的第二间,“我们升学不换班的,每次犯错老师都要让我们跑三圈楼梯,可搞笑了。”   “那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么?”霍湘笑道。   陶权:“那可不,哥粗壮的大腿就是这么来的。”   霍湘伸手拍了一下,不错,确实很粗壮。   见捏得差不多,霍湘原地躺下,享受太阳光的照耀,并把陶权也给按了躺着,“好像你上次自称哥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陶权没意识到这点,“是吗?你喜欢我这么叫自个儿哥啊?”   霍湘心道这跟喜欢有什么关系,但没解释,把手伸过去和陶权十指交握,两人的掌心已让太阳烘得发热,很是温暖。   躺没多久,霍湘困得差点睡着,他将陶权叫起,问还有什么地方要带他去逛的。   陶权便把霍湘领到礼堂和宿舍楼附近,像是学长给学弟介绍学校那样逐一介绍各个场馆的作用。   日光正好,伴有凉风阵阵,陶权说自己住得近不用住校,但有时候要去宿舍叫人起床,指了几间房给霍湘看。   讲着讲着还提到过往的很多经历,比如他率领校队拿了个省篮球赛第一,不仅给了奖牌,还有一大笔奖学金;以及高二那年校庆,隔壁班同学偷偷买了烟花想放,结果谁都不敢点火,请他当出头鸟。   “然后呢?你点没点?”霍湘听得津津有味。   陶权轻哼一声,“点了啊,完了被门卫追着跑,第二天还被批评,要我当着全校的面念检讨书。”   “你能写出检讨书?”霍湘很惊讶。   “当然不能,”陶权咧出一个憨笑,“海风酱帮我写的。”   提到海风酱,霍湘又惦记起船模,招呼陶权继续他们漫游城市的行程。   后续的时间还是过得很缓慢,陶权消完食有些多动,街边碰到个咖啡馆也要进去看看,循着香气给霍湘买几袋特色挂耳咖啡。   等到了商场,手里早已满满当当一堆东西,幸好两人体力足,多加一套家用工具箱和船模也没什么问题。   “中午就不吃了啊,”陶权给霍湘拉开车门,“不然晚上吃不下。”   霍湘说好,抱着船模坐进车里。   回到酒店两人补了会儿觉,睡醒陶权开始拆霍湘买的船模,还是限量款,一艘叫列克星敦的航空母舰。   “你知道列克星敦是什么意思吗?”霍湘问道。   “不造啊,”陶权拿起庞大船模来回翻开,确认四角有没有磕碰,“USN,老美的玩意儿啊?”   “列克星敦是美国独立战争的第一枪,这艘战舰在太平洋战争期间也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霍湘说。   陶权忙着查看船模,随口回道:“啥作用?”   霍湘笑了,“不造,我也没问那么细啊。”   陶权笑得更开心,怎么霍湘连装逼都不会的,也太老实了。   “咋了?”霍湘疑惑道。   陶权:“没事儿老婆!走吧,咱去亲戚家串门!” 第110章 照相   海风酱家搬家了,在新市场附近,上车时陶权突然想起了什么,给海风酱打了个语音。   “我能先上你家铺子看看么?”陶权问。   语音那边:“可以啊,但我还没到家呢,我跟我妈讲一声。”   “好嘞,”陶权说,“然后高叔家也在新市场吗?还是搬去了哪儿?我找他有点事儿。”   高叔算是旧市场的管理人员,陶权把房子卖掉之后,家里所有的行当都装进箱子托给高叔暂管,包括他运动会拿的奖状,老爸自己做的砍刀,还有老妈的随嫁梳妆盒,尽管里头只有一串珍珠项链。   海风酱:“在的在的,还是一楼黄金位呢,他家找了个不错的农场,现在生意贼好。”   陶权:“好嘞,那一会儿见啊。”   挂断电话,陶权叹了口气,捞来霍湘的手,放在手心里上下颠动。   霍湘看陶权有些忧虑的样子,想开口问怎么了,可转念一想,可能是陶权想家了,就没问。   新市场像样多了,正儿八经地在一栋楼里,不是什么疑似下雨会漏水的大棚。   两人走入,扑面而来菜市场独有的气息:卖剩下的烧鸭和猪下水,泡着海带的菜盆,他们跨过一样样诸如此类的东西,停在一家猪肉铺前。   “高叔——”   坐在里头抽烟看电视的大叔听声而起,叼着烟两步跑出来,看到陶权先是一愣,敢认不敢的模样,“陶皮捣蛋?!”   陶权被小时候的称号逗乐了,“还管我叫陶皮捣蛋,我都二十五了叔!”   大叔啧一声,掐灭烟头,回头大喊:“高小宝!!!你大哥来了!”   里屋传来几句骂骂咧咧,随后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钻出来,“我哪个大哥?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大哥?妈让你剁的骨头你剁……权哥!!!——高小花!!”   “大中午的叫什么叫!吵死了!”里屋传来少女的尖声嚷嚷,随后冒出个穿校服的女孩,本是不耐烦的模样,一见陶权立马换成了震惊,“额滴神啊!权哥!!!”   “你俩别吼那么大声,吓到邻居了一会儿!”陶权笑道。   当年的市场也很乱,不同地方的老乡拉帮结派,陶权家来得比较晚,没少被针对,后来陶母和江母成为好朋友,陶权家的冷鲜才逐渐不失窃。   那会儿陶权四年级,也帮不上父母什么大忙,只能经常去江家帮忙干活,一来二往就跟海风酱熟了。   海风酱小时候不爱搭理人,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有些自闭,因此平日里被市场的其他小孩欺负了,也不跟父母讲。   但陶权不啊,有一回他撞见高大宝抢海风酱买的小熊软糖,抄起剁鸡腿刀追了高大宝一下午,直到两家大人出面才罢手。   那之后陶权在小孩圈里就出名了,谁都不敢继续拿海风酱寻开心,更不敢惹陶权。   高大宝很懂见风使舵,觉得打不过就加入,死皮赖脸要给陶权当小弟,大家伙儿一路玩到大。   大家太久没见,硬是在肉铺前聊了好一阵。   高小花的眼神不断在陶权和霍湘身上来回,陶权知道这是在确认他俩的关系,旋即用眼神暗示不要声张。   高小花抛出媚眼,意思是放心我不会说的。   聊得差不多,高叔赶走了八百次那只飞来叮肉的苍蝇,陶权进到正题:“叔,我当年给你的那几个箱子还在不?”   而高叔一上来没提这事儿显然是有原因的,“唉……本来都在的,给你好好地放在仓库里,结果拆迁的时候管子破了,又连续好几天下雨,仓库全让淹了,你那些东西……”   陶权的表情没有变化,“这样啊,啥都不剩啦?”   高大宝看出父亲的为难,近一步解释道:“抢修的人在我们去之前就把水放了,等干了也不让进,我家好老些东西也没找回来。”   陶权给了个理解的笑容,“那看来真是命了,……没事儿的高叔,当时要是你没帮我收,我自个儿也是打算烧了的。”   高叔无声叹气,眼睛四索,最后落在屋里头客人订好的牛肉,递给陶权:“这次回来不走了吧?自己做饭吃吗?我这儿还有点牛肉你要不拿回去?高小花,给我拿条中华来!”   “不用了不用了!”陶权赶忙把肉放到砧板上,“别放心上啊叔,我就问问,小花别去了,听大哥话。”   高叔不依,两边争夺了会儿,最终陶权还是被迫收下那袋十斤重的精牛肉。   他和霍湘一人一边地提着朝前走,牛肉似乎比当年搬来的箱子更沉。   “我本来想给你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的,”陶权说,“还有我爸妈的结婚照。”   霍湘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原地停下来,迫切希望旁边活蹦乱跳的草鱼能帮他组织一些语言出来。   然而陶权却想起霍湘的妈妈是被拐卖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转移话题道:“我来提吧,挺沉的。”   霍湘没松手:“我们先把东西放去你发小家,然后去外边转转。”   陶权不理解还要去哪儿转,但还是说好。   两人来到海风酱家的水果铺,来不及让兴奋的江母好好瞧瞧,就一溜烟儿出了市场。   非机动车驶来几辆外卖电动车,仿佛送完这一单他们就要金盆洗手,彼此骂骂咧咧地按着喇叭,从两人身旁急速掠过。   交错的嘈杂中,霍湘东张西望,“这次出来我们是不是没怎么拍照?”   “拍什么照啊,手机都没工夫玩了。”陶权笑道,“而且以前也没拍过照……”   霍湘持续张望,终于在很远处的马路对面,找到一家文印店。   他深灰的眼睛倒映出这一瞬的世间繁华:“那我们去拍个照吧。   “拍个结婚照。”   优秀的调酒师能从任何细节读出客人的需求,目光在酒单列表停留的时间可以判断出她想喝什么,喝到什么程度需要询问是否要来点小吃,跟她一起来的人是否会伤害她,等等。   霍湘在优秀里还能做到更优秀,仅凭一个眼神便可知道这人是要续杯还是买单,因此,他能看出陶权现在的笑容有些勉强。   而作为陶权的男朋友,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和陶权一起换上文印店不知道干净还是脏且非常不合身的白衬衫,坐在一面红布前,听从摄影师的指挥扬起嘴角,将此刻定格在两寸大小的照片上。   这是霍湘此生唯一感到安全的快门声,甚至提出多拍几张到时候挑一挑。   陶权则沉浸在惊喜中,即便在他的幻想里,也从未想过会和霍湘拍结婚照,并且还是霍湘提出来的!   他看着手里小小的照片,两人都笑得很开心,顿时冒出无数的感动。   这两天他总是会想起爸妈还没走的日子,其实心情有些惆怅,又不想影响霍湘出游的心情,一直没表现出来。   “我好高兴啊霍湘!”陶权攥紧霍湘的手说。   看到陶权终于发自内心笑起来,霍湘也笑了起来,抬手一指,示意他们该返回市场了。   两人出来的这半小时,高大宝已经把陶权回来的事情奔走相告,许多当年和陶家有来往的街坊邻居,纷纷围到江家水果铺等陶权回来。   “怎么这么多人?”霍湘看着热闹的场景问道。   陶权拍拍霍湘的肩膀让他放松,而后快步上前,“梁老师咋还坐上轮椅了?摔了?”   “昨晚大半夜出去钓鱼摔的!让他打手电筒就是不听!”轮椅旁的妇人说道,“正好,钓上来的鱼还没吃呢,一会儿让李姐给你熬汤。”   李姐就是江母,此刻笑得不行,“让他自己熬,他熬的鱼好吃。”   “你小子当年一声不吭地跑哪儿去啦?听说你去演电视啦?”另一个头发花白的爷爷出声问道。   陶权一阵憨笑,心想要不要纠正一下自己是去当偶像了,但爷爷肯定不知道偶像是啥意思。   江母把一斤砂糖橘塞给爷爷,“您就别操心啦,赶紧回吧,一会儿你孙子又该哭了。”   爷爷掏出一个橘子剥开,直接丢给陶权,“明天上我家吃饭啊,我也给你钓条鱼去。”   坐轮椅上的大叔苦笑,“我那鱼不是给他臭小子钓的!”   一帮人笑着,连番问起陶权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领回家,红包要包多少。   陶权很娴熟地同时跟三个大娘聊天,接了一只乌鸡,两斤酱肉,还有些糕点和大肘子。   其间他一直用眼神确认人群边缘的霍湘,而霍湘眉眼弯着,沉浸在大伙儿的家常里。   最后,江母把一帮人赶走,拽着两人进到铺子里,“来来来,吃西瓜,刚切的。”   陶权把邻居们给的东西放到塑料桌上,“李姐,家里有酸菜么?”   江母:“有有有,还有你最爱的绿豆汤呢,老早就给你泡上了。”   陶权找了个椅子让霍湘坐,说:“这些东西看看一会儿也给烧掉吧,我住酒店呢,带回去也处理不了。”   江母和蔼地说:“酱肉香肠倒是快,猪肘就有点难搞了,要不你俩明天再来一趟,李姐保证给你熬得又软又糯。”   陶权偷瞄了一眼嚼西瓜的霍湘,刚才光顾着跟大家扯皮,都没怎么管霍湘,实在不想明天也把自己老婆晾在一边。   “住得远啊李姐,下回吧,我之后会经常回来的。”   江母说好,上前拍了拍陶权后背,“长高不少。”然后又轻轻拍拍霍湘肩膀,“坐会儿啊,把摊收了我们就回家。”   霍湘咽下西瓜,想起身帮忙,却被陶权按回去,“你坐好,活我来干。”   陶权陪着江母一里一外搬着东西,在大人眼里,小孩是永远不会长大的,只是人当真变高了,也真的好多年没一块搬东西了。   霍湘坐不住,趁两人忙的时候起身帮着接箱子,他注意到收银台的墙上都是乱涂乱画,心想画的不好看的那些,估计都是陶权的手笔。   【作者有话说】万物诉说你的爱,我的爱,亲爱的,因为大地,时间,海洋,岛屿,生命,潮汐,泥土中嘴唇半开的种子,狼吞虎咽的花,春之律动,万物皆认得我们。我们的爱诞生于墙外,于风中,在夜晚,在土里,正因为如此,黏土与花朵,泥与根知道你的名字,知道我的嘴和你的合而为一,因为我们一起被播种于土里,却唯独我们被蒙在鼓里。   我们一起成长,一起开花,因为这缘故,我们经过时,你的名字在石上生长的玫瑰花瓣上,而我的名字在石缝间。   它们无所不知,我们无秘密可言,我们一起长大却浑然不觉。-   一首聂鲁达的《祝婚歌》送给两位新人。 第111章 家人   随着陶权潇洒地扯下卷帘门,水果铺今日份的营业结束了。   江母带着两人走出市场,路上又是一些老邻居跟陶权搭话,颇有秀才回乡的既视感。   “海风已经在楼上了,”进到小区后江母说,“他爹还在谈生意,估计饭点才能回来了,你俩饿吗?”   “不饿,陶权让我中午别吃饭,等着吃您烧的菜,说特别特别好吃。”霍湘一本正经答道。   江母立刻笑了,“凑合吧,还是小陶子做得最好吃,小就帮着家里做饭,穷人的小孩早当家说的就是他。”   这个称呼霍湘很喜欢,小声重复着看了陶权一眼。   陶权有点害臊,怎么今天那么多让人害臊的事儿啊,啥公开处刑啊这是,“走快点的吧,别让海风酱等急了。”   江海风和记忆中没有差别,头发盖到眉梢,一身天蓝色短袖短裤,好像岁月并没有从他身上拿走任何东西。   “干嘛买那么多东西啊!家里都有啊。”   陶权把船模递过去,“市场的人送的,你敢不拿啊?直接追着到门口来。”   江海风笑笑,把门关上,这时从里屋走出个长相帅气的男人,皮肤白皙,戴着黑框眼镜,却给人很成熟的感觉,“咋还给江海风买船。”说着抢过船模端详。   “唐鹤扬你有病吧,快还给我!”海风酱一把夺回自己的礼物。   “羊哥也在啊,”陶权牵着霍湘走过去,“还说一会儿给你打电话呢。”   唐鹤扬朝霍湘点点头当做打招呼,把两人带到沙发,“别看你那船了,给嫂子倒水。”   霍湘被这句嫂子惊到,看了陶权一眼。   陶权也没想到羊哥会当着李姐的面这么称呼,顿时有些尴尬,疯狂给羊哥使眼色。   李姐拎着茶壶过来给两人倒水,好像并未听到这奇怪的称呼,“要看电视自己放啊。”说完便进了厨房。   江海风坐到陶权身旁,先是把瓜子水果往霍湘那边放,又戳了戳陶权臂膀的肌肉,凑到陶权耳边小声问:“怎么感觉他有点不开心……”   陶权瞄了一眼不动如钟的霍湘,没看出有啥不开心的,小声回说:“没,他平时就这样……”   “你俩聊啥悄悄话呢,”找电视剧的唐鹤扬说,“也说给我和嫂子听听呗。”   “你有病吧!”海风酱喝道,完了又有些局促地看着霍湘:“霍湘有什么想看剧吗?”   霍湘闻声礼貌地对海风酱笑笑,“我都行的。”   江海风立马就被这个充满亲和力的笑容感染,也没那么紧张了,虽说他也不知道在自己家有什么好紧张的,“吃瓜子吗,让权哥给你剥。”   “江海风吃吗?我给你剥。”一旁的唐鹤扬笑道。   “你有病吧!”海风酱又急了,得亏他不会像小动物一样炸毛,否则八成要被霍湘笑话了,“你俩先看电视啊,唐鹤扬,跟我去厨房帮忙。”   “是不是冷落你了?”他们走后陶权低声问霍湘。   “没有啊,”霍湘有点莫名其妙,“看不出来我很自在吗?都翘二郎腿了。”   陶权放心地笑起来,“那我去厨房帮李姐,不能让海风酱进厨房的,不然一会儿大家都没得吃了。”   “去吧皮卡丘。”   “我这豆角都没掰完呢!”海风酱有些气愤地钻出来。   “老老实实拆你船模去吧,让嫂子帮你,嫂子一看就心灵手巧。”厨房里的唐鹤扬大声说。   霍湘失笑,看着海风酱:“拆吗?”   “拆!”   屋子朝南,采光相当不错,整个客厅都明晃晃的。   海风酱把船模倒在茶几,就那么跪在地上捯饬,霍湘蹲到他对面,耐心地听他讲哪个部件是防空炮,哪些是F4F战斗机。   精巧的零件在海风酱手里如同过家家的玩具,没几下就拼凑出船体的锅炉,“你别太拘束哈,把这儿当陶权家就行。”   这话并不夸张,江海风家以前也在城中村,有什么节日俩家都是一块儿过,对大人来说,俩小孩今天在谁家吃饭都是一样的。   不过霍湘并不能领会,只觉得陶权和海风酱的关系很好,将海风酱当作自己人。   从刚才起他就注意到,海风酱和羊哥两个人都是直呼对方大名,而举手投足又不显生分,再加上羊哥是从卧室走出来的,霍湘有些怀疑两人的关系,便开口问:“你和羊哥……”   下一秒,海风酱轻松的表情变成略带惊恐,张嘴想说些什么,又给活生生咽下去。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冒犯的。”霍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僭越了。   海风酱并没有生气,整个人蔫巴了似的,“你怎么一下就看出来了。”说完想了想,“能不能先别跟权哥说啊,回头我自己找他解释,这里面还有点乱七八糟的事。”   “好,我不说。”霍湘把拼好的炮塔递给海风酱。   “哇!你可比权哥聪明多了!”海风酱激动喊道。   这一声被厨房里的陶权听到,探出个脑袋,“瞎说啥呢!”   “没啥!”霍湘和海风酱同时答道。   两人相视一眼,纷纷笑了,继续拼船模。   照进来的日光随着时间变换形状,有时覆盖在海风酱浓厚的刘海上,有时照在霍湘脚边。   电视里上演着刑侦剧情,惊悚的音效一阵接一阵,但都被厨房和客厅里的聊天掩盖。   霍湘很小心地对待零件,陶权也很小心地炒牛肉,其间两人都分别会确认口袋里的结婚照,用指尖轻轻触碰,似乎就真的亲到了对方,安心继续干手里的活。   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江父回来了,“我小陶子呢!”   “在这呢!”陶权高兴得吼道。   江父长得有些瘦削,也没有父亲该有的严厉,衣服一丢,小碎步跑来饭桌,望着满桌的菜肴咽口水,“搁老些菜,不喝酒怕是吃不完啊!”   陶权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霍湘后背,“让他跟你喝,他丫的号称千杯不醉!”   江父视线落在霍湘身上,眯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自然地问:“他就是你那个对象?看面相不是南方人吧?”   陶权和霍湘眼神都抖了下,果真如他们所想,他俩出柜了。   “不是我说的啊!”海风酱立马撇清关系。   一旁的唐鹤扬若无其事,“也不是我说的啊!”   “我说的我说的,”江母赶忙打圆场,筷子敲敲桌子让江父赶紧坐下,“你问人家是哪人干嘛,关你啥事呢?”   “我问问啊!”江父莫名其妙,看向霍湘,“西北的?”   霍湘点头,“嗯。”   “西北的酒量都好,上回出差我碰着个能喝两斤白酒的,那孙子,绝了,啊不是,那老哥太牛了,两斤呢!”   一桌子人笑起来,江母去厨房倒了一壶白酒出来给大家倒。   霍湘在桌子底下捏了捏陶权的大腿,这是个信号,意思是我要开始梭哈了。   陶权似懂非懂,也不需要懂,笑着把酒碗拿给霍湘,他倒是要看看,是小时候的喝酒大王厉害,还是他千杯不醉的霍湘厉害。   霍湘利索地跟大家碰杯,一饮而尽,“这个秋葵很新鲜,是自己种的吗?”   “这你都能吃出来?”海风酱震惊地问道。   而江母像是得到了奖励,给霍湘夹了一筷子,“平时闲的时候随便种点,比外边卖的健康多了。”   “酒也是自己酿的吧?”霍湘笑问,“感觉和我们那边的不一样,有股清香。”   这下彻底把江母的话匣子打开了,一通和霍湘聊着这边的酿酒习俗。   聊完霍湘又给江父敬酒,问起今天生意谈的顺不顺利。   江父说不太行,对方是个暴发户,对农场一无所知,霍湘便提及自己认识个在湖北做农场的,种出来的蓝莓品质特别好。   “真的啊?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两人展开了对水果的讨论,霍湘在野合经常要切果盘,知道很多水果是哪个产区的比较好,江父听着,时不时纠正霍湘的说法,给出更专业的建议。   陶权和海风酱相视一眼,都觉得霍湘有点神奇,能给长辈聊得喜笑颜开。   这顿饭吃得很慢,一直吃到入夜,鱼汤拿回去热了一回,花生也重新炸了一份。   但最终江父还是没能喝过霍湘,颤巍巍地被羊哥和海风酱扛进卧室。   江母看到丈夫这样实在忍俊不禁,一边笑着一边收拾碗筷,陶权想帮忙,却发现自己也是要醉不醉的,只得陪霍湘待在沙发上歇息。   海风酱也喝了不少,晕乎乎地倒在陶权肩膀,下一秒又想起陶权已经有对象了,连忙坐直身体,这个场景看得霍湘直发笑。   “噢哟,”羊哥突然说,“忘记一会儿得把你俩送回酒店了,……算了,叫个代驾好了。”   “送啥啊,”陶权踢了一脚羊哥,“打个车就回去了。”   “也成,那明天打球我去酒店接你们。”羊哥也踢了陶权一脚。   “打什么球?啥时候约上的啊!我不会喝醉了没听清吧!”陶权有点懵,刚才吃饭的时候聊到明天要打球了吗?   “江海风没跟你讲?”   “唐鹤扬你有病吧!”   陶权靠到后背哈哈大笑,于有些潮热的绒布上找到霍湘的手,一根一根地捏着霍湘的指节,“会打篮球吗媳妇?”   霍湘被这个称呼逗得憋笑,“不会。”   “没事儿!让权哥教你。”羊哥的腔调有些分散,估计也喝大了。   “那提前辛苦权哥。”霍湘说。   陶权又是噗地一声大笑,这还是霍湘第一次这么叫他。   三人聊了一阵,聊得断断续续,全家只有江母意识清醒,她想给大伙熬点解酒汤,陶权说什么都不用,“李姐也歇会儿吧,做饭累死人了,碗一会儿我来洗。”   江母笑着说好。   “千万别洗啊!”陶权又交代道。   江母笑着说好。   味道总能勾起人的回忆,对陶权来说,吃到霍湘煮的面,就会想起关了灯的宿舍,车影急速从墙上掠过;而李姐熬的绿豆汤,一下就能让他回到小时候的炎夏,他和海风酱在水果铺屋檐下乘凉,耳畔是叫不完的蝉鸣。   今年的蝉鸣来得早,两人一下楼就听见了。   陶权攥紧霍湘的手有些冒汗,但他顾不得这个,刚洗碗刷锅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走路摇摇晃晃的,一出小区更受不了了,感觉想起飞。   霍湘倒是醒酒了,一路扶着他来到路边。   眼前还是无比熟悉的街道,甚至于说,身旁这排树自己爬过哪棵都还记得。   “你…小时候爬树么?”陶权忽然问。   一阵阵酒气扑打在霍湘脸上,“爬啊,我家院子有棵柿子树,不爬摘不下来。”   “我也爬…”陶权仰头看着头顶的香樟树,树叶将夜空切割,他在找哪些碎片里能看到星星。   然后不知怎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眨了眨,并未第一时间察觉,直到感觉霍湘伸手来帮他擦,他才低回头。   霍湘就在眼前,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眉心皱在一起,眼尾下榻,深灰的眼睛好像一颗破碎的黑玛瑙。   李姐本不会熬绿豆汤,是从他妈妈那里学来的。   小时候妈妈不一定有空熬,叫他去海风酱家里喝,他总吵闹着味道不一样,妈妈说怎么会不一样呢,她怎么熬的李姐就是怎么熬的。   时隔那么多年,陶权终于不得不承认,味道就是一样的。   霍湘就在眼前,可他已经看不清了,“霍湘,我想家了,……但我没有家了。”   记忆里的场所被现实颠覆,亲朋好友也寻得新的去处,只有他,在这座庞大的城市,找不到容身之处。   霍湘松开紧牵的手,擦掉上面的汗,捧起陶权的脸,一遍遍为他擦掉眼泪。   “中秋快乐,”霍湘说,“今年我们一起吃月饼。”   陶权笑了一下,原来出机场的时候他没听错,霍湘是在跟他说中秋快乐。   “你吃五仁的吗?”霍湘温柔地问。   陶权喉咙已经干涩到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正好我也不吃,那我们吃什么?莲蓉?云腿?”霍湘笑着轻抚陶权的脸颊。   陶权吸吸鼻子,环抱霍湘,夜风从两人的身体缝隙流走。   车来车往,在这陶权最为脆弱的时刻,霍湘从兜里拿出那张两人的红底照片,塞到陶权手里。   陶权仅凭触感就认出这是什么,眼泪彻底决堤,落在照片上,两人的笑脸是如此真实,和老爸老妈的结婚照如出一辙。   “我也没有家了,”霍湘说,“……但我们可以组建一个家,等回杭城,我就往小洋楼加上你的名字。”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陶权破涕为笑。   咯咯几声过后,他直起身,擦掉眼泪,“你才是嫂子,买房也得我给你买。”   “好。”霍湘说。   陶权把霍湘的手放到手心,两人将照片牢牢握住,“你说你怎么就是喝不醉呢?”   “我咋知道!”霍湘的表情是非常迷茫了。 第112章 篮球   回到酒店,入睡前,陶权的心情渐渐平复,忽而想起自己长这么大,每次发自内心地哭都在霍湘面前,还不止一次,突然就觉得有些丢脸。   他把半梦半醒的霍湘摇醒,“哥,我想问你个事儿…”   霍湘翻过身,在黑暗里细声嘟囔:“……你问。”   “你不嫌弃我老是哭哭啼啼啥的吧?”   霍湘想了一下,“你有泪失禁啊,哭不是很正常么?……再说了,为什么你哭就要嫌弃你,谁规定男人不能哭了?”   这一番充满困倦的安慰讲得陶权开心起来,顿时就不困了,把霍湘往怀里一抱,手掌往复在霍湘的脊骨上摩挲。   霍湘的呼吸不自觉跟随起陶权的幅度,很快又睡了过去。   陶权把熟睡的霍湘轻轻放回原位,还是没有困意,又因为今天喝了太多酒,一会儿口渴一会儿想上厕所,蹑手蹑脚起了好几回。   最后一次时,他摸来放在椅子上的衣服,从兜里掏出那张结婚照,来到浴室细看。   澄净的浴室灯下,照片背景的那抹石榴红更显喜庆,而且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居然还有些年代感,太复古了!像在上个时代拍的。   他由不得畅想,假若他俩都早生二十年,霍湘会在哪里,他们是否还会相遇。   陶权躺回床上,起先双眼还深陷一片黑暗,待夜视恢复后,他伸手,轻轻触碰霍湘的眉毛,然后是眼睫,再是鼻梁嘴唇。   野合的电影播放单里有一部每周都会轮到的爱情片,叫《天使爱美丽》,当中陶权印象最深刻的是临近结尾处,男女主角互相亲吻彼此五官。   从前他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此刻好像明白了些,脑一抽,效仿着,凑到霍湘熟睡的面门,亲吻他的耳朵。   霍湘的体温一直很凉,传来的触感像是舔了一口冰激凌。   陶权笑了笑,又凑到霍湘眉梢,用嘴唇感受野生剑眉的粗粝,然后是眼睛、鼻尖、脸颊,每次亲吻都轻缓无比,如同一片花瓣坠落。   最后来到嘴唇,陶权凑上去覆盖后没及时收回,有些贪恋地啃了啃霍湘的唇瓣。   这时霍湘动了动,还未完全睁眼,便把陶权搂到身上,惊醒似地疯狂吻他。   两人还从未这么激烈地亲吻过,陶权霎时就被淹没,没几下也回应张狂的吻势。   静悄悄的夜,紊乱的呼吸,他俩犹如暴雨天相邻的两条河,奔涌着,突破河岸,彼此汇聚。   一释放陶权就晓得困了,抽纸巾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两人醒来,都有些害臊,光着身子依次去洗澡。   今天的行程主要是打球,陶权说按照羊哥的个性,估计早上蓝球下午羽毛球,完了还得聚餐。   “你要是不愿意去也成,我给你找个好玩的商圈。”陶权边给霍湘系鞋带边说。   霍湘:“我去啊,老早就想看你打球了。”   陶权抬头咧出笑容,“那到时候你觉得无聊了再说,打球的商场应该也有其他好玩的店。”   约的球场还是小时候爱去的那个,在一座商场的顶楼,非常辽阔,共计六块区域,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被占满一半了。   “有预约的,”陶权说,“我们先去换衣服。”   两人分别进入换衣间,再出来时,都穿上了一身红白的篮球服。   霍湘体态有些不自然,毕竟球服都有透气网格,有些轻盈过头了。   陶权倒是很习惯,抖抖腿把霍湘的球包提上,小声说:“老婆你穿这衣服真帅!”   “跟你比还是差了点。”霍湘笑道。   球服可以说是把陶权所有的亮点都放大了,结实的臂膀,一双修长的大长腿,离近些还能从透气网格里看到性感的腰窝,整个人非常干净利落。   “真的啊?你觉得我帅么?”陶权搂着霍湘的腰往外走。   霍湘很正经看着他:“当然啊,我一直都觉得你挺帅的。”   陶权:“那以前我俩干活那会儿你咋不多瞅瞅我。”   霍湘嗤笑一声,“非礼勿视晓得不?”   陶权以前困扰过这个问题,甚至还有些容貌焦虑,霍湘的这个回答一定程度上把过去的某个自己拯救了出来,心情变得更好了,飞快地往霍湘脸颊亲了一口。   没成想其他小伙伴已经抵达,看到这一幕瞬时狂吹口哨,几乎整个球场都听得到。   身着正装,一脸企业总裁相的唐鹤扬走上前,“嫂子好。”   后边的几个小伙伴也挨个这么叫霍湘,偶尔叫一句还好,短时间轮番来还挺让人害羞的,尤其是隔壁球场的人还闻声看朝他。   陶权一个眼神把那些人瞪回去,又转眼笑着示意霍湘别紧张,随后对羊哥说道:“你这是刚开完会?”   “对啊,今天季度总结,商场那边搞了一堆事出来,不然也不至于让你第一个到。”羊哥有些疲累地说。   “那一会儿让你五个球。”陶权扬扬下巴,神情相当跋扈。   这一激立马让羊哥横扫疲累,眉毛挑起,招呼身后的小伙伴赶紧去换衣服,“今时不同往日,你别拽我跟你说。”   “别瞎说啊小羊同学,”小伙伴接道,“权哥现在是爱豆,你顶多算个兰花豆!”   羊哥把球丢到这位小伙伴怀里,“别跟我一队了你,找你权哥去!”   “这话可不兴说,嫂子听了不合适——嫂子你没听见吧!”   霍湘摇头笑笑,“没听见——”   一行人勾肩搭背地站到球场中央,打的是3V3,羊哥和陶权各带一队,霍湘暂时先帮大家看会儿包,一轮结束再换上去。   他把一看就不便宜的包挪到长椅上,自己站着,点了根烟。   这里是很纯粹的露天场,四周被绿植包裹着,每当夏风吹来,霍湘呼出的烟雾就会随树枝一齐摇摆。湛蓝的天空有白云滚过,有时会短暂遮蔽阳光,就让球场上的影子变得更为丰富,像凭空照现的皮影戏。   陶权指挥队友回防,接住传球,潇洒地投三分,打篮球已经刻进了他的肌肉记忆,很快就找回了感觉。   但整体还是羊哥那边稍胜一筹,毕竟一行人经常约出来打球,默契伴身,比分一直压着陶权那边。   一轮打完,陶权浑身汗淋淋地跑到霍湘面前,带来一阵灼热的风,“哥!我要喝水!”   霍湘拧开水递过去,“小陶子比我想象中得还要帅啊,那个带球扣篮我只在体育频道看过。”   小伙伴们凑上前,“谁说不是呐!以前打街篮那会儿,权哥一上场,我们这边围观的女生都变多了,哇嫂子你不知道,那叫一个多……”   一个戴帽子的小伙伴接道:“但嫂子放心,咱权哥顶天立地大队长,从来不搞谈恋爱那套,多耽误正事儿啊。”   “也从来不跟哪个女的走得近,”另一个人补充说,“男的也无,老纯情处男了。”   “说上瘾了是吧!一会儿扣你丫的!”陶权冲着那人就是一拳,怎么搞得在欲盖弥彰一样,他可是行得正坐得端,霍湘会懂的。   霍湘笑个不停,挨个把水丢给大家,又听见有人说:“嫂子这么高,估计也挺会打球的吧?要不嫂子把权哥换下来,跟他打球忒无聊了也。”   霍湘略有抱歉地看着那人,“实在不好意思,嫂子没打过篮球。”   “你们傻站着干嘛!”一旁的羊哥笑道,“教嫂子投篮啊,有没有点婆家人的样了?” 第113章 夏风   一帮人顿时来了兴致,三两口把水灌下去,也不管陶权怎么想,硬是把霍湘拖到球场中央,教霍湘投篮。   “嫂子你对准球框丢就成,先熟悉熟悉抛物线。”戴帽子的小伙伴说。   霍湘点头,“我试试。”   对没有经验的人来说,投篮还是有些难度的,霍湘一连丢空了五个球。   陶权在篮筐下接球,远远用笑容鼓励霍湘。   身旁的小伙伴也是,仿佛霍湘投中大家就分个几千万,纷纷出谋划策,又是动作示范,又是帮霍湘调整姿势。   霍湘感受着肌肉的发力模式,“手别太弯出去是么?好的,我再试试。”说完便按照大家的指导再抛一球。   众人视线跟随蓝球,表情写满期待。   蓝球的影子在地上呈现流畅的弧度,可惜不慎触碰到篮筐,嘭一声弹飞出来。   陶权见状疾步冲过来,一步高跃,单手接球抱住,再一个空中旋转,稳稳降落在霍湘面门,竟是差分厘就能亲到霍湘。   “我靠!还能这么秀恩爱的?”小伙伴们顿时又吹起了口哨。   羊哥趁乱推了陶权一把,导致两人猝不及地吻了一下,小伙伴们更是直接拍起手,“再亲一个,权哥别害羞啊!嫂子都没害羞呢!”   吵闹的场景也被隔壁球场的人看了去,当中有人高喊了一句恶不恶心,如同年夜饭上只知道抱怨的大姑爷,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招人烦。   但这里不是年夜饭现场,也没人会在乎大姑爷的脸色,戴帽子的小伙伴用更高的音调吼道:“说啥呢!”   “俩男的亲嘴不恶心?”对方还以鄙夷的喊声。   下一秒,陶权猛地把球砸了过去,紧接着传来一声吃痛的嚎叫。   隔壁球场的六人聚到一块检查伤势,而后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来。   霍湘再看陶权时,陶权脸上没了平日的傻笑,阴沉着张脸迎上去。   这时对方把球砸回来,陶权一挥手把球打飞了,“你不服?”   霍湘赶紧上前去拉他的胳膊,“算了。”   陶权凶厉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心想你人怎么那么好。   对面那波人走近,方才嘴贱的那人指着陶权,故意问球是谁丢的。   “你爹丢的。”羊哥站出来说。   那人瞪眼,“什么意思,你想咋的?”   能天天往球场跑的都是些人高马大的人,无不超过一米八五,都还一副吊儿郎当气质,感觉随时会有人原地发难。   当中有个黄毛下巴一扬,“说啊!想咋?”   羊哥给了围在霍湘身旁的小伙伴们一个眼神,再冲陶权摇了摇头。   “问你话呢,亲嘴的那个!”红毛指着陶权吼说。   陶权啧了一声,挣脱霍湘的手,然而就在他准备上前去的时候,角落里的管理员吹响哨子,用喇叭对着球场说:“清场了啊,今天周二,地板维护。”   说完一路跑来这边,站到中间把两波人分开,“散了啊,别在球场打架。”   红毛横了管理员一眼,极不情愿地招呼身旁的人返回隔壁球场,走前不忘冷哼一声。   人走后,羊哥瞥着管理员,“以后别让这帮人进来。”   管理员赶紧鞠躬点头,“好的唐总。”   霍湘还没反应过来,陶权搂上他的肩,小声说:“这商场是他家的。”   “嫂子没吓到吧,”戴帽子的凑上前,“本来今天打算下午清场了再来的,都怪我好长时间没见权哥了,非要赶着早上来。”   陶权拍拍小伙伴的肩膀,“哪能吓到,你嫂子都敢拿刀划拉人家脖子,”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见红的那种。”   这说的是去年跨年夜,霍湘当即笑了,陶权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真的啊?”戴帽子的一脸惊讶,“我寻思着嫂子是艺术家,估计不太能见这场面。”   于是陶权跟小伙伴们讲起那晚的短巷奋战,添油加醋地把霍湘那句“信不信我杀了他”说得跟持刀抢劫似的。   戴帽子的听完,也讲起小时候他跟别人打架的事儿,说那天就他和陶权两个,要不是陶权战斗力爆表,他估计直接被十四中的人打住院。   “还念叨你那档子丢脸的事儿呢,”羊哥抱着捡回来的球说,“赶紧的,继续教嫂子投篮。”   戴帽子的接过球,又将霍湘安排到了点球位。   结果教来教去霍湘都投不好,只有几个瞎猫碰死耗子。   陶权憋着笑,“算了算了,不学了。”   霍湘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死活投不中篮筐。   其他小伙伴也都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嫂子打累了吧?要不歇会儿,放权哥再跟我们来一圈。”   “好。”霍湘点头,把球场还给大家。   嘭嘭的球声一直持续到太阳西移,每个人都被汗淋湿,打闹着去换衣间换衣裳。   霍湘推开门,陶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推着霍湘进到换衣间,再一反手把门关上,“我帮你换!”   霍湘无奈,笑着抬起手。   “不无聊吧?”轮到自己换时陶权说。   霍湘在系皮带,怎么感觉他俩在搞什么坏事一样,“不无聊啊,挺好玩的,就是我太菜了,下次得再认真点。”   陶权把篮球裤踢到一边,“下次我教你。”   “好。”霍湘把篮球裤捡起来说。   换好两人推开门,不成想小伙伴们都围在门外,用奇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俩。   “不是……啥意思啊你们?”陶权忍不住笑道,“咋的,也想跟我一块儿换衣服啊?”   众人瞟了一眼同样在看好戏的霍湘,赶忙摆手说没有没有。   “围着干嘛呢?”最后换好衣服的羊哥推门出来。   众人跟他疯狂交换眼神,就跟小时候在课间操商量待会儿去哪家小卖铺一样,光靠眼神交流。   “别逗嫂子了你们就,”羊哥笑道,“走吧,下楼吃饭去。”   中饭订的铁锅炖,席间聊的都是小时候的事,霍湘坐在陶权身边静静听着。   陶权一边答着大家的问题,一边给霍湘剥虾。   “不行啊权哥,以前你剥虾都是每人平均分的,一谈上恋爱就只顾嫂子了!”有人打趣道。   “别嚷嚷,马上剥你的!”陶权喝道。   “这趟回来待多久啊?带嫂子来我家赛车场玩玩呗,前阵子刚开。”戴帽子的小伙伴说。   羊哥夹了块蹄膀丢过去,“可别了,你家那破赛车场离市区四十公里,有这坐车的工夫我直接去韩国了。”   “又没叫你去,你管呢,我告诉你啊唐鹤扬,以前是权哥不在没人治你,现在权哥就搁那儿坐着……”   “别老说得我跟流氓似的!”陶权赶紧打断对方,也夹了块蹄膀过去,“吃你的猪蹄!”   “怎么你也骂我啊!”   霍湘很喜欢这种聚餐的氛围,每个人都在分享最近发生的事,同时也感觉到大家管陶权叫权哥不是随口说说,在那些青涩又勇敢的讲述里,他真的能看见陶权如何为了给唐鹤扬打掩护而被罚跑二十公里,以及陶权带领大家征战全省的队长形象,这里坐的每一个人,过去某段时间或多或少都依赖过陶权。   接下来的半天,霍湘不再占用陶权的时间,打羽毛球时连衣服都没换,坐在场外静静看大家挥洒汗水。   日影就这么彻底西移了,羽毛球馆的顶灯陆续亮起来,对抗着巨大玻璃窗外的最后一抹余晖。   陶权显然打得很开心,每次回来要水喝都挥舞着球拍,满脸意犹未尽的样子。   大家一直打到入夜八点,更多球队的小伙伴专程赶来找陶权玩。   霍湘又被一句一句嫂子地叫,每个人打招呼,在聊不完的往事里,和大家一同乘车去吃晚饭。   某些被陶权回望的时刻,他突然有种错觉,自己也是一行人当中的一员,曾在某个下过雨的午后,在教室里,品尝陶权亲手做的手撕鸡。   回酒店的路上,陶权躺在霍湘的大腿,他今晚又被灌多了。   “铁锅说的那个事儿是真的吗?你跳河见义勇为。”霍湘问。   “真的啊,”陶权醉醺醺地说,“还是冬天呢,我上岸的时候棉服沉得跟什么似的。”   霍湘笑笑,“困就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好的老婆。”陶权伸手捏了捏霍湘的下巴,“明天陪我去看看我爸妈和姥姥好不?”   霍湘在昏暗的车厢摸到陶权的手,捏好,给家人扫墓的事本当第一时间去的,但陶权一直没提说明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现在提了那就是想清楚了,他当然会陪着一起。   第二天艳阳高照,夏天就差临门一脚。   两人驱车赶往公墓,与许多泪流满面的人擦身而过。   霍湘以为陶权也会哭,但陶权没有,他把洁白的康乃馨放在大理石墓碑前,凝望着家人的照片,磕了几个头。   沉闷的响声像是一截截麻绳坠地,它们被人放弃使用了。   霍湘也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陶权和父母长得不太像,因为他父母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没让他被这世界的残酷侵蚀。   临行前,霍湘突然松开陶权的手,跪到墓前,双手合十,闭眼说了几句母语,随后弯身,磕了一个头。   然后夏天一瞬间就来了,就在陶权的眼泪里,蕴含着无法凉却的温度。   霍湘连忙站起来,夏风将膝盖上沾到的土壤吹走,他失措地双手给陶权擦眼泪,“怎么现在哭了。”   陶权咬着牙齿摇头,“我没哭。”   “好,你没哭。”霍湘伸手去揉陶权的脑袋。   夏天将康乃馨融化,风里有湿润的土壤味,云层依旧在头顶翻滚,两人迈出墓园刚上漆的铁门。   陶权没问霍湘为什么要跪,霍湘也没主动解释,只是归途谁也没说话,司机师傅在听一档脱口秀,时常有爆笑音效冒出来。   平静的事在平静的日子发生,陶权不会把无家可归的情绪带回酒店,他在午睡期间下楼去给霍湘买冷面,往里加了一点冰碴。 第114章 雷   往后几天都有老同学约陶权出去玩,架势夸张得像是想一口气把欠下的八年补回来,不到凌晨根本不放他走,剧本杀K歌滑雪农家庄轮番上阵。   霍湘和他形影不离,已经习惯被众人称呼为嫂子,陪伴大家从优畅的滑雪道盘旋而下,偶尔也辅助陶权讲起在娱乐圈的经历。   无形中,楼下那条茂盛的香樟大道,与杭城的梧桐大道连成了一条,这端是陶权拾起的过去,那端是即将抵达的未来。   两人也有私密的相处时间,一般发生在出门前的上午。   陶权会慢慢拉开遮光帘,让日渐升温的阳光唤醒霍湘,霍湘会缓缓醒来,被陶权叫到浴室里洗漱。   两人一起站在镜子前,把擦完脸的毛巾丢给对方用,有时还帮对方刮胡子。   然后再赶着最早的那一波去粥铺吃包子,霍湘习惯交替着吃,桌上都是他咬剩的包子,而判断哪些包子霍湘不爱吃,变成陶权的一种消遣方式。   “嗯?我鸡汁包呢?”每当霍湘这么问,陶权就会笑着拍拍自己的肚子,说:   “被我吃掉啦!”   吃完会四处溜达一下,其间陶权带霍湘钻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   比如号称未成年禁区的夜总会街,每户商铺都有浮夸的门梁雕饰,可能上一秒还身处深蓝色的地中海,下一秒就来到异域风情拉满的俄罗斯。不过早上是夜总会刚沉睡的时刻,街上不大有人,走起来倒是有种漫游荒废城市的感觉。   又比如一些没有路牌的无名巷,里面多半都是悠闲的爷爷奶奶,进入后步伐不由得放慢,宛如被庞大的橘色果冻包裹,摇摇晃晃。还误入过几条死路,要么是门锁紧闭的小区侧道,要么是久积落尘的停车场。   “你院子的那辆就适合停这来。”陶权说。   霍湘一脸正经:“你不要批评我的雪佛兰,它真的很好。”   晃荡回酒店,霍湘多半会发困,在陶权跟他说下午具体要见谁的时候,脸朝下地睡去。   陶权一如既往会在这个环节帮霍湘脱掉衣服,再用凉被把两人盖住,闭上眼,等正午发烫的太阳把两人热醒。   生活的节奏被放慢,但远离生活的网络依旧风卷残云。   从他们出发去大连的那天起,不断有爆料者把偷拍的照片发出来,经由营销号拱火,孕育出一桩桩谣言。   -真不要脸啊,居然还有心思出海,那游艇不会是买的吧?陶权到底吸了多少队友的血才赚到那么多钱?   -粉丝别洗了,都拍到那么多牵手的照片了还说是朋友出去玩,当我们是弱智吗?   -白象是想铁保陶权吗?为啥啊,这还不出来背刺??等着他俩回来直接拍下海爱情动作电影是吧?   当中有一则他俩在球场寻衅滋事的消息被讨论成低位热搜,那些关于陶权打架的旧闻又被网友们扒出来鞭尸,即便相关的爆料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网友们依旧选择相信自己看到的。   