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解来日   作者:文泽荆   简介:   刚刚脱离高中苦海的郁景徐对大学没有太大期望,在这个充斥着焦虑与内卷的时代,接受自身“平凡”事实的他依旧为内耗所困。   面对大学这个新平台,郁景徐一开始还是以高中思维应付,于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种种挫折。但在同舍学长卓蔚成的引导下,他渐渐找到了消解内耗的方法,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要到达“罗马”。   卓蔚成由于自身社交能力出众和从事学生工作而成为明派大学的“风云人物”,也在这个过程中看清了大学的某些“规则”。   而他在大二时不满家里的安排,选择考试降级转专业到大一中文系,又因为开学报到时郁景徐对自己偶然的帮助和同在一个宿舍的关系而对其多有照顾。   习惯拿捏人际关系的他却极为欣赏郁景徐的认真诚挚,在互相开导的相处中,他们彼此都收获了对未来的新理解……   HE、青春 第1章 车站接驳   “尊敬的各位旅客,本次列车即将到达木容南站......”   狭窄的过道瞬间塞满背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郁景徐扯出放在硬质卧铺下的行李箱,又再次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坐在铺边等待着列车停靠。   车厢里的交谈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鼎盛,他没有听见熟悉的西南乡音,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闽地方言。   又过了十多分钟后,前面不知是谁用木容话喊了一句“车门打开了!”,人群便开始推推搡搡地缓慢移动。   郁景徐此刻也没了继续等待的耐心,木容九月的气温依然有三十好几,异常潮热,而列车上混杂着烟汗臭味的污浊空气也让他一秒都熬不下去。   他瞅准空隙,拖着行李箱像一尾游鱼般灵活混入人群,东弯西拐,终于在两分钟后呼吸到了外界的新鲜空气。   出站台,乘扶手电梯,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频率不一的脚步声、行李箱的滚轮声、普通话中夹杂方言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即使先前已经在列车上呆了二十几个小时,郁景徐也没有像此刻这般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是个背井离乡的行者。   婉拒过出站口蜂拥而至拉客的滴滴车司机后,他拿出手机,拍下了悬挂在最高点的“木容南站”四个铁制大字,然后将图片发进了名为“三口之家”的微信群里。   仅仅才过了数秒,手机便响起几条微信消息的提示音,郁景徐摁熄了屏幕,不用看,他都知道肯定是父母在祝他能顺利到达学校。   各大高校都会在大一新生入学时,在动车站派专车接送到校,从早上七点一直到晚上八点。   他的眼神在一众高校的身份牌上逡巡了一阵,那些学长学姐见状便开始更加积极地挥牌,其热情程度不亚于拉客司机。   郁景徐最后把目光落到了一个佛系举牌的学长身上,那人随便扯过一张传单就垫坐在石墩子上,倒也不怕烫屁股,晃悠悠举着的红牌上赫然写着四个白色楷体字:“眀派大学”。   但那学长看着还挺面善的,他如是想道,拖着行李箱径直走了过去,对方此时也锁定了目标,忙不迭地起身。   “学长你好,我是眀派大学文学院的新生。”   “啊,你好你好,居然是我的直系学弟!”对方的脸上一下子迸发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郁景徐被他突然高涨的热情弄得有些发愣,于是他略微收敛,感慨道:“我在这儿都站了两天了,你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来自文学院的学弟。”   郁景徐斟酌着用词,“文学院......女多男少,很正常。”   “确实,我叫言川兀,大二汉语言非师范生。”   “郁景徐,专业方向和学长你一样。”   言川兀闻言再度上下打量着郁景徐,他还以为自己这学弟一副面容白净温文尔雅的模样,会走师范路线。   得了,要摈弃自己的某些刻板印象,自己那个公费师范生舍友平时看着不也没个老师样。   “文学院在新校区,现在正好是中午,大巴师傅送完上一班就要去吃饭了,你差不多得再等四五十分钟。如果饿了的话我这儿有面包。”   郁景徐道了谢,却没要他的面包,转而打听一些学校的情况。   “学长,请问我们的宿舍楼在新校区的哪个位置?”   言川兀在脑子里架构起了学校的平面图,搜寻片刻后回答道:“各个年级都住在竹园,它算是在新校区的中间吧,稍稍靠东一点点,挨着图书馆。”   他发现在提到图书馆时,对方的眼神明显亮了一瞬。   “唔,不过也有一些新生会被分到大二的宿舍楼,尤其是男生。所以学弟,你被分到了哪个宿舍?”   “竹园二栋,608。”   言川兀有些震惊,那不就正好和自己一个宿舍吗?   因为男生太少,所以四人寝的宿舍大一时只住了他和另外一个公费师范生,现在来了新生,就得把这空给补上了。他不是没得到消息,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巧。   “......我就是608的舍长,你以后可以叫我川哥。我们宿舍还有一个免师生,还有一个......算了,不提也罢。”   此言一出,郁景徐脸上的愕然之色不比他少,直到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都还有些没缓过来。   在往后的十分钟内,言川兀又坐回了石墩子上,尽职尽责地向他科普学校的各种信息,有的是郁景徐高考假期间在迎新群里已经熟悉过的,更多的则是一些他所不了解的“潜规则”。   虽然言川兀的普通话里带着浓厚的闽地口音,但听了对方传授的这些干货知识,郁景徐表示受益匪浅,还没等言川兀在学弟面前自得一会儿,一通电话就把他给叫走了。   他面露愧色,“麻烦你现在帮我举一会儿牌,有新生在坐上大巴时才发现证件丢了,我得去帮着一起找找。”   像是怕郁景徐犹疑,他又继续补充道:“主要你是这一班最早来的,刚才师傅打电话过来时也说了,二十分钟后到,车上有去往眀派的标志,到时候你就不用举了,只管先把自己的行李搬上去。”   郁景徐轻轻颔首,还给了对方一个宽慰的笑容,小忙而已,设身处地想想,他都为那个丢失证件的新生捏了把汗。   他接替了言川兀的位置,选择中午列次的新生本来就少,一旁其他学校的举牌人员都吃起了工作餐。   大巴倒是按时抵达,那个丢了证件的新生下了车后就窜入人群,在这样的情况下找东西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郁景徐依言把行李箱放在车侧面的夹层内,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女生,他也就帮着把行李一起搬了。   大巴一般得载够大半的人才会出发,人倒是齐的很快,不过师傅还在等去找证件的两人。   车上没有空调,实在闷热,郁景徐拿瓶怡宝占了位,又扛着红牌下了车,比起待在车上,他倒更愿意站在出站口吹吹风。   但又过了半个小时,还是不见言川兀的踪影,师傅正准备招呼他上车走了,但郁景徐却在这时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同学,等等我啊!”   他回身望去,双手各提着一个硕大行李箱的少年朝他冲来,甚至还带着一副整活用的“社会人”墨镜,T恤短裤都是一水儿的黑,唯有脚下一双橙红色运动鞋亮得闪眼。   于是他也高声道:“师傅,请再等等。”   郁景徐无暇吐槽对方的衣品,顶着师傅的催促,他瞥了一眼被行李箱填满的夹层,“底下放满了,只有把行李搬到座位边上。”   说罢,他伸出手去要帮对方分担一个行李箱,那人客气拒绝,却耐不住他坚持,最后掂量了一下,把左手的递过去,看着郁景徐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它抬了上去。   待两人终于并排坐在大巴上,黑衣少年摘掉那副滑稽的墨镜,露出其下英气逼人的面孔。郁景徐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余光不经意间就能看到对方优越的下颚线。   “谢谢,请问你是大二的学长吗?”那双轮廓凌厉的眼睛注视着郁景徐,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不是,我只是临时顶替一下学长。”   “哦,原来你和我同级啊。那么认识一下吧,我是文院的新生,卓蔚成。”   “郁景徐,也是文院的。”   “真巧啊。” 对方的笑意间似乎带上了些许调侃的意味,郁景徐虽觉古怪,可到底说不清道不明。   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看见了姗姗来迟、气喘如牛的言川兀。   几乎是在看到卓蔚成的那一瞬间,言川兀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却因为气竭,指着他半天“你”不出来。   卓蔚成无辜摆手,将摘下的墨镜重新戴了回去,“我早就给你发过微信说我今天坐动车到木容,怎么见到我还这么激动?”   言川兀终于把那口气给理顺了,“我告诉你我要耽误会儿再过来,让学弟替我一下。我可都看见了,你还真是好意思,让咱们学弟给你搬行李!”   郁景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俩,有些莫名,自己并不觉得帮忙搬行李是什么大事,但“咱们”二字有待挖掘。   “此言差矣,我现在降级转专业到文院了,怎么就不算是大一新生?”   话虽如此,卓蔚成还是侧首对郁景徐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啊,劳烦你帮我搬行李。”   郁景徐轻轻摇头,“没关系的,学长。”   言川兀在他们对面坐下,听见“学长”二字顿时笑了出来,“听见没有,老卓,别装嫩。”   他又给郁景徐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宿舍不提也罢的那位,从生科院转过来的,你瞧他那副墨镜,成天没个正经。”   还没等郁景徐想到回答的措辞,卓蔚成便抢先无辜道:“那还不是因为久别重逢,想给你个新印象。”   郁景徐这下可以确定,面前的两人绝对是死党关系。   作者有话说:   写这本也是为了记录我的大学生活,我写的时候完全没有卡文,太神奇了。 第2章 迎新报到   言川兀极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就算你化成灰了,我也认得你这副脾性。”所以根本不存在刷新印象这回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还没坐热的垫子上起身,“行了,回去带学弟好好熟悉熟悉学校,我得继续去站岗了。”   “学长再见。”   “川guo,慢走不送哈!”   听见这句熟悉的方言,原本目送言川兀离开的郁景徐转头看向卓蔚成,眸光中难得带上几分惊喜,试探性地问道:“学长和我一样是蜀川人吗?”   卓蔚成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渝州的。”   “啊,这样。”郁景徐方才的喜悦消减了些,不过倒也算得上是半个老乡了。   “你普通话挺好的,我都听不出蜀川的口音。但蜀川离这儿有一千多公里,怎么不坐飞机来木容?”   大巴车徐徐发动,郁景徐觉得心里稍稍放松了些,这才靠在椅背上答道:“机票太贵了,而且得自己打车去学校。”   卓蔚成了然,“但要在列车上呆一天一夜,真难熬。”   “是啊,有这次经历后,下次我说什么都不坐列车了。”   他没有去追究卓蔚成坐列车来的原因,而是让话题止于此处,开始观察车窗外的木容城。   人行道上,电瓶车和行人“分庭抗礼”,互不相让,挂着绿牌的新能源汽车比起故乡显得更为普遍。   道路两旁的绿化程度极高,且注重品类搭配,令渐渐步入初秋的城市不乏生机。   至于城市建筑,郁景徐现在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比起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他更愿意去探访老街旧巷。   卓蔚成见他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提议道:“木容历史底蕴深厚,到学校第一周是新生教育周,不上正课,你可以趁空闲的时间去到处走走。”   郁景徐嘴角一弯,说出的话却像是在宽慰自己,“还是等我先适应下学校的生活吧。”   想到未来即将要面对的一切陌生事物,他脸上的郁色加深了些,他强迫自己暂时丢掉种种顾虑,昏沉的睡意又在此时袭了上来。   “你脸色很不好,是晕车了吗?”   “我平时不会晕车的,可能是昨晚在列车上没睡好。”   卓蔚成的视线扫过他眼下的淡青,轻声道:“没事,你睡你的,到学校了我再叫你。”   郁景徐冲他感激一笑,仰躺在座椅上,在列车上的二十多个小时里,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身上穿着的短袖白衬衫被熨烫得平整,纽扣也一丝不苟地扣得严实,卓蔚成收回视线,心道自己这学弟倒真像个规规矩矩的高中生。   大巴驶过校门前的减速带,晃荡那几下直接把郁景徐从睡梦中扯了出来,他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便开始迫不及待地探究外部的景象。   “啊,你醒了,我本来说等大巴开到宿舍楼下再叫你的。”   “被刚才的那阵颠簸给弄醒了。”   卓蔚成见他的目光黏在进校后的那棵大榕树上,顺势道:“正好,我可以先给你介绍一点学校风物。”   郁景徐在他的讲解下,记住了几栋主要的教学楼的位置,手机也在这时候响起消息提示音,是卓蔚成通过微信给自己发了张新校区的平面图。   “这图其实做得挺详细的,再不济,你可以用手机开地图导航。”   郁景徐依言道谢,粗略扫了几眼后又开始望向窗外,大巴此前一直在平地上行驶,现下却开足马力,准备爬一个小陡坡。   卓蔚成适时提醒:“咱们新校区山上山下各占一半,文学院的教学楼和所有学院的宿舍楼都在山上,上面还有三个食堂。”   “那还挺近的。”说话间,郁景徐瞥见一众学生骑着各自的小电驴飞驰而去,原来电瓶车在校园里也这般普及。   他联想了一下初中骑自行车上街差点被车撞的经历,自己还是别轻易尝试了吧。   爬坡结束后,大巴又朝岔道右侧行驶了几百米,笨重的身躯平稳停在了一个精心布置过的露天广场上,各个学院的迎新帐篷围着广场设了一圈,红色迎新横幅在风中飘动。   他们坐在后排,郁景徐不急着起身,打算等前面的同学先行,场面一度有些混乱,新生一下车,还没拿上行李,便有挂着工作牌的学生会成员前来询问。   郁景徐下车时还不忘要帮卓蔚成搬行李,后者这次自然是坚决不肯,足见言川兀的那番话对他冲击巨大。   郁景徐方才透过车窗准确锁定了文学院的迎新点,婉拒了上前负责引路的学长学姐,拉着行李箱就直接过去登记报名。   坐在桌后负责登记的是位长相清俊的学长,不知为何,郁景徐觉得对方只是坐在那儿,就有种老师坐镇讲台的气场。   他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接过郁景徐的录取通知书后,他方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问道:“竹园二栋608宿舍的?”   郁景徐“嗯”了一声,心下禁不住生出纳闷,自己的右肩就被人从后面轻拍了两下。   卓蔚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洛哥,这就是咱宿舍的老幺。”   那人对郁景徐颔首,“你好,我叫洛之洺。”   “学长好。”   洛之洺又转而对卓蔚成道:“蔚成,既然你和川兀都在群里发消息说早早见过他了,为什么不把他拉进宿舍群?”   “哎呀,您继续忙,我带学弟回宿舍放行李了。”   卓蔚成打了个哈哈,总不可能直接告诉洛之洺,他之前忙着和言川兀插科打诨所以忘了这茬吧。   待走远几步,他才给郁景徐科普道:“阿洛是大二汉语言公费师范班的,外表瞧着性子有些冷,人其实很不错的。”   郁景徐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学长,明明你们之前不在一个学院,感情却很好。”   卓蔚成“啧啧”两声,神情凄苦,“因为咱们仨都是学生会的打工人。” 第3章 招生减章   郁景徐待还要再问,两人却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竹园的四栋楼从外表看来俱是灰白相间,还因为年岁久远而爬上了数道脏痕。每栋楼前都种了一丛紫竹,那或许就是“竹园”二字的由来。   玻璃大门不时有新生刷脸出入,竹园二栋本是大二的宿舍,这次挪了一部分新生住在一楼,当然,还有像他这般被直接安排进大二男寝的特例。   两人拖着各自的行李箱,刷脸进门,站在值班室外等着宿管阿姨找出他们的宿舍钥匙和学生卡。   一楼里来回搬行李的全是女生,卓蔚成向他科普道:“一到四楼住的是女生,男生都住在顶楼。”   郁景徐再次感受到了文学院男生的稀缺,又问道:“宿舍里面是什么样的?”   卓蔚成打开手机里的某个短视频软件,点入了收藏夹里的第一个视频。   “这是老言他们上周拍的整活视频,你可以看看。”   郁景徐闻言把脑袋凑了过来,只见屏幕上先是出现了整个竹园的俯视图,紧接着背景声响起:“成功人士,巅峰住宅,风情庭院......”   没错,这就是每年高考过后,由学长学姐们倾情拍摄,风靡于各大短视频软件的大学招生减章。   镜头切换至宿舍的铁门外,拍摄者拧开门后走了进去,入目便是贴着陈旧瓷砖的洗手台,旁边还整整齐齐码放着各色洗漱用品。   镜子里映出了拍摄者的上半身,是戴着口罩,拿着手机的言川兀。   不知为何,郁景徐产生了这样才正常的想法,毕竟洛之洺看着真不会去整活。   洗手台对面的独立卫生间和浴室在镜头前一扫而过,这下才真正进入了宿舍内部,左右的床位都是上床下桌的设计,右侧的两个床位尚且还空着。   宿舍不同于他想象中的窄小,左右床位间隔极远,甚至可以让一个人骑自行车绕一圈。镜头最后来到了三扇推拉窗前,台式空调伫立在侧,望向窗外,可以将山下的建筑尽收眼底。   进度条已尽,郁景徐抚颚评价道:“看着倒很宽敞,就是有些陈旧。”   卓蔚成完全不在意什么旧不旧的,对他而言,上床下桌、独立卫浴已经打败了全国的很多大学。   “说是新校区,也快建成二十年了,老言从去年一直抱怨到现在,说分给文院的楼都是最有年代感的。教学楼因为上面说电路老化,至今没装空调。”   他们都体验过川渝的火炉之夏,自然明白空调的重要性,郁景徐短叹一声:“且忍忍吧。”   比起没有空调的教学楼,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另一桩需要耐力的大事——把行李箱扛上六楼。   知道自己提了两个箱子碍事,卓蔚成自觉地落在后面,走在前头的郁景徐步履稳健,但时不时会回头来观察他的情况。   “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卓蔚成无奈道:“你别被老言误导了,我完全ok。”甚至还可以包揽下对方的行李箱。   倒真如卓蔚成所说,到宿舍门前时,他都不带喘气的,有点累当然是真的,但作为学长的形象不能崩塌。   郁景徐取出钥匙开锁,打开后发现里面比视频里更为干净整洁,就连空置的桌椅也不见一丝灰尘。   卓蔚成跟在他后面进了宿舍,然后一拍脑袋,“啊,对了,我还没拉你进宿舍群呢。”   郁景徐下意识地摸出手机,便发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名为“汤臣一品业主群”的微信群聊。   言川兀:欢迎新业主入群!(表情包)宿舍我和阿洛提前打扫了一遍,可以直接领包入住。   洛之洺:欢迎。   郁景徐:谢谢。   卓蔚成:好家伙,你在车站站岗还摸鱼玩手机。   言川兀:小兔崽子,你提前一周寄到学校的行李可是我帮忙搬回来的,那个时候一口一个川哥的叫得多顺溜!再说了,阿洛也算在摸鱼,你怎么不说他?   洛之洺:......   卓蔚成懒得回他,笑着收起手机,转而问一旁开始整理行李的郁景徐,“我打算先去食堂吃个午饭,学弟要一起来吗?”   郁景徐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下午两点了,他之前在列车上被闷得难受,败了胃口,现在看来,多少还是得吃点东西。然后再顺道去取从蜀川寄过来的那一堆快递。   “我和学长一起去。”   “你喜欢吃什么?”   郁景徐摇头,“看学长吧,我无所谓。”   卓蔚成心道这是在跟自己客气呢,又瞧了眼他并不太好的脸色,“那就去吃点清淡的。”   他带郁景徐重新穿过迎新广场,再往左走了三百来米,方来到一处三层建筑前,上面还打着个巨型招牌:香满园。   一楼冷冷清清得没什么生意,他领着郁景徐上了二楼,“在眀派呆了一年,我觉得还是这里的东西好吃。”   郁景徐发现二楼有不少人,大多却并不是奔着吃饭来的,而是拿出各自的平板在自习。   卓蔚成见怪不怪,“学校真该多开放点自习教室。”   郁景徐垂眸,或许自己以后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他们要了两份砂锅元贝粥,靠窗坐下,能清楚看到楼下疾驰而过的电瓶车大军。   “他们这是要赶着去哪儿?”   卓蔚成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早八午二晚十,大学生的噩梦,他们现在是去山脚赶着上下午第一节课。放心,咱们的教学楼走几分钟就到了。”   郁景徐先前只在网络上听闻过早八的威力,后两种说法倒是新鲜,不过他并不是在饭桌上多话的人,尤其是见卓蔚成已经开动,便压下这份好奇不谈。   匆匆用完这顿迟来的午饭,郁景徐才提出要去找快递站,因为他只带了必要的随身物品,其他的行李包括床上用品都是靠快递运到学校。   “我说呢,难怪你只拎了一个行李箱,但你得做好暂时找不到快递的心理准备,刚开学的时候快递站属于是人挤人的状态。”   郁景徐的确忽略了这一层,“我努力找找吧。”   卓蔚成看着对方露出懊恼神色,便想起了去年自己缺乏经验一时没找到快递,最后去超市重新买了一整套床上用品的沉痛经历。   于是他当即宽慰道:“我的快递都让老言帮我提前搬回宿舍了,你放心,我陪你一道去找。”   作者有话说:   最近手上有五篇论文要写,后天还要英语考试(悲)   如果我只写这本的话可以日更三千,但我也得更隔壁幻耽 第4章 水土不服   卓蔚成并不打算带着对方步行前往,毕竟快递站在山下,从香满园走过去起码得二十分钟,他招呼郁景徐到一旁的阴凉地里站着,等待校车。   所谓校车,外表看来酷似景区观光车,共有三辆同时运行,行驶线路绕整个校区一周,随叫随停,且每人每次仅需扫码支付一元。   他们等了约莫有五分钟,校车便出现在视野里,显然是刚送完一拨去赶午二的同学。   郁景徐效仿卓蔚成的模样扫了车顶的付款码,短短半天,他对这个学校的了解便加深不少。   “有时候等不到校车也没关系,可以打电话问问师傅开到哪儿了,或者去扫学校里的共享单车和电瓶车。”   卓蔚成说罢朝路边一指,郁景徐视线跟随其手指,就看到了路边整齐摆放的共享单车,他联想了一下学校里弯弯绕绕、爬坡上坎的路况和电瓶车的巨量,决定以后还是等着坐校车吧。   “挺整齐的。”   卓蔚成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害,光靠大家自觉可办不到,都是专门设了个志愿,请志愿者来摆放整齐的。”   “有人愿意去做本身就很好了。”   卓蔚成摇头,“都是冲着挣志愿时长去的,那可不抢破了头。”   郁景徐虽不解志愿时长的具体作用,但也知许多人的出发点定然是出于功利,心下复杂,因为在某些规则面前,自己某种意义上也不能免俗。   卓蔚成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到了,不过人怎么感觉比去年还多。”   他转头望去,快递站原本只在超市边上设了一个狭窄的铺面用作快件库房,现下却在铺子外面另搭了六顶宽敞的棚屋,每个棚屋前立着写明取件码范围的指示牌。   不少新生甚至还拉了个推车装快递,乌泱泱的人群将棚屋围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只觉人头攒动。   卓蔚成深吸一口气,回身对他说:“把取件码截图发我,先分头找,能找几个找几个。”   郁景徐依言照办,打从心底里感激对方的出手相助。   十分钟后,卓蔚成扛着两大包快递从其中一个棚屋里挤出来,盯着相册里的截图,自言自语道:“床帘和床垫找到了,还差一个床上五件套和一个自寄件。”   他正欲去下一个棚屋找寻,就见郁景徐正艰难地把一大一小两个纸箱从人群里拖出来,对方余光瞥向他时瞬间迸发出喜色。   “谢谢,这样就齐了。”   卓蔚成看着那个足足有一米多长的大纸箱,好奇道:“这里面是什么?”   “从家里寄来的一个大蛇皮口袋,装的是冬天的衣服和一些杂物。”   “哦,还好,没有我去年的行李多。”   饶是这样,两人坐校车回竹园的时候,还是让行李占了两个座位。   郁景徐没有拒绝卓蔚成帮他把快递搬上宿舍楼的提议,自己虽有气力,却着实腾不出多余的手来扛。   于是在两人各自整理行李的时候,郁景徐自告奋勇来帮对方组装床帘,他提前研究过说明书,还看过组装教学视频,手脚麻利得看不出是第一次做这些。   卓蔚成由着他去了,相处短短数小时,自己就已经看出了这位学弟的某些秉性。   虽然卓蔚成的行李总体还是较他多了一些,但架不住其分类简单,所以对方先他一步规整好行李和床铺后,便迫不及待地冲进浴室里洗澡。   “呼,还是竹园好,浴室是电热水器,不用插水卡。”   卓蔚成带着水汽走出来,换了一套配色正常的浅色夏装,浑身清爽,习习凉风自开了一道缝的窗边袭来,令他惬意地眯起那双轮廓凌厉的眼眸。   他把换下的衣物扔进洗衣机,拿手机扫码付了款,便响起“隆隆”的运作声。   “你现在要洗吗?剩的热水勉强能够一个人洗,或者你再等它烧一会儿?”   郁景徐还在把行李箱里的衣物分门别类地放进衣柜,闻言迟疑道:“再等等吧,让我先把手头上的事做完。”   待卓蔚成百无聊赖地坐着玩了半个小时的手机,又把衣服晾在窗外的铁架子上,郁景徐才终于闲了下来,走进浴室。   他背部的衬衫早在连趟奔波中就汗湿了一小片,此刻贴在背上倒起了凉意,他也不是个能忍汗的人,左不过是因为手头上认定了要做的事,没有一气做完便会心生烦躁。   没成想冲个澡让他先前强压下去的疲惫与不适全部涌了上来,卓蔚成看见他明显不正常的脸色,吓了一跳,“你不舒服?晚上不想出去的话食堂外卖可以送到宿舍楼下。”   郁景徐摇头,做出这般简单的动作对此刻的他而言都尤为困难,“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我再去睡一会儿,晚饭就不吃了。”   他和卓蔚成的床位一个靠门,一个靠窗,都在右侧,共用一个梯子上下。   爬上去的时候他觉得四肢的力量正在被迅速抽离,虽然天气炎热,他还是扯过凉被盖住心口,强迫自己阖眸进入睡眠来求得恢复。   他起初还能听见卓蔚成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后来便觉脑袋昏沉,彻底睡死过去。   郁景徐再次醒来的时候,觉得咽喉肿痛难耐,鼻子也堵塞不通。床帘依旧隐隐透出光亮,不过那显然是来自头顶的灯光。   他听见其他人低低的交谈声,缓缓拉开了床帘,对上卓蔚成怔愣的视线。 第5章 郁结于心   卓蔚成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你等等,我给你拆瓶藿香正气水。”   “悉悉索索”的翻找声响起,最后对方把插好吸管的小药瓶递到了自己面前。   “谢谢。”郁景徐接过药瓶,一吸而尽,眉头即刻紧皱,仅仅是这般轻微的吞咽动作,他都觉得喉咙如同被数把钢刀刮过。   言川兀也走到他床下,“看着怕是有点不太好,阿洛还在外面,我让他帮忙去校医院拿药吧。”   郁景徐摇头,“不用麻烦学长了,我明天找个时间去诊所开药,能把桌上的手机递给我吗?”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有没有错过年级通知群里的重要信息。   他又从卓蔚成手里接过亮屏的手机,果不其然受到了消息轰炸,暂且不提亲朋好友发来的关心,光是辅导员就在通知群里扔出了一连串信息,其中还包括了分班名单。   “啊,忘记和你说了,我俩都被分到了汉本非师范一班。”   郁景徐翻看着班级名单,心里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一班......好像只有我们两个男生。”   言川兀摆出一副统计专家的姿态,”据官方数据统计,今年文学院新生男女比例为1:18,但在你们班,男女比例甚至只能达到1:24。“   卓蔚成视死如归,“对,这意味着以后班级参加的大小文体活动,我俩都必须顶上。”   他还现场举例道:“比如运动会项目就必须报满。”   郁景徐的大脑在两人面前足足宕机了三秒,就在两人以为他又要倒下时,他及时刷到了辅导员的下一条通知。   “请有意向竞选临时班委的同学在晚上八点之前私聊我报名,明早八点统一在辅导员办公室进行面试。@全体成员。”   这条通知是下午五点多发出来的,郁景徐下意识瞥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八点三十七。自己已经在沉睡中错过了报名的时间。   “叮咚”,消息提示音响起,是辅导员助理下面新发出的面试名单。   卓蔚成也掏出手机迅速浏览了一遍,“好家伙,我看每个班都有三分之二的人报名了面试。”   言川兀跟着凑过来,“我去,你们这届比我们积极多了,果然,一届更比一届卷,反正我现在都卷不动了。”   卓蔚成神色鄙夷地睨他一眼,大一下就进入保研基地班的人,怎么可能躺得平。   “老卓,你怎么不去凑个热闹?”   “因为我要向川哥看齐,学会躺平。”   据他所了解到的,班长、团支书、学委各有各的忙法,把这份工作坚持下去的确需要点信念感,不过他的信念感已经全部用在了给学生会打工上。   听见这俩人的插科打诨,郁景徐默默叠好被褥,他的腿型修长,倒身踩着铁梯下床时能看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底下的两人停止了互损,卓蔚成关心道:“身体不舒服的话,要不再躺会儿?”   他对卓蔚成报以浅笑,哑着嗓子解释道:“家里人让我给回个电话。”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面上所有的平静都虚假不堪。   郁景徐从斜挎包里摸索出了蓝牙耳机,在推门而出时点开了语音通话,他穿过悬挂着名家墨宝的走廊,走到楼道口的消防栓时,通话才被接起。   “喂,景徐,咋个不打视频过来喃?”   “妈,我这边信号不好。”他怕母亲看到自己异常的脸色,但是自己甫一开口,哪怕是讲方言,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咋个声气都不对了,在车上遭人传染起病毒了嗖,快去诊所捡点药来吃。”   “我晓得,你莫操心,反正我顺利到了学校,还把事情都弄好了。”   “那要得,才刚开学,不要又给自己那么多压力,你好不容易才把心态调整好......”   郁景徐低声应和着,不让母亲感受出自己的异常,即使已经过了三个月,他还是和高三时一样,容易思虑过度。   “我还想把你爸拉过来摆会儿龙门阵,你喉咙不舒服就算了,天远地远的照顾好自己,我挂了哈。”   他注视着渐渐黑屏的手机,没有选择立刻转身回寝,而是隔着拐角窗隙,在一片缄默中凝望东南地区清朗的夜空。   郁景徐一走,宿舍里又只剩下了那对冤家。   “老卓,你开学前特意提前一个星期跑桂省一趟去游山玩水,没带几包螺蛳粉回来?”   “去去去,要是你敢在宿舍里吃螺蛳粉,就算你是舍长,我也要大义灭亲。”   门锁被“咔哒”一声打开,两人回头望去,站在门口的却是洛之洺。   因为顾忌到郁景徐的身体,宿舍里没开空调,他进门时倒带来了几分晚风的冷意。   “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要到门禁查寝时间了,也不怕宿管来敲门。”   两人面面相觑,为了免于扣除思政分而选择了暂时休战。   言川兀一拍脑袋,“该提醒学弟回寝室了,还没告诉他门禁时间。”   结果还没等着他发微信,郁景徐就已经开了门,带着稍霁的神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暂时压下了那些焦虑。   言川兀拿着一张A4纸走到他身侧,“你刚刚走得太急,忘记同你说了,这是院里‘官方’修订的宿舍条约,你拿着简要看看,上面写了查寝制度、电器使用、报修流程......”   郁景徐拿过后,闻言认真浏览了一遍,除了周末门禁是晚上十一点,其他时候都是十点半,熄灯时间自由。每周辅导员和学生会成员定期查寝一次,其余时间如果做出类似高声喧哗的违纪行为,也会招来巡视楼道的宿管阿姨。   言川兀向他打起了包票,“你放心,咱们608宿舍除了老卓,都是好相与的人,有矛盾就多沟通,没什么过不去的。”   卓蔚成实在听不下去,“什么叫就我不好相与?”   言川兀施施然瞥他一眼,“本来就长得凶,你也就笑起来还能骗骗大一的后辈。” 第6章 卓学长新得小电驴   卓蔚成闻言佯作狞笑,倒真添了几分骨相加持过的凶戾。   言川兀被他用这样的表情注视着,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好吧,我闭嘴。”   洛之洺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两人小打小闹的时候他头也不抬地在一旁敲论文。   郁景徐也没什么感觉,虽然他在上大学前从未住过校,也明白同在一个屋檐下,面上能过得去就行。   况且,即使接触不多,他也隐隐能感受到学长们对自己的照顾。   宿舍内就此沉寂,两个大二的文院学长都在埋首各自的ddl,卓蔚成立起平板,戴着耳机开始看电影。   郁景徐从行李箱底部翻出一本剖析历史的科普书籍,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对自己身体不适的注意力。   晚上十一点半,言川兀准时熄掉了宿舍大灯,大家都拿出各自的台灯继续未竟的“事业”。   将近十二点,他和洛之洺差不多同时合上电脑屏幕,一前一后地回到各自的床位上,只不过两人的床帘里都透出了手机屏幕的亮光。   郁景徐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揉捏着僵硬的脖子,却不知左侧的卓蔚成什么时候放下了耳机,饶有兴趣地盯着那本书的封皮。   “这本,我最喜欢里面讲古代政治制度得失的部分。”   他向对方展示了书名,记下自己看到的页数后递了过去。   “谢谢,我一直都对历史很感兴趣。”   卓蔚成接过后,便迫不及待地翻开目录,挑了几个喜欢的版块浏览。   时候已晚,卓蔚成没有耽误太久,恋恋不舍地将其物归原主,感慨道:“其实我一开始是想转专业到历史学院的,可惜高中选科不是历史方向,我没什么把握就改报了。”   明派是老牌名校,虽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人文类学科基本都在全国名列前茅。   汉语言文学专业更是个中翘楚,学科素养在外界认同度极高,也是报考明派收分最高的专业。   所以,得知卓蔚成是从生科院转专业到汉语言时,郁景徐的第一反应不是深究原因,而是感叹于这份优秀。   他真诚道:“学长能跨学科转到汉语言,已经很优秀了。毕竟,文史不分家嘛。”   卓蔚成没有安然受之,“我笔试当时是倒数,全靠面试才把综合评分拉起来,就这样我还是转专业进来的最后一名。”   郁景徐听了他这番话,眸间带上了几分紧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孰料卓蔚成“噗嗤”一笑,“你别紧张啊,我说这些是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卓蔚成看着郁景徐半张脸都晕染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只有嘴角牵扯出一点极为克制的弧度,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将他的腼腆暴露无遗。   他微张着嘴,却不知要怎么接话,只得闷声道:“学长早点休息,我上去睡了。”   郁景徐关上台灯,赤脚踩上了铁架梯,卓蔚成在他身后轻声道:“你可以和辅导员说明情况,这样还有去面试班委的机会。”   他动作一顿,像是诧异自己的心理被对方所洞察,但他拒绝时显得毫不犹疑:“能者居之,我还不够格。”   在一片黑暗中,郁景徐没有等来身后人的后文,只听得一句“学弟晚安”。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这晚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眠,但此夜的梦境格外漫长。   即使是在高三最焦虑的那段时间里,郁景徐依旧鲜少做梦,往往是机械地躺下,然后机械地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刻醒来。   他梦见了那栋老旧的教学楼,最高层拐角处的教室上挂着“高三十班”的铭牌,穿着一身蓝白相间校服的自己坐在第一排的中间。   高三时都是按成绩选座位,他一直都是班级、年级上的第一名,甚至于在他最后高考发挥严重失常的时候,他都没有跌下过第一的位置。   郁景徐之所以选了这么个区位条件不佳的座位,就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集中注意力。否则,不时发作的耳鸣会令他难以安坐。   熟悉恼人的耳鸣在梦境中卷土重来,他能清晰感觉到那种神经衰弱的痛苦,就像他此刻清楚自己是在做梦一样。   翌日早上七点,言川兀和洛之洺准时下床洗漱,准备赶赴早八。   郁景徐的床帘敞开,露出里面叠放整齐的凉被,而卓蔚成的床帘紧闭,要么就还在呼呼大睡,要么就躺在床上刷手机。   “哇,该说不愧是刚刚高中毕业吗?我要是现在上午没课得赖到十点才起床。”言川兀嘴里的泡沫还没吐干净,就急着和洛之洺分享感慨。   洛之洺拎着自己那块师范生专用小黑板,闻言顺口答道:“你大一的时候周末十二点才爬起来。”   言川兀漱毕口,尬笑两声:“所以才说一届更比一届强嘛。”   不过郁景徐的动作应该也极其轻微,他们两个竟然没有听见一点声响,都无从得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于是等卓蔚成八点半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成了宿舍的留守者,他不慌不忙地洗漱完毕,把宿舍钥匙塞进裤兜,便出门去提自己之前在学校咸鱼群里收购的那辆二手小电驴。   面对电瓶车,卓蔚成的态度是早买早享受,而在眀派,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即使你是高富帅,载对象在校园内兜风时骑的也是电瓶车。   学校对电瓶车的购买管控相当严格,这也是他没有去店内直买的原因,他和别人交易的这辆已经在文学院登记挂了牌,省去了不少麻烦。   卓蔚成骑着自己的新坐骑去学校健身房“点了个卯”,然后边吹口哨边沿着数统学院旁边的镜湖兜风。   他把速度放得极慢,因此很容易就认出了坐在湖边长椅上的熟悉身影。   卓蔚成把车停在长椅后的石子路上,然后把脚架在地上,探出半个身子来,“学弟?”   郁景徐回头时眼神惊疑,显然是被此举吓得不轻,“是学长啊......”声音听着比昨晚更沙哑了。   他右手中的水杯还冒着袅袅热气,身侧放着两本旧书并一大袋子药。   “你起的真早,我们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的。”   郁景徐一下子把手心里那把花花绿绿的药片吞进嘴里,又猛灌了几口热水,这才回话:“我的生物钟习惯六点起床,抱歉,有吵到你们吗?”   卓蔚成摆手,“完全没有,你动作很轻。不过你还病着,可以再多睡会儿。”   郁景徐哑着嗓子,“那样会让身体更倦怠的。”他已经对病毒做出了妥协,往常他六点起床还得晨跑。 第7章 副部的迎新怨气   “你去校外的诊所开药了?”   “嗯,还去图书馆逛了一会儿,拿学生卡借了两本讲历史的书,不知道学长有没有看过?”   郁景徐难得消了那几分腼腆,兴致勃勃地把两本书怼到他眼前,卓蔚成僵硬摇头,他总不能告诉对方,来眀派这么久,自己进图书馆的次数屈指可数吧。   卓蔚成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问道:“那你接下来还有想去逛的地方吗?我可以载你一程。”   郁景徐盯着小电驴矮小的后座,再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他一米八的个子坐上去恐怕有些为难。   卓蔚成往后蹬了两下,把后座的脚踏板给放了下来,“没事,不会让你脚着地的,我带你去今晚辅导员要晚点名的大礼堂看看。”   郁景徐纠结再三,觉得自己实在没法辜负对方这份热心,嗫嚅道:“那就麻烦学长了。”   刚起步时,卓蔚成为了照顾他,速度还放得很慢,就算如此,郁景徐依旧战战兢兢地一手抱书,一手提药,尽量使自己的表情不要太扭曲。   待小电驴穿过小道,来到宽阔的柏油路,卓蔚成骤然提速,放飞自我。这时候从远处走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都是刚刚上完前半段课程的早八人。   “哟,卓哥,买的新车不错!”   “蔚成,下次记得借车给我去兜个风啊。”   ......   小电驴才在人群中穿行了几分钟,就有四五个人和卓蔚成熟悉地寒暄。   看来学长的人缘真的很好啊,渐渐适应小电驴速度的郁景徐如是想到。   “滴滴!”身后传来急促的鸣笛声,又听得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喊:“部长!”   卓蔚成闻声靠边停车,郁景徐和他一起向后望去,看到骑着黑色电瓶车的女孩也跟着他们停车。   她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婴儿肥,扎着高马尾,身穿灰色运动套装,笑意便在眼波流转间自然流露。   “是霁如啊,你怎么骑着洛哥的电瓶车?”   楼霁如用“你真不上道”的眼神盯着卓蔚成,“我现在要去接你洛哥下课。行了,讲正事,文娱部这周什么时候开会,招新ppt发给你跟石沉大海了一样。”   卓蔚成望天,“我开学前有事,就没及时回复......”   其实对方发给自己的时候他还在从桂省赶回木容的动车上昏昏欲睡。   楼霁如知道这人不到开学不会调成工作模式,何况降级和大一一起开学本来就比大二晚了两个星期。   于是她终于注意到了后座的郁景徐,“这位是......”   “这是我同舍的学弟,郁景徐。”   “学姐好。”郁景徐尽了礼数,却不知为何,学姐目露精光地看着自己。   “学弟好啊,你对校文娱部有兴趣吗?我们的校文娱部是......”   样板化的招新台词机械而又熟练,在这样热情地招揽下,郁景徐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没把手机相册里的招生海报调出来,卓蔚成已经开足马力,一溜烟冲了出去。   他甚至还不忘回头道:“学生会迎新的事我会给学弟科普的,副部您就别操心了!”   楼霁如在原地气急败坏,“欸,卓蔚成你站住,还没告诉我这周到底什么时候开会呢!”   卓蔚成就这样带着郁景徐一直冲到大礼堂门口才停下,“对不住啊,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部长消极怠工,让副部前阵子独揽招新事宜,造成了精神上的工伤,她平时不会这样的。”   郁景徐下车时踉跄了一下,还是坚持道:“没关系,学姐很热情。”   他这次主动制止了卓蔚成的后话,“学长不是说要带我来参观吗?”   言川兀和洛之洺并肩行于走廊,一直都是言川兀在“叭叭”地讲,洛之洺没什么回应。   言川兀忍不住了,习惯和卓蔚成拌嘴,让他不太适应独角戏,“我说,我俩好不容易下课碰到一起,你就不能和我扯扯皮闲聊几句?”   洛之洺面色不改,“我在听。”   言川兀彻底死心,目光投向楼下,突然扯着对方的衣袖道:“欸,那不是你女朋友吗,她来接你下课了?”   把电瓶车停在教学楼下的楼霁如也看到了他们,向楼上遥遥招手。   言川兀也跟着伸手打了个招呼,再回头,哪里还有洛之洺的影子。   他勉强在楼道口涌动的人头中看到洛之洺灵活地穿梭其间,言川兀扶额,“见了女朋友,这整个人都换了副德性......”   他一面摇头,一面走向楼下的教室,是了,作为基地班成员,还有一节高数课在等着他。   卓蔚成带郁景徐去晚点名以及后续新生教育周要用到的多媒体会堂踩了点,又领他参观了几间未锁的功能性教室。   “这些都是用作彩排节目的,你这周末可以来看看迎新晚会的彩排,说不定就对加入文娱部有兴趣了。”   卓蔚成的语气轻松随意,仿佛这只是个一时兴起的邀约。   郁景徐失笑,“谢谢学长,不过我乐不成舞不就,还是别给你们添乱的好。”   卓蔚成倒真没再坚持,哪怕他知道对方是个不善拒绝的人。   “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唔,想去我们昨天吃饭时的香满园,听说它的顶楼是个书咖。”   “你真的很喜欢书呢。”卓蔚成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又坐在了小电驴上。   郁景徐闷闷答道:“因为我读中学的时候都没读过几本正经书,而且,汉语言文学,多读书总是没坏处的。”   卓蔚成挑眉,“那就是读过不少闲书咯?”   郁景徐抿唇不答,反把问题抛了回去,“那学长喜欢读闲书吗?”   “权作消遣。”   “我也一样。”   卓蔚成把小电驴锁在宿舍楼下,“现在快饭点了,食堂楼下没位置,咱们还是靠脚走过去吧。”   昨天才走过同样的路,郁景徐已经不需要对方指点方向,卓蔚成只在临进门时提醒他,“上面的氛围和图书馆差不多,书也可以用学生卡借出观阅,等你逛完我们就去吃饭。” 第8章 闲谈戏说   书咖里还有零星几个人在用电脑浏览电子文献,不过其余空出的座位边都摞起占座用的书籍,郁景徐有些汗颜,这学校该是得有多缺自习室。   他依照书架的指示分门别类地找过去,发现这里的藏书大多都是小众作品,是自己过去鲜少能接触到的类型。   郁景徐联想到宿舍桌前那空荡荡的书架,放宽了心,当拿着一杯冰美式的卓蔚成来寻他时,他已经挑出了七八本感兴趣的藏书抱在胸前。   卓蔚成领着他在外面的阳台坐下,此处远离人群,也可不必压低嗓音说话。   在得到他的同意后,卓蔚成饶有兴趣地翻看着那些书的封皮,“都是些悬疑、恐怖类的小说,我原以为你会挑些诗词文集。”   毕竟眼前的少年面相斯文,一看就颇有书生气质,符合人们对文学院的印象。   郁景徐显然不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不自觉地再次露出那种克制的微笑。   “这些还是算闲书吧,我只是想把高中没法读的书多看看。”   “那你高中读了哪些闲书?”   郁景徐报了几个中二挂的升级流小说的名字,颊侧渐变微红。   “......都是高一晚自习的时候跟着班上传看的,后来老师学习抓得紧,也就不看了。”   卓蔚成兀自点点头,他这模样一看就是个乖学生。   “学长呢?”   卓蔚成眯起眼睛,深吸一口冰美式,大有和郁景徐分享一下“丰功伟绩”的姿态,却差点被苦味呛到。   “咳,我高中的时候,午休看青春伤痛文学,晚自习看龙傲天,宿舍熄灯后就爱打着手电筒看恐怖小说。”   气氛突然有些凝滞,因为郁景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样好像确实是有点不学无术,仔细想来,我高中没少让老师头疼过。”   “高中确实让人很痛苦。”明明是平淡的语气,郁景徐的眼底却划过深沉的颓意。   卓蔚成起身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已经过去很久了,既然刚来大学,就该好好享受新生活,把高中的烦恼抛诸脑后吧。”   郁景徐也不欲继续探讨这会勾起他伤痛的话题,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安慰,就让他再度明晰了自己在进入大学前隐隐立下的目标。   不是享受,而是找到能让他彻底释怀的道路。   两人在干饭时再次选了靠窗的座位,卓蔚成端着加辣的鸡公煲在郁景徐对面坐下,瞥见他碗中米线清淡的汤底。   “对不住,或许我不该在病患面前吃辣。”   郁景徐摇头,“虽然我是蜀川人,但我也没有那么爱吃辣。”   卓蔚成看着他白净的面庞,下意识脱口而出:“难怪你不长痘......”   “皮肤真好”四个字被他紧急“刹车”咽了回去,如果把这话说出来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劲。   郁景徐却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应该不是,我家里人都吃得清淡,还是会冒痘。”   “这样啊,我是属于重口味的,刚来木容那几个月简直把我憋死了,辣这东西一天不碰浑身难受。”   于是卓蔚成放长假回去就开始报复性吃辣,报复性长痘。   郁景徐扫了一眼对方盘子里那份量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小米辣,默默移开视线,可以想见会在舌尖上点燃怎样的火焰。   “那你出去吃火锅都点鸳鸯锅吗?”   “嗯,因为我妈有咽炎,家里平时做饭也会注意着弄清淡点。”   卓蔚成诚恳道:“我相信,你在木容呆上一段时间后,也会怀念川渝的辣味的。”   此时的郁景徐并不明白这句话的严重性,因为他还没有在木容吃过所谓的辣菜。   所以他才能安然说出这番话:“我想先尝尝这里的特色菜,辣味的话,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吧。”   卓蔚成在心里疯狂摇头,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了,我可以带你去校外的那家火锅店,虽然味道只能复刻五六分,那也足够了。”   郁景徐只当这是遥遥无期的客套话,笑着谢过对方后就进入了食不语的状态。   他们回到竹园的时候尚早,正是午休时间,却见言川兀手持宿管阿姨的拖把气势汹汹地站在玻璃门外,明显一副清梦被扰的状态。   卓蔚成率先发话:“怎么了这是,你大中午站这儿不说话当门神?”   言川兀一脸不耐地伸手赶他,“回宿舍睡你的觉去,刚才有三个男的自称学长,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挨个敲一楼女生宿舍的门推销校园卡,我才刚刚把他们赶出去。”   身在生劳部,言川兀简直对这些人深恶痛绝,“年年新生报到都有这些人,真是‘秋风吹又生’。”   卓蔚成颇能理解对方的怨气,毕竟生劳部职能广泛,小到查寝、交宿舍水电费,大到宿舍报修、排查外来可疑人士,都是他们在负责。   工作当前,他也不便妨碍,歇了平日里和对方拌嘴的心思,不料又在要上楼时被言川兀叫住了。   “差点忘了,阿洛今天中午不回来,但他让我提醒你一声,记得去看文娱部的迎新ppt,还有,把这周的开会时间给定下来。不是我说,老卓,你这部长当得有点不厚道啊。”   “......对不起,我有罪。” 第9章 新生教育周   待卓蔚成终于完成了工作分配以及线上向楼霁如负荆请罪的任务,转身趴倒在桌背上时,郁景徐正坐在桌边等着水壶烧开。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一滴汗自卓蔚成的额角滚过左侧脸的那颗小痣。   于是他默默起身摸索着打开了台式空调。   “欸,你病还没好,吹空调会加重。” 郁景徐摆手,表示让对方不必忧心,“我马上就上去睡了,而且空调也吹不到我这边的。”   说罢他就吞了药,脚踩铁梯、带着手机钻入床帘。上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消失,显然是已经躺好了。   丝丝凉意也开始在此间弥漫,卓蔚成轻手轻脚地起身,把空调的风速降到了最低档,又给调成了睡眠模式。   郁景徐虽然早起无需闹钟,午睡却完全没有生物钟的加持,再加上药物的作用,让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四点半。   宿舍内空空荡荡,只余他一人,为了摆脱睡得过久的昏沉感,郁景徐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十多分钟。   他姗姗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关空调,然后才发现空调已然关闭,原先紧闭的窗户也隙开了一道缝通风,估计是卓蔚成离开时打开的。   他没什么胃口吃饭,坐在桌前看书看到将近六点后,方出门去大礼堂参加年级晚点名。   他来得其实很早,但前三排都被占满了,辅导员也已经坐在台上的讲桌边调试着设备。   这一届的新生辅导员姓吴,算是他们的直系学姐,不久前才刚刚从眀派研究生毕业,属于是身高一米五,气场两米八的类型。   她顶着一张娃娃脸,唯一能将她与大学生区别开来的可能就是那双仿佛阅尽千帆的锐利眼眸,毕竟大多数大学生的眼神依旧是清澈中带了点愚蠢。   待她将ppt投射到荧幕上,便宣布正式开始今晚的流程,说是晚点名,其实也是各项事务的交代时间,不过较为简略,毕竟接下来整整一周都会用作新生教育。   “那我先来点几位特殊的同学,主要是参军归来和降级转专业过来的学长学姐,点到名的都站起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她一一点过去,最后才点到了卓蔚成的名字,郁景徐下意识望去,发现那人特立独行地坐在最后一排,面前还放着笔记本电脑。   而卓蔚成不知怎的在人群中准确锁定住他,朝他爽朗一笑。他迅速转头,心道对方眼神真好。   在简要讲毕新生教育周的时间安排后,辅导员便进入了最后一道流程,介绍各班选出的临时班委。   这次郁景徐的心态稍稍放平了些,自己本来也不擅长班级工作和人际交往,何况每次他生病时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极差,面试被刷下来的几率也很大。   对,只是错过了一次机会而已。   晚点名结束后,郁景徐被周遭的人群簇拥着往外,大多都是整个宿舍结伴而行的女孩子,留他一个男丁在中间格格不入。   “原来你被挤到这儿来了。”   卓蔚成斜挎着电脑包,一面嘴里不停地说着抱歉,一面越过人群来到他眼前。   郁景徐跟着他继续往外走,“大家都坐在前面,人太多了。”   卓蔚成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你们都太年轻了。”   此话让他成功收获了郁景徐投来的疑惑视线,可他打定主意要卖关子,“你且细心观察着,等再晚点几次,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新生教育周共有五天的时间,多是以讲座的形式开展,且实际上差不多都只占用了半天的时间。   前两天主要宣讲的是图书管理、校园跑、志愿时长、校园网、综测绩点、评优评先等各种琐事,卓蔚成没来听,郁景徐坐在前排认真记笔记。   到了第三天,院内就开始邀请专家学者来开展课业讲解,主要是针对学习方法和研究思路。这次卓蔚成倒选择和他坐在了前排。   郁景徐对其中一个讲师的讲述记忆尤为深刻,因为对方一上来,就在ppt上甩出了一张表情包,所谓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四大名补”:现代汉语、古代汉语、语言学纲要、逻辑学。(版本不唯一)   他还表示,自己就是教授现代汉语和语言学纲要的,每逢期末考都能捞则捞。   那天晚上在宿舍里偶然谈起的时候,言川兀颇有兴趣地插了句嘴,“那位讲师教过我一年的现代汉语课,我敢说,文学院就数他的ppt表情包最多。”   郁景徐点头,“我感觉他是位很有趣的老师。”   “那是,而且他和我关系好着呢。”   见言川兀即将开始在郁景徐面前吹嘘,卓蔚成挑眉打断,“还不是因为你普通话考试一直拿不了二甲,去缠着人家老师帮你纠正发音。”   言川兀脸上开始挂不住,“我不相信你这学期不去考普通话,就你那塑料普通话,我看你过不了。”   卓蔚成继续戳他痛处,“洛哥大一上就过了,你这学期都该叫三战了吧。”   言川兀梗着脖子,“三战就三战,你等着,这次我俩谁普通话过不了二甲,谁就是孙子!”   郁景徐站在一旁,不知如何相劝,洛之洺摘下耳机朝他耸耸肩,表示习惯就好。   第五天的时候,辅导员请来了学长学姐分享学习和保研经验,前面几排的位置甚至到了一座难求的地步。   结果听了一轮下来,得到的压力远远大于收获,所幸此时郁景徐的病已经好了大半,终于能以饱满的精神状态投入接下来的正式课程。   坐在其旁边的卓蔚成却反响平平,他更记挂的是晚上的校级组织、社团招新宣讲。   晚上前排的火爆程度较早上减弱了些,各类组织、社团轮番登场表演,然后开始招新介绍。   郁景徐发现只有当提到加入后有思政分、文体分、志愿时长加持时,大家才会表现出他们的踊跃热情。   轮到校学生会文娱部上场时,卓蔚成从容地离开座位,在台上当起了主唱。   郁景徐从周围人的激情谈论中获悉对方确实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一曲终了,他又一本正经地站在宣讲桌前,“念”起了楼霁如精心制作的招新ppt。但其实大家也根本不会去关注他讲了哪些内容。   当卓蔚成带着掌声回到座位上时,还对郁景徐浅笑了一下,“学弟有兴趣加入我们文娱部吗?”   郁景徐怔愣地注视着他唇边的那抹弧度,“我......”   见他半天支吾不出来,卓蔚成脸上的笑容加深了,替他回答道:“没关系,不勉强。”   作者有话说:   求求了,马上就要出成绩了,让我普通话过二甲 第10章 抢课系统你坏事做尽   卓蔚成说到做到,在剩下的时间里只和他一起欣赏着其他社团表演整活,不过还是顺手塞给了他一些文娱部的周边。   短暂的沉寂后,压轴出场的舞蹈协会又将整个礼堂的氛围推向高潮,他们表演的是双人配对热舞,而妆容冷艳的楼霁如身穿黑色礼服短裙,和她的男舞伴处在C位。   郁景徐的记性不错,“这好像是早上那位学姐。”   “嗯。”   其实卓蔚成一时没顾上对方在说什么,在看到这副场面后,他下意识地就把目光投向一旁沉着肃立、负责摄影的洛之洺。   后者尽职尽责地抓拍着各种角度,但卓蔚成可以笃定,他的眼睛自动虚化了除楼霁如外的所有人。   舞台上的楼霁如暂时抛却了大学牲的怨气,流畅的舞步间尽显其深厚功底,还不时用眼神和台下互动。   谢幕时,现场的反响比卓蔚成献唱时还热烈,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姐姐,给个姬会!”   楼霁如听到了这句话,哑然失笑,而洛之洺的相机也正好锁定了这一幕。   退场后,她原本想着拿了包就溜,却发现有个人先她一步已经到了后台。   相机依旧挂在洛之洺的脖子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就这样静静注视着楼霁如。   一个晚上过去,郁景徐收获了学长学姐分发(强塞)的七八张招新传单和各种周边。   策划组还搞了几轮抽奖活动来炒气氛,他没有去凑那种热闹,卓蔚成倒是每次都没落下扫码抽奖,最后居然让他真抽中了一支文学院限定的文创书签。   现在回竹园绝对会遇上“电瓶车高峰期”,于是两人绕了条小道,沿着静湖并肩缓行。   卓蔚成把玩着手里的书签,如释重负,“今晚属于是幸不辱命了。”   顺着他的话,郁景徐不禁回忆起了卓蔚成那赢得众多喝彩的歌声。舞台上的他意气风发,有着难掩的恣意自信,那也是让自己难以望其项背的闪光之处。   郁景徐眸中的钦佩之意不似作伪,他心悦诚服道:“学长真的很优秀。”   卓蔚成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般坦然受之,“我进大学之后,才有了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今天这些,都是一次次的自我尝试换来的。”   郁景徐轻叹一声,显然是想到了接下来要面对的种种新挑战,“万事开头难,但愿我也能像学长一样多些尝试的勇气。”   卓蔚成舒展双臂,开始倒退着走路,语气故作轻松,以求对他加以感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前浪迟早会被你们超越的。所以,不管你现在有了哪方面的模糊打算,试着先去迈出第一步就好。”   郁景徐有所动容,他不谙人际交往之道,多数情况下仅凭自己本心臆测,但此刻,他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真切的善意。   就在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了消息提示音,来自新建不久的班级通知群。   学委:接教务处通知,本学期体育课程临时调整选课时间,改为今晚21:30至22:00,请同学们及时登入教务系统网站,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选课。   两人对视了一秒,又默契地看向手机屏幕右上角,那上面赫然显示着21:18。   卓蔚成哀嚎一声,撒开脚丫子,嘴巴里甚至跑出了方言:“快跑,校园网垃圾得很,得回宿舍给电脑开热点才能抢到课!”   郁景徐紧随其后,心道这是要把这几天晨跑落下的量全都补回来。   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21:27用钥匙打开了608的门。   言川兀严阵以待地盯着电脑屏幕,听见他们的动静头也不回,约会被临时打断的洛之洺更是面沉如水。   卓蔚成一个箭步冲到座位前,驾轻就熟地用平板登入教务系统,时时刷新着页面。   郁景徐也成功登入,在最后的等待中,他的手心隐隐沁出汗来。   卓蔚成虽然极为紧张,但仍有给他科普的精力,“球类一般很快就被抢没了,你可以看看体能、散打、跆拳道之类的,这几门的老师期末给分都不错,我去年选的羽毛球也行,就是难抢。”   言川兀颤抖地附和道:“别选健美操和瑜伽,你会后悔的。”   洛之洺也开口:“华尔兹和拉丁也不行。”   在他们每人一句的忠告下,郁景徐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耳畔也在极度紧张下一片嗡鸣,他此前真的没有意识到大学生抢课是件如此艰难地事情。   最后,卓蔚成苦口婆心地劝道:“进去之后一定要先点‘优先查看有余量课程’。”   21:30,四道闹钟铃声一齐响起,与此同时,四个人的电脑都出现了卡顿的白屏。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刷新七八次后,郁景徐终于卡进了选课页面,他依照卓蔚成的嘱咐,点击了“优先查看有余量课程”,出现的第一个选课信息就是羽毛球,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就做出了选择。   浮标转动数秒后,出现了选课成功的弹窗,郁景徐如蒙大赦,他在这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重现了当年面对全国甲卷的心情。   自己的耳边爆出言川兀的欢呼声,“选到了!跆拳道!阿洛快让我看看你选的是什么?”   洛之洺由着对方当“窥屏怪”,他选到了篮球。   言川兀向他道了“恭喜”,又过来关心郁景徐,“学弟选到了哪门课?”   “羽毛球,还好。”   “哇,那看来你网速是我们宿舍最好的......咳咳,老卓啊,告诉川哥你选到了哪门?”   此言一出,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郁景徐和言川兀一道向左望去,只见卓蔚成以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仰躺在椅背上,两眼放空满脸就写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言川兀看着都有点不忍心,“怎么了这是,你选到瑜伽了?”   卓蔚成长吁一口气,“我一卡进去,就只剩了健美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比起同情,言川兀肯定更先想到的是卓蔚成背着瑜伽垫,在一众女生中间格格不入的模样。   恕他想象力有限,实在脑补不出这人跳操时的场景。   卓蔚成尚未没从巨大的打击缓过来,连反驳他的心思都歇了,郁景徐看着卓蔚成这急火攻心的样子,不知怎么安慰。   偏生这人还要再添上一把火,“等等,我记得跆拳道和健美操是在一同个大舞蹈教室里上课吧,你放心,我到时候绝对不会嘲笑你的舞姿。”   “学长!”   在二次打击和郁景徐的惊呼中,卓蔚成彻底撅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古代汉语布置了暑假作业QWQ 第11章 大学生的团建圣地   事实证明,晕是不可能真晕的,于是他又在言川兀掐自己人中的前一刻醒了过来。   “哟,醒啦?醒了就好,快来上号。” 面对舍长的热情邀约,卓蔚成毫无兴致,“我不想和抢到了跆拳道的人说话。”说罢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见卓蔚成不受“引诱”,言川兀又去邀请郁景徐,“学弟来和我们三排吗?”   “啊,我已经退游了。”   “别呀,现在又不比高三,你都不报复性玩玩吗?”   郁景徐无奈解释道:“我半个月前刚成年时,连打了三天的排位,然后就丧失了对所有游戏的兴趣。”   言川兀一面戴上耳机,一面向他竖起大拇指,“好样的,不像我,每次都骂骂咧咧地删游戏,然后又屁颠屁颠地把它下回来。”   郁景徐失笑摇头,不再打扰两位学长双排,或许因为马上是周末了,他们才会放纵一下,平日里他们都是踩着门禁时间从图书馆或者自习室里回来。   卓蔚成洗了个快速的“战斗”澡,打着哈欠从浴室里出来,“我瞧了一眼表,还有热水,学弟可以现在进去洗。”   未等郁景徐应和,他又“嘶”道:“叫学弟,好像显得太生疏了。”   郁景徐有些怔愣,而后反应过来,“叫我的全名就好。”   “我能叫你景徐吗?”   正在游戏结算界面的言川兀摘下耳机,嘟囔道:“你不是都自来熟到叫过人家‘老幺’了吗?”   这句话自然也传到了郁景徐的耳朵里,但他还是点头默许了卓蔚成的提议。   浴室再次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言川兀侧头问道:“你真不来?阿洛打野带飞啊。”   听到“阿洛打野”这极有保障的四个字,卓蔚成果断选择摸出手机,抱紧野王大腿,“三排,我玩射手,你来给我当‘奶妈’。”   “我不,本法王要走中路。”   结果言川兀在卓蔚成一声又一声的“舍长”中迷失了自我,最后还是选了绿色小萝莉,玩辅助位。   郁景徐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时,他们刚好推完了敌方的水晶,卓蔚成的手机外放出了“胜利”的音效。   他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我们刚还在商量明天要不要团建的事情,正巧你出来了,你明天中午要和我们去东北菜馆吗?”   言川兀补了一句:“之前你一直不舒服,这也算是接风洗尘了,学校对面那家东北菜馆很绝的。”   就连洛之洺也摘下耳机,向他邀约道:“一起去吧。”   “嗯,我和你们一起去。”   郁景徐坐在椅子上等头发变干,然后就立马上去躺着,他对东北菜馆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努力融入宿舍。   宿舍里的另外三个人没有玩得太晚,十一点半就“收工”熄了灯。   他和卓蔚成的床位挨在一起,双双都是脚对墙、头对头,所以卓蔚成脚刚踩着铁梯打算上床,他就能感受到动静。   卓蔚成习惯了摸黑上床,此时却看到旁边床帘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拿着一个开着手电筒的手机。   这是郁景徐在为他照明。   他心头一暖,上去后敲了敲床架杆,“可以收起来了。”   他听见旁边床帘重新拉上的声音,手电筒那一点微弱的光芒被厚布彻底阻隔,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朝头后道:“晚安。”   过了几秒钟,对面也传来带有疲惫的回应:“学长晚安。”   他这晚不知怎的睡眠浅得很,醒得比平时赶早八还早,然后就听到了隔壁刻意放轻过的翻书声。   卓蔚成把床帘拉开一道缝,确认对面那俩“卷王”早起去做志愿后,才和郁景徐搭话:“你在床上看书?”   隔壁响起一阵“窸窣”声,之后便传来郁景徐尚带倦意的声音:“在背四级单词,提神。”他的生物钟经过昨晚的夜跑,有点失灵了。   卓蔚成失笑道:“那不是会越背越困、催人入眠吗?”   他话音刚落,郁景徐就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卓蔚成心安理得地躺回了被窝,“所以说,尽情赖床吧,英语四级我这式样的都能裸考通过,你肯定更没问题。”   郁景徐没有对此作出回应,而是转移了话题,“我们中午多久去?”   “十一点半吧,他们做完志愿会提前去占位置,我们慢悠悠走过去就是了。”   郁景徐晃了两下脑袋,企图让自己的神魂归位,“这还是我这么久第一次出校门......”   没办法,光是摸清整个新校区的线路都够他花上一周了。   “哈哈哈,我就在学校里呆不住,老想往外跑,木容城都让我给逛了个七七八八了。说起来你下午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去逛逛老街巷口。”   “老街巷口”四个字成功吸引了郁景徐的关注,令他一下子精神起来,他素来酷爱人文类景观,奈何每次出门旅游都被父母拉着去看自然山水,到了博物馆这样的景点只能走马观花地看个大概。   他合上单词本,立时就应允了卓蔚成的提议。   他们中午卡着时间点到的饭馆,这家东北菜馆在校门外经营十几年了,因为量大价廉,成为历届大学生的团建圣地,去年才刚刚搬到这富有两层的新铺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言川兀预定的小包间,店家是个东北汉子,正拿着记事本站那儿等着报菜名呢。   言川兀向他们招手道:“说曹操曹操就到,餐具都用开水烫过了,你俩快坐下看看菜单,我点了锅包肉,阿洛点了地三鲜。”   店家的眼神便移到他俩身上,郁景徐拘谨坐下,“我不挑食,你们点就好。”   卓蔚成长手一伸,就把菜单拿过来塞给他,“景徐,别客气,一人点一个菜。”   “那就......麻婆豆腐。”说是东北菜馆,却也融合了其他菜系。   卓蔚成接过他递来的菜单后看也不看,店家就笑问道:“又点毛血旺是吧?”显然卓蔚成也是这里的熟客。   言川兀“啧”了一声,“你小子可真是无辣不欢啊。”   他们主食没要米饭,要了两大盘猪肉白菜馅的水饺,见店家撕了写着潦草菜名的纸就要去厨房下单,言川兀又叫住他,对剩下三人神秘一笑道:“难得出来团建一次,你们想不想来点‘小麦果汁’?”   洛之洺瞟他一眼,表明自己置身事外,向来滴酒不沾。   郁景徐摇头,“我没喝过,怕容易醉。”   言川兀知道他刚成年不久,也没再劝,看来最后只有和卓蔚成喝点小酒扯皮。   孰料卓蔚成吹着口哨,回避了他的目光,“我下午有约了,喝酒坏事,你还是和我一起喝椰奶吧。”   言川兀:??? 第12章 触碰过去的勇气   虽然饭点生意火爆,但厨子动作麻利,几下就把大盘菜摆上了桌。   “来干一个!”   言川兀在这时展现了作为舍长的贴心,挨个给他们斟上了椰奶,卓蔚成大马金刀地靠坐在椅子上,等着他过来“伺候”。   孰料言川兀直接跳过了他,最后自顾自地给自己倒满,还冲卓蔚成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洛之洺用指节叩了叩桌面,示意他们停止这种幼稚的较量,他俩不情不愿地举杯碰过一轮后,方开始安分吃菜。   短短一周的时间,郁景徐已经基本适应了这种宿舍氛围,此刻也像洛之洺之前那样,露出无奈神色。   “景徐,尝尝这毛血旺,我觉得还是有七分正宗的。”   正嚼着锅包肉的郁景徐突然被卓蔚成点名,连忙把嘴里的菜咽下,“好的,谢谢学长。”   他夹了一筷子千层肚并血旺后,才发现除了他和卓蔚成,桌上的其他两人都没朝这道菜伸过筷子。   于是他邀约道:“学长们也尝尝吧。”   言川兀摆手,“你俩川渝一家亲,我和阿洛消受不了。”   郁景徐低声自言自语:“但这其实没多辣啊。”   他的目光顺势就移到了一旁往碗里狂洒自带辣椒面的卓蔚成身上,对方见状只是爽朗一笑,甚至提着那个装调料的小袋子问他:“你也想来点吗?”   桌上的另外两人:被吃辣狂感染的学弟一枚。   菜吃过大半,话匣子自然也就打开来,不过总跳脱不开这苦逼的大学生活。   “你们的课表今明两天就该出来了吧,那时候让我看看到底喜提了几天早八。”   言川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他和洛之洺从大一上开始就同为五天早八的天涯沦落人,可谓是饱经沧桑。   郁景徐倒不觉这是件多严重的事情,毕竟他才刚刚脱离高中不久,即使是在高考假期间,他也严格遵守着早上六点的生物钟,起床晨跑。   卓蔚成则狠狠抨击了提起这个话头的言川兀,“好好吃着饭呢,你偏要来破坏气氛。”   言舍长这时候没再刺激他,而是语重心长地劝诫道:“老卓,你年纪不小了,怎能为五天早八折腰,况且在排课没出来之前,你甚至还可以给自己画个没有早八的大饼。”   卓蔚成不想理他,一筷子过去就抢走了对方面前的最后一个饺子。   郁景徐却突然起身,打断了这场闹剧,“不好意思,我得出去接个电话。” 他出了包厢门,一路径直走到楼梯口,才重新打开屏幕,上面显示他的高中班主任用微信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高中班主任,也就是他的语文老师,郁景徐自从看到高考成绩后,一直回避着和老师联系。   郁景徐来自一个各方面看来都稍显落后的小县城,学生生源流失极其普遍,即使他就读的是最好的中学,也难以与其他省会周边的学校一拼高下。   这种情况在文科方面更为严重,一个年级四百多个人,能上一本的不到三十个,遑论进入更高等的学府的人数。   他的父母不是没想过像其他家长那样,在初中时就把他送到外地的寄宿制学校,但一是门道不通,二则是郁景徐那时的成绩还算不上是顶尖水平,于是最后索性就让他留在了县城中学,正好就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班主任老师和他的父母常年同在一个年级任教,自然是要对他另有“照顾”,郁景徐也没有想到,他从小喊到大的阿姨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班主任。   可以说,郁景徐之所以能在分科前打下良好的学习基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出自他这种别扭的心理,他总觉得班主任就像是父母的耳目一样。   其实他的父母完全不担心他学习上的事情,因为郁景徐从小到大都懂事得无可挑剔,这样省心的孩子却让人猜不到他闷在心底的真实想法,于是他们只得拜托班主任多多照应。   现实是,明是非、知分寸的郁景徐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迄今为止,他都一直在世俗既定的道路上艰难前进着,并把这当作是人生的最低标准来要求自己。   他在成长过程中没什么朋友,旁人都嫌他是个沉闷的书呆子,他也知道自己惯会陷入精神内耗,反而平白给身边的人带来负能量。   既然如此,那便一个人静静呆着吧,毕竟没有人会为他的内耗而停留。   不过后来的郁景徐很感谢班主任老师,她和记忆里那个和蔼的阿姨形象一般无二,并没有对他施加压力,还在整个高中生涯里为他创造了很多展示自我的机会,虽然这些机会大多都在他的退却下付之东流了。   但他已经被推上第一名的位置太久了,以至于内心又不免产生枷锁。   郁景徐在高一高二时偶尔放松的笑颜仿若昙花一现,进入高三后,他的眉间总是郁结着薄愁淡绪,即使这个学校没人能超过他的成绩。   正由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天赋平平,唯一依仗的便是勤奋,就算拼尽全力,其实也只能将一件事情做到中上的水平,与外界名校那些真正的学霸相比,他的成绩是不够看的。   在高三下册巨大的精神内耗之下,郁景徐开始出现了耳鸣幻听的症状,这样强撑着过了一个星期后,他的免疫力急剧下降,一场普通的感冒硬生生恶化成了耳鼻喉三炎并发。   那是他上高中以来,第一次请假,此后,大大小小的病痛接踵而至,有时候是一个早自习,有时候是半天,有时候是一个晚上,他请假的时候大多都是在医院度过的。   还有半个月就要高考的那天,他鼻窦炎复发,沉默地和父母一道坐在去医院的车上。   郁景徐盯着后视镜里映出的自己,又听见父母轻声细语地劝慰他不要压力太大了,这才终于意识到,他垮掉的不止是身体,还有精气神。   甚至于看病时“耽搁”的时间,都成为了加剧他焦虑的帮凶。   高考前一天晚上,他几乎彻夜未眠,在拖着病体上考场时,他表现出了久未显露的平静,虽然那犹如一潭死水。   郁景徐知道,自己过去十多年来所一直追求的世俗标准,就在这短短数月间,成为了他不可及的存在。   比原本水平低了二十多分的成绩出来后,父母表现得比他还要淡然,见证过自己孩子高三时那般痛苦的模样后,他们剩下的唯一期盼便是郁景徐能够真正快乐地度过一生,这才是千金不换的东西。   他的淡然是虚伪的,那是暗伤的表现,且时至今日,仍旧没有完全走出来。   他还是对班主任怀着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对方曾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着想,当然也是对他有所期盼的。   郁景徐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消息界面,班主任发来的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句问候:“在大学过得还好吗?” 第13章 恩格尔系数   他输入了几行字后又删去,纠结过后只发去一句“谢谢老师关心,一切顺利。”   孰料自己这条刚发出去,对方就紧接着发来几行:“那天闲聊时听你爸妈说你一去学校就生病了,一个人在外面,得照顾好自己。”   一如既往的关心口吻,让郁景徐回忆起了老师在高三时对自己的诸多照顾。   “嗯,除了这点以外其他方面都挺好的,宿舍关系......也很和谐。”他觉得卓蔚成和言川兀虽然是冤家,但还是有哥俩好的一面。   “那便好,老师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在大学里获得更多成就。”   聊天框再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这次班主任发来的是一句祝语:“我得去赶下一节课了,抓住崭新的开始吧。往事已定,未来可期,美好愿景,徐徐图之!”   “也祝老师工作顺心。”   郁景徐久久盯着屏幕上的那几行字,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自高考后郁结于肺部的那些沉疴消解了些许。   短短几行字,就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力量,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之所以害怕再和老师有所交际,也只是跨不过他内心的那道槛坎罢了。   郁景徐快步走回包厢门口,待他推开那扇门时,看到卓蔚成正把半盘饺子放到他的座位面前。   “快过来坐下吃饺子,都是你的了,这可是我从舍长的虎口中夺来的!“   坐在他旁边的言川兀给他脑门上“招呼”了一下,“说什么胡话呢,别随便抹黑我的形象,你不也吃了不少。”   郁景徐忍俊不禁,“谢谢。”   尚处于争执中的两人都愣住了,在他们的印象中,郁景徐从来没有笑得这般...心无芥蒂过,他的笑容总是带有一种克制腼腆的意味。   郁景徐见桌上的菜都被“消灭”得差不多了,于是开始闷头往嘴里塞饺子,他不想耽搁其他人的时间。   洛之洺抬手看了下腕表,起身向他们告别:“你们慢慢吃,我得赶着去家教了。”   言川兀也跟着起身,“那我现在下楼去把账结了,然后发群收款。”   郁景徐想开口告别,无奈腮帮子里都是饺子,只得挥手目送着他们离开,那种窘迫的表情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这次忍俊不禁的对象变成了卓蔚成,“别急,小心噎着。”   虽然很感激对方的关心,但郁景徐并不想和卓蔚成对上视线,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卓蔚成不再“逗”他,专心在高德地图上查起公交路线,“要去老街巷口,我们得去对面的公交站坐115路,六站的话......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郁景徐消灭完面前的半盘饺子,艰难道:“好的。”   这时言川兀也把群收款发了出来,四个人吃顿饭人均三十,倒和“汤臣一品业主群”的群名形成了鲜明对比。   卓蔚成付款时还不禁调侃道:“住上‘汤臣一品’的大家可还真接地气。”   郁景徐只有一个疑问,当初他们是如何说服洛之洺接受这个群名字的。   眀派大学门口的人流量很大,因为一街之隔的地方就是大学城购物中心和学生街,但幸好他们要乘坐的这辆公交上的乘客并不多。   “对了,刚才忘记提醒你要在支付宝里面领木容的公交行程卡了。”   率先上车的卓蔚成一边说着,一边在付款机上刷了两次交通码。   郁景徐立马把钱转给了对方,他没来得及阻止卓蔚成,其实他早在列车到达木容就已经提前做了这些准备。   卓蔚成没有点开微信红包,摆手道:“一块钱的车费而已,不用给了。”   郁景徐却异常坚持,“要给的,迄今为止,学长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见他一脸认真,卓蔚成勾唇笑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在后排靠门的位置坐下,卓蔚成从手机里调出了几张之前去老街巷口拍的照片。   “这还是年初的时候我去拍的,当时赶时间,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阵,今天就可以慢慢欣赏了。”   郁景徐凑过去一瞧,厚重的历史底蕴便扑面而来,在手机像素和摄影技巧的加持下,古建筑尽显庄重肃穆。   可以看出,拍摄者注重的是建筑的细节,泥塑彩绘、镂饰窗牗、飞延牌堵......历经岁月磨洗的它们瞬间使郁景徐心驰神往。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往后翻看手机相册,然后发现后面所拍摄的大多是闽地的特色小吃。   卓蔚成一一给他介绍,首先指着其中一碗形如馄饨的小吃道:“这是本地的特色,叫肉燕,皮是用瘦肉糜混木薯粉做的,吃起来的鲜度不比馄饨差。”   “鱼丸,但我觉得和超市里速冻的味道差不多,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找到正宗的店。”   “土笋冻,这是闽南的特色。唔,或许你不知道它原材料的话,还能做做尝试,我喜欢往里加蒜醋汁。”   ......   郁景徐一面认真倾听,一面还附和点头,“感觉学长是个行家。”   “吃货罢了,我每个月的恩格尔系数都很高。”   就在此时,公交车开始提醒到站,待听清站名时,卓蔚成直接在座位上呆住了。   郁景徐注意到了他的反常,“我们是在这站下车吗?”   卓蔚成神情僵硬,痛心疾首道:“对不起,我的疏忽让咱俩坐过了两站。”   在这站匆忙下车后,他们迟迟没等到转车过去的公交车,又用了十五分钟走过去。看得出来,卓蔚成的内疚程度已经达到了极点。   郁景徐忍不住出声宽慰道:“真的没关系,我还没怎么逛过木容的街道,权当散步了。”   卓蔚成用了十秒时间来整理好自己的精神面貌,“走吧,我来给你当向导。” 第14章 旅行偏好   老街巷口景区毗邻一条步行街,加之又是周末,于是他们入眼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待他们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又为了避开摆pose的游客而选择远远观望坊口上的匾额。   郁景徐倒是对此习以为常,因为他每次出门旅游肯定都绕过了工作日,自然会撞上高峰期,人挤人在所难免。   卓蔚成有些懊恼,“下次我们挑没人的时候来。”   郁景徐伸出手去摩挲着老旧的灰墙,“没关系,热闹也是一种烟火气。”   除却这些历史建筑,青石板路两侧的店铺也围满了游客,郁景徐被对方领着进了一间装修古朴的文创店,店主是位年轻男子。   店主显然认得卓蔚成,从柜台后起身迎接,还各递给他们一杯本地特色的茉莉花茶。   “这是前几年从文院文化产业管理专业毕业的学长,现在摸索着自主创业,也在定期开展文创产品义卖活动,我就是在做义卖志愿时和他认识的。”   “好厉害。”   听过卓蔚成的介绍,他不由心生敬佩,对方看起来十分年轻,却能在短短四年里就找到自己未来的奋斗方向并为公益事业做出贡献。   店主哈哈大笑,“哪有,还得多亏了蔚成帮我在母校宣传,我才能把这些文创周边卖出去。”   卓蔚成也笑着回道:“我这位学弟和我一样喜欢历史文化遗迹,我就想着可以带他来你店里瞧瞧。当然,我这次也要来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他一面说着,一面开了个数额巨大的花茶礼盒订单,并站在柜台边等着刷卡。   店主见怪不怪,“又帮你寄回家里当员工福利?”   郁景徐起先还震惊于卓蔚成一掷千金的举动,现在又被他们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   卓蔚成转过头来,对他解释道:“家里公司是我姐在管,我是个闲人,她也支持公益事业。”   他的语气极为坦然,因为他的家境对于他周围熟识的人来说也算不得秘密。   郁景徐倒对他的家庭背景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而是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一众文创衍生品上,然后对店主露出了惯常的腼腆微笑,“那我也来支持一下好了。”   木质架子上摆放着刻有木容风景的纪念章和书签,另一侧的展柜里是大红袍、安溪铁观音、白毫银针、茉莉花茶等礼盒,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还是正中桌子上的手绘明信片和机绣香囊。   见他兴致满溢,那位学长贴心介绍道:“这明信片是委托本校美术学院同学手绘的作品,香囊上绣的是木容市花茉莉。你尽管挑,校友来光顾我都会打八折。”   这里虽地处景区,但价格尚算亲民,再加之要抽成捐献给基金会,现在的盈利仅能供店主勉强维持生活。   最后,郁景徐挑了一套明信片、一支书签并几盒茉莉花茶,明信片自留,把花茶寄给父母和老师们。   走出店门时,卓蔚成终于找到了方才心中那种怪异感的源头,“我怎么有点像把游客带去购物点的那种导游......”   跟在他身后的郁景徐没听清他的话,“学长你说什么?”   卓蔚成转头露出了服务人员般的得体微笑,“没什么,我接下来带你去逛逛古宅。”   九月底的日头还有些毒辣,他们靠着街沿踱步慢行,看见许多“网红”店铺前都排起了长队。   郁景徐收回视线,商业化实不可避免,古遗址的未来之路尚在探索之中。   卓蔚成看出了他的这种想法,发问道:“你去过没有怎么经过人为开发的景区吗?”   这问住了他,认真思忖过后,方答道:“小时候跟着爸妈去过一个山脚下的古镇,镇街上的旧屋里住的都是些老人家,很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去参观。石板小巷里只有位在兜售豆腐包子的老奶奶,她还给我们指了条登山路,是当地人用脚踩出来的。”   卓蔚成因他这番话而对那个小镇心驰神往,“真好,我小时候父母没功夫带我去旅游,都是成年之后才开始到处跑,现在想想,错过了不少,不过大学这几年,我肯定要多去外面看看。”   说话间,两人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前方就是座朱门破败的古宅。   “来,你先站这儿,我给你拍张照。”   郁景徐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着照办。   “OK,这学期的通识教育课会让你们去社会调查实践,这里就是指定实践点之一,到时候写调研报告得至少要有一张露脸的配图。”   郁景徐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但还是马上抓住了重点,“调研报告要写多少字啊?”   这又勾起了卓蔚成的沉痛回忆,幸好他降级转专业之后不需要重修这些通识课程。   “三页五号字体,差不多五千字吧。”   一道晴天霹雳闪过郁景徐的脑海,他默默迈着沉重的步伐踏进门槛,觉得自己仿佛踏进了参考文献的海洋。   卓蔚成见状突然后悔起来,自己抖什么“前辈”的机灵,明知道学弟容易焦虑还给他施压,不过又转念一想,也许经过自己提醒后早做准备还是好过临阵磨枪。   所幸,郁景徐的心神很快就从阴霾中转扑向了那些雕梁画栋之景,在隔着玻璃展柜欣赏前人手书时也显得饶有兴致。   卓蔚成靠在回廊尽头的红漆木柱上瞧着他的“痴”样,英气的眉眼间也不觉含笑。   他们用一下午的时间逛了四处宅邸,虽然从外表看来似乎大同小异,但其实每座古宅的设计都别出心裁,这是郁景徐用心发掘后得出的结论。   现在,他手机里储存的有关老街巷口的照片,只怕要远远多于卓蔚成。   天色渐晚,见他尚且意犹未尽,卓蔚成笑道:“若论起人文景点,木容可逛的那就太多了,省博院、市博馆、青年巷、教堂街......虽然我大部分都已经去过了。”   “那学长最喜欢其中的哪一个?”   “我么......”他盯着郁景徐的脸,上面再不见先前因调研报告而起的愁容,只余安闲。   “其实我最喜欢的应该被归为自然景观,是海边。”   “海?”郁景徐是坐动车到木容的,并没有见过临海的机场。   “对,其实我一开始打算报读眀派,除了家里的原因之外,就是因为想来看海,毕竟我家在‘山城’嘛,观过群山后自然要去见识瀚海。”   郁景徐打开手机地图查了下位置,“可是,学校离最近的海边还有六十多公里。”   “......我知道。”卓蔚成第一天来学校的时候,就被本地舍友告知了这个残酷事实。 第15章 正式上课前的崩溃   “其实不远,甚至能坐地铁直达。或者寒假回去的时候,你也能在机场那边看到海。”   郁景徐对这样的海不抱有什么期待,他曾去过很多沿海城市,海边的景色都和他想象中的白沙蔚海相去甚远。   正当此时,他们走到了卓蔚成倾情推荐的小吃店,关于海的话题也就这样搁浅了。   店面很小,只有一对老夫妻在经营,如果是高峰期那几张小木桌根本招待不过来,但所幸,现在外卖业务已经足够发达。   在郁景徐打量墙上的手写菜单时,卓蔚成麻溜儿地用抽纸抹了一遍木桌和长凳,“我要一碗肉燕,你呢?”   郁景徐的目光从一众“拌面、鱼丸、煎饺......”的词条上扫过去,最后还是跟从了对方的选择。   鲜味从滚烫的乳白色汤底中翻涌而出,厨房里一片白汽氤氲,在等待肉燕上桌的这点时间里,气氛蓦地有些尴尬。   卓蔚成忙着回复部门消息,郁景徐也只好拿出手机,假装自己在翻看今天拍的照片。   这样的沉默只持续了五分钟,待看到班级通知群里的课表查询信息和今晚的院选修抢课公告,未等郁景徐主动开口,卓蔚成便发出了要在抢课系统面前一雪前耻的宏愿。   “好,先让我看看,咱们会喜提几天早八。”   两人都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课表加载中,标识每转动一轮,他们的心跳也随之加速。   “呼,只有周一没早八,也不是不能接受,正好缓解一下周末后遗症。”   在看清课表密度后,卓蔚成便不再关注,而郁景徐则细致地研究着课程的种类。   大学的课程都是连堂课为一节,两节课便会夺去半天的时间,偏生教务系统给他们班排的课程表又极为“变态”,五天里根本没有留给他们一个完整的上下午。   他数了数,除却体育、大学英语、近代史等通识教育课程之外,汉语言文学大一上的专业课程一共有七门,名字看着都不太友好,尤其是一周有两节的现代汉语和中国古代文学史。   与他相比,卓蔚成的课表就空旷了许多,因为他去年就修满了几门通识教育的学分,如今只用上体育和大学英语二级两门通识课。   两碗热腾腾的肉燕端上桌,两人都还没顾得上动勺,学委就又在通知群里发了新消息。   “就不能让人好好吃个饭吗......”   卓蔚成一面抱怨,一面认命般地点开了消息。   “接教务处通知,请各位同学于今晚七点准时到文学院教学楼领取教材,清单如下。”   紧接着便是一张图片,上面密密麻麻地竖列着各类书目的名称,他强忍着这种排版的不适,挨个数了过去。   郁景徐率先道:“一共有二十八本。”   卓蔚成顿时目光微滞,忽而想起自己只用领十几本的专业书,这才松了口气。   “我还好,但你们估计只能拖着行李箱去把书给搬回来了。”   不止于此,能不能挤进人群找齐所有的书也是一大挑战,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联想,届时会是怎样一副兵荒马乱的场景,到最后俱是叹息连连。   肉燕汤头鲜美,皮薄馅大,吃起来唇齿留香,可如今的他们都食不知味,只想着快些吃完去赶公交车返校。   事实证明,等他们靠双腿的力量匆匆赶到教学楼时,场面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更混乱:无主的教材随处乱放,师范和非师范生互相错拿,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地抱着一大摞书,教学楼下的空地上全是敞开的行李箱。   虽然卓蔚成去年已经见识过了一次,但却并不妨碍他此时喃喃感慨道:“这是什么‘世界名画’啊......”   他与拖着行李箱的郁景徐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快挂不住的淡定。   两人在找书时做了分工,大大提高了效率,半个多小时后,便逆着人群从三楼下到楼底。   来领书的人仍不见减少,装备还变得更加高级,不知从何处借来了小推车。两人手里都抱着高高一摞书,却也忍不住将目光频频投过去。   郁景徐带来的行李箱勉强装下了两人份的教材,正当两人松气尘埃落定时,就听得“啪嚓”一声,旁边女生的行李箱突然崩开来,教材争先恐后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郁景徐下意识地放开自己的箱子,飞身过去先接住了几本,然后帮她将书码放回行李箱,卓蔚成也蹲下来一起帮忙。   面对他们的善举,女生小声道谢,又因为合不上行李箱而心急如焚。   “没关系,你们宿舍是在一楼吧,我帮你抱过去。”   他将书伙同行李箱一起横抱起来,走出几步后停下,带着犹疑看向帮忙接管自己行李箱的卓蔚成。   后者立刻做出表示:“你去吧,我把箱子搬上六楼就行了。”   “谢谢学长。”   卓蔚成目送着他抱书离去的背影,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哟,回来了。”   608宿舍里正开着空调,言川兀戏谑地欣赏着卓蔚成满头大汗的模样,后者懒得理他,一进门就去看电热水器的水量。   “先忍忍再洗吧,别怪哥没提醒你,马上又要抢课了。”   卓蔚成忙不迭地去看时间,果然距选课系统开放还剩五分钟,他给尚未回来的郁景徐发了条消息提醒对方,接着又狗腿地凑到言川兀跟前,“求舍长告知哪门课好过。”   言川兀首先无情嘲笑道:“说得你能抢到课一样。”   卓蔚成忍住了没有发作,冷静,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俊杰。   开门声再度响起,拿着一瓶冰水的郁景徐走了进来,疑惑地看着处于对峙中的二人。   “不是要抢院选修课了吗?”   言川兀清了清嗓子,开了尊口:“你们这学期统共就两门选修,期中都要写论文。名家小说精读期末要考试,全是论述题,文化交流史没有期末考试,但要小组上台汇报ppt。就看你们自己想选哪门。”   卓蔚成听了他这番话后满头黑线,“......我可以都不选吗?”   “可以呀亲,不过越往后,选修课的要求越多,我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珍惜当下吧。”   在他们对话时,郁景徐默默登入了教务系统等待抢课,可是不住往嘴里灌水的举动暴露了他的心绪不宁。 第16章 载人有风险   卓蔚成认命般地坐下来,握着鼠标的手不住颤抖,伴随着闹铃响起,抢课页面又出现了经典的白屏卡顿。   “Nice!”还是言川兀率先打破了宿舍内的死寂,他抢到了一门据说只有期末论文的选修课。   开心之余,他也不忘去关心另外两人的“战况”如何。   抢到文化交流史的卓蔚成长叹一声,“这下真要小组‘作孽’了。”   言川兀毫不客气地怼他:“我看你这人真难伺候,抢不到要嚎,抢到课了还要卖乖。”   眼看着两人间的气氛又开始剑拔弩张,郁景徐插嘴道:“那个,我也抢到了文化交流史,学长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组的,做ppt和上台汇报,我都没问题。”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卓蔚成如蒙大赦,还不忘冲言川兀比了个“耶”的手势,后者表示简直没眼看。   在对方冲进浴室里洗战斗澡时,郁景徐打开行李箱,一丝不苟地把两人的教材在书架上摆放整齐。   于是等卓蔚成披着浴巾一出来,就看见自己书架上分门别类地放着汉语言文学的专业教材,而郁景徐捧着《中国古代文学史》的上册,正在预习绪论部分的内容,因为他们后天正式上的第一节课就是中古文史。   他的神情极为认真,像是整个人都陷进了书里,直到卓蔚成向他道谢时才如梦初醒般地反应过来。   “啊,不用谢,小事而已。”   他这样客气的回答在卓蔚成的预料之中,“去洗洗汗再看吧,我留的热水应该够你洗了。”   和郁景徐不同,卓蔚成没有预习的习惯,恨不得玩到上课前的最后一刻。   “欸,你们中古文史老师是谁啊?”   面对言川兀突然的发问,卓蔚成调出课表来翻看着,然后给他报了个名字。   孰料对方幸灾乐祸道:“哦~是他啊,那你们可就得注意点了,这个教授常常给人带来‘惊喜’。”   卓蔚成本能地嗅到了一股危险气息,可任凭他如何追问,言川兀都坚持着闭口不言,铁了心要卖这个关子。   此处不成,再从别处下手,他给未归的洛之洺发了条消息询问,虽然这十有八九会打搅到别人的约会。   洛之洺倒是很干脆地告诉了他缘由,因为那个教授在去年的第一节课上就让他们喜提了一篇论文。   卓蔚成心情复杂地消化了这个情报,决定还是先不告诉郁景徐好了,他甚至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今年这位教授改换性情了呢。   周一没有早八,他神清气爽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时间,九点整,宿舍果不其然又只剩了他一个人,昨天因为是最后的休息日,于是他整天都窝在宿舍里,不料还是这个点才起来。   草草洗漱完毕,卓蔚成往嘴里塞了片吐司面包,背着只装了一本教材的黑色书包就踏出了宿舍门。   他此行的目的地并非是教学楼,而是大操场,他想趁着还没上课的这段时间,去完成一次校园乐跑。   大操场在山下,离他们的宿舍楼尚有一段距离,不过有着电瓶车的助力,他很快便听到了大操场上此起彼伏的乐跑app电子提醒声。   “叮!您已经运动1.2公里,用时八分钟......”   卓蔚成把书包随手扔在了小电驴的后座上,他相信没人会来偷教材,然后再蹲下来把鞋带系紧。   眀派大学每学期的校园乐跑打卡任务是五十次,每日限打卡一次,最低里程数要求为女生1.6公里、男生2公里,并且还会有范围、配速要求。   这在锻炼身体素质的同时似乎也是为了让当代大学生在体测时不要“死”得太难看,所以让他们平时多“死”几次。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自这种机制诞生以来,便不乏投机取巧者,什么身上同时带好几部手机的乐跑代刷,更有甚者,打开乐跑app后,直接在操场上骑着电瓶车刷里程数。   卓蔚成塞上蓝牙耳机听歌,他还是挺享受跑步过程的,每到这个时候,他便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天马行空的想象。   周一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有早八,其实操场上的人已经不算多了,真要到每天乐跑截止时间前的高峰期,大家都得被迫挤在一处“蠕动”。   他一直都有在锻炼,但当跑到第五圈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飘然若仙,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学长”。   不对,好像是真的,他一把扯下了蓝牙耳机,错愕回头望去,看见了同样一脸讶然的郁景徐。   “我看背影眼熟,就......还以为认错人了。”   卓蔚成扫了一眼乐跑界面,看到里程数和配速都差不多了,于是开始和他并肩缓行,还调侃道:“虽然我是‘聋’的传人,但你也该对你的眼神有点自信。”   郁景徐忍俊不禁,“那我下次注意。”   经过上一周的相处,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进了不少,此刻有说有笑地出了操场大门。   “我骑了小电驴来,载你一程?”   郁景徐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他不知道这会让自己经历社死现场。   从山下到山上的那个陡坡,他在报到那天就有幸见识过,周围现在也有不少赶着上课的大学生骑着电瓶车轻松完成了爬坡。   可当轮到他们时,出现了“坡上起步”的狼狈情况,不管卓蔚成如何加速,小电驴始终有往后滑的趋势。   “好像是因为快没电了......”   郁景徐不大能承受周围时不时投来的戏谑目光,“要不,我还是先下来吧。”   卓蔚成大手一挥,“没关系,我只是需要借你的脚一用,跨过这个坡就好了。”   于是,郁景徐度过了最为社死的几分钟--他在来往行人的注视下用双脚蹬地,硬是让小电驴爬过了陡坡。   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又是怎么和对方一起走进的教室。   卓蔚成观察着他的脸色,“对不住,我下次载人前一定确认好电量。”   他短叹一声,“没关系。”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   # 我那容易崩溃的大学生活   ==================== 第17章 是谁在第一节课上就喜提论文   阶梯教室里的椅子不时发出“吱嘎”声响,两侧红漆的陈旧玻璃窗俱在紧闭状态,随着头顶转扇战斗机般的声音不绝于耳,热浪开始在此间每个人的心头上疯狂涌动。   两人坐在第五排中间的位置,因为前四排已经被各位“积极分子”给占满了,本来他们就是班上唯二的男生,这样更凸显了他们的存在。   还有另一个班和他们一起上课,情况稍好一点,有四个男生。   临近上课两分钟,学委拿着花名册开始例行点名,卓蔚成和郁景徐的学号挨在一处,也正好是一班名单上的前两个。   郁景徐感觉在自己答完“到”后,便立时有好奇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穿着便服的教授站在讲台边,看见这个离谱的男女比例也不禁失笑。   这位教授的授课风格和他的着装一样“随性”,教材被他甩在了一边,多媒体白板也处于关闭状态。   他一开始的确引申了不少绪论的内容,但让众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只好埋首各自的“事业”。   于是后来他及时刹车,转而讲述一些在中国古代文学历史长河中的文人趣事,成功把众人的目光从电子产品上挪了回来。   郁景徐倒是从头到尾都听得很认真,笔记都记了四五页,而卓蔚成的教材就和教授一样,根本没有翻开过。   下课铃响起时,众人都有点意犹未尽的感受,卓蔚成一直提着的心也差不多放了下来,都到这个份上了,总不可能今年还要让他们写篇论文吧。   