霍湘经历过一次这样的舆论冲击,早在出发的那天就交代晴姐,无论大家怎么讨论,都别下场公关,他和陶权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晴姐虽然无奈,但尊重霍湘的选择,最近发来的消息只跟工作有关。   霍湘当然不可能真的带陶权一走了之,这段时间他一直抽空处理两人私奔带来的后果。   从资本手中拿走一样东西,要还给资本更多的东西,幸好他的音乐灵感还没枯竭,尚且能让两人安全渡过这次风波。   晴姐在交接中还转告了公司的态度:目前影响最大的是巡演,其他的公司都还能接受,她会积极调整巡演的策略,如果他俩改变想法,可以让陶权厚着脸皮回乐队,反正他也用歌王摘掉了偶像标签,她有的是资源能重新把陶权盘活。   霍湘说这个要看陶权的意思,晴姐说那你现在问呗,霍湘一秒把电话挂了。   “笑什么呢小湘子。”陶权从冰箱处走来,嘴里叼着从海风酱家带回的苹果,终于吃到最后一个了。   “没什么。”霍湘打了个哈欠,还没合嘴,陶权把咬了几口的苹果塞进他嘴里,他吃了一口,接着说:“你搜搜附近哪儿有琴行。”   “琴行?你要写歌啊?”陶权来了精神,抄起椅子上的衣服往身上套,“要不等到了广州再买吧?明天就出发了。”之前霍湘提出下一站去广州。   “没事,现在买一样的。”霍湘说。   陶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我也想写歌。”   霍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来灵感了?”   “来了……吧?最近脑海里总冒出一些热血澎湃的旋律,估计跟他们出去玩多了。”陶权说完闻了闻自己的T恤,“我好像穿成你了的,没事儿,那你穿我的吧,话说我还没问,咱去广州干嘛啊?”   霍湘接过陶权丢来的T恤穿上,“秘密。”   “秘密?!”陶权乐了,虽说霍湘是挺神秘的,但把秘密这两个字说出口倒还不常见,“好,我不问,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   霍湘笑着挤了挤眼睛,想演个游刃有余的特工哥哥,可惜他生来不会Wink,动的时候另一边的眼睛也跟着眨了眨,像是困了。   陶权顿失大笑,“你这媚眼抛的也太逗了,”说着跨回床上压住霍湘,二话不说啄了几口。   酒店附近没有琴行,两人打车去了远一点的地方。   陶权站在玻璃窗前,今天阳光也很好,能在透亮的空气里捕捉到一些粉尘,让他想起了霍湘带他去吃馄饨的那天。他将粉尘挥开,手指落到钢琴上弹奏。   霍湘在挑吉他,老板是个漂亮姐姐,满手青龙文身,抽着烟给霍湘介绍镇店之宝,言语间不乏北方人特有的豪爽。   一般来说写歌不需要用到特别好的琴,但为了后面的私奔计划,霍湘还是把镇店之宝买了下来。   “我靠真买啊?!”陶权心道我就弹了个一闪一闪亮晶晶,你咋就钱花了呢。   霍湘把备用琴弦塞进琴箱,整个递给陶权:“送你的。”   “?”陶权给出一万分疑惑,很快又在霍湘认真的表情里变成震惊,“不是,真送啊?”   “真送!”漂亮姐姐抢答,“刚就问我啥颜色适合你呢。”   陶权看看琴又看看霍湘,恨不得立马亲上去,拿起一个东西兴奋地对姐姐说:“那姐送我们本乐谱呗?有塑料封皮么?”   “哪能没有呢,姐给你拿啊,等会儿的。”   高跟鞋一路踩上楼,霍湘挑眉问道:“乐谱?”   “嗯哪,”陶权说,“之前不是给你整毁了一本么,总得给你补上。”   霍湘又想起陶权把他的名字写了一整页,眼神稍有闪烁,说道:“那还能给我画点小花小草什么的吗?”   “能啊!”陶权回道,“当然能,——姐,再送我只笔!”   “收银台那儿有,随便拿——”   买完琴两人出来,走到河边。   陶权背着琴走在前面,像是个即将背井离乡的流浪歌手,霍湘在后方举着手,轻拂碰到的柳叶。   不知为何,霍湘今天的心情出奇地好,走没几步开始哼起歌。   “哼的是啥歌啊。”陶权停下来问。   “《分开旅行》,听过没。”霍湘答道。   陶权:“中文英文的都听过,但这不是首悲伤的歌么,要不咱换首?”   “换什么?”霍湘笑说,“《好运来》?”   陶权笑得更灿烂,“不的!那得听娟姐唱。”   “唱悲伤的歌不代表我悲伤。”霍湘把手放到陶权下巴,怎么感觉陶权胡子越长越快了,有点扎手,“完了小桃子,你扎疼我了,我现在悲伤了。”   霍湘的语气太严肃,陶权顿时失去笑容,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霍湘这是在开玩笑,“怎的怎的!就扎你,不然你把悲伤逆流成河,淹了前边那座桥。”   “不行,”霍湘笑道,“那会把我们也淹掉啊的,你水性太差,我怕你被淹死。”   陶权笑着啧一声,把琴箱卸下来丢给,这是他能给霍湘最过分的惩罚了。   霍湘背上琴,还在唱着这首歌:“我不想要去证明…也不知道怎样证明…”   “相爱是两人事…我不喜欢你怀疑…”陶权在下一句加入。   两人身旁,柳叶打着旋坠到河面,远处的跨河大桥车来车往,眼前的一切都跟伤心的歌调毫无关联。   陶权哼着间奏,眼色含雾地看向霍湘什么表情也没有的脸,随后霍湘唱出下一句歌词,咬字颇含遗憾,好像两人的关系真的步入了末路,这次分开旅行过后就要分手。   但唱完两人又同时笑了,对彼此的表演很满意。   陶权抢回琴箱,“先说好啊老婆,咱以后可没有分开旅行的说法,你去哪儿都得带上我,知道不?”   霍湘抓起陶权的手握好,“好,我知道啦,那我想去你家那边看看,你是不是该带路。”   “真的啊?”陶权停下来,其实他本来也打算今天再问问霍湘能不能陪他回城中村,不然下次再来真就猴年马月了。   “真的,你陪我刷新了那么多回忆,也该轮到我陪你了啊。”霍湘说。   陶权逆着光,有片柳叶落到了肩膀,他将其摘下,放进霍湘的衣兜,“好,那咱走着去吧,离这儿不远,回头还能去吃沙县。”   “你不是说人老板换了吗,不怕味道和小时候不一样么?”   陶权跨上前往人行道的木梯,朝霍湘伸出手:“管它的呢。”   两人就这么一路牵着,等红绿灯时也没松开,偶尔有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霍湘便会云淡风轻地回视过去,直至对方挪离眼睛。   午后的温度一点点升高,走久了陶权有些冒汗,扯着衣服散热,白色的T恤滚动,像是远洋的船帆。   霍湘把手伸到陶权被捂湿的后背,笑着说我来背一会儿。   凉爽的风吹过几回,也就到了城中村附近。   不过陶权换了条路线,直接把霍湘带进了居民楼区域。   矮楼房不高,但每一栋都离得很近,许多都墙皮剥落,露出已被氧化成苍黄色的砖头,路面地板高低不一,修补的痕迹很重,整体却又很干净,想来是经历了市容市貌的改造。   陶权放慢脚步,抬头看着楼房之间缠绕的漆黑线缆,几只麻雀躲在上面清理羽毛,接着似乎察觉到他的眼神,依次跳往另一根线缆。   “里面还挺热闹的。”霍湘看着围满孩子的雪糕批发店说,更远处还有街坊邻居聚在唠家常,很有市井气。   话音未落,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打雷了。   陶权猛地抬头,“我靠不是吧!”   方才还湛蓝的天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黑,乌云自远方急速飘来,周遭光线骤降,如同附近有数道壁垒拔地而起。   下一秒,空气多出一股浑浊的石尘味,暴雨已至。   “说下就下啊!”陶权郁闷地看了老天爷一眼,牵起霍湘的手赶忙往前走。   雨珠落在地面,显现星星点点的痕迹,伴有狂风四起,把街上的人都吹得作鸟兽散。   两人走没几步换成跑的,一路跑出社区。   “这附近的店都没有屋檐,”陶权四处张望着说,“走这边。”   他来不及给霍湘介绍街对面的那排高楼是后来改建的,更来不及问霍湘要不要尝尝旁边这家老字号麻辣烫,带着霍湘坑坑洼洼的人行道狂奔,穿过两条十字路口。   雨势愈发滂沱,雷鸣不绝于耳。   “这雨也太大了!”陶权近乎吼着。   但雨声太响,霍湘压根没听见,“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陶权震声喊道。   霍湘踩到一块松动的地砖,差点崴到脚,他调整跑姿恢复重心,大声回道:“我也爱你!”   脚边星星点点的雨迹早已汇聚成破碎的水面,流向马路的排水管道,这噼里啪啦如同放烟花的雨声里,陶权听见霍湘说我也爱你。   他原地停下,愕然地看着霍湘的背影,看见雨水将霍湘的发梢打得紧贴鬓边,他们新买的白色琴箱边缘,一袋备用琴弦飞了出来。   霍湘转身捡起,折返到他身前,一道凄厉的雷响在世界尽头爆开,周围一切事物浑然被乌云染成深灰色,霍湘也是深灰色。 第115章 雨   “别傻站着啊!淋湿了要!”霍湘大声喊道,手还抬着,几柱雨水从方形塑封袋流向手腕,再分流成网状,犹如被透明的藤蔓缠住。   陶权抓起霍湘的手,藤蔓顷刻间化为无形。   两人再度奔跑起来,这场末日暴雨将他们狠狠浇透。   抵达躲雨处,雨声还是响得听不清人说话。   霍湘凑到陶权耳边喊:“我看到前边有家旅馆!走!”   这是一家陶权记忆里的旅馆,戴老花镜的大娘在大理石前台后边数账,满是磨痕的地板倒映出两人湿淋淋的身影,霍湘走了进去:“你好。”   大娘抬头,摘下老花镜,“……陶皮捣蛋?哎哟亲娘诶,咋给淋湿了,没带伞啊?快进来快进来!”   陶权傻呵呵一笑,“邹婶。”   霍湘一脸原来你们认识的表情,也笑了,接来大娘递给的毛巾擦头。   “这雨下的,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擦完陶权说。   霍湘掏出身份证,“开个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想怎么回去吧。”   陶权狐疑地瞄了霍湘一眼,他记得霍湘不会随身携带身份证,但也没多想,问邹婶要了间房。   准备上楼时,霍湘把琴箱丢给陶权:“你先上去,我去隔壁买两套衣服。”   陶权:“邹婶,有伞不,给我对象拿一把。”   旅馆属于老式格局,走廊左侧是一排临街窗户,正被狂风席卷,嘎吱嘎吱响着,浅兰色窗膜几乎要被震落。   陶权走到尽头的那一间,以前学校球队偶尔会来附近的体育馆打比赛,老师叫大伙儿住一块,他总被分到这一间。   时光飞逝,简陋小旅馆升级成民宿,地板多了层米色地毯,显然刚洗过,散发着洁净的洗衣粉芳香,墙上挂有一幅颜料浓重的油画,不知是哪片山野湖泊,屋里一切内饰都与从前不同。   但陶权没觉得陌生,仍能从木质窗沿和沙发扶手的刮痕找到年少时的感觉。   他把琴箱放在一旁,边走边把湿衣服脱掉,钻进浴室洗澡。   然而出来时霍湘还没上来,又暂时没衣服穿,只能围着浴巾在房里等。   雨仍在下,且比刚才更夸张,乌云几乎和楼房挨着边,世界一片灰暗,浇注的雨水使得窗外的一切都朦胧十分。   陶权打开一条窗缝,滚烫的雨风霎时灌进屋子。   他平躺到床,等了一会儿,霍湘来了,手里多出几个购物袋。   “这民宿还婻諷挺温馨的,”霍湘扫视旅馆,脱掉衣服,说,“你试试衣服,我去洗澡。”   陶权回答好,注意到霍湘把一个黑色带子拿进了浴室。半小时后。   “今天好像洗得有点久?”陶权仍是围着浴巾,坐在沙发上问。   “有吗?”霍湘只穿了一条短裤,赤脚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真是好大的雨啊。”   陶权起身,从身后抱着霍湘:“哥……刚刚在雨里你说了句什么来着?”   滚烫的风从两人肌肤划过,就连呼入的氧气都升温了不少,霍湘没回答,转头盯着陶权笑,没接话,挣脱怀抱走去床头,拧开矿泉水灌了几口,“明天就要去广州了,会不会舍不得?”   “家都没了,有啥舍不得的。”陶权打趣道。   霍湘顺势躺到床上,给陶权让出身位,“过来,聊个五毛的。”   陶权乖乖趟过去,单手撑着脑袋,“聊五块的也行。”   霍湘伸手触碰陶权的胡子,怎么感觉比早上那会儿更扎手了,他多摸了两把,“这次跟你回老家,我偷偷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陶权随口问道,不让霍湘把手收回去,死活抓过来用胡子乱蹭。   屋里充盈着滚烫的风,还有乌云染就的深灰色。   “我想搞清楚你为什么会在没见过我的情况下爱上我。”霍湘平静地说。……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聊起这个?   陶权心头涌上一阵不祥预感,脸色变得不自然。   最近一直跑出去和同学玩,霍湘到底还是觉得被冷落了么……   “一开始我以为跟你的童年经历有关,或者曾有过不对等的恋爱体验,”说到这里霍湘笑了笑,“结果我们出的这几趟门,完全没听到这方面的事。”   陶权不答,也在笑,用胡茬摩擦霍湘的手心。   “至于我想搞清楚的原因……”   话没说完,霍湘忽然沉默了,看了一眼屋外的骤雨。   陶权凑近些,用一个浅显的吻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陶权,其实我真正感受到你爱我,是在看到那本乐谱的时候,”霍湘说,“……当时我很惶恐,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所以才躲了几天。”   “现在我正式给你道歉,对不起,那几天没回你的消息。”   陶权愣了愣,放开霍湘的手。   这么严肃的态度让他更担忧了,怀疑霍湘下一秒会说一些他无法接受的话。   到底为什么要突然聊起这个啊。   他不断回溯最近今天,一下子觉得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不然霍湘也不会经常像这样看着别处深思,还偷偷在他睡觉后玩手机。   具体因为啥呢?   陶权想着,是滑雪的时候把霍湘撞翻了?还是那天下电梯没牵霍湘的手。   这些细节无限在他脑海里放大,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罪人。   霍湘重新把手伸过去,摸陶权的胡子,“我就想着,如果能搞清楚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应该就不惶恐了,知己知彼嘛。”   霍湘又说:“直到拍照那天,我看到我们的结婚照,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我害怕的其实不是你爱得太过浓烈,……而是我配不上你的浓烈。   “我有什么好的呢?值得你浪费那么多年青春。   “然后这段时间,我听到很多你小时候的事,好像看到你是怎么一点点长大的……   “我忍不住去想,要是你家里没出事,现在的你肯定进了国家田径队,可能会认识某个漂亮姐姐或帅气哥哥,过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霍湘讲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以特定频率眨动,好像下雨,又好像心跳。   陶权的不安正以同样的频率变成恐惧,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霍湘要把这些话讲得那么认真,如同分手前的坐谈,一切礼貌都是为了更体面地离开对方。   他必须为此说点什么:“就算我家里没出事,我也一定会遇见你、爱上你、得到你。”   霍湘吸了一口潮热的氧气,夏天的雨总是这么糟糕。   小洋楼的庭院冒着高温雨汽,有时打雷还会停电,等雨停还要冲屋檐下的地砖。   但这里是陶权的老家,没有糟糕,只有潮热。   “刚在雨里那会儿,我说我也爱你。   “并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爱的,……或许是万圣节那晚,或许是跨年那天,我不知道,有时候我很迟钝……   “所以你看,我自己也没搞清楚是怎么爱上你的……又有什么立场去追究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呢?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楚的啊。”   陶权的表情千变万化,他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霍湘是要告白!他是不是傻逼啊!   方才由不安诱动的心率加快,此时因幸福变得更加猛烈,一时间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陶权死死抱住霍湘,抱着来回在床上翻滚,一遍遍亲霍湘的头发。   “你吓死我了老婆,聊得那么严肃!我还以为你要说既然都搞不清楚就算了,不跟我好了。”他心有余悸地说。   霍湘享受着满怀爱意的拥抱,“不啊!这事儿很严肃,得正经聊。”末了又补了一句:“……陶权,我很高兴能隔空掰弯你。”   陶权沉默地笑,细细琢磨最后四个字,“你这说法还挺有意思,我喜欢!……但你咋知道我是被掰弯的?”   “我就是知道。”霍湘笑说。   陶权也笑了一会儿,然后说:“以前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   霍湘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后来好像知道了。   “我刚到野合的时候其实很笨,活干不利索,也不知道怎么和客人聊天比较好。   “那时候经常听到客人聊你,说你怎么怎么会调酒,怎么怎么会唱歌,我就想,你也太厉害了吧,一堆卫生要做,还得唱歌陪聊,啥啥都能搞定。   “而且还变成明星了,一炮而红的大明星。”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霍湘笑说。   陶权还以严肃的神情:“当然稀奇!   “后来我渐渐上手,才知道要成为一个掌柜得付出老些老些努力,挺累的说实话。   “我就经常想,这个叫霍湘的也太牛太完美了……”   霍湘笑得更开心:“这就把你征服了?”   “差不多吧!”陶权笑道,“那会儿我在信仰转移嘛,很迫切找一个活下去的动力。”   “但真正知道为什么会爱上你,可能是在知道你身世之后。”   霍湘:“嗯?”   陶权:“其实我觉得我早就感觉你身世不一般了,就你那些擦桌子的仔细程度,不像是一般小孩会的。   “整体来看,你和我一样是孤儿,一样在野合当掌柜,那么当时看到你变成明星过得很好的时候,我的潜意识可能觉得,有朝一日我的生活也会像你一样变得好起来。   “你明白这种感受吗?就,崇拜你,把你当成假象的自己,这个自己是多么无敌多么……算了别管了,喜欢一个人,哪需要什么说法,对不?”   霍湘在听,但忽然不回话了,就那么盯着陶权说话的嘴唇。   两人面对面,手撑着脑袋注视彼此。   光着的身体有一半被柔软的布料盖着,另一半有雨风吹过,灼热之余又很惬意。   注视了片刻,天色已然抵达最沉闷,整间屋子阴暗得如同傍晚,所有东西都蒙上一层灰雾。   陶权本觉得还要多说几句,比如他貌似又爱上了霍湘一次,或者问一问霍湘会惶恐是不是因为患得患失。   但霍湘把食指伸来,勾勒他的唇线,再一钻入,轻搅他的舌头。   仅是这么一个动作,陶权骤然失神,提了一口气上来。   霍湘挪过去些,两人紧紧挨在一起。   陶权搂住他,手指轻触他的脊骨,一节节向下,试图唤醒些什么。   霍湘早有准备,在陶权触到倒数第二节的时候,翻身将其压在身下。   须臾间,视线交汇,双唇紧覆。   轻飘飘的被褥从两人脚边滑落,与米白色的地毯混作一团被雨天逼退至此处的无辜绵云,云上酝酿出无数潮热,潮热化为布上湿汗。   陶权布满茧子的手掌寻觅着,时而重寻脊骨山脉,时而嵌入霍湘发梢。   两人亲吻着,浓云翻滚,宇宙热汽蒸腾。   在床单皱得不能更皱的那一刻,霍湘倏地直起身,将陶权拖至床边,自己则跪伏在地,一手攀于陶权的胸肌,缓缓向下,经过同样厚实的腰身,最后像拆礼物那般为陶权解开白色底裤。 第116章 石榴   “霍湘!”陶权从霍湘的姿势察觉到他想做什么,毫无必要地唤了声。   霍湘回以平静的眼神,把焦点聚到面前的东西。   霍湘颧骨有条几乎看不见的疤,是跨年夜和陶权在长巷打架留下的。   此刻,它被什么烫了一下,将长久以来陶权累积的思念传递给霍湘。   然后霍湘抬眼,找来陶权的手牵住,轻捏几下示意自己要开始了。   他们本应在此之前有一些别的缠绵,本应在情动到不能自已时再越过这条边界。   但霍湘没有,他知道陶权等这一刻等的实在太久了。*   杭城多雨,一年将有一半时日被雨水笼罩。   因此陶权的放纵幻想里,背景常有滴滴答答的雨声。   他经常幻想自己像现在这样坐在宿舍床边,霍湘跪在地上为他吞吐,屋外雨星透过窗户倒映在霍湘身上。   此刻幻想成真了,霍湘的后背,正有星星点点的雨势阴影。   窗户半敞,噼里啪啦的雨声格外清晰,低矮的楼房被洗刷着,天际依旧压满乌云。   霍湘清理完出来,看到陶权脸朝下地躺着,还用枕头蒙住脑袋。   视线被乌云染得很昏暗,但却能看到陶权性感的身躯挂有一层薄汗,有几处被暴雨照得亮晶晶的。   霍湘默默躺过去,一手与陶权十指交握,另一手拿起床头的烟盒,“要不要来根事后烟?”   陶权一把将霍湘搂到怀里,脸上的红潮是丝毫没有冷却,“不来!”说完凑到霍湘耳边:“……咋样。”霍湘笑笑。   陶权一个翻身,乖巧看着霍湘,“那我也要。”   本来霍湘不想答应的,计划里没有这一环。   但他看见陶权发问的眼睛冒着光,搞得好像是什么好吃的一样。*   “歇会儿吧,再聊个五毛的。”过了一会儿霍湘张手说。   陶权乖乖躺过去,“你说。”   霍湘:“刚在城中村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提着牡丹贴面的保温壶,嘴叼着切成半个已经氧化了的苹果,表情看上去很开心,从对面一蹦一跳地走过来。   当时霍湘想起他们好像路过了一个开水房,卷帘门洞开,里面的不锈钢水箱折射着烈日光芒。   “我就在想,小时候的你会不会也是这样,满脸脏兮兮地从街上跑过,去给你爸妈打开水。”霍湘说。   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在这时候讲,但为了计划顺利,他还是得当回扫把星。   陶权也记得那个小孩,“那不是的,我小时候可比他干净,一天洗三回脸。”   霍湘吭哧笑了,不过他想说的压根不是这个,“你帮我点根烟可以么?”   陶权倒出烟点上,抽了一口递给霍湘,其实他隐约知道霍湘想表达什么。   刚刚释放自己的那会儿,他潜意识里有个清晰的念头,提醒他,此刻,暴雨天,他和霍湘在他长大的地方,做一些大人才会做的事。   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并补充道:“你想说这样的感觉很刺激对不?”……   对……个头啊!   霍湘无奈笑了一下。   这孩子到底咋想的?怎么想到刺激上去了。   他吸了一口不是那么香的事后烟,也懒得管其他的,将陶权拥入怀中,用烟指着窗外,“我的意思是,这样的雨天很难得吧?”   屋外仍旧被狂风暴雨笼罩,雨水不停歇地飞来窗沿,能看到的远处和更远处,皆为黑压压的一片,想必等雨停,路面上的积水反射起光芒,又能组成一座支离破碎的城市迷宫。   “对啊,很少这么下,印象里就有过三四回。”陶权说。   霍湘把烟递到陶权嘴边让他抽了一口,两人呼出的红酒味烟雾混合,再被灰蒙蒙的雨风吹散。   “等你以后想起这条街,就不止会想起小时候去打开水了,还会想起今天的暴雨,想起我。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刷新回忆。”   霍湘本以为这番话说出来应该是很浪漫的,不晓得为什么,说出来后觉得有些破坏气氛,自己先笑起来。   陶权也笑了,不过没觉得扫兴,“一个意思嘛!”   两人笑着笑着,又有些情动,同时凑近彼此几分,缠绵出一个潮湿的吻。   然后,陶权面朝窗户盘坐起来,捞起霍湘的手臂当作吉他抱在怀里,以手腕为指板,比出一个和弦动作,再以手臂为琴弦,作势轻扫,浑然不管霍湘手上还有沾到的不明液体。   霍湘知道这组和弦,正是他们白天唱的那首《分手旅行》,不过是英文原版。   “Something ugly this wayes...Through my fingers slicling inside...All these blessings all these burns... I'm godless underneath your cover...”陶权小声哼唱着。   这歌原版歌词讲的并非爱情,而是表达一些抽象的情绪,霍湘十七八岁的时候很喜欢这一套,那本被陶权划破的乐谱第一页就是这首。   风吹帘动,陶权触碰着他,屋外渐渐有夜灯亮起,几辆车从楼下驶过,急刹车的声音划破陶权的歌声。   恍惚间,霍湘好像回到了十八岁,在客人散去后的雨夜,面对残败客桌,独自沐浴迪斯科的银光,唱着这首歌。   那时装作深情的自己,恐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完全陌生的小旅馆听见这首歌。   霍湘笑了笑,加入哼唱:“Black black heart why would you offer more...Why would you make it easier on me to satisfy...I'm fire I'm rotting to the core...I'm eating all your kings and queens...All your sex and your diamonds...”   陶权叼着烟,指节在霍湘手腕换着和弦,霍湘埋在陶权肩头,低声吟唱。   他们就这么在滚烫的雨风里紧紧挨在一起,唱歌给对方听。   两人心中,有些悠远的,没有对方的,提起来会叹一口气的回忆,交汇于歌声,略略松动了些。   不知唱了多少首,陶权停下来休息,去给霍湘拿水。   下床时却不小心踢到地上的琴箱,嗷叫出声,对琴箱骂骂咧咧。   霍湘饶有兴趣地看着,陶权又转过头:“我刚刚是故意不用琴的,你别说我傻。”   “我没说你傻啊!”霍湘彻底乐了。   “陶权。”霍湘轻轻唤道。   陶权看着霍湘突然严肃的双眼,意识到霍湘有重要的话要说。   揉搓润滑剂发出的声音像下雨一样,霍湘在这声音里说:“我真的害怕自己配不上你的爱……害怕你的爱突然有一天会熄灭。”   陶权吸了一口气,回以同样的认真:“我真的不会熄灭,你要相信我。”   “不,我的害怕与你无关,”霍湘看着手心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霍湘……”   “所以我想了个解决办法,也是能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霍湘说。   眼前,陶权所迷恋的山脉毫无遮挡,左胸口在星星点点的雨势阴影中跳动。   但他并不只看到了性感,还看到一些超乎情色的情感在两人的赤体中蔓延。   屋外暴雨像他求来的,而赐予降雨的便是神明霍湘。   神不需要性感,甚至连心跳都不需要,神的一眼即为万物。   “那天我说我们撞号了,”霍湘说,“其实不准确,你觉得我是那种在乎谁上谁下的人吗?”   陶权当即摇了摇头。   “……有时候,我们会下意识去验证喜欢的事物是否真的值得喜欢,就像平时带海盗出去遛弯,你总要找点奇怪的地方躲起来,想看它是不是真的能记住你的味道,在陌生的地方找到你。   “当然我不是说你真的那么干,就是举个例子。”   霍湘说完顿了顿,续说道:“那时我突然说我们撞号,其实就是一种验证,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   “感觉讲得太复杂了,”霍湘见陶权一脸呆呆的样子,卸了一口气,再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把你推开一点,你还喜欢我的话,我才能相信你是真的很喜欢我。”   陶权听懂了,没回话是因为喉咙突然很干涩。   原来这些天霍湘看着远方沉思是在思考这些事,而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到,还反过来胡思乱想,觉得霍湘不要他了。   一点内疚,一点幸福,与外头无尽的暴雨汇在心头,摇和出复杂的心情。   陶权垂眼说:“我还是想纠正一下……”   话被霍湘打断:“抱歉,说习惯了。你不用纠正,我重新表述一下。”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撞号了,你能接受我在上面,我才敢相信你是真的很爱我。   “不过这是当时的我,现在的我不仅相信你很爱我,也相信自己爱着你。”   陶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快把我放开,我要把你亲晕!”   霍湘看着陶权。   眼前,陶权所迷恋的山脉倏地坍塌。   神不需要心跳,甚至连躯干都不需要,神正撕裂尊身的存在,令万物坠入深渊。……   陶权闭着眼,反复咀嚼席间霍湘说的那些话,彻底接受今天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霍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直在想怎么帮他刷新记忆。……霍湘是真能装事啊,住院那会儿偷偷看他的舞台,但只要他不问霍湘就不会提。   当时说想去他学校看看也是,绝口不提这是他在私信里强烈表达过的愿望。   而自己却傻逼到以为霍湘没那么喜欢他,是不是准备跑路……   屋子已经暗到不得不打开床头灯了。   霍湘打开床头的台灯,盯着杏黄色的光晕看,这西洋风格的灯有点像野合以前的桌灯,纺布上都缝了一些模拟彩窗效果的五彩玻璃,亮起来十分漂亮。   接着,他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冰凉,以为是陶权在舔他,抬起头才发现不是,“怎么又哭了?”   陶权撇开他的手,“泪失禁啊,没结束呢还。”完了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霍湘有些怔住,“一般不都是……被那啥的哭么?”   陶权疯狂把眼泪抹在霍湘身上,死不承认自己真的哭了。   陶权收了一会儿眼泪,然后带霍湘去浴室洗澡,说来也挺好笑的,这阵子他们没有一起洗澡,他独自洗的时候都在偷偷幻想下次一起洗能不能有点进展,结果等到了下次,他俩都已经进展完了。   洗完出来闷热的雨还在下,霍湘说干脆今天就睡小旅馆吧。   陶权没拒绝,给霍湘盖上被子谨防出现第一次之后的发烧症状,然后给霍湘讲起球队住小旅馆的趣事,偶尔霍湘会拿出手机回消息,陶权没再胡乱揣测霍湘是不是觉得无聊,只盯着霍湘的眼睛发笑。   “我发现你今天好像变了个人,”陶权说,“有点怀念。”   霍湘:“怀念?”   “就你还记得刚跨年那会儿不,”陶权说,“那时候跟你说个啥都要怼我两句,还骂我脑子有病。”   霍湘根本不记得自己那么说过,“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管它真的假的,不重要!”陶权找来烟点上,这是他真正的事后烟,“重要的是,那会儿我就在想,你终于肯像骂超哥那样骂我了,特别开心。”   “啧,”霍湘心想这是该提别人的时候么,“天天跟这比跟那比,下次是不是连海盗都不放过。”   “欸!”陶权一脸你说对了的表情,但指的不是霍湘的话,而是霍湘的语气,“就这种有点严肃又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你是不是有病?”霍湘笑骂道。   陶权高兴得拍了拍床,“多骂两句多骂两句!”   晚些时候,两人同时收到城市的短信提醒,说是今天有红色暴雨预警,让市民注意安全。   陶权说这提醒得也太晚了,霍湘笑着把窗户彻底打开,让他把衣服穿好。   翌日清晨,陶权买来小时候常吃的包子,一路和霍湘分享着走回酒店。   “疼不疼?”陶权很关心这个问题,准备出发去机场的时候一直在问。   霍湘想如实说疼,又怕陶权接下来一路都要问,只好说下次你就知道了,催着陶权提箱子。   到了机场,陶权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话说我拍那些擦边视频,你不介意我腹肌被人看过吧?”   “美好的东西就是要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啊。”霍湘回道。   陶权难得露出狡黠的表情,“真的吗?”   霍湘立即明白陶权想说什么,“别的不能给别人看,我还是有占有欲的。”   “真的啊!”陶权激动道,“你对我有占有欲?”语气像是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要飞广州了。   霍湘拿起两人的登机牌拍了一张照片,“真的,而且你马上就要知道了。”说完当着陶权的面,把照片发到社交平台。 第117章 典礼   七月流火,夜幕笼罩,广州焕发着夏日特有的灼热生命力。   城中心的老场馆,一辆辆商务车停来四周,没多久就形成一条漆黑栅栏,把这座沧桑建筑与外界隔离。   场外临街搭出一处瑰丽布景,一条红毯从此延展,经过三座欧式复古立式喷泉,连至室内的巨大签名墙,每年的乐坛盛典金曲奖将在这里举办。   嘈杂中,艺人们从商务车钻出,在快门声和呼喊声中迈入红毯,建筑的斑斓暖光照在她们身上,令她们看上去无比优雅,尤其是那位身着繁重礼服的天后,颈上的海宝蓝项链犹如晴夜下的浪花。   右侧,冰冷摄像机对准黑礼服的男主持人,将他和当红歌星圈进镜头,镜头将画面传递给线上看直播的数十万位观众。   纷杂的声音从每个角落传来,粉丝们挤在稍远处,嘶声力竭地吼着正主名字,运气好的能得到正主回眸一笑,便幸福得与小伙伴抱在一起旋转。   有位极端的粉丝盯着正前方的安保人员,第三次尝试混入会场,也第三次被安保人员推了出来,只得苦楚地望着经过的工作人员:“姐姐!姐姐!陶权今晚会来吗?”   工作姐姐回身,摇头,旋即上前去为女歌手捡起长裙,跟着走往微光闪烁的喷泉。   每年金曲奖都是乐坛分水岭,奖杯掉落之际,也暗中敲定了来年的格局。   那两位势不可挡的新人谁能夺奖?昔日天王是否能顺利复出?夺得年度最佳女歌手的会是谁?她能不能借此势头封后?一切答案将于今夜揭晓。   红毯结束后,艺人媒体和资本方将坐席撑满,璀璨水晶吊灯在顶空摇曳,偌大场馆像是一艘飞往月球的飞船,所有人都想拮下属于自己的那片月光。   不多时,全场灯光减淡,鹅黄色幕布被拉开,众人眼前出现三座舞台。   正中央的那座亮起镁光灯,聚在一位男歌手身上,他从华贵的殿堂布景中徐步走出,目迎直播机位,宣告由他带来开场表演。   电子音效跃动在耳边,万钧凑到焦烁身旁:“怎么办,我好紧张,我们真的能拿奖吗?”   焦烁望了一眼两人中间留给陶权的位置,往常这时候都是权哥安慰万钧,“别紧张!我觉得至少拿个年度组合。”   “要是权哥在就好了。”   不仅万钧这么想,直播间里的观众也这么想。   -陶权他俩今天不是飞广州吗?咋的,不是奔着金曲奖来的?   -故意恶心粉丝吧?上辈子得犯什么天条才能这辈子喜欢这俩畜生啊笑死。   -不出席就是没拿奖,泥泞诗意可以抬走了,六代组合还是得看交通讯号。   一个昏暗的身影出现在走道,却瞬时吸引周遭艺人的眼光。   霍湘避开所有古怪眼神,弯身穿过几位珠光宝气的女歌手,来到万钧和焦烁所坐的圆桌,“我没错过什么吧?”   “霍老师!”两个小孩同时喊道。   一席正装的霍湘点点头,坐到陶权的位置上,移开桌上那瓶挡住视线的洁白花卉,焦烁又问:“霍老师,权哥没跟你一起吗?”   霍湘欲言又止:“他今晚不来。”   焦烁:“那你能不能让他快回消息!”   狂轰乱炸的音乐使他们无法正常交谈,霍湘只得让两个小孩把脑袋凑过来,说一会儿回去就让陶权联系你们。   直播镜头看似无意地扫过三人,引发弹幕狂潮。   -那是霍湘?怎么跟别人勾肩搭背的,他不是和陶权好着呢嘛?   -霍湘不是有自己的位置吗?为啥坐陶权的,秀恩爱?嫌自己被骂的还不够?   -既然人来了就是有奖了,你说他敢不敢代替陶权上台领奖?   -那他就等死吧,桃姐此生不会放过他。   弹幕滚动之余,第一轮演出在烟雾中结束,主持人走出烟雾,邀请颁奖人上台,开始公布第一轮奖项。   “那霍老师是过来玩么?”焦烁又问。   霍湘看着颁奖人拆开信封,笑着说:“过来看看,好久没来这么大的活动了。”   “获得本年度民谣类最佳单曲的是——”   “获得本年度民谣类最佳歌手的是——”……   硝烟一般的歌声和掌声在场馆内回荡,一座又一座奖杯落入歌手手中,他们身穿华服站于舞台正中央,在万盏聚光灯中发表致辞,一些感性的歌手甚至当场泪洒,眼泪就变成璀璨光影中的其中一簇。   有光的地方一定就有阴影。   一道时有时无的视线环绕着霍湘,来自环形坐席台另一端的卫天城。   他无声的眼神能穿透一切有声之物,直索与焦烁万钧畅聊的霍湘,在他记忆里,霍湘在这种场合根本不会和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卫天城在阴暗的舞台灯中收回眼,一手放至萨比尔大腿,轻轻摩挲。   萨比尔毫无反应,欣赏着演出,这是首异常空灵的歌,整个场馆犹如童话里的黑森林,他很喜欢。   “获得本年度最佳演奏类乐团的是——”   “获得本年度最佳演奏类制作人的是——”   两位获奖人登台致辞,接着轮到这个类别的重头戏,由演奏界年仅十七岁的后起之秀颁布,只见他羞怯地拆开信封,对麦克风宣布:“获得本年度最佳演奏类专辑的是——《鲸咏》!!”   屏幕切给《鲸咏》的代表人,他算是在场最无名无姓的,有些面露紧张,在寥寥无几的掌声中四处张望。   随后,霍湘顶着众艺人疑惑的目光走从圆桌起身,走至铺着红棕色地毯的狭长过道。   四周满是昂贵的香水味,有些像非洲永不坠落的太阳,有些像远东被冰封的枯木,无数种这样的气味在空中弥漫,让空气变得很是浑浊。   但人眼只看得到亮晃晃的镁光灯,绝无其他。   霍湘沐浴进耀眼的光照,徐步走向舞台,途中有摄影师喊他的名字,要求他回头展示正面,于是他转身,惊鸿一瞥地笑了笑。   人眼看不到的地方,还盘踞着漆黑的想法。   -不是号称从来不理摄影师的吗?   -故意哗众取宠?还是代笔蹭奖?   -杂牌西装?不尊重场合?特立独行?   代表人看到霍湘,如释重负笑起来,两人相拥上台。   《鲸咏》原声带80%由霍湘主刀,代表人只负责了剩下的20%,因此奖杯到手后,代表人第一时间递给了霍湘。   霍湘熟悉水晶奖杯的质感,有时我们需要一样东西发沉,才足以支撑自己为奖杯付出的努力,而有时我们努力,不一定需要奖杯。   他如每一次站在致辞台那样,目光从左到右扫视台下的人一圈,仿佛自己是个发表重要讲话的领导,然后如每一次的致辞那样,盯着直播机位,轻声说:“谢谢?” 第118章 奖杯   掌声雷动,如听上去那般整齐划一,却不知鼓掌的人所鼓何意。   霍湘把奖杯递给负责人,留出宝贵的致辞时间,与凑上前的颁奖人礼貌拥抱。   下台前,颁奖人故意想留霍湘,声音激动:“所以制作人名单里的麦迪森就是你吗霍老师?”   镜头给到霍湘特写,只见他在掌声中回身,对递来的麦克风说:“是我。”   “那前年拿下最佳演奏专辑的《白日梦》也……?”   霍湘沉稳地点头,笑着说:“嗯,还有大前年的《神岳》。”   然而就在这时,庞大的主屏幕上,人们看到霍湘脖颈有一处暗红色痕迹钻出领口。   下一秒,全场响起呼声,掌声,甚至口哨声。   直播机位见状切成更清晰的特写,完整传递给直播间的观众,滔天弹幕席卷而来。   -我瞎了吗?他脖子上的是草莓?   -麦迪森是他?为什么不用真名?不会是买奖给陶权洗白吧?   -我瞎了吗?他脖子上的是草莓?   -每次致辞都只说谢谢的吗?这么看不起主办方?拿奖多也不至于这么狂吧?   -我瞎了吗?他脖子上的是草莓?……   回到坐席,焦烁凑过来盯着霍湘的脖颈看,不过没敢直接问,而是说:“霍老师,奖杯呢?让我看看!”   霍湘用下巴指了指《鲸咏》的代表人,示意奖杯留给对方了,然后说道:“不着急,今晚你们也会拿奖。”   灯光给到副舞台,下一轮演出准备就绪。   上半程的奖项大多面向非人声部分,而下半程上来便是第一个通类大奖,年度单曲。   一席粉色礼服的颁奖人是上个时代红遍大江南北的组合女歌手,她不像男歌手那般喜欢逗观众,直接撕开信封念道:“获得本年度最佳单曲的是——”   被提名的六首歌依次在大屏幕轮播,先是交通讯号使用的天鹅航道故曲,再是陶权演唱的《彗星猎手》。   霍湘记得这MV是在他们掉进人工湖的第二天拍的,那会儿陶权还发着低烧,在车里睡了一宿。   他勾嘴轻笑,被好事的副机位捕捉,再次引发全场和直播间的猜测。   “泥泞诗意——《彗星猎手》!”   大屏幕切到三人身上,焦烁满是开心地跳起来,“哇靠,……但这首歌我俩压根没唱啊!”   万钧也很担忧该不该上台,这首歌虽然是专辑的,但几乎由权哥独立完成。   霍湘无视钻过来的直播机位,抓着万钧起身,带着两个小孩走向舞台。   全场视线落在三人身上,前些阵子闹出的八卦同时显现在每个人心中。   -这奖跟霍湘有什么关系?   -代替领奖??这么高调?再怎么样也应该是队友领奖吧???   -居然没人封杀他俩?刚搞完就来领奖,太恶心了吧!   台上,霍湘如同带着弟弟出去玩的兄长,左右手各搂一个。   颁奖人笑着看他:“不会吧霍湘,这歌也是你写的?”   这是晴姐提前安排的脚本,想通过颁奖人的角度向大众公布他一直给泥泞诗意写歌的事实。   霍湘想了想,还是决定由自己亲口告知:“实际上他们发的所有歌,都是我写的。”语气如同阐述今晚要吃番茄炒蛋,不,今晚还不知道吃什么,要看陶权想吃什么。   收获这一重磅消息,颁奖人露出非常震惊的表情,环视沸腾的观众席,“没想到你还会写男团歌。”   霍湘神秘地笑了笑,不再表态,把致辞时间给了焦烁。   焦烁背负公司重任,一连串地说:“感谢霍老师给我们写歌感谢粉丝的陪伴感谢一起制作这首歌的小伙伴们!感谢公司,算了没什么好感谢的,跟公司没什么关系!总之能代替权哥拿到这个奖很开心!然后……什么来着。”   万钧笑着低声说巡演两字,焦烁立马想起什么似的:“哦对!可能就这一次发言的机会所以我一起说了吧!我们的巡演将会如期举行!相关信息会在近日公布!感谢粉丝们过去一年的照顾!谢谢!!”   台下爆发不知是嘲讽还是鼓励的掌声。   在座和直播前的人,无人不知陶权目前还处于暂停活动的状态,此番宣布是否暗指陶权即将回归?   -这么严重的塌房艺人白象也要保,这两人到底什么背景?   -或者他俩属于财阀玩物的惺惺相惜?   -但霍湘居然给泥泞诗意写歌?天鹅航道的老粉要疯了!!   如果说霍湘曝光自己是泥泞诗意的执行制作人能激起千重浪,那卫天城在众目睽睽之下绕去霍湘所在的坐席,邀请霍湘登台共领今夜最大奖项,则能激起万重。   收聚一切灯光的舞台正中央,卫天城手握奖杯,他知道这张专辑会拿年度最佳专辑,因为霍湘写的每一张专辑都拿过这个奖。   只是,这一次台上站着的乐队,不再叫天鹅航道了。   “这个奖也有霍湘一份,”他的声音像是幕布滚动时的钢轮声,沉闷,颤抖,“相信你们也知道了,交通讯号的这张《隧道效应》是天鹅航道的未完成品,也是霍湘写的。”   场馆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没人知道卫天城说这番话的原因,但人人都在心里猜测。   -他跟卫天城旧情复燃了?那陶权呢?   -两边联合炒作?资本垄断?   -他不可能写一张红一张,必定抄袭了。   婻諷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东西无法被精准描述,比如卫天城此刻的心境。   他从未想过自那天之后霍湘还会联系他,更没想过霍湘联系他是为了一些从不在乎的名誉,并且他无法拒绝霍湘的要求。   因为这张带交通讯号突出重围的专辑,本就是霍湘的东西。   霍湘平静地看了一眼奖杯,侧身对麦克风说谢谢,随后把奖杯还给卫天城。   “给霍湘来点掌声!”卫天城故作激动地活跃气氛,在雷鸣般的动静中看着直播镜头,说出一些作为专辑制作人的感想。   下台时,卫天城示意萨比尔他们先回坐席,自己则跟着霍湘一同下台,走向镜头死角。   每个场馆都有避开灯光的盲区,这里能让所有发光的饰品黯然失色。   空气中仍有复杂的气味,此时加入卫天城常带的一缕水生调,虽然很清澈,但已让复杂的气味覆盖,只让人感到眩晕。   两人相顾无言,霍湘遥望迸发年轻活力的舞台,不知过了多久,卫天城富有男性特质的喉结动了动,“你和他……”却没完整说完。   舞台爆发一阵焰火特效,火光在在座每一个人的眼里,这让本就酷热的气温显得更加难熬。   卫天城挡住霍湘的视线,“……我能相信我看到的吗?”   乐曲进行到激昂的鼓点,数座舞台灯忽明忽灭,霍湘仍旧没有说话。   卫天城不得不承认,他没能在这昏暗的地方找寻到霍湘的眼睛,他看到的,只有霍湘衣领若影若现的红斑,不属于他的红斑。   “明白了。”这是卫天城唯一能发出的音节,仿佛是刚才表演里的一枚音符,稍纵即逝,不被任何人记住。   乐曲在焰色中结束,施以典雅粉黛的首席颁奖人走出,宣告本年度的最佳组合,毫无意外给到去年销量断层第一的泥泞诗意。   焦烁和万钧经过两人站的地方,邀请霍湘一起上台,但霍湘摇头,示意这是属于他们的奖。   焦烁特有的朝气语调从麦克风中传出,感谢着晴姐的照顾,感谢桃花的feat,感谢所有人。   霍湘一边听着,一边想如果这番话由陶权来说会是什么场景,他好像还没见过陶权领奖的样子。   致辞结束,卫天城仍旧没有离开,像水晶吊灯的影子,巍然不动。   时间流逝,来到最受瞩目的压轴大奖。   霍湘掏出手机翻阅发言稿,颁奖人震声宣布:“获得本年度最佳女歌手的是——”   霍湘熄灭手机,看向卫天城:“稍微让让?”   “桃花!”   众望所归的呼声传进卫天城耳里,他眼皮不自觉一眨,好像有什么东西随之溜走了。   可能是霍湘那让人窒息的眼色,也可能是他以为无法被撼动的回忆,是啊,即便这种需要别人代替出席的场合,即便他很擅长对外发言,桃花也永远不会考虑他。   -那当年解散的真的是乐队吗?   -会不会乐队没解散,而是他被乐队放逐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只是因为他的爱吗?   这是只属于卫天城的声音。   “很抱歉桃花今晚不能出席典礼,由我代替她领奖。   “最近她一直在忙《歌引炊烟》的公益演出,此刻还在彩排着,她让我转告粉丝,谢谢你们过去一年在乎她的新专辑《绛桃》,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个奖,未来的日子她会继续陪伴大家成长。   “另外作为《绛桃》的制作人,我在这里代替她宣布,我们将拿出这张专辑所有收入的百分之三十,连同即将开启的《歌引炊烟》收入,全部捐给山区的失学女孩!   “同时也欢迎更多歌手加入这场公益演出,有意愿的可直接联系桃花。   “谢谢!”   礼炮腾空,微光闪烁,人们起身为霍湘鼓掌,掌声不歇。   霍湘在漫天金色碎屑中走回坐席,把奖杯递给焦烁,让他转交给晴姐。   随后艺人们开始离场,焦烁和万钧被公司叫走,霍湘稍微等了会儿才挤入人潮。   来到场外,空气终于变得清新起来,城市夜景朗然入目。   面前的喷泉响着肖邦的古典乐,一些金色碎屑被艺人们裹挟带出,偶有几片飘入喷泉。   几位有过眼缘的歌手跑来找霍湘打招呼,霍湘笑着与她们结伴而出。   等候在外的粉丝早已沸腾得不像话,高举手机对准出口的方向,拍下一位又一位歌星,这种时候甚至感觉不到闪光灯的频率,只觉得这世间所有一切都被白光照耀。   “有机会的话一起合作呀,”有个俏丽的女歌手对他眨眼睛,“或者……你让陶权来也行!”   霍湘笑着,“这要看他的意思,回头我去问问。”   “别聊工作了,”有个帅气的男歌手挤到两人中间,“能拍个照么霍湘?”   霍湘说当然可以,低手比了个剪刀手。   “你居然拍照有动作了!”男歌手感慨道。   霍湘笑笑,是啊,他以前拍照怎么没动作的?   一行人聊到红毯入口处,离粉丝只有两米之隔。   霍湘拒绝了去布景前让粉丝拍个开心的提议,转而走向晴姐安排好的保镖。   两位保镖各站一边,为霍湘从粉丝人潮里开辟出一条狭窄道路。   “霍湘!!”有粉丝呐喊他的名字,尽管他就在眼前。   “别太大声啦,”霍湘回应道,“我听得到。”   从未得到回应的粉丝放声尖叫,而后激动地哭出来,“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话!”   “有吗?”霍湘停下来看着那位粉丝,在众粉丝惊恐的眼神中,拿出胸袋里的丝巾,递过去,“别哭了,眼睫毛要掉了。”   “霍湘你个不要脸的死逼!”也有一些不是他粉丝的人围在附近,“勾引陶权,毁了他的事业!”   霍湘笑着摇摇头,神情没有一丝讥讽,就像是听到一个冷笑话那样,平淡。   情绪顶端的粉丝们拥着霍湘一直来到宽敞的马路,直到被无数辆商务车挡住。   她们身后的媒体记者终于不肯再在那么后面,发疯一样挤出人群。   霍湘!请你回应一下你和陶权的恋情!咔嚓!   霍湘看这里!你是不是签了白象?咔嚓!   霍湘你脖子上的吻痕是怎么回事?咔嚓!   老场馆的钟楼亮着一圈温暖的建筑灯,灯光能延展至此,让霍湘整个人蒙上一层光雾。   他没有回答任何问题,也没有回头,径自走向马路对面的一辆黄黑摩托车。   车上坐着一个身穿篮球服的高挑男人,戴着头盔,看不清样貌。   有四个男摄影师扛着相机从侧方跑来,对着眼前的场景狂按快门。   陶权是你吗?把头盔摘下!咔嚓!   陶权你为什么不参加颁奖礼?是觉得丢脸吗?咔嚓!   陶权你和霍湘已经上床了吗?咔嚓!   他们看见霍湘和那人说了句什么,然后霍湘单膝跪地,把那人的球鞋放到膝盖上,为其系好鞋带。   身后粉丝传出尖叫和骂声,亦或哭声,仿佛这个动作毁坏了许多珍贵的东西,一时间连两人身上的光雾都破碎了。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被快门声淹没,惨白灯光使得所有人能看清驾车人被白色球服遮住的躯干,里面同样有盛开的暗红花朵。   霍湘脱掉西服外套,随意搭在驾车人手臂,再迈腿跨上机车,犹如让骏马疾蹄那般拍了拍驾车人大腿。   旋即轰鸣一阵马达声,两人扬长而去,消失在夜色。   -骑车的人到底是谁?   -除了陶权还能有谁?   -万一呢?白象高层? 第119章 礼物   摩托车疾驰于城市霓虹,镜面车身吸纳每一束荧光,宛如浩瀚银河的一角。   霍湘没戴头盔,双手环着陶权腰身,闻见一股蔚蓝香水的味道,这味道渐渐被清风吹散,后半程仅剩一丁点琥珀芳香,但也可能是陶权湿汗被吹干后的气味,因为当霍湘轻抚陶权臂膀,摸到一些运动后才有的粗糙颗粒。   真是好热的天啊,今年恐怕是个炎夏。   轰鸣声开出市中心后渐熄,停在一条寻常街道。   陶权摘下头盔,爽朗地朝霍湘笑笑,随后暂时将头盔交给霍湘,小跑至糖水铺点单。   再回来时,头盔戴在了霍湘头上,意思是后面的路程由他来开。   灼风阵阵,陶权一手搂霍湘的腰,一手喝杨枝甘露,浓郁的芒果味让周遭一切显得很有热带感,仿佛路侧种的是棕榈树,路前还挂着迈阿密才有的西柚色悬日。   他不知道今天霍湘去了颁奖礼,原本行程是一块去找出差的岳竹打球,但霍湘说突然有件小事要办,让他一个人去陪岳竹。   结果球打到一半,海风酱疯狂打来电话,让他去看金曲奖直播,同时霍湘也发来定位,让他打完球骑车来接。   问题是他哪来的车呢?一问,霍湘才说给他买了辆摩托,黄黑涂装越野款。   摩托一路驶到近郊,两侧林立一排正正方方的玻璃房,整条街明光瓦亮。   “今天喷香水了?”霍湘摘下头盔,迫不及待问。   陶权扯衣摆闻了闻,傻笑道:“嗯哪,打球出汗了,怕你嫌弃。”   霍湘下车,抖抖腿:“不嫌弃,你从小一天洗三次脸,可干净了。”   陶权直接爆笑出声,笑够了才问:“哥,我们来这儿干嘛?”   霍湘看着他,神秘说道:“提车。”   陶权:“啊?不是买了一辆摩托了嘛?”   霍湘笑着,却不答话,陶权追问道:“啊呀!干嘛在广州买啊,算上竹哥送的那辆卡宴我们已经有三辆了。”   霍湘转向街区,近郊月明,夜空寂静,玻璃房如同飞坠至此的巨大泡泡,他们马上要陷入其中一个:“我买了辆房车。”   陶权:“?!”   霍湘在夜色中笑起来,牵起陶权的手,带他进入诺玛迪森旗舰店。   售车经理显然等候多时,一见两人便递来两瓶斐泉,引导两人走出车辆展示间。   辽阔的车场,一辆黑色房车停在中央,房门透着温暖的光,照出阶梯下的两双拖鞋。   陶权来不及震惊这到底是装甲车还是房车,几步跑到车前,盯着地上的拖鞋:“这鞋怎么有点眼熟啊。”   霍湘双手插兜慢悠悠走过去,笑道:“我也觉得,你要上去看看吗?”   陶权两下蹬开球鞋,一步跨上金属阶梯,“我操!!”   这车的内饰也太豪华了吧!怎么跟个小公寓一样,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房车里都是他熟知的东西!   床铺上的被褥和他以前的同款,厨台上的油盐酱醋也是,钻入浴室,发现洗漱用品也是他们在小洋楼常用的款,乃至于防滑垫他也叫的出品牌名。   不……好像不止是同款……   陶权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牛仔裤,接着翻动更多衣物,终于敢肯定,这些是从小洋楼拿来的!   “我操!!咱这是直接搬家了吗!连调音台都带来啦,让谁寄的啊?”陶权激动地迎接走上来的霍湘。   霍湘被陶权搂着腰,靠在衣柜上,“让娟姐帮忙的,的确就是搬家,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好一个不经意的语气!   陶权蓦然想起霍湘之前的承诺,原来霍湘是认真的!他真的想和自己组建一个家!   “多少钱啊?全款还是按揭?”陶权激动得忘记霍湘说过别一次问太多问题,目光炯炯地看着霍湘:“C本能开吗?我们要开房车去哪儿?”   霍湘没察觉自己脸上带着笑意,认真嗅着陶权身上的淡淡古龙香,“全款提的,三百万出头吧,不算后头那辆宝马R1250的摩托的话;C本能开,至于去哪儿你不用问,我来安排。”   陶权双眼从震惊转为宠溺,继而盯着霍湘的脖颈,“你这么有钱啊。”说完伸手去解霍湘领口的扣子,凑过去,低声道:“嗯?”   脖颈传来凉意,霍湘嘶了一声,说:“没多少,但借你让你来养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陶权没回应,专注让霍湘脖颈的红斑重新变得浓烈,也没管车下有一道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其实你直接说想养我也可以。”   霍湘笑了下:“怕伤你自尊。”   陶权也笑了,“咋可能!”说完顿了顿,“好吧如果是在游轮的那天的话可能会,但就那天,我这么爱你,当然什么都会给你!”   霍湘:“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说着陶权把手滑到霍湘屁股,顿了顿,“……话说还疼吗?”   霍湘把陶权的手拍开,“你别管,等轮到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其实这辆穿越者不是霍湘的首选,他更喜欢诺玛迪森新出的那辆领航者,要更宽敞一些,能装进更多的东西,但那辆得考个A本,他和陶权都没时间去补,最后勉为其难买了这辆。   在他和经理接洽后续事宜时,陶权拿着手机对房车左拍又拍,实在太喜欢这辆房车了,不管涂装还是性能,都有种军用装甲车的金属质感。   而后他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房车拿留给霍湘的杨枝甘露。   霍湘尝了一口,陶权说:“你不是说要拎个奖杯给我玩吗?忘啦?”   霍湘瞬即啊了一声,“都给焦烁了,……稍等,我让他叫车送过来。”   看到霍湘着急地掏手机,陶权顿时开怀大笑:“我逗你的!谁在乎那玩意儿!”   “不行,答应好的。”霍湘说,“要么让他送去酒店?一会儿我们还得把房车开走。”   于是两人把摩托车抬到房车后的安置架,一前一后钻进驾驶区,和满脸开心的经理告别。   开出车场没多久,陶权发现空中挂着那条石榴干花和狗尾巴草,“你还把这也拿来了!”   霍湘从裤兜里掏出前些阵子收到的柳叶,再从储物柜拿出一个玻璃罐,里头都是陶权捡来送给他的小玩意儿。   “松塔还留着啊?”陶权高兴地说。   霍湘把柳叶放进罐子,晃晃瓶身,发出轻灵悦耳的响声,“都留着的,以后专门订个展示柜放家里。”   眼前的红绿灯在读秒,一群放课后的中学生打闹着穿过马路,在斑马线尽头,行人指示灯里的绿色小人迈着步伐。   陶权以前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小人,一辈子原地踏步,没有什么所谓的以后。   绿灯通行,房车驶向前方,他看了霍湘一眼,匆匆一眼,“我们会有以后的对吗?”   霍湘正在抽烟,一手搭在车窗,烟雾叫灼热的夏风带走,听闻陶权的话语,伸手弹了弹狗尾巴草,有些人眼难以察觉的粉尘弥漫出来,霍湘看清了,他说:“会有的。”   越野房车在房车界也是难能一见的高富帅,一进入市区就吸引了无数目光,有车主摇下车窗拍照,问多少钱买的。   陶权用自豪的语气喊说三百万!后头那辆摩托三十万!仿佛这钱是他自己出的。   房车就在各种羡慕的眼神中抵达酒店大厦。   霍湘事先打过招呼,让陶权把车停上辽阔的观景草坪。   陶权推门下车,漫天遍野的干草味席卷而来,这就是夏天啊!   他看向耸立的酒店大厦,又看看远处琳琅的城市夜景,一枚银币般的满月高挂天空,心情被照得格外荡漾,他说:“要不咱今晚别上去了,就睡房车里。”   霍湘拍拍坚硬的车身,“看你,但得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实在太饿了。”   陶权走过来,两人挨在一起,“想吃什么?你太饿了?”他用手指头刮霍湘的手心,“……嗯?”   霍湘被抓得发痒,牢牢握住陶权的手,身侧遛狗的小姐姐看了他们一眼。   “晚茶?”霍湘说,“你有次来广州演出,没赶上早茶,影棚的老师推荐你去吃晚茶,你吃完就给我发私信说想跟我去。”   陶权懊恼地抓起霍湘的手,“呃呀,别惦记那些私信了,那会儿我有病!晚茶是吗?走,咱现在就去。”   两人找到一家酒楼,穿过蒸汽弥漫的大厅,找到最角落处。   霍湘一边吃着叉烧包一边给陶权讲颁奖礼发生的事,“现在可以联系焦烁他们了,但晴姐那边我建议再等等。”   “我知道!当然不敢联系她。”说着陶权拿起手机,给两个队友打去视频,互相交流近况。   “霍湘脖子上的是你啃的吗!”焦烁笑骂道,“你嘴巴也太大了!”   两人同时爆笑,陶权有些不服地把视频切成后置摄像头,离近霍湘的脖颈,“大吗?不大啊!”   焦烁:“那有没有大的跟我们聊聊呀?”   陶权捂着手机收手,对霍湘说:“我们平时聊天就这样,你别介意。”   霍湘挑了块芋艿放进陶权碗里,笑笑,“不介意,随便聊。”   两个小孩还分享了一些看到的帖子,诸如网友猜测霍湘和卫天城死灰复燃,以及拿草莓大做文章批斗他俩不要脸,说是黑热搜要来了,八成比之前更夸张,让他俩做好心理准备。   陶权看了霍湘一眼,笑着说来就来吧。   “但这条得很有道理,”焦烁义正言辞道,“说你没良心,抛下两个孤苦无依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可怜孩子跟别人跑了。”   陶权放下筷子,“没跑!哎呀,以后我给你俩写一辈子的歌行不?虽然没有霍湘写得好,但好歹拿年度单曲了,不然……给你俩做一辈子早饭?”   手机传来万钧的声音:“他逗你的啦,放心权哥,我俩从来不那么想,而且啊,公司把你原先的资源全堆给了我们,连我都接高奢了,才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可怜。”   “那就好。”陶权宽慰地对万钧笑笑。   三人又聊了些日常话题,直至饭快吃完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第120章 摆摊   霍湘抿了一口茉莉花茶,看向陶权:“没有问题要问我么?”   陶权忙着扒煲仔饭,抬头:“啊?”   霍湘抱起双臂靠到后背,“就我跟卫天城单独待了一会儿,你没意见?”   陶权把嘴边的米粒塞进嘴里,想了想,“没啥意见啊,反正你肯定不会理他。”   “那还是要有一点的,”霍湘笑说,“不然我会觉得你不在乎我。”   “我在乎!”陶权直起身,“好吧,那你俩那会儿聊啥了,他说我坏话没?”   “我没理他。”霍湘答道,旋即嗤嗤笑了。   陶权用筷子指了指霍湘,意思是你小子不怀好意哈!   一顿饭吃完,两人慢悠悠晃荡回酒店。   每座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夜色,在广州,显现最多的是人情味,无论是亲自送他们下电梯的酒楼经理,还是擦肩而过的婴儿车,都让人觉得很亲切。   闲聊中,一些听不懂的粤语时不时传来,夜鸟悄然掠过建筑,飞向远方。   当晚陶权检查了房车的各项功能,体验在极端狭小沐浴是什么感觉,而后拉上窗帘,与霍湘一起躺在不算大的吊床,一同随城市入睡。   第二天没什么特别的安排,陶权早上都在回消息,把房车的照片发了个九宫格,配文说老婆给买的。   晴姐劈头盖脸打来电话,问他昨晚在广州为什么不去庆功宴,霍湘接过来说他俩晚上有事,晴姐说你俩怎么不直接去死。   下午,霍湘把陶权带去了省博物馆,同样是满足陶权在私信里的愿望。   两人戴着口罩在烈日下拍了半小时队,跟随人潮挤进博物馆。   陶权牵住霍湘,走向散发着历史人文气息的藏品陈列柜。   博物馆尘封的藏品来自各个朝代,承载着这片土地的悠久岁月。   霍湘最喜欢的是瓷器展区,常年在酒吧工作使得他对器皿有天然的好感,在展列前停留了很久。   “都说乾隆的审美不咋样,但我看这花瓶还挺好看的哈。”陶权指着一樽砖红色的花瓶说。   瓶身主要由红色和蓝色组成,蓝色在瓶口处,作水帘形状,分出几条细流流向瓶底。   霍湘看了一眼介绍,说是清乾隆窑变釉石榴樽,“还真挺像颗石榴的。”   陶权拿出手机拍了个照:“真好看!”然后把照片发朋友圈,说老婆带我来看。   两人继续往前逛,来到金漆木雕的区域,视野所及之处忽而变得金光典雅,所有藏品统一是黑金调,从陶权的表情来看,这应该是他最喜欢的展区。   从左到右依次看过神椟门肚、木雕茶担、木雕神亭,最后停在一扇大寿屏前。   “这画的不会是西湖吧!”陶权激动道,贴着玻璃往里看,西湖十景以金雕的方式呈现在不同屏面,游船落塔栩栩如生,看上去金贵无比。   “确实是西湖。”霍湘指着介绍牌说,“……说起来,你好像很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   陶权给霍湘的第一印象是发光,细碎的光。   棒球服上的亮片刺绣,通体黑色却能反射光芒的领结,还有那件亮片黑T,每当陶权走到有光的地方,他全身都会发光。   陶权挂上不好意思的笑容,隔了一会儿小声坦白道:“男艺人那么穿比较独特嘛,我想着就算咱一辈子见不到,也要让你在某个地方看到我的照片,那穿花点说不定就能让你记住我了。”   霍湘看着屏风,他想,如果把陶权以前的那些小心思摘下来做成金雕屏风,估计并不逊色这十景。   “你长得高,长得帅,谁看了都会第一眼记住的。”霍湘说。   陶权不以为然地靠过来一步,两人紧紧挨在一起,“长得高长得帅不是重点,重点是得让你喜欢。”   霍湘没有转头,当即回道:“我喜欢的。”   陶权当即眉眼弯起,凑过来掰霍湘的脸,隔着口罩亲过去。   我曾为了狩猎你准备了很多方式,很高兴你能喜欢其中一种。   逛完博物馆,陶权提议去水边走走,对面似乎有个很好玩的俱乐部。   霍湘说下次再去吧,晚上他俩还要营业。   陶权心想咱不是退圈了吗,追问下才得知今晚在酒店楼下的观景草坪有个露营活动,霍湘报名并且要了个卖饮料的集市摊位。   “我靠!真的吗!!”   “真的啊。”   于是两人一回酒店大厦,就把房车开到活动的集市区,直接让房车充当摊位。   其间处理了很多货拉拉运来的酒具,两人挤在狭窄的水池前一样样消毒,一样样摆放至车旁的功能长桌。   天际的烈日在忙碌中渐显温柔,一抹晚霞如女明星的裙摆,轻盈,柔美。   陶权把基酒利口酒装上酒嘴,又满手酒液地捡柠檬,霍湘则把月亮椅折开,取来户外风扇找地方放。   其他摊位也是如此忙着,将近余晖尽洒的时刻,整片草坪落满帐篷,集市挂满旗帜飘带,各摊位的老板联系着一会儿要来的小伙伴,呼唤声此起彼伏。   陶权见还没到真正开放的时间,拉着霍湘在周围逛了一圈,逗了萨摩耶,帮小孩放了风筝。   一圈结束两人都被热汗湿透,只得依次去浴室冲澡,换上清凉夏装。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霍湘接起,“对,您走出帐篷区,直走就是集市,对,挂着很多气球的地方,然后您找一下,有辆黑色房车的地方就是,好的,不着急,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陶权好奇地问:“还有东西没到?”   霍湘:“嗯,你去拿个排插,顺便看看那制冰机能不能有,得找根管子估计。”   陶权照做,其间悬挂四周的星星灯亮起,周遭一切霎时充满慵懒氛围。   “灯箱?!”陶权不可思议地看着霍湘怀里的长方形物体,上面写着一串英文,“HT's?”英文后边还有朵牡丹暗纹。   霍湘把电源线递给他,“还是我把我名字的缩写放前面你不高兴。”   “没啊!”陶权简直高兴坏了,这不是去年眼镜求婚时他问霍湘讨要的吗,霍湘竟然还记得!   他把电源线插上,灯箱立刻散发光芒,还是颗粒光,像是从巨幕上切下来的,“这光粒居然还能渐变!”   霍湘把灯箱放到摊位前方支起,“还能闪烁呢。”说着就拿遥控器换了个光。   陶权知道了,这是在模拟店里那颗迪斯科球,“店里的迪斯科是你买的对不?”   霍湘回身点了根烟,余晖照在他身上,红色烟星似是被晚霞点燃的,“嗯,我买的。”   陶权凑上前,“所以我的策略没有错,你就是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灯箱发出的银色碎屑依次扫过两人,此逢落日最和煦之时,其他摊位穿梭的人影变成落日的一部分,整片草坪透着派对特有的惬意感。   霍湘觉得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告白机会了,可惜他最近这两天告过很多次白。   也没关系吧?表达喜欢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嗯,我喜欢亮闪闪的东西,尤其是你。”   你为我付出的那么多种努力,我每一种都喜欢。   陶权隔着口罩傻呵呵地笑,“不,你不喜欢,你爱我。”   “嗯,我爱你。”   “好了,快抽烟,我看人马上进来了,我们夫妻档房车酒吧要准备营业了!”   这么催着,陶权自己却跑回房车东翻西找,将两人拍的结婚照用胶带贴在了灯箱最亮的地方。   制冰机里的冰块和冰箱冻出来的老冰一样冰凉,能让一次性杯子蒙上冰雾,陶权将一朵朵冰雾赠予参加露营活动的人,交换到对方给予的各种小东西。   手工汉堡鲜嫩多汁,尚能吃出炭火烤出的味觉,再配上霍湘手打的柠檬茶,整个世界都变得微醺。   “每一天你都会有机会跟很多人擦身而过……”远处传来功放声,紧接着传出弹唱声,围着的人高举饮料杯,大声跟唱。   海浪般的歌声把旗帜吹起,与摇曳着的星星灯组成光河,河中回荡着喜悦。   霍湘本打算卖到一半收摊和陶权四处晃荡,他记得有几个摊位有卖夏装,想给陶权买一套,结果今晚来了很多人,下半夜集市几乎水泄不通,制冰的速度远没有出品的速度快。   幸好两人都有应对的经验,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果汁和酒水,偶尔累了,换下其中一人进房车抽烟,时间在烟雾中消散,流逝。   到得深夜,人们陆续进了帐篷,集市的星星灯也暗了一档。   陶权扯下口罩深呼吸,今晚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他们,不出意外又要发到网上去了。   但他看到霍湘在清理狼藉的功能桌,迎着虫鸣抬手擦汗,就瞬间忘了手里还有个手机。   看到陶权跑过来,霍湘切了片西瓜递过去:“累吗?”   “不累!”陶权席地而坐,看向热闹散去后的破败场景,“咱们今晚要不要也把帐篷拿出来?”   “看你。”霍湘清理着桌前的酒具,忽然发现功能桌侧下方有个东西,他捡起来,发现是一本诗集,似乎是从哪位客人那里交换到的。   “聂鲁达?”陶权接过去翻看,“哟,还是英文原版呢。”   眼镜求婚那天教过两人几句诗,正来自这本诗集。   “你英文怎么样?”霍湘问。   “不咋样,我都没念过书。”陶权笑道。   霍湘笑笑,他也看不太懂这些诗。   “没事儿,”陶权满脸西瓜汁说,“找个软件学呗,科技多发达啊。”   “你说得有道理。”霍湘把诗集收起来,伸了个懒腰,“吃着,我去搞帐篷。”   “等会儿啊!”陶权几口啃完西瓜,甩甩手,一把将霍湘推在草坪上,“让我亲几口先,忙死了今天。” 第121章 小桃子   天未亮,东方飘着几缕苍青色薄霞,穿越者悄然启动,开出草坪。   陶权对接下来的旅途特别期待,精神抖擞地开着车,霍湘则半眯眼望向窗外。   一辆辆冷鲜车驶过,路旁的环卫工吃着早餐,衣服上的橙色反光带在车灯下无比耀眼,这便是城市苏醒的第一道风景。   第一站要去长沙,霍湘没说具体去干什么,但选了条异常古怪的路,开过韶关后拐进一条人迹鲜至的乡道。   沃野延绵,无数丘陵拔地而起,夏树碧绿,在日影下摇摇晃晃。   陶权调低空调,在刺耳的蝉鸣声中说:“哥,前边好像是个景区。”   “嗯,天井山国家森林公园。”霍湘盯着下载好的地图说。   不片刻,穿越者进入景区大门,驶向弯曲山路。   “好多水杉啊,比龙井的还多!”陶权扫着窗外成排的杉树,几乎视野的每个角落都是笔直又葱郁的水杉。   霍湘嘴角有些笑意,摇下车窗,在滚烫的夏风里用手机拍摄景色。   兴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他们一路上没遇见太多车,穿越者孤独地掠过一座座丘陵,偶尔有游客停步,拿手机拍他们的房车,陶权就要故意制造出房车提速的声音。   渐入森林公园内部,四周过渡成参天大树,道路迎来树荫,仅有零星日光穿透树缝,落在泥路上,像是夏日诗句的真实写照。   陶权减缓车速,一手抓牢霍湘的手。   待两人出了手汗,陶权稳稳将车停在路边,“这儿有个瀑布呢哥,咱要不要下去看看?”说着下车,绕过车身来为霍湘开车,很绅士地鞠躬递手。   瀑布迎南,激起的水花带有阳光赋予的柠檬色,溅来两人身上。   陶权抬腿抽走鞋子,再帮霍湘也脱掉,两人赤脚踩碎石子路的树影,踏过清澈的溪流,来到一处不曾有人踏足的水杉树群。   “我现在知道你为啥不爱穿鞋了。”陶权感受着松软的土壤,说。   霍湘回头,抬手遮去烈日光芒,“为啥?”   周遭弥漫着仲夏和杉树的气味,目光所及皆为金灿灿的一片,可这金灿灿又和城市里的不同,独属于大自然,纯粹,鲜活。   “不告诉你。”陶权的笑容也沾上了这种鲜活。   继续前进,陶权被烈日晒得脱掉上衣,日影在他的躯干上轮照,如同山野纪录片里八倍速播放的日出日落,每一寸肌肉的阴影都在忽长忽短间变幻。   霍湘差点迷进这充满野性的美好画面里,幸好一只虫子飞进视野,提醒他该拿出驱蚊水了。   “别扯叶子了,站好。”   呲的几声,驱蚊水喷到陶权身上,迎光的角度产生半截彩虹,又随着喷剂被风吹散而消逝。   “我能亲你一下么?”漫着驱蚊水薄荷味的陶权笑呵着问。   霍湘牵起陶权的手,猛地将人拉至面门,唇间仅留一片水杉叶的距离,“亲吧。”   杉树娑娑,又好似白日里的无尽迷宫,两人走了许久都没走到底。   陶权回身帮霍湘脱掉上衣,掏出手机自拍,柠檬色的阳光笼罩两人,手机阴影落在两人肩头,像是锁链的一环,将两人牢牢扣住。   “没驱蚊水了,回去吧。”拍完霍湘说。   陶权捏了霍湘屁股一下,然后飞也似地跑出去,示意霍湘来追自己。   两道身影飞速穿过迷宫,松软的土壤让他们看上去无比自由。   婻諷 一番整顿后,穿越者横穿天井山,重新回到高速,一路开至湖南地界。   霍湘原本计划在东江湖落脚,但显然他俩在天井山花了很多时间,只得在郴州随意找个地方歇息。   陶权不仅不觉得开车累,还兴冲冲地找来一根水管,清洗车轮胎。   霍湘站在一旁抽烟,忽略陶权好几次想拿水冲他。   入夜,两人找到一家米粉店,挨着本地散工的伙计吃。   难得来一趟,陶权点了四碗不同味道的,说是都要尝尝,结果吃完还没饱,又要了一碗杀猪粉。   霍湘实在担心消不了食,提议慢慢走回去。   陶权当然说好,高举两人牵着的手,让夏风吹过指缝,吹过反方向唠大嗑的伙计们。   当夜睡在房车,关灯后只能听见夜间的虫鸣。   陶权闻着熟悉的味道,一整个把霍湘搂在怀里,“在看什么?给我也看看。”   霍湘:“有人把露营的照片发出去了,说我们顶风作案。”   陶权看着屏幕啧了一声,“怎么人家驼背还拍啊,不能等我站起来再拍吗?”   霍湘忍不住笑,把照片保存下来。   “他们说我们顶风作案,”陶权用下巴磨蹭霍湘的头发,“……嗯?”   和之前一样,这一声不来自疑问,而是一种亲昵的确认,一种没有意义但情不自禁的音节。   霍湘习惯了最近几天陶权这副性感的语气,抬手摸了摸陶权的下巴,今天刮了胡子,非常光滑,“困了,睡吧。”   房车落脚点临近国道,虫鸣之外还有忽驰而过的卡车车轮声。   不知是半夜几点,陶权迷迷糊糊醒来,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起初他以为是穿越者出故障了,打着手电筒下车查看,一找才发现声音在房车后边儿的杂草丛,里面有只小奶狗,含糊不清地哼唧着。   “吓我一跳啊你。”他蹲过去,扒开灌木,发现这是只浑身漆黑的小土狗,约莫两个月大,有气无力地趴着。   他伸手戳了戳狗肚子,“你咋啦?”   小土狗嘴上哼哼唧唧,身体却软趴趴的,感觉病了。   这时房车传来动静,霍湘揉着眼睛找过来。   陶权把小土狗拎起来给霍湘看,“它好像中暑了。”   霍湘把小土狗接到怀里,体温很高,呼吸也不是很通畅的样子,“你去拿冰桶,我忘记收哪儿了,你找找。”   几分钟后,两人蹲在停车场谨慎地给小土狗洗澡。   水放得很少,怕它洗完着凉,结果洗到一半它突然狂喝自己的洗澡水。   霍湘赶紧把它抱起来,“拿个碗。”   陶权拿碗期间霍湘已经给狗擦上毛巾了,狗也终于能大口呼吸了。   “喝真快啊。”陶权摸着狗头笑道。   霍湘用手把狗嘴边的水擦掉,“它妈妈呢?”   “不知道啊!”说着陶权起身,跑去灌木附近查看。   霍湘安抚着土狗,心想这狗也太黑了,舌头脚垫都是黑的,要是摸到国道上去,保不齐出什么意外。   “没找着。”陶权气喘吁吁地回来。   霍湘知道没找着,刚听陶权学狗一通乱叫,隔壁的鸡都醒了还没听到狗妈妈的回应。   “陶权。”霍湘突然唤道。   “养。”陶权几乎下一秒就说。   有什么比跟霍湘出去玩还开心的事吗?那就是捡狗。   当晚两人把狗安置在床边的纸箱里,第二天一起床就把狗带去宠物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听完症状,推测是中暑,霍湘问真的吗,那会儿已经半夜了。   医生说八成太阳落山的时候中暑,它没反应过来,睡醒又没水喝才开始出症状。   陶权说真的吗,那这狗脑子也太不好使了,医生连忙捂住狗耳朵,说你不要当着它面讲。   随后两人让医生帮忙给狗驱虫打疫苗,记下后续要打疫苗的日期,一路提着宠物用品回到穿越者。   这时陶权有些担心回服务区会撞见狗妈妈,直接将车开出反方向。   霍湘逗着狗,“这样显得我们是从人家狗妈妈那儿偷的。”   “没偷!”陶权哈哈笑道,“咱们都说好要养了,要是回去找到狗妈妈,人家不把小孩给你咋办,回头追着穿越者嗷嗷叫,警察直接把我俩抓去坐牢。”   霍湘止不住笑,把小狗放到自己肩膀上,“那就坐呗。”   “你别舔他!”陶权冲着小狗嚷嚷道,“让你舔了么!”   霍湘只好把狗揣怀里。   “它咋那么喜欢你,搞得好像捡到它的是你一样。”陶权说。   霍湘把小土狗放到陶权腿上,小土狗二话不说钻进陶权的衣服里,陶权立马喊道:“你别舔我!”   霍湘吭哧笑着,把小土狗抓出来,“我记得你以前在私信里说过可以当我的狗。”   开车的陶权立马弹起身子,仿佛前边有车追尾一样,“你咋啥都记得!”   霍湘笑着啧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要不就叫它小桃子好了,正好是个小妹妹。”   “你有名字了小妹妹,”陶权抽出手摸了摸小土狗,“但你也太黑了,没见过这么黑的桃子,你发霉了吧你。”   霍湘把狗提起,此值清晨,仅有微光从远方铺来,狗身上的漆黑皮毛被染成了天际的苍青色,他和陶权捡了条狗。   之后的路途两人交替开车,穿越者沿着京港澳高速飞驰,待烈日移到正上空,陶权再次给陶权指了条乡道。   车速渐慢,周遭不再有匆忙的车流,取而代之两排翠绿榕树,以及金灿灿的水稻田,好像这两天他们的世界都只能看到这两种独属于仲夏的色彩。   “哥,你会插秧么?”陶权突发奇想问道。   “不会,你会吗?”霍湘轻抚着昏睡的小桃子,说。   “不咋会,”陶权笑道,“我们家生我的时候就进县城了。不过我记得小时候,有次回老家跟着我妈下了一趟田,结果第二天我插的全飘起来了。”   霍湘哈哈大笑,看向一望无际的乡野,想象陶权沐浴阳光插秧的样子。   过没多久,穿越者绕过几条弯曲的山路,右侧忽然多了一条泛着碧波的江流。   霍湘说这是湘江,前边就是衡山了。   陶权忙问那我们要不要去爬山,霍湘说就是带你来爬衡山的。并且是夜爬。   两人到南岳镇将近下午四点,给穿越者加满水和油,再带小桃子出去觅食,完了直接睡到凌晨被闹钟叫醒。   山夜安详,伴有虫鸣回荡,两人面朝黑黢黢的衡山,走往山脚的南岳大庙。   随着离近,周遭一切气味被檀香弥盖,红砖墙透着岁月的痕迹,黄纸碎屑挂在砖瓦一角,风吹不动。   再抬头,苍穹布满璀璨群星,夜视渐渐被催起。   陶权指着最亮的那颗星,说那是金星。   霍湘指着金星旁的月亮,说我记得,这是金星伴月。   这一瞬间,陶权脑海里闪过去年夏夜,他跟霍湘的第二次告白,那些片片燃起的香橙色,忽而与南岳大庙披着的月光银重叠,真是一个让人觉得平静的地方呢。   “好美啊!”陶权说,“在城市里根本看不见那么多星星。”   “好美啊!”霍湘说,把背包侧兜里睡觉的小桃子弄醒,放到红砖墙下拍照。   “给我也拍一张!”   夜爬衡山多少需要些胆子,但这世界并不缺勇敢的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许多夜爬者,每到高处眺望黑夜时,都能看到黑黢黢的山野里有手电光。   一路上小桃子睡了三趟,醒了哼唧几声,丛林便传来不知名的动物叫声,陶权说这是动物们在聊天,问霍湘爱不爱他。   霍湘在夜色里发笑,他不知道这两句话的关联,但他说爱。   凌晨4点49分,他们抵达南岳之巅,祝融峰。   日出东方,万道金光晕染开来,观日台和群山尽沐晨晖。   薄云散却,一段霞光贯穿南北,似乎想将这个世界收束,然后山脉线条渐渐清晰,粘稠的太阳升起,近处的云海瞬间翻涌起来。   有人激动地喊叫,喊声回荡在山间,陶权牵起霍湘的小手指头,小声说我从来没爬过那么高的山,实在太美了,你爱我吗?   霍湘牵起他的手,说我也没见过,我爱你。   两人在山巅站了许久,直至山野透澈,辽阔的世界迎来白日。   回程坐缆车,云雾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小桃子不安分地爬霍湘衣服,陶权一次次将它撂下,还拎着它打转,霍湘说别闹,一会儿它晕车了。   陶权连连傻笑,凑到霍湘面门,说:“它晕车?……嗯?”旋即越凑越近,嘴唇紧贴。   霍湘轻咬一口他的嘴唇,让他坐好。   掠过山鸟,掠过人影,两人一狗返回南岳大庙。   霍湘拿出口罩戴上,招呼陶权去庙里拜一拜,然后带着一身平静的檀香重新起航,前往长沙。   【作者有话说】   欢迎小桃子加入这个家~ 第122章 顶楼   爬了一整夜山,又交替开了四小时的车,两人一把房车交给诺玛迪森的维护部就随便找了个酒店下榻,断断续续睡到第二天清晨,被小桃子舔醒。   “今天我们去干嘛?”中饭过后陶权一边帮霍湘套石榴项链一边问。   霍湘在给小桃子穿尿不湿和狗绳,那么小只牵着也太可爱了,特别是尿不湿上还要唐老鸭的图案,“你今天可能得去唱个歌。”   “什么?”陶权没反应过来。   霍湘神秘地笑笑,随意穿上陶权的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小时后,国际金融中心顶楼。   无数工作人员搬运道具,支起灯光设备,打造出一座黑金主题的露天舞台,在烈日下俨如一座凌空楼阁。   霍湘牵着陶权走出电梯门,迎上顶楼才有的狂风,以及风中飘舞的粉色大波浪。   桃花身穿凉装,看着他俩:“Good afternoon,gentlemen~”wink结束,又换了更轻悄的语气:“还是得叫你们陶权先生和陶权夫人~?”   霍湘笑着摇了摇头,陶权则一把揽住他的腰,意思是他喜欢这个称谓。   桃花正要说些什么,瞧见陶权裤兜里钻出个煤炭一样的东西,“呀,哪里来的狗!”说着就抱来怀里,“好小只啊!还是纯黑的呢,叫什么名字?”   “叫小桃子。”霍湘说。   桃花:“怎么跟我一个名字!太可爱了,不对!!好像是跟陶权一个名字。”   陶权其实没想到今天会见桃花姐姐,无端生出一种被霍湘带去见家长的害臊,脸红了半边。   “害羞啦?”桃花笑说,“别害羞,你俩私奔的事晴姐早都跟我说啦,”说着轻看霍湘一眼,“他都带你去哪儿玩啦?”   霍湘笑笑,跟桃花说起最近的见闻。   三人边聊边走进舞台,陶权这才知道今天是《歌引炊烟》的第一场,请了很多长沙本地音乐人,天一黑就开场,而他要负责后半场的贝斯演奏,整个下午都要留在顶楼排练。   “我靠,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这么点排练时间哪够哇?”陶权抓到一个和霍湘独处的间隙,说道。   霍湘逆着光,身后是烈日下川流不息的城市,风声呼啸,他说:“够的,我相信你。”   “那好吧,”陶权很快接受了晚上要表演的现实,“话说负责灯光的姐姐是以前天鹅航道的么?我瞅着有点眼熟。”   霍湘环顾前方一圈,夏日炎炎,大家都淌着汗干活,但都笑容满面。   “不止她,这次演出的团队都是天鹅航道以前的。”他说。   陶权瞪大眼睛,“啧,我突然有点紧张。”   霍湘:“别紧张,大家都很好相处,随便演。”   陶权:“那他们要是问起我俩的事……”   霍湘:“想答就答。”   随后霍湘就走了,说是要去给小桃子弄个狗别墅。   排练转到室内进行,桃花把陶权介绍给大家认识,大家却说不用介绍,面露八卦的神采。   音乐人不像艺人那么有架子,排练期间有说有笑,穿插一些言语试探,想知道他和霍湘的具体情况。   陶权耐心地讲起故事,从他俩第一次见面聊到最近,后面干脆也不排练了,就听他说霍湘这一年怎么给人砸臭鸡蛋,怎么给人划了,怎么住的院。   “操,没留疤吧?”有人问。   “问的什么啊,他不留疤你不知道??”   “你俩真好,”有人说,“之前我还以为他这辈子要孤老了。”   “你孤老霍湘都不会孤老,人长什么样你长什么样?”   “能不能问点禁忌的,你俩有没有……”   陶权不知道怎么回答,用眼神向桃花求助,不成想桃花姐姐也是满脸期待地等他说下去。   最后他害臊地点了点头,排练室顿发惊呼,简直像庆祝新专辑发布那样,持续了很久很久。   其实陶权很好奇,为什么大家聊来聊去,都没聊起过卫天城,好像这个人根本不是天鹅航道的一样,每次要聊到他,大家都默契地换了话题。   但他也没多想,聊够了招呼大家再排一轮。   暮色降临,城市华灯初上,夜景与夕阳交辉。   狂风里,桃花的粉色大波浪飞舞成陶权在纪录片里才能看到的模样,他突然有种错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天鹅航道的一份子。   而后,一盏盏暖灯亮起,受邀前来的粉丝一阵阵从梯门走出,撑满舞台周围的空地。   陶权认出当中有许多自己的粉丝,心想她们怎么来了,有些回避地躲到舞台后方。   几架无人机穿透云霄,环绕大厦拍摄远景,大厦流动霓虹彩灯,演出正式开始。   桃花姐姐身穿藕色夏装,像迪士尼电影里的公主,对着麦克风轻声吟唱。   乐手们交换眼神,指尖传递静寂的音符,兴许是夜风过于惬意,几曲过后,所有人都沉入一种微醺的状态,舞台下的观众跟随音乐晃身,陶权也在音乐节拍里摇头摆脑。   此次演出备受关注,除开到场的,还有蹲直播间观望的,有时一场不赚钱的活动,能得到更多比钱重要的东西。   而真正点燃直播间热度的,是闻风前来的网友,或者说一直以来不肯放过陶权的黑粉。   那些漆黑的念头以弹幕的方式呈现,一句句质疑与辱骂像高考结束后的丢书活动,想把陶权活活闷死。   晚些时候,顶楼的氛围渐进成温馨私密的巡演,桃花会在间奏回应大声对话的粉丝,笑着让她们小点声,话筒收音没那么好的哦~霍湘出现在粉丝阵列,在一众震惊的眼神中,举起小桃子的爪子朝陶权挥手,漆黑的小桃子被狂风卷成小海豹。   陶权回以帅气的笑,引发更多不怀好意的弹幕。   中场换位,霍湘挤到前排拍照,暂时把小桃子放在舞台边缘。   然而风太大,小桃子根本站不稳,一股脑被风吹到了电子鼓下边儿,看清这一幕的现场观众纷纷笑起来。   桃花也示意相机去拍小桃子,于是便出现非常和谐的场景:一团煤炭小狗在乐手中走来走去,还试图爬上键盘上的裤管,被突如其来的鼓声吓得摔下去,嘟噜噜抖抖身子,振奋地跑向陶权。   陶权低头看了一眼,旋即把小桃子提到肩头放好。   小桃子原地趴着不动,不怕生地盯着周围看,过没一会儿居然睡着了。   几曲唱罢,再次换位,霍湘一步跨上舞台,走到陶权身边,把小桃子抱走,还捏了捏陶权臂膀当作鼓励。   直播间彻底乱作一团,大厦崩塌般的弹幕压下来,一度让直播卡顿,如果身为发弹幕的其中一位,想必会伴随接连不断的截图声。   “欢迎大家在周三的晚上来到国金顶楼,”陶权换下桃花姐姐,坐到主唱位置,“我是陶权。”   霍湘带头鼓起掌,掌声渐熄,陶权又说:“很高兴能成为本次公益演出的第一位嘉宾,感谢桃花姐姐的邀请,大家可以帮我再给她一些掌声吗?   “最后三首歌,我想唱给山区的失学女孩,曾经的我和你们一样,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变成了孤儿,离开了学校。   “但没关系,这个世界充满无数可能性,或许哪一天,坐在这里唱歌的就会是你们的其中一位。   “我相信到时候你们也会像桃花姐姐一样,挺身而出,去帮助更多的人。”   琴音悠扬,于夜色飘向远方,无数希翼的双眼看着陶权,他的头发没以前那么张扬了,碎发压至眉梢,眼神也少却某种执着,只是静默地唱着歌,仿佛这凌空楼阁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只为星夜而歌唱。 第123章 舆论   而歌声之外,响起快门声,一部部手机像蛛网一样席卷而来。   陶权在白光中唱完最后三首歌,导演示意运营关闭直播间,弹幕的骂声戛然而止,继而转向其他平台,一秒内诞生数条帖子,伴随此前颁奖礼的高调秀恩爱,演化今晚最火爆的话题。   陶权卸下贝斯,两步钻到霍湘身边,“没演呲吧?”   “当然没有啦!”回答的是桃花姐姐,她带着乐手们走过来,“演得可好了,比小湘湘都好。”   “真的吗?”霍湘笑问,“那我还是觉得差了那么一丢丢。”   三人聊着走近室内,穿过狭窄的石廊,来到顶楼另一侧的酒吧,桃花的东张西望,“小桃子呢,给我抱抱,调酒师专门煮了点鸡胸肉给它吃。”   酒吧装潢主打银色调,有一面落地窗代替墙体,进门便可看到94层才有的夜景。   霍湘和陶权走到落地窗前,一同凝望底下变成火柴棍的大厦,每一幢都散着焰色建筑灯,照向夜车疾驰的街道,而街道像发光的血管,跃动,流淌。   陶权牵起霍湘的手,拍了张背景为城市霓虹的牵手特写,旋即转头看向室外:“出去抽根烟?”   少却墙体遮拦,视野变得更为辽阔,大厦亮着紫色的建筑灯,露台的一切都弥漫着紫色光雾,光雾在肃风里狂卷。   “这比我之前去的那个酒宴还高。”陶权在紫雾龙卷风里说。   霍湘点燃一根烟,猩红烟星成为这里唯一不同的颜色,“喜欢吗?”   陶权走近一步,两人挨在一起,“喜欢什么?”   霍湘:“这种平时不太能来的地方。”   陶权:“不喜欢,但如果跟你来我就喜欢。”   霍湘憋着笑,“你在撩我?”   陶权贴紧霍湘,抽走他的烟,“我在撩你?……嗯?”   烟就这么可怜地在紫雾中燃烧,这里并没有人关心它。   片刻后,有正常前来的客人想坐室外,两人便让出位置。   演出团队占据室内一角,聊着长沙美食,没弄出太多动静,桃花姐姐在吧台喂小桃子吃鸡胸肉,见两人回来,说:“小权权喝什么呀?小权权夫人的我已经帮他点了。”   霍湘失笑:“跟他一样。”   调酒师呈上一杯威士忌,又按照霍湘的配方给桃花调了一杯他的特调,三人先碰一杯,再去找演出团队敬酒。   “好久没带大家喝酒了!”桃花姐姐干下一杯说。   身旁的小伙伴让她慢点喝,别一会儿喝醉了。   “今天霍湘在呀,他会把我送回酒店的,”说着给陶权一个笑容,“陶权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到时候我俩一块送你。”   敬完酒回到吧台,门口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迈着高跟鞋径直走到陶权和霍湘中间,“挪位啊倒是!”   两人同时震惊地看着晴姐,一时忘了动。   晴姐等得不耐烦,揪着陶权的耳朵让他死开,坐下:“倒酒啊倒是!”   霍湘一笑,要来酒杯斟上推过去,“不是在剧组吗,怎么还特地跑过来。”   晴姐笑着抿酒,皮笑肉不笑的那种,“我来看看你俩死了没。”   桃花连忙拍了晴姐一下,“不可以咒人死!”   “这两天太热,主演受不了,整个剧组放假三天,不然我哪有空进城。”晴姐叹气道,完了冷哼一声,看着陶权搬椅子坐来她旁边,“这段时间爽死你了吧。”   陶权不敢说话,把小桃子抓来递给晴姐,希望她能看在小奶狗的份上别骂太狠。   晴姐把小桃子放到腿上,一边挠狗肚子一边斜眼陶权,“看弹幕了吗,听见你粉丝怎么骂你的了没?”   “都忙着,还没来得及看。”霍湘解围道,与晴姐碰了一杯。   晴姐作势拿出手机,准备把截图下来的骂句念给他俩听,然而刚解锁,软件推送一则平台提醒。   -陶权霍湘昔日在酒吧的监控流出。   晴姐脸色瞬变,双眉拧得像是被荆棘贯穿,其他人看到她这表情,纷纷也拿出手机。   两分钟前,各大营销号倾巢而出,发布无数两人在野合的监控,且还斥巨资挤进非关注人的粉丝,几乎这段时刻一刷平台,置顶的就是这条内容。   多达数十条的监控不仅有沙发上的那段,还有平日里的亲昵行为,谁喂谁吃关东煮,谁给谁削橙子,有几段还剪辑拼凑,把一件本无关联的事造成黄谣,呼应前几日颁奖礼霍湘脖颈被中草莓的热搜。   也仅是两分钟的工夫,词条内的热帖被网友刷出四位数,阵势一度碾压他俩马路拥吻的热搜,被平台添加成爆贴。   晴姐脸色沉得不能再沉,当即起身去露台打电话。   桃花也一脸愁容,用眼神问霍湘怎么办。   霍湘一指在银色吧台叩动,没想到卫天城还是把东西发了出来。   “应该没啥事儿吧?”陶权捏住霍湘叩动的手,“我们之前聊过的。”   霍湘另一手滑动手机,此时那条帖子的评论区已经五位数了,前排清一色的人身攻击。   -所以出道之前就在一起了是吗?那霍湘退圈就是为了他?   -好恶心,一想到陶权用那张啃过霍湘的嘴唱歌我就想吐。   -吵的要死,这两逼的东西能不能少发,没人想看,都尼玛暂停活动了还隔三差五炒,死不死啊????   -白象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公司,前有绿茶焦烁,后有真基出柜,要不请个大师去去晦气吧?底下还一堆练习生没出道呢。   还没看完,一双玉手挡住霍湘的手机屏幕,桃花说:“之前给你的那些证据还有吗?我这还有一些,全发给你?”   霍湘面无表情,先看了陶权一眼,再看向桃花:“不用。”   桃花姐姐露出“怎么这样”的表情,端杯一饮而尽。   这时演出团队的小伙伴们也刷到了帖子,乱也似地聚过来问霍湘怎么回事。   “没事,喝你们的,果盘还有么?再点一份?有人想吃火腿吗?”霍湘平静地应道。   “他真的有病,”有人骂道,“多大岁数了还搞这套。”   “你第一天认识他?”有人回道,“咱们丢工作不都因为他么。”   “好了,”霍湘安抚道,“不用理他,接着喝吧。”   一帮人愤慨地骂完,又说了些鼓励的话,才慢慢坐回原位。   如果连自己人都惊动了,外界舆论可想而知。   这时晴姐叹着气回到座位,手机一甩,“狗娘养的,早不发晚不发,偏偏挑老娘卖巡演的时候来,又他妈得飞回去开会了,老娘开个篮子!”   “如果是退票的话,就让他们退吧,”霍湘说,“等官宣了总能卖出去的。”   巡演方面的事陶权一直被蒙在鼓里,也没听到焦烁在颁奖礼上的发言,问道:“官宣什么?”   晴姐抬手往他脑袋就是一推,“关你屁事婻諷。”   陶权无奈地看着霍湘,霍湘喝下半杯酒,又续上,“都别担心,交给我,我会解决的。”   晴姐烦躁地也喝了一杯,“但我们也不能白白挨这一刀,至少也得把他和萨比尔的事捅出去,陶权,你拍的视频呢,发来!”   霍湘看了陶权一眼,示意别给,说:“不发了,不然到时候没完没了,他手上没底牌了,就这样吧。”   “霍湘!——”正聊着,音箱突然传来陌生的呼唤。   众人看向被暖光照着的酒吧小舞台,有个姑娘挥着手,“今天是我生日,你能给我说句生日快乐吗?”   “生日快乐。”霍湘当即大声回道,在场的小伙伴也齐声祝福这位不认识的姑娘生日快乐。   姑娘笑得很开心,“那……如果让你给我唱首歌会不会很过分?”   霍湘环顾隔壁桌,发现是天鹅航道时期经常来接机的粉丝,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不行!”晴姐拉住霍湘,“别再被拍了!”   霍湘松开晴姐的手,再拍拍她:“没事,相信我。”   霍湘走上舞台,一身简单的夏装,接过酒吧服务员递来的吉他,“想听什么?”   姑娘举着手机拍,说都可以。   霍湘抬眼扫过酒吧,他的朋友围聚在吧台,不认识的客人在客桌,这94楼之外,有人被他和陶权在一起的事情戳到了痛点。   琴音传出,姑娘顿时原地跳起来:“一巡的特别翻唱!”   “那天你坐在内场左边,”霍湘看着她说,“第二排举灯牌,衣服上有只熊猫,对吗?”   “啊!!!”姑娘不禁尖叫,“你记得!!!”   霍湘对着手机摄像头轻笑,“我都记得。”   然后他走向麦克风,微微凑近:“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   歌声一出,姑娘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体育场,她就在霍湘正前方,可这一次她不用喊到嘶声力竭才能得到霍湘的一眼,此刻的霍湘正在看着她!   霍湘拥有随时随地进入状态的能力,眨眼间,酒吧变成他的私人巡演现场,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抽空看了一眼吧台,桃花靠在晴姐肩上,像曾经看他SOLO彩排那样,眼里都是星光。   而陶权,他的陶权,把小狗放进衣服里,只让人家露出一个小脑袋,然后用一直以来,从不改变,从不腐朽的眼神看他。 第124章 冲突   于晴只在夜间飞行时会打开舷窗。   她不想看到振荡的机翼,总觉得那是坠机的征兆,但晚上就好了,连接钢铁部件的螺丝被黑夜掩盖,能看到的只有忽闪的信号灯,以及被月光照亮的云层,夜晚总是让人有安全感。   今夜的云稍微有些凝重,或许富含水汽,像被打湿的棉花团。   这会儿行驶到郊外空域,看不清任何地表事物,她把半杯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清晨,白象会议室,公关部无一缺席。   于晴吊着黑眼圈,却不显憔悴,问负责人要来后台数据,再传人去找财务估值,陈旧走廊始终回荡着不同质地的脚步声。   监控事件发酵到巅峰,有人觉也不睡,不知隔了多少层关系,要到偷拍的照片,摇身一变“知情者”;有人连夜翻出石沉大海的新闻,整理出千字控诉,欲将新仇旧恨一起结清;有人按掉闹钟,来不及开灯便刷新论坛,一条一条浏览过去,留下自己的赞。   当揣测被赋予逻辑,就会变成“真相”。   关于霍湘出道以来的大小轨迹,被一根无形的针串联起,缝出一个爱情故事。   “知情者”说,霍湘早年卖艺又卖身,套得贵公子卫天城的欢喜,一步跨入娱乐圈,但纸醉金迷令他遗忘初心,产生了抛弃贵公子,追求真爱的想法。   而这时,他听闻昔日酒吧来了个年轻帅气的小哥,于是他在一个冷得让人裹紧围巾的冬夜,面带被寒霜席卷的红脸颊,制造一场刻意的浪漫邂逅。   不经世事的陶权掉入陷阱,疯也似地爱上霍湘,全然不顾自己是个第三者。   霍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急于踹开贵公子,诱导一位女明星接近卫天城,试图抢占道德制高点。   或许是最后的分成没聊好,女明星与他反目,不惜同归于尽也要让事情败露,掀出一阵三人丑闻。   困境中,霍湘选择了一条蛰伏千里的路:他不想放弃娱乐圈的一切,宣称隐退之后,费尽一切心思,让陶权用博眼球的方式进入娱乐圈,静待东山再起。   可惜陶权也并非省油的灯,尝过被人捧着的滋味,很快就将相遇的冬夜抛诸脑后,和霍湘提出分手,独享用心机换来的财富。   两人都不知道,其实彼此的心早已在背离道德的过程中捆在一起,只是还戴着对方送的定情项链,留在和对方第一次见面的酒吧。   时间推移,两人渐渐变得沧桑,意识到这世上有比名利更重要的东西,被命运牵着再度走向彼此。   这些年的成长令他们更具城府,联合策划有史以来最嚣张的炒作,势必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见证这份爱情。……   有完没完吗你们!说得跟真的一样!   于晴关掉手机、平板和两台笔记本,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白象大楼实在太老了,中央空调不堪重负,制冷功能跟街头算命的一样不靠谱。   她下到一楼叫人去修,回程接通纪杉打来的电话。   “情况如何?还有时间赶去武汉开会吗?”白象分公司上个月刚步入正轨,近日要接洽许多华中地带的娱乐公司。   于晴拐入楼梯,打开窗户,点燃一根烟,吹出烟雾:“下午的飞机,我会准时到的。”   “听上去很轻松嘛?”纪杉的语气始终轻得像一滴墨水。   于晴:“没有,事情已经到了连我也控制不了的程度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只不过杯水车薪,刚才指数降了一些,但现在又冲上去了,还有几个电视台发邮件让我尽快处理,别耽误他们下周的综艺完结潮。”   纪杉:“有时真的很难理解你们娱乐圈,谈个恋爱都能占个五成版面,天岳入股魔方反而没人报导。”   于晴笑了笑,“这不正和你意么?”   纪杉没回应,但于晴知道她在笑,于晴说:“晚上见吧,到时候霍湘也会来,项目的事你可以亲自交代他,有时他不一定听我的话。”-   是夜,穿越者驶入武汉,霍湘调出导航,把手机放到陶权前面。   “怎么感觉武汉比长沙还热啊。”陶权说。   霍湘瞥了一眼手机界面,有源源不断的提醒弹出来,“再过几天就高温预警了,要不要找个地方避暑。”   “可以啊!”陶权来了兴致,也瞟了一眼手机,最新一则来自平台官方,缺德地引导用户去看他俩的监控热搜,“但行程你不是已经订好了吗?”   “改起来很方便的,想去哪儿?云南行吗?”霍湘问。   陶权:“哪儿方便了!捡个狗你都得花半宿时间确认酒店能不能带宠物,要是行程延后了,所有的票都得退了重新买,多费劲儿啊。”   霍湘笑了笑,“动动手指而已。”   陶权打了个哈欠,“还是按你的行程走吧,到时候热了再说,大不了就待在房车里。”   “好。”   半小时后,两人洗澡换衣,打车前往白象分部。   霍湘还是没让陶权知道是要去哪儿,这趟私奔陶权和小桃子基本一个认知,全权交给霍湘决定。   大厦建在新起的直播孵化基地,一路上看到不少正在街拍的网红,有些身穿新款名牌服饰,倒是跟周遭建筑群一个格调,前卫,时尚。   “这件坎肩露挺多肉还。”下车时霍湘审视陶权说。   陶权一撩衣摆,腹肌闪过一瞬,“有吗?”   “有。”霍湘点头道。   陶权:“那我以后不穿背心了,不然被人看光光。”   “不是,”霍湘笑道,“我是说改天让我穿穿,我好像还没穿过背心。”   陶权一听就想当场把衣服换下来给霍湘,想想又觉得不行,那不就换成霍湘被人看光光了吗。   两人走向大厦,玻璃门自动打开,前台温柔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霍湘点头示意,看了一圈科技感十足的前厅,询问电梯在哪儿。   前台指了个方向,正好那边传来叮的一声,走出个不认识的男孩。   这男孩一头白金色碎发,虽是素颜,皮肤却非常好,五官也很精致,一双丹凤眼,看上去很有进攻性,八成是晴姐挑到的好苗子。   发觉对方盯着自己,霍湘礼貌点头。   然而对方冷哼一声,扬起下巴翻白眼,再走向两人,故意撞着霍湘肩膀从两人中间穿过。   下一秒,陶权猛地反手拽住要走的男孩,把人拉到面前,整个过程甚至没有回头。   陶权还未说话,男孩先行吼了起来:“你**干嘛!”   霍湘眼神示意陶权松手,陶权却改为揪住男孩的衣领,“道歉。”   男孩被迫抬头,碎发从眉梢滑落,露出极其不善的眼神。   显然他没有道歉的想法,就那么和陶权对视:“这里有监控。”重音落在监控二字。   这时候只有两个字不该被提,那就是监控。   霍湘闭眼沉了口气,睁眼时正好看到陶权挥出一拳,直接将男孩打翻出去一米。   “我操你大爷!”男孩叫嚣着冲向陶权。   这一声在前厅回荡,红黑调的装饰墙纹丝不动,但墙上挂着的壁画里,那只飞鸟几乎快要飞出画框。   他们身侧落有一连排高档的墨绿色沙发,沙发皮或许每一个小时就会有人来擦拭,光洁到可以映射大厅里发生的一切,比如前台旁那樽大理石打造的雕塑,以及陶权猛蹬男孩的肢体幅度,还有从另一间电梯走出的方休。   方休正好看到陶权踹人的一幕,吼道:“别给我在这打架!”   霍湘陶权同时转身看向方休,方休眉头深锁,疾步走来,与两人对视后呵斥趴在地上的男孩:“谁让你走了?钱没到账之前,你是死是活都是白象说了算。”   男孩扶地起身,吃痛揉着大腿,神色带有浓重的恨意:“这话你让律师来讲!你**谁啊?跟我大吼大叫??”   方休哈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霍湘眼尖,立马拦住他。   本来那脚蹬完陶权的火气就过了,结果这小孩还连着方休一块骂上了。   他走过去揪住男孩的头发,硬生生把人带到方休和霍湘身边,再次强调:“道歉。”   男孩一手抓着陶权的手腕想让他放开,另一手疯狂肘击陶权腹部,骂道:“撒开!操你大爷的死基佬,别**碰老子!”   方休亮出手中的匕首,直抵男孩下巴,轻轻拍了两下,“你信不信他一拳能让你当场休克。”   “休你大爷,敢动我一下试试!”   霍湘再次闭眼沉气,随后推开方休和陶权,招手把近处不敢上前的前台叫来,“送他出去。”   人走后,三人阴着脸互视。   “这人谁啊?”陶权生气地问道。   方休白了他一眼,眯眼看向门口:“白象预备役的重点练习生,傻逼一样,今天趁我不在的时候把解约闹到这里来,还**害我被纪杉骂了一顿。”   陶权看看霍湘,又看看方休,说:“解约?”   方休:“都你俩干的好事,个傻逼觉得公司名声臭了,想换别的公司,昨天发动全家来闹,死活不肯跟你一个公司。”   霍湘眼皮跳了跳。   方休把匕首折好,“上去吧,纪杉在等你们。”折叠匕首发出清脆的响声,方休单独看了陶权一眼,不知在传递了什么信息。   观光电梯打开,陶权牵着霍湘走入,金属门合上,视野里的墨绿色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透明梯体看到的水泥建筑,新得仿佛还能嗅到无机体的味道。   这栋大厦共有25层,一如既往把总裁办公室安置在顶楼。   电梯运行速度很慢,还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通常是由于缆绳太过顺滑导致的,不过霍湘没注意到,因为陶权拉着他看外面的绮丽夜景。   观光直梯渐行渐高,建筑群五光十色得像随机掉落的水果软糖,承载着无数练习生的甜美梦想。   可这段时间霍湘见过太多高处的风景,已有些疲倦。   他捏着陶权的指节,上头还有揍过人的温度,然后抬头看电梯顶灯,只离他半只手臂远,让他的影子看上去像是某种画地为牢的粘稠液体。   “陶权。”霍湘随意按了个楼层,再轻唤道:“陶权?”   陶权耷拉着表情,有些像半小时前被托管给酒店的小桃子,它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留在酒店。   “你觉得我们该回应吗?”   霍湘问说。 第125章 对白   “啊?我不造啊,我也想问你,一会儿上去纪总按头让我俩回应可咋整,我怕死她了虽然她看着人特别好,但我一见她就紧张。”   直播孵化基地灯紫璀璨,每一栋建筑都在发光,亮得如同威廉明娜女王头上的王冠宝石。   连远处便利店招牌都滚动着能把人眼睛烫坏的彩灯。   人类似乎总对亮度有这样那样的要求。   “你想回应吗?”   “不想,我要学你装个大的,不否认不过问不屑一顾。”   但这里仍旧有垃圾,大量吃剩的外卖被丢进塑胶桶,无数残羹剩饭混合,浮起一层浑浊油脂。   等光熄灭的时候,下水管道会钻出流浪猫和老鼠。   “陶权,我的意思是,不考虑我霍湘的想法,就你个人而言,你真的不在乎他们怎么说吗?”   “我不,我凭啥不考虑你,你是我老婆,我亲爱的,我达令,我旦那,我爱人,我先生……”老鼠。   老鼠会因为住网红街区而变得更大只吗?   有证据能证明老鼠也会因镁光灯而闪闪发亮吗?它们青绿色的皮毛是否因发亮而变得更加坚硬?   “你上哪儿学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称呼啊!”   “哎你管不着,反正咱俩已经锁死了,懂?”   老鼠属于机敏生物,对城市的了解远超人类,知晓所有通往奶酪的,由钢筋和混凝土组成下水管道。   对它们而言,人类用以提升便捷的下水道是种恩赐。   “嗯,好。……但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不敢相信你表现出来的样子,你整天嘻嘻哈哈的,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你花了很多心思讨我欢心而压抑了内心的想法,……这么说会不会有点自恋?”   “当然不会!!怎么会呢,我以前也不总嘻嘻哈哈的啊,你看我俩刚认识那会儿我不是成天搁那儿装深沉吗,是因为你默许我嘻嘻哈哈我才嘻嘻哈哈的,和你待一块儿太开心了嘛!……但你觉得不合适的话,我改改?”   “你知道我不会觉得不合适,还非要揣测我,……你知道你这个行为叫什么吗?”   “笑死了,叫什么?”   “撒娇。”   “!!别乱讲啊!这哪儿是撒娇!!”   恩赐。在神秘彻底褪去的今天,我们仍然有诸如恩赐之类的词汇用以描述神秘,这些词汇承载着人类对神秘的渴望与恐惧。   那么流浪猫会有猫神明吗?它足够神秘吗?是否会要求流浪猫饱餐一顿后必须要发出特定的喵喵叫,以示对神明馈赠的感恩?   “好了好了陶权同学,别扒拉了,我来跟你说下之后的行程。”   “你说你的呀,管我干啥。”   “好吧,……首先,嗯别伸进衣服里,乖。首先,我们要去西安吃biangbiang面。然后,去敦煌实现你和海风酱的梦想。”   “我靠敦煌!要去敦煌吗?!真的吗,……是不是在私信里看到的?哎呀那些事我就随口说说的,你甭管了成不,咱换个你想去的地。”   “可酒店都订好了,不让取消的,一晚五千呢!”   “我靠!睡金子上吗一晚五千!!”   感恩。流浪猫真的知晓感恩这一概念吗?有没有可能其实流浪猫才是神明,该感恩的反倒是人类?听上去似乎有些滑稽。   “然后你想去我出生的地方吗?那里有戈壁滩和盐湖,还有牛肉吃。”   “想啊!……那我们是不是得买点外套,那边估计不大热吧?会下雪吗?”   “现在是七月,不会下雪的……不过你想看雪的话我们可以去喀什,那里有雪山,我们俩还没爬过雪山。”   “靠谱,但这跟我们去富士山不冲突吧?能不能都去?”   滑稽。流浪猫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人类不理解猫的生物直觉,但生活在一起。   不同的形态,不同的皮囊,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当然能,你想飞去月球都可以……然后还有一件事,这次旅行期间我们可能要去泥泞诗意的巡演表演,公司调整了巡演性质,到时候会借势出道白象和薄荷的新组合。……我代替你答应了,这会不会冒犯到你?”   “当然不冒犯!为什么会冒犯??从今天开始我所有事都交给你决定,——欸,咱们不是上顶楼吗,在这儿下干嘛?”   形态,人类细胞每七年更新一次。   但外在形态不变,毛细血管撑起的皮囊从一至终,思维和信仰也从一至终。   “……你把窗户打开,我抽根烟。……别开那么大,一会儿该热了,嗯,差不多就这样,打火机好像在你那里,给我。”   “给你,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没了啊,就陪你到处去巡演,到处去约会。”   “啊——!!!”形态。   高高在上触及不到是形态,近在咫尺投眼审视是形态。形态是皮囊。   “小点儿声!不是陶权,我很好奇,你怎么每次听这些事都会这么亢奋?”   “你懂什么,这叫本能!你不开心吗?我们要到处去约会欸!就我们俩。”   “开心,很开心,特别开心。”   “那让我亲一个,——躲啥啊,抽什么破烟,别抽了,快,让我亲一下。”   皮囊。对石中鱼来说,岩石的部分是皮囊。对井底之蛙来说呢?它的皮囊是井吗?抑或未曾见过的风景才是?   还有老鼠和流浪猫呢?钢筋铸成的下水管道不能是它们的皮囊吗?皮囊一定要是具象的存在吗?一定要将皮囊分类吗?   “好了好了,再亲我嘴巴要肿了。”   “嘿嘿。”   “怎么的了?怎么笑着笑着突然变脸了。”   分类。流浪猫的叫声被分类,咕噜咕噜是舒适,嗷嗷嗷是愤怒。   细胞也被分类,掌管肾上腺的势如破竹,如同狂战士,掌管泪腺的言出法随,如同咏唱法师。   人类总是用奇怪的比喻去打乱抽象和具象。   “没有,就突然有点感慨,我们真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笑。”   “有吗?我不是一直都这么笑的吗?”   “不是,你以前笑得太礼貌了,不像现在,笑里有点那种意思。”   人类还用词汇赋予颜色生命力。   头发是砖红色,火炭是香橙色,站在雪里的人是曲奇色,薄荷叶上的阳光是柠檬色。   词汇。颜色。生命力。   “懂了,就是下流的笑。”   “胡说八道,你一点儿也不下流。”   “好,我不下流,你下流。”   “嗯嗯,我下流。”生命力。   交握着的脉搏是生命力。桥下的钱塘江水是生命力。子夜中暑的流浪狗也是生命力。   “……话说,你这次回老家是不是打听了方休的事,那晚我见你偷偷跟羊哥发消息了。”   “嗯~哪!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跑去给人家大小姐当保镖,结果挖到了一些不该挖到的。”   “可以说来我听听么。”   “可以,但先说好,说归说,你不能再惦记甘草姐姐那档子事儿了啊,我怕你又被人捅一刀。”   “不惦记,说吧。”   “他好像跟岳竹有别的关系。羊哥说我家出事的那年,岳竹经常和方休混在一块。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休家突然着火了,当晚只有他在家,大家以为他被烧死了。”   “好吧你还是别说了。”   “哈哈哈哈哈干什么啊!好吧,我不说。”   那么臆想同样是生命力。   一种抽象的生命力,如同石中鱼的岩石部分,不断累积,不断增生,使皮囊坚不可摧。   “不生气吗小陶子,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   “???生啥气啊?我从来没跟你生气过,以前你扒拉我不让我亲你那会儿都不生气,……我靠!你拿烟烫我!”   “生气吗?”   “不生气!!!”臆想。   狭小出租屋倒映在天花板的车影是具象,但天花板下躺着的人从臆想诞生,因此是源自具象的抽象。臆想。   “陶权,你喜欢顶楼吗?买一套送你?”   “不喜欢,万一地震来了咋整,到时候摇摇晃晃的,小桃子呕一下吐我身上,操,你一提吐我就来气。”   “是你自己提的啊!”   “好吧,我自己提的。”   “但我说真的,你想不想过稍微好一点的生活,就那种给你配司机生活助理之类的。”   “你想吗?”   “是我在问你,我发现你老喜欢反问我。”   “问问咋了?不让问啊?”   “快回答!”   “不想,也不喜欢,我就想跟你浪迹天涯,到处风里来雨里去。”   “你知道我说的不止房子,我说的是一些富有的生活状态,……确定不想吗?大别野,宫廷玉液酒。”臆想。臆想为抽象。   但臆想成真的那一天,还能继续称之为抽象吗?   当生命力从填充物变成皮囊,流出的血液和传递的情绪依旧能称之具象吗?   当臆想中的石榴具象成番石榴,当中的皮囊由谁充当?当中抽象的又是什么?   臆想,抽象,具象,真实。   “真不想!还是说你想啊?也行,给你看看我银行卡里的数字,我觉得不比你少。”   “不看!拿开拿开!知道你有钱,……改天去考个A本吧,把穿越者换成领航者,你出钱。”   “行啊!多少?我现在转你。”   “一千万。”   “一千万!!!开金子吗要一千万!……等明天吧,一千万手机转不出去,得去银行。”真实。   头盔和伤疤是真实吗?藏污纳垢爱而不得是真实吗?异乡访客神秘爱恋是真实吗?真实,臆想。   “我逗你的!你真是……那我们就过普通的生活,没有司机,没有助理。”   “也没有保镖,没有摩托车。”   “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你不想听方休的事,也不搭理卫天城,是觉得他们是危险分子对不?”   “然后呢?”   “然后你不想让这些东西和我们沾边,对不?”臆想。   没见过的羽毛球是臆想吗?同名同姓神出鬼没是臆想吗?石中鱼是臆想吗?臆想,真实。   “对的。”   “……来来来,我也给你点不想:我不想你被拉去演不想演的电影,不想跟你见上一面要排档期,虽然那样你能赚很多很多钱。”   “很多很多钱可以买很多很多东西。”   “那又咋,给小桃子来套美容就能去参加狗血统比赛了吗?”   “你嫌弃它是土狗??”   “我没嫌弃!!我说我自己!!你今天好阴阳怪气啊,为啥。”   “因为我在逗狗。”   “你放屁!”   “呃,你凶我。”   “我凶你?!!……我凶你?嗯?……嗯?”真实。   石中鱼的皮囊一定是岩石吗?游鱼不能是它的皮囊?   杏黄灯光一定抽象吗?灯下的人不能是抽象?   真实,臆想,恩赐。   “好了好了,别亲了,我得给晴姐打个电话,我们不上去了。”   “啊?那我们去哪儿,还没吃饭呢。”   “武汉还缺吃的么,下楼就是热干面。”   “现在没有热干面卖了,回穿越者我下面给你吃。”   “你有病吧。”   “我靠,黄腔都不让开了吗!欸等会儿,走电梯啊!……等等我!”   恩赐,女娲补天是恩赐,羚羊越野是恩赐,垃圾也是恩赐。   恩赐,吃过一口的苹果是恩赐,隔在唇际的花瓣是恩赐,七个春夏秋冬是恩赐。   恩赐,抽象是恩赐,具象是恩赐,臆想也是恩赐。   “陶权,我再确定一遍,你真的不想要那样的生活吗?”   “咋还在确定啊大哥,你就带我走吧,管它什么顶楼什么摩托车的。”   “好,那就按照原行程进行,我们回穿越者。”   “然后我下面给你吃。”   “?”   “不然你下面给我吃。”   “……”   是吗?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包包冒泡!   这章是记录灵感后首先在脑海里形成的一章。   大家可能看得云里雾里但是请允许包包在这个故事里留下个人想法最强烈的声音,感恩! 第126章 拒绝   方休在走廊就听到了庞杂的争论。   “这件事你根本没处理好!这次问题严重影响了其他分部的计划,全公司上上下下等着这个会给说法!现在你跟我说不处理了?!”   “你们跳过业务部门使用项目资金已经被投诉几次了?财务早就说过不再下款,你今天还敢提钱的事儿?!”   “公司不止这一个企划,适当松弛的发展下,也应该考虑其他企划的生存空间,于晴,你至少要给其他企划一个调整策略,不能让所有人陪M部浪费时间。”   “我的诉求是,把我们部门调去剧组的人还回来,C端客户分出30%给其他部门,在事情解决之前暂停所有M部的项目进展!”   方休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掏出裤兜里的薄荷糖,咬碎,推门而入。   有纪杉的地方就一定有方休,所有人都习惯这位保镖的突如其来与神秘消失,并未因为他进来而停止争吵。   眼前,喝剩一半的苏打水在极具现代风格的大理石长桌上东倒西歪,错落的椅子比地上的垃圾更刺眼,投影仪下,西装革履的商业人士唾沫飞星。   纪杉坐在主位,执笔在平板上画画,贝雷帽下垂了几分,方休抵达她身边时伸手将其扶正。   唯二坐着的还有于晴,骂声与屏幕白光一同照在她脸上。   薄荷糖沿着喉管进入胃部,清凉香气却钻到了肺里,方休深吸一口气。   然后纪杉轻轻将笔放下准备开口,就在另一名股东要求撤空项目组的资金时。   ——不能让她开口。   方休起身,把笔重新塞回纪杉手里,并把画好的漫画保存,新建空白图层,再轻叩桌台两下。   笃笃声音一过,全场寂然。   红枫艳丽,却如迷雾一般朦胧,自从五十年前在杭城扎根后,它的控股人就一直频繁更迭,纪杉算是在董事长位最久的人了。   可她比她哥纪枫还难捉摸,上任后业务来往全部洗牌,放弃红枫累积起来的旅游资源,将砝码转向各种千奇百怪的风险投资。   同时她极少当面发表商业看法,因此对合作方而言,找她保镖要比找她本人更有效率,只不过,至今还没人能够直接联系到这位保镖。   “你们太吵了。”方休说,逐一扫过在场九人,最后落到纪杉身上。   两人都没有表情,但已经互相交换了意见,方休续说:“不如这样,今天起,M号企划优先级升至最高,不再设副总职位,所有权限集中给总监。”   “……”   “?”   “开什么玩笑?!如果让于晴继续这么玩下去,整个公司都得完蛋!”   “不可能!我部和财务部都投反对。”   “现在不是说笑的场合,我们在聊很严肃的事,如若不代表纪总,请你不要发言。”   “免谈!就算你代表红枫也无权跳过董事会下达命令!我再说一遍我的诉求:把我们部门调去剧组的人还回来……”   七嘴八舌中,方休打开手机拉群,发起群语音,打开免提,将手机甩至桌面。   手机旋转向前,经由苏打水瓶碰撞,飞至长桌中央。   于晴伸手拿起,传来股东的声音:“按纪总的方案走,有意见回杭讨论。”   方休一脚踩上长桌,踢走脚边的苏打水瓶,走到于晴身边拿回手机,再从侧方跳下,对长桌尽头的纪杉一甩头,示意走了。   离开的过程没有声音,剩下的人全部看着那顶墨绿格纹的贝雷帽。   “你倒是会替我安排事情。”进电梯后纪杉说。   “不是你说的吗,偶尔也可以任性一点。”方休无所谓道。   “这种事一旦开头就停不下来,”纪杉笑说,“记得克制一点。”   方休:“知道。”   纪杉顿了顿:“他俩走了?”   方休点头:“早走了,又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那你晚点跑一趟,把画送给他们。”纪杉说。   方休:“啊?那温然我就不陪你见了,武汉这边技术还不成熟,我需要时间。”   “不行,”纪杉说,“他今晚带了女儿,我搞不定。”   “你烦不烦啊。”方休忿道。   “就这么定了,任性的代价就是加班,要学会享受。”   温然的女儿根本就是麻烦精,方休对此深感疲惫,尤其是她缠着要一起去见陶权的时候。   “哥哥,我可以搂你的腰吗?”扎着双马尾的温瑶说。   “不可以。”方休隔着头盔翻了个白眼,跨上摩托车。   “哥哥,我帮你拿画呗。”   “小心点啊,别摔了,不然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哥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呀?”   “我喜欢带把的,——扶稳!别乱动!”   机车轰鸣,很快开出城区,沿着国道开往西北方向。   前方几公里的地方,穿越者减缓车速。   今晚霍湘一个人开车,陶权留在房车内折衣服,预计下半夜再换出来开。   周遭一片黑暗,蛙声嘹亮得过分,车灯偶尔照过路边的平房,宅院里的鸡会同时看过来,留下无数双黑菩提般的眼睛。   霍湘放了首雷鬼,跟随强劲古典叩动方向盘,干花吊坠时不时拍来他眼上。   好久没有那么轻松的心情了,感觉自己像是晒干的亚麻床单,在风中飞舞出流畅的弧度。   整条路只有穿越者一辆车,路况安全得能让他有时间回味陶权说的话。   “管他什么顶楼。”   这真是一个嚣张的说法,同时又有点自持。明明已经去过上流社会的私人派对,却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为啥啊?   霍湘心头浮现一种对体育生脑子不好用的刻板印象,望着泊油路笑了。   接着他又想到下一句:“管他什么摩托车。”   陶权说这话时有点着急,摩托两个字囫囵念出来,他差点误听成日语,陶权真有意思。   霍湘神游太深,没注意到一辆摩托车正从道路后方疾驰而来,导致摩托超过穿越者,并一个犀利漂移拦在路前,霍湘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脚踩向刹车。   车轮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随即传来一阵焦臭。   身体回弹后霍湘抬眼望去,惨白车灯之下,他什么都看不清。   有种厌恶感排山倒海地袭来,上一秒他还在庆幸自己能把陶权带出城市阴暗面的危机,这一秒摩托车御风而至。   车上会是谁?又一个长发飘飘手持寒刃的魑魅女子?这世界究竟有多少摩托车?有完没完?   霍湘拔掉车钥匙,用指甲狠抠手心,直到几乎破皮才松开,随后打开储物柜,取出一把钢斧,轻声给陶权发语音说先停车一会儿,自己抽根烟。   没有比一个人拎着斧头从强光里走来更惊悚的画面了,尤其是霍湘还面无表情,如同科幻电影里执行任务的机器人。   方休赶紧掰开温瑶的手,跳下摩托,却因为温瑶拽了他一下,导致一个没站稳,踉跄冲上去,半摔不摔。   “哥哥你没事吧!”温瑶大喊道。   方休不吭声,把头盔脱下来,交换温瑶手中的画框,走向霍湘:“你拎斧头是什么意思?”   认出声音后,霍湘的表情转为无语,叹了口气,把斧头扔在地上,一言不发。   “霍湘你好!”温瑶从方休身后跑出来,作势要跟霍湘握手。   霍湘则无声回避了这个行为。   “权哥呢?”温瑶又问。   陶权折完衣服就睡了,被刚才的急刹车吓醒,穿了条短裤,揉着眼睛从房车的方向走来,“谁啊。”   “是我呀!”温瑶挥手道。   霍湘提前给陶权让出位置,陶权边走边说,“啊!是你啊,咋跑这儿来啦?”   温瑶嘿嘿一笑:“来看看你啊!都好久没见你在镜头里出现了。”   陶权打完哈欠也笑了:“咋没出现,我不天天让人偷拍呢嘛。”   “唉呀我说的是舞台啦!”温瑶抖着肩膀说,然后看了霍湘一眼,“……你俩这样的话,焦烁咋办?”   陶权听完笑得更开心,“啥呀,有焦烁啥事儿啊,不早跟你说了我俩那会儿是麦麸吗。”   温瑶很快接受陶焦BE的现实,“好吧,那以后只能磕你和霍湘了。”   “这有啥好磕的。”陶权笑道。   温瑶眼珠转了转,摩托车灯打出来的瞳孔高光却没有一起闪动,她说:“如果有什么我家能帮你的话,随时可以和我说哦?”   陶权脸色变得平静,他知道温瑶是在暗示监控的事,低吟片刻后把霍湘揽到身边,回道:“暂时没有,以后有的话再联系你。”   “好吧!”温瑶仍旧笑着,“那能跟你合张照吗?我怕以后没机会了,放心!我一定不发出去!”   陶权有些为难,但霍湘把他推向温瑶,意思是想拍就拍。   待两人去远处拍照后,等得不耐烦的方休把画框递给霍湘:“纪杉送的。”   霍湘收下画,不作回应。   半分钟后,方休又说:“拎斧头是对的。”   霍湘依旧没答话,沉默等待陶权拍完。   “你俩先上车,”方休分别看了温瑶和霍湘一眼,“我有话跟傻逼说。”   霍湘捡起斧头,如来时那般走回房车,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你来之前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陶权卸下社交状态,有些不悦地朝方休说。   方休:“我他妈要有那个时间啊!这丫头片子一路上缠着我说话,咋的,吓到你老婆你不爽了?”   陶权:“别废话,有屁快放,热死了。”   “听说你们手上有卫天城的监控?发我一份。”方休说。   “不发。”陶权说。   方休倒出两颗薄荷糖,分了一颗给陶权。“他妈的,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求着老子帮忙吗?”   陶权掰了一半丢嘴里,剩下的捏手上,说:“不掺和你们高端人士的局,我们追求的是平平凡凡。”   “哎哟我草,”方休咧嘴一笑,“全网都逮着你俩骂了还平平凡凡,赶紧的,发来,球打输了就在球场外打人一顿,这可是你教我的。”   “放屁!”陶权骂道,“这他妈哪儿是我教的,明明是岳竹教的!”   岳竹两字说出口时方休捂住陶权的嘴,“吼毛线啊!”   陶权很想问你跟岳竹到底什么情况,但他已经和霍湘商量好了,以后要离这些事远点,便没问出口。   “你他妈真是个奇葩,”隔了一会儿方休说,“有办法还他妈不用,装逼。”   “少管我,”陶权笑道,“还有事儿没?没事就赶紧把人大小姐送回去,大晚上的带人飙摩托,亏你想得出来。”   “是她赖着我要来的!!”方休震声骂道。   陶权不理,原路小跑回穿越者,开门上车。 第127章 番石榴猎人   霍湘静静坐在驾驶位,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   纪杉送的画靠在方向盘,像是一扇随时会冒出恐怖的窗户。   他似乎在看画,又似乎没在看。   陶权上车,打开灯,油画上的颜色立即变得清晰,且刺眼。   “这画的啥?”陶权拿过来看。   画框各落两人大腿,在裤子上压出锋锐的弧度,陶权问:“石榴啊?”油画里。   一只手拿着一颗石榴展示在中央,正上方射来一支箭,将石榴和手掌一并贯穿。   箭势如电,将一半石榴被震成碎块,伤口也飞溅鲜血。   画面周围浮有迸发的石榴籽和血滴,却被涂成银色、白色,以及彩虹色。   陶权离近些,发现这些碎片原来是钻石、珍珠,以及泡沫。   他用手背拂过油画,画还未干,传来浓稠的触感:“这箭……怎么有点眼熟。”   霍湘伸手,为陶权擦掉手上沾染的颜料。   陶权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我感觉画的是这个。”   在准备把项链放到霍湘手里时,他发现画上的手跟霍湘的很像,“这手好像是你的!”   霍湘拒绝验证,把画框反扣到车内饰板,“你嘴里嚼的啥?”   陶权噢了一声,把从刚才起就握在手心的半颗薄荷糖展示给霍湘,“张嘴。”   薄荷糖坚硬,已被陶权捂得融化,像一粒插过石榴花的墨色花泥。   “刚吓到你了?”陶权在薄荷香气中说。   “没有。”霍湘答道。   陶权把霍湘的脑袋摁来肩膀,抚摸,“别怕哈,我和我同学都聊好了,以后再有摩托车会有人给它直接创飞的。”   “呃,其实也没怕。”   “啧!不行,你必须怕。”   “好的,我怕。”   一道白光从穿越者掠过,世界恢复黑暗,蛙声嘹亮,月华流淌。   陶权即为手持箭羽的弓箭手,誓要狩猎高不可攀的“石榴”猎物。   霍湘即为名唤“番石榴”的猎者,无意识射出穿越时空的一箭,一击命中,贯穿猎物。 第128章 环湖   前往西安的路上突降了一场骤雨,穿越者被迫停在无人区的路旁。   四周森林遍野,本该是个能将山河一览无遗的绝佳角度,却因热雨瓢泼而看不清远方,被潮热的水雾笼罩着。   霍湘当初买了最大尺寸的拉伸车篷,撑开后还有富足的空间放烧烤架和功能桌。   陶权在桌后的月亮椅睡觉,小桃子在怀里拱来拱去,探着漆黑小脑袋想跳下来。   霍湘掰出一小块茶叶丢进陶瓷口缸,加水合盖放到烧烤架煎煮,其间不停翻动陶权腌的鸡肉牛肉,还有一些经过乡县时买的新鲜时蔬,以及两颗即将被烤焦的橘子。   烧烤从准备到制成一共花了半小时,中途陶权醒来了四次,每次都恰好在霍湘看他的时候,他困顿的脸便瞬间切换成阳光的笑容,过几秒又闭眼睡去。   “心情变好啦?”吃烧烤时陶权问说,嘴角残留一些孜然粒,被霍湘用拇指擦去。   “哪儿看出来的我心情不好。”霍湘笑道,把专门煮的牛肉撕出来喂给小桃子吃。   陶权:“你今天抽烟次数比昨天多,感觉有烦心事。”   霍湘又笑了笑,“嗯。”   “是不是还想着昨晚的摩托车?”陶权小心翼翼地问,他虽然能感觉到霍湘的心情变化,却看不出霍湘在因为什么烦恼,“还是网上那些破事。”   霍湘瞄了一眼车篷外的雨,真不愧是狂风骤雨,雨珠砸在松软的土壤上都能发出噼啪的响声,更不要提那不断漫向山谷的袅袅水烟了。   “如果我说,我想的不是这些,你信吗?”霍湘说。   陶权浮现自信的表情:“那你就是在想我。”   霍湘露出一副欲言又止又无奈的笑容,随口说:“感觉我们错过了很多东西。”   “比如呢?”陶权啃着鸡翅问。   霍湘:“比如……一起去看个电影吃个饭?喝得半醉在谁家里聊个通宵之类的?一般热恋期不都认真地享受着当下生活么。但我们好像一直在处理别的事,还都是过去的事。”   陶权下意识挑了和他俩有关的部分听,琢磨几秒,发现他和霍湘在一起之后的相处模式的确和之前差不太多。   但要说热恋的氛围还是有的吧?一起赶海一起溜达溜达啥的。   他想了想说:“会不会因为我俩处对象之前就已经很了解对方了?