孰料教授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东西,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今天是九月几号啊。”   台下正准备去食堂抢饭的同学们面面相觑,马上就有几个声音答道:“二十号。”   “哦,那都要到国庆了,这样吧,我布置一篇三千字的论文给你们,研究一下魏晋时期的文学,国庆后把电子版和纸质版一起交给学委。”   在众人一片死寂的沉默中,教授悠然地提着公文包走出了教室。   与此同时,卓蔚成的微信收到了言川兀的私聊消息:“怎么样?中古文史的教授有没有图穷匕见?”   卓蔚成已经无力去因为对方的幸灾乐祸而大发雷霆了,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我这儿有个让你喜闻乐见的消息,那就是如你所愿,我成功被他刺到了。”   他的心,在木容九月三十六度的天气里如坠冰窖。   他浑浑噩噩地和郁景徐融入下楼干饭的队伍,耳边果不其然充斥着各种吐槽的声音,它们核心思想都只有一个:在第一节正课上就喜提论文,格式也不给一个,现在的精神状态真是太好啦。   郁景徐翻找了一下帆布包,懊恼地问道:“学长中午要回宿舍吗?我好像忘记带钥匙了。”   “啊,回,我点了食堂的外卖。”   卓蔚成把那辆承载着郁景徐社死回忆的小电驴甩在教学楼下,和对方一道从树荫遮蔽的小路绕回了竹园,想要拥抱空调的迫切心情让他暂时忘却了论文带来的痛苦。   他们下午还有一节现代汉语,据说负责授课的就是那位在新生教育周上甩出“四大名补”表情包的讲师。   一提到现代汉语,卓蔚成又想起了和言川兀打的赌,十二月份,他势必要和普通话二甲和英语六级决一死战。   大热天总是让人没什么胃口,点食堂外卖一是因为不想抢饭可以直接送餐到楼下架子上,二则是因为想在宿舍里多吹会儿空调。   于是在楼道里撞见的四个人,手里无一例外都提着外卖盒。   言川兀风卷残云地解决完外卖,拿纸巾擦着从额角淌下来的汗,在心里吐槽这个天吃饭就像是蒸桑拿一样。   他稍稍缓过劲儿来,便凑过来关心两位大一生的论文大业,“怎么样,你们今年要写啥?”   卓蔚成把舀起的一勺四果汤放下,“好像是魏晋文学?”   “哦,我觉得你们这个选题挺好写的,他去年让我们研究的是《楚辞》。”   “求舍长赐教!”卓蔚成就差冲过来给他磕个头了,郁景徐闻言也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言川兀顿觉自己所行的是什么普度众生的善事,不自觉地咳嗽了两声,“就从文学自觉下手嘛,谈谈建安风骨和正始之音,再结合一下钟嵘的《诗品》,别担心,教授知道大一是写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他云淡风轻地安慰了两人,还在宿舍群里发了一张论文格式的要求。   “对了,他让你们写多少字啊?”   两人异口同声道:“三千。”   得到回答后的他幸灾乐祸,“诶嘿,他去年只让我们写了两千,果然,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卓蔚成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滚。”   午休起来总会晃神一会儿,卓蔚成唉声叹气地从床上下来,眼睛向窗外瞥去,外面骄阳似火,上午好不容易熬了过去,下午怕是要在没有空调的教室里被热化。   他正为此头疼脑热时,一沓清凉贴就递到了他面前,又听得郁景徐道:“学长拿去用吧,我上午就看你好像热得很难受。”   他道了谢,却只从中抽出一张,“说来惭愧,渝州也是火炉般的天气,我还是不太耐热。”   郁景徐灌了一口已经不算冰爽的水,用瓶身贴着脸,一向白净的面庞难得透出几分红润,冲他笑道:“蜀川也热,在那生活了十多年,我都没能完全适应。”   卓蔚成默默移开了视线,不知为何,他心里只想着这人脸真白。   他们稍稍去早了点,坐到了第四排的位置,即使下午只有他们班在上现汉,前面三排依旧一座难求,看来,大家刚开学的热情还未完全消减。   时隔几天的时间,那位讲师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这次倒是做了个更为正经的自我介绍,并在最后表明自己是一班的班主任。   没错,大学的班级内依旧有着班主任的身影,不过大多都只在每学期的班会上以班主任的身份露面。 第18章 现汉老师:我不理解   现汉老师没有再多和他们闲扯皮,嘴里念叨着这学期时间紧任务重,直接就开始讲书本上的概说部分。   下午的教室自然较上午更为闷热,让人听起课来有心无力,却又顾念着现代汉语“四大名补”之一的地位而不得不强撑着精神。   台上的老师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尤其是当他看到下课时一排排被热蔫而趴下的脑袋时。于是他改变策略,飞快地“拉”完了知识点,然后便调出了普通话单字训练的ppt页面。   台下众人原本呆滞的神情齐刷刷地收敛起来,如临大敌,因为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一颗想拿到普通话二甲证书的心。   “大家基本上都会报名参加今年十二月份的普通话考试吧,所以我打算每次下课前都留点时间,来让大家做点普通话练习。所以现在,有谁愿意主动来挑战一下?”   教室里一片缄默,现汉老师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又甩出一个极具诱惑的条件,“上台挑战的同学我都会给他们加平时分哦。”   台下终于开始有了点骚动的反应,可最后仍然无人响应。   现汉老师认命般地翻找出花名册,“好吧,我直接点名,不过加平时分的规定依旧有效。”   在整个过程中,郁景徐都忙着预习书本后面的内容,不时用红笔勾画着纸页,而卓蔚成在他身边用电脑敲着迎新晚会的策划案,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平时分的诱惑和即将点名时的死寂。   讲师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花名册后,在座者无不眼观鼻口观心,等待着他的“宣判”。   “算了,我们还是请一号同学吧!”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去班群翻找学号表,看到一号的名字后才纷纷松了口气。   现汉老师等待了一会儿,见无人起身,才又道:“卓蔚成同学?”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到,卓蔚成背后陡然冒出冷汗,然后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到!”   讲师因他这声中气十足的回答而哑然失笑,“蔚成,请你来读读这一百个单音节字词。”   虽然卓蔚成自从刚刚上完正课后就没怎么再听他讲话的内容,但此刻面上也不见慌乱,沉着地开始朗读白板上的字词。   郁景徐也合上笔记本,同其他人一道认真倾听他语音中的毛病。   卓蔚成大一上时曾有过一次普通话考试的经验,却仍控制不了较快的语速,这估计也和他自身的方言特点有关。   现汉老师专心致志地在脑海里纠着他发音不标准的问题,不时用触屏笔圈出一些单字。所幸卓蔚成的心理素质极好,到最后都不曾露怯。   “你这......小问题有点多,但最大的问题是你平翘舌音分不太清楚啊。”   卓蔚成唯唯诺诺地点头,若是言川兀见了他这模样定然会大跌眼镜。   现汉老师又详细指出了他发音不标准的数个字词,指导他重新发音纠错,可惜收效甚微,语音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扭过来的。   “蔚成,你是哪里人?”   “渝州。”   讲师之前就有所猜测,听到卓蔚成的回答后神情并没有太多意外,“哦,那可以理解,坐下吧。”   他侧首看着墙上圆钟显示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我们再请一位同学吧,咱们班女同学这么多,没有想来尝试的吗?”   原先当然还是有的,想等着卓蔚成这个小白鼠上台之后再举手,可见证他被老师疯狂纠错后,她们此刻都选择了回避现汉老师的视线。   “好吧,大家都不太积极,我再点个名......欸,我们班还有一位男同学,景徐,你来挑战一下。”   一直紧绷着身体的郁景徐缓缓站起来,“好的,老师。”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吐字清晰,像是已经事先在脑海中演练了多遍。而在面对几个难点字词时,他也按照老师方才对卓蔚成的指点那样保证了发音标准。   卓蔚成在桌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讲师亦面露赞许,“不错,你的口音我都不太能听出来,景徐是哪里人啊?”   “我是蜀川的。”   现汉老师的目光在他们二者之前逡巡了数息,最后定定看着卓蔚成,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川渝一家亲,我好像忽然又不能理解你了。”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卓蔚成也附和着微笑,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下课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出了教室,卓蔚成站在讲台不远处,静静等着郁景徐和现汉老师交流完毕。   “你的普通话肯定能过二甲的。”卓蔚成和他并肩走下楼道时如是说道。   郁景徐摇头,“没那么厉害,我还得再多练练。”   “你以前中学的时候,有进过广播站吗?”   “没有,我的普通话一直都不算太熟练,高三誓师大会的时候,班主任推荐我去演讲,然后才专门练了一下。”   卓蔚成注视着对方无措的神情,说是只练了一下,肯定也下了不少功夫,自己这位学弟老是无法安然收下任何夸赞之语。   两人下楼的时候已经避过了课间高峰期,片刻后便走到了教学楼下的空地上,现在时间从刚刚要到下午四点。   “学长,我要去一趟图书馆,你先回去吧。”   郁景徐话音刚落,整个人便急匆匆地向前走去,刚刚布置下论文,肯定有不少人都会去借阅资料文献,他可不能落后。   “欸!”刚想问对方晚上吃什么的卓蔚成放下尔康手,他何尝猜不出郁景徐的打算,又联想到对方今天上课时写笔记的状态,叹了口气。   叹息这人真是没注意到这点:一直都在潜意识里给自己制造压力。   卓蔚成回宿舍的时候照样被空调的冷气抱了个满怀,言川兀一面把温度调得极低,一面还拿着三种不同社团组织的招新海报不断地扇风。   “你这也太夸张了点。”   言川兀都快被热化了,听到这话也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同时还在心里埋怨为什么文院的教学楼还不装空调。   “哟,你这几个部门的海报都做得不错啊,今晚要去扫楼招新?”   难得从这人嘴里听到夸奖的话,言川兀心情一霁,答道:“对啊,挨个敲人家新生宿舍门去‘推销’呢。”   “你加油。”   卓蔚成不做这项差事,楼霁如听说文院女生多,觉得让男生去敲门宣传招新不方便,便自告奋勇地带着几个女干事揽下了这活儿。 第19章 初解真意   “我瞧你最近也没闲着,来透露点风声,学校今年对搞迎新晚会是什么态度?”   卓蔚成懒懒地给他展示了下好几大页的pdf文档,那是他临时赶着做完的策划案,“不好说,外联今年拉到的赞助多,再加上财务部那边拨了不少经费,听到这儿觉得可以吧。但宣传部的审核又开始严打,光上周彩排就否决了三个节目,其中一个还是文学院的。”   言川兀拍拍他的肩膀,“反正我等这一年完后就卸任了,不过我看你再熬个两年也没问题。加油,我们打工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卓蔚成拂开他的手,“先不谈这些,我今天可是被现汉课折腾惨了,真不知道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找老师纠正普通话的。”   “抱着过二甲的破釜沉舟之心啊。”抱着即将当你爷爷的欣喜之情。   言川兀侧身绕过他赶着去楼下拿外卖,轻巧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怜悯:“从你选择来文学院的那一刻起,就应该要做好日后拼命才能活着的准备。”   卓蔚成没被他这话给唬住,长吁短叹后选择上床补觉,当代大学生哪儿有容易的,都在硬撑罢了。   晚上九点,郁景徐才推开了宿舍大门,手里还拿着一盒水果捞——因为他去得太急,还没顾上吃饭。   他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安心的神色,这种安心则来源于他身后背着的好几大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参考文献。   然后当他刚在座位边放下东西时,言川兀就把手中的三张海报在他眼前一字排开,“学弟!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的。”   郁景徐从花花绿绿的logo中辨认出了这几个社团组织的名称:分别是魔术协会、轮滑俱乐部、棋牌社。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加入的场景,实在过于违和,于是委婉地表示了拒绝:不好意思学长,我不擅长这些。”   “没关系。”言川兀认命地出门扫楼,开始担心起今年的招新指标。   郁景徐注视着对方落寞的背影,不知如何安慰,却也感叹舍长加入了这么多社团,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他也物色了好几个社团组织,今晚上还赶着在图书馆填写了报名表,但始终心中惶然,一方面是忧心面试的形式和难度,另一方面则更多是来自自身的迷惘。   他强迫自己暂时放下这些想法,一转过身,就和准备翻身下床的卓蔚成对上了视线,“学长这是......刚起?”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话语,卓蔚成还应景地打了个哈欠,笃定道:“现汉后遗症罢了。”   郁景徐看着这人仅用几步就跨到了洗手台边,卓蔚成用冷水冲了把脸,视线方逐渐恢复清明,转过头来随口问他:“你在图书馆里找到参考资料了吗?”   郁景徐在桌后坐下,掀开了水果捞的盒盖,“嗯,幸好我去得早。学长如果现在有需要的话,我马上借给你。”   卓蔚成摆手,“我拖延症可是很严重的......你还没吃饭?”根据他一周多的观察,郁景徐是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刻进食的。   郁景徐正要用塑料勺舀起一块西瓜,闻言答道:“啊,是,我看书看得忘记时间了。”   一个肉松面包递到自己面前,他盯着包装袋看了数秒,又错愕地望向卓蔚成。   “不饿么?吃吧。”   “谢谢学长。”   在僵持了一会儿过后,郁景徐还是接过了面包,只不过他没有立马拆开,而是郑重地放在了垒起的书本边。   他往嘴里送了几勺水果,思绪因为言川兀向他展示的那几张招新海报而飘向远处,自己本着“广撒网”的想法倒是想多参加几场社团组织的面试,但那真的有意义吗?即使这是大家都“趋之若鹜”的选择,他又能靠着这种随波逐流的态度走多远呢?   “景徐?辅导员发了个家庭情况收集表,今晚十点前要填完。”   卓蔚成的声音瞬间让他回神,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咬着勺子半天了。   “好的,我马上填。”   “你......”   郁景徐从卓蔚成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些熟悉的欲言又止,好像在下午分别的时候,他转身前也恍惚见过。   对方担忧的注视给了他一些吐露心声的勇气,“学长,其实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参加社团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卓蔚成语气平和地反问他:“那在你心里,你对明智的定义是什么?”   郁景徐缓慢地与其对上视线,又有些退缩,因为他以往对他人的倾诉通常只会得到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   “成为这些社团组织的干事,可以加思政分,可以拥有更多的人脉,有的还可以拉近和老师辅导员之间的关系......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功利,但是我没办法不把它们归入考虑范围,而这也违背了初衷。”   他一直以来只能绷着这张虚伪的皮去迎合这样的“规则”,在这个瞬间里,他却将内心深处的自我厌弃暴露了一角。   郁景徐的眸光在长久的沉默中慢慢消减下去,后知后觉的越界感涌上心头,是了,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接收自己的负能量。   正当他打算侧首不提时,卓蔚成却用双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   “景徐,我也一样。”   “我以前也摆脱不了对这些评判标准的考量,甚至比你更甚。”   卓蔚成看着郁景徐眼中的落寞被讶然取而代之,苦笑了一声,“我至今仍背负着它们前进,并且,怀有这种想法的远远不止你我二人。”   郁景徐移开了视线,“我知道的。”   “但我在‘被迫’走上这条路的过程中,发现了真正宝贵的东西。你所收获的阅历、友情,所提升的能力,成功迈出第一步时的欣喜心情......当然,这因人而异,我也并非好为人师想给你猛灌鸡汤。”   他用言语中的真挚唤回了郁景徐的视线,“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真正享受这个过程的瞬间。” 第20章 当体育撞上书法   郁景徐眼中的怔愣迟迟不肯消去,“抱歉学长,是我问了冒昧的问题。”   卓蔚成继续和郁景徐对视,自嘲道:“这样的大道理,人人都明白,人人都可以挂在嘴边,我也只能用这种聊胜于无的方式装装前辈的样子。”   “但是景徐,前路其实没有那么糟糕,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这才是他真正关心所在。   郁景徐的眼底泛起些许释怀的涟漪,自己当然懂得这样的道理,也知道卓蔚成的真意,他只是在还未找到自己的目标前,暂时被随波逐流的迷雾所困了而已。   有些东西,必须得自己释怀,必须得自己拼命迈出那一步。   他心下稍解之余,不免动容,又悄悄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奈何那双手还撑在自己肩头。   郁景徐轻咬下唇,试探道:“我......还有个唐突的问题要问学长。”   卓蔚成给了他一个包容的眼神,像是在鼓励他说出后文。   “就是,一周多以来,你为什么不嫌我这个后辈太麻烦了呢?”他豁出去一般地说道,黑亮的眼睛不自觉地盯着卓蔚成左脸上的那颗小痣。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可以用很多种方式表达,他采取了最稳妥的一种。   卓蔚成英气的眉目间原本还留有一些担忧的痕迹,现下完全舒展开来,郑重说道:“即便我已经在这个虚伪横行的世界上活了二十年,我也依旧相信真心换真心的道理。换言之,我觉得你的真诚值得我交往。”   郁景徐彻底愣住了,在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里,还没有人对他讲话这般直白过,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对方有任何虚伪。   卓蔚成郑重的一面瞬间崩裂,低声笑道:“所以你刚才那都不算什么,我这才叫真唐突。”   郁景徐彻底被他“堵”到说不出话来,正当这时,宿舍门又被一股大力推开来。   拿着一叠招新海报的言川兀大喇喇地走进来,疑惑问道:“大热天的,你俩怎么还扒拉在一起,不嫌热吗?”   卓蔚成缓慢而自然把手从郁景徐的肩头挪开,望向显示室温为23度的空调,“不热啊。”   言川兀倒真没多想,只当郁景徐被迫和其“哥俩好” ,转头又问道:“阿洛还没回来吗?”   “和你一样去扫楼迎新了吧,他不是未来教师协会的会长吗?”卓蔚成答得漫不经心。   “那门禁要到了我得催催他......欸,老卓,明天的体育课你还是和我们大二的一起上,我十分期待你在瑜伽垫上的舞姿。”   说罢,他还揶揄地指了指卓蔚成靠在墙角的瑜伽垫,那还是今天下午对方刚从快递站搬回来的。   经过一周的脸皮与心态建设,卓蔚成云淡风轻地将他的调侃全盘接收,不疾不徐地拆开另一个包裹,里面是全套的笔墨纸砚。   是的,跟书法课相比,健美操又算得了什么!   他对于教务处将书法课和体育课排在一起的行为深恶痛绝,因为一个上课地点在文院教学楼,另一个则在山下大礼堂旁边的舞蹈教室,届时他怕是连洗笔去墨的时间都没有。   郁景徐的反应较为淡然,经此番提醒后拿出早已用水“松”过的羊毫,铺平宣纸,便开始对照着九泉宫醴泉铭字帖临摹。   卓蔚成无奈叹息,“书法课只有一学期对吧,那希望老师能捞我这一次。”   言川兀“啧啧”摇头,“我看以你的水平,六十颇艰,想当年我也只在他手下苟了七十分。”还差点因为书法这门课拖后腿而没进保研基地班。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从书柜里掏出几卷自己新写就的“墨宝”,卓蔚成依稀能看出那是某种古文字。   “不要担心书法课只上一学期浪费钱买工具,你们以后的古汉课老师也会让你们摹写小篆的。”   在他傲然仰头期间,卓蔚成细细观摩着他的大作,点评道:“不错,颇有张天师遗风,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言川兀如何听不出来这是在讽刺自己鬼画桃符,只是面上不发作,心里暗暗等着看对方在书法课上出洋相。   郁景徐摹写完半页纸后就搁了笔,好奇地探头望去,然后发现确实用尽自己毕生所学也找不出任何能夸出口的词,于是又只能默默转身提笔。   卓蔚成都看在眼里,憋着那股笑意对言川兀道:“别嘚瑟你的大作了,你不是前几天还嚷嚷着古汉这几天就要小测了吗?”   言舍长瞬间哑火,不再有闲工夫和他互怼,苦大仇深地翻开了笔记本复习。   但在洛之洺回来的时候,他又有闲心去关心这位老舍友的复习进度。   “文选看了三遍,通论背了两遍。”洛之洺的语气很是淡然,一向有复习计划的他丝毫没有要给舍长心理安慰的意思。   在舍长一声声的哀嚎之中,郁景徐胆战心惊地想,前路果然艰险异常。   他这样想着,一个手抖就在生宣纸上留下了点点浓墨。   卓蔚成目露遗憾地看着在他笔下遭受波及的字迹,虽笔锋还较弱,但字形如其人般端正。   郁景徐换了一张宣纸,继续慢腾腾地写,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后,解释道:“我不太会写连笔字,字写快的话会很丑。”   卓蔚成“噗嗤”一声,悄悄朝言川兀正忙着复习的背影一扬下巴:不管水平怎么样,都有言舍长在此帮你垫着。   郁景徐回以浅笑,心道方才的唐突算是彻底翻篇了。   大二的体育课统一排在每周星期二上午的最后一节,卓蔚成背着瑜伽垫,走进书法课的大教室里时,果不其然收获了一众猎奇的目光。   他不以为然,向教室门口招手道:“景徐,这里!”   言川兀昨晚告诉他们书法老师喜欢巡视教室,挨个纠正大家的书写方式,为保稳妥,他特意占了个后排的位置。   郁景徐目露犹豫,最后还是选择先把东西放在前排,然后向对方走去,“我还是想坐前面让老师指导我一下,不过让我来帮你洗笔砚吧,你要赶着去上体育课。”   他转身欲行,卓蔚成却提着东西跟他一道坐去了前排,“反正我写书法也像鬼画符,跟你一块儿去受教算了。” 第21章 多谢后世人,勿选健美操   他们虽然都悚然于老师亲自下场指导,但仍希冀真能学到书法的精髓,然而事实是所有人从一开始上课就埋头各写各的,老师端坐在讲台上,用投影幕布播放着书法历史发展纪录片。   大学嘛,大不了自学,现在卓蔚成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书法课考试成绩只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了。   而他也的确和郁景徐一起成功得到了老师的亲自指导,其评价郁景徐是“框架初成,收笔不稳”,到他这儿便直接被批成了“毫无章法”。   所幸卓蔚成内心强大,大不了就只求个及格嘛,比起远之又远的期末考试,他现下关注的只有即将到来的健美操。   “景徐,一切就拜托你了。”卓蔚成背上了自己的瑜伽垫,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   拿着两人份书法用具的郁景徐眨眨眼睛,健美操真的有这么可怕吗?为什么学长一副要上刑场的模样。   卓蔚成骑着自己的小电驴,身侧也有不少要赶着去上体育课的大二生,他粗粗扫了几眼,发现背着瑜伽垫的无一例外都是女生。   他干咽了一声,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更加突显他那如同刚驯化的四肢,更何况,他还要忍受言川兀的无情嘲笑。   停好小电驴后,卓蔚成就怀着这般炸裂的心情浑浑噩噩地向舞蹈教室走去。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带有犹疑的声音:“部长?”   这是楼霁如的声音,他僵硬地回头,看到女孩的身上同样背着瑜伽垫。   “啊...副部你好。”他转身时飞快地把瑜伽垫背在后面。   楼霁如无语道:“藏什么呢?文院和数统院一起上体育课,我负责健美操的点名,前几天就在名单上看到你了。”   “那你让我再自闭一会儿。”   楼霁如柳眉一挑,“抱歉,我本无意惊扰你的玻璃心,但叫住你是为了正事。我们文娱部这周就要把新干事给选出来,不然后续迎新晚会工作进行不下去......”   卓蔚成正色道:“这是我们部长团第一次筹办这种大型活动,下周分配工作前先开个‘破冰’会让大家都放松下吧,不然之后可有的忙的。”   想到未来的阴暗生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叹气。而为了缓和沉重的心情,楼霁如灵光一现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健美操里只有你一个男生。”   卓蔚成面如土色,“真的,我十分愿意把这个宝贵的名额让给洛哥。”   健美操老师一上来就让他们实操,卓蔚成一边做动作,一边怨念地看着一旁的跆拳道班坐着听他们老师讲理论,还不时有人往这边伸脑袋,爆发出阵阵哄笑。   他能听出来,其中笑的最大声的人就是言川兀。   于是当他坐在食堂里吃着郁景徐帮忙提前点好的饭菜时,他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郁景徐观察着他放空的表情,“学长,健美操真的很可怕吗?”   这句话就跟捅开了卓蔚成的话匣子一样,他撂下筷子,开始说着什么“痛失表情管理”“这辈子不想在舞蹈室照镜子”“感觉自己小脑有问题”之类的痛心之言。   郁景徐在一旁愣愣地听着,还不时附和着安慰他几句。   最后卓蔚成见好就收,及时止住了往外倾倒“垃圾”的行为,“不管了,我吃完马上回去睡觉,睡醒的大学生可以原谅这个世界上一切炸裂的事情。”   “噗嗤”,郁景徐没能忍住笑声,又赶忙摆手道:“对不起,我不是在嘲笑学长。”   卓蔚成装模作样道:“哦?那你这是何意?”   郁景徐垂眸用筷子头戳着碗里的鱼丸,“我是觉得,学长每次都立马把负面情绪全部排解一空,之后也就不会再内耗了,这样真的很好。”   就好像那些都只是卓蔚成在山顶上看到的浮云一样。   卓蔚成哑然失笑,“我还怕你嫌我浑身负能量呢......没关系,你压力大的时候也可以向我尽情吐槽啊。“   郁景徐只笑着不说话,却兀自在心里摇头,他不想让负能的一面毁掉学长对自己的好印象。   “今下午都是通识教育课,我不上,晚上你想吃什么,换我帮你先点着?”   卓蔚成一边翻看着课表,一边等待着他的回答。   “今晚不能和学长一起吃饭了,我得去赶晚上的院选修,上完课后还得赶去面试。”   下午最后一节课和晚选修课之间只有半个小时的间隔,卓蔚成蹙眉,“那你一个人晚上怎么解决?”   想到晚上,郁景徐在繁忙的疲累之余又回忆起了昨晚两人的谈话,一时间话音渐小:“面包,就你昨晚给的那个。”   “一个哪儿够?”卓蔚成端着餐盘起身,“等着,我回去再给你拿两个备着,免得到时候面试气力上先被人给比下去了。”   郁景徐也跟着起身,小跑几步和他并肩而行。   “对了,你喜欢什么味的面包?我那有......”   眼见卓蔚成即将开始“报名”,郁景徐打断道:“肉松味的就好。”   名家小说精读课果然很难,郁景徐下课后习惯性地就要去图书馆寻找教授在课上提过的书目,突然想起还得去赶今晚的学生会面试。   场地设在一个专门的学生工作室内,他到的不算晚,门外却已排起了长队,四面八方都是背面试稿的声音。   郁景徐忐忑不安地在长椅上坐下,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他报名面试的部门是学习部,其实他对各部门的了解都不是很透彻,选这个只是出于听起来和大学生的“正业”息息相关。   当他和另外五个人一起被叫入室内的时候,才发现这是无领导小组面试,存在表现力缺陷和信息差的他很快便遇见了自己被刷掉的结局。   郁景徐走出工作室时长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一些陈年积疴将涌未涌。   他往书包里摸去,缓缓地抓住了那个剩下的肉松面包。   宿舍外响起开门声,独自呆在宿舍内的卓蔚成闻声转头,瞧见是他后便自然笑道:“回来啦?”   “嗯。”郁景徐应答着,脸上也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第22章 平凡之路   “辛苦辛苦,是不是觉得很割裂?明明那些学长学姐招新时笑得之和善,面试的时候就全都把脸垮着。”   郁景徐认真回想了一下,确乎如此,不过那时候的自己也只顾着紧张了,全然没法再去理会黑着脸关注他们表现的面试官。   他晃晃脑袋,在卓蔚成面前把受挫的情绪彻底抛却,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调侃,“不,我才不敢去看他们的脸,满脑子都在祈祷赶快结束。”   “没关系,过了就不必再去回想,你之前说过不止这一个面试吧?”   “恩,还有文学社和青年志愿团。”   卓蔚成闻言开始在脑中搜刮有关这两个社团的情报,文学社他不甚了解,但他一直都有和志愿团的几位组织者保持密切联系,基本每隔半月就会去作为社外人员帮忙。   他亮出群聊二维码,“这是我们校内的志愿群,没有进团也可以报名里面的志愿,你要加入吗?”   这个群里提供的志愿比校内的更广,他没有在郁景徐面前特意强调这点,因为他相信对方选择加入志愿团,一定不是为了功利性地去攒志愿时长加学分。   郁景徐扫过码,又从书包里掏出那个肉松面包,“对了,谢谢学长的面包,我还剩下一个。”   “既然都已经给你了,你就好好拿着吧。”   卓蔚成推拒了他伸出的手,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皮肤时,二者同时怔愣了一下。   最后还是卓蔚成率先打破尴尬场面,“......这周末志愿团就有活动,整理爱心捐赠衣物,一起去吗?”   郁景徐轻轻颔首,随后开口时却带上了几分犹疑,“不过学长文娱部的事情不要紧吗?”最近他经常见证卓蔚成为之破防。   卓蔚成露出一个不是那么值得信任的僵硬笑容,“没关系,我是时间管理大师。”   那天晚上郁景徐躺在床上盯了很久的手机屏幕,耳畔偶尔还会响起卓蔚成和言川兀的拌嘴声,他翻看着各种志愿招募信息,在心里暗自决定以后要挨个尝试。   长时间呆于象牙塔的他,尚且无法独善其身,且常常因为自己被心性所绊的事实躁郁,他想通过亲身付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所在。   郁景徐很早就知道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平凡才是常态,从寻常事物中偶尔迸发出的光亮的确弥足珍贵,但那往往会让人遗忘,脚下所踩的仍是土地。   起于平凡的伟大,最珍贵之处便是它的纯粹,他虽然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但只希冀能在自己力之所及之处,散发一点微芒。   这样,即使是还未找到前路方向的他,至少也不会一直深陷在内耗的漩涡之中吧。   他最害怕的就是两个字:“徒然”。   第二天上午便轮到正常大一上体育课,卓蔚成这回没课时也闲不下来,他依言去做了一些时间管理大师该完成的工作,又紧赶慢赶在干饭高峰期之前解决了午饭。   出来路上还遇到两个之前在生科院认识的朋友,两人嬉笑着把背上的羽毛球拍解下给他,让他先去球馆占个位,顺便一会儿再久违地比一场。   卓蔚成无奈地应下了前者,而对后者持保留意见——他都好几个月没碰任何球类运动了。   那两人的确很有先见之明,羽毛球馆在午休时间里大半的场地都空着,等到下午三点以后,全馆都将充斥着羽毛球的破空之声。   卓蔚成在他们常比赛的位置边放下球拍,随意往旁一瞥,透过两个挥拍迅动的身影,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站在角落里的郁景徐穿着件浅蓝色T恤,他挥拍发球时颇有些律动青春的气息,然而拍面却始终无法和球亲密接触。   即使偶尔能擦过球尾,发球的高远度也不在理想状态之中。   此时正值饭点,刚才还在球场内挥汗如雨的人不多时便接连离去,最后只剩下了他们。   卓蔚成选择在一旁默默观望,他发现郁景徐每次都会反省自己的动作,虽然凭这个能够获得微小的进步,但最后往往因为过于在乎姿势的标准性而再次失败。   郁景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脑海中只有发球的概念,老师在第一节课教了他们挥握拍动作后,便直接开始发球练习。   他从前并非没有接触过羽毛球,但任何业余的事物回归专业都是一大难事,往后还要安排两两组队接打高远球,他之所以在羽毛球上没有徐徐图之的心性,便是不想由此拖累其他人,他害怕自己的发球技术会妨碍到未来搭档的接球练习。   “怎么还不去吃饭?”   一道声音从身后袭来,和他腹中的饿意形成了共鸣。郁景徐捡起羽毛球后缓缓回头,卓蔚成正目标坚定地向他走来。   “啊,我想趁没人的时候多练练,毕竟场地实在是太紧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就这样匆匆离去,也不知道刚才自己练习时的窘相被学长看到了多少。   “你发球时有像乒乓球一样习惯性提拉的动作,同时不要侧身太过,你试着从这两方面改改。”   卓蔚成叫住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自己的观察结果,又在郁景徐愣神间借过他的球拍,尽量慢动作地给对方演示了一遍。   郁景徐则目不转睛地分解着他的发球动作,那架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来,你再试试,别紧张。”   卓蔚成把球拍递还给对方,语气中的耐性不知高出老师多少倍。   郁景徐摆好动作,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确不适应有人在一旁观摩,于是他微微侧首,脑海中卓蔚成眼里的鼓励却始终挥之不去。   这并没有使他更紧张,反而更像是让他拥有了一些底气,至少在卓蔚成看来,他真的有在按自己的建议去改进发球方式。   就循序渐进地被卓蔚成指点过三轮后,郁景徐稍微找到了一点感觉和窍门,至少他的发球能勉强达到高远球的标准了,也算是个小胜利。   卓蔚成见他不再蹙眉,乐呵着笑道:“我去年选上了羽毛球,练过一点,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以后可以一起打球,也当是帮你练习了。”   “谢谢学长,不过还是等我先练出点成果再对打吧,我......可能会破坏竞技体验。”   “说什么呢,走走走,刚才我耽搁你去吃饭了,这顿我请你......” 第23章 冤家往事   卓蔚成轻轻推搡着他向出口走去,恰好便迎头撞上了生科院的两位旧友。   那两人一左一右地拦住卓蔚成的去路,“干啥呢老卓?这就急着走了,在食堂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一起打球吗?”   卓蔚成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投降一般地举起双手道:“你俩就一直双人打呗,再说了,我空手来的,总不能陪你们打手球吧?”   他话音未落,右手就被人塞进一柄球拍,错愕地侧首望去,郁景徐背起空拍套,正朝他微笑,“去吧,学长。”   他待还要叫住对方,郁景徐却急速向前,在数秒间就离开了羽毛球馆。   两人见其离去,便更加亲密地同卓蔚成攀谈起来,正好挡住了他看向门口的视线。   郁景徐走出球馆几步后,又再次回头,正好看到他们其乐融融的一幕。卓蔚成的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与他的两个旧友熟稔地插科打诨。   郁景徐很快便收回视线,抚着刚才被卓蔚成触碰过的肩头,心间的最后一点怪异感也渐渐平息。   是了,学长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只是因为自己的人际圈子里只有学长,才会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存有亲密的味道。   想到此处,他不禁为自己那晚问出那样的问题而后悔不堪,更感受到了一丝惶恐,或许在潜意识里,他希望两人的关系能够更加亲密。   毕竟,在大学之前,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因为他不想成为别人泛泛之交的其中之一,但他同时又十分清楚自己无法成为谁的唯一。   直到晚上十点,卓蔚成才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对方带着夜归的疲惫与冷意回到了宿舍。   文娱部是学生会最先开始安排面试工作的几个学生会部门之一,于是宿舍里另两个大二见他回来,开门见山地就开始询问这届新生的情况。   “啊,怎么说呢,不愧是后浪啊,尤其是才艺展示环节,真是一场视听盛宴。”   言川兀摆手,“你这也忒没参考性了,我和阿洛的生劳部和影像部可不讲究这些。”   卓蔚成逗他,“你不是最擅长舞宿管阿姨的拖把吗?”   洛之洺推开在一旁叫嚣着要和卓蔚成对线的言舍长,直抓重点,“你们部门的录取比是多少?”   “五进二,这比例算不错了。”   洛之洺颔首,“你们部门搞活动的时候可以临时向全校招募一些机动组成员,这个数合适。”   卓蔚成如何不知他问这番话的缘由,毕竟洛之洺可是公认的文娱部编外人员,不止是因为他所在的影像部与文娱部合作密切,更是因为......私情关系。   草草瘫在座椅上休整了几下,卓蔚成又直起身子望向郁景徐,刚才他们三个在谈论面试开展问题的时候,对方没有搭腔,而是专注于台灯映照下的书页。   “景徐,之前说过的爱心整理衣物志愿活动安排在这周六上午九点,到时候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去吧。”   “啊?”高扬的语调彰显了郁景徐突然被打破的心不在焉。   “是没空吗?不打紧的,下次......”   郁景徐及时打断了他,“有的,我刚才只是有点晃神,抱歉。”   因为焦急,对方的眼睛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他。   卓蔚成大大方方地与其对视,“没事的,倒是你怎么动不动就道歉,我们之间有那么生疏吗?”   “我......没有。”郁景徐下意识地偏过头。   卓蔚成知道这就应该点到为止了,而言川兀却像听到了什么扎耳之词一般捂住了耳朵,“老卓,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轻浮且油腻?”   卓蔚成则做出洗耳恭听状,“舍长,你说什么?大声点!”   “听好了!我说——你是——大傻X!”   紧接着宿舍内便是一阵鸡飞狗跳,郁景徐为远离“战斗现场”,默默挪到了洛之洺的座位边上。   孰料一贯冷毅的洛学长今天却主动和他搭话,“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吗?”   郁景徐自然连连摇头。   “去年转专业考试之前,蔚成在学校表白墙上求文院同学的联系方式咨询相关事宜,然后川兀主动去加了他好友。两人熟络之后就开始互怼说些空话,但也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那后来呢?”郁景徐的眼底求知欲满溢。   “后来,川兀为了五分的文体分参加了校园十佳歌手大赛的海选,但这五分要通过初赛才给加分证明,他唱歌的调有亿点不准,咳,所以他最后没拿到。”   郁景徐听着愈发不解,“这和学长有什么关系?”   洛之洺高深莫测道:“问题就出在这里,蔚成是初赛的总评委,据说当时川兀的名字就是他亲手划去的......通过这个故事,你明白了什么?”   郁景徐脱口而出,“加分制度害死人?”   洛之洺瞥了一眼依旧“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不,是一切都不可强求,比如现在这种情况。”   言川兀扯着嗓子道:“阿洛,你怎么又提起我的伤心事,我今天和姓卓的两个人必须得没一个!”   卓蔚成游刃有余地接住他飞来的拳头,“舍长,你知道学生工作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言川兀懒得理他,反正从这厮嘴里铁定又会蹦出些骚话。   果然,下一秒,卓蔚成便言辞恳切道:“是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说话做事,同样的,你不能用油腻来评价我,因为我字字真言!”   “那只能说明油腻就是你的本质!”   郁景徐将视线从那两人身上移开,了然地看着洛之洺,顿如醍醐灌顶,“我明白了。” 第24章 志愿活动初体验   “好好好,我认输,停战!”卓蔚成不堪其扰,言川兀这是完全把古汉即将要小测的压力释放到他身上了。   洛之洺见“劝架”的时机成熟,迅速把一本翻开的古汉教材怼到还待张牙舞爪的言舍长眼前,“你还有两篇文选没看。”   郁景徐也在一旁机智补充道:“对,明天上午古代汉语就要小测了。”   此举果然对症下药,言川兀瞬间偃旗息鼓,哀嚎一声,“你们这些魔鬼!我这个舍长真是家门不幸。”   卓蔚成很不合时宜地漏出两声笑,又在言舍长的眼刀子下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这种打闹或许对小学生来说有些幼稚,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大学生来说,简直刚刚好。   “放宽心,今年的校园歌手大赛我不去当评委了,预祝舍长能顺利拿到五分文体分。”   但除了郁景徐之外,卓蔚成和洛之洺都在心里暗暗笃定,这样的概率之小不亚于文院教学楼安空调。   他们先前约好了周六上午去做整理爱心捐赠衣物的志愿,卓蔚成八点钟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没察觉到隔壁床位上有人。   他心下有些纳罕,他知道对方有着早起的习惯,但还以为至少今天,能一早起来发现宿舍不止自己一个人。   卓蔚成在刷牙的时候收到了郁景徐发来的微信消息,是一张照片,拍的是学校大操场天边的朝霞。   “晨跑的时候看到就拍下来了,学长准备好了直接来校门口吧,我在那儿等你。”   好,好自律!卓蔚成一边感慨,一边又心虚地瞥向书桌边的健身年卡。   他发了条语音过去,“你有准备我提醒过的手套和口罩吗?没有的话我这里还有多余的。”   对方打字回得很快,“不用,我带了双份的。”   考虑得真周到,卓蔚成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收拾齐整,哼着曲儿直奔校门而去。   此时临近十月份,气温已经开始渐渐转凉,攀上三十度的机率越来越小,而郁景徐在去晨跑时仍旧穿着T恤短裤。   卓蔚成在校门口瞅见他时,他还在出神地盯着手机,屏幕停留在两人的聊天页面上。   “嘿,想什么呢?出发坐公交去。”   郁景徐微笑不语,跟随着卓蔚成一道走向公交车站,他落在后面时表情瞬间变得惘然,最近自己怎么会经常都在发呆。   因为想着卓蔚成熟悉路线,所以他没有提前去查要坐几站公交,结果这一坐就是一个小时,期间还换乘了两次。   郁景徐一手拉着杆上的吊环,大半个身体都跟着公交车一道晃晃悠悠,站在他对面的卓蔚成关切问道:“会不会有点晕车?”   “还好,就是真的好远啊......”他轻轻摇头,望向车前方渐近的群山,纳闷怎么做个志愿跑到了山脚下。   “志愿团是非营利性组织,咱们去的又只是个小分站,咳,总之就是条件所限。”   这般晃晃悠悠地又过了几站之后,两人才在一个村口标识旁下了车,公交站台已经变成了一块小指示牌,看起来就像是乡镇班车的上车点。   卓蔚成看了一眼时间,“有点晚了,我们动作得快点,还得走十多分钟才能到。”   昨夜刚下过一阵雨,碎石土路上一片泥泞,无从下脚,郁景徐盯着自己的纯白板鞋,将无措尽数写在了脸上。   “不好意思啊,忘了告诉你条件有点艰苦,你等等。”   卓蔚成看出了他的窘况,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塑料袋,蹲下身去,示意郁景徐抬脚。   “我自己来!”   卓蔚成避开了他伸出的手,“举手之劳而已,我蹲都蹲下来了。来,抬脚。”   在对方认真在他脚踝上打结的时候,郁景徐悄悄垂眸打量着卓蔚成的神情,满脸专注,丝毫没觉得这种举动有何不妥。   “好了,别摘下来,不然回程时我这儿没有多的塑料袋给你了。”   卓蔚成冲他宽慰一笑,然后一脚踩上了碎石路,郁景徐清楚地看到泥点子在对方灰色的运动鞋表面飞溅,心下复杂,一时不是滋味。   指示牌显示这里已是某个村庄境内,两人再走过几百米,左右两侧也出现了农田,低矮的房屋稀稀拉拉地分布着,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鸡鸣。   郁景徐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农村景象了,卓蔚成带着他东歪西拐,最后停留在了一座二层的砖瓦房子前,门旁还有两辆老式板车。   两扇红漆木门上布满划痕和虫洞,内里隐隐传来人声,郁景徐正待推门而入,卓蔚成却制止住他,“先把口罩戴好了再进去。”   郁景徐依言照办,木门一经开启,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子霉味,甚至都有点熏眼睛。   “咳咳,这里怎么会......”   他止住话头,因为几个穿着志愿者红马甲的女生纷纷停下了手中挑拣衣物的动作,将视线投到两人身上。   为首的那人先和卓蔚成打了个招呼,告诉他们志愿活动计时签到码后,卓蔚成向郁景徐介绍道:“这是李依绪学姐,负责本次活动,也是志愿团的团长之一。”   李依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和善,“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学弟吧,欢迎成为我们志愿者大家庭的一份子。抗袋打包的力气活的也拜托你们了,蔚成,带他去二楼吧。”   说罢,她又和其他人一起投入分拣衣物的工作中,她们身侧已经堆就了好几座“小山”。   “景徐,从这边上二楼。”   卓蔚成刚踏上角落里木梯的几级台阶,就听得数声“吱嘎”声响,不自觉地向下望去,便接收到郁景徐担忧的目光,于是他尬笑道:“没关系,只是好像有点年久失修。”   郁景徐小心翼翼地踏上了二层,发觉这里没有任何陈设,只在角落里摞着几大张卷好的软垫并好几十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   他学着卓蔚成的动作,先把软垫在水泥地上铺平,然后再把麻布口袋一个个垒上去。根据手感来看,那些口袋里塞满的应该是各式各样的旧衣物。   “呼,咱俩动作还是蛮快的嘛。”卓蔚成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成果,还差四分之一就弄完了。   “所以为什么要把他们垒在软垫上?”   对方苦笑着回答他:“这几个月雨水多,衣服容易受潮发霉,现在也只是权宜之计,要紧的是加快分拣速度,好早点送到市区里去做后续消毒之类的处理。”   确实,郁景徐隔着一层口罩都还能闻到淡淡的霉臭味。   正当这时,李依绪冲他们楼上喊道:“再帮忙搬六袋下来分拣!”   郁景徐当机立断地提上六个麻布口袋,匆匆下楼,生怕耽搁了进度,他甚至没有给卓蔚成提出帮忙的机会。   他空着手爬楼的速度更快,不一会儿便探头道:“学姐让我们垒完了就下去帮忙打包分拣出的衣物。”   这些麻布口袋每个都有二三十斤,他一个人就提了六袋,卓蔚成诚心赞扬道:“从刚开学那会儿我就这么觉得,你力气真不错。”   郁景徐倒是没想过对方会提起这茬,“还好吧。”也就是他扳手腕至今还没有过败绩而已。   两人迅速整理完了二楼的麻布口袋,又急忙赶到一楼去帮忙分拣打包,这是个细致活,得看衣物的实用性、款式大小、损毁程度还有霉点情况。   看着那些衣物上的霉点与脏污,郁景徐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卓蔚成三令五申向他强调要一定要戴上手套。   真正能留下的衣物其实很少,他们身后废弃的衣物很快便堆成了一堆大山。   到最后统计下来,废弃的衣物是总量的五分之四,卓蔚成拿了几条麻布口袋来装下挑选出的衣物,一面打结一面感慨道:“这些都是周围乡镇居民捐的,有些人果然把爱心衣物回收站当垃圾箱了。”   李依绪笑而不语,显然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经过快两个小时的挑拣工作,郁景徐稍稍觉得有些腰酸,他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会到了志愿工作的不易。   由于两人报名的志愿时长只有半天,于是李依绪带着另几个女生赶去了下一个志愿地点,把收尾工作留给了他们。   分拣出的衣物较少,它们要用板车运到村口,和那里等待着进城的小货车接应,而其余废弃的衣物则要被全部运到村后的垃圾场。   这次,换卓蔚成主动接下了重活,拉着堆满废弃衣物的板车前往垃圾场。   而拉着板车去村口的郁景徐则步伐如飞,因为他想赶着回去帮对方分担任务。却没承想卓蔚成的动作更快,当他拉着板车返回砖瓦房时,对方已经摘下了手套和口罩,站在房屋侧面的水泵边等他。   “这有自来水,先把手洗干净。”卓蔚成压了几下铁杆,水泵口便开始汩汩流水。   郁景徐道了谢,卓蔚成见他擦过手,又从包里掏出一个肉松面包,“现在都十二点了,吃点垫着肚子吧,毕竟还得坐一个小时公交车才能回学校。” 第25章 心动对象   他没急着去接,而是也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起来,最后掏出了一瓶矿泉水,“我不知道学长喜欢喝什么......刚才戴着手套不方便,我就没来得及给学长。”   卓蔚成一接过便直接灌了半瓶,有几滴漏出来的水滴在了胸前的衣襟上,“哈,谢谢你,终于得救了。”   “学长要不要趁着这还有水,把鞋面给擦擦?”   “不打紧,反正走回去也是要弄脏的,学校里有洗鞋店。”   卓蔚成的视线自然地移到对方脚上,“呼,看来这塑料袋还挺管用。”   “谢谢学长。”郁景徐小声道谢,垂眸时眼里划过一丝羞赧。   “怎么还这么客气?对了,志愿活动别忘了及时签退,有范围和时间限制的......”   两人沿着水泥大路走了两站的路程,才看到回程的公交站牌,中午从郊区坐回去的乘客很少,他们得以并排坐在后面。   卓蔚成从坐下来开始就没闲着,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界面,郁景徐知道他们文娱部下午还有活动,这是在确认后续工作安排。   