省去了一个互相了解相敬如宾的阶段?”   这番总结颇有道理。   但霍湘早已想透了,不光是他们在一起之前有足够的相处经验,更重要的原因是当初他俩关系不平等,导致对彼此的了解都很片面。   “好,”霍湘换上耐人寻味的笑容,当中有些难以察觉的宠溺,“快问快答!我最喜欢的专辑是哪张?”   陶权顿时傻眼了,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   霍湘不给他思考时间,又追问道:“我喜欢的颜色?”   陶权眼睛瞪得更大,他只知道霍湘喜欢亮闪闪的东西,但不知道具体喜欢什么颜色,并且他思索了小洋楼里常出现的色系,也猜不出霍湘对哪种颜色情有独钟。完蛋!   他对霍湘的一部分认知仍是从幻想里提取的,偏偏霍湘又是个不爱聊自己的人,他对霍湘性格之外的东西好像……还没有完全了解。   霍湘一边用湿巾给小桃子擦嘴一边笑说:“是不是突然又对我有兴趣了?”   “说啥呢!我一直对你有兴趣啊,各种兴趣。”小桃子哼哼唧唧叫唤,被陶权一把抢来抱着。他心不在焉地摸着狗头:“但你说得对,我们真的错过了……”   话没说完被霍湘打断:“没关系,之后补回来就是了。反正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我们有的是时间重新了解对方。”   热雨之下,茶缸低煨,霍湘剥开橘子,皮丢进茶缸,果肉递给陶权。   他在想,当时带陶权走,是不是该采取隐藏行踪的策略,可当时陶权才跳完桥,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如果两人过着处处避嫌的日子,恐怕会出现更难解决的情绪事态。   也算……有得有失吧。   而陶权对这些相处背后的逻辑没有思考量,专注想着该怎么把两人缺失的阶段补回来。   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绝对不能让霍湘吃亏!   翌日,穿越者起航,在国道驶出两条优畅的潮湿印记,一路抵达两省交界点的十堰市。   夏天的气候瞬息万变,进城后阴云忽而撤离,烈日突破云层炙烤大地,残留的雨汽如数蒸发,整座城市热热堪比火炉。   昨晚临睡前陶权偷偷研究起十堰的地图,比预计的早到四个小时。   他找了个地方加水,却不停下来休息,而是出发赶往隔壁丹江市,直接把车开到丹江著名的大坝景区。   大坝铺有千级石梯通往下方的浴场,远远看去,汹涌澎湃的江水从天而降,犹如巨型瀑布,水花潋滟,拍打进水岸的芦苇丛。   假如在浴场往上看,苍老的大坝必定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这会儿正逢孟夏正午,大坝周围的游客并不多,三三两两戴着防晒帽,结伴去往大观苑看孔雀。   两人在大坝上方吹风,身后是疾驰的车流,身下是奔涌的江水。   在彻底热起来之前,陶权问:“你喜欢游泳对不?不然你一西北人哪有道理游那么快。”   “还好?”霍湘一手置于额间蔽日,环顾四周一圈,“其实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游泳很快。”   “那就是自带浪里白条的基因了。”陶权点头道。   霍湘:“提到这个,你知道西湖边有个浪里白条的雕塑吗?”   “知道啊,”陶权说,“但那不好看,咋能跟你比呢。”   霍湘笑起来,点了根烟,不惧酷热地靠在大坝上。   “然后你也喜欢骑摩托对不?”陶权又问。   “你咋知道?”霍湘反问。   陶权心想你上次被骑摩托的捅了一刀,出院了让你选交通方式还硬要选摩托,能不喜欢才有鬼了。   但他没明说,迈出一步,回头神秘地示意霍湘跟他来。   他让霍湘进屋把小桃子关进狗别墅,空调开好水给好,自己则把黄黑机车从置物架上搬下来,等霍湘一出来就耍流氓式地吹了声口哨,拍着后座:“走,哥带你飙车。”   丹江环绕一周约有一百多公里,这辆G1250的最高时速是330迈,陶权有足够的时间带霍湘去环湖骑行。   前往起始点的那段路没戴头盔,狂风呼啸,两人T恤被吹得鼓起,像是大坝迸发的水花,又像摇摆的芦苇野草。   “你最喜欢的专辑是哪张?”陶权回身大声喊道,风声和水声实在太喧嚣了。   霍湘身子后仰抓着扶手,听闻换成抱着陶权,大声应道:“《空中キャンプ》”然后被白T糊了一脸。   “空中什么??”陶权压根没听懂这说的是日语。   霍湘早猜到会是这样,拿出耳机,艰难地给陶权塞上一个,播放所说的专辑。   富有跳跃感的音律传进耳朵,一下子勾起陶权的回忆,他曾在野合歌单里听过这张专辑,还真属于霍湘不明说他猜不到的那种。   原来霍湘喜欢这种风格的歌,复古电子乐,轻缓得想飞起来!   听着歌,莫名感觉眼前的街道建筑失去重力,莫名浮动起来,驾车的感觉如同漫步云端。   陶权喊道“你小子音乐品味可以啊。”   “那你最喜欢的专辑是什么?”霍湘回应道。   “苦酒根古!!”   尽管声音很大,霍湘还是没听出来这说的是个啥。   陶权也被自己蹩脚的日语逗笑,“跟你同一张!”   霍湘:“真的假的?”   陶权:“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你又在撩我?”   “对!我在撩你!”   漫步云端的体验让灼日不那么热了,城市面貌也因复古旋律而褪去时代感,仿佛他们穿越到泡沫经济下的岛国,虚幻的高楼大厦,社会歌舞升平。   没多久,机车来到丹江湿地外围的马路,陶权找了个树荫停车,找出被晒烫的水猛灌半瓶,再递给霍湘。   霍湘以为他们要去湿地里玩,结果喝水期间陶权跳下车把上衣脱了,还一身汗淋淋地也要帮他脱。   随后两人赤着上身重新骑摩托上路。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路旁绵延的街树住满夏虫,嘶鸣声盖过一切。   霍湘回道:“红色,你呢?”   “红色!”陶权答,并且补充说:“真的,这回没撩你,我也喜欢红色。”   在陶权说出红色的一瞬间,霍湘脑海闪过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陶权顶着张扬的砖红色寸头,漫不经心地推门进来。   他不由得漾起笑容,伸手擦掉陶权宽厚脊背上的湿汗,“我们要去哪儿?”   陶权捞起头盔丢给霍湘,也给自己单手戴好,再用启动机车的呜呜声回答霍湘,轮胎几乎与地面摩擦起烟。   陶权查过攻略,近日丹江维护治理,封住外围道路不让车辆通行,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飙车赛道了。   机车高速驶进空无一人的大道,黄黑线条像一只气势汹汹的千牛。   最初的几公里,街树遮去江景,落在路上的树荫连成一片,倒也不感酷热。   而后渐渐稀疏,视野忽而迎来辽阔的江景,世界被一分为二,左侧是肥沃的树林,右侧是近乎静止的湿地风光。   吹来的风带有干燥的草木香气,不过霍湘很快就闻不见了,因为陶权悄悄在提速,加上酷日的炙烤,两人浑身流汗,连底裤都湿了。   霍湘紧紧抱着陶权,不知为何两人的心跳都很快,同时又湿哒哒的,两具身体组在一起像是左心房和右心房,以不同频率咚咚跳着。   时速越来越快,来到170码。   风忽然就有了形状,锋锐得让人生畏,周围的景色也呈八倍速播放。   剩下60公里一直是这样不怕死的速度。   陶权整个人匍匐在机车上,流畅的腰身让他看上去像一头奔驰的猎豹。   霍湘也是同样的姿势,高车速两人的肌肤不得不紧贴在一起,闷出的汗液带有灼热潮气,消散在日风中。   最后10公里车速飙至两百码,两人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又跃动着,像是蹦极的一瞬间,你只感觉得到心跳。   陶权中途大声吼叫,震得机车晃动,霍湘从陶权身体空隙看着前方的路,有种要出车祸的错觉。   如果真出车祸了呢?他会后悔坐上机车吗?   不会,因为他早就答应过要陪陶权一起死。   机车绕了一大圈,回到起始点。   陶权不等停稳,粗暴地摘掉头盔抛到地上,反身狂吻霍湘。   咸湿的汗液钻进两人口中,伴有两人急促的呼吸,陶权一遍遍抚摸霍湘湿透的头发,有时还被扶手烫到。   几分钟后,他松开霍湘,很是开心地跳下车去找头盔,把霍湘载回穿越者。 第129章 木马   小桃子一听门有动静,当即笑着摇尾巴哼哼唧唧。   霍湘把狗别墅打开,陶权在冰箱前倒苏打水,而后又休息了一阵,拽上霍湘挤进逼仄浴室冲凉。   “估计要晒黑了。”重新启程时陶权在副驾驶说。   霍湘笑道:“体育生不就要黑皮最性感么。”   陶权一脸耐人寻味:“所以你喜欢黑皮体育生。”   霍湘:“那倒不是,喜欢黑皮而已,看起来健康。”   “早说啊,我去杭城之前都是黑皮,”陶权乐道,去翻海风酱的朋友圈,找出一张特别显黑的照片给霍湘看,“黑不黑?”   霍湘吭哧笑了几声,“跟我比还是差了点。”   “对哦,忘记你是西北人了,西域黑皮乐师。”   “抬举我了,我就一臭要饭的。”   “那我跟你一起要饭。”   约莫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穿越者抵达西安远郊的一个露营广场,万道霞光披散至草坪,整个广场沐浴着光辉。   陶权盯着正中央的圆形建筑,那是座巨型旋转木马,鲜艳的颜色配以一闪一闪的灯柱,暗叹真漂亮啊。   穿越者开进草坪,在众目睽睽之下停到最深处的丛林边。   霍湘打了个哈欠:“累么?要不先睡一会儿,晚点我叫你。”   订行程时霍湘穿插了不少去露营区卖酒的计划,卫天城曝光监控之前他觉得被偷拍也无所谓,现在只觉得这是个愚蠢的决定。   “可咱来这儿不是营业的吗?”陶权说,“正因为我俩错过了很多东西,所以不能再错过了,反正一不做二不休,管他丫的被不被拍。”并且他知道霍湘订这个卖酒的行程是为了满足他当初在私信里说的愿望。   霍湘犹豫几瞬,拔掉车钥匙,提溜小桃子放到草坪上自由活动。   依旧是不避人耳目,但这次的出发点不再是给陶权安全感,而是弥补两人在一起太匆促而漏掉的阶段。   两人搬出贴有结婚照的灯箱,灯箱照出与暖黄草坪格格不入的银色碎屑光,再如那夜在广州,把制冰机酒具拿出,支起功能桌,开始营业。   霍湘叫娟姐寄东西时考虑得很周到,额外要了一块野合废弃的小黑板,叫陶权在上面写酒单。   “卖30也太便宜了。”陶权写到长岛冰茶的时候说,“怎么也得35啊,不然我俩喝西北风啊?”   “那40。”霍湘笑道,继续用墨西哥榨汁器挤柠檬汁。   陶权写完拍拍双手,粉笔灰呛得小桃子飞速跑到霍湘脚边,“哥,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您请问。”霍湘开始过滤柠檬汁,新买的滤网他用不习惯,每轮都要用吧勺刮几下才能继续出汁。   “酒单上是不是得来个特调?每家酒吧都有自己的特调。”陶权的声音参杂在银色碎光中。   霍湘想了想,“成,交给我,我一会儿有空了给你想,第二个问题呢?”   陶权站到功能桌前与霍湘面对面,脸上的笑容仿佛是相亲时见到对方第一面,“你最喜欢什么酒?不是说威士忌啊,就鸡尾酒。”   霍湘眉毛不自然地动了动,心想这小孩咋就满脑子都是了解他了呢,“……你要不猜猜?”   “威士忌酸?”陶权试探着问,喜欢喝威士忌的人肯定喜欢威士忌酸吧?或者清爽的金酒系?“金汤力?”   “很经典的一款酒,喝的人特别多。”霍湘玩味地引导说。   “Old Fashioned?”这杯也很符合威士忌爱好者的口味,但通过霍湘的表情来看应该不是,“不会是马提尼吧?那他妈能喝?”陶权甚至把自己聊怕了,要是霍湘爱喝他不喜欢的马天尼曼哈顿一流,那他将对霍湘的爱意下调0.0000000001个点。   “朗姆可乐。”霍湘笑说。   陶权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惊讶到笑起来,“不是,你一个喝泥煤味的,咋鸡尾酒就喜欢上这种大水酒了。”水酒是形容鸡尾酒的稀释程度,朗姆可乐就是典型的大水酒。   “好喝啊!”说着,霍湘把滤网放进一个水晶杯,直接让柠檬残渣和朗姆可乐混合在一起,再加入两块冰,咕咚响声后递给陶权,“喝喝看。”   陶权干了小半杯,嚼到一些柠檬果肉,唇齿散发强烈的酸味,可下一秒又被可乐的甜味覆盖,味蕾饱受刺激,“好喝!”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鸡尾酒。”   “长岛冰茶。”   霍湘后知后觉地噢了一声,“想起来了,当时你偷渡到野合喝到的就是长岛冰茶。”   “什么叫偷渡啊我靠!”   尽管在角落,散发银光的灯箱也能吸引人前来凑热闹。   陶权不嫌烦地给车友们讲述穿越者的优越性能,顺便推销他们的鸡尾酒,一晚上卖出去不少。   酒客络绎不绝,草坪在夜色里亮着星星灯,时间悄然流逝。   两人在烟花时间前收摊,提着装满杯具酒具的大桶去服务部借水龙头。   全部洗完提桶走出略有岁月感的大厅时,草坪上空升起火光,烟花咻的一声爆炸,伴随人们的欢呼。   焰色绮丽,彩光倒映在桶里的水晶杯,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再折射到两人身上。   霍湘说要不要拍个照,陶权说好,搂过霍湘咔嚓一声,回忆定格。   “哥,我有点想坐旋转木马。”露营结束,将近子夜的时候,陶权悄悄对霍湘说。   霍湘把月亮椅折起来,“行,带上小桃子。”   陶权:“它睡着了,就咱俩去啊。”   “不行,把它叫醒,好不容易来一趟,也让它体验体验。”   “唉呀烦死了,这小破狗,小破电灯泡。”陶权抢过月亮椅蹬上房车,提溜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桃子出来。   留下过夜的都是一家子和小情侣,这个点早就进帐篷休息了,旋转木马的看守人也早早下班,两人被拦在门外。   陶权有些落寞,说那就下次去别的地方坐。   霍湘转身张望一番,让陶权等等,跑去找服务部。   这一去就是二十分钟,回来时手里多了把钥匙,潇洒地说:“等什么下次,就这次。”   打开电源的一瞬间,设施亮起彩灯,木马发出嘎吱的响声。   霍湘走上设施,随意挑了匹马坐上,把小桃子放在马脑袋上趴着,而陶权按下主控台的确认键,在木马旋转起来时几个助跑过来,跳到紧邻霍湘的位置。   “卧槽,原来旋转木马要放柴可夫斯基。”陶权振奋道。   霍湘回头看他,木马行进时一高一低,他的目光便时而仰望时而俯视,“你们音乐导师是不是贼喜欢给你们放这首歌。”   “嗯哪,”陶权说,然后模仿那个老师的腔调:“要学习古典音乐的韵律。”   霍湘被诙谐的语气逗笑,朝陶权递出一只手,“牵着我。”随后拿出手机,对准陶权的脸。   “拍视频啊?……那把小桃子给我。”陶权说。   霍湘:“刚还嫌弃人家打扰你的二人世界。”   陶权傻笑,把小桃子塞进衣领,只露出个困顿的小脑袋,“拍吧。”   陶权看着镜头:“欢迎在周,周几来着?不管了,欢迎在周一二三四五六日来到旋转木马,我是售票人陶权,请投币购票。”   霍湘从镜头里看着陶权:“好的小哥哥,那我消耗陶权对霍湘的百分之一的喜欢,想坐一圈旋转木马。”   陶权瞪着眼睛,不可思议极了:“不行,我让你免费坐。”   “那旋转木马还怎么赚钱呢?”   “不赚了,霍湘赚钱养我。”   “好,霍湘赚钱养你。”   草坪上零落帐篷,亮着不同程度的光,更远处是森林和淡紫色的星云,旋转木马把这一切折叠,定格成永恒环绕的画面。   可画面里的人每次笑的样子都不同,一会儿要十指交握,一会儿要站起来拍,和背景音乐里的柴可夫斯基毫不搭调。   “你是真的吗?”陶权看着镜头问。   “嗯?”霍湘的气音拍打在收音孔,反问:“那你呢,你又是真的吗?”   陶权呵呵笑个不停,他实在太喜欢这句问话了,“我感觉我应该去学聂鲁达的诗,不然这种时候都不知道念什么给你听。”   “哪种时候?”霍湘放大屏幕,只给陶权脸部特写,看见今天晒伤的红色痕迹,让陶权看上去有些害羞的感觉。   “我觉得每一个我觉得又爱上你一次的时候。”   霍湘失笑,用致辞台上才有的语气:“谢谢?”   “不客气,好了快暂停,让我也拍拍你。”   霍湘拍起来有种模特的感觉,他不笑,只是简单坐着,画面就透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深邃,他那双眼睛如同天上被夜云遮住的月亮,每个人读出的信息都不同。   “不跟我说点什么吗?”霍湘问。   陶权看着手机屏幕痴笑:“感觉像在给你拍MV。”   “什么的MV,柴可夫斯基?”霍湘忍俊不禁,“……不过我好像懂了你为什么总说又爱上了我一次。”   陶权听懂了这是霍湘在表达喜欢,故意模仿霍湘刚才的语调:“谢谢?”   霍湘笑着摇摇头,“你真是个模仿天才。”   “你不也会模仿我的音调吗?”   陶权无限放大屏幕,只录霍湘半边脸,且因为木马不断上升下落而摇晃,糊得不能再糊,帅得不能再帅。   霍湘就失真的画面里,用陶权特有的语气问你是真的吗。   陶权说那你呢,你又是真的吗。   接着小桃子就急促地哼唧了几声,霍湘赶忙从木马上跳下来,逆着设施运动抓起小桃子,“它要上厕所了。”   陶权也跳下来,两人搀扶着从找不到落脚点的旋转木马来到平地。   旋转感并未消失,陶权抬头感觉整个银河在倾泻,两步站不稳差点摔倒,“我靠,早知道不把速度调那么快了。”   霍湘倒是还好,揣着小桃子小跑回房车,也不管陶权有没有跟过来。   “早知道不带这狗了!”   旋转感被带入了睡梦,两人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中午。   原计划他们要在西安停留四天,晴姐安排了些商务活动想让霍湘去接触,但先前给晴姐打电话时,霍湘又把这些饭局都给拒了,等于要重新盘算这几天怎么渡过。   “去看电影么?”陶权提议道,“然后再找个酒吧喝个半醉。”   “我当时只是举个例子,”霍湘笑说,“咱喝醉了狗怎么办。”   “哎哟这狗我真的是,”陶权提起小桃子,这些天吃胖不少,毛发更润泽了,“来都来了,也让它喝两杯呗。”   于是两人偷偷把小桃子带进了电影院,为了不打扰其他观众,挑的是一部即将下档的恐怖片,全场就两人一狗。   霍湘一如既往对恐怖片皮跳肉不跳,像听演奏会那样看完了全片,陶权更是重量级,看到一半直接睡着了,惊悚音效也没把他吵醒。   出影院他一直给霍湘道歉,说要不换个好看点的,这回保证不睡了,霍湘说我不喜欢你太过考虑我感受,这你得改改,陶权说我不,霍湘一瞥影院广告牌,说那我们再看一部熊出没,陶权说我不!   晚餐订在一家街边biangbiang面,两人嫌不够辣,问老板要来辣椒油,结果被辣得头晕眼花,买了三杯奶茶才给压下去,又因为喝撑了没法继续喝酒,灰溜溜打车回房车。   “所以是老天爷不让我们喝酒。”霍湘对此点评道。   陶权觉得不行,这酒必须得喝,在霍湘躺着逗狗的时候打开冰箱,“哥,你最喜欢的水果是番石榴对不?”   “嗯哪。”   陶权取出两个,最近的番石榴有点反季节,买来只能调酒,干吃有点太涩了。   霍湘看到他手里还有一颗番茄,问道:“你呢,最喜欢番茄?”   “嗯哪。”   番茄在鸡尾酒里也会用到,那杯酒有个酷炫的名字,叫血腥玛丽,里面甚至还要加辣椒汁和和牛肉汤,算是霍湘最喝不来的一类。   幸亏陶权拿出来不是调酒用,而是干活的零食,就那么放在厨台,时不时拿来啃一口,把自己吃得满嘴汁液。   “来尝尝我的特调。”陶权手持两个威士忌杯过来,把雪克壶里的酒各倒一半出来,熟练用搅拌法转了几圈勺子,递给霍湘。   霍湘抿了一口,强烈的鲜果味和酒精充斥进肺部,“你加了几盎司的酒啊。”   “你酒量好啊,多喝点。”陶权坏笑说,“味道还凑合吧?”   霍湘又抿了一口,再次体会到那种味蕾被全方位冲击的感觉,皱皱眉说:“好喝的,有名字吗?”   这时陶权瞄了一眼挂在窗户旁的那副画,名字他早就想好了,“猎人。”   霍湘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被蹭花一些的油画,笑了笑,“那卖多少钱呢,肯定不能只卖40。”   “那45吧,我现在就给它写菜单上去。”   赤脚踩在木地板,理所应当发出咚咚声,粉笔刮过黑板就不那么好听了,霍湘捂住小桃子的耳朵。   “我们喝完可不可以……”陶权跳回吊床说,整个房车颤了颤。   “可以啊,”霍湘已经把酒喝完了,说出来的话有浓重的酒精味:“你希望以什么姿势被我搅拌?”   “……”   陶权没答,也没把事情进展到最后,他俩这几天都累得跟牛似的,有色心没色劲儿,稍微亲了几口就抱在一起睡去了。   第二天,气温继续攀升,有辆货拉拉停来房车前。   霍湘帮司机把后座的大箱子搬上房车,再让陶权一样一样拆。   第一样是去年从陶权那儿收到的冷萃设备,玻璃部分原本被砸坏了,霍湘花了不少心思才找到愿意补的人。   陶权盯着设备的木质部分,看向车下抽烟的霍湘:“你给它重新上漆啦?”   “嗯,好歹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对了,我还让娟姐邮了点豆子,之后我们可以卖咖啡。”霍湘说。   陶权:“现在想喝么?我给你做一杯?”   “等会儿的,”霍湘笑道,“先收拾完呗。”   “好嘞!”   即便是移动酒吧,霍湘也拿出了一百分的诚意,除了升级酒具,还把当年从老板娘那儿买来的馕机给运过来了,以及一些一次性杯子,上面印着他俩结婚照和牡丹的剪影,陶权看到后,说什么也要马上冲一杯咖啡给霍湘喝。   最后一样是一罐墨绿色的青梅酒,标签处写着霍湘的名字。   “你知道这瓶酒?”陶权盘坐在地,把青梅酒提起来问,这是他去年偷偷酿了藏起来的。   “我当然知道,”霍湘说,“换新酒柜的时候特地交代陆超要把这瓶放在低处。”   陶权:“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我像是会丢别人东西的人么?”霍湘掐灭烟头,爬回房车,挤到厨台旁洗手。   “像吧……”陶权直勾勾地盯着青梅酒的标签,他写字怎么那么丑呢,“开业时给你送的花就被你丢了。”   霍湘闻声回头,仔细想了会儿:“你说那些没署名的玫瑰?”   陶权没答话,现在想想,确实那会儿不该送玫瑰花的,太明显了,估计换个康乃馨会好点,不行,康乃馨是送长辈的,……倒也不是不行,霍湘也算是长辈。   “我以为是卫天城送的,就给丢了。”霍湘说,“所以我说我俩缺乏一个了解的过程嘛。”   陶权知道自己错怪霍湘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你最喜欢什么花?”   “这还用想,牡丹啊。”霍湘弹了弹一次性杯子上的LOGO,打趣道。   “我服了,”陶权乐呵起身,两步站到霍湘身边,两人挨在一起,伸手夺走咖啡喝了一口,“你喜欢牡丹?……嗯?”   “那你呢?你最喜欢什么花?”霍湘在陶权唇边问。   “我喜欢你身上的草莓。”陶权低声应道。   霍湘:“草莓可不是花。”   陶权手伸进霍湘的衣服里,“你管它是不是呢。”   后续两天的活动由陶权决定。   他在清晨或傍晚的时间段,避开高温和人潮,带霍湘去逛一些相对安静的古建筑。   他自己对历史没什么兴趣,但隐隐感觉霍湘会喜欢,做攻略时很认真,到地方后像导游一样手舞足蹈地给霍湘讲解。   比如去东岳庙献殿的时候,天色渐晚,大多游客都准备返市,他俩逆着人潮进入正殿,刚进门陶权就说这是元代建筑风格,但重建过,并且最后一次重修是在康熙四十五年。   霍湘目视殿顶的叠嶂青瓦,眨眼之际,似是云层黯淡一分,尘埃扬起一寸。   可惜他们时间有限,无法逐一逛过不夜城的古迹,在第三天早上驱车前往敦煌。   越开出城区,周边的地貌越趋于西北特色,黄沙弥盖戈壁滩,天地之间青黄两色,如同刚晕染开的棕色眼影。   旅途话题仍然围绕彼此喜欢的事物,陶权竟然不知道霍湘还听黑嗓,聊到后面甚至到了加入假设场景,霍湘本人都回答不上来的程度。   “如果能获得一项超能力,你想要哪种?”   “如果小桃子突然有一天变成人,你还会爱我吗?”   “如果重返校园,你会读什么专业?”   霍湘通常边笑边回答,他不喜欢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但喜欢陶权脸上的天马行空。   他开始庆幸自己提出了想补回缺失阶段的想法,这让他们的感情变得更加完整,尽管陶权也不在乎是否完整,但他要给,因为他俩的人生有太多缺憾,至少让他在力所能及的部分,给予陶权最完整的体验。   下榻的酒店坐落在敦煌郊外,放眼一看,荒漠里仅有这一片分散又低矮的建筑群,门柱围墙均为黄砂色,像是古时候隐匿于戈壁滩的龙门客栈。   穿越者交给服务人员拿去维护,两人带着貌似长大了一些的小桃子进酒店办理入住。   檀香环绕,提灯笼的小哥带领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宽敞的露天庭院。   陶权望着四周作为采光的枯木火堆,感叹不愧是五千一晚的地方,燃的都是真火。   霍湘也看着猩红色的火堆:“当时我选这里,想观察你会不会享受这种花大钱的体验,然后再判断我们之后怎么过日子,不过这都是之前的想法了。”火光外的背景被扭曲成波浪形状,有种不真实感。   “想那么深呐你?”陶权说,“那得感谢卫天城了,不然我们在武汉不会提前聊到价值观的部分。”   “看来我对你还是有刻板印象,”霍湘笑笑说,“价值观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有点违和。”   “哪儿违和啦!不都常用词汇么,瞎讲!”   霍湘不答,跟随小哥前往朝南客房。   七月底是敦煌旅游的淡季,加上费用昂贵,今夜入住的仅有两间,没有那种隔壁突如其来的话语声,万物寂然。   小桃子年纪太小,坐长途车就消耗了它所有精力,一进门就找了个角落呼呼大睡。   两人分批洗澡,陶权呈大字在床上发呆,这时有人来敲门,开门一看,灯笼小哥拉着一车的纸箱,微笑说这是霍先生的快递。   那晚坐旋转木马陶权提了一嘴要是能拍真实的照片就好了,所以快递里有宝格丽拍立得,相纸足足两百张。   今早陶权抱怨说天气太热没办法晨跑,所以快递里有哑铃和瑜伽垫。   至此,穿越者所有装备穿戴整齐,霍湘也彻底变成满足一切愿望的神明机器。   傍晚,鸣沙山,沙丘浸染夕晖的咸蛋黄色。   一队骆驼蜿蜒向上,晚风裹挟黄沙,吹拂两人脚踝。   霍湘用拍立得记录陶权险些从骆驼上摔下去的画面,又让陶权帮他拍剪刀手的游客照。   领队的声音从扩音器传来,将月牙泉的事迹娓娓道来,偶尔停顿喝水,便给心爱的骆驼喂仙人球。   陶权惊道这能直接吃?不得给去去刺啥的吗?   这话是对霍湘问的,霍湘却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唤领队解释解释。   作为沙漠之舟,骆驼进化出独特的口腔构造,内部有许多角质突起,让它们能灵活应付带刺的果物。   陶权笑说那我也忒孤陋寡闻了,搞出个夏虫不可语冰的笑话,再回头盯着霞幕中的霍湘,问这句话说出来是不是又违和啦。   霍湘失笑,他就猜到陶权会在意刻板印象的事,回答说我又不会因为有违和感就不爱你了。   队里其他游客投来诧异的眼神,陶权笑容满面,说就是就是。 第130章 路途   又一夜,酒店远处有个野外活动,来自五湖四海的车友齐聚,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围坐在篝火前,互相分享旅途见闻。   穿越者无论在哪儿都是最引人夺目的存在,何况他俩还卖着野外喝不到的鸡尾酒,那些坐不进篝火的游客纷纷聚来银色灯箱的光照范围。   有几位年轻人认出他俩的身份,却不在乎,只问有没有无酒精饮料,一会儿还得开车回市区呢。   刀起刀落,那些用来喂陶权的水果被切块、榨汁、在火光中摇和,或是浓稠或是清爽,在成为歌手之前,他俩先是专业调酒师。   黄砂和星光被风吹起,伴随沙漠特有的干燥气味,身穿素麻简衣的女人在篝火前跳民族舞,步履轻盈,摇曳生姿。   她丈夫喝酒上头,壮起胆子问他俩能不能来个配乐。   陶权便放下西瓜,胡乱抹抹嘴,一手提溜起不明真相的小桃子,一首拿起霍湘送给他的琴箱,走往篝火。   火苗噼啪中,陶权只弹不唱,琴律使女人的舞姿更加曼妙,而舞姿外的沙地,小桃子如漆黑的煤炭,紧追另一家洁白的博美犬,狗叫声等同于节拍器,万物悠远。   霍湘有些后悔直接从西安开来敦煌,他们应该在途中多停几站的,想一起去嘉峪关。陶权说这有啥的呢,大不了回程绕一大圈,大不了绕去川藏线。   霍湘表示真要这么走,他俩估计会被晒成小桃子那种肤色。   陶权说你可别造谣啊,人只是毛黑,皮肤可粉嫩了,霍湘说好的,可粉嫩了。   两人在敦煌周边玩了一周,把陶权私信里提到的景点都逛了个底朝天。   不过陶权没想象中的那么喜欢吃西北菜,觉得太干了,于是每天早晨健完身,霍湘会借用酒店的厨房给陶权煮面。   第一天吃到的时候陶权还没感觉,连续吃了三天后,他突然想念起在野合宿舍的时光,说那会儿就应该开始追你的。   霍湘嘴角挂着笑,不,好像从跟陶权在一起之后,他的笑就没停下来过,他说这也是一种记忆刷新,那时的我们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地球的另一端再吃到同一个口味的面。   陶权听完撂下筷子,飞速跑回客房拿拍立得,拉着霍湘和面碗合影。   告别古城敦煌,穿越者继续朝向西北。   这一部分的旅途更随意了,开累就随便找地方停车,遛遛狗做做饭,心情好了把功能桌和小黑板搬出来,化身公路旁的小摊贩,等待有缘人光顾。   还真有人光顾,通常是已经开出去百米的私家车,原地后退回房车,先问这车多少钱买的,好酷炫啊,又问你们是在自己喝还是卖的,有咖啡吗,多少钱,有冰块吗。   然后陶权开始学诗了,像小学生一样坐在桌前,把聂鲁达的诗集翻开,用笔圈出喜欢的段落,再扫描进手机,一字一句地对照学习。   这种时候霍湘一般在风扇前弹吉他,把产生的灵感录下来,偶尔卡思路了便去逗逗狗,抓抓头发,陶权就会问他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冲咖啡。   戈壁滩一望无垠,不论是日出还是日落,总会在地平线交界点形成一圈柔和的金光,宛如天使头顶的光环。   小桃子的确长大了许多,不再是一个口袋就能装下的小小狗了,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追逐金光那般在荒野上乱窜,不惧酷热地在沙地里打滚。   就这样,他们抵达离霍湘老家最近的哈密市。   穿越者不仅是高富帅,还是骁勇战士,这一趟走下来轻轻松松,洗完车又焕发刚毅生机,不过两人将它闲置了几天,住进酒店换换居住环境。   陶权从没问过霍湘的身世细节,但从这两天霍湘也不知道带他去干嘛来看,霍湘小时候八成没来过哈密。   并且霍湘又像之前那样开始发呆了,久久看着意义不明的建筑,似乎连眨眼都忘了。   陶权有些担心他触景伤情,决定转换策略,按照传统旅游的方式,吆喝霍湘带他去哈密博物馆,再强行找点美食街吃个爽快,最后听从攻略建议,前往哈密周边的什么魔鬼城和哈密瓜园。   在风景观光区的佛塔下,陶权望着远方的葡萄长廊说:“你很喜欢大自然。”   “是吗?”霍湘看着陶权,他俩不知什么时候起彻底混穿彼此的衣服,今天陶权穿的是他最旧的那件,甚至都忘了几时买的,但在他看向陶权的这一刹那,心中莫名有种愕然,觉得陶权用了一种他不知道的方式,强行挤进属于这件衣服的那段时光。   “是呀,”陶权说,“你以前写歌最爱用非乐器的音效,平时在野合也都放自然纪录片。”   这座佛塔并不宏伟,孤零零在一座矮山,占地不过十平米,也缺乏维护,大理石缝隙夹满枯叶与虫子残骸。   但它依旧令人敬畏,于饱和日光下震慑威严,见证千百万来去匆匆的游客,亘古不变。   见霍湘不答话,陶权凑近一步,两人挨在一起:“有没有感觉我比你还了解你啦?”   霍湘眨眼,伸手进陶权衣领找到那枚弓箭项链,他还是没想清楚为什么自己会产生刚才那样的念头,但他摸到了陶权的温度,于是嗯了一声,说我感觉到了。   第二天,穿越者开出哈密市,一路向北。   霍湘没仔细想过今天的行程,先前所说的戈壁滩和牛羊肉都带陶权体验过了,不知还能再去做点什么。   穿越在漫不经心中来到真正的荒野,能看到道路两侧绿油油的树,却再看不到房屋,经过的车每一辆都在疾驰,如线缆里的电能那般,急于从这到那儿。   差不多是觉得窗外景色开始变无聊的时候,两人同时接到电话,一个来自晴姐,另一个来自流云。   泥泞诗意巡演官宣有一阵子了,今天开启第二轮售票,晴姐说再度秒空,叮嘱他俩就算死了也要把声带寄过来发音。   流云那边则问陶权最近有没有档期合作,她在写新专辑,有首歌想找他feat,陶权拒绝了,在他心中,所谓的职业生涯,早在和霍湘跳江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流云性格洒脱,也不继续周旋,只让他俩好好玩,少管什么赵云天和小屁孩的落井下石,之后有空去海南找她玩。   挂断电话,陶权喝了一口冲给霍湘的咖啡,嗯,真好喝,“欸,我突然想起《爱乐之城》最后那段蒙太奇,你还记得不?男女主赶走原本要带男主商业起飞的合作伙伴,专注和女主约会,你说我俩是不是有点雷同?”   霍湘开着车,沉默了几秒,“其实我不知道《爱乐之城》讲了什么。”   “啊??”陶权顿时惊呼,“那你还把里面的歌加进歌单。”   霍湘不禁笑起来:“因为好听啊。”   陶权啧一声,“那我成傻逼了,我看歌单里有老些爱情电影的配乐,还以为你喜欢看爱情片呢。”   “倒也可以看,”霍湘说,“我不挑的。”   陶权又想起这趟旅行还没打开过穿越者的电视机屏,突然来了兴致,“那我们今晚来个惊奇之夜?”   “行啊。”霍湘说。   脚下的路渐渐有些不平稳了,视野尽头闯进几栋村房,如果没关窗,应该能听见牛叫。   “看什么比较好呢,”陶权拿手机查电影,“我们还没一起看过爱情片,……唔,《怦然心动》咋样?”   “哈哈哈…你怎么还惦记《怦然心动》啊,你不觉得里边儿蛇吞蛋的画面很吓人吗。”霍湘自然回道。   道路两侧出现枯死的胡杨树,树桩里灌满黄沙,七零八落的,毫无生命力。   “那《倩女幽魂》?……不行,这是个恐怖片,我怕我又睡着了。”陶权继续翻动手机。   “随便挑一部呗。”霍湘从后视镜看着陶权,在陶权那侧的窗外,白云如同煮肉的浮沫,带有棕色杂质,也可能是因为车窗太脏了。   陶权又报了几部电影名,自顾自地研究着好不好看,主题也渐渐偏离爱情片,一度趋于喜剧片。   “你想骑马么?”霍湘突然问。   陶权仍旧看着手机屏幕,啊了一声,“马会不会踢我?”   “一般不会,”霍湘乐了,“怎么会觉得马要踢你呢?”   “视频刷多了呗,”陶权说,“经常看动物打架,你知道长颈鹿咋打架不?”   霍湘:“咋打?”   “用脖子打,”陶权放下手机,用手比划出两只长颈鹿,手肘互相甩击几下,“可搞笑了,我给你找视频。”   “好。”   霍湘降低车速,看陶权展示的视频,看完长颈鹿打架又看放生水鸭子,陶权的短视频软件刷下去一溜儿这样有趣的内容,两人哈哈大笑。   随后陶权也想看看霍湘平时刷什么短视频,要来手机,“密码多少?”   “我生日。”   陶权输入霍湘的生日,本想问这世界上除了你妈妈,是不是只有我知道你生日,但没说出口,盯着弹出来的视频:“她这是在干嘛?”   霍湘瞄了一眼屏幕,说:“编织蕾丝。”   陶权这才看懂视频里摇摇晃晃发出清脆响声的的是纺锤,继续滑动屏幕,他问:“这又是在干嘛?”   “分糖。”   “糖有什么好分的?”   “按颜色分啊,不觉得解压么?一大箱都是同一个颜色的糖。”   陶权有些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挠挠头,点进霍湘的收藏,“我靠!”   霍湘疯了吧,怎么收藏夹里全是他擦边的视频!赶紧把手机还给了霍湘。   “快到了么?”过了一会儿陶权问。   “还有半小时。”霍湘说。   从高处俯瞰,穿越者横穿一片西北村落,来到除了国道之外什么都没有的荒漠,如同一枚被抛起的黑色硬币,急速掠过烈日炙烤下的巨石,枯木,动物尸骸。 第131章 野梦   陶权心情很好,哼着小调拿出乐谱,往上面写写画画,唱到副歌时,就把笔当作指挥棒挥舞,很是投入。   他画出一棵梧桐树,又在树下画了个火柴人,“像你不?”   霍湘匆匆瞥了一眼,“像。”   “像屁啊,这能看出个啥。”陶权乐了。   霍湘:“那你还问我。”   陶权更乐了,给火柴人脚下画出简笔小狗,再画上自己,“这才像。”   “像像像。”霍湘笑道。   半小时后,穿越者开进一处马场,生锈的铁丝栓在木头上,形成围栏,马儿在围栏里抖腿甩尾,浑然不知有客人来访。   老板年过半百,衣着缝着布包,却十分干净,他压根没想到这季节还有游客来,手里半块油酥馍不知道是继续吃还是先放下。   霍湘下车用方言和老板说了些什么,然后老板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格外俊美的哈萨克马,通体红棕色,抬头挺胸,高傲之余又有些温柔。   霍湘又用方言和老板沟通几句,马就交到他们手上了。   “你不会直接把马买了吧?”骑上马后陶权问。   霍湘掌绳,看着老板的女儿把小桃子接走,笑说:“有钱买人家也未必会卖,租的。”   “咱骑马去你老家啊?”陶权摸着马背问,这还是他第一次骑马,感觉很奇特。   霍湘熟练甩绳,马儿立刻颠步出去,走出穿越者的阴影范围,沐浴进金灿灿的日光里,那浓密的鬃毛闪耀着野性光辉。   慢速离开马场后,霍湘抬手遮阳,观测老板说的方位,随口说道:“其实我们已经路过我老家了,在你选电影那会儿。”   “啊?”陶权抱紧霍湘,努力回忆那会儿窗外是什么,“哎呀,你咋不跟我讲一声。”   “没什么好讲的,”霍湘转头看着陶权,笑颜温柔,“回去不是还得再路过一次么。”   “你不打算进去走走么?”陶权问。对比起自己回东北时的怅然,霍湘一点儿情绪都没有。   “不走了吧,”霍湘说,“房子烧完就被拆了,貌似给改成了胡杨林,我也不确定,没仔细看。”   “那好吧,”陶权捏了捏霍湘的腰,他不知道霍湘咋想的,但不管咋想,他都会尊重,并且配合,“我们骑马去哪儿?”   “有时候不一定需要目的地。”   一甩绳,马儿忽而加快速度,驰往更西边的无人区。   骏马跑起来不像机车,人坐在上面要配合马的节奏,否则会被颠得屁股疼,霍湘身上有肌肉记忆,像是骑士那般游刃有余,仿佛已经和这马建立了许多年的感情。   陶权就苦了,被荡得肌肉紧绷,又怕掉下去,死死环着霍湘的腰,很快就把两人的衣服闷出汗。   渐渐的,他们闯进辽阔的旷野,四面八方均无遮挡,手机环顾一周,拍出的景色几乎一模一样。   烈日当空,不闻虫鸣,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了静音,连风声都听不到。   这恐怕就是世界的尽头了吧,陶权想,伸手去摸霍湘的嘴唇,勾勒出唇线。   霍湘晒了一身暴汗,深入旷野后减缓速度,让陶权喂他水喝。   “好美啊。”陶权望着远方感叹。   “我一直想带你骑一次马。”霍湘忽然说,“谢谢你满足我的愿望。”   “跟我还谢个屁啊,要谢也是我谢你。”陶权轻轻弹了弹霍湘汗湿的脸颊,那双灰色的眼睛在日影下变成了蓝色,而他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种蓝色,“累了吧,下去走走?”   一下马,霍湘猛地把陶权推倒,也不说为什么,直接骑到陶权身上,落下狂野吻势。   吻中,陶权感觉到霍湘冒出比平时更夸张的荷尔蒙,好像一头刚捕完猎的狮子,不让他动,蛮横地掠夺他。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有风吹来,青草刺得陶权发痒,但他不敢动,就那么被霍湘压制着,呼吸彻底乱成沙漠风暴。   霍湘逐步变得急躁,咬他唇的力度变大许多,还伴有几乎想勒死他的拥抱。   陶权睁眼,看到那遥不可及的远处,有座和霍湘眼睛一样蓝的雪山,他不知道那是戈壁阿尔泰山脉,翻过去便是另外一个国家,但他感受到源自雪山的威严神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刻的霍湘正在宣泄某种情绪。   霍湘脸上的云淡风轻或许是真的,但不完全真,路过几十年未涉足的故土,怎么可能没有感触?   陶权很高兴自己能成为霍湘发泄的方式,心脏悄然融化,疯也似地回应起来,甚至脱掉了彼此的衣服。   狂澜持续,两人吻得不可开交,一路翻滚向草原的边缘,一度快到沙砾的区域。   有什么夹杂在风里,在进一步就会爆炸。   霍湘停下来注视着陶权的双眼,“在这里的话,好像有点不合适?”   “嗯,是有点。”陶权也看着霍湘的眼睛,有几滴湿汗落从霍湘鼻翼落到他嘴边,他凑过去舔走,“但又不上本垒,管那么多干什么……你觉得呢?”   霍湘也伸手抚摸陶权脸上的汗,另一只手,游动,寻觅。   你知道心跳声和风声在一起时听上去会怎么吗?   好像在听风,又好像在听心跳。   一些野蛮如荒草的东西疯狂生长着,在日晕恒古不变的草原下,陶权贪恋地注视着想注视的每一个处,浸染想浸染的每个地方。   接着火烧了起来,像是某种七彩棱镜聚焦日光往草原上照,风很干燥,心很潮湿。   霍湘无限接近蓝色的瞳孔逐渐扩散,升至穹顶,先覆盖流连而去的云彩,再覆盖灼伤心境的太阳,最后将陶权打碎,碎成组装棱镜的千百万面凝望,胶水将凝望拼凑回去,陶权的喊声融入风,融入心跳,火势滔天。   两人躺平,草地等同于一张原始毯子,给人坚硬又松软的触感。   “皮肤有没有被划破?”霍湘问,“这里的草应该很软。”   “嗯啊,躺着贼舒服。”陶权还喘着气,说:“接触大自然嘛。”说完眼睛转了转,抱着霍湘。   边尽旷野,两人不挂一物坠入青草,土壤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下午的日光大片大片落在暴露的皮肤上,把他们烤得发烫。   霍湘不知在想什么,闭着双眼让风吹拂脸颊,每当他睁眼,陶权一定看着他,脸上带着某种温柔的笑,伸手摸他的眉毛,或是与他十指交握。   “凉飕飕的。”陶权说,“要不还是穿个裤子吧。”   “你不喜欢凉飕飕的吗?”霍湘下看一眼,笑道。   “好吧,那不穿了。”陶权也不害臊了。   “你说我现在吼一声能有人听到么?”过了一会儿陶权说。   “不会,”霍湘答道,“但会吓着马。”   陶权半抬身子看了马一眼,人正啃着地上的草,相当悠闲,完全不管这边还有两个啥也没穿的两脚兽。   “肯定要晒黑了。”陶权看着自己的手掌说。   霍湘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抱好,“跟我一起黑有什么不好的么?”   陶权从这话里感觉到一些霸道的成分,咯咯笑起来,霍湘问他笑什么,他笑而不语。   天地无疑是状况的,苍茫草原足以支撑起整个世界,他们所裸露出来的肌肤,只不过是一粒黄砂。   许多事也是如此,纷杂社会所飘散的流言蜚语,手机接收到的消息,乃至于此刻包裹他们的爱,在苍穹旷野面前,皆为沧海一粟,不足挂齿。   只是啊只是,在这一刻,紧紧挨在一起的一刻,他们同时抛弃了生命中的其他东西,只留下彼此。   没有家,也就理所应当把这两平米的草原当作家。   没有家人,也就理所应当把对方当做家人。   凝固的时间在灼日偏移一臂宽的时候被解除,两人重新坐回马上。   但没穿回衣服,仍是原始样貌面对旷野。   霍湘腰身被草叶划出几道红印,陶权一遍遍抚摸,想在红印周围画几颗星星,这世界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回程,骏马以散步的速度慢悠悠前进。   风渐渐有了形状,两人躯干的形状,有形却又无形,抽象却又具象,渺小得仿佛随时会被上帝从地球上抹去,庞大得能容纳这旷野的所有微风。   