看着楼霁如发来的大事件表,卓蔚成蹙眉“啧”了两声,“怎么今年把体测和运动会放在迎新晚会的前面,到时候谁还会有力气去唱跳啊?”   郁景徐陡然想起了班上只有他们两个男生,那运动会时......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凄惨。   “我们运动会是不是得全报啊?”   “别担心,这是校运会又不是院运会,咱们海选的时候去凑个热闹就行了。而且,想想都是体科院的包揽前几名。”   卓蔚成对运动会陪跑没什么兴趣,倒是体测,希望去年的成绩不会成为他无法超越的成绩。   上午他们做志愿时,天气一直阴沉沉的,但待他们一下公交车,烈阳就开始炙烤着大地。   “嚯,这个天气难得见这种大太阳了,干脆我去找老言借借他的伸缩晾衣架到楼顶晒个被子。”   木容初秋多绵绵细雨,也就这几天的时间还能晒晒被子,否则的话以后便只能仰仗除湿袋度日了。   他刚把自己的请求发给言川兀,对方便秒回到:“借一次给一百。”   听了这两人的对话,郁景徐也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肯定道:“舍长他会愿意借给你的。”   卓蔚成才不管这些三七二十一,先借用了再说,至少自己又没有先斩后奏。   “景徐,你要呆在宿舍吗?我帮你去把空调打开。”卓蔚成刚去楼顶晒了被子,被灼热的日光狠狠照射了一通。   “啊,不用,就我一个人的话吹空调太浪费了,而且我现在打算去图书馆自习。”   “你加油,我记得你明天还要去参加志愿团的面试吧?”   郁景徐略一颔首,郝然道:“希望明天可以顺利。”   卓蔚成提上换下来准备拿去洗鞋店的运动鞋,回首冲对方笑道:“相信自己,我走了。”   匆匆去过洗鞋店,他又去山下的外卖柜搬了奶茶和果茶——今天文娱部开展破冰大会,他这个部长自掏腰包做东。   他紧赶慢赶,最后还是迟到了一点,当他推开活动室的大门时,楼霁如已经带着新部员玩起了桌游。   她见了卓蔚成,简直如蒙大赦,“啊,部长给我们送福利来了,那等下局他加入进来我们再实行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吧。”   楼霁如一面说着,一面向卓蔚成露出恳求的神色。卓蔚成把饮料放在会议桌上供大家自取,然后饶有兴致地拿起那张单独的惩罚牌,上面写着讲述感情史。   他向周围的新部员问道:“你们上一轮是该谁受罚?”   几个看起来就外向活泼的女生异口同声答道:“是副部!”   卓蔚成转身给了楼霁如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也好奇你和洛哥是怎么认识的,所以别赖账啊,副部。”   楼霁如极其难为情地长叹一声,心道今天是躲不过了,“我和他,算是‘不打不相识’。”   “大一上的校级辩论赛,数统学院输给了文学院,他和我都是二辩,所以比赛结束后我去主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卓蔚成露出愕然神色,“我还以为一开始是洛哥主动的......”   楼霁如颇为无语,“认识这么久了,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就是个不主动的闷骚,虽然现在已经好多了。”   卓蔚成递给她一杯果茶,表示请她继续说下去,周围人只听了个开头,也觉得兴致勃勃。   “我和他都是公费师范生嘛,所以一起加入了未来教师协会,之后又合作完成了几次线上拓展手工课的录制,熟络起来后就水到渠成啦。”   楼霁如言简意赅地总结完自己的感情史,便迫不及待催促卓蔚成也一同加入战局,看她今天不得扳回几城。   结果卓蔚成今天格外牌运亨通,一连数局下来,都巧妙地避过了惩罚。他盯着楼霁如不虞的脸色,“哈哈”笑道:“今天手气好了点嘛,报复心别那么重,你想听我的感情史,我讲就是了。”   在座者无不竖起了耳朵,卓蔚成故意放慢了语速,吊着众人的胃口,“听好了——我没有谈过恋爱,感情史那种东西也讲不出来啊?”   楼霁如不死心地问道:“难道你连心动对象都没有过吗?”   卓蔚成认真思忖了数秒,然后笃定答道:“没有。”   旁者自讨没趣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桌游,唯有卓蔚成倒开始为了自己那番话陷入思索。   牌桌游戏没有持续多久,后面还有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环节,最后再由卓蔚成和楼霁如简要地分配工作。   新部员纷纷离去,只剩下两个部长还在活动室内整理资料。   楼霁如早早完事,掏出小镜子涂着唇釉,她奉行最好的化妆方式就是护肤原则,一贯素面朝天,最多用唇釉和口红提提气色。   卓蔚成看她这模样,便知道这是马上要去约会了,突发奇想道:“洛哥他能分清你口红的颜色吗?”   楼霁如合上镜子起身,斜睨了他一眼,“至少他知道我现在涂的是唇釉。”   之前因为烈阳太甚,他们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现下楼霁如刚把窗帘扯开,便惊叫了一声,“这玻璃隔音效果真好,下这么大雨我们都没听见。”   正把资料放入档案袋的卓蔚成迅速冲到窗前,雨水甚至在玻璃窗上形成了“溪流”,他苦笑一声:“完蛋。”   楼霁如从包里翻找出一把晴雨两用的小伞,“是没带伞吗?用我的吧,阿洛马上就过来接我了。”   “不是,我被子还晒在楼顶没收呢!”卓蔚成接过她的伞,道了谢,然后匆匆下楼冲入雨幕,他的被子怕是都被雨水浸透了。   打着一把黑色大伞走来的洛之洺只看见一道“闪电”从自己眼前掠过,依稀看出那是卓蔚成的影子。   楼霁如站在台阶上等他,洛之洺走近她身侧后,便问道:“他怎么了?”   楼霁如同情道:“好像被子没来得及收。”   洛之洺了然,“学弟已经帮他收了,刚才还发微信向我借了吹风机。”   她闻言,不怀好意地发笑两声,“那我们先不告诉他,让他再慌上一会儿。”   而洛之洺则一直盯着她的嘴唇,欲言又止,待她止住笑后,方道:“你今天......桃子色的唇釉挺好看的。”   楼霁如哑然失笑,“谢谢你的夸奖,但我今天涂的是珊瑚色的唇釉。”   她看着洛之洺的双颊上立马浮现出两点薄红,又咬着下唇困窘地避开她的视线,心想这样的阿洛可不多见。   至于卓蔚成那边——他及时赶上了校车,在竹园下车后又哼哧哼哧地冲上楼顶,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被子连同晾衣架一起消失了。   完蛋,言川兀肯定得跳着脚开骂,但他同时又心存侥幸,下到六楼后,看到608的宿舍门大敞开,里面还不断传出吹风机的声音。   他不确信地走了进去,看到郁景徐背对着他,身上的T恤湿了一大半,正拿着吹风机吹着搭在板凳上的被子。   郁景徐如有所感,暂时摁掉了吹风机的开关,转过身来,打量着卓蔚成惊慌的模样,“我刚才发了微信给学长,你应该没看到,我想着你那边部门工作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就从图书馆先赶回来帮你把被子收了。”   卓蔚成看着对方上午还洁白如初的板鞋上此刻全是夹杂着泥点的雨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吹风机。   “学长?!”   卓蔚成重新启动吹风机,替对方吹着濡湿的T恤,“还管什么被子,自己都被淋透了,你是不是去图书馆的时候也没有带伞?”   郁景徐被他这一出惊得哑了声,隔着吹风机发出的噪声,只轻轻向他点头。   卓蔚成长叹一声,“我的被子湿了就湿了,大不了晚上睡觉穿严实点,下次别干这种傻事了。”   郁景徐复又摇头,“学长一直以来帮了我很多,但我没什么能帮上你的,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第26章 内心独白   听了对方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卓蔚成觉得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但他选择暂且压下,催促对方先去洗掉寒意。   浴室里响起“哗啦”的水声,卓蔚成背靠着椅子出神,一遍遍地捋着额发,眼前一片迷惑,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那般激动。   他从郁景徐的椅子上搬回被子,在吹风机的加持下,被淋到的部分已经基本变干,也没有沾上雨水的尘土气息,甚至还封存着一些暖阳的味道。   卓蔚成缓缓把头和后知后觉的疑惑一道埋入被子里,这个举动让他心安。   他下午的时候并没有说谎,在他漫长的学生时代里,那些青涩的悸动心情的确与他无缘,这出于多种缘由,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觉得没人能给予自己渴望的情绪价值。   家里对他表露出的情感就像对他的要求一样稀少,因为家境的优渥,他只需要走上任意一条父母给出的道路就能顺顺溜溜地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还有个大了他十二岁的姐姐,巨大的年龄差和未说出口的性格偏爱曾经也如一道鸿沟疏离了手足间的情谊。   后来是如何迎来转机的呢?是当姐姐努力打拼出了自己的事业,破除了性别上的歧视的那一刻,也是当父母发现他的确不是管理公司那块料的时候。   他曾经很喜欢向外界寻求情绪价值,后来渐渐发现人际交往里面的真意淡漠如水。他也曾一度怀疑过是不是因为自身有问题,或者是他的家庭给他的脸上贴上了标签。   但他很快便释然了,在这个浮躁又冰冷的时代,真心总是难寻的,而自己在物质上已经得到了够多。   试想自己如果每日还在为生计奔波的话,那么还会有时间渴望一段真诚的人际关系吗?所以他在短时间内又学会了第二点,做人不能太贪心。   他将自己的情感需求降到了最低,越来越明白人际关系除了真诚的感情之外,带来的其他东西实在是难以计数。   他也越来越深谙人际交往之道,在关系场上懂得进退有度,也知道每一次连线会给自己的未来带来怎样的助益,但与此同时,他内心的空虚与日俱增,这样的他,恐怕已经失去追求真意的资格了吧。   他知道,别人一定能识破自己的表面功夫,因为没有人不在伪装中活着。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大一下,像是为遮掩自己的虚伪一般,他疯狂参加着各种志愿活动,又冒着银行卡冻结的风险忤逆了父母先前插手的志愿填报,选择转专业去了人文社科学院。   他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样的自己,也不愿自己的大学生活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过去,过度的内耗使他从一开始追求真情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自私者。   他的青春,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充斥着虚伪和内耗。   他应该寻找到自己的真正价值,纵使这个世界依旧有诸多灰暗的地方,但还是存在着星星点点的暖意,或许他不该早早失望,而是应该成为这些暖意的贡献者之一。   这也是他选择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原因,理工类固然是学科大头,而对人生的某些独特思考,一定是常与文字打交道的学科才能赋予的吧(然而后来的他发现汉语言文学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回事......)   摆正心态以后,负面情绪在他心底的寄存时间越来越短,他又开始享受起一个人独处的时光,假期便独自外出,感受各地的风土人情。   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过昨日的阴霾,因而更加珍惜外界给予他的真情,有时候是陌生人萍水相逢的善意,更多时候则是从身边人身上获得的情感补给。   被他所抛弃掉的是对人际交往的绝对悲观,而他留下的则是一颗保有真情的初心,或许自己过去弄错了出发点,并非是为了得到所谓的情绪价值回报才值得付出真心,真心本就是一种自然流露。   他这样的想法过于少见,暴露出来的话也极其容易受到诟病——在这个人人都想靠着各种资源往上爬的世界里相信真心,实在是太过天真,说到底还只是个没有尝过生活苦头的少爷,才会因为这种想法改变自己的未来就业方向。   类似于这样的言论他亲耳听父母训斥过,他无法反驳,却也固执着不愿改变,他不是富养长大的,也并不打算倚靠家里的基业乘凉,现实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至少在某些方面,他希望自己能有选择的权利。   他这一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如果自己真的有朝一日拥有了财富名利,或许在这个过程中造成的危害会远远大于自己所作出的贡献。   但他会尽其所能地去寻找能贡献自己能力的机会,因为在某些方面不能完全免俗的关系,他尤其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机会来让自己的心理得到平衡。   时至今日,卓蔚成依旧觉得自己和“高尚”二字不沾边,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能贡献出的力量微乎其微,性情和人格上还存有很多的局限性,但这都尚处于普通人的范畴,他就是在这般接纳和包容自身的过程中将内耗尽数消灭殆尽。   提起内耗,他又想起了郁景徐,那位在他面前总是带着三分腼腆的学弟。自己和对方的相遇的的确确是个巧合事件,包括生出那在对方面前临时伪装成大一新生的逗弄心思也是个巧合。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也练就了些看人品性的眼力,如果说腼腆是他用在郁景徐身上的第一个词,那么善良、单纯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对方的心思总是很好猜,因为那基本上都尽数写在了那白净的面庞上,他的确也能从郁景徐身上感受到颇多的负面情绪,但往往这个时候,郁景徐就会回避和众人的接触。   大概原因他也能猜到,自己的这位学弟总是对人际关系很敏感,又常常会产生自我怀疑,恐怕是不愿把负面情绪传染给其他人吧。   卓蔚成忘记自己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观察对方的状态的,只记得回过神时,他已经基本摸清了郁景徐的性格。   他不想唐突地去敲破对方心上的那重重屏障,毕竟他们都明白一点,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些事情到最后就得自己想通才有用。   但他也的确希望郁景徐能在自己面前敞开心扉,或者该说是一种期待的心绪吗,因为他很多时候在面对一些情感困扰时都是独自解决,内心却很渴望有旁听者的存在,现在也依旧如此。   既然自己在无人可倾诉的时候扛了过来,找到了最理想的心态,那么他希望身边人在遇到这样的问题时,自己能充当起旁听者的角色,即使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口,至少能用认真倾听的姿态给予他们安慰。   他本以为这样的现状会维持很久,因为郁景徐看起来很会忍耐,虽然这也是他所最为担心的一点。   “学长,其实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参加社团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功利,但是我没办法不把它们归入考虑范围,而这也违背了初衷。”   “就是,一周多以来,你为什么不嫌我这个后辈太麻烦了呢?”   这些问题每一个单拎出来或许都会让人觉得说话者虚伪无比,可当它们出自郁景徐之口,一切又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就算对方不说,卓蔚成也知道这些迷茫一直在纠缠着郁景徐,不,不止是学弟,其实是在纠缠着很大一部分大学生,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读过一年大学的卓蔚成也没能完全脱离这种迷茫。   自己当日的回答尚有不足之处,但卓蔚成自认已经用上了十足的诚心,即使一时半会儿不能起到什么用处,至少能让学弟不至于落到失望透顶的境地。不过他更愿意相信郁景徐,相信对方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坚韧。   他真的不愿意看到,一个真诚的人因为这些迷失了自己的初心,虽然郁景徐一直展露出的是自我怀疑的一面,但卓蔚成却觉得,这位学弟正在潜意识里慢慢探寻着未来所要走上的道路。   他也发现,郁景徐在做志愿活动时和自己一样放松,或许他们都拥有那种平衡心理的需求,大学生能为社会所做的事情实在有限,所以这样的时刻便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回首下来,他的青春到目前为止或许缺少了酸涩的恋爱,但这个空缺着实被其他事物所填满。   “即便我已经在这个虚伪横行的世界上活了二十年,我也依旧相信真心换真心的道理。”   如卓蔚成自己所说,他仍保有着最初的那颗真心,并让其随着岁月的流逝和漫长的人生旅途而不断成长。   他并不想以一己之力去单方面抨击这个时代的种种灰暗,时代的鸿沟,远非一人所能填补,他目前能做的,便是尽力而为去贡献自己能贡献出的力量,也不必为这个世界的普遍现状失望,毕竟每一次变革都是无数平凡的身影在推动。 第27章 上不下去的学   郁景徐的发间氤着一层水汽,洗过澡后的热意将他与寒凉彻底隔绝开来,他轻手轻脚地在桌前坐下,又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叫离。   他赶在第二阵敲门声之前打开了门锁,言川兀就像一尾泥鳅似的滑进宿舍,“抱歉啊,我忘带钥……”   郁景徐将食指点于上唇,示意对方噤声,再用另一只手指向一旁的椅子,言川兀下意识捂住嘴,顺着他的指示望去,卓蔚成竟然就维持着把头埋进被子里的动作睡着了。   言川兀声如蚊蚋,“他身体不舒服么?”   郁景徐摇头表示自己不知,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可能是太累了吧。”   志愿团的面试定在第二天的下午,郁景徐的心态较之前学生会面试时放平了许多,至少这次采用的并不是无领导小组面试形式,而且面试氛围明显也更加和缓。   昨日做志愿时见过的李依绪学姐也的确是面试官之一,但她不负责提问环节,主责是负责旁听回答和综合考量。   面试官准备的问题不多,难能可贵的是摒弃了假大空的虚问,注重考验随机应变能力和经验累积,并给予了每位面试者足够的发挥空间。   虽然在人前露怯这一点他短时期内无法纠正过来,但他这次至少把重心全放在了对问题的思考上,也算是进入过侃侃而谈的状态。   例行的几个问题回答完,郁景徐正欲起身告辞,一直在旁听的李依绪却突然叫住了他。   “最后一个问题,你希望从志愿经历中获得什么?或者说,你那无关功利的目的是什么?”   面对这样的问题,郁景徐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意外,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答道:“身为一个普通人,我所能做到的事情是极其有限的,我也常常因此而陷入内耗,不过,我不愿意就这样陷入恶性循环,仔细想想,至少在不断给别人添麻烦同时多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末了,他又露出那种一贯的腼腆微笑,把自己过去的种种顾虑也含蓄地包容了进去。   踏出临时会议室的大门时,他依然没有能够入选的把握,却着实感觉吸入肺部的空气都畅快了不少。因为他方才的那番话确实出自己情,那其中所包含的厚重信念是落选也撼动不了的。   正当郁景徐走下台阶,抬手挡住直射而来的日光时,他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两条十几分钟前就发过来的消息,他有所预感,定睛一看,不出所料是卓蔚成发来的面试关心。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答语,最后打出几个字:“算顺利吧。”发出之后又觉得这样听起来太过垂头丧气,想想觉得还是应该当面给对方描述一下。   “那就好,不过你先转身看看。”   郁景徐一方面惊讶于对方的秒回速度,另一方面又不知卓蔚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还是依对方所言,慢慢转身望去——   卓蔚成把着那辆小电驴的笼头,朝他露出了招牌式笑容,“你再不转身我都打算按喇叭了。”   “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啊,这里离宿舍楼那么远,这会儿又遇不见校车,再说了,昨天你帮我收了被子,来而不往非礼也。”   郁景徐眼底的犹疑丝毫不加掩饰,这也加深了卓蔚成脸上的笑意,对方挠挠脑袋,“你放心,我才刚给电瓶车充好了电,我保证绝对肯定一定不会再出现上次的尴尬情况!”   “不是因为这个……”郁景徐小声说着,最终还是跨上了后座。   如卓蔚成所保证的那样,这刚充满电的电瓶车的确非比寻常,不管是骑手还是乘客,坐起来都非常得劲儿,完全不用担心出现马力不济的问题。   卓蔚成隔着风声回头问道:“李学姐有为难你吗?”   郁景徐再次回想起最后的那个问题,在他心里,那算不得上为难,于是他的语气也渐趋轻松起来,“没有,今天让我更加深刻的了解了一点,不是每个负责面试的学长学姐都喜欢为难新生。”   卓蔚成听出他心情不错,便又趁机调侃道:“你要是报名了文娱部的面试,就能更早明白这一点。”   话音刚落,一声快速被风吹散的轻笑就自后座方传来,缓缓地流转于卓蔚成的耳畔。   小电驴流畅地爬过一个个令明派众学子深恶痛绝的陡坡,像一道虚影迅速消失在树荫交错的水泥大道上。   “啊哈哈哈哈哈,国庆诶!八天诶!哈哈哈哈哈是放八天的国庆诶!”言川兀把手机一撂,在原地跳起了“胡旋舞”。   卓蔚成扶额,露出了“这很难评”的表情,“咳咳,你们有没有谁能管管舍长,这样的症状持续多久了?”   “一分钟,从他看到辅导员发的放假消息开始。”洛之洺淡定回答,顺手打开了宿舍门,让卓蔚成能够听清竹园每一栋楼都被欢呼声所淹没。   卓蔚成虽然也喜欢放假,但国庆黄金周期间出去旅游简直就是在看人海,再不提自己身上还压着一个中国古代文学史的三千字论文。   所以他装模作样地起身,右手握拳作话筒状,正步走到言舍长面前,道:“这位老同学,我能采访一下国庆放假的消息是如何把你变成这种傻样的吗?”   还沉浸在多放一天假狂喜之中的言川兀暂时搁下了自己和卓蔚成过去的恩怨,并自觉忽略了那个“傻”字。   “想想看,有足足八天的时间不用上早八,还不用被各种小测和体育支配伤害,最重要的是,我们几位专业课教授现在都还没布置期中论文……总之,这个学我才上了一个多月,我就已经上不下去了。”   卓蔚成把“话筒”一收,“好的,本台已经充分了解了这位同学的诉求,让我们诚心祝愿他最后能成功收获大量期中论文,以上。”   面对这样的挑衅,言川兀也只是白了他一眼,然后开始哼着曲儿收拾行李。   卓蔚成见对方怎么都不为所动,自讨没趣地回头问道:“景徐,你国庆节不回去吧?”   突然被点名的郁景徐“嗯”了一声。   “那我们要不抽出一两天的时间去木容周边的地方玩玩?”说这话时的他简直两眼放光,没有什么是比和旅行偏好相似的人结伴而行更加快乐的了。   殊不知这次郁景徐果断摇头拒绝了他,郑重道:“学长,别忘了中古文史还有三千字的论文作业,至少把那个先完成了再说,而且我还要写实践调研报告。”   “好吧。”卓蔚成尴尬地摸了摸鼻头,他不是忘了这回事,只是一到放假的时候,他的上进心就会降到零点。   他这样想着,突然间又接收到了言川兀幽怨的眼神,连带着洛之洺的视线也一并落在了自己身上。   卓蔚成勉强扯出一个纯良无辜的笑容,“怎么了,这样看着我怪瘆人的。”   言川兀率先奋起跳脚,“都怪你这个乌鸦嘴,我们现当代文学史的老师刚刚真的布置了期中论文!”   “舍长,你冷静,冷静,这确实是人祸,但祸源不在我,在教授那儿。”   好不容易稳住言川兀的情绪,卓蔚成又看向洛之洺,“那洛哥呢,有什么事吗?”   洛之洺开口后就是一片死寂,“我和他的现当代文学史老师是同一个人。”   国庆节放假前一天下午。   “拜拜,舍长爸爸我六号再回来陪你玩哦!”   言川兀和洛之洺一人提着一口行李箱,潇洒地向608宿舍的两个“留守儿童”挥手告别。   卓蔚成趴在门框上 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吾儿走好,勿念归时。”   等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道口,他又换上另一副快活神情,“终于走了。”   郁景徐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他和言舍长之间的互动,闻言笑道:“学长也想回家吗?”   卓蔚成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划拉着手机屏幕,“坦白来说说不想,因为我回去也只是一个人住而已。”   “这样么……”郁景徐没有继续追问,他并不是会刨根问到底的性格。   “好吧,其实我还是有回去的理由的。”   “什么?”   “渝州的辣呀,再吃不上那股味我人都要没了。”   郁景徐“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还记得刚来那会儿,学长说要带我去尝尝一家复刻出几分渝州风味的火锅店,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自然算,我以为你不感兴趣来着,就没再提过。”   “那今晚要去尝尝吗?”郁景徐垂眸看着父母发来的,为庆祝国庆放假外出下馆子的照片,一丝落寞转瞬即逝,“我也有点想念蜀川的辣味了。”   他们说走就走,那晚上在外面的火锅店里待到了很晚。调配火锅蘸碟时,很容易便能看出个人喜好和地域差异,卓蔚成是蒜泥配香油碟,而郁景徐则是蒜芹香葱蚝油样样不落,甚至还因为到木容后接触到麻酱的缘故,掺了一大勺进去。 第28章 越界朋友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辣味,但业已足够勾起两人的食欲,郁景徐悄悄抓拍了一张,发进他和爸妈的家庭小群里。   结果对面立刻拨过来一个视频通话,炸响的铃声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手忙脚乱地摁断后,他松了口气,对上卓蔚成忍着笑意的视线。   “是家里打来的吗?”卓蔚成拿公筷帮他烫了一片毛肚,放在碗里。   “嗯,好久没和爸妈打过视频了。”郁景徐也不忘投桃报李,将装着两个肉丸的漏勺递给对方。   “真好,我家里怕是没人想和我视频通话。”   郁景徐听对方这般说着,却又从那双闪亮的眸子中看不出什么落寞,因为早已释怀,所以才能轻易谈起。   他开口换了个话头,“其实,之前我暑假在家的时候,很多次都觉得自己呆不住了,想要早点来学校。既因为急于刷新高考时的失败经历,也因为不想成天让父母开导消沉的自己。”   卓蔚成放下筷子,认真地听取他的发言。   “但离开中学、离开家之后才发现,我需要提升的东西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出一截,对和家里的关系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至少现在,我能抱着任重而道远的心情慢慢踏实地走下去了。”   “真好啊。”他听见对方喃喃感慨着,眉眼稍弯。   这样的反应似乎给了他莫大的信心,他鼓起勇气道:“虽然我自己能想通是一部分,但这也多亏了学长,如果我没有遇到像学长这么热心真诚的人的话,也不能走出‘死胡同’。”   卓蔚成笑着摇头,“热心真诚?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评价过我呢。”   不知是被沸腾的铁锅内升起的热气所熏染,还是自身情绪变化所致,郁景徐的脸上明显红了几个度。   “在我的心目中,学长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我说的不对,就说明我还不够了解学长,那么请不要在意我的唐突,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深入了解的机会。”   郁景徐一直觉得自己所了解的,只是为大多数人所熟知的卓蔚成,他冥冥之中觉得,在对方那般耀眼的外表下,一定也隐藏着一颗细腻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萌生了想更多了解卓蔚成的想法,并常常询问自己:是不是多了解一些学长的过去与内心,自己就能在其面前不再那么被动呢?   话语已然传达,郁景徐的神色却不免紧张起来,仿佛有一个警钟在脑海中长鸣,不断提醒着他这是越界行为。   “噗,吃菜啊,那么紧张干什么,这又不是鸿门宴。”   郁景徐的眸色暗了几分,学长这是想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吧。   卓蔚成双手交叉放于桌前,闲适中又不失认真,“虽然我很早以前就大概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但我还是没想到你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他被对方这番话搞得一头雾水,眉头在疑问间禁不住地皱在一处。   “不过,这样确实会让我产生‘啊,这才是景徐嘛’诸如此类的感觉,毕竟在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你会说出如此真诚的话语,非常......”   卓蔚成下意识将想到的第一个词排除后,瞬间便卡了壳,但郁景徐显然也不会在意这个小插曲,毕竟他从这番话里确定了自己脸红的原因,他不能再拿火锅的热气做借口了。   “失陪了,我,我去上个厕所!”郁景徐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他走后,卓蔚成也破了功,以手掩面,自己刚才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词是什么,是“纯情”二字,要是说出来了的话无论怎样都听起来不对劲。   郁景徐站在洗手台前,冲了把脸,试图让自己脱离这种怪异的状态,太不对劲了,不止是是发表出那番言论的自己,还有学长,未免也太直接了点......   他看着镜子里在灯光照耀下水光淋漓而又红润的面庞,深呼了口气,等等,如果这样的情况其实对学长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呢?学长的人际圈子那么广,应该也会遇到各种突发事件,可能根据对方的经验来看,这是最好的回答方式。   这个想法刚刚冒头就被他立马否决,自己怎么老是抓着学长周围的人太多了这件事不放,明明重点不在于此,学长从来都是一个认真聆听,会好好作出回应的人。   正在他濒临分裂之时,手机突然弹出了几声微信消息提示音,郁景徐点开一看,是父母的转账消息。   他原本以为就是每月例行的生活费,结果金额要高出不少,这时候又弹出了一条语音消息。   “景徐,我和你爸准备国庆自驾去陇西玩,今晚就出发,特意给你也多转了点生活费,不要只顾埋头学习,有机会的话就和同学一起去当‘大学特种兵’吧。”   “谢谢爸妈,等我晚上回去了再视频。”   郁景徐看着自己充盈的账户,一下感觉有些茫然,再不经意间瞥了眼时间,发现自己出来的实在有够久的。   他轻拍了两下双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不管怎么样,让学长等太久都是不礼貌的。   “回来了?”见他重新落座,卓蔚成收起手机,把服务员刚上的一盘水果冰沙推到他面前。   “这是......”   “吃吧,特意给你点的,你受不住热,平时不是最爱冰品了吗?虽然冷热一起吃对肠胃不太好,但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底座是一层绵密的牛奶冰,上面摞着几个口味颜色各异的冰淇淋球,它们之间散落着西瓜、芒果、葡萄等各种切成块的水果,最顶部还插着一把迷你纸伞,印着“天天开心”这样一句朴实动听的祝福。   郁景徐缓缓举起手机,“我舍不得吃它,得先把它拍下来才行。”   卓蔚成递给他勺子的手停滞在半空,哑然失笑道:“果然是手机先吃么?”   最后他还是极为不舍地对冰沙发起了进攻,的确有点冰牙,但吃进嘴里的那一刻简直舒爽到了天灵盖。   说实话,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当他发现卓蔚成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时,神色立刻恢复了正常。   “这里还有一个没有用过的勺子,学长怎么不吃?”   对方则扬起一个不容拒绝的笑容,“都说了专门给你点的,你多吃点。”   郁景徐顿觉为难,不止是出于不好意思,虽然他的确酷爱冰品,但这样的冰火两重天他是真的有点遭不住。   于是他拿起另一个勺子,把每样配料都挖了一点,递到卓蔚成面前,“学长尝尝吧,真的很好吃。”   卓蔚成有些错愕,却又旋即挑眉,就着他的手咽下那勺冰品,惊得郁景徐差点手抖掉了勺子。   “我......”脸上好不容易下去的热度再次涌了上来,他该说些什么?是我不是想喂你吃?或者我只是假把意思一下?还是我其实是想逗你玩玩?   不管怎么说都很奇怪啊喂!   “味道确实不错。”卓蔚成公事公办地点评着,像是故意装作没有发现郁景徐的异常。   “......学长喜欢就好。”他开始彻底破罐子破摔起来,感觉学长在学校里的时候也没这样过啊。   等等,是自己刚才那样做太容易招人误会了吧,所以学长才......可是现在尴尬却是自己啊。   卓蔚成一看郁景徐的脸色几经变化,就能大概猜到对方此刻在为何所累,贴心地主动转移了话题:“我对家里没什么留恋是因为父母常年都在国外,姐姐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所以我放假回家也是一个人呆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郁景徐还没从刚才的窘迫中回过神,下意识回道:“吃火锅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吗?”   卓蔚成被他问得一噎,“那倒不会,叫几个以前的朋友出来聚餐我还是能做到的。”   “这样啊,学长觉得孤独的时候就多找朋友倾诉一二吧,家人理论上和我们的确最为亲近,但在实际中我妈总会遇到各种难以向他们表达自己的情况。”   卓蔚成马上就抓住了重点,“来找你可以吗?”   “如果学长把我当朋友的话。”   一阵笑声过后,卓蔚成又开始给他讲起在渝州的经历,并强烈建议其放假时一定要去那儿体验一二。   在对方的讲述之下,郁景徐的脑海中描绘出了一幅引人入胜的渝州印象图,心中想要探寻卓蔚成更多过去的想法更加强烈起来。   结果到最后,两人都忘了冰品的存在,在它快要融化之时,又手忙脚乱地你一勺我一勺地开始暴风吸入。   “我感觉,我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想吃冰了。”   郁景徐虽未言语,但却捂着冰凉的腮帮子拼命点头表示赞成。   两人结了账,沿着街边慢慢踱步,借着江风想吹散身上沾染上的火锅味。时近晚上九点,外界的一切依旧是如此热闹,但就算是昼夜不歇的霓虹灯也留不住疾速穿梭而过的行车。 第29章 晚会筹备   江上的游轮缓缓沿着江边行驶,耀眼的灯火照亮了被夜色浸染的片片水域,“夜游啊,晚上也这么多人。”   所幸他们现在所走的跨江大桥上冷冷清清,被路灯拉长的只有两个并肩的身影。   郁景徐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快近晚上九点,他此前还从来没在外界呆到这么晚过。   卓蔚成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宽慰道:“放心,不会让你赶不上门禁的,别忘了,出门前我特意把小电驴停在了靠近校门口的地方。”   “没有担心赶不上,只是第一次亲身感受木容的夜景有点激动而已,因为以前我不会晚上出门。”   “那你在家里时,应该也有门禁咯?”   郁景徐思忖了一下,以前自己上中学时的周末是晚上八点半,高考假自己晚上也没出去过几次,好像自己还是严格遵守着中学时的门禁。   他也不太在意这个,在他贫乏的想象中,晚上八点半后还在外面的人大多就是在酒吧蹦迪和街头夜啤酒,无论哪种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但是不知怎的,他觉得卓蔚成绝对是那种在酒吧里会很受欢迎的人。   于是他竟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学长喜欢去酒吧喝酒蹦迪吗?”   听了这话,卓蔚成的表情颇为无辜,“景徐,你是不是对我的误会挺深的?我一个健美操都跳不好的人,怎么可能喜欢去蹦迪?”   开玩笑,深夜去找路边摊一个人吃烧烤这事他倒是还干得出来。   “哦,我没有去过酒吧,所以不太了解。”   卓蔚成摆手,“没去过也不碍事,那地方也就那样,不适合你我。”   郁景徐默默收回话头,所以学长还是去过的。   “对了,我这儿还有个东西要给你,刚才你见过的。”卓蔚成说着,从兜里掏出刚才那把手工小纸伞,上面印着“天天开心”四个大字。   “景徐,如果说你刚才在火锅店里的愿望是想多了解我一点,那么我的愿望就是这个,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郁景徐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把小纸伞,细细端详,明明是个很简单的小玩意儿,却令他投入了格外多的精力在其上面。   “‘千金难买真开心’,谢谢学长。”   “咳,你不觉得寒酸,不嫌弃它就好。”卓蔚成其实有点心虚,因为一时兴起而送出了他这辈子送过的最便宜的礼物。   “真的不会,我收到它,比不用写论文还开心。”   卓蔚成忍俊不禁,这是只有大学牲才会使用的神奇比喻。   夜风一路欢快地奔向他们,两个相差无几的身影在光影的拉扯下,一直延伸到桥的那一边。   郁景徐真如他自己所说,假期的首要事情是钻研撰写论文和调研报告,带着水杯电脑去图书馆,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   而立志要躺平的卓蔚成也没有真正清闲下来,迎新晚会的各种事项他还在继续跟进当中。   譬如此时,他才刚掰开外卖竹筷,打包盒都还没能掀开,微信就又来了消息。   他长叹一声,发现是楼霁如发来的,掐指一算,这位副部此刻应该瘫在家里玩得昏天黑地才对。   “部长,学校那边说建议把迎新晚会的场地调整到室内,不然的话就改时间,又因为往后面雨水太多,可能就得十一月中旬了。”   难道要硬生生延后一个月?夜长梦多,多生变故。   说到雨,他就不得不开始控诉这鬼天气,不过这事还真说不准,万一在室外办,雨下得无止无休,那搭建舞台的损失谁来负责?   但是大家民意上都更偏向于放在室外举行,毕竟如果放在室内的话,必然有很大一批人只能看线上直播,还卡不进去的那种。   卓蔚成捏了捏眉心,开始查看多天往后的天气预报,最后只得感慨一句,体测和运动会可真是会挑好时候,那一连几天都是大太阳。   要是把迎新晚会提前到紧接着它们后面的话......他在脑中飞快运算着各项工作的筹备时间和人力资源,推算出了一种勉强可行的方案。   楼霁如本来确实在度假,耐不住上面下发了那样的通知,害得她此刻战战兢兢地和洛之洺坐在海边,后者正在给她讲解海蚀现象的地理知识。   “霁如,现在方便语音通话吗?”   “不方便,我这已经是在从私人时间中抽出空来打工了。”   “你在度假吗?”   “对,和你洛哥在一起,因为我们都是厦门的......等等跑偏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本来想在语音里和你细说的,不方便就算了,总之我打算把迎新晚会的日期提前,最好今晚就把招机动组成员的通知发下去,所以得麻烦你一起加个班。”   卓蔚成等了两分钟,对面劈头盖脸地发来一连串的语音消息。   “姓卓的今天是国庆第一天你知道不知道?”   “国庆节是国家法定节假日!法定!”   “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刚开学那会儿我在苦逼做着招新ppt的时候,你在干嘛?在桂林游山玩水,好不潇洒!我有让你提前回来工作吗?没有!”   ......   在楼霁如一连串声情并茂的“轰炸”下,卓蔚成的身形越发渺小,“......就是想请你后面几天帮忙筛一下简历,没关系,你好好玩,一切都让我来搞定。”   楼霁如一通爆发完,舒爽地松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洛之洺默默给她推过来一杯鲜榨果汁。   “早这样多好,我以后或许还是会被资本家压迫,但至少现在才不要被打工人压迫,你说对吧,小洛。”   她口干舌燥,一下子就干了大半杯果汁,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嗯。”洛之洺垂眸,无措地摩挲着手指,怎么办,他好想戳一下。   卓蔚成此人,曾不止一次得到过别人这样的评价:鲜少见其全力以赴,凡事都只爱出六七分力。   但今时今日,他的潜能算是完全爆发了出来,首先便是从那浩如烟海的简历中尽快确定出最后的机动组成员人选。   事出紧急,他没法儿再去预留教导新手的时间,更不会去收那些纯粹是为了赚学分而报名的“混子”。   机动组成员有三十多人,他自然无法百分百避免这种情况,只能确保自己亲自选出的各个组长都能独当一面地担起事来。   令他颇为意外的是,晚些时候,楼霁如又主动提出了要来帮忙,而她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同样是夜长梦多,要提高效率。   卓蔚成鼻头一酸,真是承蒙副部长不弃,干脆等收假他再去“负荆请罪”一次算了。   事实证明,这还不是最意外的事情,最意外的应该是他在简历堆里看到了郁景徐的名字,报的项目是搬运器材。   本来初筛过后,还要线上或线下面试走个过场的,不过卓蔚成直接帮郁景徐省略了这个环节。   对方的原话是:“如果光是出力气就能帮到学长你们的话,那我很乐意效劳。”但这不是卓蔚成选中他的最终缘由,最大的原因是卓蔚成对其巨力的亲眼所见。   总之,当卓蔚成初步重新安排好了迎新晚会的筹备工作,时间已经来到了十月四号的晚上。   他才刚趴在宿舍书桌上,门外就传来开锁的声响,郁景徐提着水杯和电脑,踩着门禁走进了608。   “你论文那些还顺利吗?”卓蔚成仍旧维持着趴倒的姿势,虽然他觉得这样还是有点不礼貌,但自己又实在累得起不了身。   “嗯,今晚把两篇都写完了,刚才已经打印完交到了学委宿舍外面的帆布袋里。”   “那就好。”卓蔚成闷声应答,想起自己那一字未动的三千字论文,他的头就更痛了。   “学长累了的话就早点上床休息吧,最近变天了,趴在下面睡会着凉的。”   卓蔚成挣扎着起身,望着外面深蓝色的夜空,突发奇想道:“景徐,要不我们也去度个假吧?”   “啊?”经他这么一提醒,郁景徐想起了国庆节前一天晚上,父母发给自己的旅游经费。   “学长想去哪里?”   “周边近一点的地方吧,也不要太出名,不想去看人。”   “你的论文......”   “拜托了,我不想我的国庆假记忆里只有打工和写论文。”   郁景徐向来都是个很容易被对方说动的人,“出去玩两天也可以,关键是要定下具体的地点。”   “地点你来定吧,我哪里都可以。”卓蔚成立马就收回了前言。   “去看海吗?”郁景徐脱口而出,其速度之快让卓蔚成的眼中都露出了一点惊愕。   “可以啊,我还以为你会更想去一些有人文气息、历史底蕴的地方。”   郁景徐也学着他那样在椅子上瘫坐下来,感觉自己写论文时的疲惫终于开始慢慢消失,甚至这会儿还有力气调笑道:“盆地里的孩子,偶尔也会想去看看海嘛。”   他们最后决定坐两个小时的地铁直达最近的海边,两人都事先打印了假条,先在线上向辅导员请假,收假后再给她和安全委员补交假条。 第30章 寻海余韵   他们奉行着轻装简行的原则,都只背了一个书包,而国庆假期虽然业已过半,但地铁站依旧人山人海,热度丝毫未减。   “太恐怖了,中国人怎么这么多。”卓蔚成差点就被卡在了门外,还沉浸在劫后余生当中。   郁景徐稍微往后挪了一点,好让对方能抓住他空出来的吊环,快速行驶的地铁内挤满了乘客,他不得不勉力维持着站姿,才能不被人挤倒。   而卓蔚成寻隙挤过来后,两人几乎面对面地“贴”在了一起,如此靠近的距离让郁景徐一直不敢直视前方,亦不敢主动和对方搭话,唯恐平添尴尬。   好在才刚坐过了几站,车厢内就开始“泄洪”,甚至还空出了几个位置,郁景徐立刻如蒙大赦般地窜了过去,战战兢兢地坐下。   卓蔚成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景徐,你怎么了,是晕车了不舒服吗?”   “我没事!”他如梦初醒后的声音就像打了鸡血。   对方继续担忧地望着他,从腰包里掏出一盒晕车贴,顺手就撕开两片替他贴在耳后,再三叮嘱道:“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说出来。”其言语之坦荡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做完这一切后,卓蔚成重新抓回着吊环,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然拉开了不少,但依旧是在面对面。   所幸这次才过了几分钟,心间那股突如其来的尴尬感就彻底平息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弄清其产生的原因,便又到了该转车的时候。   下一个车厢内的乘客出奇得少,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坐上了末班车,他们并肩坐下,聆听着车内关于旅游景点介绍的广播。   卓蔚成见他脸色恢复了正常,于是开始主动和他搭话道:“你去看过海吗?”   “去过,不过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我也这么觉得,去过之后就会发现白色沙滩真的是稀有品,海水的颜色也让人半点都联想不到天空。”卓蔚成靠坐在窗前,陷入过往的回忆之中。   晕车贴清凉的感觉刺激着郁景徐的耳后,让他有了开玩笑的精力,“照你这么说,选择去看海似乎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卓蔚成极其偶然地在他面前摇头,道:“我还是挺喜欢去看海的,每次都能在那儿留下新的回忆,甚至你什么都不必想,只是单单坐在那儿,都能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海边是全家难得一起去过的地方,那时候的他还在上小学,喜欢举着沙铲在湿润的沙地上奔跑,即使摔吃了一嘴沙也还能开口大笑。   还在上大学的姐姐那时喜欢在海水浴场里游泳,自己还老是要吵着跟去,结果戴着游泳圈的他根本就追不上她的速度。   父母当时又是怎样的模样呢?是远远站在沙滩上注视着他们,还是压根就呆在酒店里没有跟来呢?   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模糊了他的记忆,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那也不再是些重要的事情了。   在他兀自感慨的时候,郁景徐在翻看着两人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旅游攻略——当代大学牲可以写不出来论文,但旅游攻略一定得好好搞出来。   “我们可以去海边看日落,再试试运气看能不能碰上‘蓝眼泪’。”   所谓蓝眼泪,是由一种名叫海萤的荧光浮游生物,通常生活在海湾之内,当他们身体中的发光腺体受到海浪拍击等刺激时,腺体就会开始释放出浅蓝色的光芒。   因为海萤的生活习性,这是一种只有在夜间才能欣赏到的奇景,亦有限定季节,他们现在应该算是赶上了“蓝眼泪”浪潮的尾声。   郁景徐调出了网络上的图片,指给卓蔚成辨认,后者爽快一笑,“在日落之前,我可以租辆电瓶车带你去环海公路兜风。”   “......要不我还是去学学怎么骑电瓶车吧?”老是这样蹭座实在是太麻烦学长了,但自己在学校里的确可以只靠双腿,学了之后就买辆车的话又太浪费了......   卓蔚成故作羞赧之态,“哦?可是我很重,你恐怕载不动我。”   郁景徐:......企业级理解,让他不知如何反驳。   出了地铁站,一个海边县城的面貌便徐徐向两人展开,和他们在车厢内预测的情况有所不同,在街上依旧能看到不少游客打扮的行人,但他们多是一人独行或三两结伴,看那并不匆忙的步履就知道他们已经彻底融入了小县城内的慢节奏生活。   郁景徐注视着既不冷清也不热闹的街道,喃喃感叹道:“我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先前还担心商业化气息会很严重来着。”   卓蔚成附和着点头,“看样子应该不会踩雷吧。”   此刻时候尚早,离吃午饭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就在城内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浏览着那些被风水日晒了十几年的商铺招牌,听着当地人陌生的方言乡调。   每当走到一条街的尽头时,郁景徐都会回身举起手机,定格下两侧往前延伸的街景,和故乡截然不同的景色,却又让人能感受到同样的安心,这就是人间平淡烟火气的妙处。   “我以前总是很排斥旅游景点的商业化,后来越来越明白,不管乱象如何层出不穷,归根结底也是那一方水土的人们拼命想发展起来,想改变自己生活的处境,但在这条路上迷失的人实在是数不胜数。”   “后来我不再言辞激烈地评判这些,也不再简单抨击当地人为了商业价值弃淳朴本性与民情于不顾,大多数人都明白应该在这二者之间寻求出一个平衡点,只是因为能力有限而选择做了其中一方观点的说客,所以我不想这样。”   他翻看着自己方才拍摄下的数张照片,目露眷恋,“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去努力感受一个地方的内在而已。”   “你说的很有道理,面对这样的现状单凭我们个人的力量的确是杯水车薪,况且旅行景点的打造不可避免地以人的主观需求为转移,但我也相信,一个地方的文化命脉没有那么容易消失殆尽。毕竟千百年来,它们就是在这样的消融中一代代地走到了现在。”   卓蔚成发表完自己的看法后,郁景徐的手机立刻响起了消息提示音,他下意识地点开消息对话框,发现那是一张卓蔚成发来的照片。   偷拍的痕迹很明显,因为照片里的自己正全神贯注地望向远方,侧颜清秀,神情间还带着一丝忧郁,周围的街景都有些虚化,重点就是突出他这个人。   “不好意思,我觉得这看起来很有文艺氛围感,所以就擅自拍了下来,你介意的话我马上就删掉。”   郁景徐摇头,他介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卓蔚成把这张照片错发到了宿舍群里还浑然不觉,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分钟内撤回的黄金时间。   “叮咚!”又是一条消息提醒。   言川兀:“好家伙,你俩背着我和阿洛偷偷去度假啊?那我今晚上回来岂不是要当空巢舍长独守孤寝了?”   卓蔚成才懒得管言舍长又发了什么内容,当他看见“汤臣一品业主群”几个大字时就恨不得一头撞在路边的街灯柱上向郁景徐谢罪。   在卓蔚成的再三保证不会再犯后,郁景徐耐不住地开口道:“真的没关系,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和学长置气呢?”   卓蔚成顺势嘴一瓢,“那我可以把这张照片保留下来吗?”   “......请自便。”除却有点莫名之外,郁景徐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毕竟学长也不爱发朋友圈,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后更不会再轻易把自己的照片发出去。   他们走走停停,饭点也不再遥远,两人决定先找到今晚的落脚之处再去觅食,还特意选了离海边较远的一家民宿。   一看就是经由自建房改造的建筑,房顶还安装着太阳能热水器和信号锅盖,只不过像是刚刚把外壁粉刷了一遍,所以看上去眼前一亮。   一楼的玻璃推拉门半敞着,任由海风吹刮入室,带来浊闷的气息。高高的木质柜台后坐在一个中年妇女,见了他们,热情便极为自然地从脸上的每一个褶皱中散发而出。   “两位小弟是来住店的吗?先上二楼和我一道看看标间吧。我们家的房间都很好的,热水、空调、网络都有......”   她说起普通话来极其熟练,但其中又带着浓厚的闽地特色,郁景徐这般想着,和身旁的二人一同踏上铺了大理石瓷砖的台阶。   房间内的确没什么缺少的,也没什么亮点,就是个中等条件的标间,两人听了报价后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还是决定住下来,毕竟这里的民宿都很会看地理位置报价。   他们登记完入住后,上楼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便准备出去解决午饭。这里一楼的餐厅只提供加工服务,倒是有几桌游客拿着自己在市场上购买的海鲜选择去付那笔加工费的,但他们只有两个人,这样不太合算,主要的确害怕被宰。 第31章 被海接纳   除了这些,民宿内还提供电瓶车租借服务,卓蔚成爽快地租了一辆,举着两个颜色各异的头盔缓步过来让郁景徐挑上一个。   “我刚才问到了一家老板娘说是当地人也会去吃的饭馆,我现在骑电瓶车带你过去,吃完我们就出发去环海公路那边看看。”   初秋的冽风呼啸着从耳畔经过,逆风行驶能让他们更加鲜明地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的咸腥味,卓蔚成故意把车速放慢,为的就是能让郁景徐更细致地观察不远处的海滩。   深蓝色的海水重复着涨漫的动作,在沙滩上开拓出一片浸着水的滩涂地,再往上走一点的沙滩颜色较浅,却没有摆着他们想象中的遮阳伞和躺椅,只有一些提着塑料桶的游客不断在沙滩上俯拾着什么。   “这里看起来不像是能捡贝壳的地方。”郁景徐的声音隔着一阵风从他身后传来。   “也许是在赶海吧,能抓到些小螃蟹小蚌壳之类的,就是图个新鲜感......我小时候也爱这样玩,从海边回来后还去公园的湖边沙地上‘赶海’,结果只能抓到一些回家后养不活的蝌蚪。”   郁景徐哑然失笑,“原来大家小时候都这么干过啊,我就没有把蝌蚪养成过青蛙。”   “是啊,不过这样一次两次之后,也就腻了。”确切地说,卓蔚成不是腻烦了抓螃蟹或是抓蝌蚪,而是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人,实在是没什么趣味。   他们要去的饭馆离海边更近,也比较靠近环海公路,所以行驶起来一路平稳通畅,给了卓蔚成放飞思绪的机会。   被父母勒令照顾自己的姐姐不胜其烦,往往就这样把他甩在公园里半天,然后去独自潇洒,等到了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才来接自己。   有一次他故意赌气躲了起来,让姐姐找到了天黑,甚至还急得掉了眼泪,从那以后,在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姐姐绝对不会再带他出门。   自己也识趣地不去烦她,两人相顾无言地在客厅里做着各自的事情。   他知道这其中姐姐肯定含有后怕的思考,但更像是担心自己走丢了而受到父母的责问,而不是真正担心自己的安危。   不过他本来就和姐姐相差了很多岁,不想带着他玩也是正常的。归根结底,还是父母的原因。   或许这可以解释一点为什么自己后来想从外界寻求情感价值,不过事实证明他就是在情感上不断碰壁。   “到了。”卓蔚成先等郁景徐平稳下车,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两人要了当地的特色小吃,面对面地坐在露天的木桌上,正好能看见海浪拍击礁石,溅起一滩滚珠碎玉的奇绝景象。   浪声萦绕在耳畔,郁景徐却不觉其聒噪,反倒有种莫名的安心感。毕竟,和这些亘古不变的事物呆在一处,感觉时间的流逝速度也渐渐放缓。   他用余光偷偷打量着正忙着隔空录像的卓蔚成,只是不知为何,在后半程中,学长突然沉默寡言起来,刚才下车时的神情也不太对劲。   或许以自己一贯以来的性格来看,这很可能只是多心产生的想法,但心底的那种在意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在意让学长变得反常的事物,在意自己在意学长这件事。   当他刚想开口询问时,卓蔚成却也转过身来,如往常一般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向他展示新拍的影像。   这令他退缩,他舍不得那样的笑容陡然凝固变色,也臆想着是否一直以来学长在他提出种种困惑时都是在勉强自己礼貌应对,他是不是已经添了够多的麻烦了?   幸好在这时服务员端上了餐食,他只需要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埋头吃饭就好。   可他还是心不在焉,筷子也在无意识间一下下地戳着海蛎煎。   “怎么了?是不合你的胃口吗?”卓蔚成细心询问道,并要来了新的菜单。   郁景徐盯着对方困惑的神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讷讷开口道:“我感觉学长心情一下子变差了,所以有点担心......如果是我想多了,刚才那句话你就当我在胡说八道好了。”   卓蔚成缓缓搁下竹筷,光是这样细节的动作就让郁景徐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你真的很敏锐。”他想扯出一个笑来着,但里面却掺杂了太多的苦涩,看起来实在无法让人产生他很轻松的错觉。   “我当初报考眀派,也的确不是奔着想看海来的,而是想着学校离家越远越好。虽然我父母都在国外,姐姐也不和我住在一起,但我不想离熟悉的地方太近,那样会使我回忆起过去的孤独。”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全家也一起这样去旅行过,尤其是去了好几次海边,虽然......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很高兴。我原以为这片海域我没来过,就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刚刚的确有点触景生情了,不好意思,我这样实在有点扫兴。”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到最后的时候也有些难为情地侧首,因为郁景徐认真专注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灼热,让他的心间莫名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郁景徐垂眸,“这样可能有点奇怪,老实说我很高兴,因为过去一直承蒙学长关照,向你大吐苦水,而学长却从来都是认真倾听我这个负能量体的言论,我总是害怕有一天会被你所厌烦。”   “但是现在,学长愿意不顾我唐突的猜测和发问而在我面前吐露心声,我真的很高兴,这或许证明我是值得学长信任的,或许根本就是我自己太喜欢胡思乱想,或许我可以帮到学长什么。”   这番话一出来,他表现得比刚才的卓蔚成还要难为情,恨不得变成在沙漠里躲避危险的鸵鸟,把头用沙子给埋起来。   卓蔚成缓了过来,带着几分好笑地看着对面低头不语的郁景徐,“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你,你的确不要太过胡思乱想,而且我也并没有帮上你太多,感情都是相互的,你早就已经回馈我很多了。”   郁景徐缓慢地抬头和他对视,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   卓蔚成认真地望进那汪黑色的深潭,“所以,以后也不要再说什么自己帮不上忙之类的话了,景徐,我很高兴能得到你的关心,也希望你能更加自信一点。”   郁景徐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宕机了,不然为什么在卓蔚成说这番话的时候,自己连一点风浪声都听不到。   卓蔚成重新拿起竹筷,微笑着对表情僵硬的他宣告道:“好了,干饭干饭,菜都凉了。”   饭后两人临时改变了计划,这里临近的海滩也是个著名的旅游打卡点,他们绝对在这里逗留一个下午,然后再骑着电瓶车在环海公路上去追赶夕阳。   他们都带了沙滩鞋,此刻正提着各自的鞋袜走在浅海处,看着海浪从远处袭来的气势明明甚猛,而当其推进浅海滩上时却只是给他们的脚踝挠了个痒痒。   卓蔚成的心情一扫之前的阴霾,甚至在沙滩边放声高歌起来:“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郁景徐静静聆听着,对方有一副天生的歌唱金嗓,清唱也足够动听,这点在部门招新时他已经见证过了。   本来他以为对方唱两句也就歇了,孰料卓蔚成还煞有介事地找来一根足够用作拐杖的树枝,冲他喊道:“景徐!有什么哀愁就用树枝写在沙滩上,让大海帮你把它们带走!”   说罢他先自顾自地写了起来,郁景徐一开始觉得有些幼稚又不好表现出来,见他兴致勃勃地写着,便饶有兴趣地凑了过去。   只是这一下实在让郁景徐有些头大,因为卓蔚成在近海沙滩上写下了两个大字:“情伤”。   字迹很快便被下一波海浪所吞噬,如此涨退几次,业已变得面目全非。   郁景徐在脑海中搜刮着各种情感咨询妙招,思考着该从何开始安慰,可是自己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啊。   他谨慎开口道:“咳,是学长之前的女朋友吗?”   卓蔚成狐疑地盯着他,“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死一般的沉寂。   郁景徐:好想现在让大海先把我给带走。   “哎呀,年轻人,思想不要太狭隘,情伤又不一定全是爱情造成的,我只是想忘却一些交际场上被朋友辜负真心的经历。”   卓蔚成适时打破了沉默,还用脚踩了踩那两个已经模糊的字迹,“你看,那些破事已经被大海给带走了,你也来写一个吧。”   郁景徐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树枝,认真思索起来,最后在沙滩上写下了“过去的我”四个大字。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一种主观意义上的美好幻想,可我还是希望在大学里不再被内耗所扰,对过去能够真正释然,也能寻找到自己未来要走的道路。”   “错啦,这不只是美好幻想,这更是积极的心理暗示。”   郁景徐听了对方这番言论,会心一笑,和卓蔚成一直见证着大海“带走”它们的过程。 第32章 再寻“蓝眼泪”   最后两人在沙滩上铺上塑料袋,一起抱腿坐在海岸边上,在他们目之所及的最远之处,伫立着一座灯塔,视力再好一点的话便能看见在顶部盘旋飞翔的海鸥。   卓蔚成又看了一眼手机日历,“或许应该先让大海把我自己带走,这样我就不用国庆后返校了。”   “可是出了学校,就没有这么多假期了。”郁景徐淡淡回应道。   “唉,究竟是谁替我过着轻松的大学生活,有时候想想,人这一生各个阶段都被各种压力裹挟着,还挺可悲的。”   郁景徐因他这席话产生了更深层的思考,内卷的大环境下磨灭了人们本身的意志,“卷王”们越来越多,却很容易在大学时遭遇滑铁卢,他们失去了像中学时期那么明确的目标。   谁不想要一个美好的未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为之努力过,收获失望是大多数人的结局,但并不是人人都要到达“罗马”,也不是人人心中都存在着“罗马”。   有时候往往搞到最后,大学四年的生活里充斥着各种焦虑内耗,想随波逐流却被人挤到岸边搁浅,年少时“兼济天下”的宏愿彻底远去,甚至连“独善其身”的能力都不曾拥有。   只此一次的青春,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人生,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是啊,我时常觉得自己的思想被禁锢了,恐怖的是我明明知道这一点,也还在清醒着沉沦,这真是一个恶性循环。”   卓蔚成看着微风拂过他额边的碎发,虽然说着绝望的话语,但对方的眼神极为清明,他正在逐步认识过去的自己。   “人人都想往上走,都想出人头地,最次也是想让自己能够体面地活着,我们无法去要求一个在苟且中活着的人有什么崇高的抱负,处于生活挣扎中的永远是大众。”   “一个人,能有一个坚定的人生目标并能坚持走下去,他就已经足够得到称赞了,至少,他已经在短短几十年里寻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这是件弥足珍贵的事,实在令人欣羡不已。”   天地间的一切都陷入了沉默,只有波涛还在亘古不变地吟唱着,歌颂着一些渺小而又闪闪发亮的存在。   卓蔚成将手搭上他的肩头,“大海刚刚已经听见了你的愿望,你的心也听见了。”   郁景徐红着脸避开对方的手,自己今天怎么控制不住地发表这种言论,会不会被学长认为是在硬凹文艺青年的人设。   “学长,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哦,嘶,你等等我啊,我腿刚才坐麻了,现在还在抽筋呢。”   瞧着卓蔚成这一脸龇牙咧嘴的表情,郁景徐突然又觉得,学长根本就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他得学会抑制这过多的庸人自扰。   电瓶车继续向前行驶,进入环海公路后,他们的视野变得极为开阔,海蚀崖如参天巨人一般拉开了他们与海滩的距离,尖锐的黑色棱石交错横支,宏大的浪声宛如闷雷,紧扣着每位行者的心弦。   这副盛景与穹顶边缘的艳烈晚霞相得益彰,而后者逐渐把金红色的光辉晕染开来,又让它们坠落于下界,融入那被暮色侵袭的海面。   一轮燃烧到了极点的红日腾地从云层中显露出身形,成为了他们所追逐的对象。   “抓稳了,我要开始加速了。”   风成为了无法忽视的存在,顺着这股冲劲儿灌入领口,这在过去的兜风经历中也曾出现过,但卓蔚成却从未觉得有这般舒爽过,好似拥有了挣脱一切的勇气。   在夕阳大半个身子都沉入海平面时,电瓶车被丢弃在了一边,烟墨色的幕布迎来了夜晚,而海面上的粼粼波光仍在为白日送行。   卓蔚成兴致勃勃地举起手机,然后又失望放下,“看来,这样的景色合该只能用眼睛去欣赏,照片是还原不了了。”   他们并非随意选择了一处海滩停留,根据攻略显示,这里是最有几率观测到“蓝眼泪”现象的地方,夕阳的落幕的确让他们饱含眷恋,可是比起日落,他们更期待这场发生在夜晚的盛宴。   清朗透亮的夜空逐渐铺陈在两人眼前,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穿梭过那满怀期待的心房,留下丝丝缕缕的失望。   被无限拉高的期待值造就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卓蔚成遗憾道:“看来我们运气不太好,没能赶上最后一批的‘蓝眼泪’。”   “可是我们能看到属于夜空的‘眼泪’。”   郁景徐抬手指向天际,顺着他所指引的方向,原本只顾紧盯着海面的卓蔚成缓缓抬头,看见了那颗颗星辰。   它们排列得并不紧密,因而更像是遗世之珠,闪烁着孤高的光芒。   郁景徐喃喃感叹道:“真美,我的故乡,是个晚上看不到一颗星星的地方。”   “我的故乡也是啊,或许也会有那么零星的一两颗,但我估计也顾不上去抬头仰望吧。”   “那就让它们,为我们的旅行画上圆满的句号吧。”   卓蔚成和他一起仰望着这些夜空中的“眼泪”,心里明白即使没有见到真正的‘蓝眼泪’,这个夜晚,都会被永久铭记。   回程路上,郁景徐还担心夜间骑电瓶车载人会不会太过危险,但卓蔚成用自己高超的车技成功打消了对方的所有顾虑。所以,当初的那个尴尬场面,真的是电瓶车没充够电马力不足而导致的意外。   车程漫长又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车灯的照明作用有限,于是郁景徐大着胆子摸出手机来准备打开手电筒,却不想点开了刚刚弹出来的微信消息,是言川兀嚷着从家里带回来了一副扑克牌,要他们明晚回来后陪玩。   卓蔚成听了后戏谑一下,“好哇,那就等着明晚上去‘斗’言地主了。“   他们回到民宿时已经快接近晚上十点,是在楼下算账的老板娘帮他们开的玻璃门。   “这么晚,你们是去看‘蓝眼泪’了吗?刚才也有一拨人从海边回来,给我看了他们拍的视频,拍出来可真好看。”   两人面面相觑,不确信地向老板娘询问了具体地点,紧接着再一查,就在离他们今晚去的海滩几百米的地方,算是完美错过。   再多的遗憾都得在疲惫面前让路,所以他们只是匆匆与老板娘道别,一前一后地上了楼梯。   卓蔚成十分贴心地把优先洗澡的机会让给了郁景徐,自己坐在床边作出了思考者的姿态,在郁景徐洗漱完毕后,他依旧维持着这样思考着哲学的姿势。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景徐,你有没有想过明晚上再去一次?”   再去一次,就意味着要在这里多住一晚上,七号早上再回去。   郁景徐回答得很爽快,“我也很想再去碰碰运气,可是学长,只剩下一天多的时间,你能写完一篇三千字的中古文史论文吗?”   这话着实戳中了卓蔚成的痛处,但他咬紧牙关道:“没关系,无论还剩下一天还是两天,都是在创造奇迹,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这是我的命中劫数,躲不掉的。”   郁景徐在心里默默地为卓学长点了根蜡。   因为他们在这里多留一日的目的是为了晚上再去寻找一次“蓝眼泪”,于是第二天早上卓蔚成理所当然地赖床了,郁景徐虽然有着生物钟的加持能够早早醒来,但是架不住自己的另外一位室友实在是睡得太过香甜,让他也被睡意传染而睡了个回笼觉。   他们这次没再深入海边去觅食,而是在县城里找了一家符合平日里口味的炒菜馆,解决完午饭后便去把昨日没来得及逛过的半座城拉通走了一遍。   他们对“蓝眼泪”的执念实在是太过强烈,到夜晚之前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冗余起来,为了打发时间,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但这不大不小的县城还真找不出什么特产店来,最大的特色便是它的街景,这点昨日两人已经领教过了。   终于捱到了晚饭时间,卓蔚成又推出了那辆租借来的电瓶车,带着郁景徐骑行到了环海公路的尽头,在当地渔民开的饭馆里享用了一顿带有家常特色的海鲜宴。   小小的店面被几桌人同时挤满,都是和他们一样来寻找“蓝眼泪”的游客,显然也是听说了其他游客昨晚带来的风声。   几乎是天色刚一擦黑,一群游客就虔诚地蹲守在海岸边翘首以盼,期待着那翻涌的浪波间能浮动着莹蓝色的光点,像是矿钻中所裹挟的蓝色原石。   老实说,在等待“蓝眼泪”现身的最后一点时间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忐忑起来,后知后觉的冲动涌上心头,这真是一个极为疯狂的决定,尤其是对于论文一字未动的卓蔚成而言。   可转念一想,青春,不,人生或许就需要多一点类似于这样的无所顾忌,在机会尚存的时候只管去抓住它,毕竟错过了这次,或许就不存在下次了。 第33章 关爱空巢舍长   晚上七点过,言川兀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行李箱扛上六楼,本来应该昨天就回来的,他却想着宿舍只有他一个人没啥意思,索性就再推迟了一天。   他是本地人,家在坐几十分钟公交车就能到的地方。走的时候的确是轻装简行,但架不住家里塞了一堆东西让他带回来,而它们清一色的都是些吃的。   他特意把诸如桂花糕、芋泥饼、荔枝肉之类的当地特色吃食平均分成四份,打算让“孩儿们”见识见识舍长能给出的福利。   他满心欢喜地连续敲击着宿舍门,却不料过去了半晌还无人应声,于是他只能认命地拿着不知道从行李箱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来的宿舍钥匙,拧开了尘封已久的铁门。   “奇怪,这么晚了宿舍都不见个人影儿,还在外面吃饭吗?也没看着有行李箱啊......”   言舍长顿觉有些郁闷,老实说好几天不见卓蔚成那张贱不兮兮的脸,也没和其拌嘴,他还有点不太习惯。   他也纳闷儿,虽然姓卓的和学弟一向要好,但两个大男人一起去看海......好吧,或许他不该多想,没有谁明文规定这样的著名情侣约会圣地兄弟之间不能约着一起去。   他的目光扫到刚才随意放到自己桌上的那副从家里带来的扑克牌,说好了要回来一起熬夜玩斗地主的,这两个小没良心的不会要失约放他鸽子吧?   言舍长在这头坐立不安地独守孤寝,那头的两人在沙滩上被人群簇拥着,默默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还差几分钟就到晚上八点了,希望这次能足够幸运吧。”   郁景徐衷心祈愿着,卓蔚成听罢则宽慰道:“最后还是没看到蓝眼泪的话也不打紧,就当是出来多放纵一天了。”   他们又在嘈杂的人声中站了半个多小时,随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一声惊呼,周围的游客都纷纷冲向离自己最近的海岸。   “看!”他才刚刚被卓蔚成扶着在一块礁石上站定,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将那莹蓝色的浪潮指给他看。   这些光芒会在后浪推前浪时翻涌而出,旋即寂灭,几个早有准备的游客已经换上了沙滩鞋,当他们的脚往波浪尖上拨动时,便会带起层层蓝色晶粉。   该怎么用言语来形容这种震撼的景象?即使周围的游客人头攒动,当你不经意与它们对视时,大海带来的悸动便会帮你屏退一切喧嚣,不由分说地将你拉入它演奏的夜曲。   “蓝眼泪”所散发出的光芒与幽深山洞里的稀有花朵极为相似,而它们最大的不同则在于,大海选择慷慨地展露着自己的神秘,拥有接纳凡俗的胸襟。   他们静静地伫立于同一块礁石之上,陆风挤过身侧时才后知后觉地回神,卓蔚成挠挠脑袋,“真是吃了读书少没文化的亏,我现在就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它:好看。”   郁景徐“噗嗤”一笑,“学长不要妄自菲薄,你的状况还要比我好上一点,我已经直接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止是在极靠岸边的位置,就连浅海处也浮动着莹蓝色的精灵,不似光点落于海,而似星屑在旋转间化为细末。   有几对情侣执手相依,共同欣赏着这一稀有奇观,“蓝眼泪”的寓意为浪漫短暂的爱情,这本就是爱情的常态,可若是能从此抓住其中昙花一现的美好,倒也能算作是不虚此行。   当然,此时此刻,我们的两位母胎单身的主角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层关系,默契地举着各自的手机拍摄留念。   待到月上中天,游客渐渐散去,他们才得以跳下礁石,有了容脚的去处。   他们不约而同地褪去鞋袜,赤足行走在沙滩上,柔波不时袭来,裹挟着沙子一道扑在脚背处,留下痒嗦嗦的触感。   “好了,我现在又想出了个新词:不虚此行。”   他这样说着,突然看见走在前面的郁景徐弯下腰去,掬起一捧海水,神色瞬间紧张起来。   郁景徐的视力极好,在夜色中也能看见卓蔚成的表情,顿觉好笑,“学长怎么这样看着我,怕我泼你一身水吗?”   “......才没有。”对方讷讷答道。   郁景徐注视着两掌之间,莹辉犹如从指缝中迅速流逝的海水一般消失殆尽,果然,光凭双手是留不住它们的。   他索性干脆地摊开双手,让这一小部分海水重归整体,了解他意图后的卓蔚成对自己方才的反应感到有些尴尬,正想着如何转移话题,就听得郁景徐道:“好像有人给我发了条短信。”   郁景徐掏出纸巾擦干手,点开了那条讯息。   “亲爱的郁景徐同学,恭喜你成功通过了青年志愿团体的面试,成为一名临时干事,试用期为一个月。收到此条信息后请回复‘学院+姓名’,并及时加入工作群......”   他呆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之前在学生会面试时留下的创伤,至今还是他的阴影之一。   “怎么了?”卓蔚成的语气很是急切。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只是归于一句语气很平淡的“我面试过了。”   耳畔是卓蔚成祝贺连连的话语,郁景徐的视线越过脚下的“蓝眼泪”,投向大海的彼岸,那是所有被接纳的事物最后的归宿。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明晰这次短途旅行的意义。   回程途中......   “阿嚏!”作为驾驶员的卓蔚成猛打了个喷嚏,嘴里不由得嘀咕着,“我好像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他把这个突如其来的疑惑说与郁景徐,后者认真仔细地思索了一下,懵道:“没有啊。”   晚上十一点,竹园608宿舍。   眼见着已经过了门禁时间,那俩人依旧处于失踪状态,言川兀终于忍无可忍,在“汤臣一品业主群”内用语音轰炸道:“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斗个地主都要放我鸽子,两个男的总不可能是出去到外边儿酒店里开房了吧,对得起我这个空巢舍长吗?”   远在海边的两人因为今天实在太累,一回到民宿还顾不上去洗澡,直接双双躺尸瘫在了床上。   半个小时后,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卓蔚成拿起了手机,惊叫道:“完了完了,我们把要和舍长打牌的事情给忘了!”   他点开微信,果不其然看到了对方一连串的语音消息,私聊框也有好几条语音通话申请,自己刚才开了静音模式所以浑然不觉。   疲累至极的郁景徐在迷糊中费力睁开眼睛,“这样啊,那我们明天回去再好好向他赔罪吧,舍长人很好的,一定不会怪我们的......”说罢,两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卓蔚成却因此而睡意全无,在他的想象中,言川兀此时正在宿舍内到处喷火,怨气比厉鬼还重。   “嘶,希望明天回去之后,他不要在宿舍里跳起脚来骂人。”   他想到了这层关系,却没有想过,自己回去即将要面对的还有一篇三千字的论文,显然后者比起承受舍长的怒火来要更为可怕。   于是乎,第二天晚上——   608宿舍的中间铺着一张瑜伽垫,征用的正是卓蔚成之前临时买来应付健美操的那张,瑜伽垫上还摆着一张折叠床上桌,上面散落着各种花色的扑克牌。   三个人围坐其间,正玩得不亦乐乎,其中尤以言川兀为典型。   只见言舍长极为装逼地把两张大小王牌往桌上一甩,“王炸!”   坐在他左边的洛之洺默默整理着自己几乎没怎么出的余牌,坐在他右边的郁景徐轻轻摇头,“我也要不起,舍长继续出牌吧。”   “那好,待我好生看看牌。”   说着是要看牌,言川兀的眼神却止不住要往一旁的书桌上瞥去,被发现了也不觉尴尬,反而嘲讽道:“哟,论文还差多少字啊?我可听景徐说了,你们班学委让最迟明天上午交到她们宿舍门口的袋子里。”   “害,要我说,你是真的勇,这个国庆节假期有时间拉着副部一起加班工作,也有时间和学弟‘双宿双飞’地去看海,就是没有时间来好好搞搞你那中古文史的论文。同样是三千字,我们宿舍里就你没写完了。”   听到“双宿双飞”这个词时,郁景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起了变化。   而卓蔚成欲哭无泪地趴在自己的电脑前,“别骂了,别骂了,舍长,我知道错了。”   面对此等惨状,只有郁景徐转过头去,看着被论文折腾得半身不遂的卓蔚成,担心道:“学长,你好好加油,争取能在今天晚上创造出奇迹。”   言川兀冷哼一声,再次投入牌局,“来来来,咱都别管他了,三带一!”   卓蔚成长吁短叹一阵,总算是重新抖擞了精神,但当他看到左下角的字数统计时,还是忍不住撅了过去。   只见系统显示:全文300字。   ====================   # 我在大学当超人的那些年   ==================== 第34章 体测巅峰在大一   这晚上四个人都睡得不踏实,一个是纯纯被论文逼疯没睡,另外三个则是被迫听了一整夜的键盘敲击声。   最后三人达成了统一战线:以后一定要盯好身负ddl的卓蔚成。   国庆后浇了两场秋雨下去,这气温便是再起不能,但几乎所有人都只是在夏装外套了件薄衫,死活不愿添衣。   与此同时,他们迎来了一学年一次令人抓狂的体检体测。   体测的前一天晚上......   “我平时上个早八都受不了了,现在还让我早上八点去跑一千米,这学校没事吧?”   言川兀,文院大二生的嘴替。   卓蔚成不以为然,立刻嗤道:“怎么的,不想早上跑,那咱俩换吧,你去跑下午两点场的,体验下什么叫‘人干’。不对,我才不和你换,平白无故拉低我的体测分数。”   “哟,你还以为是大一那会儿啊?你都是二十岁的老男人了,怎么和人家十八岁的少年们相比?”   此时十八岁的少男郁景徐默默看着辅导员新发的通知,插嘴道:“辅导员说今年体检要脱衣服......”   “哦,脱就脱呗......等等,你说什么?!”听到这个噩耗,卓蔚成面容痛苦,像是被生活予以重击。   “我说老卓你不要一惊一乍的,难道高考体检的时候你没有脱过衣服?”   没有,他甚至于高中在武装部军训时,为了不在大澡堂与人坦诚相见,特意还挑在午休的时候偷溜出去错峰洗澡。   见他神色僵硬,言川兀贼兮兮地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那今晚你洗澡的时候,记得锁门。”   气氛一下子变得哲学起来。   最后言舍长当然还是没干出偷窥舍友洗澡这等缺德事,但卓蔚成还是为此自闭了一晚上。   于是乎第二天早上,卓蔚成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迈着沉重的步伐跟随郁景徐一道前往校医院体检,在经过大操场时,都没有去看一眼言川兀惨状的兴致。   体检按班级和学号排序,他这个一班一号同学自然排在最前面,并在接过班长发来的体检单后,下定决心把脱衣服的检查放在最后面。   “唔,奇怪,怎么瘦了这么多?”郁景徐刚刚测完身高体重,面带疑惑地走近他的身侧。   “能让我看看吗?”   作为好奇别人隐私的代价,卓蔚成也递上了自己的体检单,然后他发现两个人身高都是一米八,体重却相差了好几斤。   郁景徐叹息道:“我原本的体重和学长差不多的,可能是刚开学生病那会儿减的肉现在还没长回来。”这项的分数自己是拿不满了。   卓蔚成却笑着揽过他的肩膀,“我就说嘛,你平日里吃饭太斯文了,看来我以后得监督你多吃点。”   郁景徐面色为难,终究还是没有推开对方,他越来越习惯这样时不时的亲密接触了。   两人目标明确,专门挑那些人少的体检项目排队,半个多小时后便只剩下了最后一项——脱衣检查。   男女分开,以十个人一组为单位进入同性医生所在的小房间内。   卓蔚成忐忑不安地在外等待,仔细观察着每一个出来的人的表情,奇怪,怎么都这么淡定,就他一个人脸皮子薄吗?   “下一组带进来。”医生公事公办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了出来。   打头的依旧是卓蔚成,后面九个人齐刷刷地跟着他在墙边站定,其中也包括了郁景徐。   负责检查的医生是位看上去就很靠谱的老先生,他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卓蔚成,不耐烦地指着面前的铁板床开口道:“愣着干嘛,躺上来。”   “噢。”卓蔚成规规矩矩地爬上床,表情十分的不安详。   “把衣服撩上去一点。”   卓蔚成依言只露出了一小截劲瘦的腰肢。   “再上去点!别耽误其他同学的时间。”体检医生本来就没有什么耐性,此刻骤然拔高了声音。   卓蔚成忙不迭地把衣服撩到了胸腹以上,医生这才拿起听诊器,专注听着他的心率,随后又在他的体检单上写写画画。   医生做完这一切后,在他腹部的几处关键位置摁了摁,问道:“什么感觉?”   “我觉得有点痒。”   “哈哈哈哈哈......”人群中本就有人先前在憋笑,现在直接被他这话逗得笑喷出来。   医生深吸了口气,“我是想问你痛不痛?”   “不痛。”   “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啊?这就结束了?”卓蔚成一脸惊异,心中的话语不经脑子脱口而出:“我还没脱什么呢!”   房间内又是一阵笑声,老医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本来就是撩下衣服的事情,你还期待着要脱点什么?”   郁景徐是第二个检查对象,他很快就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了蹲在走廊边上陷入自闭的卓蔚成。   他快步走了过去,“学长,我们一起去上交体检报告单吧。”   “景徐......我们被辅导员给欺骗了。”   这样的学长瞧着可怜兮兮的,令他忍俊不禁。   “没关系,至少最后没有真脱衣服不是吗?再说了,比起体检,也许我们更应该担心一下下午的体测。”   他伸出手去,想着顺势把卓蔚成给拉起来,对方的手心里还沁着薄汗,看来方才是真的很紧张。   他这一愣神,就让两手相触的时间延长了点,卓蔚成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以至于分开时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尴尬。   幸好卓蔚成及时捂脸,接着之前的话题道:“真想换个星球生活。”   郁景徐避开对方的视线,“没关系的学长,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下午体测开始的时间早于平时上课的时间,所以两人中午没回宿舍,而是提前去体育馆内乘凉静候,各色体测仪器摆在一楼篮球场上,远远望去,像是一排刑具。   他们刚在看台上坐下没多久,班上的女生也陆陆续续进场,看见两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处,不知怎的,联想起了弱小可怜无助之类的词眼,毕竟班上只有他们两个男生。   安排的体测老师倒是踩点到场,吹了声集合哨后冷然地扫视着人群,“体育委员点名!”   老师像是也清楚一班的男女比例情况,在体委念了前两个名字后便让他们出列,“两个男生,过来先把引体向上测了。”   说罢一指旁边临时搬过来的钢架,“一号,卓蔚成!”   事实证明,卓蔚成并无任何耍帅出风头的想法,这种被数十双眼睛同时注视当看猴的感觉谁体验谁知道,他只能尽量保证自己不出丑,不辜负他在学校健身房办的年卡。   他深吸了一口气,摩拳擦掌,干脆利落地双手上架。   “就是这样,用力往上拉,欸,对,十个了,加油。”   卓蔚成听到老师夸张卖力的加油声,差点手下一滑,救命啊,他是真的很想死。   女生们都隔得远远的,抱怨着即将迎来的体测项目,偶尔有几个还盯着这边的,都带着不忍直视的表情。   “他怎么停那儿不动了?”   “不知道,拉不动的话还是快下来换人上吧。”   最终卓蔚成的战绩为十六个,他看着擦破皮的掌心,空白的脑海里就一句话:你有没有为体测拼过命?   “换人,郁景徐!”   郁景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卓蔚成的战况,此刻与其擦肩而过,不由露出担心的神情。   卓蔚成笑着向他展示了手心处的惨状,又拍着他的肩道:“我真的没事。”   体测老师将郁景徐上下打量了一遍,心里不由轻看几分,这小子长得一副白净斯文样,能及格就不错了。   “老师,我准备好了。”他和自己讲话时也明显带着无甚自信的气度,算了,总不可能一个都拉不上去吧。   “那就上架吧。”体测老师漫不经心地提笔,准备计数。   郁景徐长呼一口气,慢慢将手放上铁杆,然后......   流畅的肌肉线条瞬间显露,手臂上也青筋暴起,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其标准,不像有的人惯会“偷工减料”。   “......十九、二十,够了同学,已经到满分的标准了。”   郁景徐跳下铁架,拂去额角的汗,微微侧首,便看见了周围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他朝站在最前面的卓蔚成笑笑,也向对方展示了自己擦破皮的手心。   “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体测巅峰在大一。”在又目睹完郁景徐拿下跳远的满分后,卓蔚成发出由衷感慨。   郁景徐挠着颊侧,“可能是因为我暑假有在锻炼吧。但我柔韧性不好,这些都是为了弥补坐位体前屈的分数。”   卓蔚成幽怨地瞥他一眼,“那也不至于像我一样手怎么也伸不过脚......算了算了,反正接下来跑完一千米就解放了。”   郁景徐的表情可没有轻松多少,“舍长说,他今早上跑完一千米回去后就没再下过床。”   “他这么说不会是想让我们今晚帮他带饭吧?想得美,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在揣测人心这方面,卓蔚成可是专业的。 第35章 接下来的目标:活着   此时正瘫在宿舍床上等外卖的言川兀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嚏!又是哪个小没良心的在骂我!”   幸好因为人数太少,男生一千米项目不再是分班测试,而是零零散散地把全年级的男生聚在了一组,差不多也有三四十个。   他们都是同舍或者邻舍生,三五成群地扎堆在一起,倒显得另外两人格格不入。   “啧,内圈都让他们给占了,看我一会儿弯道超车!”卓蔚成刚刚测过考验爆发力的短跑一百米,感觉自己可以就着这势头顺利测完一千米。   与大放厥词的他相比,郁景徐将注意力从掌心的切肤之痛上转移开来,专注地调整着呼吸,自己此前鲜少参与过运动会,听说体测成绩会作为参赛选举标准参考后,自己便立志练好这块“敲门砖”。   他已经记不太清那个下午的整体过程,喉咙充血时灼烧般地疼痛让他只能看向前方,透过余光,他知道自己先跑过了女生,然后又慢慢提速超越着一个又一个的竞争对手。   耳畔是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在视野渐渐变得苍白之前,眼前仿佛掠过了卓蔚成的身影。   真快,他不自觉地想到,学长如同其自己所说的那般游刃有余,一血今日种种的社死现场,不,学长其实并不会真的在意这些吧。   从海边回来后,他更加明确了这一点,但与之相对的,他不会遗忘自己做出了怎样的决定。内耗也好,一蹶不振也罢,这都是他一直以来想拼命摆脱的负面情绪,为此差点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要把自己逼成“圣人”模样。   但他其实深知自己平庸的一面,处在这种割裂状态下,迟早也会沉入自我否定的深渊,未来从来都是残酷沉重的,唯一能改变的是当时面对其的态度。   说到底这还是一段摸着石头过河的人生路,需要做出不同的尝试,的确不能太过离经叛道,不过独一无二的道路不应该只被一种眼界所束缚。   “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真正享受这个过程的瞬间。”   这番对话重现于脑海,那天是自己鼓起勇气,开启了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交心。   他或许永远都无法做到像学长那样洒脱,不,实际上他也不必如此,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同的:所在意的事物、所存留的遗憾、所期盼成为的自己......   郁景徐盯着那熟悉的身影,在不经意间加快了步伐,此刻,他的某种好胜心被激发了出来,因为他想超越过去,变成自己所憧憬的存在。   就像他临时打算报名参与校运会一样,并不是为了文体分,而是想为自己所剩无几的青春增加体验感,弥补在中学时期留下的遗憾,这源于一种纯粹的热血。   粗重的呼吸声和沉闷的脚步声一并消失了,他只记得自己不断提速的心率,以及到达终点时翻涌而上的解脱感。   然后,一个身影在弯下腰大口呼气的自己面前站定,“刚跑完可不能光顾着休息,得多去走动几下。”   那个身影接着向他伸出手来,在他借其力重新挺立身体的同时,他看清了对面卓蔚成的面容,带着一贯的亲切。   “来,咱俩‘压’操场去。”   郁景徐怔愣地抓住了那只手,卓蔚成只当他是缺氧还没缓过神来,一边扶着他一边欢呼道:“芜湖,终于测完了,今晚我要多干一碗饭!”   待稍稍恢复,两人回到了各自并肩而行的状态,只是郁景徐在肺上的烧灼感消失后,每一次呼吸间都还尚带着激情的余温。   “嗬!这群兔崽子,刚测过一千米都还能跑这么快去抢饭。”   录过成绩后,看着从身侧闪过的道道身影,卓蔚成瞠目结舌,又顾及到郁景徐明显有些脱力的状态,宽慰道:“算了算了,等他们抢破脑袋,咱们慢悠悠晃过去,反正怎么样都有饭吃......不过景徐,你平日都有在晨跑啊,今天怎么看着这么严重,要不要先回宿舍休息,我给你带饭。”   “起跑的时候走神了,最后一圈冲刺冲得太猛,不碍事的。”   郁景徐露出淡淡的微笑,掩盖了脸上先前的苍白,所幸,自己最后的成绩应该还算不错。   晚饭后,暮色悄然降临,宿舍周围却还遍布着各色因为体测而软成一滩泥的大学牲,尤以楼梯间处为重灾区,两人中午没回宿舍,不知道这样的盛况已经上演过一次。   卓蔚成倒是仗着自己还能活动自如,一口气爬上六楼都不带喘的,然后推开宿舍门,和瘫在床上气若游丝闻声掀起床帘的言舍长来了个冤家对视。   他甚至立马就在其床前上蹿下跳,尽情挑衅,以示自己“称之曰能”。   言川兀恹恹放下床帘,“你就暂时嘚瑟着吧,我看你明天早上怎么爬着去上早八。”   “那是明天的我该担心的事~”   言舍长夸张地捂着胸口喊道:“学弟!快把这晦气玩意儿拖走,别让舍长我气死在床上。”   郁景徐有些想笑,但他觉得不能再让舍长更生气了,于是努力敛容作肃态道:“学长,你少说两句吧。”   正在这时,消失已久的洛之洺推门而入,一看见躺在床上的言川兀和在其床前手舞足蹈的卓蔚成,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默默回避了言川兀带着革命友谊的视线,解释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只是回来拿个校园卡。”   拿到卡的他说罢立刻转身,又在经过洗漱台的镜子前时,理了理额发。   宿舍内剩下的三人两个懵逼,一个了然。   “他这是要去干嘛?”言川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卓蔚成倒是清楚得很,提醒道:“今天周三,霁如在老校区上晚选修课,洛哥现在坐地铁过去正好能赶上她下课,每周都这样啊。”   言川兀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巴,“害,担心女朋友晚上一个人坐车不安全嘛。”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有的人体测完还能当护花使者,有的人就只能行将就木地躺在床上,啧啧。”卓蔚成自觉总结得极为恰当,却不知满嘴跑火车迟早得翻车。   “欸,舍长!”在郁景徐的惊呼中,言川兀猛地一个翻身下床,以龙卷风摧毁停车场的架势向卓蔚成袭去。   卓蔚成则一边大喊着“医学奇迹”一边迅速爬上了自己的床避难,“我去舍长你来真的啊?别爬我床!!!”   目睹这一切的郁景徐无助摇头,于是决定去自习室里待着,他临走时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室内的喧嚣,又不禁想起洛学长教给自己的道理:凡事不可强求,估计永远无法期待这俩人能有兄友弟恭的那天。   “学长,还能起来吗?早八要迟到了,我给你占了座。”   正在躺尸中卓蔚成盯着屏幕上郁景徐发过来的消息,掀开床帘偷看着言川兀的动静,同时用手指快速给对方编辑了条消息过去,“放心,舍长都还没起呢!我再努力尝试一下。”   没错,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早上,如何拖着一副残废身体去上早八成为了卓蔚成的头号难题。   孰料言舍长如有所感,声音幽幽在宿舍内回荡着,“你是想和我比一比谁起床晚吗?我昨晚就收到了要调课的通知,所以今天早上没有早八。”   随着“嘭”地一声闷响,他满意地听到了手机掉落的声音,顺便还有立马响起来的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体测后的早八课堂必然是一片东倒西歪,更不用提这还是节大学英语课,从老师嘴里吐出的异国语言轻快地左耳进右耳出,还顺道具有催眠的功效。   郁景徐本该从一级班学起,但却因为其高考英语成绩达到了一百四以上而免修了大一一年的英语,直接进入了卓蔚成所在的二级班。   卓蔚成强撑着精神,在心中无比后悔昨日的“放纵”,好不容易快熬到下课,老师又从容不迫地朝他们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好,马上就是校运会了,为了让同学们的课业成绩尽量不受到影响,所以教务处就决定把大学英语的期中考试放在下周一。考试范围就在我平时上课用的ppt里,请同学们认真做好复习。”   英语老师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教室,留下教室内的一片哀鸿遍野。   卓蔚成脑瓜子嗡嗡的,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老师说什么?”   “下周一英语要期中考。”郁景徐看他与体测后遗症斗争了大半节课,此时刻意放轻了语气,就是怕再刺激到他。   瞬间,卓蔚成的脑子里闪回过其他接下来这段时间内要完成的一应事物:节目最终审核、机动组成员培训、校运会例行公事......   “呵,”他轻蔑一笑,又带着万般苦涩,“不过就是想让我死罢了,这条薄命尽管拿去便好,何故要整这劳什子的期中考。” 第36章 校运会~   他看着自己几乎是空白的英语书,大学牲就是要学会创造奇迹,学会三天速成两本书。   他认命地长叹一声,在有关学业的事情上,自己远不如郁景徐,作为学长的光辉形象崩塌一地。   所以有的时候,他真心希望郁景徐不要妄自菲薄,明明在他眼中拥有很多闪光点。   直到下午到了排练场子上,卓蔚成才把这种颓态丢掉稍许,在迎新晚会之前,他得先确保校运会开幕式不出差错,而这些仪仗队伍都是从各学院精挑细选出来的,代表着学校的颜面,彩排也不负他所望地顺利进行着。   想当年,他还在生科院的时候,没被选上去比赛,便去跟着学院表演队在开幕式上亮相,结果却因为跳舞跟不上节拍而出圈。   校运会的场合较文艺晚会更为庄重严肃,他晃了一圈,没见着特别有新意的节目,都是求稳的“旧活”,便溜号去隔壁操场上看选拔运动员,想瞻仰一下这些体能王者,结果远远就看到郁景徐提着一瓶矿泉水沿着跑道缓行。   他激动地挥手,又牵动到了昨天体测后上蹿下跳拉伤的肌肉,只得龇牙咧嘴地朝对方打了个招呼,“景徐,你今天还有劲儿来跑啊,被选上了哪个项目?到时候我来给你加油。”   郁景徐腼腆一笑,“还不知道是不是来陪跑一趟呢,学长不是去看彩排了吗?”   摸鱼被抓的卓蔚成望天吹口哨,“咳咳,看完了,没什么大问题。”   郁景徐正待再找换个话题,那边却突然有负责人在叫他的名字。   卓蔚成搡着他向前,“估计是被选上了,快去。”   他立马急急忙忙地往回赶,被体育部的同学叮嘱完几句后又下意识地转身寻找着什么,卓蔚成依旧站在原地,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还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真棒,咱们宿舍居然出了个运动健儿,快告诉我是什么项目。”   “跳远和男女混合接力。”自己一下午的努力有了成果,郁景徐这才略微舒了口气。   卓蔚成了然地点开手机相册,“ok,让我看看学生会的工作安排表......额,抱歉,跳远开始的时候我得去帮实心球检录,不过接力赛是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到时候我就有空了,保证会到场来加油的。”   他的眉眼间稍有歉意,更多的则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这样的神情给了郁景徐鼓舞,他突然猛灌了一口矿泉水壮胆,倒把卓蔚成给吓了一跳,“你这是太紧张了还是太激动了?”   郁景徐轻轻摇头,“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点难为情......其实在不久之前的我,是完全不会想到自己会去报名参加运动会的,或许学长你不清楚,迄今为止,你到底帮助了我多少,但总之,我想谢谢学长给了我尝试的勇气。”   他的笑容里尚且带着三分拘谨,却又因为光影的加持,让人只记得那唇角处真实存在的弧度。   与他相比,卓蔚成怔愣过后的笑容则更加恣意,“景徐,你可比看上去会打直球多了。谢我干什么,我只是做了朋友之间应该做的事。”   郁景徐但笑不语,学长果然还是没能完全理解到自己的意思,果然还是不清楚,他对自己来说到底具有何种意义。   卓蔚成揽着他的肩,感慨道:“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这么高大,看来以后我得少和那姓言的拌嘴,免得你觉得我幼稚得禁不住夸。”   原来学长还知道自己有时候挺幼稚的。   “舍长其实也很欣赏你。”   “他?相信他欣赏我不如相信我英语期中考听力全对......”   郁景徐脸上的笑容逐渐在他的吐槽中只剩下了礼貌的成分,又来了,自己果然不该挑这个话题。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卓蔚成终于成为了“晚归族”的一员:抱着两本英语书钻进自习室里整晚“潜心治学”。   而被他申请提前的迎新晚会也在加班加点、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这也是他难得用出十二分认真的时刻,几乎投入了他自开学以来的全部心血。   甚至于他在考完英语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放纵,而是先去外联部“卖惨式“要钱再让他们多拉点赞助,然后又再三向每一位干事确认了工作内容。   卓蔚成紧赶慢赶,终于在运动会的前一天晚上,敲定了迎新晚会的所有事宜和多种备选方案,接下来只管等着各步骤的有序推进。   “呼,总算解放了。”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开始心安理得地躺尸。   他这几天的状态简直濒临猝死的边缘,此刻见他解放,就连言川兀也敷衍地道了两声“恭喜”。   “害,说真的我还更期待你搞的迎新晚会,那什么校运会说是跃动青春的放松时刻,就别搞固定观众席这一出啊,我又不是完全不想看,只是学校把文学院的坐席安排得那么偏,连运动员的头都看不见。”   言川兀盯着明后几天的固定观众名单,一如既往开始发牢骚,“还让学生会的人点名考勤扣学分,整得比平时上课还严。”   卓蔚成脱力地趴在桌上,尚且还能用手堵住两只耳朵以隔绝他的抱怨,“知足吧你,至少学生会给你安排了活,你还能在操场上四处走走。再说了,即使文学院的坐席安排在绝佳区位,我敢打赌你肯定也会整天埋首于电脑。”   言川兀自讨没趣地转过身,“那你可真是了解我......欸,学弟是报了哪两个项目来着?我瞅瞅有没有时间冲突,到时候来给你加油。”   正靠坐在椅子上静静看书的郁景徐突然被点名,还没等他有反应的时间,卓蔚成就抢先帮他答道:“明天上午十点的跳远和最后一天下午三点的男女混合接力赛。”   “嗯,就是这些。”   言川兀觉得有些古怪,可心里又实在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古怪,只得嘟囔一句:“可惜了,刚好和我工作时间撞上,不过啊,你俩可真是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   郁景徐的固定观众时间安排在校运会第一天下午,但由于上午有项目,于是他有幸在开幕式时就提前体验了一把文学院的绝佳区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而他实际上也只能听个半程,九点半一到就必须得赶着去跳远处检录,周围没有熟悉的身影,他本打算就这样硬着头皮速战速决,不想到他上场时,错愕地听到了众人的加油声。   虽然这气势磅礴的吼声来自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但那些人无一不都挥舞着文学院的旗帜和标牌,有的甚至还准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郁景徐突然发现,除了学长、舍友和班上的主要干部之外,自己好像真的不认识几个人,恐怕班上自己认识的人还不到二十个。   在这些卖力的加油声中感到些许愧疚的同时,他却觉得莫名奇怪,自己的大学生活至今为止挺充实的,也没觉得孤独,只是偶尔学长不在身边的时候,会有些不习惯。   他还来不及细究,裁判员就叫到了他的名字,他便也就将这点小插曲抛下,专注于比赛。   正式比赛中会有其他学院的种子选手,尤以体科院为佼佼者,郁景徐对自己的淘汰速度之快看得很开,心中率先涌起的不是失落而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终于踏出了第一步,体会到了前所未有过的满足,释怀过后的他离开赛场,开始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学长没能赶来看自己的比赛。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铺天盖地的加油声中,在十月最后的烈阳里,他期盼着那个人能够亲眼见证自己的改变。   然而就在正欲转身之时,他终于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景徐!”,他的视线逡巡了一周,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右边的人群缺口上。   卓蔚成高举着一瓶还没开过封的矿泉水,见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后,又扬起另一只比着大拇指的手,隔着操场中间的漫漫人海,生怕自己的祝贺来迟一步。   对方拔高过的声音到的比人还快,“我刚赶过来时可听人说了,你跳远拿了第八!好小子,居然让文院挤进了前十名。”   卓蔚成显得比他还要更激动,到后来,郁景徐已经没有太去关注对方到底是如何夸奖自己的,此刻的他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种氛围,这种超脱于人潮喧嚣中的氛围。   “只是可惜,我最后还是没能赶上你的比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卓蔚成懊恼地扶额,那语气听着像是错过了一个亿。   “本身也没什么好看的。”   说失落当然内心还是有,但那股劲儿过了之后的郁景徐倒是看得很开。   比起这些,自己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所以其实也没什么遗憾。   结果下一秒,一直没怎么在宿舍群内发过言的洛之洺发出了一条视频,捕捉到的正是他的起跳全过程。 第37章 青葱前夜   两颗脑袋一起凑到卓蔚成的手机屏幕前,而胸前挂着相机的洛之洺缓缓从他们身侧走过,深藏功与名。   视频刚播了一半,郁景徐突然想起了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在决赛第一次起跳时差点滑了一跤,肯定痛失了表情管理,有亿点社死。   于是他支吾着说什么也不肯让卓蔚成看下去,这当然更助长了对方的好奇心,他眼见着拗不过学长,便也只能妥协地站在一边自闭捂脸。   “什么嘛,你这么帅的英姿为什么要遮着掩着不让我看呢?”卓蔚成认真看完了整个视频后,没发现任何异样,只觉得自己的学弟分外牛逼,还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嘉奖。   郁景徐重新用自己的手机点开视频,发现洛之洺在上传的时候剪辑过,贴心地帮他删掉了那一段社死视频。   他终于能够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这个宿舍里还是有靠谱人存在的。   “好了,你今天上午耗费了这么多体力,那我们中午去吃点好的庆祝吧。西门的那家麻辣烫怎么样?你最喜欢他们家的鱼片了。”卓蔚成拉着他就要去干饭。   “可是学长,你不是说迎新晚会要上场压轴表演,所以这几天都得坚持清淡饮食来保养嗓子吗?”   卓蔚成闻言挠头,“我好像是这么说过,管他的,学校食堂里的辣根本就不能算辣。”   郁景徐知道这是劝不住了,无奈地顺着这个话题延伸下去,“学长之前一直保密,现在能够告诉我晚会上到底要唱哪首歌了吗?”   卓蔚成神秘一笑,“那等你今晚上来文娱部的排练室亲自揭晓答案吧,放心,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我唱给你。”   结果两人中午的时候还是去吃了那家麻辣烫,卓蔚成甚至还往碗里浇了两大勺熟油辣椒,不过他们也只享受了一会儿恬静的独处时光,下午一个继续去学生会帮忙检录统分打工,另一个则坐在“绝佳”区位上当起了固定观众。   郁景徐上午接收到了很多来自陌生文院人的热情与善意,于是接下来每当轮到有文院参与的项目时,他也在大众的号召下举着标语奔往加油第一线,在精神上予以选手们支持。   到后来他也不愿意再回到固定位置上,学生会的考勤人员点过名后,他便跑到操场中间,随着人群一道凑着热闹。   “再次提醒,女子田径800米的决赛即将开始,请闲杂人等立刻离开跑道,不要干扰比赛秩序!”   位于主席台边上的广播里开始播报新的比赛进程,随着一声发令枪响,挥舞着各色院旗和加油标语的人们也骚动起来,分散到跑道各段的拦截线外,为参赛选手们呐喊加油。   这些参赛选手郁景徐虽然一个也不认识,但他还是从站在弯道处的人群中探出脑袋,关注着比赛战况。   跑在最前面的女生扎着马尾,让他看着有些眼熟,“不知道现在的第一名是哪个院的......”   “数统学院的。”背后有人言简意赅地帮他解答了这个问题,他错愕转身,发现是拿着考勤表、遮阳伞和矿泉水的洛之洺。   “洛学长也来看比赛啊,真巧。”   “嗯。”   对话就此中断,郁景徐本想默默转过头,继续观看比赛来缓解偶遇的尴尬,却不料对方犹豫了几十秒,开口请求道:“你能帮我把考勤表交到蔚成那儿汇总吗?我一会儿......有事。”   面对洛之洺难得的求助,郁景徐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我现在给学长发个消息,问问他在哪儿。”   他接过考勤表,目睹了洛之洺在疾风中奔跑的身影,头上不禁冒出问号,洛学长怎么如此着急。   然后很快他就揭晓了答案——洛之洺一个滑铲穿过人群来到终点处,就为了用相机捕捉夺冠的瞬间。   最后是那个数统院的女生夺得了第一,人群渐渐散开,只有亲近的人围在她身侧祝贺。   郁景徐也打算在这时穿过跑道,去往学长所在的主席台,他略微侧头,便看到洛之洺旁若无人地挤进人群,来到冠军身侧,拧盖递水打伞的动作一气呵成。   好,好熟练!   他瞬间震惊,好像已经知道了到底谁是冠军。   站在主席台边上忙着记分的卓蔚成见他拿着考勤表缓缓走近,神情有些呆愣,不由自主地想逗他,“怎么了这是,阿洛找你帮忙时吃到他的狗粮了?”   郁景徐默不作声地把考勤表交给对方,没有否认。   “学长怎么知道?”   卓蔚成抚着下巴,“习惯了,他们这对纯爱小情侣。”   郁景徐回想起洛之洺侧首看向女孩时的那个温情眼神,喃喃道:“真好。”   “是啊,这样的感情越来越少了。”卓蔚成的话语中带上了难得的怅惘之情。   要不是郁景徐知道对方根本没有谈过恋爱,母胎单身至今,都几乎要因为这番话的语气而相信卓蔚成久经情场。   但卓蔚成下一秒就恢复了常态,“我这边各学院通讯稿的分还没帮忙统计,估计晚饭也只能吃工作餐凑合了......总之你先回去休息吧,晚上排练室见。”   他特意笑着加重了最后几个字,郁景徐知道学长的期盼之情更甚于己,毕竟对方已经为了这个迎新晚会准备了太久,现下要提前“检阅”,自然激动万分。   连带着他,也被这份情绪所感染,他没有忘记,社团组织纳新时,卓蔚成的那一曲自信高歌,让自己实在欣羡不已。   也许自己在那时候就已经受到了学长的影响,又在不断靠近这耀眼的光芒时,更加坚定了自己改变的决心。   明明两人平日里有着大把的独处时间,今晚的约定在郁景徐眼里却拥有了不一样的意味,心下陡然生出几分连他自己都无法弄清缘由的紧张。   所以当卓蔚成晚上哼着小曲来开门时,被虔诚守候在门外的郁景徐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已经够早了,没想到对方能这么积极。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景徐,你等了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才刚到而已。”在他的耳濡目染下,郁景徐终于也学会了那种无懈可击的笑容。   是吗,我不相信。卓蔚成内心这般想着,总算没忘记得先把人请进去。   文娱部的排练室比郁景徐预想的要更大,一半是像舞蹈教室那般的布置,还有一大面镜面墙,另一半则是搭起了一个小舞台,前面还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排独凳。   卓蔚成熟练地拨开音响开关,调试着麦克风,见郁景徐注视着安放于角落的几样乐器,郝然道:“唔,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怎么会玩乐器,今天是打算来清唱的。”   郁景徐连忙收回视线,“抱歉,我走神了。”说罢战战兢兢地在第一排中间的独凳上坐下。   卓蔚成哑然失笑,“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搞得我也紧张起来了,要知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放松一点~”   郁景徐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放松,“学长,我可以录像吗?”   正欲开嗓的卓蔚成故作正经道:“这位同学,of course。”   “忽然 一瞬间长大   就像 被时间的手 擦模糊的画   我们啊 各自要去哪   问题好傻 谁又能 回答......”   “我好想你 在起风的夜里   我好想你 在人群的缝隙   你听见吗 这一句喜欢你   追得上你背影吗   那些大喊过的名字 没完成的约定   全都藏在心底 开出寂寞的花   你好吗 为什么长大就要走散啊......”   “青春有你出席 不是为了让你缺席   好想沿着回忆 狂奔向你 昨日的青空   随少年 挥手消失在 人海之中   你在吗 你能听到吗   我想你啊......”   台下分明只有郁景徐一个观众,站在舞台上的卓蔚成却如同向千万人宣泄着他对歌曲的理解,忘我而投入。   明明是独特耀眼的存在,却在歌声中融入了青春的共性。   郁景徐不懂得什么歌唱技巧和专业的乐理知识,举着手机拍摄的他也于此刻折服于卓蔚成清澈嗓音中的充沛情感,遗憾与迷惘交织,激动与失落共生,这就是大多数人所经历过的青春。   他花了几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抬眸看向台上刚刚放下麦克风的卓蔚成,“我想知道学长选择这首歌的契机。”   见郁景徐一脸认真,卓蔚成调侃道:“我们这样好像在开访谈会一样......不过契机嘛,还真没好好想过呢,最初只是觉得很应景,后来又发现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他在郁景徐的身边坐下,指着侧面墙上挂着的数十张照片道:“这些是历届文娱部成员在晚会结束后的合影,他们大多已经步入社会,青春不再,但每年我们都会在晚会时邀请一些老部员和其余校友,让他们有回忆青春的机会,回忆那些欢愉和遗憾。”   “这首歌远不仅仅是为了送给他们,我更想告诉正在经历着青春的大家,奋力去抓住自己的炽热,遗憾在所难免,但愿大家在年少时能踏出那一步。” 第38章 突变   卓蔚成今晚特意换了一身正式上台表演时要穿的白衬衫和黑长裤,此刻的他把袖管稍稍挽起,双手撑坐于独凳,显得分外闲适,却又让郁景徐挪不开视线。   “你说得对,青春的确需要提高容错率,需要多加尝试。”郁景徐重新扫视着墙上那些充满回忆的相片,而他已经在卓蔚成的印象下,迈出了那一步。   卓蔚成闻言鼓励性地拍拍对方的背,“年轻人,快快放手去尽情享受青春吧。”   他原本以为郁景徐会如往常一样尴尬地避开他略微越界的动作,但此刻的郁景徐则是直接侧头对上了他的双眸,笑着晃晃正播放着视频的手机,“不过,我其实更想说,刚才站在舞台上唱歌的学长真的非常耀眼。”   那个笑容里全无腼腆,只有真诚的欣赏,像是在这个季节里带着无限缱绻而离去的夏风。   卓蔚成自认平日里不是个脸皮特别薄的人,却在这个瞬间里感到耳廓发烫,说话竟然也跟着结巴起来:“没,没有那么夸张吧。”   郁景徐不答,专注观看着刚才拍下的视频,任由卓蔚成一个人在一旁兀自凌乱,他真是越来越期待有学长在的迎新晚会了。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卓蔚成再次调出了迎新晚会的座位分布图,学校领导和特邀嘉宾肯定是要被安排坐在C位,而在他们之后,还会有几排专供内部人员就座的vip座位。   但他作为文娱部部长,肯定是要时时刻刻跑全场跟进的,倒不如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旁者。   至于这个人选么......他摩挲着自己的工作挂牌,脑海里率先想到的名字只有一个。   校运会第二天大多是一些单人项目的决赛,而文学院学子能冲进决赛的寥寥无几,于是除了其他人还要为学生会打工外,郁景徐意外地闲了下来,只等后一天下午的男女混合接力赛。   短跑爆发本不是郁景徐的强项,奈何报名的男生实在有限,这跑完最后一棒的重任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让他真正紧张的也并非自身速度有限,而是每每交接棒时,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突发事故,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但同宿舍的几位学长都热情高涨地要来为自己加油,更不必提来自其他文院人的加油呐喊,思及此,郁景徐深吸一口气,期盼别让大家失望。   于是,男女混合接力赛初赛正式开始前......   “欸,景徐在那儿呢,他在最外围的那根跑道上!”   卓蔚成今天分外扎眼,衣服裤子鞋子都是清一色的红,取“鸿运当头”之意。他还一手拿着一小面文院院旗,瞅见郁景徐翘首待棒的身影后,示意身后的两人快速跟上。   “知道了,你这‘红孩儿’别催,刚刚才领着我们穿越了大半个操场。”言川兀气喘吁吁地在观众席前的警戒线内站定,他体测的后遗症还没好全。   卓蔚成没理会他的牢骚,明明郁景徐就在距离他几米的跑道上站着,他还是夸张地踮脚挥舞着旗帜,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工作挂牌就安放在他的裤兜里,无论比赛结果如何,他都打算将晚会上vip座位的事作为鼓励的惊喜告知郁景徐。   郁景徐老早就注意到了三人的动静,此刻转过头来仔细看见卓蔚成的装扮后也是一惊,随后立马想起了初见学长时他的打扮,又对卓蔚成腼腆一笑。   两人的视线旁若无人地交汇着,言川兀搓着手里的旗帜,朝一旁的洛之洺道:“阿洛,说实话,我觉得我俩有点多余。”   洛之洺表示已经看穿了一切,“你应该去掉‘我觉得’。”   突兀响起的广播声打断了众人各异的思绪,“男女混合4X200米接力赛初赛即将开始,请闲杂人等退避到警戒线外,不要干扰比赛秩序!最后一棒选手边上的那位穿一身红的男同学,对,就你,再退后亿点!”   现场临近的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不少人都认得卓蔚成,掏出手机来帮他记录下了这个时刻。   卓蔚成丝毫不惧社死,甚至做起了显眼包,配合着众人的镜头比pose。   不过当发令枪响起后,他立刻“两耳不闻道外事”,一心只关注着跑道上的战况。   淘汰机制是五进一,所幸体育较为强劲的老牌学院不在这组,文学院依然有着进入决赛的可能。   第一棒多是交由男生,起跑点便遇上了拉开距离的弯道,被选为第一棒的男生极为给力,在交接第二棒时将文学院的名次稳在了第二,与第一名的距离尚在可以超越的范畴之内。   负责第二棒的女生保持住了这种优势,但直道地形让五个学院之间的距离也在逐渐拉近,最后迎来了第三棒的弯道区域。   二三棒交接时出现了差点掉棒的情况,全场观众一片哗然,这段小插曲后,即使奋起直追,文学院也只拿到了第三的位置。   目睹了这一切的郁景徐缓慢吐出一口气,深知自己是文学院最后能否成功晋级的关键,身体也在极度的紧张下颤抖起来。   站在警戒线外的卓蔚成见状,又上前几步挥舞着旗帜,大喊道:“景徐,加油!”   跑在最前面的女生已经和内圈的男生完成了交棒,而处在第三名的文院选手也于最后一刻拉近和第二名化材学院选手的距离,身体几乎齐平地贴在一起。   然而就是因为距离太近,导致再次陡生变故——化材学院的最后一棒选手见状调整了接棒姿势,更加靠近跑道外侧,但在最后交接棒时,化材学院和文学院的第三棒同时相撞,连带着两根棒一起脱手腾空。   郁景徐凭着不断在脑海中演练过的肌肉记忆,下意识想去接着棒,却直接被抢先起跑、来不及刹车的化材男选手撞上,眼见着就要后仰着被撞出跑道,直逼观众席。   就在众人傻眼之时,卓蔚成迅速反应过来,丢掉手中的所有物件,凭着本能冲了上去。   郁景徐只觉一股巨力从身后往一旁拉扯着自己,于刹那间缓冲了施加在他身上的冲击力,让他得以只是跌坐在跑道上。   郁景徐呆愣地注视着代替自己、被扑倒在地上的卓蔚成,后者的后脑勺正好磕在了跑道排水口边筑起的水泥矮基上,瞬间晕了过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看过的各种关于运动会意外的报道立马又都涌现了出来,他在人们的惊呼中匍匐至卓蔚成身前,看着自己擦破皮的双手,痛恨自己平日没有学到一点急救知识。   言川兀和洛之洺叫来了运动会期间校医院的常驻医生,并帮忙抬来了几个担架。   “没事,我不用人抬,先救学长。”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否则情绪便会在下一秒溃堤。   他全程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起身,和担架上的两人一起上了迅速到来的救护车。   当卓蔚成再次苏醒之时,鼻尖萦绕着的是消毒水的刺鼻气息,他头痛欲裂,意识不明,发懵地看着头顶的白炽灯,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医院病房。   他感觉浑身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又忍住脑后的钝痛,下意识地侧首,距病床不远的位置放着一把陪护椅,坐在上面的郁景徐将头深埋于双臂之间,卓蔚成费力地挪动视线,发现对方的两个膝盖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听见被褥的摩擦声,神经一直紧绷着的郁景徐猛然抬头,和卓蔚成对上了视线。   他几乎是一起身就扑到卓蔚成的床边,语气紧张万分,“学长还有哪里在疼,要喝水吗,哦不,我得先去叫医生!”   他语无伦次,神色匆忙,卓蔚成从未见他如此风风火火的模样,想先叫住他却又耐不住自己的头痛。   郁景徐回来得很快,如约带来了医生,他落在卓蔚成身上的目光极其担忧,不过因为害怕妨碍检查,他最终还是缓步退出了病房。   但当所有检查一结束,医生走后,卓蔚成立刻就在病房中看到了郁景徐的身影,对方却有所顾虑地只是站在他的床尾。   “景徐......”   他近乎呢喃的气声让对方立刻上前了几步,“我就在这里,学长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卓蔚成费力扯出一个微笑,“我是想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郁景徐又凑近了些,这一次,透过头顶的光亮,卓蔚成分明地看清了对方脸上挂着的两道泪痕。   “你......”卓蔚成刚想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见对方再次泫然欲泣,瞬间改口道:“我想喝水了。”   郁景徐连忙拿过放在柜子上的纸杯,将里面的水倒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然后才拿到他的床前。   “学长的脖子还能动吗?来,我扶你。”   郁景徐把自己的右臂垫在卓蔚成的脖颈后面,扶着他半坐起身,将纸杯口微微倾斜,递到他的嘴边。 第39章 真心剖白   “学长的脖子还能动吗?来,我扶你。”   郁景徐把自己的右臂垫在卓蔚成的脖颈后面,扶着他半坐起身,将纸杯口微微倾斜,递到他的嘴边。   卓蔚成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了半杯,郁景徐保持着右臂不动,放下纸杯后,才缓缓扶着对方继续躺下,眼睛一瞬不眨地紧盯着他。   “现在是什么情况?”经历过刚才场面盛大的检查,卓蔚成感觉自己的情况不会太好。   郁景徐稍稍收敛住其他情绪,将陪护椅拉近他的床前,坐下后一板一眼地朝他复述起医生的检查结果,卓蔚成听了一大堆,就听到一个“轻微脑震荡”比较严重。   “那还好,晕过去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就这样死......”   他的语气故作轻松,本想缓和一下沉重的氛围,但当他看见郁景徐再度泛红的眼周时,却说不下去了。   “怎么哭了。”   他们眼中对彼此的担忧之色交相呼应,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卓蔚成忍住身上的疼痛,用力露出一个同往常无异的笑容,也许对于郁景徐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安慰了吧。   看着学长还能露出熟悉的笑容,郁景徐抬手抹了把眼睛,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辅导员已经帮你办好住院手续,也垫付了医药费,我向她请了假,今晚会留在这里陪着学长。”   交代完这番话后,他便侧首一旁,不肯让卓蔚成继续盯着他失态的神色,“学长再休息一会儿吧,我一直都会呆在这里,有需要随时叫我。”   见他一副打定主意闭口不言,以免影响自己休息的模样,卓蔚成不再追问,而是贴心地配合对方,给郁景徐留出了消化情绪的时间。   学弟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在意自己呢......   卓蔚成本来是打算闭眼假寐,结果后来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郁景徐起身关闭了病房里的灯光,静静地坐在一片昏暗之中。   如何形容他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呢,从心跳近乎停止的浑浑噩噩到喷薄欲出无法抑制的担忧之情,再到于极大悲伤中后知后觉产生的微妙情愫。   虽然他清楚学长周围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人,和人际圈子狭小、性格内向的自己不同,但因为一直以来都和学长有着很多的独处时间,所以他从未想过没有学长在身边的日子是怎样的。   他的心中甚至还为自己能够成为学长身边最常驻的存在而产生了隐秘的欢喜。   纵使如此,他也只知道学长对自己很重要,却终究说不上来到底是哪种重要。   看见学长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除了心脏骤停般的恍惚,他的脑海里也同时被讶然占据着。   即便平日里学长就对自己百般照顾,但那时的震撼是无法表达的,就像是一贯轻柔的和风在心里催生出了一阵风暴。   所以他更加害怕失去,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甚至不知道是在何时,眼下被泪珠滚落出两道湿痕。   除了家人之外,从来没有人能让他产生如此大的情绪波动,能让他无法自抑向来内敛的情绪。   直到这一刻,他恍惚的内心中仍旧没有给出一个答案——关于自己对学长产生的究竟是何种情感的答案,但他知道,学长值得自己付出全部的真心真意。   卓蔚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入眼是一片昏暗的天花板,他刚刚又梦见了自己受伤时的情景,被窝里试探性地挪动了几下身躯后,便听见身边人起身的动静。   灯光一被重新打开,郁景徐就立刻走回他的床侧,“学长是要起来上厕所吗?”   卓蔚成摆手,“景徐,你知道我手机在哪里吗?”   郁景徐有趁在门禁前返回学校宿舍临时收拾了些东西,此刻把放在自己包里的手机递给了他。   他在解锁手机时看到了时间:凌晨三点,不止聊天软件被各类关心轰炸了一通,拨号那边也有好几条未接来电,都是备注为“姐姐”的人打来的。   卓蔚成不会想着在这时候忙着去回各类消息和电话,匆匆浏览过一遍后便放下了手机。   “学长......是为了迎新晚会的事吗?”   郁景徐见其面色不太好,猜测着他半夜惊醒的缘由,又因为知道学长不能站上精心准备已久的舞台而内疚。   卓蔚成一怔,好像楼霁如发给自己的消息里有提到这件事,说是要临时开启一个抽奖环节,把空出来的几分钟时间弥补上。   “不,我只是突然醒了而已,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你难道一直就坐在椅子上睡觉吗?”   他看着不断活络着脖颈周围的郁景徐,立刻便猜出了对方的睡觉方式。   “医院应该可以给陪护亲属提供其他床位吧,等等,为什么我这间是单人病房?”   卓蔚成才注意到这一点,郁景徐则平静答道:“通知你家里人后,他们这么要求的,我也觉得学长需要一个静养的环境。”   “哈啊,”卓蔚成觉得头更痛了,“景徐,你就这样坐一晚上肯定是不行的。”   郁景徐面色郑重,“我这是为了应对学长随时随地的需求,不光今晚,明晚也会这样,我不会去看迎新晚会,就在这里陪着学长。”   他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还是卓蔚成叹息道:“景徐,我左边的裤子口袋里应该放着一样东西,你能帮我拿出来吗?”   郁景徐依言照做,小心翼翼地往对方的裤兜里摸索着,然后摸到了一张类似于卡片状的东西。   他将那张卡片抽了出来,发现是卓蔚成在文娱部的工作挂牌,“学长这是要做什么?”   卓蔚成不语,从他手中接过工作挂牌,又招手示意郁景徐低头,他虽不明所以,却也依旧照做。   他才刚刚俯下身体,卓蔚成就用左手撑开绳圈,一气呵成地帮他挂上了工作牌。   “本来无论接力赛有没有晋级,都想作为一个小惊喜给你的,不过现在也还不算晚。景徐,戴上这个挂牌去前排看晚会表演吧。”   听了这些话,郁景徐立马摇头想把工作牌给摘下来,“学长是因为救我才无法上台表演,我又怎么能一个人去现场看表演?况且,我可以陪学长一起看线上直播。”   卓蔚成的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神情,“你就放心去吧,景徐,这就是为你们新生所准备的晚会,而且,你不也还是机动组的成员,要负责搬运器材的吗?临时找人顶替很为难的,帮忙做完准备工作后就去享受表演吧。”   郁景徐的手仍旧抓着绳圈。   “比起直播,我更想看你在现场帮我录下的视频。”   “景徐,我已经不能亲自到现场去感受那种氛围了,总不可能让你也陪着我在这里闻消毒水味儿吧?”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郁景徐却仍有几分犹疑,“可是,如果没有学长的话,躺在这里的人本该是我,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去欣赏晚会表演呢?”   说到最后,他的两只手都于激动间抓住了床沿。   卓蔚成心头一暖,温柔地注视着对方脸上未消的泪痕,那是为他担忧过的证明。   “我救了你,却也不愿看着你为愧疚感而耿耿于怀,放弃一次享受青春的机会,但矛盾的是,看见你所表露出的担忧,甚至几近落泪的场景,我竟然感到十分高兴,因为那说明你很在乎我。”   “景徐,你总觉得我是个耀眼的存在,那是因为你来到大学之后,接触到最多的人就是我。而我也有意无意地为了所谓学长的面子,只在你面前展现出较为光鲜的一面,这可能让你对我产生了某种滤镜。”   “其实我远远没有你所想的那般好,你夸赞过我很多次,但在我心里你是个极为优秀的人,只是可能缺乏了一点自信。我想让你去参加迎新晚会,是想告诉你,敢于站在舞台上的每个人都是耀眼的存在,他们都迈出了心中的那一步,而你也可以在那个夜晚认识很多新朋友。”   他把左手覆上了郁景徐的两只手腕,鼓励性地拍了拍,无声地等待对方接受。   郁景徐紧咬着下唇,“学长还记得,去吃火锅那次我说想多了解一点学长吗?的确,在大学里,学长是我最为亲近的朋友,我也一直非常崇拜学长,不仅是才干,还有那份洒脱的气度。”   “我也有过想当然认为学长几乎无所不能的时候,但随着认识的时间越来越久,我开始思考,像学长这样的人,也会有异常烦恼的时刻吗?他从来不太在我面前表露这些,是不是还不够信任我呢?”   “所以我鼓起勇气,表达了想多了解学长一点的唐突意愿。后来也抱着这样的心情,在海边问了学长类似的问题。我现在也无法准确描述出学长真正向我倾诉时,内心的那种激动,即使抛开滤镜,学长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而你那天单独唱给我一个人听之后,我也更加明白要迈出那一步的道理。” 第40章 卓学长的“幸福”养病日常   卓蔚成被他此番真心剖白搞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有想到郁景徐能够真情流露至此,不知何时脸上已是一片火烧云的景象。   “不过,我刚才想了想,我还是会先去完成好我在机动组所负责的部分,毕竟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等到时候忙完了再赶到医院来陪学长。”   “你啊,一点都不嫌累的吗?”卓蔚成无奈地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放在他手腕上的手仍旧没有松开。   郁景徐避开了那道视线,轻声道:“学长知道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好好好,现在可还是半夜,折腾了这么久,还是不知道你睡觉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那双手腕从他手下缓缓抽离,郁景徐再度端坐回陪护椅上,声音温和却又不容拒绝,“学长睡吧,我困得撑不住的话会去走廊的长椅上眯会儿的。”   没等他回答,病房里的灯光便骤然熄灭,只剩下窗帘未掩,泄露入内的细碎月光映出数道铁架的阴影。   卓蔚成在后半夜里完全不曾入睡,眼睛时而掀开一条细缝,悄悄观察着坐在床前的郁景徐,对方的目光始终侧向一边,但卓蔚成知道,自己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对方察觉。   在拂晓即将来临之际,他才看着对方终于支撑不住,用手支颐着一侧脑袋,勉强陷入浅眠。   他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这番景象,然后在闭眼假寐的同时回想着短短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在大家都被讶然定身的危急关头,他的眼前只剩下了郁景徐即将被扑倒的身影,最先反应过来的依旧是身体,他的脑海中完全没有任何顾忌来阻碍他的行动。   也许是时间太短让他后悔的念头根本没有机会生根发芽,反正在摔落于地面的前一刻,他最后的意识便是,啊,能让那个人没事真是太好了。   哪儿有那么多的考虑因素,这只是他下意识最真实的反应,比他自己还更加了解他的内心想法,纵然它不会给出一个明确的动机。   才思考了这么点,头就又开始隐隐作痛,卓蔚成这次是真的徒然闭上眼,先等他好起来,等他好起来再重新思考学弟对他而言到底是何种存在。   在外面的熹微日光透射进来时,卓蔚成听见床边人起身的动静,郁景徐出去时轻手轻脚地帮他带上了病房门。   等对方再次回来时,双手都提着一袋打包盒,腾然升起的热气和香味儿一道扫着卓蔚成的鼻尖,令他瞬间睁开了双眼——毕竟昨晚上没吃饭。   “学长醒了?青菜瘦肉粥还很烫,得再放凉点。”   郁景徐侧身对着他,卓蔚成目不转睛地瞧着对方的侧颜,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其眼下的青黑和眼周的浮肿。   “景徐。”   “欸,学长是要起来上厕所吗?”对方回话时也不敢正面朝向他,显然是也知道自己的面部状态如何。   “咳,你把早饭吃完就回学校吧,不说三四节有课,你早点回去也能在宿舍里休息会儿。”说罢他的胃便开始“打鸣”。   郁景徐背对着卓蔚成颔首,又忍笑道:“那我至少先看着学长把粥给解决了。”   不顾学长的尴尬,他扶着卓蔚成靠坐起身,然后试探性地端起塑料碗,确认完全不会烫手之后,才小心翼翼把它端到卓蔚成面前。   “学长......需要我喂你吗?”   幸好卓蔚成的嘴里没有任何东西,不然他一定会被惊得全吐出来。   偏生郁景徐的表情和内心都极为正经,只当他这是默许,便拿着勺子舀了半勺熬得糯香无比的粥,递到卓蔚成的嘴边。   “学长吃呀。”   卓蔚成战战兢兢地张嘴,感觉自己的舌尖都在颤抖——不是突然被烫到的那种颤抖。   意外的是,当他咽下那口粥后,第一反应不是好害羞,而是好幸福啊。   “对了,”郁景徐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汤勺,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包榨菜,“医院门口有个超市,我去买了包这个。”   卓蔚成定睛一瞧,红白相间的包装上印着“涪陵榨菜”四个大字,虽然不是他在家乡时常吃的那个品牌,但他仍旧为了郁景徐这份细心而感动。   “我不太了解这些,学长尝尝,看这个味道对不对。”   郁景徐先是挤了一小点在汤勺里,然后和着粥一起塞进了卓蔚成的嘴里,他怕卓蔚成万一吃不惯,现在稍作一点尝试。   “唔嗯唔唔唔!”(就是这个味儿!)   嘴里的粥还来不及咽下,但卓蔚成已经用眼神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   郁景徐忍俊不禁,还待再喂,手中的塑料盒和汤勺却被一并夺了过去。   “景徐,我是摔坏了脑......呸!反正我手还健在,完全可以自己吃,我知道你也很饿,快吃吧。”   见卓蔚成坚持,郁景徐也只好妥协,开始解决自己那一份早饭,饿到极点的胃让他几下就让粥碗见了底,时间也到了他该回学校的时候。   不过他还是等着卓蔚成吃完,将垃圾一起打包带走,临出门时还一步三回头,千叮咛万嘱咐。   “舍长和洛学长说上完早八就赶来看望你,到时候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和他们说。”郁景徐最后看了正在回手机消息的卓蔚成一眼,在下一刻关上了房门。   送走负责检查的医生后,结果没想到先来的是辅导员,对他表示了亲切的关心,并表示不必担心学校里的一应事物,只管先好好养病。   病房终于重归安静后,卓蔚成才重新拿起一旁的手机,却也不敢盯着手机屏幕看太久,待他快速处理完未回的消息,一个很久没联系过的人向他发送了一条微信,“我今天下午会来医院。”   他彻底愣住了,各种情绪开始在内心中疯狂滋长,与此同时,病房中响起了敲门声,按时间来看,应该是言川兀和洛之洺。   “请进。”   率先创到他眼睛的是嬉笑着的言川兀,一身黑色套装,手里抱着个过年送礼才会买的红色大果篮。   卓蔚成看着那黑色只觉扎眼,冷静,也许只是个巧合。   然后他看见了穿着一身白的洛之洺,手里同样抱着一个红色大果篮,只不过蝴蝶结所系的位置有所不同。   卓蔚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掐着自己的人中道:“你们......这是商量好的?”   言川兀丝毫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认为他是感动得要晕快过去了才会如此,“对啊,果篮都是在同一家水果店买的呢!”   “不是,你们俩这,黑白双煞,难道不是来索我命的吗?”   言川兀的脸皮登时垮了下去,把手中的果篮往桌上一撂,“嘿,你怎么说话的,我和阿洛好心来探望你,帮你祛祛病气,你就是这么想我们的?”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卓蔚成现在是病人,于是放缓了语气,“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很多不都喜欢穿黑、白、灰么,这很明显就是个巧合嘛!”   洛之洺也跟着放下了果篮,附和点头。   “那好吧,是我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错怪了你们——不过我还以为你们会给我送花来着。”   言舍长挑眉反问道:“难道你要吃花?”   卓蔚成:......   两人环视了一周,发现只有一把陪护椅,便都选择站着说话,大概把他昨天去医院后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又给复述了一遍。   “霁如说,让你不必担心迎新晚会,文娱部那边靠她就能撑起来。”   卓蔚成从洛之洺这话中听出了一点小骄傲,嘴上调侃着自己这个部长实在是偷懒,心里却还是对文娱部无比挂念,毕竟这是他们一起准备了许久的校级活动。   所幸言川兀及时跳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呀,聊了一会儿就已经到正午了,快说想吃什么,本舍长亲自带饭,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不用劳烦舍长,景徐刚刚发消息过来说,他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还给我打包了营养餐。”卓蔚成晃了晃手机,在场的两人都从他的神情中瞧出了几分得意。   “对了,不知道景徐回宿舍以后有没有补成觉。”   言川兀莫名答道:“他根本没回宿舍啊,我和阿洛出发的时候正好碰见在爬坡的他,他说这节是专业课,要早点去教学楼占个前排的位置。”   卓蔚成语气无奈,“他果然很热爱学习。”   在一旁站着的洛之洺突然开口:“我们都劝过他回宿舍,他说等你好全了要给你补课,所以得找个好位置认真听。”   言川兀暗中给其使了个眼色,示意点到即止。   此时的卓蔚成还不知道面前两人的“小心思”,内心涌动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三个人都应了声后,行色匆匆的郁景徐便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一手提着外卖保温袋,另一手提着一袋红富士苹果,在看到桌上的两个果篮后,怔愣了一瞬。 第41章 岁月与绮梦   言舍长在这时终于觉醒了自己的洞察力,挤眉弄眼道:“学弟来了啊,那我和阿洛就先走了,下午还要上古汉呢。”   他们向郁景徐点头致意后,立时出了病房,丝毫不给卓蔚成挽留的机会(当然病号本人表示也并不想挽留)。   躺在病床上的卓蔚成颇为无语,“这两个人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啊......景徐,来,别站着了快坐下。”   他朝还呆站在原地的郁景徐招招手,示意对方过来叙话。   郁景徐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不过没有依他所言坐下,而是把热气腾腾的饭盒打开晾凉,卓蔚成瞅了一眼,是鱼头豆腐汤泡饭,奶白色的汤头点缀着葱花,上面还浮着半个煮熟的鸡蛋。   “听人说这是补脑的菜式,还不知道学长你喜不喜欢。”   卓蔚成平日里爱在床上躺着,这会儿脑袋受伤到了正该静养的关头,倒又躺不住,老想着起来蹦跶蹦跶。   所以此刻,他对吃饭兴致缺缺,“景徐,我早上吃了还没怎么消化,可能是躺得太久导致积了食,兴许起来走走就好了。”   郁景徐听着前半段,眼底懊恼,似是觉得自己考虑不周,可听到后半段时,却立刻眉间微蹙。   “除了脑震荡,学长身上还有好几处拉伤。”   “嗯,我能感觉得出来。”他专注地和郁景徐对视,眉梢时不时流露出几分恳求之意。   郁景徐轻叹道:“先吃饭。”   见其有松动之意,卓蔚成趁热打铁道:“其实我更想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他知道郁景徐帮他整理了几套衣服,装在包里带了过来。   对方打量着他那套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鸿运当头”装扮,这和洁白的床单形成了鲜明反差,“那我一会儿去接点热水,你现在的情况最好还是擦澡。”   似乎是为了让他安心吃饭,郁景徐立马端着盆进了卫生间帮忙放温水。   饭后,脚再次接触到地面的卓蔚成产生了恍若隔世的感觉,他试探性地走了两步,果然浑身筋痛,像是在一天之内帮十个人代考了一千米,文院人的比喻真是贴切。   郁景徐知道学长在这方面脸皮薄,也就没提帮他擦澡的事,只是多留意了下卫生间里的动静。   即使处于受伤状态,卓蔚成的动作依然十分迅速,尽可能地清洁了一遍之后,换上了一套白T恤配黑长裤的经典装扮,还特意捯饬了两下额发。   “学长这是要出门?”郁景徐的眉头又轻轻皱了起来。   卓蔚成摇头,“岂敢,是再过一会儿,我姐就要来了。”   学长的亲人......之前听他偶然提起时,似乎关系并不见得太好。   “那我先回避一下,晚上再来陪学长。”郁景徐说着就要收拾饭盒出去。   “景徐,谢谢你。”   刚刚踏出病房的他闻声回头,看见学长对自己露出了风雨欲来前般的苦涩笑容。   他走以后,卓蔚成唇角的最后一丝弧度也消失了。   四十分钟过去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在病房中响起,突兀而急促。   “请进。”卓蔚成缓缓躺倒,替自己掖好了被子。   未等他的话音完全落下,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穿着米色西装套裙的女人便踩着恨天高走了进来。   除却那半长卷发和淡雅妆容,她与卓蔚成极为肖似,眼慧的旁人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两人之间的亲缘关系。   只是前者富有年龄和阅历的加持,且长相从五官上来看甚至比卓蔚成显得更为凌厉,她就是卓蔚成的姐姐,卓启昕,现年三十二岁,已经接过了父母手里的大半事业。   至于卓蔚成和她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四个月之前。   她把卓蔚成猜不出价格的包重重甩在桌上,目光淡淡从他裸露出来的臂膀扫过,“作为一个病人,需要我来提醒你现在是什么季节吗?”   “......不需要。”   卓启昕完全没有理会他语气里的不情不愿,直截了当地就在陪护椅上坐下,又开始调侃一旁的果篮,“我还以为,你那些朋友们都只是摆设呢,看来你转专业过后,日子过得还不错。”   确切来说,姐弟之间的关系也是在他离开生科院后,才开始渐渐破冰,至于这其中的主要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   卓蔚成开口转移了话题,“阮先生没和你一起来?”   卓启昕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挪回到他身上,“我知道你不待见凡南,就让他待在家里看孩子了。倒是你,与其有空关心一个你讨厌的人,还不如想想我——这个一进门就没被你正式叫过一声的姐姐。”   又来了,卓启昕身上特有的这种说话方式,每次都让善言的他寡声。   卓蔚成的神色变得有些躁郁,却还是妥协道:“姐。”   “嗯,你救的那个人有没有来探望过你?”   “就在你来之前,刚走。”   卓启昕看着自己弟弟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温柔,继续淡声道:“就算他是你的舍友,可你们也才刚刚认识了一个月。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值得你这么拼命相救?”   “你是来审问犯人的吗?我救人,是出于基本的良善好不好?”   卓启昕的态度终于让他小小爆发了一番情绪,他捂住额角,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卓启昕仿佛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是一个病人,稍微放缓了声音,“蔚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问得这么突兀,你一直以来模糊处理感情的方式让我担心,你会犯和初中那时同样的错误。”   此话一出,卓蔚成彻底侧过头去,单方面地不想理会她的任何言论。   “你初中的时候,人家疏远你,固然是有他自作多情的成分在里面,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你自己的感情经常都会越界的问题?”   “恕我直言,你现在不该来和一个脑子摔坏了的人讨论他的性取向问题。”   他的语气有些冲,因为被她这么一提醒,卓蔚成这几天隐有的疑惑又蹦了出来,关于他如何看待郁景徐......   卓启昕并未被他话语里的刺头激怒,只在心里叹息着他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虽然你这个年纪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觉得正常,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老是抱着想当然的态度——你现在,恐怕还是会在心底认为他们那些人辜负了你的真心吧?”   他们之间沉默了很久,卓启昕知道,即使卓蔚成今天一点就炸,但对于这一点,她的弟弟完全无法反驳。   “即使作为姐姐,我也不想对你的感情问题再多说什么,只是到时候你不要再一副被全世界背叛的模样就行。”   卓蔚成缓缓和她对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久未有过的担忧,心头漫上了种种难言的情感,与之前急躁的他相比判若两人。   “是啊,我都快忘记了,当时还当着姐姐你的面哭了一场来着。”   卓启昕则显得更为淡然,“人总是喜欢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无法免俗,你现在既然还有心思考虑这些,那就不该太过狭隘,也不该太过理想化。”   “‘如果一直以来时刻都被生活的重压折磨着,也许就不会产生这些想法吧’的道理你应该也是懂得的。”   卓蔚成垂眸,默认了她的说法。   “算了,我赶最早的一班飞机来木容也不光是为了数落你的,我知道你除了这些,还有理想有抱负,有诗和远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如此,甚至更不现实,但它们时至今日也还是在引发我的思考。可见,大学的这些经历也不全是无用的。”   卓启昕的语气彻底平和下来,人们在回忆起少年时代如幻花般的理想主义时,多多少少还能品到一丝青涩的甜味。   被她周身的这种氛围所影响,卓蔚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姐姐,你觉得那时的你看到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卓启昕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希望无论是何种反应,都能含有一丝包容之心。人在年少时可能不太理解世俗之心,就像现在的我不能要求你放下这万千思绪。”   还没等卓蔚成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机会,她便话锋一转,“你觉得,你那同学和之前那些人有哪里不一样?”   这个问句占据了卓蔚成的全部思维,他突然明白,姐姐在意的并不是他去救的是一个会辜负他真心的人。   “你这样问,我无论怎么回答都像是受到了片面的蒙蔽吧,但是姐姐,他的真诚值得我为他付出。”   果然,卓启昕的脸上带着“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难言表情。   她清了清嗓子,“总之,你自己把握着分寸吧。蔚成,你也是知道的,比起大多数人,你已经足够幸运,如果按着家里的安排一直走下去,也不会有房贷车贷和养老问题。你之前转专业时的态度,让爸妈对你非常失望。”   卓启昕的后半段话让气氛一下子又沉闷下来。   卓蔚成过了许久才反问道:“那拼尽全力,如今得到爸妈欣赏与认可的你,感受如何呢?” 第42章 心病难解   她眸光深沉,“至少我现在已经有了独立的能力,而不是被他们潜移默化的轻女思想束缚着。”   卓启昕得到的回应是对方的摇头,“不,姐姐,现在的你应该明白,他们只是更喜欢有用的孩子。”   卓蔚成看着眼前人抬腕看表,“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我来这边也能顺便出趟差,再呆上一会儿就得走了。”   病房内陷入了两人意想之中的沉默,卓启昕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果然,除了这些,我们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讲。”   “姐......你吃水果吗?”   卓启昕觉得他的态度转变有些莫名其妙,没好气地答道:“难道你能帮我削皮吗?”   “其实你可以吃香蕉或者是橘子。”   五分钟后,姐弟俩一人拿着一根香蕉开啃,卓启昕表情沉痛,她在懊恼自己没带补妆用的口红。   而卓蔚成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没有什么话好讲,那就一起吃吃东西缓和气氛吧。   “总之,你好好想想如何处理这些事情吧,既然栽过坑那就别再犯,至于你可能会有的的那些雄心壮志——人都是自私的,能遵纪守法地活着就不错了,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我走了。”   等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卓蔚成才收回视线,觉得一切都非常地不真实,姐姐飞那么远过来一趟,就是为了给他“上一课”?   更为混乱的是,她话语中的某些部分的确说中了他的内心,撕开了那被自己粉饰过的一面。   在漫长的中学时代,浮于表面的交际屡见不鲜,于是他不在乎对象的多少,倒是越来越看重那“唯一性”。   