陶权死乞白赖来了一句我俩算不算马那个什么震,霍湘皱着眉笑说你可能有病。   陶权哈哈大笑,马受惊突然跑了起来,他被颠得生疼,嗷嗷大叫。   傍晚留在马场主人家吃饭,地道的西北家常菜被端上桌。   小桃子喝马奶把自己喝吐了,看见满桌的饭菜也不哼唧,四脚朝天躺在地上,隔壁的大黄二黄用探究的小眼神盯着它。   小女主人今年初三,也知道他俩的一些事,吃饭时克制不住眼神,总要偷偷看他们给对方夹菜。   霍湘问起她在哪儿上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校名。   “好好念书。”霍湘说。   小女主人羞怯地点头,脸上的高原红就是她最时尚的化妆品。   临别前,黑夜从雪山的方向慢慢袭来。   陶权从车库拿出两箱买给霍湘的零食送给小女主人,并悄悄问她是不是认识他俩。   小女主人正在帮妈妈洗碗,简陋的厨房挂有她的奖状,她用不那么标准的普通话说认识,陶权就把没拆过的兔宝宝玩偶也送给她,感谢她的招待。   穿越者身披夜色开上国道,今夜高空挂月,漫天星辰如散落的钻石,自天幕倾泻而下。   霍湘长大的村落于月下显现,它已陷入沉睡,没有一盏灯亮着。   车灯一一扫过平房,门梁上的对联折射出鲜艳的红色。   经过那处破败的胡杨林,霍湘看见了一棵柿子树,他的母亲在树下洗衣服,而他在摇晃树干,落下的柿子就像从天上坠落的星星。   并且他相信陶权也看见了,他和陶权之间,已不再区分什么臆想现实。   “我觉得我真该找小哥学一学占星,”陶权半边身子探出车窗,望着天上的银河说,“这里的空气质量实在太牛了,感觉全宇宙的星星都能看见。”   他的说法毫不夸张,西北的经纬度决定了星河的宽泛度,此刻穿越者头顶的星辰,几乎与延时摄影里的作品一样,光亮嵌满整片夜空。   “学呗。”霍湘说,“你让人小哥给你开个1对1的网课,我给你出钱。”   “行啊!”陶权钻回车里,拿出手机又钻出去拍星空。   霍湘抽空把拍立得递给他,陶权说:“这能拍得出来吗?”   “试试呗。”   答案是拍不出来,照片黑漆漆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星星。   但也无妨,陶权还是在画幅外写上日期,并把最近的拍立得拍成九宫格,发朋友说老婆带我拍照。   没过多久,穿越者抵达目的地,巴尔坤盐湖。   霍湘说这是他16岁之前唯一来过的景点,陶权估算了下距离,这距离霍湘老家也不过20公里,原来真的和他想的一样,霍湘童年从没离开过这边陲小村。   同样,霍湘已经事先和下榻的民宿打过招呼,穿越者直接停在独幢客房外。   本来以为骑了一天马又舟车劳顿,陶权会发困,没想到还惦记着他那惊奇之夜,一边用水管冲车轮一边问到底看什么。   “有什么看什么。”霍湘啃着苹果说,啃完剩一半丢给陶权,折回房车开显示屏。   最终看了一部上世纪末的经典爱情片,男女主于巴黎邂逅并一见钟情,相约婻諷半年后再见。   里面有段名场面,男女主乘坐电梯,当男主看别处时,女主盯着男主,而当男主有所察觉,看向女主时,女主又飞快看向别处,弹幕说这是眼神拉丝。   遗憾的是这一幕直接被错过了,因为两人的心思不在电影上。   今天的感触太多,陶权再也无法忍受,他觉得今晚必须要在今晚完成他的献身仪式。   霍湘宣泄完情绪也回归了常态,被陶权撩拨得呼吸困难。   “明明白天才……”霍湘嘀咕着。   陶权:“我还年轻,耐得住你折腾。”   霍湘笑着准备脱掉最后一件衣服:“做好准备了?”   “这有啥好准备的啊,”陶权说,“今天在草原上我就想了。”   “……”霍湘笑得不行,“你要不要来点酒壮壮胆子。”   “也不是不行?”陶权乐道,下床去翻冰箱,拿出一瓶烟熏威士忌,灌了两口,直接用嘴渡给霍湘。   “真受不了这味道。”陶权说,“来吧霍湘!*我!” 第132章 回程   婻諷  陶权被弄哭了。   第二天还发烧了,身体烫得像烤红薯。   霍湘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今早他急着去取定制的蒙古族服饰,会来又忙于给陶权煮面,直到两人穿着蒙袍逛盐湖,陶权一直回避他的牵手动作,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没发烧!”陶权笑咧咧甩开霍湘手,影子倒映在湖面,被民族服饰放大了憨厚体壮的那面,像草原上守候羊群的大黑狗。   可霍湘只看到近乎苍白、十分勉强的脸,他在心里叹了声气,而后看往盐湖另一端,匆匆瞥过无垠草浪,再极为缓慢地牵起陶权,带他原路折返。   巴里坤盐湖有两条通往湖面的木板栈道,他们本计划环湖走完一圈再登上去拍照,眼下只能忽略式地经过入口。   陶权有些自责,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真没用。   霍湘原地停下来,捏紧他的手,说没用的是我。   发烧源自免疫系统对身体被撕裂的紧急防御,倒是不像平时发烧那样伴随其他症状。   “真的不累,四肢可有劲儿了,你别搜了,再搜估计要说我得癌症了。”   但霍湘执意要去医院,提前结束了两人在巴里坤的行程。   白日当空,照进房车的光线时有时无。   陶权躺在床上,颠簸让他无法入睡,脑子里好像有一群小熊在和洋娃娃跳舞。   小桃子似乎知道他生病了,今天一直没乱叫,乖巧趴在床头陪着他。   昨晚真是搞太大了……   陶权想,想了一会儿居然笑了起来,把脸埋进枕头,恨不得捶床。   但也是真的刺激……   又过了一会儿,陶权躺得实在无聊,找出聂鲁达的诗集来看。   当他靠到隔板上时,开着车的霍湘有所感觉,因为吊床和驾驶位在同一水平线。   他反手在隔板上敲了两下,示意陶权需不需要帮忙。   陶权听到,也回应了几下,意思是不用管我。   这恐怕就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了,霍湘想。   他面朝东,陶权面朝西,想见彼此得绕地球走一圈。   昨晚是有点丧心病狂,下阶段后跟疯了一样控制不住,怎么就是考虑不到陶权未必吃得消呢?   霍湘有些自我反感地咬了咬牙,打开车窗给自己点了根烟。   这时隔板传来动静,连通驾驶舱的小窗户被陶权打开一条缝,递来一个印有他们结婚照剪影的一次性纸杯。   霍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接了过来。   然后就发现这是个小朋友玩的简易电话,杯底连了一根数据线。   他掐灭烟,将杯子放到耳边,听见陶权虚弱的声音:“歪,听得到不?”   “听得到。”霍湘说。   接着陶权问他开车累不累,想不想喝咖啡或者吃点零食,他回答不用,反问陶权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老老实实喝水。   窗外驶来一辆面包车,车身沾染大量黄泥,呼啸着擦过穿越者。   “好多了,别担心,”陶权说,“我给你汇报一下学习成果,你慢点开啊。”   霍湘边减缓车速边思考什么学习成果,看见前边儿的面包车越来越小,像一颗从山峦滚下来的石子。   “so that you will hear me my words..”原来是念诗。   “sometimes grow thin as the tracks of the gulls on the beaches..”   诗声浓缩进狭小的纸杯。   “necklace..drunken bell..for your hands smooth as grapes..”   跨越一整个地球的距离,来到他耳里,只给他一个人听。   发烧让陶权的音色比平时更沙哑,也更深情。   听上去像是加州日落时听到的车载广播,又像某个八音盒里伴随芭蕾小人起舞的古典乐。   且念得很好,连读像模像样,没有丝毫停顿感。   不知听到第几句,霍湘开始用指甲去刮方向盘,他的自我反感加深了,懊悔自己是个绝望的文盲,竟然完全听不懂诗句的含义。   他不自觉踩下油门,周遭被缝在记忆里的山景倏地逝去,穿越者如同方才那辆面包车,化作荒野上的一个黑点。   车速突然拔高,小桃子一个原地趔趄,陶权赶忙把它抱紧怀里,“欸,刚念到哪儿了?”   “不念了吧。”霍湘对杯子电话说,“你敦煌的视频整理好了吗?不是还要发给海风酱么?”   “我靠,差点忘了!”   每当深切体会到陶权排山倒海的爱意,霍湘第一反应都是惶恐。   他不敢听完整首诗,就像不敢看完陶权发来的私信。   他清楚这些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在陶权内心深处,淤积着他一辈子都消耗不完的爱,这份爱甚至还一度逼得陶权无路可退。   霍湘关掉通风挡板,重新点燃那只烟,烟灰遁入车窗外的砂风,化为虚无。   然后他点进和用户hxwanywn的对话框,从头阅读那些私信。   这一次他不再跳过那些语音和视频,每一条都全部听完为止。   大多都是零碎的生活日常,比如在西湖边给他录水浪,——最近风也太大了,如果你在杭城的话记得多穿点衣服,最好像我一样穿仨件。   再比如去西溪湿地跑步,喘气声夹杂行人吵闹声,——还剩一公里,今天不知道为啥有点岔气。   以及189首唱给他的歌。   “天晓得...既然说..你快乐..于是我快乐...”   “I don't want to keep secrets just to keep you...”   有些是音频清唱,有些是视频弹唱,无一例外被平台把音质压坏,像从一台死去的录音机里发出来的。   “一个人的夜...我的心..应该放在哪里..拥抱过后我的双手应该放在哪里...”   “I love you ani't that the worst whing you ever heard”   霍湘渐渐听出唱功的进步,也感觉到随着时间推移,陶权表达的情感越来越深。   “还记得那场音乐会的烟火...还记得那个凉凉的深秋...”   “Wind in my hair I was there I was there...Sacred prayer I was there I was there...”   好像在那七年里,陶权独自完成了和他相爱,分开,心碎,复合,等一系列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行为。   每段音频播放完都会有嘀的一声,霍湘脑海里的陶权,正随着嘀声,从18岁长大到23岁。   他几乎可以看见那双打球的大手是怎么变得更粗糙,也看得清那张脸如何日渐颓靡。   “陶权。”霍湘打开隔板,把手伸进去,“再给我念两首可以吗?”此刻定有稀薄的日照落在陶权身上,他看不见,但他能想象。   “好啊!想听哪首?爱很短暂遗忘却长行不?”   熟悉的山峦仍在急速褪去,霍湘觉得他们仿佛身在末日电影里的逃亡时刻,车后的世界一片片坍塌成深渊,而他一定能带陶权抵达新的乐园。   也不再会害怕心底的惶恐。   半小时后,县城医院。   陶权强烈要求打个退烧针,打完一脸傻笑地揉着屁股,说还挺疼的。   霍湘笑笑,牵起他走出候诊通道。   “巴里坤肯定不回去了,”霍湘说,“这附近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不造啊,”陶权说,“你想呗,我脑袋现在跟被车创了一样,使不上劲儿。”   此刻陶权24岁,粗糙的手掌放在另一个粗糙的掌心。   “去嘉峪关吧?”霍湘轻声说,“陪我去,好吗?”-   河西走廊的最西部,祁连山脉如同一条沉睡的长龙。   两人跟在老年旅游团的后边儿,偷偷听领队介绍周围的黄泥建筑,一路白嫖到天下雄关碑。   野风阵阵,两人在碑前自拍,陶权打算按快门时偷亲霍湘,没想到霍湘也想偷亲他,两人留下脑袋相撞的拍立得。   然后他们又在夕幕轮照时登上长城第一墩,强迫犯懒的小桃子陪他们赛跑,被管理员追着破口大骂。   川北羌族自治州,穿越者开进群山盘踞的无人区。   陶权把瑜伽垫铺在碎石路,教霍湘如何负重卷腹,热烈的太阳把他们浇透,小桃子险些再度中暑。   第二天两人找到林间的野生水潭,清澈得可以捕捉游鱼身姿。   陶权遛狗遛到一半突然开始脱衣服,在霍湘的喊声中助跑跳进水潭。   霍湘骂了句脏话,也脱光跳进去,接连咕咚两声。   密林垂下的树枝长满浆果,有野鸟振翅取食,羽翼荡出微波,涌向两人。   霍湘拽着陶权潜入水底,自下而上望着头顶的波光粼粼。   陶权看没几眼,环住霍湘的腰,痴情地吻过去,无数泡沫浮向水面,被日光戳破。   西双版纳,霍湘喜提人生第一张罚单。   进入野象谷后他还在琢磨这事儿,觉得不应该啊,那里明明可以停车的。   陶权喂来一勺菠萝饭,问他敢不敢吃炸竹虫。   霍湘不敢,晚上吃饭时把炸竹虫换到陶权面前,专吃凉拌卷粉。   陶权本以为自己能吃,夹了一条放进口中,下一秒疯也似地蹿出去吐,被当地人连声哄笑。   翌日在孔雀园,陶权问它们为什么不对我开屏,霍湘说有没有可能你面前那只是孔雀妹妹,人家本来就不会开屏。   北海银滩,吹来的海风渐渐有了秋日气息。   陶权给平躺在地的霍湘抹防晒,手不安分地揩了很多油。   霍湘耐心地一次次拿开,催促他赶紧把阳伞撑开。   海鸟低空飞翔,夺走游客野餐的食物,包括他俩拿来喂小桃子的龙利鱼。   陶权挥舞衣服去赶鸟,却把自己转晕,踉跄倒在霍湘身上,还不慎踩了小桃子一脚,被小桃子单方面冷战了半天。   入夜在双人浴缸,陶权问能不能在水里来一次,霍湘掐灭烟头说好,当场把他转过去,完了再换陶权把他转过去。   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穿越者悠闲地开回江浙地界。   杭城迎来标志性的桂花季,一下高架就隐约闻见空气里的桂花香。   “去年这时候我们好像在分手。”陶权莫名其妙来了句。   “嗯。”霍湘也没纠正他的说法,而是趁堵车间隙蹂躏小桃子。   时值晚高峰,街边路灯在喇叭声中霎时明亮,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再次登陆两人世界。   陶权看看车流又看看霍湘,“这得等挺久吧?”下一秒竟然想去解霍湘裤子,当场被霍湘拍开。   “你去年就是这么打我的。”陶权笑说。   “嗯,明年也这么打。”霍湘也笑着。   两人这趟玩得有些忘乎时间,所以当穿过水杉群,看见院子里石榴树已经结果的时候,不约而同喊了声我靠。   陶权急不可耐地推门下去,当场摘下一颗掰开尝尝。   石榴籽爆裂在地,被跟在后边的小桃子一一啃走,放养的小孩就是不挑食。   “还挺甜的。”陶权分给霍湘一半。   霍湘叼住石榴,弯身去花盆找钥匙,他还有一个惊喜没跟陶权说。   于是陶权喊出了今日份第二声我靠。   霍湘是谜吗?有人知道霍湘在自驾游期间到底盘算了多少事吗?   小洋楼混乱的格局不见了,取而代之野合宿舍式的两床分落,整个大厅干净宽敞,终于有点别墅该有的样子了。   “你这样搞得我很不好意思,”陶权说,“感觉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就是个挂件,啥也没干。”   “真的吗?”霍湘挑眉笑说。   陶权嘿嘿傻笑,围观霍湘把纪杉送他们的画挂到墙上,自己也去车上把狗尾巴石榴花吊坠取下来挂回冰箱后方。   随后他躺到熟悉的沙发床上,“以后我就不用睡这儿了呗,俩床咱一人一边。”   “嗯。”霍湘脱掉鞋袜,跟陶权挤到一块:“也不用一人一边,你直接睡我身上好了。”   陶权用腿锁住霍湘,“以前想上你床你还揍我,现在巴不得我睡你身上,……嗯?”   霍湘笑着,往陶权嘴里塞了一把石榴籽。   陶权当然不止想吃石榴,抱着霍湘的手啃,要不是小桃子从门口探着小脑袋问我能不能进来,床单怕是还没用就得洗了。 第133章 酒夜   当晚两人在桂花香里沉沉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回来的事霍湘没跟其他人说,想留些时间整理小洋楼,给穿越者卸载装备什么的,说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过日子,要有“家”的感觉。   于是两人里里外外忙起来,又是网购又是去宜家,把地下仓库里那些用不到的东西全都洗出来捐走,给二楼四个房间区分了职能,还给小桃子在屋外安装了豪华狗屋。   在霍湘买下小洋楼的第四年,它终于变成了他的家,在他独自生活了十五年之后,他终于又有了家人。   而陶权仍沉浸在旅游的氛围,时常盘坐在两床之间整理拍立得,对照日子把最喜欢的那张贴进乐谱,还买了套蜡笔往乐谱上乱涂乱画。   霍湘为了让乐谱看上去更饱满,把旅途记录在语音备忘录的曲子挪上去,最后还是有些填不满,干脆把聂鲁达那本诗也给抄了上去。   完工后陶权拍了个九宫格,发说和老婆一起做的。   点赞提醒的同时,琐碎事情接踵而来。   首先是看到朋友圈得知他俩已经回杭的晴姐,打来电话催霍湘去公司开会,不然就提刀来龙井把他俩做了,再是娟姐陆超的狂轰乱炸,扬言人可以不来,小桃子必须给送过去,不然今年的黄酒一口不留给他们。   两人相视一笑,开始计划接下来的生活。   前几天主要去公司,两人清晨时分互相帮对方穿衣服,打趣对方彻底变成黑皮,再一起乘机车飙去公司。   霍湘被拖去跑舞台测试,多半时间呆在体育馆和录音房。   陶权则带着小桃子跟队友排练。   嘴上说着排练,实则是唠嗑,陶权翻开那本乐谱,一样一样给两个小孩讲出去都玩了些什么。   焦烁越听越气,自从权哥跑了,晴姐像杨白劳一样对待他和万钧,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听不得什么螺蛳鸭脚煲和放风筝的事,一拳一拳往陶权身上呼。   万钧秉持一如既往的拉架人,挡在两人中间,转移话题:“权哥,你们当时为啥不把萨比尔和卫天城的事捅出去呀。”   提起这两个人,陶权只觉得晦气,“不聊这个。”   陶权不想聊,焦烁越要聊,把这几个月交通讯号的行程都给陶权汇报了个遍。   之前魔方私下想用资源和金曲奖换年度组合的奖,但没料到晴姐在金曲奖有内鬼,反过来将了魔方一军,保住了年度组合。   而这样就打乱了魔方的步调,他们本想通过金曲奖大满贯再给交通讯号镀一层金,结果不仅年度组合丢了,还莫名其妙和霍湘共领年度专辑,把当时的热度全吸光了,导致后续商务很轻松就被晴姐截胡。   至于黄辰焰前阵子的落井下石,现在也遭到了反噬,网上冒出一些他苦恋陶权的谣言。   陶权听到这里啧了一声,感觉马上要吐出来。   看他不爽,焦烁就爽了,蹦蹦跳跳地哈哈大笑。   处理完公司的事,时间来到九月中。   陶权突然接到海风酱的联络,说是和羊哥来杭城玩了,让他出来请客。   “你跟我一块儿呗?”他问霍湘。   霍湘看着手机界面,并展示给陶权,纪杉找他有事。   “狗我带吧,”霍湘说,往锅里丢入切好的番茄,“你和他们好好玩。”   “好。”陶权从身后抱着霍湘,明知煮面没什么好看的也要全程赖在霍湘身上。   和海风酱汇面,陶权直接把他们带去西湖边吃大餐。   “你咋那么黑呢?”羊哥对他恢复黑皮体育生的身份很有意见。   “关你屁事。”海风酱则对羊哥指指点点很有意见。   其实江海风最后还是没跟陶权出柜,或者说他觉得霍湘迟早有一天会跟陶权讲,默认陶权知道他和羊哥的关系。   但霍湘答应了不说就是真的不说,陶权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张罗他俩不能老吵架,要和平相处,把在敦煌拍的风景拍立得分了一半给海风酱。   唐鹤扬说他俩刚从敦煌过来,也拿出几张照片要送给陶权。   不过他们那张是打印的,分辨率高了,故事感却少了。   “你俩还挺有默契的哈?”唐鹤扬还很费解当时江海风凭啥饭也不吃就要去拍那劳什子的月牙泉,感情这俩兄弟八百年前就约好了。   海风酱挑了一块酱鸭给唐鹤扬,打发叫花子式地让他吃饭,继续问陶权在敦煌有没有玩沙滑。   有时候就是这样,旅行的意义不只是游玩,还承载了年少时的梦想,三人一直吃到入夜才从香格里拉饭店出来。   逛苏堤的时候,海风酱谨慎提起后援会的事,确认陶权不排斥这个话题,再简单地说了下目前的粉丝状况。   简单来说就是没啥粉丝了。   草莓冰把十来个粉丝群退了后,大批粉丝烧照片脱粉,留下的没有领头羊,该流失的流失,没流失的把群当姐妹群,心情好了骂陶权傻逼,心情不好还是骂陶权傻逼。   当中还有个有趣的点,因为陶权不再出席商务活动,他以前的周边签名变成绝版,直接翻了好几番。海风酱为了弥补大家追星塌房的损失,暗戳戳找人P图散布陶权会复出的消息给倒卖周边的黄牛,再统一帮粉丝们代售,不说回本,至少让已脱粉的姐妹追回了当年的付出。   “那黄牛不成冤大头了么?”羊哥对此发表如是意见。   “粉丝才是冤大头,你当情绪价值不是价值吗?”海风酱很嫌弃地白了羊哥一眼,又对陶权说:“别担心权哥,巡演二次开票的时候公司找到我,给了我不少票,现在基本内部想去的都有票了。”   “谢谢你。”陶权低声回道。   “之后你有啥打算?”海风酱又问。   陶权抓了抓头,“还没想好,估计找个班上吧。”   “回酒吧么?”海风酱笑说,“我还没喝过你调的酒呐!”   羊哥从后头跟上来,扯开挡住脸的柳条,“什么酒?我也要喝。”   江海风看看夜下的水浪,再看看唐鹤扬不是很聪明的脸,强忍把这傻缺推进湖的冲动,“你能不能走开啊。”   陶权一手揽住羊哥,一手揽住海风酱,“喝,明天带上竹哥一起,正好我们那儿有个歌手要毕业演出。”   同一时间,霍湘正在苏堤对面的茶楼陪纪杉喝茶,小桃子和纪家的杜宾犬在包间角落贴贴。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么?”纪杉给霍湘添茶,“这位导演很少会选非科班的演员。”   “他也不是演员啊,”逗狗的方休打岔道,“还不如让我去呢。”   “也可以啊,”纪杉嗤笑道,“那你明天跟我去把脸上的疤修复了。”   “我不。”方休别过头去。   霍湘奇妙地发现自己对这两人的关系不再感到好奇,这是为什么呢?   “不考虑就算啦,”纪杉把茶推到霍湘桌前,“你能给白象继续写歌我就已经很感谢了,以后有什么能帮到你的随时提就好。”   “我会的。”霍湘颔首示意。   归途,霍湘在后车厢陪两条狗,方休独自驾驶,从后视镜看着他:“你知道卫盛已经凉了么?”   “不知道。”霍湘回道,“也不感兴趣。”   “操,有病吧你们,一个两个邀功也不让,那老子活不是白干了吗。”方休突然就骂骂咧咧上了,“那你要聊啥,甘草聊不聊?”   霍湘顿了顿,“方休,你应该知道我和陶权都没资格搭这些事,我们统一认为这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所以你就拒绝纪杉?”方休问,“你知道那些机会有多少人想要么?”说完啧了一声,“算了,低调点挺好的,不然我还得跟在后边儿擦屁股。”霍湘:“?”   方休在后视镜翻了个白眼,“我就说没人知道我在干活吧!你以为光靠你们那个做蛋糕的就能啥事儿都摆平啊?体育馆都他妈是我去聊的!让一杀猪的去聊商务,纪杉真他妈疯了。”   霍湘明白了,方休正把他当出气筒,虽然有点酷哥人设崩塌,但比以前有人情味。   第二天中午,陶权带海风酱去灵隐寺,霍湘留在小洋楼煎鸡翅。   此前他曝光创作身份时,让三弛也披露他参与专辑制作的事,几个月过去,三弛成功靠这份热度闯出杭城,未来要去上海发展,今晚是他的毕业演出。   煎好鸡翅,霍湘单独分了二十多块出来专程送给方休,再回来制作桂花蜂蜜,等入夜就和陶权他们四人赶往野合。   私奔前夕他给陆超转了一大笔钱,足以让野合在被砸后光速重修,又加上监控的事曝光,野合彻底成为杭城最火的酒馆。   好在今晚不对外营业,来的都是老客,众人都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你当年就是在这儿吃的霸王餐呗?”海风酱趴在鱼缸前和孔雀鱼对视。   陶权正要回话,海盗飞也似地跳出来,本想直接给陶权一个爱的抱抱,结果撞见陶权爱抚小桃子的场景,当场愣在原地。   “这柯基品相好。”羊哥蹲下身说。   “想要么?送你一条。”岳竹又想行使霸总特权。   但海盗压根不理他们,蹿到陶权腿边疯狂叫唤,你怀里这只是谁,你不爱我了吗,把它弄走,你只能抱我!   陶权只好把小桃子交给霍湘,把海盗揣怀里,“又变胖了啊你。”   娟姐姗姗来迟,一头大波浪比以前更漂亮了,“哎哟这小黑狗,妹妹还是弟弟啊?快让我抱抱。”   一行人入座,两人把在旅途中酿出来的酒逐一送给大家,一群人边尝边喊着好喝,新招的员工也纷纷端来小吃,连声招呼陶总好霍总好。   虽然野合重装后他们没再来过,但属于他们的传说一直在客人之间流传。   关于陶权的第一个传说是脾气炸裂,没有哪个熟客没被他骂过,所以哪怕扳手已经变成副调,还是不敢给他上酒,悄声和学徒叮嘱不要惹陶总。   第二个传说是痴情,蛰伏七年只为了等前任掌柜回来,三弛经常在中场互动时给客人们八卦他和霍湘。   今晚也不例外,开唱前故意说这首送给师父和师娘。   对于他们在一起的事实,一帮老客该震惊的早就震惊完了,再见到面,只剩下灌酒,玩失踪是吧?喝!背着我们偷偷搞在一起是吧?喝三杯!   对陶权来说,这份感情需要被祝福的就是在座的这帮人了。   他敞开心扉回答大家的问题,某年某月某日,你做的某件事是不是因为霍湘?   如果大家不提,他恐怕都要忘了自己曾有无数个熬不住的瞬间。   而海风酱和羊哥在一旁静静听着,那盏新买的迪斯科球银灯,终究还是覆盖了陶权所有的人生。   老客串联起他和霍湘,霍湘串联起他和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的世界里有自由自在的小海风,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三弛唱了一首《吻得太逼真》送给他俩。   娟姐骂骂咧咧说别唱这么不吉利的,三弛说这是霍湘让唱的。   陶权用喝醉的眼睛看向霍湘,脸上半是微笑半是疑惑。   霍湘不答,回以同样温柔的笑。   有时我们听的不是歌本身,而是这首歌留下的美好印象,对霍湘来说,这苦情的旋律是种甜美,满含无花果香气。   陆超到的最晚,挤进人站人的过道,震声喊他俩狗东西。   霍湘对他竖了个中指,再拿起杯子自罚一杯。   也只有陆超能知道坐席里还有个天岳总裁,不敢亏待地开了瓶山崎21年,今晚全场免费。   欢呼声碰杯声共同装点今夜,那枚被压弯的黑曜石量酒器,一开始被陶权和霍湘是用,之后从娟姐手中继承给萝卜,现在再到扳手,以及今后每一位学徒。   酒局持续到凌晨四点,所有人喝到不能再喝,整个野合飘着麦芽香。   陶权协助学徒把客人们送上车,轮到海风酱他们时和岳竹多聊了会儿。   岳总对野合的氛围很认可,说如果有开分店的计划可以投资,保证五年内在江浙一带遍地开花。   陶权对商业一窍不通,也不敢替陆超答应,说之后再看,不确定野合还有没有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盯着。   “这年头了还有乱七八糟的人么?”岳竹笑说,给驾驶位的琼姨一个眼神,对方默契地把名片递给陶权。   后座的唐鹤扬伸手上来:“给我也来一张啊。”被岳竹和江海风同时拍走。   琼姨把车开出去,陶权叮嘱道:“到了群里说一声啊。”   “权哥拜拜。”三人和陶权挥手告别。   回到死胡同,霍湘刚锁好门站在浴缸橱窗前,手里提着塑料袋不知道要干嘛。   陶权走过去,刚要开口,霍湘两步倒进他怀里:“我喝醉了。”   陶权第一反应是笑,狂笑,他根本没想过今晚霍湘会喝醉,相当放心地让大家灌霍湘。   “你笑什么。”霍湘抬起头,很艰难地睁眼看他,“把狗装进去啊。”   感情塑料袋是用来装狗的啊???陶权笑得更开心了。   但狗在哪儿???   “我狗呢?”霍湘也反应过来了。   陶权大笑着让霍湘坐到室外藤椅,开门进去找。   小桃子窝在沙发上睡觉,几乎要和沙发融为一色,同样在睡的还有娟姐和海盗。   所以霍湘压根没管店里还有没有人就把门锁了是吧,陶权又开始狂笑。   娟姐被吵醒,摇晃着脑袋坐起来:“天亮了?”   陶权问学徒们怎么先走了,娟姐说是霍湘让走的,抱着海盗起身。   看见霍湘醉倒,娟姐顿时酒醒了,拿出手机咔咔拍照,笑出比陶权更夸张的动静。   来回一折腾,时间直接逼向五点,不远处早餐店都开始煮茶叶蛋了。   陶权背着霍湘,手里还提着小桃子,打算溜达一会儿再叫车回龙井。   “小湘湘?”他试探性唤了声。   霍湘没睡着,但基本丧失了回应的能力,只能抬手示意自己在听。   “终于把你灌醉了哈。”   霍湘动了动,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你说回去我把你给办了你能反应过来么?”   霍湘缓缓睁眼,“你说什么?”   语速慢,但语气严肃,陶权赶忙说没什么。   走了一会儿,霍湘似乎酒醒了一些,对陶权说:“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嗯?”陶权盯着空荡荡的梧桐大道。   “我不应该把小洋楼也给重新装修的,”霍湘慢吞吞地说,“有点自作聪明。”   陶权:“为什么?”   霍湘从他后背跳下来,恢复意识也就能走了,酒神喝醉了依旧有酒神的样子。   “因为我突然发现,现在好像没有哪个地方还是以前的样子了,都装修了,变了,回不去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这可能是种宿命,两个孤儿没能在这座城市留下任何承载共同回忆的私人场所,宿舍搬进新员工,野合扩建,小洋楼重装,以前的点点滴滴,不知怎么就消失了。   “这有啥的,”陶权也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并不难过,“又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一个说法。”   这个答案有些莫名其妙,霍湘吭哧笑了,“然后我还发现,我们好像有个事不过三的魔咒。”   “嗯?”   “你不觉得吗?”   陶权细想霍湘的话,没想明白是怎么个事不过三。   指他告白两次失败?   还是霍湘连续两次受伤?没懂。   “Fever dream high in the quiet of the night.You Konw that I caught it~”那就唱首歌吧。   “Bad bad boy shiny toy with a price.You konw that I bought it~”霍湘也唱道。   小桃子打个哈欠,意思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睡觉呢。 第134章 山茶   11月5日,晴空万里,方休在宅院里修剪绿可娜。   这是年中新移植的山茶品种,纪杉说克瑞墨谢得太快,并且她不再喜欢红色了。   方休没问为什么,从见到纪杉的那天起他就失去了发问的权利。   如往常一样,方休修剪完茶花,将盛满枝条的竹筐交给罗婶处理,走进厨房给纪杉打下手。   纪杉今天心情很好,切乌鱼子时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今晚穿千鸟格吧,找条黑色裤子配,领带就别系了。”   方休啧了一声,“我也没说要去啊!”让他穿西装还不如让他去死。   况且,谁看演唱会穿西装啊??   “陪我嘛,”纪杉像哄小梅那样朝他说,“反正你今天又没事。”   方休把西点食材从橱柜里拿出来,“到时候再说。”   纪杉的焦糖布丁是她妈教的,而她妈据说是在里士满留学时跟米其林大厨学的,里头只加塔希提岛的少籽香草,每次出炉都会浸一屋子的香草味。   可惜方休不知道好不好吃,或者说连纪杉也不知道,因为这道甜品她在家里很少吃到,通常只属于她哥哥。   “狗狗。”当所有餐食准备好,放至珐琅茶托中时,纪杉轻声唤道。   语气与平时并无不同,但脸上的表情消失了,趋于她给自己的自画像,皮肤凝结,双目定格。   方休忽然就有些紧张,某种很多年没出现过的紧张。   他把珐琅茶托放回原位,以同样的表情看着纪杉,两人如同画室里被按下暂停键的人体模特。   大约过了半分钟,纪杉点了点头,伴随一个坚定的眼神。   “知道了。”多年的形影不离让方休很快就理解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重新拿起茶托,转身前,看见纪杉伸手去解围裙,方休觉得她有时过于沉迷墨绿了。   纪宅建造时正逢西洋热潮,大当家在后院挖了个地下室当酒窖。地面原先也种满山茶,后来被纪杉亲手铲光了,改成一座上下左右都是玻璃解构的会客室。   也就导致方休每天去地下室,都得穿过会客室尽头的收藏间。   这里挂的大多是画,真的假的,抽象的写实的,他看不懂一幅。   打开地下室门,钥匙声被踩在隔音棉上的沙沙声弥盖,很自然地让人产生一种舒适感。   方休一路下至底层。   杭城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每到这个季节整座城市都犹如泡在水里,尤其是地下室,潮湿的空气甚至有些阴森。   当然,阴森之感更多来自床铺上躺着的男人。   方休走到床边,把餐食放在床头柜,坐到临床的椅子上,四面八方的隔音棉让整个过程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他看向床上的人,床上的人也扭过头看他,这里光线很晦暗,婻諷他们互相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往常倘若方休心情好,会在这个时候跟对方说话,讲讲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红枫又从谁家抢了什么东西。   但今天纪杉想让他穿千鸟格,所以他没什么想跟这人聊的,尽管这人叫纪枫,躺在这里已有六年之久。   六年来,纪枫手上输着液,每隔一小时会有人下来查看情况,确保他没死去或是又胆敢下床,纪杉在照顾哥哥方面从来不考虑成本。   方休坐了十分钟,还是没什么想说的,便一手捏住纪枫的脸颊迫使他张口,另一手再抓起尚有余温的乌鱼子酱,连同手指一起塞入纪枫嘴里。   纪枫如每一次那样消耗干瘪的喉咙,制造出刺耳噪音,像是呕吐,又像哭诉。   方休不怪他,因为他浑身上下能动的就只有喉咙。   将死之人怎么会需要乌鱼子酱和焦糖布丁呢?他们甚至都没有味觉。   海鲜味和焦糖香混合进潮湿的空气,方休把手从纪枫的嘴里伸回来。   今天纪枫格外不配合,插在手背上的针管不慎脱落,渗出不少血。   可对比起几年前纪枫用烫刀慢慢从他眉骨割向脸颊时流的,还差太远太远。   来的路上,方休想过纪杉为什么选择在今天。   今天是个什么特殊日子吗?   纪枫把她第一条狗杀了煮来吃的那天?   还是她被纪远光殴打住院的那天?   太多了,整个纪家留给纪杉太多值得纪念的日子,方休根本猜也猜不到。   一个生下来只为了照顾哥哥的妹妹,注定有一天会向全家人发起华丽叛逆。   在纪杉失去第六条捡来的狗,并被纪枫强迫剃光头后,她爱上了墨绿色。   她开始变得言听计从,让母亲终于肯对她笑,让父亲主动为她买下第一枚研颜料用的凤凰螺。   然后在暴雨夜捡到跪在地上求她收留的方休,培养他,带他爬上高山之巅,一起目送她父母被推入火化仓。   今天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纪杉从床上醒来,开窗看见满院子盛开的绿可娜,突然就觉得这是个让哥哥坐牢的好日子。   在方休离开厨房后,纪杉把围裙轻轻折好,放进垃圾桶,回到主屋,在颜料盘上调色。   她站在楼梯,调出像克瑞墨山茶那样的正红色,一边看她给哥哥画的画一边旋转画笔。   方休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很久,或许是产生了怜悯罢?他有时是有点慈悲的。   她不慈悲,总要有一个慈悲的人在身边不是吗?   慈悲很好。狗狗很好。红枫很好。她也好。   纪杉想着,拿起画笔在纪枫的画上打了个巨大的“X”。   颜料太多,沿着画布滑开,没过多久就和旁边的两幅画一样,充满一种自由艺术感。   “纪总早上好。”门被推开,四号的人接二连三走进来,此时纪杉已经坐回到长桌给方休倒水,点头示意后看着众人前往玻璃房。   方休回来时打着哈欠,绕过长桌坐到纪杉身边,双腿自然搭到桌上。   “我不去看巡演,”方休说,“我要休息两天,把年假用完。”   纪杉笑笑,“那就不去呗,”她和方休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强硬连接,之前提议时也早猜到方休不肯去,“看看邮箱,于晴应该发东西过来了。”-   于晴发完汇报邮件,心血来潮想清理下草稿箱。   在她呈上滴水不漏的工作前,先是各个版本的弃稿,堆积了将近三十页。   哪些需要暂留,哪些需要送上西天,她逐步检阅。   删得所剩无几后,她看到一封三年前写给霍湘但未发送的联络邮件。   -项目组尾款打过去了,记得核对下数字。然后桃花新专准备发了,工作室还是想把你的名字写上去,我帮你回绝了,但你放心,这不影响分成。另外还有件私事跟你商量,我这边有个不错的苗子想介绍给你认识,时间方面……   这时再看自己的措辞,满满欲盖弥彰的味道,于晴看得有些尴尬,一把合上电脑屏幕。   时间过得真快,写这封邮件那会儿陶权还在F1VE搞自暴自弃呢。   F1VE……到底什么人才能给组合取这个荒谬的名字啊,于晴笑着。   接下F1VE对她来说属于意外,当年她和纪杉聊的是乐队企划,是陶权莫名其妙闯进出道位,她才被迫去薄荷强抢经纪人职位的。   以前想到这一点,于晴就恨不得叫人打陶权一顿,她就没见过这么罕见的傻逼。   后来她慢慢想通了,这一切都是蝴蝶效应。   往小了追溯,她就不该接管艺人的社交平台,否则就不会看到陶权发给霍湘的丧心病狂私信,自然也不会点进那些音频视频,更不会拐弯抹角地给陶权寄选秀报名表。   不……也不完全是,她本可以把这件事处理得很漂亮,如果她没低估陶权的话。   最开始她只期望陶权能在选秀里刷个脸熟,想着等选秀结束再把陶权签下,直接以泥泞诗意主唱的身份出道。   当时她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配的队友都来自音乐世家,相关团队也早早候命。   然而陶权对出道的欲望远比她想象的强烈,竟在她无暇顾及的时候,一跃从下位圈跳到排名第三,导致事情脱离控制。   往大了追溯,则来源第一次见霍湘。   她不该贪卫天城的那口酒,喝完跑去天鹅航道成立前的试听会,否则就不会沉沦进霍湘的歌声,也不会着魔一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成为天鹅航道经纪人,多年后眼睁睁看着陶权和霍湘宁可从路虎上跳下去也要远离她。   那天和霍湘吵完,于晴把自己灌得烂醉。   在她把那瓶麦卡伦喝完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里犯得第二个错,那就是别把利益凌驾于朋友之上。   当时陶权摆烂还没到顶峰,她愚蠢地认为陶权会撞南墙回头,接受永远得不到霍湘的现实。   然而陶权用现实证明这世上有比她更愚蠢的崽种,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决不罢休。   因此她放陶权和霍湘接触,将其视作一种风险投资,让陶权得到安抚,继续为她所用,最好还能把霍湘搞回娱乐圈,假如投资失败,那她就得在对赌中赔大钱。   “我觉得不太行,他们都是人,没办法完全在控制内。”共享这个计划的纪杉对此持反对意见。   “是,他们都是人,活生生的,极具价值的人。”她则回道。   如今想想,这句话实在太傲慢了。   这两人的确有用不完的商业价值,但也远超她的控制范畴。   如果不是霍湘牺牲名誉为她填补资源漏洞,她此刻八成因为抢银行进了牢房。   小小蝴蝶,振翅却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于晴啊于晴,你也只不过是蝴蝶效应里的一环罢了。   沉思中,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于晴接起,听到助理小王的声音:“晴姐,权哥要自个儿去场馆,那我是先回公司接你还是直接过去啊?”   于晴几乎警铃大作,来不及回话,挂断了给陶权打去:“不是说了让你他妈从公司去体育场吗?今天周六,从龙井过去多堵你心里没点数??”   陶权哀嚎道:“没从龙井走!霍湘做了蛋挞给焦烁万钧,我们现在在海棠华府啊。”   于晴揉了揉眉毛,语气放缓:“行,……那蛋挞给我留两个。”   “已经吃完了,”回答的是霍湘,“而且不是你教我做的吗,味道应该没有你做的好。”   于晴骂了一句傻逼,然后把电话挂了。-   几小时后,体育场,技术人员进行最后一轮设备测试。   于晴在总控间听导演下达指令,对讲机传来各部门的反馈,接着,远处舞台动了起来,钢铁巨臂当着众人的面分离、旋转、化成无数个漂浮在主舞台上空的镜子。   镜下的舞台地板同样是巨幕,也在技术人员的操控下高低分散,宛如少林寺梅花桩。   这个创意来自七年前的霍湘,于晴记得那天晚上起了大雾,她开到高架上时,霍湘扭头看着后方逝去的夜景,问红绿灯是不是用了特殊的材质,无论多大的雾都能看得清。   于晴说是的,不然多容易出事故啊。   霍湘回说:“如果舞台屏幕也能像这样四处悬浮就好了。”   彼时国内还没生产出能自由组装的屏幕,顶多像歌王歌后一样斥巨资量化小屏幕拼成大屏幕,但没什么必要,万一效果不好还得亏钱。   如今不仅科技成熟,还多了建模功能,在一切开始之前就能用软件模拟出方案效果。   于晴原本想把这个创意用在天鹅航道四专巡演,算是她对霍湘这么多年来积极配合的回馈,结果那破乐队三专刚发就解散了,她的想法只能时隔多年用在泥泞婻諷诗意上。无妨。   泥泞诗意同样是霍湘的东西,从朦胧的主概念,到潮热的音乐取向,皆是她从酒后霍湘那儿听来的,这么来看……也算无愧初衷。   “都去吃饭吧,”导演朝对讲机说,“四点准时回岗。”   说完再看向于晴:“紧张么?”   于晴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要创造历史了还不紧张?” 第135章 巡演   巡演。   歌手乐队们迁徙式把同一个舞台带到不同城市,最初只当做维系粉丝关系和增加知名度的方式方法,中后期资本介入,演变成新型敛财手段。   当越来越多莫名其妙的人也办起巡演,市场逐渐不再买账,这时再想突破重围,就得注入诚意。   泥泞诗意立项目标就是打破国内乐队记录,于晴故而献上最真挚的诚意。   演出包括正式开始前由薄荷男团的暖场,加一起时长共计三个小时,但票价不上涨反而降了;愿意出高价买内场票的粉丝,将每人获得巡演限定的礼品,包括不限于纪念场刊、乐队签名、未披露的迷你专、进后台与乐队亲密接触;舞台效果打破行业天花板,视听硬件国际顶尖;以及前些日子临时决定给每位到场观众附赠柠檬水特饮。   于是等观众撑满五万余坐席后,整个体育场变成一片柠檬海洋。   柠檬水看似简易,却不简单。   所有柠檬由江海风的父亲搭线,采购自今年因天气灾害而滞销的山区果农,红枫专门建了工厂给予加工处理,每一个生产环节都对外公开,随时可在线上直播间观看。   ——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没能和大家如约在夏天相见,这杯柠檬水是我研发的,只送给你,希望这杯柠檬水能让你永远记住今年的炎夏。   机械钢臂组合之前,主屏幕出现这一段手写体。   不用想都知道是陶权写的,这世上根本没有比他写字更丑的人了。   场馆霎时沸腾,粉丝涌出万般情绪,有的一齐指着屏幕大骂你个傻逼,有的一口把柠檬水喝掉,还有的已经哭了。   巨幕就在粉丝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彻底亮起,一阵烟雾从侧方弥漫进舞台。   一群不认识的人从烟雾中走出,身着漆黑打歌服,如飞渡绝崖的战士那般挨在一起。   Ares,一支薄荷娱乐推出的预备男团,每个男孩都有堪称水石的坚硬面容,他们将在今夜正式出道,并担任暖场嘉宾。   “Ares!”最高的队长对话筒震声喊道,紧接着音箱传出急促的电音。   “Ares!”其他成员也齐声跟喊,一时间场馆被灌满雄浑的声音,有如战时号角。   半年前,陶权和黄辰焰的舞台斗殴被曝光,摘星计划收到整改令,众多大牌娱乐公司退出合作。   而让薄荷新团来当开场嘉宾,便是白象弥补陶权塌房给薄荷带来的损失,此时正有无数架摄像机直播Ares的演出,数以万计的预备粉丝守候其中,与现场观众一同陷入狂热氛围。   身后大屏滚动他们要唱的歌曲信息,眼尖的粉丝发现词作者竟然是霍湘。   但能给她们震惊的时间不多,因为雷鸣般的“Ares!”忽然静止,她们下意识看向舞台。   五位成员往旁边让开,露出潜藏身后的焦烁。   粉丝顿时大喊他的名字,看着他以六亲不认的狂傲姿态引发今夜的第一阵浪潮。   焦烁痛失C位一直是粉丝的遗憾,那个本该弹冠相庆的出道夜,她们不知道流了多少泪。   “那焦烁呢?我能为他做点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缺。”   所以当霍湘这么问的时候,于晴让他为焦烁量身定制一张专辑。   身着红黑打歌服的焦烁站在舞台中央,宣告泥泞诗意将在巡演后解散,而他将作为Ares的C位继续偶像活动,旋即背过身去,迎接表演的第二首歌。   他的粉丝再也绷不住,纷纷传出喜极而泣的喊声。   她们的焦烁一定生来要当偶像,表情管理永不变形,舞蹈力度幅度恰到好处,闪耀得像是钻石。   后台,于晴和焦世康连着语音,一人监控线上数据,一人传达现场反馈。   “怎么样焦总,相信我能把焦烁变成本代男一了吗?”   “谁让他染头的?不是说了不准动头发的吗!”   于晴笑笑,“他自己染的。”   暖场表演持续了半小时,舞台稍作歇息,场馆陷入一片黑暗。   粉丝们抽时间去卫生间,或是和这次面基的好友自拍,再回过神时,灯光已经亮起,众人头顶凭空出现无数个悬浮LED屏幕,拼凑成星穹模样。   惊讶声还没结束,吊顶周围又有灯带亮起,流动出幽蓝光芒。   “是水母!”有人看出灯带形状,大呼道。   没过多久,整座场馆化作深海。   一盏紫色舞台灯集中众人视线,万钧沐浴在电光紫中与大家挥手。   身后大屏幕闪过他出道至今的花絮,像旧胶卷那般左右滚动,此外场馆响起强劲电子音,给他柔和的气质点缀上几分凄美。   停止活动的这几个月,万钧忙于白象的时尚模块,于晴倾尽原本要给陶权的资源,把万钧送进中性模特的行列,未来将作为公司打开海外市场的重要棋子。   也多亏陶权一直背着晴姐给他做营养早餐,否则他不会在短短一年长高那么多。   “杭城晚上好!”万钧拨开被风吹起的发丝,大声喊道。   粉丝还以更热烈的声浪,将他推至舞台中央,“欢迎来到《泥泞诗意》巡回演唱会,我是万钧。   “准备好跟我一起召唤雷霆了吗?”   乐队发行的歌不到十五首,撑不起两小时的演出时长,因此霍湘拿出他匿名给电视剧电影写的主题曲给巡演使用。   粉丝听到耳熟能详的歌曲,当即全场合唱,肆意挥舞手中灯牌。   万钧看着陷入派对氛围的现场,浮现温柔的笑,“是不是很久没听我电吉他solo啦?”   “是!!!!”   一轮弹奏后,观众手中的灯环被总控调成闪烁的雷光紫,万钧细声慢语和粉丝们公布自己以后将专注时尚圈的活动,问大家愿不愿意继续陪伴他。   回应的自然是凌驾雷声的欢呼。   “嘘——”音箱忽然传出一句噤声。   与此同时,全场灯光熄灭,“MiryPoetic,chapter one——”   话题人物总自带引爆全场的能力,陶权仅是开口说话,就足以让粉丝们近乎崩溃呐喊。   他的脸出现在悬浮屏幕上,却没有任何一块屏幕能完整照出他的表情。   随后,他背着吉他从升降台出现,一边弹奏着《彗星猎手》,一边阔步走向已经就位的乐队范围。   迄今为止,陶权上过113场舞台,粉丝们对他的台风已经很熟悉了。   性感,富含进攻性,足以用凛冽来形容。   但此刻不一样。   他看向机位的眼神少却一种执着,也没有粉丝所幻想的愧疚和怅然,她们能感觉陶权在看着自己,又觉得陶权在看很远的地方。   让人不禁联想到天鹅航道,霍湘也是那么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   一曲唱罢,换好衣服的焦烁和万钧交替乐队老师坐下。   三人相视一笑,陶权把霍湘送他的麦克风放上支架,笑着从左到右注视观众。   这时本该有段MC,让他向大家解释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或是抬高下气氛。   并没有,乐队直接进入了表演阶段。   “我可以不发言吗?”在商讨MC时,陶权这样问于晴。   于晴看着自己给陶权准备的稿子,上面什么都没有,一张纯白A4纸,代表她不会再干涉陶权的意愿。   “你当然可以。”   全场大合唱中,舞台灯在悬浮屏幕上来回扫动,逐渐地,上面的实时转播被自然风景取而代之。   唐古拉山,西伯利亚冻原,非洲旷野,南极冰川,北卡罗莱纳沼泽。   观众们发出惊呼,遥望这岿然不动的野生样貌,似是也被卷入支离破碎的臆想幻境。   随后三人分别乘坐升降台飞往稍高处的悬浮舞台。   焦烁坐到电鼓前,两侧灯柱随之亮起,在观众眼里,他如同坐在春日花园的秋千上。   他正右方,万钧踩进舞台,脚底屏幕荡出蓝色涟漪,身旁曲屏亮起,一只海龟从他身旁游过。   而陶权位于最高处,身后有座被藤蔓缠住的桥,正燃烧着,照亮背景屏里穿梭着的火车画面。   三座半空舞台呈三角形,互相协作音符,再飘向悬浮着的自然风景碎片,仿佛是它们本身发出的声音。   在幻想具现的这一刻,于晴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遗憾泥泞诗意第一次巡演即为最后一次巡演。   她和现场观众一起注视着天上的三人,享受泥泞诗篇。   体育场远比体育馆大,能坐下将近六万人,露天环境也便于团队使用烟花和大型道具。   导演说的对,他们正在创造历史,从来没有哪支乐队在短短一年发展到能开体育场规模的巡演,更没有哪个团队折腾得起覆盖率那么高的裸眼3D技术。   在烟花升起的那瞬间,于晴眼皮倏地跳动,一滴眼泪随烟花逝去。   “下周末有空吗?”身旁的纪杉问道。   “嗯?”于晴轻吸鼻子答着。   “滨江新开了一家越南菜,陪我去尝尝。”   于晴望着接连不断的烟花,那些温暖碎光照进了六万个人眼里,她说好。-   没活动时,体育场大多死气沉沉,即便太阳高照也显得冷清。   等入夜就更严重了,中央草坪犹如井底之蛙的井,只能看见一片虚假星空。   而那些负责巡逻的老油条,一天里有一半时间待在管理室嗑瓜子刷短视频,根本不关心老鼠挖洞进来或是野鸟撞死在顶层建筑。   幸好今晚很热闹,不然会有点寂寞。   甘草这么想着,在镜前解开扎起的头发,如水藻般的巴黎染披散至肩头。   她嘴里哼着散场前的最后一首歌,打开水龙头清洗双手。   都说都市丽人双手不沾阳春水,可她手上怎么到处都是冻疮。   问题不大,她今天涂了新指甲油,十根手指萦绕在黑夜和月光之间,漂亮极了。   同时她还换了一双细跟红底高跟鞋,和她身穿的小礼裙非常之搭,KateSpade首席设计师看了也要跪在地上给她舔鞋的程度。   补完口红后,她走出空无一人的男洗手间,无视周遭自动朝向她的摄像头,沿着弯曲走廊走到底。   这时她又觉得热闹也不好,散场的在外面大吼大叫,还没走的制造出刺耳脚步声,从她头顶的管道传来,有种要地震的感觉,恶心。   时间分秒流逝,甘草保持优雅姿势站在这条内部通道的尽头。   在她第17次欣赏指甲并被自己精湛的美甲技术折服时,安静走廊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晚上好啊权哥。”她一秒笑起来,神色像是方才舞台上缠绕桥宇的带刺蔷薇。   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谁会记得?她可是个忙碌的都市丽人。   都市丽人不愿浪费时间,忽略陶权几乎焊死的敌视表情,自顾自撕开口香糖的锡纸包装,一边嚼着一边说:“我手里有一样关于霍湘的东西,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她的语气把风情万种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自信,诱惑,又危机四伏。   陶权没答话,舞台妆让他看上去比平时凶厉许多。   甘草又说:“卫盛的事你已经听说了吧?很快就要被大三元赶出杭城了,恭喜你啊。”   “讲重点。”陶权抬起头说。   甘草有些神经质地叹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先是笑了笑,再拿出手机,一边找着什么一边说:“姐姐我挂念你俩,对卫盛进行了一个小小的落井下石,结果你猜怎么着,嘭!一不小心挖到了一些重磅消息。”旋即展示手机里的照片。   那是一张上世纪拍的老照片,隔着屏幕都能看清照片被折过多少次,并且还不完整,有三分之一被撕去了。   “卫天城一直在偷偷调查你老婆的身世,”甘草的声音终于变得正常了点,“我想他大概把这当做挽回你老婆的最后筹码,所以调查出来后一直没跟你老婆说,怎么样?有兴趣了吗?喜不喜欢姐姐的大消息?”   “……”   “霍湘的外婆还活着,想不想知道她在杭城的哪儿?”   “……”   陶权盯着眼前的手机,里面有位抱着婴儿的妇人,衣裳脏得像是从黄河里捞上来的,她似乎对镜头很抗拒,眼里有一丝恐惧。   陶权见过这种眼神,在他从钱江一桥跳下去的那瞬间,从霍湘那双灰色眼睛里看到的。   “一般这种等级的消息呢,我们至少要卖个七位数。”甘草笑呵呵地收回手机,“但我们已经很熟啦,你教我调酒,我教你跳舞,所以给你个跳、楼、甩、卖价。”   陶权听完嗓子动了动,他想问多少,下一秒又料想到不会是钱那么简单。   果然,甘草换了个站姿,比方才严肃很多,语气也透着一股危险:“我知道你和大三元以前就认识。你把他约出来,我需要他帮我一个忙。   “放心,只要让他上了我们的车,我就会把霍湘外婆的地址发给你。”   过了十来秒,确认陶权没有开口的意思,甘草又说:“并且我保证他不会受一点儿伤,你也知道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也会被红枫赶尽杀绝。”   “我凭什么相信你?”陶权看着甘草,要不是她手上的指甲油,他会觉得他根本没认识过这个人,“你已经骗过我两次了。”   “我发誓?”甘草呵笑起来,“或者给你写个字据?”   “别闹权哥,你觉得我要是不怕大三元,有必要冒着你告发我的风险来找你么?   “……现在杭城没有谁还敢动大三元,且四号的人十五分钟内联系不到他就会倾巢而出,我们没胆子对他做什么,只想要一次面对面的沟通机会,把和红枫之间的事聊清楚而已。”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陶权冷声问道。   甘草:“怎么找?送死吗,你应该知道我之前跟他有过节。”   “别走啊!   “要不这样,你帮我把他约出来,我帮你杀了卫天城?怎么样?很划算吧?   “喂——”   这一次,换陶权消失在夜色。   他走得很快,不到一分钟就返回了有人声的区域,头顶排风管道呜呜响着,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动静了。   接着,兜里手机震动了两下,一名未知联系人给他发来短信。   -你真的不想让霍湘和他外婆团聚吗?   -明天早上在这个地址,你可以先去拍一张车牌照发给四号的人。   -我们等你到9点。 第136章 杨梅   一夜无梦,陶权从霍湘怀里醒来,被褥落有灰蒙的光,天应该刚亮不久。   他凑到霍湘脸边,在呼吸交错中用指尖勾勒霍湘唇线,霍湘有些发痒,下意识翻成平躺的睡姿。   陶权熟知如何不被发现地起床,每一个动作都像被施了慢速魔法,静默洗漱,无声出门。   杭城秋天很短暂,树木往往要到深冬才会变黄。   陶权捡起一片飘到篱笆外的石榴叶,沿着山路前往公交站牌,从成群结伴来看茶山的游客身旁经过。   公交车慢悠悠开出龙井,太阳也差不多升了起来,灰蒙的光渐渐变得澄澈,西湖被照得微波泛泛,湖天一色。   “你是不是脑残,”耳机传来方休的骂声,“起不来跟我约那么早干什么,我他妈鸡蛋饼都凉了。”   陶权收回视线,“你先进去热身啊。”   “轮不到你编排我。”方休骂骂咧咧挂断电话。   不过陶权没坐到球馆,而是提前几站下车,戴上兜帽口罩,若无其事绕进一条短巷。   甘草给的地址就在这儿,一条平平无奇的香樟路。   闲逛两圈后,陶权迈进一家兰州拉面靠窗而坐,望着侧方一辆面包车吃起炒刀削。   吃到一半,他从兜里拿出一张被折弯的名片,上面写着梁琼二字。   和琼姨通话过程中陶权依旧盯着那辆有些破旧的车,其间视野没闯进什么可疑人士,车里也始终空空如也。   时间来到七点半,陶权再次提前下车,逆着早高峰堪称恐怖的人潮,前往球馆另一侧。   临近高墙,陶权左右张望一眼,旋即助跑起来,如一条黑猫般迅捷翻过高墙,震落不少堆积墙沿的石尘。   方休又发来几条语音,他逐条点开听,在恶劣的人格羞辱中走向羽毛球馆。   球馆一般这个点才开放,因此换衣间空无一人,仅有两排储物柜敞门迎接陶权。   他一路找到那格唯一被关上的储物柜,凝望两秒后猛地抬脚踹去。   金属门霎时发出巨响,周遭柜门纷纷受力乱动,像草原上受惊的土拨鼠躲回公共巢穴。   陶权在柜门相互碰撞中脱掉衣服裤子,换上柜子里的工装服,最后再把自己那套塞进去。   准备离开时,他摸到兜里吃剩一半的鸡蛋饼,以及一盒薄荷糖。……这糖什么时候买的啊,盒都生锈了,还能吃么?   想着,陶权打开糖盒,倒出里头仅剩的一粒扔进嘴里。   他喜欢这款柠檬薄荷糖,准确来讲是霍湘喜欢,说是咬碎的瞬间像生吃了一颗柠檬。   然而此刻口腔却什么味道也没有,陶权立马把糖吐了出来。   “好啊你。”看到手心剥落塑料壳的芯片,他自言自语道。   陶权猜出这是某种GPS,想也没想就把芯片藏到了鞋底。   鞋码,身高,肩宽。   方休在这些方面和陶权高度一致。   小时候还因此闹出过笑话,有次岳竹提前到球馆,误把隔壁场的方休认成他,上去就是勾肩搭背。   彼时方休脾气更火爆,不耐烦地推开岳竹,两人一触即战。   他不会出卖方休,但也无法拒绝甘草开的条件,他想让霍湘和外婆团聚。   一个家只需要一个孤儿,那就是自己。   离开球馆,方休又发来几条痛骂语音。   陶权拍了一段早高峰的盛况过去,视频里,上班族像蚂蚁一样穿过十字路口,交警站在中央指挥通行,其身后的警用摩托车正发出红蓝两色,一度盖过自东方坠落的金灿阳光。-   下午两点,卫天城准时到达仙居杨梅产园。   崭新铁门无人来开,他只得先将车停在一边,亲手将尚有塑封膜的门推开,再回到车上点火。   每年11月是杨梅清园的时候,需要用锯子把病枝枯枝剪去,再涂上喷雾杀灭病原菌,以保来年结出硕果。   换句话说,这么好的天气,杨梅地里应当有无数工人忙碌着,至少在卫天城的记忆里是这样。   他冷眼扫过几乎腐败的杨梅树,手有些不自然地捏着指节,发出咔咔脆响。   车开进产园深处,迎来一面辽阔的山中湖,湖心坐有一片现代建筑群,阳光明媚,立在最高那栋楼楼顶的“天岳”两字格外刺眼。   卫天城吸了一口气又很快吐出来,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东西被标上其他名字更让人觉得耻辱的事了,他加快油门通过入岛桥道,停车关门时难免多用了些劲儿。   有风吹来,未完工的建筑群飘散出厚重的尘埃味,这里本是卫盛拓展旅游板块的头号项目,每栋楼的设计图都由卫天城亲自审批,如果卫骋韬没把它赔给天岳的话,眼前应该是一片高端旅游胜地。   没关系,他已经捉到了红枫心腹,只要把人转交给天岳,卫盛就能从对赌中全身而退,到时候他有大把的时间思考怎么夺回杨梅地。   穿过毛坯区,那栋唯一刷了墙装了家具的办公楼,卫天城有条不紊地迈入电梯。   四楼,守在狭长走廊的人听闻电梯响,匆忙跑过去,“卫总……”说话的表情如同生吃了一根苦瓜。   “?”卫天城瞥了对方一眼。   “……我们好像被那娘们骗了。”   卫天城神色稍纵即逝一丝慌张,快步走向办公室。   棕色门把手打完蜡还没被几个人碰过,摸上去十分顺滑。   “……”   这件办公室归属财务部经理,朝南,光线充沛。   面部淤青的陶权被绑在老板桌对面,稍扬起下巴看着卫天城,工装背影倒映在档案柜有些脏的玻璃上。   对视的那瞬间,卫天城眼色沉静,心底却爆出无数震惊,那份对捉到大三元的满足霎时变得粗糙,如同一颗被塞满油脂的钢丝球。   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头盔摆在老板桌上,旁边有陶权的随身物品,一张折起的A4纸,一部手机。   屋里还有其他人,全部不知所措地看着卫天城,负责管事的把A4纸拿过来递给他,再眼神暗示手下的人随自己离开。   纷杂脚步声远去,卫天城避开陶权毫无情绪的脸,看起手里的纸。   “?!”看了一眼,卫天城把纸揉成团死死捏着,“你从哪儿弄到的照片?”   陶权咧嘴一笑,“这很重要么?”   卫天城强忍太阳穴的暴跳,走过去,隔着老板桌揪起陶权衣领:“你知道多少德清的事?”   陶权没回答,照片是琼姨发给他的,那通电话里,他请琼姨帮忙查车牌,提前得知真正想和方休面对面沟通的是卫天城。   但他没想到甘草骗了他,上车后被卫盛的人毒打一顿,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15分钟就能搞定,而是一路开出杭城,来到这么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   卫天城自问德清的事做得滴水不漏,怎能想到陶权会有卫盛埋人的照片,略有失态地摁着陶权的脑袋狠狠砸向老板桌。   陶权吃痛发出闷喊,而后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卫天城拿起他手机。   “密码多少?”卫天城问。   陶权:“霍湘生日。”   听到霍湘的名字,卫天城瞳孔急速扩散,随后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忽略屏保那张亲吻的壁纸,“几月几号?”   陶权不答,他不会让卫天城知道霍湘的生日。   两人僵持十来秒,面色不动下均为紧张。   卫天城不确定陶权手里还有多少关于卫盛的东西,事关重大,不敢以暴力逼迫陶权给密码,几乎快要把手机捏爆。   就在他准备先把抓错的人问题解决掉时,陶权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霍湘打来的。   “接,”陶权说,“我不会让他知道我在这儿。”   卫天城盯着陶权脸上的淤青,直到铃声最后几下才接起,并打开外放。   “钓完鱼了么?什么时候回来,晴姐找你了。”   陶权凑近手机,眉眼一瞬间弯起 :“再过一两个小时吧,老蒋留我吃饭,你刚起?”   霍湘:“没,起一会儿了,在溜小桃子。”   “那你先溜着,我继续钓,晚上给你带鱼汤回去。”   “好。”   从那天霍湘拿U盘找他对峙后,卫天城再没有听过霍湘的声音。他感到惊讶。   惊讶陶权竟然不求助,惊讶霍湘讲话原来是能听出情绪的。   他忘了怎么把陶权留在办公间,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拨通了甘草的电话。   甘草:“你想敲诈我?我亲眼看着大三元上车的。”   这过分暧昧的声音成功让卫天城找回理智,没错,他不该去想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当务之急是大三元没到手,而天岳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警告你,”卫天城低声说,“梁琼到之前如果你不把事情解决,你们就跟卫盛一起死。”   “……”对面陷入长久沉默。   卫盛和甘草的合作最为密切,此次和天岳的对赌少不了甘草给卫骋韬洗脑的功劳,倘若她们没帮卫盛渡过难关,他必然要把这帮不讲道义的匪徒拉来陪葬。   “打电话给梁琼把时间推迟,其他的我尽量帮你解决。”甘草说。-   接到甘草电话时,霍湘正好遛完狗在玄关给小桃子擦脚。   小桃子现在算是青少狗,四肢逐渐长出肌肉,按照医生的说法,它长大会有德牧那么大只,属于难能一见的非串流浪狗。   这几个月陶权一直向方休学习怎么教狗,所以小桃子闻见锅里腌笃鲜的肉香没有撒腿跑去厨房,而是聚精会神盯着霍湘被凝固的脸。   “陶权被绑架了。”神秘的号码讲着神秘的话。   “霍湘,我没跟你开玩笑,”甘草继续说,“我们本来准备绑大三元的,但他们抓成了陶权,如果你不想让他死的话,最好跟我一起想办法把大三元拿过来换。”   霍湘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发消息给老蒋问陶权在不在他那儿。   老蒋秒回了,说不在,怎么了。   霍湘沉了一口气,耳机里甘草声音依旧神秘:“你只需要打听到大三元在哪儿就行了,别的我会帮你。”   霍湘挂断电话,起身打给陶权。   他今天一共给陶权发过四次消息,两段文字,两次打语音,陶权一条也没回。   忙音过后,机械音提醒他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不信,又试了两次,还是打不通。   第三次尝试的间隙,甘草再次打来电话:“霍湘你听我说,他们现在把陶权带走了,具体要去哪儿我还不清楚,但我会想办法跟着去,看情况能不能把他放走。你也自己想想办法,不想按我说做的话,也可以把事情告诉大三元让他出手,总之要确保陶权没事。”   霍湘沉默,回想起那晚在桥上听到的话:这年头要一个人平白无故失踪其实并不难。   甘草得不到回应,又说:“我们甘草之间也有明争暗斗,有时我的话不一定有作用你明白吗?之前我是骗了你,但我不也把拿着钱去找你了么?……霍湘,不要把每个人都想的那么坏,我真的身不由己。” 第137章 交汇   半小时后,窝在四号麻将厂仓库睡觉的方休被纪杉电话吵醒,让他查下今早龙井民宿群的监控,看陶权去了哪儿。   一追问,方休才意识到陶权今早偷他衣服不是恶搞他。   当时他陪大爷打完羽毛球发现柜子里装着陶权的东西,第一反应是恼火,陶权不仅约他出来故意放他鸽子,还他妈偷他东西。   于是他回四号让兄弟们查糖盒的定位,一路看着红色小点从杭城南下,去到天岳的地盘。   他以为陶权是动了什么让岳竹知道他身份的心思,盘算着等陶权回来好好算账,把监督定位的事丢给兄弟们,跑来仓库补觉。   没想到这傻逼被抓了,真他妈是个傻逼,纯种傻逼。   “抓紧时间处理,今晚还有巡演,别出问题。”纪杉交代道。   方休感到烦躁,啧嘴踢开仓库门,几步走向地下室机房。   “老大,定位从中午就没变过,你确定他被带走了吗?”   方休心道我他妈当然不确定,谁知道GPS是不是被发现了没被带走。   他拿出手机点开陶权早上发来的路段,转发出去:“查下这附近的监控,他今早穿了我的衣服。”   而当他抽丝剥茧查到那辆车的车主在卫盛工作时,霍湘直接把电话打进他的私人号码,问他查出来没有。   “你急毛线啊,”方休更烦了,“他身上有GPS,现在在天岳新开发的景区,有功夫给我打电话不如直接打给岳竹。”   “他把名片拿走了,”霍湘说,没给方休解释是什么名片,“景区在哪儿,是不是仙居杨梅地?”   方休心想找不到岳竹才来找自己,顿时更烦了,“你他妈知道还来问我查没查到。”   然后霍湘就把电话挂了。   “操!”下一秒方休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人把地址发给了霍湘,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在中间做套。   可当他回拨霍湘电话的时候已经打不通了。   “这**杨梅地之前是卫盛的!!!”方休随便找了个兄弟骂道,得到肯定回复后踹了一脚旁边的空椅子,“查下这个车牌号现在在哪儿。”说完报了一串反复出现在梦中的号码。-   这串车牌的主人正是岳竹,此刻刚从天岳大厦电梯口出来,迎上等候多时的琼姨。   岳竹把车钥匙递过去:“怎么突然把下午的会取消了,有急事?”   琼姨为岳竹打开副驾驶车门,这个动作贯穿她的整个人生,36岁之前是为岳竹的爸爸,之后则是岳竹,除他们之外,她没给任何人开过车门。   “卫盛把陶权抓了。”待她绕回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后说。   岳竹偏头给了个疑惑神情。   “陶权离红枫太近了,”琼姨说,车开进车流,“卫盛原本是想抓红枫那个大三元的,不知道怎么搞到了他头上。”   岳竹凝望天际的阴云,没记错的话开会之前还是大晴天。他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卫天城,却被琼姨拦了下来。   “最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琼姨说,“陶权是主动被抓的,他好像知道他们要抓大三元。”   岳竹转过头,琼姨又说:“陶权知道你爸的事吗?”   几年前,岳竹父亲突发恶疾住院治疗,当时正逢母舅家找天岳麻烦,整个家里只有岳竹在处理公务,忙得不可开交。   红枫抓住天岳继承人刚上位的时机,派人处理了岳竹父亲。   这些年梁琼一直在追查究竟哪些人与这件事有关,甚至不惜与名声狼藉的甘草们合作,才终于拿到几段当年被毁掉的监控。   涉事人共计六名,其中五名已被梁琼找到并交给警方,还剩最后一名大三元仍逍遥法外。   此次卫盛对赌失败,卫天城向岳竹提出妥协条件,他把大三元搞给天岳,天岳降低赔款比例,岳竹同意了,把相关事宜全权交给琼姨处理。   他也知道琼姨今天会去仙居把大三元带到自己面前,没成想把陶权卷了进来。   “他不知道,”岳竹说,“唐鹤扬也不会告诉他的。”   琼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只可能是甘草们从中作梗了。”   “先把人放了。”岳竹道。   琼姨:“没事,陶权上车后我一直派人跟着,保留的证据足以拿来近一步吞并卫盛,我也跟卫天城说过我们到之前不要动手。”   “不管是不是甘草做的,”岳竹说,“这次之后也该轮到她们了。”   “明白。”-   方休不喜欢四号本身,纵然它有附近最好的视野,每到秋冬之际,漫山遍野的水杉树能叠染得比沙画还漂亮。   刚到纪家那年,纪杉在家里还没什么话语权,他直接归管于纪枫,和无数坐过牢的人一起在四号办事。   他身上那些疤,一部分来自外人,一部分来自内部斗殴,他和纪杉实打实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天。   而人的皮肤林林总总就那么几块,已经没多少面积还能再被砍一刀了,也承载不下更多的秘密。   从纪杉要求他帮于晴寄申请表的那天起,他就知道陶权是颗定时炸弹,迟早会害他和岳竹再见一面。那就见吧。   “老大,不带点人?那帮傻逼都半个月没出去过了,再不给他们找点事儿干估计要懒下去了。”   方休骑上摩托车,“那就把所有麻将厂都给我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少让她骂我几句。”   无视交通规则的骑法很容易上瘾,方休曾有无数个瞬间希望自己活活撞死。   可惜他骑得太牛逼,至今只出过一次意外,那就是撞翻在民宿群的沟渠,被霍湘和陶权救下。   方休骑到沟渠旁,下车走往霍湘家,碍眼的房车像一块从天而降的秤砣。他来晚了。   霍湘不在家,狗屋里的黑狗钻出来死死盯着他,亮出獠牙。   “他妈的,你知不知道给你上网课的人是老子啊。”他今天心情实在太差,忍不住对小桃子骂骂咧咧。   在小桃子飞过来咬他之前,他原路折回摩托车,发消息让霍湘到了先别进去,等他一起。   这摩托没来得及加油,恐怕不足以支撑往返,方休想了想,决定先去找辆车。-   一辆黄黑机车在国道疾驰,身后跟着数量不同牌子的小轿车。   霍湘没办法干等,在方休和甘草发来地址之前,他联系十二事务所算出了陶权的方位,也报了警,多出的时间紧急在酒吧群联系任何愿意陪他一起去的人。   娟姐,眼镜,杨哥,陆超,以及陶权的客人,都跟在车队里。   杨哥对这片最熟,和霍湘连着语音指路,让车队得以在最短时间来到杨梅产园。   天色已晚,暗云从东边袭来,乡野乏光,周遭草木仅剩轮廓看得清,整个世界模糊得像蒙雾的眼镜。   霍湘闯进铁门,丢下车队,一路最高速度朝湖泊方向飞驰。   轰隆声在山间回荡,飞禽鸟兽受惊四起,湖面也被震出急促涟漪,打碎西边最后一抹残阳余光。   霍湘御风而至,余晖彻底退场,眼前七零八落的车霎时亮起车灯照他,像马戏团开幕的舞台灯,势必要吞没主角的所有影子。   随后,车上的人开门下车,蜂拥而上。   野合车队逐一上桥,也从后方打来车灯,霍湘彻底变成这个世界的正中央,无数双眼睛蠢蠢欲动。   卫天城闻风下楼,身旁跟着岳竹和梁琼。   三人走出乌泱泱的人群,都以为这是大三元,招呼其他人上去把人控制住。   霍湘认清那是岳竹,把头盔摘掉,跨下机车,浑身各处皆被车灯照亮。   “霍湘?”岳竹最先发问。   梁琼打了个响指,天岳的人同时停住脚步。   卫天城也喊停自己人,匆忙看了岳竹一眼。   为什么霍湘会和岳竹认识?   “陶权在哪儿?”霍湘丢掉头盔说。   野合车队姗姗来迟,他的声音被刺耳刹车声吞没。   梁琼打量车队,希望大三元在其中,岳竹则沉默迎接走过来的霍湘,而卫天城,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霍湘。   霍湘没想到这三个人会在这。   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群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的危险分子,抵达时第一件事是确认绑在机车后座的斧头还在不在。   “你怎么来了?”卫天城上前问道,声音稍有变形,同时在心里发誓要把甘草千刀万剐。   “陶权在哪?”霍湘冷冷反问道。   卫天城不说话。   并非他不想把陶权放了,而是陶权不见了。   整个下午他都忙着和天盛的副总处理烂账,根本没时间确认陶权的情况,只让手下的人到点送饭。   一个半小时前,楼下传来动静,他下楼一看,众人围在临湖一角面面相觑。   “权哥跑了。”岳竹说,侧眼看了卫天城一眼让他自己解释。什么?   卫天城怔住了,岳竹管陶权叫什么……?   “他砸窗逃跑了,”卫天城开口说,把三人带往陶权消失的湖畔,“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游到对面了。”   霍湘死咬牙关,在错综复杂的车灯中走上前。   景区不经打理,周遭尽是蔓生野草,大量蒲公英迎风低垂,苍凉湖水每过几秒就会涌向脚边。   他捡起前边那片醒目的绿叶,它被对折过,青绿汁液已然干涸,摸上去沙沙的。   这是片石榴叶,霍湘将它揣进兜里。   下一瞬,他抄起地上被湖水浸泡得长出潮湿苔藓的石块,猛地砸向卫天城。   有人在喊他,分不清是岳竹还是娟姐,声音混杂在一起组成某种旋律,十分契合他砸石头的节拍。   卫天城没有喊疼,用双手护住脑袋,他也不知道霍湘原来力气那么大。   苔藓,腥血,刺骨湖水,蒲公英吓得翩然弥漫。   这阵单方面的施虐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娟姐和琼姨强行把霍湘拉开。   石块坠湖,发出鲸咏般的咕咚声。   卫天城满头鲜血从地上起来,他站不太稳,西服被碎石子勾坏好几处。   换做往常,他应该会拿出丝巾擦脸,无论何时何地保持干净面貌是他原则之一,但现在没办法了,因为眼前的人见过自己最肮脏的一面。   卫天城晕眩地望向霍湘,四面八方投来的车灯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下一秒他原地摔倒,半边身子淹进湖水。   没感觉错的话,刚才霍湘,是想把他活活打死吧?   卫天城不合时宜地笑了两声。   也可能是哭了,总之不是什么好听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是他发出过最没有美感的声音。   一个小时前,他还想着没有任何事能凌驾卫盛之上,陶权跑就跑了,暴尸荒野也不会影响他和天岳交接。   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霍湘手上有他的血,而这,实在是,太……太幸福了。   凛冽湖风吹起他额间湿发,挡住看向霍湘的双眼,血流进眼里,惨白车光忽而变成某种暧昧的红色。 第138章 重逢   就在卫盛的人凑上前扶卫天城的时候,山野响起警铃,但没有警车标志性的红蓝车灯。   声音越来越近,车声盖过警铃,紧接着,两束远光灯出现在桥的另一侧,所有人转头避开刺眼光芒。   警铃未歇,只见那车疾速绕开野合车队,不顾要撞到人地驶向众人所在。   抵达后那车没减速太多,仍以夸张的车速撞进人群,人们纷纷退让,最终让它撞向了岳竹的卡宴。   梁琼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招呼天岳的人围上去。   众人这才看清这也是辆红色卡宴,尤其岳竹,他对这车无比熟悉,正是他送给陶权的那辆。   卡宴打开车窗,里面的人把警铃抛了出来。   一落地,梁琼下意识把它踢到远处,刚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卡宴就当着她的面后退,几米后猛地抬速,从她面门擦过,再度撞击岳竹的车。   天岳的人不可能让这车再撞第三下,每个人都聚到车旁死死抵住。   突发事件让霍湘得以挣脱娟姐,他根本不在乎谁来了谁走了,阔步走到卫天城身前,掐住他的脖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再惹我。”   卫盛的人极力想拉开霍湘,但被眼镜陆超一行人拉住,野合车队来了将近二十人,对付这七八个根本不成问题。   湖水漫过卫天城半张脸,他可以闻见湖水的腥味,当中参杂大量植物气息。   天际黑云飘散,越是远离城市的地方夜晚越黑,星星越璀璨。   霍湘加重双手的力量,明显感觉到卫天城脸部温度升高。   许多回忆同时在两人脑中浮现,只不过霍湘这边的只有恶心,以及对逃不出这些有钱人的恨。   究竟,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这十几年,他究竟哪桩事做得不对了?   红色卡宴对方休来说是种美好印象。   就像小学门口卖的搅搅糖,其实它只是麦芽糖而已,好吃的不是它,是放学第一时间冲到摊前,和同学们在夕阳下蹦蹦跳跳。   他和岳竹在一起的那三个月里,岳竹曾说过要送他一辆红色卡宴。   方休说你这么有钱啊?岳竹说是的。   方休说我不信。   一旁浑然不知他俩关系的弱智陶权挤开两人,说我信,送我。岳竹说好的。   “下车。”天岳保镖喊道。   一旁的梁琼目色如霜,不管车里坐着的是不是大三元,她都不会善罢甘休。   方休缓缓摇下车窗,他的头盔被陶权偷了,只能戴口罩。   远处,岳竹像高傲狮王一样站在原地,静看狮群围捕猎物。   “下来。”梁琼的语气比表情更冰冷。   方休一脚迈出车门,他和岳竹之间挡了大概有三个粗汉,没关系,他会让他们瞬间消失。   他掏出一个被衣服包着的东西。   训练有素的保镖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作出防御姿态。   与此同时,梁琼侧身一步,挡在岳竹身前。   野合车队也认出那是什么,顿时惊呼,全都退到有遮挡的地方。   “霍湘!”娟姐低声在霍湘耳边喊道,“松手!”   霍湘听不见,也知道卫天城已被他推至阎王跟前,只要他想,卫天城这三个字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霍湘!”其他人见状也跑过来喊道,对他们来说,口罩男手里的东西是压倒性的恐怖,要尽快躲到安全的地方。   卫天城感觉不到呼吸了。   逻辑来说湖边的氧气最好,他的肺可以享受一次静默按摩。   感觉不到呼吸,于是他笑了,血和湖水流进他嘴里,舌头感觉不到味道。   但心底有声音:——杀了我。   霍湘眼睫以正常的频率眨着,余光一片黑暗,湖对面是山野。山野。   他和陶权一丝不挂地在山野奔跑,在草原奔跑,在悬崖奔跑,日光在他们身上折射出彩虹,他们听见彼此的笑。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光脚了。”他记得陶权这样说过。   真实答案是他小时候买不起鞋,已经习惯赤脚面对大地。   陶权却理解成那是和大自然的亲密接触,虽然有点子硌脚,但跑起来有种奇妙的舒适感。   所以陶权一定能跑出山野。   霍湘轻轻松开了手,他不能让卫天城得逞,他不会杀了卫天城,他的喜怒哀乐只属于陶权,不被注意的人绝无可能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一样东西。   神秘头盔男和传闻中一样令人惊骇。   左眼有条触目惊心的疤,谁看了都不免想象刚受伤时会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梁琼一边暗示保镖,一边调整身位,如若出事,她绝对会确保自己为岳竹挡下。   “让开。”方休扬头说。   声音同样能勾起人的回忆。   梁琼看不到岳竹的表情,但她能猜到,因为她同样很震惊。   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光,她陪岳竹在北方生活,隔三差五会接触一个穷小孩。   小孩虽然穷,但格外有礼貌,每次走前都要专门绕到后院跟她打招呼,琼姨我走了,琼姨你在切菜吗,琼姨我来帮你。而下次再来,穷小孩会把妈妈熬的辣酱腊肉送给她,说吃不习惯可以丢掉。   梁琼没丢过,她把辣酱全吃完了,她喜欢辣酱,也喜欢这个能给岳竹带来笑容的穷小孩。   “我,叫你,让,开。”方休叩动衣服下的东西。   梁琼从回忆中抽身,更坚定地挡住岳竹,“你没死。”   方休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捏紧拳头,继而松开,再缓缓放到耳后。   戴口罩生活有诸多不便,更别提头盔,忙的时候必定被悟出痱子。   他已经很厌倦很厌倦遮蔽自己的容貌了。   他摘掉口罩,并且知道这一摘,就是永远。   方休冷哼一声,憔悴车灯照出把他嘴唇分割的那条疤,也照亮他的脸。   下一秒,岳竹推开琼姨,疾步朝前走来,无数保镖涌到他们之间,他们又看不见彼此了。   事态变得混乱,这世界上所有人好像都要挡在他和岳竹面前。   简直跟当年一模一样。   下一秒,方休将那个东西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让开!!”岳竹见状大喊道,挣脱琼姨和保镖,迎上二度对准自己的东西。   方休避开岳竹过于漆黑的双眼,得逞式地朝保镖们投以不屑表情。   “我该叫你什么?”岳竹低声问,“方休还是大三元。”   方休嗤笑一声,在万般费解的眼神中吐了一口唾沫,“叫爸爸。”   两侧保安蠢蠢欲动,方休抬高一些手。   “把他们带走。”岳竹朝琼姨说。   梁琼面如死灰,极其不情愿地示意保镖让开,当中有些不肯的,被她施以更恐怖的眼色。   “把东西放下,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岳竹说。   方休想吃薄荷糖,但被陶权偷走了,在心里骂了一句陶权傻逼,旋即道:“认得我身上的皮衣吗?”   “嗯。”岳竹很快接道,“7月3号去你家落下的。”   “很好,”方休说,“今天先不杀你。”说完收起东西,理所应当看到保镖们冲过来。   “放开他!!”还未接近,岳竹失态震吼。   这一次琼姨真的把人都带走了,带到野合和卫盛所在的临湖一角。   霍湘站在更远处,湖水入夜稍涨,一阵阵拍打脚踝。   “你现在在哪?!”他对手机吼道。   语音对面的陶权:“咋了啊,吼那么大声,老蒋刚把我送回来,你人呢?今天收到快递了吗?”   霍湘低头看向月下摇曳的湖面,平静了一会儿说,“没收到,你买了什么?”   “我们聊这个是不是不太好,”陶权傻笑说,“我熬鱼汤把巡演忘了,你不骂我?”   这是座漂亮的湖心岛,整体呈爱心形,湖水澄澈,坐拥千顷杨梅地,如果在这儿钓鱼心情应该会很好。   “在家里别动,我马上回来。”霍湘说。   “遛狗也不行么?她哼唧呢在。”陶权说。   “让她去石榴树下撒,待在家里别动。”   “到底咋了啊,我真不是故意要鸽巡演的。”   “待在家里,别动。”   围观过来的野合一行人听到聊天内容,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来搭霍湘的肩。   “先撤吧,我不等你们了,回头野合见。”他对大家说。   娟姐如释重负地把头靠在霍湘肩膀,“回去好好聊,别打人。”   霍湘苦笑,“嗯。”   卫天城躺在湖边未曾动过,霍湘经过时,他连转动眼珠的力量都没有了。   幸好霍湘折回来了,蹲到他身旁,他艰难地从嗓子里寄出代表疑问的音节,期许霍湘杀掉自己。   可惜霍湘在让他失望的方面从不失手,把他始终藏在胸袋里的那枚蓝色扣子拿了出来,然后似乎丢进了湖里?他看不见,也没听见。   “……”卫盛的人像湖水那般涌到身边,这下连霍湘留下的气息都被抢光了。   野合一行人被梁琼拦住去路,有几人好奇望向车场,车灯里有个人脱掉身上的皮衣,丢向另一人。   霍湘让琼姨转告岳竹自己先走了,在琼姨点头中奔向机车。   “红枫去医院的名单里有没有你。”车场舞台,岳竹说。   方休垂眼,很快又抬起:“如果我说有呢?”   “为什么?就算你们不行动他也撑不了太久,他已经快死了啊!”岳竹问道,“……就因为我不告而别吗?”   方休一瞬间怒了,两边眉毛拧住,“就只有不告而别?”   岳竹沉默,他知道方休想提那场火,虽然不是他放的,但他一直归咎于自身,当年想让他意外在北方丧生的人太多太多了。   接管天岳后,他令琼姨彻查纵火犯,可惜什么都查不到。方休死了。   有阵子他一闭眼就会看见这四个字。   然后晚上会梦见方休,时常梦见。   “我会查清楚是谁放的火,请再给我点时间。”岳竹说。   方休答非所问:“是,你爹是我杀的,所以那么?你要不要杀了我报仇?”   蛰伏在阴影中的琼姨迈了一步,岳竹侧眼暗示不用,继续看着方休:“脸上的疤怎么弄的?”   “关你屁事。”方休说,“陶权人呢?”   “跑了。”   “跑了?”方休啼笑道,“你可真是个废物。”   两句话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但岳竹听懂了,说:“对不起。”   “跟陶权说去吧,”方休转身想走,末了又想起了什么,“真想道歉?”   “嗯。”岳竹点头。   “把卫盛交给我处理。”方休说,语气听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琼姨再也忍不住,从阴影中走出来,“不行!”   岳竹抬手示意琼姨别说话,捡起地上那件皮衣,觉得有必要在今天之后调整天岳保镖的执行力,“没问题,但要走正常程序,合同我会写好发给你,你加我联系方式。”   方休迈步:“不加,给我发邮件就行,红枫的邮件都会汇总到我这里,不止你一个人混了个总裁当。”   岳竹露出今晚第一个笑,“车不开走吗?”   “不开,”方休走向野合车队,“爸爸送你了。”   “谢谢方总。” 第139章 生日   霍湘回来之前,陶权匆忙把从来的工装服拿去垃圾回收总站丢掉,又去快递网点取快递,已经半夜了,卷帘门紧闭,他坐在路旁脏石墩上等快递小哥来开门,而后拉着推车走往民宿群。   冬风凄然,龙井山陷在薄薄一层水雾里,中途路过便利店,陶权进去买了些纱布和创口贴。   晴姐肯定打了很多电话,说不定已经把他加进了暗杀名单。   没办法,他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被关那么久,方休难道不应该看到衣服失窃就顺着GPS来救他吗?GPS坏了?还有琼姨,说好会配合他反制卫天城,结果迟迟不来。   当双眼被蒙住,什么都看不见时,人的意志会急速落陷。   一切还在我的掌握之中吗?   外面正在发生些什么?   几点了?巡演开始了吧,卫天城肯定在破译密码,那方休怎么办?   霍湘又怎么办?   那几小时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回答这些问题,陶权逐步从镇定到恐慌,不住猜想自己可能命丧于此。   所以他想尽一切方法挣脱了绳子,代价为手腕到现在都不大能活动,脚踝破皮流血。   再破窗跳到空调外机,顺着管道一路滑下,被人发现时毫不犹豫跳进湖里,穿过形同魑魅的杨梅林,翻山越岭跑至国道,拦下第一辆经过的车。   最后回到小洋楼,在小桃子摇尾哼唧中脱掉衣服,找到霍湘的备用机,远程抹除自己那台手机的数据。   那会儿陶权又回归到镇静,霍湘不在家多半是因为巡演,他不能露馅,得去搞锅鱼汤回来,以及编点理由解释身上的伤。   时间流逝,小桃子吃饱了在院子里刨土,陶权坐在屋檐下,望着灯火交映的民宿群。   约莫是脚踝再也扛不住寒雾之时,远方传来熟悉的机车声,水杉树无风自动,杉叶纷飞。   抵达门口,霍湘长腿一迈,任由机车倒在地上,粗暴摘下头盔扔到一边,疾步奔朝陶权。   霍湘脸色不对劲,陶权立马从藤椅弹起:“欢迎回来。”   霍湘屏着气,从上到下打量陶权一番,过了很久才在狗叫声中嗯了一句。   陶权扯衣袖遮住手腕,若无其事说道:“上哪儿了啊,咋那么晚才回来,鱼汤都凉了。”   霍湘没答话,跟着陶权进屋,一眼看到茶几上摆的快递,“买什么了?”似乎忘记自己在电话里已经问过了。   陶权一边点燃灶台一遍笑:“给你的生日礼物。”   两个灶台同时发出嘚嘚嘚的声音,接着是火焰蹿出的声音,左边那口铸铁锅是腌笃鲜,右边是鱼汤,统一都是牛乳色,等烧开就会冒出令人垂涎欲滴的热汽。   11月6日,夜23点24分,月亮在狮子座27°36′,与恒星Alphard精准入相。   霍湘看着陶权,神色复杂,心头盘踞的怒火随着陶权把手擀面放进汤锅的动作而消弭,他走上前,牵住陶权刚洗完还滴着水的手,带到沙发上坐着。   茶几上的快递很多,霍湘没数,但他知道一定有31样,因为这是他31岁生日。   与此同时,陶权看出了霍湘的表情,心脏被扯了一下。   霍湘肯定全都知道了。   “对不起……”他低下头嘟囔。   霍湘无声叹气,将陶权拥入怀中,动作轻缓得如同动物园里虎王抱紧弟弟让它好好晒太阳一般。   山夜静寂,水龙头残滴的水珠发不出声响,陶权用力搂紧霍湘,他的手腕能动了,并且很温暖,能够将霍湘身上的寒气驱散。   31岁的31件礼物,霍湘逐一拆开,用拍立得拍照留念。   通体洁白镶嵌闪钻的话筒,大学必修课课本,新一架冷萃设备,迷你迪斯科球吊坠,给小桃子穿的狗西装,一只蜻蜓标本,一截沉香木,一条金华火腿……   “你没必要买一整根火腿吧??”霍湘笑道。   看见霍湘笑,陶权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去厨台端面,顺带把冰箱里的蛋糕一起拿过来。   “还买了蛋糕。”霍湘帮忙腾出地方。   去年天蝎月的最后一天,陶权跑来小洋楼吵着要吃长寿面,今年陶权亲手煮长寿面,帮他往蛋糕上点蜡烛。   “生日快乐。”陶权说。   香橙色烛光包覆两人,霍湘看着陶权的眼睛默念愿望,邀请他一起吹灭蜡烛。   “石榴味果酱?”霍湘问。   陶权用食指沾了些奶油抹到霍湘鼻子上,笑说:“嗯呢,之前用院子里的石榴熬的。”   原来那么早就在想怎么帮他过生日了啊……   霍湘放下蛋糕,从兜里取出那半片石榴叶,起身走到厨房边的落地装饰柜,将其放入玻璃罐封好。   “对不起。”陶权跟过来说。   冰箱门没关,发出窃蓝幽光,两人坐在厨台喝汤。   喝完陶权忽然不知道发什么病,拉起霍湘的手在厨房跳交际舞。   小桃子叼着一朵小野花在旁边甩来甩去,似乎没闻见洋溢的肉香,也没发现冰箱门忘记关了。-   翌日中午,方休开车到小洋楼门口等两人醒来,后座小梅疯狂扒拉车窗,非得要和小桃子隔空眼神交流。   没过多久,陶权和霍湘换好衣服坐上车,方休来接的事晴姐给他们留言了。   “狗呢?”方休转头问,他不戴口罩要比平时更凶,“你俩出门把人撂家里??”   陶权干笑两声,看了霍湘一眼,下车去把狗屋准备睡大觉的小桃子抱上车,“一会儿你给照顾啊。”   方休翻白眼,启动车子。   陶权没说昨天是自己主动找死,霍湘也没问,反而转告了方休和岳竹的事。   “你瞅啥?”方休从后视镜瞪着陶权,不用想都知道陶权想问什么。   “瞅你咋的!”陶权嚷道,“现在可以说你这帅气逼人的疤咋弄的了吧?”   方休:“掉地上摔的,让小姑娘啃的,……还咋弄的,傻逼吧你。”   霍湘笑笑,转移话题:“听晴姐说后来焦世康的秘书也去了,和警察一起到的?”   “嗯,”方休说,车停在红绿灯前,“卖蛋糕的不放心,通知了焦家想给你老公兜底,老子本来都准备走了,硬生生被拉回去谈判,烦死。”   “谈啥?”陶权问。   方休:“谈恋爱!……谈啥,除了卫盛还能谈啥??”   说完不等陶权回话,又问:“我糖盒呢?”   陶权一时没想起来,隔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掉湖里了。”   “你真是纯种傻逼,知道卫星GPS多贵吗?”方休说,“等我下午找发票,多少钱你给我翻倍转过来!”   “嗯……”霍湘没听懂两人在聊什么,但还是开腔道,“能从卡宴里扣吗?卡宴多少钱来着?”   方休眯眼盯着两人,强忍让小梅当场把这两人撕碎的冲动。   今天是周一,体育场本该门可罗雀,此刻却围满无数人,等待安检入场。   于晴给纪杉焦世康转告完陶权被绑架的事后,第一时间针对巡演作出反应,召集团队拟出公告,表达陶权因身体不适将缺席巡演。   同时给到粉丝弥补方案:临时加场,凭第二场票根可免费购买,另考虑到有些观众从外地赶来,特建售后群处理相应的差旅费用。   不仅如此,内部还故意泄露凡是参加了第二场的观众都可再得一张后续场次的票,等于可以至多看三场,顿时被粉丝闹成热搜,理所应当引爆时下热度。   资本损失的部分不强迫股东掏腰包,纪杉说直接从红枫划账,她相信这起意外事件所带来的后续收益会比此刻的付出高。   “到时候让财务把表发我,我让他俩还。”于晴则不这么想,乐队巡演完就会解散,成员的商业价值面临挑战,她没办法确保能补上这次窟窿。   “他俩能有几个钱呀,”纪杉笑笑说,“过段时间你去接触一下交通讯号,看下西北那两个小孩有没有意愿换公司,哦对还有桃花的工作室,是不是该签合同了?”   于晴把最后一块曲奇转到纪杉桌前,转身继续看万钧表演。   没一会儿,电吉他音淡出,场馆只剩下观众呐喊。   老实说昨晚陶权缺席白象没给说法也没什么,毕竟购票须知已经说了主办方享有一切解释权。   不过还是很高兴狗公司当了一回人,能让她们再看一场演出,今晚的氛围比昨晚还热切。   舞台灯渐变,一抹深沉红色铺向观众,接下来该陶权SOLO了。   “老公你人呢!!”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上台,一位男粉丝吼道。   其他观众登时爆笑,有几个也凑热闹地吼了几句我老公呢。   “咳咳——”音箱传来熟悉的声线。   “晚上好杭城,”那声音说,“欢迎在周一的夜晚来到黄龙,我……”   还没说完,粉丝们抢走开场白:“我是陶权——”   那声音连续笑了几声,“……我是陶权,接下来由我带来solo表演,能给我些掌声吗?”   “给你!全给你!!”观众们鼓掌笑道。   高处打来一盏灯落照亮升降台,出现的却不是陶权,而是做了造型背着吉他的霍湘,“谢谢你们。”   头晕目眩,惊慌失措,嘶声喊叫,此即潘朵拉魔盒,人们把神秘怪物放了出来。   霍湘目色如溪,从左到右望着观众席——既然他要扮演陶权,那就该持有陶权在舞台上的习惯。   他微微一笑,走向布景,坐在乐器设备中央,拉高麦架,把陶权送他的麦克风放上去。   紧接着,乐队老师挥手与观众打招呼,旋即演奏出随意音律,霍湘开口说:“稍等下我们的键盘和贝斯,他们好像在后台迷路了。”   观众大声说好,浪潮一阵接着一阵,氛围如临渊遥望明月的兽群。   期间穹顶悬浮小屏悄然旋转分离,组成另一形态的幻镜,照亮每一个人。   听到耳返指示,霍湘看向舞台一侧:“首先欢迎贝斯手桃花,感谢她昨晚帮忙救场,请帮我给她来点掌声!”   桃花一席红衣走过来,看着霍湘笑:“我就只是贝斯手吗?”   霍湘颔首:“还是年度最佳女歌手,《歌引炊烟》发起人,欢迎你。”   桃花奏响急促电音当作闪亮登场,再轻捋粉色浪发:“也是天鹅航道的桃花,小湘湘的姐姐大人~”   “姐姐大人我爱你!”粉丝们接连喊道。   桃花朝人群抛媚眼:“我也爱你们~”   后续叫喊中,霍湘又望向舞台一侧,“欢迎键盘手,也就是你们昨晚没看到的陶权——”   陶权大步走出,先看了霍湘一眼,再朝观众挥手,每指向一个地方,便听到那里的观众献出无与伦比的呼声。   待粉丝们抵达情绪巅峰又缓缓落下后,霍湘看着脸上贴着创口贴的陶权走到身边:“他受了点伤,今晚无法唱歌,他的演出由我代替,——我是霍湘,很高兴能和你们渡过今晚。”   霍湘不太在舞台上讲那么多话,还这么温柔,他模仿陶权声调的同时,也把陶权给粉丝的温柔学了去。   观众们望着他,感受他,陷进这个天才所带来的视听享受,与穹顶一阵一荡的幽蓝水母共舞。   霍湘很久之前就决定叫上桃花一起参加泥泞诗意巡演了,当初计划的是用天鹅航道噱头彻底断绝魔方的路,顺便给陶权一个惊喜。   谁能想到这一天来临之际还伴随惊吓。霍湘再也不会考虑什么陶权生来属于舞台,陶权属于他,他要陶权平安无事。而陶权。   他根本没想到会和霍湘在舞台上演出。   他从来都觉得此刻发生的一幕只存在于自己潮热的幻想。   无数个野合的夜里,他幻想着,和霍湘在一起,并出现在同一个舞台。   这份臆想,等待了八年,然后成真了。   歌声中陶权望向霍湘,而霍湘刚好也望着他,两个人的脸同时出现在万千破碎的漂浮屏幕上。   “怎么样?”中场换布景时霍湘对大家说,“我唱泥泞诗意的歌还算可以么?”   “老公我可以——”不知是谁吼道。   桃花姐姐笑了起来,故意引导摄像机去拍陶权,陶权没发现,望着声音的方向一脸铁青,观众们阵阵爆笑。   “你们知道的,泥泞诗意的歌很少,”霍湘又说,“所以桃花昨晚救场时唱了很多自己的歌……”   “好听!”有人喊道。   霍湘笑笑,“我也唱唱自己的歌可以吗?我好像有些歌还从来没表演过。”   “可以!!——”   喊声淹没舞台,巨幕忽然一黑,紧接着放出一段幕后纪录片。   镜头对准靠在录音房睡觉的霍湘,声音则是桃花姐姐:“……霍湘在睡觉,昨晚我们排到了三点。”   画面摇晃着扫过团队众人,醒着的挥手打招呼,睡着的继续打鼾。   桃花笑着退出房间:“感觉你们看到这段视频应该是三专巡演结束了,好奇妙啊,现在的话是说给一年后的你们听的……偷偷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哦,我们已经在写四专的歌啦,用了很多新乐器和新技术……”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现场旋律取代。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在今晚听到天鹅航道三专的曲目,但很多观众都哭了。   并且这一消息即将撼动今年巡演界,魔方把版权卖回霍湘了?要开国际场?天鹅航道重组?票房会不会破纪录?   诅咒一般的乐队名赫然出现于网络各处,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再度卷土重来。   陶权被钉上偶像耻辱柱,霍湘彻底名声狼藉,讨论,无数的讨论,吵得像是春季分蜂的蜂巢,嗡嗡不绝。   可没有资本在乎。   魔方股东莫名撤资,交通讯号陷入停滞,两支互为竞品的乐队在同一时间夭折。   薄荷取代摘星计划成为偶像文化大头,新的风向已经生成,不会再有人尝试把乐队和偶像混为一谈。   他们终于肯承认,天鹅航道无法复制,它是天才霍湘的私有物,兴衰取决于个人意志。 第140章 流逝   11月底,厦门场结束,霍湘前往另一座演出中心,登上《歌引炊烟》公益演出的最后一期,以个人名义透明捐出两百万。   12月6日,深圳场当天,晴姐包下整片海滩给陶权庆生,霍湘带头把陶权埋进沙堆只露出脑袋,焦烁要他唱喜洋洋灰太狼。   全程跟着巡演的桃花姐姐不忍他被欺负,用果酱抹在他额头,招呼小桃子来舔。   到了晚上,全场观众给他唱生日歌,歌声穿透场馆,消散于红树林,今天陶权满25岁了。   小桃子越长越大只,成都场的时候已经快有小梅那么大了——纪杉担心甘草们会对两人有想法,整个巡演期间都有方休同住接送。   但中途去西藏没跟着,因为他高反,只在群里围观陶权霍湘爬珠峰。   风雪中,陶权牢牢握紧霍湘,霍湘给他讲关于蓑羽鹤的故事。   每年冬天,蓑羽鹤会在喜马拉雅山下集结,沿着千万年前的迁徙路线,乘上风口飞跃圣母峰,接近山巅的那段距离,每一只的每一次振翅都是最后一次,它们不知道那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只知道自己要飞过去。   陶权说那我也要飞过去,霍湘说你不必飞过去,我只是想跟你来看看圣母峰。   12月下旬,长沙场之前,陶权请大家去张家界玻璃栈道。   方休为了照顾恐高的狗远远掉队,焦烁万钧和团队的人顺道拍Vlog,陶权悄悄把霍湘带去蹦极处。   怪石叠嶂层峦,寒风吹得霍湘面颊生红,他环抱着陶权,而两人下方是碧绿的深渊。   “陶权,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吗?”   蹦极下坠的那刹那,陶权用尽所有力气大喊我爱你。   霍湘轻声在他耳边说我也是,任凭深冬,他们紧牵的手依旧热得冒汗。   “如果绳子突然断了怎么办?”坠到最低点陶权这么问,此刻他们好像踩在云彩上接吻,地表的河流反而变成了天空。   “那就被豺狼野豹分尸。”   “好啊好啊。”   临近圣诞节,于晴完成最后一次公关,网络信息分秒迭代,再怎么扑朔迷离的塌房,只要当事人不作回应,都会渐渐撤离公众视野。   是的,霍湘到底有没有介入卫天城的关系,他和陶权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的确还有很多这样的问题悬而未决,但那又如何?   如果你希望霍湘是个城府极深的第三者,那他便是,同理,你能从陶权身上能数出多少错,那他就有多少错。   任何人想象的任何事都是真的,当事人悉听尊便。   平安夜当天,两人飞回杭城,前往野合渡过。   今年没有下雪,娟姐搞了架制雪机,虚构的雪花被风吹起,落在两人砂灰色风衣上。   方休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来,海盗小梅小桃子三条狗正式成为朋友,调酒师说给它仨单独开一桌,便有了羊奶吃播。   海盗个头最小,但依旧是霸主,没有下指令的小梅品性温顺,像大姐一样对其他两只爱护有加。倒是小桃子愈发有保卫犬的风范,一身漆黑,高傲无比。   陶权质问方休是不是一直偷偷锻炼小桃子,方休大方承认,买下店里最贵的那瓶山崎1973原桶,说别谢我,要谢就谢霍湘。   霍湘看着大佬坐姿的方休,想起去年方休抢了他一瓶酒,跟陶权说你认识的人出场都很了不得。   陶权说那不能跟我比,我刚见你那会儿贼拉深沉,霍湘说你那叫装逼,两人碰杯共饮。   众人不远处的舞台,萨比尔和艾尔肯突然奏起佛罗门戈,魔方已经破产了,现在他们率属于白象,项目处于保密阶段,霍湘邀请他们到野合驻唱。   娟姐一听这是佛罗门戈,让人把过道的圣诞树和鱼缸搬走,拽起陆超想跳舞。   陆超不会跳舞,扭了两下把杨哥推出去,杨哥也不会跳,最后只好由桃花姐姐出场,两个妩媚的大波浪女人眼神拉丝,摇曳起舞。   屋外下起雨,淅淅沥沥落在水泥地,和虚构的雪一起流进沟渠。   霍湘趁上厕所期间给陶权发消息,两人偷偷溜走。   黄黑机车驶出梧桐大道,直奔南山路。   一进民宿,陶权把霍湘推到门上狂吻,迫不及待脱掉衣服。   霍湘忍笑把他推开,走进只属于他们的微型吧台。   “本来想你生日的时候送你的,但工厂那边出了点问题。”霍湘打开黑胶机说。   陶权吊儿郎当靠在吧椅上,神色期待,又有一些礼貌,像是看上调酒师的酒客,呼吸之间尽显醉意。   霍湘变出一张黑胶碟,轻轻放下指针。   沙沙的启动音后,黑胶机传来陶权的歌声。   “每次我总..一个人走..交叉路口..自己生活..”   霍湘把陶权在私信里唱过的歌全部定制成了黑胶碟。   一面黑胶只能放下七首,霍湘拿出将近十张,胶身又不全是传统黑色,也有砖红色柠檬色曲奇色珊瑚色等。   “你真的唱了很多伤心的歌,”霍湘说,“我曾经让你很伤心,对吗?你自己一个人渡过了很多个残酷的夏天对吗?”   陶权脑海闪过那七年,仅仅闪过,“没有特别残酷,一般残酷,真的,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残酷,特别特别不残酷。”   平台压缩了音质,再加上黑胶机没有特别高档,陶权的歌声听上去很失真,像是被播放了十万次的磁带,来自遥远的另一时空。   即便如此,霍湘还是能听出他当时唱得多心碎。   你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需要知道。   “带我走..就算我的爱你的自由都将成为泡沫..我不怕..带我走..”霍湘低声跟唱,唱完对说对不起,没能第一时间跟你相遇。   陶权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在吧台上互相那个吗?   12月31日,武汉街头商铺贴满欢度元旦的花纸。   陶权出演桃花新单MV,两人在镜头前听导演安排走位,方休在一旁问你不吃醋吗,霍湘说我要吃谁的醋,桃花还是陶权的,方休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同时,桃花工作室官宣签下数位女歌手,正式迈向娱乐公司行列。   跨年那一刻,远郊山坡,城市烟花接连绽放在眼前。   陶权和霍湘聚在天文望远镜前,“看清了吗?”   霍湘在苍穹里寻寻觅觅,轻皱眉头,“好像没有。”   “双鱼座那颗,”陶权示意道,“看见了吗?”   霍湘笑起来,“看见了,叫什么来着?北落师门?”   “嗯,”陶权笑道,“我那网课没白上吧?”   “没有。”   陶权亲了霍湘一口,此刻霍湘左眼是城市烟花,右眼是整个银河,无一不是能将他吞没的深灰色。   “但我刚才看到有颗跟它差不多一样亮的是哪颗啊?”霍湘对观星特别有兴趣。   陶权把他拉进怀里,带进温暖的帐篷,“好了已经过十二点了,接下来什么都不准看,只能看我。”   “新年快乐。”霍湘落下一吻,伸手去解陶权的羽绒服。   “新年快乐!!”   2月底,审查接近尾声,检察院正式起诉卫天城。   岳竹提出拜访纪宅,一主一仆自钱江向西,进入被岳竹父亲视为禁区的龙井,抵达水杉林尽头。   方休一身绅服开门迎接,两家就卫盛事宜展开商讨,各取需要。   事后方休提出想从四号退休,转向公开业务。   “可以,”纪杉说,“自己拿章去盖了发公文,但真的不考虑把疤修掉吗?我怕你吓到我们的客户。”   “哪个客户不是我吓来的。”方休不以为然。   “随你咯。”纪杉笑道。   回房前,方休欲言又止挡在纪杉面前,把和岳竹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除了岳竹父亲的那部分。   纪杉略展惊愕:“那你俩复合了岂不是会有很多业务?”   “??……不是,谁跟你说我要跟他复合了。”   “噢,”纪杉走上楼,“随你啦~”   墙上那三幅被打叉的画,已是落满尘埃,纪杉停步看了两眼,回身:“明天拿去丢掉吧,只留我和你的。”   “明白。”   时间来到巡演最后一场,泥泞诗意巡回至杭城。   这场票席不对外公开,全由公司从核心粉丝中免费抽取。   霍湘掏钱把柠檬水升级,同时也是红枫餐饮链的头号产品,一家连锁奶茶店将于年后正式落地,他和陶权均为持股人。   陶权邀请海风酱羊哥和岳竹,还有当初帮过他的所有同学,单独给大家安排了包厢,一切只等明晚夜幕降临。 第141章 草莓冰激凌   周六加班。   上下四层办公室只有一处工位发出键盘声。   草莓冰清点完发票,起身去打印机取明细单,不知哪个同事昨晚把咖啡渣撒地上了,平底鞋传来糟糕触感。   “……”她有气无力去地去找扫把,顺带给饮水机换桶装水。   财务今天值班的是总经理,身披格纹薄毯趴在桌上午休。   草莓冰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叫醒对方还是等会儿再来,入职半年,她仍没适应死板的办公室氛围,简直跟以前追星时判若两人。   楼道很干净,每块瓷砖都一尘不染,保洁阿姨从楼梯口走出来,手里拿着她刚才用过的扫把,可能是嫌她用完了没放回原位,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善。   “张姐,有人找!”经过门口时,保洁阿姨冲里面吼了一嗓子。   老经理动了动,抬头瞥了一眼草莓冰,旋即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折折被子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这时,视野突然闯进一粒黑色。   一只鸟落在不远处的窗台上,左右歪头着与草莓冰对视。   窗户紧闭,且肮脏,水渍灰尘像一张将要垂落的猎网。   飞鸟停留几秒,而后振翅离开,草莓冰也原封不动把材料带回工位。   后面的一小时,她一边吃冷掉的水饺一边帮实习生改图。   非设计部不配好电脑,她光是打开AI软件就等了十分钟,更别提实际做图会有多卡,这个公司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她是运营岗啊?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加班。”门口走来一个中年男人,发福让他的笑容很有富态,“怎么在做图啊?”   这人已有家室,职位也高,平时有意无意要跟草莓冰产生业务往来,同事之间议论纷纷。   草莓冰起身,“彭总好。”但并没有回答问题。   男人走过来,放下一杯奶茶,再拿起桌上的财务材料,“今天张萍值班吧?卡你了?”说完不等草莓冰回话,兀自把材料拿走,看架势应该要上楼找财务。   过没一分钟,楼上传来交谈声,老经理刚睡醒嗓子有些沙哑,不过很快就恢复成以往的尖声腔调,倒是和中年男人很配。   草莓冰导出图片发给实习生,关掉电脑,收拾桌面。   男人一脸笑呵地回来,把盖章文件递给她:“这下就算忙完了吧?”语气颇有邀功意味。   草莓冰怕对方又想约她吃饭,道谢后表示还有两张表没对完。   男人说那你先对,我上楼找总裁一趟。   脚步消逝,办公间恢复宁静,偶有饮水机咕咚几声。   草莓冰把电脑屏幕当作镜子,解开头筋,再重新拴上,往复三次,反而比她出门时更乱了。   这时手机弹出一则消息,她看到第一眼就熄灭了屏幕,然后原地坐了几秒,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喝完,离开。   冬日暖阳铺洒人间,临近年关,杭城街头十分冷清,银杏早已凋谢,只剩树杈立在那里,丑陋至极。   草莓冰骑电动车回家,防风墨镜下的世界凸显蓝调,再骑出来时,夕阳谢幕,世界真的变成了蓝调。   “欢迎大家在周六的晚上来到黄龙……”   扭曲的城市机械发出吼声,草莓冰迟到半小时,走向空无一人的安检通道。   “我是陶权……”   声音在四周回荡,像一筐苹果连续坠入一口深井。   安检大叔从远处跑来,匆匆看了一眼她的票,再从冰柜里拿出一杯红色饮料给她。   “多少钱?”草莓冰以为强买强卖。   大叔露出疑惑神情,“免费的啊,票上不写了吗?”   一来到常出入的场所,她立即变回那个我行我素的草莓冰,也不对大哥道谢,撕开吸管就是一戳。   石榴味柠檬水?……真难喝。   草莓冰在空荡走廊踩出轻灵的高跟鞋声。   “我想大家都知道今晚是最后一场巡演,过去的几个月,泥泞诗意……”   很久没化妆,双眼皮贴歪了,笑死。   草莓冰嚼碎石榴籽,鼻腔充满浓郁浆果香。   “你们有没有发现今晚人不是很多……你们相信我其实记得你们每一个人吗?”   鬼信,少来媚粉那一套。   草莓冰拿出亚克力流沙票根,迈进灯彩绚烂的世界。   “演出就要结束了……”   陶权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清晰,草莓冰戴上口罩,来不及去看悬浮穹顶的幻镜,一步步下楼梯。   “但今天是最后一场,所以还有二十分钟乐队即兴,你们不着急走吧?”   “不着急——”   “大家往中间挤一挤,你们知道的,体育场人太多了,远处的小伙伴经常听不清声音……”   “先唱哪首呢?”   陶权站在乐队中央轻扫琴弦,主屏给他脸部特写,草莓冰穿过无数个能叫出昵称的粉丝,挤进人群最中央。   “在座应该有超过一半的人已经看过巡演了,但还是千里迢迢赶来与我们一起渡过泥泞诗意的最后一天,——谢谢你们!”   “也谢谢一直没时间来的小伙伴,明明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巡演大电影就会免费上架,你们还是选择接受邀请赶来,——谢谢!”   “还有乐队老师,舞美老师灯光老师地勤老师,这次巡演离不开你们,——谢谢!”   灯光扩散,照亮其他乐队成员,他们跟台下的人一样紧紧挨在一起,互相帮忙试音。   草莓冰短暂地忘记了呼吸,她销号后不再关注任何娱乐圈动向,只从平台推送得知泥泞诗意巡演实际也是天鹅航道三专巡演,霍湘桃花全程跟演。   她一直想象不出来两个乐队同台会是什么画面。   此刻,她看见了。   焦烁给陶权递水,陶权喝了一口放在地上,走过去帮万钧扎头发,焦烁好像说了句什么,她没听见。   然后桃花姐姐走过去,取下手腕皮筋递给陶权,帮万钧整理衣领,霍湘坐在陶权对面,神色严肃地调试琴弦。   每个人的动作都和记忆里的一样。   只不过这些记忆来自不同时空,有些是她高二躲在操场角落看天鹅航道舞台,有些是她大学翘课去接机。   无数个忙碌的自己在脑中闪回,草莓冰忽然就觉得这几年的时间只是一场梦,她根本没毕业,马上要在书桌醒来。   她没去听陶权唱歌,可能连身边女孩的叫喊都没听到,她好累。   葡萄会来吗?销号那天她把她删了。   当时一定说了很多让葡萄伤心的话吧?   记不清了,为什么人总会下意识遗忘自己给别人造成的伤害?   陶权好平静啊,霍湘也是,他们……好像完全没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   该庆幸吗?她其实很后悔把拍过的照片都卖给了魔方,陶权知道了一定会恨她吧……   草莓冰低头,看着买了三个月却从来没背出来过的斜挎包,几秒后,她站了起来,她不想听了,她想回家。   然后转身的一瞬间,她看到远处跟随节奏摇摆的灯牌里,有盏草莓形状、写着她名字的,正发出令人放松的粉色。   说起来……她不是发誓宁愿去死也不会来看泥泞诗意巡演的吗?   “接下来……”舞台上,陶权把垂落额间的头发往后捋去,“熟悉的介绍环节哼?”   观众献以呼声,他摘下麦克风,另一手伸向焦烁:“鼓手焦烁!!”   灯光集中给到焦烁,他奏响急促鼓声,旋即轮到下一人:“贝斯手万钧!!”   “万钧妈妈爱你!——”粉丝喊道。   “键盘手,桃花姐姐!!”   桃花给粉丝抛了个飞吻:“姐姐爱你们~”   “接下来这一位,”陶权放轻音调,慢慢走到霍湘身旁。   粉丝呐喊中,他笑着和霍湘对视:“我好像有一件事一直没正式和大家分享。”   话被喊声打断,陶权只能停下来等粉丝喊够,“他叫霍湘,是我先生。”   话音一落,舞台大屏切成两人牵手从街头跑走的照片,红绿灯背景照亮场馆里的每一个人,全场霎时沸腾。   接着,舞台灯光也骤然熄灭,穹顶悬浮着的小屏无预警从自然风光过渡成两人未经披露的生活照。   粉丝们尖叫,根本不知道该先看哪张,两人从私奔至今的生活碎片就这样随机掉落在众人视野,有一些拍自很久之前,依稀可见陶权还没变黑,有些拍自最近,霍湘剪了长发。   那些从没分享过的故事,如流星闪过一般从场馆划过,悬浮屏幕很快就灭了。   如果有人恰好拍到或录到,应该能从照片幻镜里找出他俩那张砖红色的结婚照。   “今晚过后,”陶权用声音拉回众人注意力,这时舞台只剩下他和霍湘了,两人穿着一黑一白,各自抱着吉他,“我和霍湘将永久停止一切在娱乐圈的活动。”   忽略粉丝不舍的眼泪,忽略耀眼的星海,霍湘凑近麦克风:“接下来这首歌我们想送给一个人,虽然她不在现场。”   “也送给你们,”陶权接道,“每一个曾注视过我们的你们。”   “Car rides to Malibu...”   “Strawberry ice cream one spoon for two...”   许多年前,一个戴着草莓发卡的女孩冲进接机口,大声命令霍湘去听一首歌。   许多年后,这个女孩听着霍湘唱着这首歌,挤进人群,跨过一切障碍,奔向草莓灯牌,与举灯牌的人紧紧相拥。   一曲终了,舞台灯更暗,只剩下陶权站在光晕里。   “最后一首歌啦,”他弹着吉他说,“我想你们应该都会唱?毕竟曾经闹得那么沸沸扬扬。”   他从左到右看了观众一眼,走向舞台边缘,坐下,“好,然后还缺两个沙锤,大家能不能再给点掌声,让万钧和焦烁帮忙奏一下。”   “一首Our Bossa Nova送你们。”   陶权坐在舞台一角,场馆所有屏幕换成现场观众,每一个人都是这璀璨银河里的星辰。   全场大合唱贯穿钢筋建筑,沙锤如同海浪,泥泞诗意号帆船即将靠岸。   手环灯光越来越暗,陶权身上的光也越来越少,接着,陶权被黑暗淹没,舞台上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他的声音并未消失,有一段他的英语念白回荡在场馆中。   “?”草莓冰疑惑地侧耳倾听,“葡萄!你听见了吗?他是念的什么啊在?”   葡萄喝着石榴柠檬水,一双疑惑的眼睛表示我也不知道。   这时江海风从远处小跑而来,挤进围着草莓冰的人群,刚说了声你好,草莓冰顿时反应过来他是数据组组长,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你真是男的?!”草莓冰笑道,“说好的变声器呢!”   海风酱害羞地笑笑,“你没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众人舍不得离去,摸黑在坐席聊天。   一阵格格不入的高跟鞋逼近。   于晴径直走向草莓冰,“你好,我是泥泞诗意执行经纪人于晴。”   周遭顿时陷入低语,草莓冰淡定接过于晴递来的名片,在对方离去之前问:“现在音箱里放的啥?”   于晴回头,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如实告知,“陶权给霍湘写的诗。”她喜欢看粉丝心碎的样子,并且确定等这个小姑娘入职白象后也会喜欢的。   “他俩有病吧!”草莓冰喊道,“能大点声儿吗?”   “When a pomegranate falls, it falls slowly.When he is pulverized, he feels heavily.Rainbows, diamonds, pearls, bubbles; he tries to find something until nothing.When he drinks, he gets disorderly.When an arrow shoots out, it shoots out fiercely.Heaven's halos,wound's scabs,he out of labyrinth,is finaly clean.”   “还他妈是英文的,土狗放洋屁……”   “好啦好啦,不管他了,大家一会儿有空吗?我请大家吃宵夜。”   //射手抵达旷野,朝石榴射出猛烈一箭。   石榴粉碎,折射出钻石粉尘,以及无数个在酩酊大醉时经历过的梦幻泡影。//另一边,陶权跑向后台,大步跳上霍湘后背,“怎么就只剩你了?焦烁万钧呢?”   “他俩被Ares叫走了,说是要拍纪录片。”霍湘回头说,“方休也被岳竹羊哥叫走了,好像有什么事,让我们自己去吃火锅。”   “就我俩还吃什么火锅啊,”陶权把耳返摘下来,狠狠在霍湘脸上亲了一口,“回家吃面!”   霍湘背着陶权往前走,“刚才你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嗯?”陶权伸手从霍湘兜里拿出手机,界面停留在那条信息,“……”   “客人问你确认民宿地址么?”霍湘问道。   陶权没说话,从霍湘背上跳下来,站在原地看着信息里的地址。   霍湘:“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陶权摇头,把手机揣兜里:“太晚了,明天弄吧。”   霍湘点头:“一会儿想吃什么面?”   “你觉得呢?” 第142章 尾声   第二天,陶权从霍湘怀里醒来。   今天的姿势比昨天还别扭,霍湘一脚勾住他,上半身却平躺着。   陶权习惯了,不管是在酒店还是家里,两人都会以莫名其妙的睡姿醒来。   他试图钻出被褥,刚出去半条腿就被霍湘牢牢锁住,硬要把他按在胸膛上,跟平时抱小桃子似的。   “换个姿势,”陶权小声说,“这个姿势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了啊。”霍湘有点不高兴,抱得更紧。   陶权认命地躺了会,直到自己疑似快控制不住才起身。   大厅堆着一些年货,他们今天要去晴姐家,直到过完年才回来。   霍湘洗漱的时候陶权把年货搬上车,又拿了块抹布给装饰柜除尘,认真讲,就他平时出门捡的那些破烂玩意儿,根本没必要搞那么大一个柜子,可霍湘非得一整面墙都给装上。   “你瞅啥?”洗漱完的霍湘投来疑惑的眼神。   陶权憨笑,转身去给沙发和挂画除尘,“瞅我老婆帅。”   霍湘笑着找裤子穿,“想好怎么过情人节了吗老公。”   今年情人节夹在春节里,陶权不知道之前一直吵着要声势浩荡地过,说是去外滩包个游艇和霍湘白日宣淫。   知道后气急败坏,想鸽了晴姐直接飞夏威夷,被霍湘无情拒绝。   “想好了!晴姐家离舟山很近,到时候随便找个岛。”陶权说。   “可不可以不去,海边冷。”霍湘说。   “那就不去,”陶权笑道,“回头给你想个温暖点的地方。”   “好像也没有什么比你更温暖的地方了。”   陶权假装听不懂,找来鞋袜要霍湘穿上。   “不是10点再出发么?”霍湘问道。   陶权认真帮他套袜子:“先去趟民宿。”   今天天气很好,大片柠檬黄日光落在水杉群。   霍湘还有些困,眨眼频率越来越慢,很快又和怀里的小桃子睡了过去。   大G开上杨公堤,杉树连排闪过,从树缝可以看见人满为患的苏堤,水波阵阵把吵闹送来。   开到南山路,陶权轻轻把霍湘拍醒,“哥,有个事儿我一直没跟你说。”   清晨的街道往往弥漫着早餐香味,小笼包蒸汽腾腾,白糖沙沙倒入豆浆,年轻人吆喝着再来一根油条。   老社区在这儿很多年了,为本地人保留着最后一份历史。   霍湘今天穿了厚棉衣,太阳一晒立马变得暖洋洋的,他认真牵着陶权,认真听陶权描述自己为什么要主动去找卫盛的车。   南山路,悬铃木常年遮天蔽日。   霍湘曾在这里生活很多年,见过很多步履蹒跚的人,有时候他出门散步,会静静坐在街边的石墩,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放,在秋天注视漂浮四周的梧桐絮,在春天凑近花墙闻气味。   陶权指向他年少居住的小区,艰难地讲到昨晚收到的地址。   他旁边有棵盛开的白梅,他说消息是甘草发来的。   霍湘笑了笑,带陶权走进小区。   一只狸花猫躺翻开肚皮躺在绿化带里晒太阳,微睁双眼打量他们。   身前,低矮居民楼飞舞着五花八门的床单被褥,仿佛随时会被云层抢去。   某种角度来讲,霍湘应该认识刚才那只狸花猫。   在他和TINA生活的那几年,小区里不是狸花猫就是橘猫,被养的白白胖胖,总归有条能繁衍到现在。   “你想去看看你外婆吗?”陶权在白梅前问。   霍湘想说很久了,陶权这张脸能搭配任何美丽的事物,尽管他是如此轮廓分明。   “嗯。”回答时霍湘眼睫无动,深灰瞳孔与阳光发生混合,释放出某种让陶权很平静的能量。   两人继续向前走,话题回到闲聊,霍湘问昨晚散场时听到的英文是什么意思。   陶权说是我给你写的诗。   霍湘想看看,陶权说写在乐谱里了,一会儿上车了给他找。   霍湘说好,过了几秒又突然说这下总算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陶权明白他的意思,巡演期间他们在不同城市约会,霍湘总会下意识说等巡演结束我们回杭城就要干嘛干嘛。   不过在那之前,他想让霍湘和外婆团聚,给霍湘的童年一个交代。   “……”   春节是举家欢庆的节日,每家每户都该换上新春联。   眼前几十米的那家却没有,红铁门上贴的是白对联。   白对联刺眼,陶权一瞬间被闪得不知所措:“哥……”   霍湘也在看白对联,但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捏紧陶权的手让他放松:“没事,我去看看。”   几位老人坐在门口闲聊,看到有陌生人,用杭城话问有什么事。   霍湘不知该怎么解释,抬头看向窗内的棺材,一眼看到棺材前的相框。   里面有张老人的黑白照片,以及一小张泛黄的照片。   小照片上的女人约莫二十出头,梳了当时很流行的卷发,虽是笑着,眼神却有些许平淡。   一滴眼泪从霍湘灰色的眼睛流出。   在滑落前,被陶权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拭去。   霍湘垂眼,再抬起,眼中的泪水不见了。   他目视陶权,脸上浮现每一次和陶权互相确认存在的那种笑,“走吧。”   两人静默走出小区,空气里还弥漫着豆浆的香气。   远处,那只狸花猫干脆躺到路中央晒太阳,旁若无人地伸了好几个懒腰。   好像这世界上的很多事,都发生在不被察觉的时刻,比如被人深爱了七年,比如原来自己曾和真正的家人同住一个小区。   “哥……”陶权拉着霍湘的手站到路旁另一棵同样很漂亮的白梅下,“对不起……我不知道……”   霍湘用双手包覆陶权的手,不那么紧地握住,“怎么比我还难过?”   “你外婆就是我外婆啊!”陶权很伤心地说。   “别伤心,你伤心我也会伤心的。”   霍湘感受着陶权手心的茧,远处的狸花猫站了起来,抬起一只前脚,再弓身打哈欠,最后甩甩头,悠闲走向日光更均匀的地方。   而经由太阳照射的白梅,在陶权脸上留下不那么晃眼的光斑。   然后晴姐突然打来电话,声音一如既往不耐烦:“吃不吃豆腐鱼!发八百条消息不知道回!一会儿鱼全被抢光了!!”   “吃吃吃!”陶权应付道。   等挂了电话,霍湘再次捕捉到映在陶权脸上的白梅光斑,用眼神锁定,问说:“你是真的吗?”   “那你呢?你又是真的吗?”   -全文完- 第143章 后记   他们幸福静谧的生活将会一直持续,但包包就先讲到这儿啦~首先!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我知道你们平时上学上班很忙,但你们选择在周四和周六来看这个故事,谢谢你们!   这个世界有无数故事,你们本可以去看更精彩的故事,但你们选择来看番石榴猎人,谢谢你们!!   我也知道这个故事节奏缓慢,阅读起来昏昏欲睡,但你们还是坚持看完了,谢谢你们!!!   其次,关于番外安排:1.近日不会更番外。   2.年底会有一个陶权霍湘帮助岳竹和方休复合的番外3.每年清明节春节都会有两人的专属番外(到底谁教你搞清明节定番的)   在这个故事里,包包想讨论“任何人的任何想象都是真实的”这一概念,所以主线几乎就是陶权同学如何将自己的臆想转化为现实,恭喜他狩猎到自己梦中的石榴,辛苦啦!   那么下一个故事跟“变化中的抉择”有关,两位主角身份悬殊,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傅家继承人,一个是被破格录取的平凡学生,他们因为主观和客观的成长变化而无数次错过彼此,15岁时在学校湖边互相留意彼此,却直到35岁都没以平等的关系进入恋爱。   有时包包会想,石彻得知真相坐在旷野听风的时候,会不会去猜测傅君良也觉得这份爱只带来了痛苦。   或者傅君良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他们一起去夏令营的那些时光,石彻用那种澄澈夜空才有的星光般的眼神看着他,而他明明很心动却因为别的事而耽误了表达这份心动?   总之,这是一个校园+破镜重圆+火葬场的故事,小伙伴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帮包包来个收藏喔,目前已有一定量存稿,相信很快就会和小伙伴们见面~以及最近计划着的下下一个故事,也跟破镜重圆有关,但稍微轻松一点,一些个嘴碎的炒饭小哥和装穷公子哥的恋爱二三事,要是小伙伴们能顺手点一下收藏的话包包会非常非常感恩的!   再一次感谢每一个能看到这里的小伙伴,谢谢你来看这个故事!感谢这趟旅程帮助过包包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   最后附上《番石榴猎人》的歌单:-波萨诺瓦的原型:Billie Bossa Nova -Billie Eilish陶权遇见霍湘之后心境:Let's Fall in love for the Night(1964)-FINNEAS陶权遇见霍湘之前的精神状态:Cruel Summer -TaylorSwift两人约会情歌:Kiss Me More -Doja Cat草莓冰姐姐专属:deja vu -Olivia Rodyigo陶权的自我臆想:吻得太逼真 -张敬轩私奔:带我走 -杨丞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