经历过多次决裂的他终于摸索出了一点识人之道,开始认定自己“筛除”过后的对象,真心相印,最初的时候当然极为契合,他往往能和那个人迅速上升到一个感情临界点。   但那时幼稚的他或许不明白,也或许不够明白:人类的贪欲是没有上限的,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而双向的天平一旦倾斜,维系起来就变成了一种负担。   而他,是拼命想挽回的那一方,即使自己也还不清楚,渴望感情升温的缘由,也许纯粹,也许变质。不过由此刻的他回想起来,那种往往被伤痛文学盛赞的情感,已经被狭隘的自私荼毒得只剩下刺向对方的指控。   每个人都渴望得到回应,即使这是一种颇受批评和指责的心态,但无可否认,这就是人们心中最隐秘与自私的写照,绝对不可武断地将它从人们身上剔除。   有的人的反应一开始就很激烈,有的人则是早有预谋的递进疏远,他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些,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自我欺骗的剂量有多少。   而这样的表现又曾一度指向一个词——占有欲,这个词从不只适用于某一单一的感情范畴,却实实在在会带给旁人以误解,以错觉。   人们常说,感情的成分是复杂的,在情难自禁之时,不要试图去分清混杂的情丝。选择将其全部听信的人,忽略了冲动是魔鬼的事实,也许无法绝对地测定,但发生变质的感情,在神思清明时也不会消失。   这样被疏远的经历一次两次可以被归为是巧合,次数多了,首先产生的会是自我怀疑,然后会被自己不断臆测时不上不下的心态所长久折磨,当在冷暴力中沉浸已久之时,仿佛这世上所有的极端与怨毒都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催生出偏执自私的种子。   后来终于有一个人肯向他透明一点缘由:他不断增加的感情深度会造成模糊的误会,不止是对自己而言,更是对外界而言。   这番符合常情的言论使他极端的火焰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疑惑,感情这种东西,在付出的时候必须明知它们的源头吗?   被指责的不安曾让他消沉了一段时间,自己又是如何打破这种状态的呢?收敛了自己的所有失态,和大多数人一样注重维护体面,最后平静地接受了渐行渐远的结局。   可后来的他发现,从来不存在什么真的放下,那些终究化作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荆棘,如影随形地跟随着自己来到每个新的阶段。   他知道自己的情感认知存在很大的问题,只是还没走到彻底扭曲的那一步,控制不住的怨气让他看到了自己丑恶的一面,而这也成为了他继续自我欺骗、甚至逃避的理由。   难道,他心中此时因郁景徐而产生的种种难言之感,又是一种征兆吗?   之所以一直没暴露出来,是因为学弟的身边只有他一人,而这正好满足了自己过去的某种情感习惯吗?   如果自己这次真的依旧无法给这种情感下个定义的话,最后又会迎来一个无声的决裂结局吗?   卓蔚成捏着眉心,他下手的力道很重,甚至于在筋脉处都久久留下了钝痛感。   老天啊,他真想安安心心做一个专心养病的病号,但他知道,他不能,也许过往的情感失利就是为了让他明白,首先他得有一个勇于正视的态度。   迎新晚会的舞台在昨晚就已经搭建完毕,下午三点,各部门的工作人员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学弟,这些一会儿就拜托你了。”   刚刚指挥完灯光架设的楼霁如从舞台上轻盈跃下,将手中的器材清单递给郁景徐。   郁景徐捏着那张纸的边缘,下定了决心,“我有个临时的提议,不,应该说是请求。”   ......   下午五点,郁景徐早就和其他人分配过工作,小组配合干活的效率之高尤其突出,此刻所有来帮忙的工作人员都围在一起分发工作餐。   郁景徐用塑料袋匆匆装上自己的那份,其余的人他也不太认识,主要打声招呼的对象还是楼霁如。   后者爽快地表示让他快去,顺道告诉部长就算没有他,文娱部也还能转。   他这次没再先斩后奏地带饭去医院,自己中午时想当然地买了一份营养餐,嘱咐要清淡益脑,结果观察细致的他发现,学长最后吃得还剩下小半个汤底,明显胃口不佳,说不定还是为了不拂了自己的好意,勉强吃下去的。   也不知道下午学长和家人的会面如何,虽然他知道这和自己毫无关系,但着实无法不去在意。那么作为交换,这次的餐食就全听学长的意见吧。   迎新晚会定在晚上七点正式开始,自己到达市医院之后,应该还有足够为学长买饭的时间,到时候再去问问对方想吃什么,当然,是在不要太过分的条件下。   他心下稍宽,出校门时又正好赶上了那班公交车,嘴角不禁勾起,甚至忽略了自己手中逐渐冷透的盒饭。   郁景徐如往常一样轻轻敲门,几分钟过去了,内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还是又重复了几次敲门的动静。   最后,在心里不断默念着“打扰了”的他拧开病房门,轻手轻脚地注意着自己的动静,眼睛还不忘于同时瞟向病床。   只见一直以来精神状态好得不像是个病人的卓蔚成,此刻紧闭着双眼,他仔细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确乎陷入了沉睡,只是好像在经历着一个并不安稳的梦境。   郁景徐走向窗前,拉紧窗帘,替对方掩住了最后的残阳。   这样的睡眠质量,倒是和高三时的自己很像,在梦魇中被无数负面的思绪缠绕着,又在每一次醒来时承受着它们留下的焦虑。   不过自己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梦了,尤其是最近一周,基本都处于无梦的深度睡眠状态,早上醒来时的精神势头也很好。   原先受外界所影响而产生的种种顾虑在不知不觉间偃旗息鼓,令他能更加注重于自我的提升。他也很好奇,在大学摆脱了高中的固定高压模式之后,仅靠自己究竟能到达多远的彼方。   而当他每每想起这点时,脑海中往往会浮现出一个固定的身影——登上彼岸大陆的是他自己,但那个身影也在大陆的同侧注视着他。   身后的床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打断了他的畅想,郁景徐迅速回头,对上了一双迷蒙的眼眸。   卓蔚成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焦距,久睡之后却让他的声音更添颓惫,“景徐,你来得好早。”   郁景徐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快到晚上六点半的时间,“嗯。”   卓蔚成又打了个哈欠,开门见山:“我今晚上不是很想吃饭,就不麻烦你去买饭了。”   “那学长要不要吃点水果?至少垫垫肚子。”   他的眼神极为诚挚,卓蔚成犹豫了几息,“......谢谢,那就吃个苹果吧。”   早上宿舍另外两人送来的果篮里放着精挑细选后的饱满大果,个个表面光滑,散发着红彤彤的光泽。   在它们的光辉之下,那袋散装红富士孤零零地待在角落,显得尤为寒酸。   郁景徐伸出的手顿了一下,还是伸向了果篮。   “你会挑苹果?”卓蔚成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郁景徐如实答道:“不算会,但店家让我试吃了几片来自不同苹果的果肉,都很甜,所以我就买了。” 第43章 无可否认的真实   “那就先尝尝你买的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看见卓蔚成的目光最后落脚在那些散装的黄红小果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学长刚才那句话的语气比平时还要更加温柔。   把苹果仔细洗干净过后,他麻利地掏出折叠水果刀,又把垃圾桶踢到椅前,专心致志削皮的模样像极了一个艺术家。   卓蔚成垂眸不语地盯着对方削皮的动作,手法娴熟,似乎还带着一点强迫症——因为一圈圈呈螺旋型的果皮并未断裂开来。   郁景徐最后还细心地帮对方不忘挖掉头尾的皮,再将整个苹果对半切开,削挖掉内里的果核,直到只留下纯粹的果肉。   他把没来得及收好的水果刀背在身后,将两半果肉一并递过去,而卓蔚成只拿过了半个。   郁景徐本以为是要等其吃完了再递半个过去,结果卓蔚成夸了一句“好甜”之后便莫名地盯着他,“你怎么不吃啊?一会儿这苹果都该氧化了。”   “这是专门给学长削的......”   卓蔚成紧接着露出了令他熟悉的无奈神色,果断接过另外半个,却微微向前探出身子,一把将苹果塞进猝不及防的郁景徐嘴里。   在这一刻,对方眼底的笑意和他眼中的错愕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可不能独占你周到的照顾呀,辛辛苦苦削一阵果皮,你也一起尝尝,自己买的苹果到底甜不甜。”   “嗯。”   果肉的汁水在他的唇齿间瞬间迸溅而出,可能是因为甜味过度,才让他的大脑此刻模糊一片。   收拾干净后,卓蔚成掏出了自己的平板电脑,正在调试着放在床上的支架,这是他们今晚观看直播的设备。郁景徐默默地将陪护椅挪近,他也和学长一样期待着迎新晚会。   调试完毕后,卓蔚成又登入线上直播平台,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去现场感受火热气氛或者是等着观看直播回放,所以直播间里的总人数并不多,此刻距离迎新晚会开始还有最后五分钟。   在等待的间隙中,缺少睡眠和来回奔波的疲惫便一齐涌了上来,郁景徐想尽力克制,到后来还是忍不住地揉搓着眼睛。   “景徐。”   “欸。”他刚刚放下覆在右眼上的手。   “你要不要坐过来,你坐那儿看直播的话视角会有点斜。”卓蔚成说着往床铺的另一侧挪了挪,还在给他空出的位置上拍了拍。   这个场面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让郁景徐的睡意都散了一半,但一联想到自己要坐在斜角看两个多小时的晚会,着实不如挪过去。   反正两个人平时上课、吃饭也是坐在一起,之前那是桌椅板凳,现在也不过就是......床而已。   再看看学长坦坦荡荡的表情,他犹豫再三后还是坐在了对方的身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指远近。   也就在他坐下的那一刻,迎新晚会正式开始了,四位主持人全以从容姿态亮相,都是些俊男靓女,在服化道和打光的加持下,让人移不开视线。   郁景徐指着身穿亮片银色鱼尾裙的楼霁如,道:“那位,好像是文娱部的学姐。”   卓蔚成也被副部端庄的模样惊到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哦,她的普通话也过了二甲。”   各种开场白、领导致辞等等就已经花去了快半个小时,虽然流程是自己定下并确认过多次的,但卓蔚成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焦躁。   从小到大,耳朵已经像这样被磨过多次的郁景徐则眼睛一闭一睁,往往伴随着如若突然触电般的甩头清醒动作。   在这场煎熬结束以后,作为开场的第一个节目便是由文娱部成员出演的鼓乐——《象王行》。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认真起来,表演者均着传统服饰,鼓声随乐曲调音起伏变化,卓蔚成的眼中逐渐流露出欣慰之色,自己每次都有去跟进他们的排练现场,今天所呈现出来的舞台效果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我以前有时候会在下午去操场跑步,在操场上露天训练的就是他们吧?”为了尽量不破坏观看体验,郁景徐特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很轻。   卓蔚成顺势就侧首道:“那你怎么一次都没瞧见过我?”   “我只敢远远地瞧,怕打扰排练也不敢靠得太近。”   那种情境下,就算看见了也不会上前去打招呼啊,郁景徐默默在心里添上这句话。   对方显然也明白这点,没再逗他,而是笑着邀他继续看表演。   基本上一个节目才刚刚进入尾声,卓蔚成就能准确说出下一个节目类型以及表演者的身份,节目单的内容他早就烂熟于心,此刻看着晚会流程按自己之前设定和策划的那样一步步推进着,心里还是涌出了难以形容的激动,震彻全身。   也许在现场的话,这份心情会更为强烈,但这又如何呢?至少迎新晚会顺利进行着。   节目还是跳不出传统的歌唱、舞蹈、小品等类型,不过胜在足够新颖,升华之后的主题也发人深思。   到后来,初时的热情逐渐平复下来,比起继续专注于节目,他更关心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身边人。   在节目尚未开始前,他就已经观察到了,郁景徐渐渐收不住这两日积攒下来的疲累,或许,迄今为止,对方都是在强撑着精神保持清醒吧。   他不时用余光关注着郁景徐的状态,晚会到半场抽奖环节时还能笑着听他调侃,过了一会儿便就只能半睁着眼,至于现在——   眼皮在阖上与舒展间僵持不下,然后由前者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卓蔚成眼疾手快地用左手轻轻挽回郁景徐身体倾斜的趋势,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划动右手食指,关小了平板的音量。   他小心翼翼地将对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再三确定对方的睡眠没有被自己惊扰之后,他的视线才终于随意地回到了直播上来。   直播画面中的楼霁如提着自己的裙摆,再次步上舞台的她吸引着全场的灯光,最后她宣布要开启一个特殊环节。   卓蔚成顿时露出释然后的苦笑,算算时间,现在本该是自己上台献唱,副部之前有和自己商量过更换成抽奖活动,还不知道奖品是什么,线上人士能不能也参与其中。   然而下一秒,他的神情彻底愣住了,在楼霁如的身后,荧幕投影上出现了一个五分钟左右的视频,封面正好是那天站在排练室舞台上为郁景徐歌唱的自己。   “......接下来本该由来自文学院大一年级的卓蔚成同学为我们现场带来精彩的表演,他也是本次迎新晚会的主要策划人之一。”   “但非常遗憾的是,他在运动会帮助同学的过程中不慎受伤,今天无法到达现场与我们共同分享这热烈的氛围。不过,我们有幸找到了卓同学排练时的视频资料,希望能够稍微弥补这一遗憾。”   “那么,接下来,请各位欣赏,由文学院大一年级卓蔚成同学为我们带来的歌曲,《昨日青空》。”   卓蔚成的晃神甚至持续到了第一句歌词响起之后,这个视角,这个背景,错不了,这是郁景徐那天为他录下的视频。   从画面中能看出拍摄者的手很稳,镜头几乎没有晃动,虽然因是手机拍摄而存在投屏时像素不佳的问题,但全程没有什么杂音,音质出奇得好。   歌曲行至高潮部分时,直播画面突然转向了观众席,以拉近慢移的手法反映着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大多带着动容、凝重,还有神往,怀念。   他所想站在舞台上向外界传达出的情感,此刻正以另一种特殊的形式走向实现。   而这一切,最初又是谁的提议呢?   一个隐有身形的猜测在脑海中种下后,卓蔚成开始仔细注视着靠在自己肩头上的身边人。   眉头不再蹙起,呼吸声轻微又绵长,这种种迹象都表明,郁景徐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了解到这一点后的卓蔚成也并未将视线移开,而是随着歌曲的尾音落下,眸色渐深。   如果此时的他能够看到自己的眼眸里的光彩,那他一定不会错认这份正不断向体外宣发的情感。   直播画面中响起了现场的掌声与欢呼声,但对卓蔚成而言,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他的内里——心如擂鼓。   下午自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种种思量被他尽数抛掷在隐秘的角落,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以什么样的状态,什么样的心情看完接下来的表演的。   他只知道,直到平板显示出直播已然结束的画面,那种从心底腾涌而起的奇异感觉依然没有丝毫的平息势头,反而入侵到他的四肢百骸,剥夺了他的全部思考能力。   理性的分析与考量,在这一刻崩塌得尤为彻底,却又并非无迹可寻。   自己不是也已经下定决心了么?迟早要给这种感情下个定义,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更也许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   终于,有一方开窍啦(最开始真的没想到能写到十万字来着) 第44章 确定的心意   而就在此时此刻,他听见了自己的心声,纵然过往的情感有太多的不堪回首,那份剖出的纯意依然未曾蒙尘,甚至变化升华为了更加热烈的悸动。   卓蔚成任由自己沉溺于初尝禁果般的隐秘潮骚中,无关世俗,他的心只为真意所动,他已经明确知晓,自己对郁景徐究竟是产生了何种感情。   他调整着坐姿,又伸出手,让对方能睡得更加舒服。   待郁景徐悠悠转醒时,神思仍被睡懵后的恍惚所占据,至于眼前更像是像是与外界隔了一层迷蒙的雾气。   “醒了?”就连学长近在咫尺的声音也仿佛渺远起来。   等等,近在咫尺?!郁景徐余下的睡意在此刻散了个干净,在意识到自己的睡姿“不端”之后,眼中的慌乱更是一览无余。   “对不起!”他条件反射性地弹跳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向对方鞠躬道歉。   卓蔚成本想揉按左肩肩头的右手又缩了回去,这样的举动,恐怕会让对方更过意不去吧。   “这有什么关系,两日来你学校医院来回跑,照顾我的同时还要兼顾着学习,太过辛苦所以睡着了而已。”   郁景徐在床前重新站直,垂眸扫了一眼处于黑屏状态的平板,“可是,晚会已经结束了,我......”   躺坐于病床上的卓蔚成抬头仰望着他,“是啊,的确已经结束了,我很喜欢你带来的惊喜。”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令郁景徐更加为自己方才的慌乱而窘迫。   左思右想的他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学长喜欢就好,我还以为你会生气,毕竟这是我未经允许,擅自作出的决定。”   “就像你知道我选择这首歌的目的一样,我也知道你这么做的缘由。”   卓蔚成的目光一直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是他的错觉么,总觉得学长的眸光越来越柔和,让他越来越不敢与之对视。   一声轻笑从身侧传来,“怎么是这种反应?敢做不敢当吗?”   自己好像被戏弄了这种想法一经产生,便立刻被他扼杀于脑海,“我只是想尽量弥补一点学长的遗憾,我也体验过努力被辜负的感觉,那真的很难受。”   他听到身旁的卓蔚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景徐,你知道吗?就因为你这句话,我便觉得我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它的范围不止仅限于这次的迎新晚会,确切地说,这弥补了我青春中一个更大的遗憾。”   见郁景徐愣神,卓蔚成爽快地朝他摆手,“算了,我这番话没头没尾的,的确难懂,或许,现在不懂也是件好事。”   如其所言,郁景徐确实不太能理解卓蔚成的话外之音,但唯有一点他是极为明确的,那就是自己心血来潮的决定得到了认可。   “那你今晚上还留下来吗?”   卓蔚成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时间,在心里估算着对方回到宿舍所用的时长。   “嗯,留的。”语气坚定,果然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你还是回宿舍睡觉吧,明天还有早八——再说了,我今天也没有头痛眩晕之类的症状,你不用这么辛苦地照料我。”   因为自己刚才的瞌睡举动,此时的郁景徐失去了反驳的话语权,在打点好一切后,终于回到了阔别一天的宿舍铁板床。   他夜晚一个人爬坡时也不觉孤独冷清,四周全是在操场上疯狂了一夜的学生,大多数人的手里都拿着荧光棒,将晚会热烈的余韵传递到他的身侧。   此时此刻,后知后觉上涌的激动情感才终于漫上他的心头,这就是青春的一角剪影,虽然没能与学长一起见证到最后,但今夜已经成为他余生中都不会忘却的美好回忆。   回到宿舍后的郁景徐没再干耗着,他的首要目的便是养精蓄锐,力求在明天的早八上抢得前三排。   不过他躺上床后还是习惯性地先点开了手机,几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是卓蔚成在关心他是否有平安到校。   他打字的手指顿住了,一瞬间,晚上在医院发生的那些片段迅速在眼前飞过,留下一片尴尬。   他甚至忘了去关心学长,对方的肩膀还麻吗?   郁景徐卡在那儿半天,还是没把这句关心之语给发出去,在三言两语结束聊天并得到卓蔚成的“晚安”表情包后,他心情颇为沉重地放下了手机。   极其经典的是,他在这个良夜里成功失眠了。   卓蔚成身体的恢复速度很快,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也同样婉拒了他的照顾,直到出院的那一天,在自己的强烈要求下,郁景徐一个人包揽了对方的行李。   而那些水果最后成为了整个宿舍的共同财产,因为削好皮的水果才更受大众追捧。   “哎呀,老卓,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我真是......”   言川兀见他好全,便忍不住地过来嘴贱两句。   卓蔚成一看他凑过来就早有预判,当机立断地打断了他的后文,“我懂,父卧病在床,儿寝食难安,孝哉,孝哉!”   言舍长磨了磨后槽牙,“我听学弟说,你们英语的期中考试成绩教务系统已经可以查到了......”   卓蔚成很是戏精地捂住左胸,“言贼误我!”   然后他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登陆教务系统时密码都紧张得输错了两遍,成功登入后,他又用左手捂住双眼,只留出一道缝儿来,小心翼翼地点开了“学生成绩查询”。   呼,还好勉强上了个八十分。以他现在宛如小学生的英语水平,突击几天过后还能取得这样的成果,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然后他随手一划点进了英语QQ教学群,漫不经心地开始查看老师最新发出的消息。   “据统计,文学院英语二级教学班本次期中考试有三十位同学取得了90分及以上的优秀成绩,其中95分以上的同学有十人,班级平均分91.23,不存在挂科补考现象。”   卓蔚成的眼角流出了并不存在的眼泪,好,他以后一定认真学习大学英语。   退出QQ以后,他又点开了微信,铺天盖地的消息海洋瞬间向他袭来。   下周要进行的健美操期中考试、所有专业课的期中论文要求、文娱部的期中总结报告、学生会例行会议即将召开的通知......   好崩溃,好痛苦,卓蔚成感觉自己的头又痛了起来,莫不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还在,不,那是因为大学牲真的很容易s。   他长叹一口气,逼迫自己把这些负面情绪都镇压下去,毕竟下午景徐还要抽空给自己补课。   “唔,老师进度放得很慢,讲得很细致,前几节你错过的课上,他主要介绍的就是这些发音特征。学长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要是我讲的不够清楚的话,我这里还有老师课堂上的录音。”   两人正坐于咖啡厅的露天阳台上,卓蔚成点的拿铁、郁景徐点的抹茶生椰几乎都还没怎么动过。   “不,景徐,你讲得很好,很有去当老师的潜质。”   郁景徐翻阅笔记的动作停了下来,“学长说的也太夸张了点。”   卓蔚成一手在桌面上支撑着下巴,歪头冲他笑道:“我什么时候有对你说过谎话?说起来,你当初为什么选择了汉语言非师范方向呢?”   郁景徐合起笔记本,“我不适合去当老师,实在是没有那样的能力,自己的专业知识尚且不牢靠,更别提去和学生、家长打交道,那些真的......很复杂。”   他的父母都从事教师行业,自小耳濡目染,让他知道了这个行业中的不少内幕,察觉到自己的话题有些跑偏过后,他匆匆作出总结:“但我还是觉得,教师是个伟大的职业,只是我无法胜任。”   知道他父母职业背景的卓蔚成多少也能理解他话语里的意思,为缓和气氛而调侃道:“好像在很多父母的眼中,世界上只存在三个职业:老师、医生、公务员。”   郁景徐吸了一口冰沙,“现在的就业形势太难了,大家都想要拥有稳定的收入与生活。有时候想想,大学在读的我如此懵懂,却在几年后就要步入社会,去自己承受生活,还挺割裂的。”   卓蔚成引出了另一个沉重的话题,而他发现自己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不能发一言,或许以他自己的家庭背景,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什么话语权。   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回归一条看起来普通的道路。   “时代的洪流,个体又如何能够承受,虽然我现在也没能找出一条前路,景徐,但我们总归还有时间,可以一起走过这段人生经历。”   郁景徐明白他的意思,本来也只是一时神惘,“说得对,我们应该现实一点,现在应该先想想下周的体育期中考该怎么办以及期中的论文什么时候开始敲字。”   卓蔚成一口咖啡差点呛到气管,咳咳咳,这也未免太过现实了点。 第45章 模糊的钝感   “哎呦,头好痛,看来我怕是还得回医院再住几天。”   他夸张地捂住前额,瞧着可怜兮兮的。   郁景徐收敛住将要溢出的笑意,“可是学长,你仔细想想,你现在回去住院就会错过健美操的期中考试,下次上课期间补考的话社死的人可就只剩你一个了。”   于是在现实的又一打击下,卓蔚成及时止住了戏瘾,“说起来,你的羽毛球现在练习时还会有很大的困难吗?”毕竟自从那次偶遇过后,他就没再见过郁景徐练习时的身姿,也便无从知晓对方如今的进步。   郁景徐拿吸管搅拌着磨砂杯里的冰块,想起了自己每一次单独训练时的情景,“也就那样吧,下个月会有年级羽毛球大赛,希望到时候不要拖学长的后腿。”   “放心,你比我值得信任多了,健美操我才真的是无能为力,没想到有朝一日体育课需要老师捞我。”   卓蔚成长吁短叹几声,很想一拳打爆这个世界。   “那要不,学长你去找楼学姐帮你临时突击一下,听洛学长说,她好像和你都是上健美操的。”   他沉思片刻,首先,他绝对不可能在宿舍里练习,其次……没有其次,现在看来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行吧,我试试,希望你洛学长不会嫌我抢占了他们的二人时间。”   郁景徐倒是头一次听到这种新鲜的说法,“洛学长会是这样的人吗?”   好像,确实是。   一桩大事暂时得到了解决办法,卓蔚成正欲换个轻松的话题,就听得对方道:“这件事先放放,基于学长上次写论文时的经历,两位学长一致决定由我来监督你的论文进度。”   “咳,好的,真是辛苦你了。”   图书馆内——   卓蔚成站在书架边上,怀中抱着一大摞书,而郁景徐正沿着编号代码挨个找过去,时不时抽出一本书仔细翻看,然后卓蔚成留待一旁,等着接过新的参考文献。   对方眼底的认真神色,让他心神荡漾。   “景徐,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很不靠谱啊?”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学长何出此言,现在不就挺靠谱的?”郁景徐转身又往他怀中的书堆上摞了两本。   “没有,其实我是想说,你真的很优秀,我这个学长自愧不如。”   郁景徐停下手中的动作,表情认真中又带了丝无奈,“学长很厉害,我能感觉得到,你只是有时候还需要多付出那么一点点的努力。”   他还特意做了个手势,委婉而又生动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就像学长刚才说前路很难但我们可以一起度过那样,写论文的过程也很痛苦,我们慢慢来就好,不要拖到ddl之前。”   他继续着寻找文献的进程,在专业的事情上他一贯耐心十足,富有计划,令某人极为欣赏。   “麻烦学长刚才帮我抱着了。”   郁景徐抱着书和卓蔚成并肩走在一起,他当然不会让大病初愈的学长太过劳累,而他的巨力也的确完全能胜任这一差事。   见对方丝毫不见气喘累手的模样,卓蔚成摸了摸鼻头,“没什么,我在想,或许我应该跑健身房跑勤点了。”   回到宿舍以后,两人立刻就开启了选题历程,顺便还通过录音复盘了前几天老师授课的思维导图。   看着平板上密密麻麻用触屏笔写出的笔记,卓蔚成痛快地伸了个懒腰,“呼,感觉好有成就感。”   郁景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浅笑道:“按这样的效率,后天就能把落下的课程全部补完了。”   “那还得是郁老师教导有方。”   他轻轻摇头,话里有话:“如果学长一直保持今下午的状态,那我可教不了学长什么。”   卓蔚成趴伏于桌,侧着脸瞧他:“从劳苦劳累的生科院出来后,我的惰性就出来了。唔,但学习汉语言真的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是因为对专业课兴趣不够才不肯花心思吧,郁景徐也趴在桌上,和对方视线齐平,“那学长后悔转专业到汉语言文学吗?毕竟你之前说过,最感兴趣的是历史来着。”   卓蔚成移开目光,“没有后悔,毕竟我以后工作的话,也会走和它相关的道路,生物科学和历史都不太适合我。”   郁景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半撑起身体,“也对,既来之,则安之,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遇到学长的话,想必我还陷在自我内耗的漩涡里吧。”   “不对,凡事都只有自己想通了才会得到解决,即使没有我,你也迟早有一天会走出过去的阴影,不过如果我没有转专业遇到你,那才是件憾事。”卓蔚成也撑坐起身,用和缓的语气传递着肺腑之言。   这话让郁景徐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愿去细想,得到自己所憧憬之人的认可是件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当事实真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又不自觉地开始后退。   “……学长,我今晚还有选修课,先去占位了。”他逃也似的冲出了宿舍。   好像自从学长住院之后,他们之间的氛围就发生了某种变化,还是那种,更进一步的良性变化。   他们的相处模式如往常一样亲密无间,仔细想来也不觉尴尬,只是自己时不时会产生一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对学长的情感正变得越来越复杂。   郁景徐再度懊恼起自己人际经验的缺失,如若不是这样的话,他现在能更像其他成年人一样去游刃有余地辨别处理这些情感,而不是现在陷入一种怪异的漩涡。   从小到大,他几乎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每一种善意情感持感激态度,他不会主动去向外界索求什么,光是被动的接受就足以让他无比……惶恐。   他并非没有脾气上涌的时候,但那些偏激的存在往往在发泄出来之前就被他自己压制下去,即使对方做出了伤害他的事,他最后也会想起曾经从对方身上得到了什么,这份情会在任何时刻被他横置于心。   所以他虽然并不排斥人际关系,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斗对其敬而远之,原因有二:他深知自己情绪消化能力的薄弱,不愿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他人;他害怕过强的共情能力所带来的沉重,那更会彰显他的无力。   所幸在某种高压教育模式的影响下,他的这种行事风格倒很契合外界的要求,他可以把很多时间都用来专注于学习以及其他世俗标准中有助于未来的一切事项。   多做“实事”的确会令人心安,他也曾一度认为,自己不会再主动渴求人际关系,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希冀对方向你付出情感是需要通过无限努力才能勉强够到的妄想。   而且,他觉得和家人在一起相处足够舒心,比起向外做出这种风险巨大的情感投资,不如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家人身上。   他的父母虽然仍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已足够开明,很早之前就明白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孩子平安喜乐,在了解到这一切后的郁景徐反而给自己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在这种宽松愉快的家庭氛围里,他反而开始更渴望成功。   不过后来对他发现自己忽略了,容易被外界左右的人是无法避开人际关系的影响的,其实现在想来这也很正常,没有人愿意听到中伤自己的话。   他知道旁人喜欢叫他书呆子,他起初并不放在心上,依旧埋首于学习,在后来却发现这样的声音确确实实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自己:考试成绩下降后,他开始臆想班上有无数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伴随着指指点点的杂音。   也许旁人并没有那么在意他,也许这只是他潜意识中的假想敌,但那又如何呢?他还是被彻彻底底地打倒了,倒在了所谓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上面。   在这件事上,父母远比他冷静,甚至早就帮他找好了安慰自己的理由:因为学习压力过大而造成的身体原因。   他可以就着这个理由继续在漩涡中沉沦下去,欺骗自己一辈子,最后甚至还可以在和人聊起高考时插上一嘴:我曾经如何如何风光,奈何高考最后一局定乾坤,把我彻底挡在了“龙门”之外。   但也许最大的悲哀便是他永不遗忘,永不言弃,即使知道之前中学时的状态会在大学继续上演,他还是选择了在心中种下了执念的种子,然后眼看着它生根发芽长成新的荆棘。   而当荆棘稍有长势的时候,一双手便会无惧棱刺,拨开荆丛说着类似想与他并肩同行的话,他知道那是他少有的除却家人外的亲近者,他不知道的是,那也是他以后人生中最大的变数。   一开始,他没有刻意维系和学长之间的关系,他总是本能地避开过于耀眼的存在,和对方的交往也是出于有来有回的人际法则。   他平日里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习惯迁就于他人,往往还在批判对方行径之前就先被对自我的否定所困。 第46章 双向奔赴   但当回应变为了一种习惯,内里客套的成分也在被渐渐置换,他知道自己正离对方越来越近,这种新奇的感受并没有给他危机感,他在过往中所坚定的“纯净性”人际法则一点一点地被磨灭。   或许是过去的学业压力让他忽略了这点:当两个人都在交往中付出真心的话,很容易便能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   只是他从未经历过,因此在心底生发的患得患失让他更加关注对方的态度,他总是很认真地注视着对方,无形中带着一种卸去锋芒的挑剔,实则是内心不知所措的写照。   他实在不习惯这样的日常,这样有人时刻陪伴在身边,就像他们是老友一样的日常,如果学长表露出一点虚伪的话,他就可以继续回到之前的壳子里,继续去过那种有点孤寂,却又不会给旁人增添麻烦的生活。   但就在短短的几周时间里,他发觉自己已经“亏欠”了对方太多,他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旁人图谋的,就连用来取笑逗乐的乐趣也不具备。   然后他自觉把这归结为了一段不平等的关系,虽然尚能做到相处自然,但他却已然开始思考,如果有一天这一切改变,比如学长有了更亲密的朋友而不再与他维系两人关系,那么他又该以怎样的态度去继续和学长相处?   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十分自以为是,后来他也幡然醒悟了这点,即使学长每天与自己相处的时间很长,那也只是顺路的方便罢了,或许在更多自己看不到的时刻,学长在和更多形形色色的朋友以这种方式相处。   而自己,又怎么能妄想在他人眼中是特别的存在呢?既荒唐又自大。   认识到这一点后,他并没有陷入消沉,带着及时止损的心理和淡然的落寞,甚至还可以自如地调侃自我,人都是会贪恋温暖的,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遇到那般耀眼的存在……   没关系,只要认清了这点就好,那样的话,就不会让贪欲膨胀,也不会让彼此的结局闹得太难看。朋友之间竟然产生了这种占有欲,那真是太过奇怪。   但在这种情况下,对方的言行举止就成了最大的变数,学长真的……给予了自己很多希望,可以变得更加独特的希望。   他知道,将过多的情感变动契机寄托在他者身上是一种愚蠢的做法,不过他有时候会清醒地沉湎其中,因为对方不曾辜负过他一丝一毫的情感,这也赋予了他勇气,主动寻求更近一步的勇气。   他想更多地了解对方,寻找能长久驻留在对方眼中的方法,害怕自己看起来与对方并不相合的性格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他把这些心情归结为憧憬,真是一种广泛而又大胆的用词方式,他需要这种模糊性,来麻痹自己,来促使自己一次一次跳脱出过去的行事方法。   有时候想想,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内耗呢?更像是作茧自缚的幼稚做法,按照自己一贯坚持的信条,他不该在情感问题上耗费太多时间,而应该好好思考如何在大学中“卷”出一条未来的道路。   可是当他在火锅店收到了学长所赠的那支“天天开心”的小纸伞后,新的迷茫摆在了他面前,世俗人生奋斗的终点究竟为何物,又是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呢?   不是人人都要到达“罗马”,也不是人人心中都拥有着一个“罗马”,正如羡慕学长之洒脱的自己一样,或许某些时候放下执念的苛求,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   这并不代表精神就能抵消掉对物质的需求,恰恰相反,只有深知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深度和温度,才能获得摒除稚嫩与浮躁的安然之乐。   他知道自己从来就到达不了顶峰的高度,这辈子也无法做出什么可称卓越的成就,他只能尽可能地过好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保有那颗愿意对外献出微芒的真心。   于是他开始渐渐学着去克服内耗的心态,当你能有更多的时间用在实际的事业上,这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以自己的性格,即使明白了这一点,往后定然还会遇到许多能击溃他的事件,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不再重蹈覆辙,就不会陷入恶性循环从而给予自己无限痛苦。   他感激学长点拨了迷途中的自己,顺着这样的心态往下,他也更加明知,人生中所有的重大改变,关键点都在于自己,因为做出最终决定的人就是自己。   他同样也想基于这点,解决情感上的内耗,他此前常常将两人之间的关系画上不对等的名头,但其实,如果真正想维持住一段长久的稳定关系,他所做的应该是努力与学长并肩而行。   对任何一个人保有特有的滤镜,往往会伤害到彼此,他理解这点,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忽略对方的耀眼之处,而学长身上不那么像个“学长样”的方面也让其的形象更为完整真实,更加让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升温。   倘若让他说出憧憬对方的种种,他可以侃侃而谈,极尽真意,而若是让他探究复杂情感的起源与头绪分支,这便又成为了横亘于他心间,令他不禁想逃避的难题。   对方对自己具有很重要的意义,自己也因学长而改变着处世态度,一次次地鼓起勇气做出过往根本不曾有过的举动,不够理智却是心之所向。   他们相识仅仅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放在以往,他一定会对自己下出轻浮的定义,企图用理性去分析一切,做出更稳妥不出错的决定。   但感情实在让人沉湎,亦可以让一个人的冲动值瞬间达到顶峰,因此过去的自己对此敬而远之,他前十几年“一心求稳”的态度不容许自己沾染上这种会带来极大落差的事物。   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害怕被辜负感情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同他有时宁可内耗也不愿做出改变的倔强一样,在无形中束缚着他的身心。   不过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对卓蔚成持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态度,那并非盲目,不若说是冥冥之中的某种直觉,他逐渐明白,什么是学长会做出的事情,什么是对方所坚持的信条与底线。   只有在重要的情感对象面前,才会紧张自己的一言一行,他依旧对学长给予的善意和关怀无法完全安然受之,但至少拥有了这份信任后,他更加珍惜和这个人的相处瞬间。   他的心里再次发问: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能让他产生来日虽未明,两人却无法分离的错觉。   在和学长去看海的那段经历,两人所交流着的对世事的看法,当第二日海浪混着萤藻拂过两人的脚面,他其实有着那么片刻的心悸,无关良辰美景,只倾心于那种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氛围。   学长在那次敞开心扉接纳他的经历也使他记忆犹新,他正在逐步靠近多了解学长一点的愿望,又惊奇地发觉自己以前对学长的态度推断的确带着诸多臆测的成分。   那么这是不是可以证明,自己在学长心中,确实是带有一点特殊性的?   在运动会上为对方所救后,他发现并承认了那种本不该存有的隐秘的欣喜,坐在病房的昏暗光影内,他不止一次震惊于自己腼腆表面下的另一副面孔。   虽然那次他也没能成功对这一感情做出定义,但他已经开始正视自己的这种占有欲,坦白说,以前的他遇到这些时会先痛斥自己的扭曲,可这一次,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是他内心最真实最强烈的欲望,自己曾经因为过度的压抑而丧失了正常的社交能力,也许这一次他更加需要的是疏导,不过他的初衷始终没有改变,他可以接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却不愿因此给别人带来困扰,更何况那个人是学长。   而且,他也在同时明白,这种情感绝对不会产生在普通朋友之间,频繁的越界,难平的心波……每当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就会脱力地阖上双眸,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在世俗看来颇为“禁忌”的领域。   可比起他贯有的慌乱心情,他更多持有的是一种释然态度,在任何自己的事情上他都可以自欺欺人,唯独在涉及到重要的人时,他宁愿把感情的对错审判放在自己的身上。   释然很快便化为一种苦涩,这世上多的是未看清自己内心从而导致彼此错过的事例,即使自己现在明白了这段感情意味着什么,在面对外界的重压下,自己真的可以把这份感情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传递给学长吗?   如果真有那天,自己是否能坚挺到底呢?不,那样的思量太过遥远,许多人之所以不把真实感情宣诸于口,便是知晓,在此情此景下,有的感情注定是无疾而终,维持现状还可以为自己争取苟延残喘的体面生活。   学长知道了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或许不会强烈表达出厌恶,甚至还会耐心善解人意地向他解释这就是一种错觉而已,无论如何,那个疙瘩都会长久地留存在他的心里,成为毒瘤。 第47章 情感咨询   而且,感情从来也不仅是单同两个人有关,纷纷杂杂的世俗因素会构成阻碍恣意表达的枷锁,也是他无法宣诸于口的最大原因。   上课铃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他,却无法将他从怅惘与无措中解救出来。他头一次觉得,在心乱如麻时集中注意力听课,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情。   往后,他到底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待自己一如既往宽厚的学长?   “部长,你这动作都明显还没理清楚啊!”   舞蹈室内,楼霁如正在试图帮她的部长速成健美操,结果当她在欣赏完卓蔚成的一番“激情热舞”后,只觉惨不忍睹。   “唔,你觉得,健美操跳成像我这样的可以及格吗?”卓蔚成非常卖力,先前刚刚上蹿下跳在她面前表演一阵,此时说话都带有轻微的气喘。   楼霁如深吸一口气,“你再这样自顾自地练下去就别想一遍过了,我只能最多让你补考的时候能低空飞过,能拿到六十你就知足吧。”   她紧接着拿出十二分的耐心,不厌其烦地一点一点帮对方纠正动作,心情堪比作为驾校金牌教练但学员却是秋名山车神的绝望。   一来二去之后,卓蔚成的长进甚微,而楼霁如也发现了他根本心不在焉,火气登时噌噌猛登顶,“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好心好意陪你在这儿练,给你纠动作,要学就好好学,反正到时候要挂科的人又不是我。”   “抱歉。”卓蔚成盘腿坐在瑜伽垫上,低着脑袋一手扶额,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唐。   楼霁如顾忌着对方的脑子才刚好,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那我们现在中场休息,你再好好调整下自己的状态,一会儿再走神的话你就去另请高明吧。”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的声调低沉,一改往日的“伏低做小”。   “你是嫌学生会的破事儿太多了?我也这么觉得。”   “不是。”   “那是要写的论文太多了?我听说你经常赶ddl的死限。”   “也不是,好吧,我承认有一点。后面半句是谣言,没有经常赶死限!”因为从开学到现在总共才交过一次论文作业。   见他如此激动,楼霁如的表情瞬间变得玩味起来,“你该不会……是遇到什么情感问题了吧?毕竟在我印象中,你可从来没有外放过忧郁感。”   卓蔚成猛然抬头,满眼写着“你怎么知道的”的神情。   楼霁如挑眉,同志,你这也太实诚了。   “说说看,我很想八卦一下。”她想起了上次真心话大冒险的未报之仇,十分好奇这人为情所困起来是何种模样。   “咳,好吧,其实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楼霁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经典得掉渣的开头。   “嗯,好的,所以你的那位朋友遇到了什么情感问题呢?”   一将事件的主角推给根本就不存在的假想者,卓蔚成没了心上的束缚,感觉舌头都被捋直了不少。   “是这样,他在确认过自己的心意之后,往常的一些亲密举动对现在的他而言,总会心生别扭,但他一时又无法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楼霁如闻言微微蹙眉,“亲密举动,有多亲密?男女之间即使是朋友的话,也该有一点距离意识吧。如果对方对此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不适应和抗拒,那两个人之间多少是有点双向奔赴的成分在里面。”   卓蔚成下意识地捂住嘴,糟糕,自己光顾着倾诉,完全忽略了性格的问题。不过反正他现在说的是他的“朋友”,应该问题不大。   “唔,对方好像确实没表现出抗拒。”   楼霁如仔细审视他一阵,用他往日里的表现说服了自己部长不是那种会玩弄别人感情的轻浮渣滓,这才露出和善的微笑。   “这么看来你那朋友还是有希望的啊,会心生别扭,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很在乎对方吧。有一句话说得很好,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下定决心要追人的话,首先得有一颗尊重爱护之心……”   她侃侃而谈,毫无保留地传授着自己的经验,卓蔚成则觉得她说得头头是道,“你好懂啊。”   “一些普世道理罢了,大多数人都能明白,可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怨侣。”楼霁如的语气中颇具无奈。   卓蔚成眸色认真,“我会做到的。”   “emm,我们刚才谈论的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楼霁如开始给他下套。   “咳,我是说我也会做到,只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心意。”卓蔚成心虚地摸了摸鼻头。   楼霁如善意宽慰道:“你这式样的,如果再表现得靠谱点儿,应该还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   得到对方这样的评价,他哭笑不得,可是自己实际上是想要招男孩子喜欢,不对,是想招那个特定对象的喜欢。   于是他很快又在这个“情感专家”面前抛出了新的问题,“我那个朋友常常会为此苦恼:他在对方心里有着一定的滤镜,但他自知真实的自己可能会让对方失望,所以想拼命在对方面前维持高大形象,这样的话又应该怎么办呢?”   他急于求知,不料楼霁如竟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听起来你那朋友可真是纯情……在喜欢的人面前,当然想展露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所以刚开始端着是在所难免的,不过一段感情若是想要长久,那必然双方都接受了彼此真实的一面。”   卓蔚成听后,支吾了半天才道:“但是……我害怕对方会因此对我失望。”仿佛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楼霁如无语,得,事件的主角又变成你自己了。   “首先,这是一种心理,但伪装者总会露出马脚,你得好好想想,是想和对方求一时,还是求一世。”   “那当然是想要求一世,但是我……我那朋友还不够优秀,时时觉得配不上对方。”   楼霁如乘胜追击道:“所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卓蔚成垂眸,语气轻和,“他很好,品学兼优,认真负责,常常为别人着想而委屈自己……他哪里都好,就是缺少了一点自信,对自己要求太过苛刻了。”   “好完整的评价,听上去还不错,你和他认识了多久?”虽然她对这个部长颇有微词,但倒是还相信他看人的准度。   “一个月。”   空气陡然陷入了沉默。   一个月?!楼霁如表面维持着礼貌且得体的微笑,内心惊涛骇浪,这也太过经典了吧,不正好就是一个人恋爱上头的时间吗?   她尽量委婉道:“你……哦不,你那位朋友,是如何确认自己心意的?根据你的说法,他们现在还只是朋友,感情升温的速度太快,是有可能会带给人错觉的。”   卓蔚成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却仍忘记换主角称谓,无知无觉道:“我也想过这样的时间太短,也许这只是一片冲动的泡沫海,情感飘忽不定。我比你更害怕这是一种错觉,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对方。”   “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对他产生过模糊的悸动,却出于我个人情感习惯的原因,将这些瞬间归结为大类的友情,并在这期间有过无数的内心挣扎。不过我一旦认定,就不会动摇。”   楼霁如静静盯着他郑重的表情,“说说看吧,到底是是哪个院的女孩子,让你如此执着?一个月的时间那应该刚好就是这学期开学认识的,文学院优秀的姐妹那么多,你不会是去老牛吃嫩草了吧?”   卓蔚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什么叫我老牛吃嫩草,我们现在谈论的明明是我的朋友。”   楼霁如简直懒得拆穿他那漏洞百出的伪装,“你就说是不是文学院的吧。”   “……是。”卓蔚成破罐子破摔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好家伙啊好家伙,母单铁树终开花。   虽然她与那位“姐妹”素不相识,可是也不由担心起这棵白菜,她知道卓蔚成不是坏人,但听他描述,那个女孩子是温柔腼腆的类型,估计和部长在一起时也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吧。   想到这,楼霁如又不觉卓蔚成上头太快了,毕竟依照这两种性格相撞的结果的话,若要真正在一起,还得有好长一段路等着他们去走呢。   于是她同情且理解地看着卓部长,路漫漫其修远兮,直把卓蔚成看得心底发毛。   见到他是这种反应,楼霁如下一秒又收敛起了全部的表情,正色道:“休息够了吧,过来继续练,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员。”   “哦,这就来。”   得到了“情感专家”的真传,卓蔚成暂时放下了心中对于感情的种种纠葛,另一种忧虑浮上心头:副部不会以后来追问自己那个朋友是谁吧,到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去圆谎呢?   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抓住了一部分重点,然而,真的只是一部分,生动诠释了感情的降智作用。 第48章 文体要命   郁景徐揉着他酸胀的双眼,勉强把视线从书页上移开,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快到门禁时间后他才开始匆匆收拾东西。   他知道自己今晚选修课的听课质量极差,于是一下课就钻进图书馆里自习以求稍作弥补,终于在自我强迫中静下心来。   情感,真是难以掌控的事物,自己又极易被其左右。   他心下叹息,却不再似往常继续消沉下去,毕竟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去完成。   待郁景徐几步路小跑来到竹园门口,有个扛着瑜伽垫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进行人脸识别,那让他再熟悉不过。   “学长。”   原本陷入自己沉思当中的卓蔚成突然被叫住,欣喜较惊讶更先涌上心头,一个箭步进去用脚抵住玻璃门,“快进来。”   时间已晚,怕吵到一楼同学休息的郁景徐并不似那般激动,这是小声道着谢,又借着楼道的灯光去偷偷打量半天不见的学长,奇怪,现在明明已是深秋,对方却出了一身汗。   “你们选修课的期中测验也要来了吧,今晚上教授有提上两句吗?”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过两层楼梯,还是卓蔚成像是例行关心般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嗯,所以刚才去图书馆里呆了很久。”   “以你的高效率,今晚上怕是收获满满。”   郁景徐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猛摇头,学长惯会鼓励自己,不知为何,最近这样的频率更是噌噌上涨。   老实说,平日里他听到这样的评价完全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如果评价者是自己的憧憬之人,他会真的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活动。   但他更不可能去向卓蔚成倾诉这点,自己因为情感问题整晚都听不进去课吧。   于是他及时岔开话题,“这么晚了,学长今天晚上是去健身了么?”   他一提起这个,在前大步上楼的卓蔚成的背影又僵住了,总不可能告诉学弟自己因为咨询感情问题而压榨了健美操的练习时间,从而导致楼霁如在最后半小时内对他进行突击魔鬼训练吧。   “啊哈哈,这不是要体育期中考试了吗,我寻思着得去好好练练健美操啊,你知道的,那姓言的就等着看我挂科的笑话呢。”   “下次在室内,可以把外套脱掉再练,免得闭汗。”   郁景徐看着他自进入深秋后便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合理怀疑他身上的汗一半是跳出来的,另外一半则是闷出来的,遂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种话。   “好,我下次一定记得脱。”   卓蔚成答应得很爽快,马上加快了步伐,和身后之人拉开距离,他怕对方嫌弃满身大汗的自己。   熟料对方致力于和他的步调保持一致,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始终恒定,到后来更像是争先恐后地跑回宿舍。   一进门,就见言舍长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败火茶,悠闲自得地抬腕看了一眼手表,“一个老年人,一个年轻人,慌慌张张地干什么,离门禁都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懒得跟你两个扯,浴室里还有热水吧,让我先去洗洗!”   卓蔚成几个滑步过来拿上浴巾和换洗的衣物,又几个滑步溜进了浴室。   结果不一会儿浴室里就传来了他的哀嚎,“舍长,没有热水了你怎么不早说?”   言川兀的舌头被刚才那口热茶给烫麻了,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你那么急,又没给我说话的时间,再说了,你难道就不会自己看看吗?直接打开水就洗。”   “我衣服都脱了,我就待这儿不出来了,等热水来。”   “嘿你这人可真是,赶快给我出来!我急着要去上厕所!”   ……   两个人熟悉的打闹声在耳畔响起,令郁景徐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许。   是了,自己的确苦于无法藏匿随时可能暴露的情感,但他却更为贪恋和学长在一起的日常。   就算只是为了这些点点滴滴,他也不愿去踏入那片禁区,他真的不愿放弃这样能与卓蔚成理所当然亲近的生活。   在浴室里裹着浴巾哆嗦了老半天的卓蔚成终于等来了热水,欢呼雀跃的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傻里傻气的,虽然之前好像也有……亿点吧。   在淋浴头下冲过脸后让他清醒了不少,还好,自己在面对学弟时的表现很正常,对于喜欢纠结情感的自己来说,这绝对是一大进步。   他并不打算贸然表达自己的心意,毕竟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世俗要素太多,而且,现在的情况也只能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如果被学弟知道自身崇拜的学长居然对其怀有那等心思……   想想都不行!   他的确打定了主意要慢慢让学弟了解到自己全部的真实,再把选择权交到对方的手上。可这也需要循序渐进,任重而道远。   但坦白说,在他的计划中,最终都会有表明心意这一项环节,如果被拒绝的话,届时他又该怎样平复自己的内心呢?   卓蔚成将喷头切换至冷水,对着自己的脸猛冲一阵,再甩掉发丝上的水珠。   先不管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情,反正在这段关系中,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对方能真正开心,他不想自己的感情给郁景徐带来负担,更不想像情场上的自私者一样强取豪夺。   有了这样的觉悟之后,他的心情总算是轻快了不少,甚至把浴室当ktv,清唱起了小情歌。   直到言川兀忍无可忍地过来锤门,“别再炫耀你那金嗓子了!动作搞快点,我要憋不住了!”   卓蔚成一出浴室门,不出所料地遭受了言川兀的一记重击,幸而对方顾忌着他脑子才刚好,特意避开了要害。   “所以你为什么要喝败火茶?除了我,应该没人会来惹你吧?”   “我之前真看不出来你有那么好心,我打了你还来关心我。”   卓蔚成也不负他所望地回道:“确实没那么好心,我只是单纯好奇,毕竟你喝了茶总想上厕所。”   言川兀“砰”地一声关上门,“你自己去看看空间官方号,今年发出来的文体活动没一个是好做的!”   大学内的学分分为多种,文体分作为比较容易拿到的一种,令绝大多数的学生都能在综测评定时“轻松”达到上限分数二十分。   而一般在期中前后,各种各样的文体活动就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你可以在列表大学生的QQ空间乃至朋友圈见到转发的各种活动通知。   转发活动通知只是代表报名成功,这些活动往往会采用不同的打卡形式进行开展,总之,整体下来,它们生动形象地阐释了什么叫“分是学生的命根子”。   难得见言舍长破防成这样,卓蔚成托腮打开了手机,准备迎接腥风血雨。   跳绳打卡活动:下载指定app,满足一分钟两百个的打卡条件后截图上传结果,坚持打卡十五天即可获得参赛证明。   乐跑活动:在校园乐跑软件上每天打卡2.5公里,截图填写收集表,坚持打卡七天即可获得参赛证明。   电影育人活动:在QQ空间内按指定格式每日编辑说说,分享一部优秀电影并附上不少于五百字的影评,截图保存,坚持打卡十天即可获得参赛证明。   阅读周计划活动:每日在微信读书app阅读不小于一小时即可视为打卡成功,坚持打卡一周则可获得参赛证明。   ……   一路看下去,卓蔚成的心越发下沉。   好吧,接下来也不必担心情感问题了,因为压根就没时间去想这些,而且据他去年的经验,这些活动最后在综测评比时大多只有一分的含金量。   一分啊,天天累死累活就一分,卓蔚成握紧了拳头,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该来一杯降火茶。   然后紧接着他便松开了拳头,认命地切换到小号的QQ,首先从转发活动通知开始,没办法,谁会和分数过不去呢?   这种落于形式的评定会是旁者的取笑玩梗对象,但是身在其间,有时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规则。   “景徐,我把那几个官方号推给你吧,不要忘记去参加这些文体活动,它们背后的文体分和综测排名有关。”   郁景徐本来在桌前戴着耳机安静看书——那是在两人争斗时他一贯的状态。   他闻言顺着对方的话头去空间一看,果然清一色的都是活动转发。   两颗苦涩的心在这一刻产生了共鸣,他们也在这个瞬间里默契地放下了悸动的感情,没办法,生活着实不易。   “这不是你想要的大学生活,对吧?”刚刚写完一篇影评的卓蔚成转头问道,他迫切需要寻求内心的慰藉。   “……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可能是觉得往后这样的时刻还多着吧,我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好是坏。”   “怎么说?”   郁景徐熄灭手机屏幕,斟酌着用词,“出社会之后,这些事情只会更严重吧,有时候为了减少内耗,我已经开始习惯性地忽略这些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第49章 谨记!误会都是工具用途   “毕竟,我也没办法改变它们啊。也许在生活中保持一点钝感,会让自己好受很多。再退一万步讲,至少我们还锻炼了身体,稍稍陶冶了下情操。”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无奈的神色,只是再无更多的痛苦之情。   听了对方的这番说辞,一贯畅言的卓蔚成也说不出个好歹,他一方面很高兴这些事物不会对郁景徐的情绪产生以往那般严重的影响,另一方面,他仿佛看到了郁景徐身上的某种东西正在被磨灭。   若是在往常的时候,他肯定已经拍上了对方的肩头,开始拼命思考安慰的措辞。   但现在,因为心理的变化,他无法再坦然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一定会让学弟发现自己思想不对劲的端倪。   于是他忍住了想和郁景徐进行肢体接触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思想回归正轨。   “虽然道理是这样,但这些活动做起来总归太耗费时间了,这样,你不如来参加我们文娱部的活动吧,文体分的性价比更高。”   郁景徐立刻就露出了拒绝之色,“学长忘了吗?我并不擅长唱歌跳舞......”   “歌手大赛只要通过初赛就能获得参赛证明,连舍长在五分的诱惑下都生出了参与的勇气,你完全可以去试试看嘛......”   一到自己的专场,卓蔚成便打开了话匣子,顺道还因为职业病的关系,开始“推销”自家部门的文体活动。   未等郁景徐回答,厕所里便传来一声震天响的喷嚏声,没办法,言舍长的感官总是如此敏锐。   “我怎么感觉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空气突然安静,卓蔚成只能暂时止住话头,讪笑两声后才道:“额,或者,我们部门还会在下个月举行一个乐器演奏比赛,我今年会去当总评委,如果是那个的话会有兴趣吗?”   好像这也并不是只要有兴趣就能解决的问题。   见对方如此卖力地解说一阵,郁景徐浮躁的内心也渐渐平复下来,“谢谢学长,我再考虑一下。”   太久没练习,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那件乐器给“捡”起来。   “好的......”   考虑,考虑什么?卓蔚成一头雾水,但见对方继续投身于手中的事务,便也歇了刨根问底的心思,这可能,也就只是一句客套话吧。   第二天,郁景徐在晨跑时明显感觉进行校园跑的人数在增加,殊不知,早晨的“拥堵路况”比起其他时段来,已然好了太多,至少不会出现类似于高中跑操般的盛况。   看来大家都在为了文体分拼命啊,郁景徐收回视线,结束了校园乐跑,而app上面显示的打卡里程数不多不少,正好卡在了2.5公里。   他缓步横穿出跑道,在路过篮球场时,看见了舞蹈协会的成员正排开队形,摆开排练的架势,她们准备在接下来的舞蹈大赛中作为先锋部队出场。   郁景徐扫了一眼就准备继续赶往教室,却先被眼力极好的楼霁如给叫住了,“学弟?来来来,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嗯,学姐好。”   他起先不自觉地去看自己的鞋尖,马上又觉得这样太不礼貌,努力在克服社恐的同时把视线往上移。   虽然他亲身参与过文娱部的准备活动,但他毕竟和楼霁如只有几面之缘,在不够熟悉的人面前,他多少还是会表现得无所适从。   楼霁如急着和他分享卓蔚成的糗事,只当他的赧然表现是由于初次见面时自己的招新表现太过夸张。   “是这样,部长这几天张罗着在我这儿学健美操,之前你那么喜欢他的歌声,那么我想他的舞姿你也会感兴趣的。”   郁景徐一方面被她突如其来的提议给打懵了,另一方面则又好奇她所说的究竟为何。   “唔,你别担心,拍摄环境正常,所有人员均是自愿出镜。”   楼霁如兴致勃勃地点开相册里的第一个视频,虽然拍摄经过了部长的许可,但她也保有一定的道德,并没有进行外传,不过刚刚看见偶然路过的郁景徐,她觉得还是得找个人一起分享这份快乐。   反正在她的眼中,郁景徐对于卓蔚成而言,可算不得外人。   只见在视频中,卓蔚成在舞蹈室地面的瑜伽垫上摆好了架势,乍看上去还算是有模有样。   随着动感的背景音乐响起,卓蔚成开始展示他的人类早期驯服四肢现状,手和脚不协调得像是被强行凑到了一处。   而且视频内时不时地还会出现楼霁如扯着嗓子纠正动作的怒吼,事实证明这还是具有一定的效果,反正卓蔚成在这样严厉的督促下,总算是卡上了点。   郁景徐的笑意在视频第五秒的时候就开始萌发,由于顾忌着学姐的存在,他一直憋到了视频结束。   能见到学长这般笨拙的模样,让他极为新奇,此刻,他并不觉得学长的高大形象在自己的心中有轰然崩塌的迹象,反倒是因为发现了学长的另一面而惊喜不已。   到最后,他全然没了最初面对楼霁如的腼腆,而是忍俊不禁道:“学姐,我真的很好奇学长是怎么同意你进行拍摄的?”   他打算在问清楚缘由后,去冒昧地请求楼霁如将视频发给自己。   一提起这个楼霁如就十分无语,“他昨天冒冒失失地来找我突击健美操,中途又心不在焉,被我骂了一顿之后又开始向我咨询情感问题,还打着什么“我有一个朋友”的旗号,这话可太套路了......”   “于是我忍住没去戳穿他的伪装,还好心地给了他一点建议。结果到后来,只剩下半个小时的练习时间,我就帮他录了一段纠正后的效果视频,叫他回去再自己好好琢磨,别真在体育课上挂科了,那他就可以提前从学生会里退休了。”   这一通言语说得极为流畅,声情并茂,让郁景徐体会到了楼霁如对学长的确有着极大的意见。   但他向来是个很会抓住重点的人,关于感情问题的咨询?难道学长他真的......   他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原来如此,真是辛苦学姐了。”   “谁说不是呢!唉,说真的,如果他健美操期中考试真能及格的话,那我的功绩足够他把部长的位置让给我来坐了......诶,对了,部长的暗恋对象,你知道吗?”   郁景徐原本还在一旁认真听着楼霁如的吐槽,但当他在听到“暗恋对象”这个词时,大脑突然就一片空白。   “我......并不清楚这些,学长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楼霁如期待着的八卦神情垮了下来,“好吧好吧,他本来也说得神神秘秘的,我只知道他和那个女生刚刚认识才一个月,而且还是文学院的学妹。”   他迅速在脑海中搜寻着符合条件的人选,却徒然发现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的存在。卓蔚成平日里不会和女生有私底下的接触,大多都是出于公事公办的目的交往。   在产生了这样的认知后,郁景徐在心里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手心渗出的汗有了减弱的迹象。   等等,自己虽然在明面上和学长天天待在一处,但毕竟彼此间还是留有各自的私人空间,即使自己不知道学长有暗恋的女生,那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霎时间,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人给活生生拧紧绷成了一根弦,哪怕是有一点来自外界的刺激,都能让他的心泛起酸涩感。   “呀,时间不早了,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快去上课吧。”   楼霁如说着就要回去继续盯着成员们排练,她虽然没有亲自上台的打算,却是编舞者。   郁景徐机械地点着头,脸色苍白。   一个月的时间......那就是和自己同一时间来到文学院的同学。   “喜欢上的时间太短了”这样的想法一经产生便被他掐灭于脑海。   学长不是会在感情上随便的人,一个月的时间,既然能让他们彼此间相互深入了解,那么也可以让学长在萌发好感之后,对旁人产生喜爱之情。   就单说自己,不也是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对学长产生了那种感情吗?   他当然知道这种感情所要面临着的种种困难,也试想过很多次最后的终局会是怎样的,因为现在的他连未来都还是一片迷惘。   但郁景徐却没有料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己的心意就将迎来夭折的结局。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鼓起勇气和所谓的世俗对抗,未来得及思考如何向家人坦白自己在情感上的选择,未来得及将这份心意给传递出去......   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他反问着自己,可是自己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呢?   楼霁如已经离去多时,郁景徐还呆愣地站在原地,鼻头禁不住地有些发酸。   用于舞蹈背景的舒缓动听的民俗音乐轻柔地萦绕在他的耳畔,而这种乐声,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葫芦丝。 第50章 两位纯爱战士,请长嘴!   郁景徐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状态进的教室,因为一个声音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扯出了阴霾。   “景徐,这里!”   卓蔚成十分夸张地向他卖力招手,还贴心地帮他抢了一个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严格意义上也不能叫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大家都默默空出了前三排的位置,对于他们来说,现在后排座位才是抢手货。   讲授小说导读课的教授也恰好踩点进了教室,扶了扶带着厚镜片的眼镜框,环视了一圈这极为怪异的座位分布图,清了清嗓子,“来,刚好今天多媒体配备的麦克风坏了,后面的同学请往前坐。”   教室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一阵混乱过后,第一排仍然只有他们二人端坐在中间。   教授的镜片上顿时闪过一道精光,很好,难得还有如此勤奋好学的大学生,他本来不太喜欢提问,但今天恰逢这种好学生,于是他决定在课上多创造些机会,把加平时分(点名提问)的机会留给这两位男同学。   于是乎,他在刚刚上课时就提问了郁景徐,要他说出关于本单元主题作家作品风格的看法。   全场死寂一片,然后又在慌乱中纷纷拿出各自的电子产品搜索,幸而郁同学在最近虽为感情所困,倒也没落下课业的预习,除却因为紧张而不可避免的磕磕绊绊,其余的详细内容倒还有能使教授颇为赞许之处。   如此,令教授更为期待另一位男同学的观点,虽然最后的结果显然并不如他意。   不过,这段课堂上的小插曲也让我们的两位主人公如梦初醒,除了情感之外,等待他们处理的事情还堆积如山。   “我以后一定好好拜读那位作家的大作!”   卓蔚成回忆着教授听到他的回答后,那难以言喻的神情,痛定思痛地抹了抹眼角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泪水。   结果他在夸张地演绎了一番后,却发现郁景徐已经不知走神了多久,桌上的东西才收拾到一半。   他伸出左手五指在对方眼前挥了挥,试图唤起郁景徐的意识,“景徐,你怎么了,是被教授今天的气势给震住了么?”   刚刚在课堂上,教授的压迫感让这段时间专注于个人情感变质问题的二人难得拿出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所以在下课后,早上的那些负面情绪再次卷土重来,令郁景徐不由晃神,他走神的事实被卓蔚成撞破后,他的心性也带了点自暴自弃的意味。   他抬眼对上卓蔚成那双盛满担忧的眼睛,“学长,今天早上我晨跑完经过篮球场,遇到了楼学姐。”   这让卓蔚成一下子就警觉起来,“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我就说嘛,副部她是绝对不可能信守诺言的......”   听到对方说出这番话,郁景徐的心彻底沉入深渊,“嗯,我都知道了。”   卓蔚成听了这话更是心如死灰,完了,学弟他都知道了,我那高大的光辉形象啊......   “你别在意,在这方面我只能算是初学者,有所不熟悉是很正常的。”   他忙于解释,但他的说辞落在郁景徐耳中,就是板上钉钉的实锤。   这就是人们俗话中所说的,跨服式聊天。   郁景徐失魂落魄,不过还是强撑起精神答道:“学长不用解释(狡辩)的,我知道很多人在面对自己的暗恋者时都会不知所措,向外寻求帮助。”   卓蔚成听后一头更比两头大,满脑子都充斥着如下内容:救命,为什么以“我有一个朋友”为遮掩的情感咨询会流传到郁景徐那里?!!   “啊哈哈,是啊,这些母胎单身在爱情到来时总会手忙脚乱,惶惶然不可终日,真是令人头疼。”   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无论如何都听起来像是在狡辩吧,但是没办法,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这般想着,熟料郁景徐难言地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中带有痛苦、挣扎和理解,让他无端觉得自己犯下了什么滔天的罪孽。   他又听得对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语要用尽自身全部的气力,“对不起,我想来想去挣扎了很久,还是想知道学长的暗恋对象是谁。”   此话一出,卓蔚成原本就有些“充血”的大脑瞬间起了一阵风暴,几乎让他的思维被吹刮成了一张白纸。   《关于自己的暗恋对象询问自己暗恋对象是谁这件事》   为什么学弟会猜到,那个所谓的“我有一个朋友”其实就是他自己?   为什么学弟会关心自己的暗恋对象是谁?难道他已经有所察觉?   诸多疑问在这张白纸上刻下深深的黑痕,令他的大脑彻底失去了运作的能力。   所以,楼霁如她到底给学弟说了些什么?!   幸好卓蔚成在快速清醒后还记得去反问一句:“等等,是谁告诉你我有暗恋对象的?”   被他按住两边肩头的郁景徐侧过头去,不愿和他对视,“......是学姐,她早上向我打听你在文学院的暗恋对象是谁。”   郁景徐咬住下唇,继续道:“她说那位女同学是你的直系学妹,你们才刚刚认识了一个月,所以,我可以猜测,她是我们一班的吗?”   卓蔚成觉得自己的大脑在继风暴过境过后又经历了一次核爆现场,将他的所有思绪都炸成了一团浆糊,然后还凝固成了水泥。   “景徐,是谁告诉你,我喜欢女孩子的?”   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的话语,让他和郁景徐同时愣在了原地。   卓蔚成终于在头脑中理出了一条明线,然后铺天盖地的自我谴责瞬间涌出。这是什么?公然出柜宣言?现在可不是表明心意的最佳时机啊喂!   与此同时,郁景徐的大脑。   学长说他不喜欢女孩子不喜欢女孩子不喜欢女孩子......那么他到底喜欢什么?   “咳,我的意思是,现在并没有喜欢的女生。”卓蔚成心虚地狡辩道,他正试图为刚才直接“出柜”的冲动之举稍作弥补。   郁景徐的情绪跌宕起伏一阵,此时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腼腆,“是么,抱歉,可能是我和学姐都误会了吧。”   那个“都”字在卓蔚成听来颇为刺耳,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没关系,只是景徐,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有没有暗恋对象这件事情?”   为了避免让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兴师问罪,卓蔚成特意较平时还放缓了语气,甚至还带上了微微的莫名的希冀。   虽然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仅是自己的一点遥不可及的妄想,但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想从郁景徐的回答中听出一些不一样的情意。   郁景徐视死如归般地把视线移回卓蔚成的脸上,“因为我......很关心学长。”   “关心我什么?”   卓蔚成的声音很平静,但细听之下,里面还带有细微的颤抖。   “学长之前说过,曾经苦恼于自己的一腔真心被辜负,付出时不求索取太多,只求有所回应,这是人之常情。”   “学长是个非常真诚的人,我相信你既然深知这种感受,便不会去辜负其他人的真心,所以我想着,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么我希望那个人能够不去辜负学长的心意,因为我真的不想看到学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在此期间,卓蔚成深沉的视线一直静静将他包裹着,让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话对方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不好意思,我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学长......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郁景徐匆匆收拾好书包,便要仓皇“逃”出教室。   然而当他刚要起身迈步时,却被一只手给紧紧拉住了。   他蓦然回首,眼底漫上些许不解,而后还夹杂着一点期待。   在郁景徐的注视中,卓蔚成才发觉自己此举异常唐突,于是终是缓缓松开了他的袖口,“......马上就要打铃了,还是先去上课吧。不过,我想请你今天晚上到操场边的那棵榕树下面来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们今天的课表很满,现在实在不是一个适合长谈的时机。   大约过了几十秒,卓蔚成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嗯”,这就是郁景徐的回应。   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里,两个人虽然依旧形影不离,但彼此之间交流的频率骤降,各怀心事让他们默契地同时陷入沉默。   不过郁景徐经过小说导读课上的插曲后,没有放任自己沉溺于此,他选择了将课业放在第一位,这令他有充足的理由不去思考那些问题。   下午最后一节是卓蔚成在去年就已经修完的通识教育课,一经分别,那上午时的约定场景就开始在郁景徐的脑海中循环播放。   踩着下课铃的尾声,收拾好书本的郁景徐和其他同学一起踏出教室。   学长之所以会那么问,肯定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自己真是太冲动了,竟然就直接把心中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第51章 喝酒误事否?   他的脸上很快又浮上决然的苦笑,但若是再重来一次,自己依然会做出这种决定。   郁景徐虽然在情感问题上时常纠结,但实则却有着异常决绝的一面,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明白,无论学长有没有发现自己那隐秘的心思,他也无法将自己的心意在暗中埋藏太久。   或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由学长来揭露这一切,听对方的口气,似乎并不是那么毫无转机,他们之间还可以在挑明一切后保持现状吗?   他没有把握,甚至已经料想到了届时这会成为心中永远的一根刺,他和学长绝对不可能再回到此前的那种朋友关系。   即使对方毫不在意地让这件事翻盘,他也无法迈过自己内心中的那道坎。   无论怎么看,这件事都变成了一个死局,可是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想着,不管如何都不想被学长讨厌。   郁景徐无意在晚高峰的时候去食堂抢饭,心理上的巨大压力让他彻底失去了胃口,离约定的时间还有足足的一个小时,但他在无知无觉间已经晃荡到了那棵榕树下。   与故乡有所不同,出于地理位置的因素,木容深秋时期的白昼极短,此刻的天色已然是墨黑一片。   现在已经过了校园跑能打卡上的时间,所以操场上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零星在抄近道的行人。   于是这便更加突显了榕树下的另一个人物:卓蔚成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坐在树坛边沿,两条长腿自然垂落,以四十五度角仰望无星之空,手边还放着一个塑料袋。   对方的神情太过专注与落寞,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人生哲理,整个人周身散发出一种别样的魅力。   郁景徐低下头无声自嘲,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会为对方的风姿而惊艳。   他又试探性地向前迈出几步,踩到了水泥地上的一截枯枝,卓蔚成立即闻声望来,这是两人今晚的第一次对视。   于是郁景徐只能讪讪道:“学长,你来得真早。”   卓蔚成轻轻颔首,掏出纸巾将自己右边的坛沿仔仔细细地擦过一遍,“景徐,过来坐。”   在明面上是和往常一样的语气,内里却像是暗涌着某些复杂的情愫,这是郁景徐的第一感受。   他在坐下时尽量维持住自己内心的平静,然而奈何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让这件事情变得极为艰难。   卓蔚成从一侧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小听乳酸菌味的rio鸡尾酒,将其递到郁景徐的面前,“我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你今晚上能陪我喝点儿吗?”   那人甚至将易拉罐晃了晃,以示邀请。   “......好。”郁景徐接过了对方的好意,只当这是“断头酒”。   “等等。”卓蔚成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盒牛奶,“这个你也一起拿去,我听说牛奶可以用来解酒。”   郁景徐有些无奈地再次伸手接过了牛奶,谁会喝鸡尾酒喝醉啊?   对于他的全盘接受,卓蔚成似乎很是满意,然后才从塑料袋中拿出最后一样东西——一瓶郁景徐看不出品牌的外国酒。   不等郁景徐扯掉易拉罐的拉环,卓蔚成便抢先开盖灌了小半瓶,其吹瓶之猛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借酒壮胆。   被他这样的架势一感染,郁景徐也拿起易拉罐喝了一口又一口,后劲儿虽然有点热意上涌,不过这远远不足以影响自己的思考能力。   但是卓蔚成说是让自己喝酒作陪,实际上更像是在独自喝闷酒,迟迟不提约定好要坦白的内容。   郁景徐捏紧了还剩一半酒的罐身,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难道现在还要自己主动开口询问吗?   正当这时,卓蔚成突然侧首望向他,视线中已经融入了些许醉意,“景徐,你听好了,我有一件事情要同你坦白。”   来了,郁景徐瞬间猛灌了一大口鸡尾酒,就像是等待审判结果的囚徒。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郁景徐垂眸,“学长尽管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如实回答的。”   因为烈酒让醉意迅速控制住了大脑,卓蔚成暂且没发现对方的异常,甚至还为郁景徐的爽快而高兴不已,“好,我想知道,对于那些为世俗所不容的情感,你是如何看待的?”   四下寂静,在浅淡夜色里只有风声经过,郁景徐已经不会再追究卓蔚成为何会搞这样一出,此刻的他仅会思考这个问题本身。   “从前我听闻这些情感故事时,只觉心生叹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因为太过执着而酿就了悲剧。如今再看,我似乎已经有些明白,关于他们为何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总而言之,对于别人的情感选择,我们其实没有那么多的立场去置喙,所处境地不同,个人命运相异,没有必要成为世俗压力中的一员去成为他人情感间的阻碍。”   在他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卓蔚成又往嘴里灌了好几口酒液,眼神逐渐迷离飘忽起来,还自顾自地道:“你说得对,能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好了......”   郁景徐对他身体状态的担心显然已经超过了对两人往后关系的担心,他试探性地问道:“学长,你是不是有点醉了?”   幸好对方还能听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猛地摇头,“我没醉,我还有正事没同你讲呢。”   真正喝醉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已经醉了的......郁景徐在心里默默想着,不过还是配合他道:“那除了这个,学长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   “有啊,比如......如果在你的朋友中就有这样的人,你会和他们保持距离吗?”   这怎么听起来像是情感咨询?郁景徐忍下心中的疑惑,如实答道:“既然对方已经和我成为了朋友,那么说明我和他秉性相投,我不会因为对方的情感选择而轻易疏远,除非对方确实太过离谱。”   倾吐完这一切后,他偏头瞧着坐在自己左侧的那个“醉鬼”,发现自己的话对方好像还是听进去了不少,陷入了沉思。   卓蔚成的表情起先带着深深的不解,而后便恍然大悟起来,虽然郁景徐完全猜不出来对方究竟顿悟了什么。   “那......如果那个人是我呢?你会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配当你的学长吗?”   这次郁景徐坚决摇头,“绝对不会。”   末了,他看着卓蔚成的那副醉样又趁机小声补充道:“学长根本就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哦,有多重要?”   卓蔚成一把放下酒瓶,一下子将脑袋转过来,企图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到郁景徐的脸上。   郁景徐下意识地盯着对方左侧脸颊边的那颗小痣,心下绮思渐生。   这样的学长,可实在是不多见......   他没有正面回答卓蔚成的问题,而是仗着对方酒劲儿未消低声道:“如果学长知道了的话,我们可能就没办法维持现状了。”   空气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卓蔚成露出了费力思索的神情,这让郁景徐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看来喝醉的学长不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惊骇世俗的言论。   然而卓蔚成下一秒的话语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正好,我也想做出些改变,虽然这样说来实在很唐突。”   郁景徐蓦然抬头,改变?唐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的脸色在红白之间几经改变,又发现对方的脸色变化也跟自己一样精彩,更觉事情的发展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对不起,景徐,我......现在不是很清醒,本来是想借酒壮壮胆量的,结果变成了现在这样。”   卓蔚成的语气中满是懊悔,但当他看见郁景徐有在认真倾听他的话语时,汹涌而出的无数暖意就开始取代懊恼,在心间肆意流淌。   “没关系的,学长,现在能告诉我,今晚上你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呢?”   郁景徐忍耐了半个晚上,终于直接问出了这句话,无论最后会迎来怎样的结局,至少在现在,还请给他一个痛快吧。   卓蔚成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缓缓道:“我对你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就是你所想的,那种感觉。我想光是这样说,你就已经能够明白了。”   他垂下脑袋,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等待处决的人,大脑被因为酒精而产生的醉意控制着,所有的理智都在此刻被他完全抛却了。   卓蔚成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只在风衣外露出一截脖颈。而郁景徐的状况显然也不太好,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之后,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为什么?   “学长,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卓蔚成将指缝微微掰开,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那仿佛是在说“你觉得呢?”   “好吧。”   好什么啊?卓蔚成被他这两个字整懵了。   郁景徐收回视线,放下易拉罐,将那盒牛奶塞回到对方手里,“学长果然醉得不轻,现在的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第52章 一月之约   “景徐,我真的没醉!”眼见着这要被当作是戏言处理,卓蔚成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郁景徐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自言自语地收回了牛奶,“那看来是我醉了。”   这一番动静下来,卓蔚成的积极性成功受到了严厉的打击,字字泣血,“景徐,难道在你的心里,我说的话有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他捏紧了盒身,不敢再与其对视,“没有,只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   “你是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对吧?”卓蔚成泄了气,连酒劲儿都平下三分。   “也对,毕竟在这种事情上,我的确欠考虑了点,还不明不白地就对你扔出那种话。”   郁景徐目睹着卓蔚成饮尽了最后一滴酒液,在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内,他尚且想不出任何用来应答的说辞。   但是,他果然还是无法对学长失魂落魄的状态置之不理,更何况,自己对学长怀有那种心思。   “学长,我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话,只是我,实在没什么值得喜欢的,所以觉得很神奇。”   “才没......”   卓蔚成刚想用来反驳的话语却被郁景徐眼底的落寞给尽数挡了回去,于是他强迫自己变得冷静,因为在对方眼里那掩藏其中的深沉情愫深深刺痛了他。   再度开口时,他言辞恳切,“景徐,请原谅我今晚上所做的一切,借酒壮胆什么的,真是有够不成熟的。”   郁景徐看向对方的眼神中带着理解和包容,因为他早就打算把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当作是一场梦。   “不过我今天下午其实想了很久,我......果然还是无法保持现状,因为怀揣着这种心思的我可能会在接下来和你的相处中,产生异样。”   他看见郁景徐的脸色出现了变化,手心依旧紧紧攥着牛奶盒。   “对于我来说,那就像是被判决为死缓的犯人一样,如果不对这种心意做出一个了结的话,那么日后还会产生更多的......祸端。”   卓蔚成止住了话音,他一回想起自己最近的种种失常状态和今晚的冲动决定,产生了深深的自我厌弃,学弟把自己当作是亲密的好友,而自己此刻却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心,要来打破这种平衡。   他熟知郁景徐的性格,抱着一丝可耻的侥幸心理,期待对方听了自己的倾诉后还能留出一点余地,甚至,他还妄想着能得到一些回应。   他把这个两难的局面扔给了学弟,但明明自己,才是最不愿意看见郁景徐的心情被扰乱的那个人。   “学长,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我们都还没有对彼此展示过所有。”   郁景徐的话语隔着风声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此时此刻的卓蔚成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应该就是婉拒的开端了吧。   “正如学长觉得我会对你产生滤镜一样,真实的我远比学长所认为的......差劲很多,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卓蔚成轻轻地,拍上了他的肩头。   就算他言辞激烈地要和自己决裂也无所谓,但是,不要如此自我贬低啊。   “景徐,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但有很多人习惯被优点蒙蔽忽略了缺点,而你,却老是自我否定。”   “因为你的热心肠,我们得以结识,在后来的相处中,我越来越欣赏你待人处事的真诚。很多你同我谈论过的话题,在流于表面的人际关系中,旁人根本就不会提及。”   “而且你在对待正事时,总是持着一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在这点上,我实在不如你。说实话,你一丝不苟的模样,真的很吸引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酒上脸,说到这儿,卓蔚成的脸上骤然起了一层薄红。   而坐在他身侧的郁景徐情况也不太对劲,视线根本无处安放。   “总之,你很优秀,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少点烦恼,多点开心......虽然今晚上的我估计就够让你烦恼的了。但是你绝对有很多地方都值得人喜欢,所以你完全可以变得更加自信。”   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话语,而他终于得到了郁景徐的回应:“就算学长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卓蔚成理解他的无措,垂眸安慰道:“抱歉,今晚上搞成这样都是我自己的情感不够成熟造成的。无论你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和决定,我都已经做好了接受它们的准备。”   郁景徐犹豫再三,还是覆上了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感受到对方呼吸一滞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一直以来,无论是在生活还是情感上,我都会觉得,没有平白无故的馈赠,我必须要拼尽全力才能得到一个中上的结果。”   “任何轻易来到我身边的东西,我其实都会本能地感到惶恐,进而猜疑,最后确认它们都是为我最美好的那一面而来的,它们真正在乎的,是我那张虚伪的面具。”   “我没有妄想过,有一个人会接纳我的所有,连带着我不那么光彩的一面。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经营人际关系,就是觉得维持假面很难很累,也平白辜负了一些真心。”   他抬眼和卓蔚成对视,那道炽热的视线正将自己包裹着。   “景徐,我觉得呢,一段关系中的确需要宽容与迁就,但那都应该是双向奔赴的发展,如果单方面让自己喜欢的人为你作出诸多改变,恕我直言,这并不是一段良性的关系。”   “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好像喜欢的人,都是在不经意间遇见的。不过我现在倒是认为,喜欢这种情感,都是在不经意间产生变质的。”   “所以景徐,你愿不愿意相信有着这样一个人,不需要你向他迈出太多步,只要一步就够了,因为他就在你触手可及的位置等着你的答案。”   “我......”   郁景徐刚想开口的话茬被他打断了,“一个半月的时间,确实不够我们深入了解彼此,你能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吗?我想到时候再听到你的回答,你就当是给我一个死缓期吧。”   总有种什么话都让他说了的感觉,经历过方才混乱情境的郁景徐如是想到,但是,单从内心来讲,他很支持这个提议。   “我答应学长,一个月后再来告诉你答案,不过,你可不可以同时也答应我一件事?”   他面色尚未恢复如常,可却在隐隐中透出了一丝坚定。   卓蔚成得了他一个月的“恩准”,此刻立马爽快答应道:“你只管开口,我一定做到。”   “就是,我希望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和学长之间还能保持朋友关系,但我并不求心无芥蒂,那样是不可能的。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很自私吧。”   他低下脑袋,却听到了卓蔚成的自嘲,“自私的人应该是我,是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让你烦心。”   “我今晚上把一切都搞砸了,现在还能像这样和你说话,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郁景徐亦有同感,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仔细想想,这是一条不为世俗所容的道路,而我现在,一无前程,二无资本,贸然提出这些实在是有够不负责任的。”   郁景徐默默听着卓蔚成的“反省”,心乱如麻的同时将插好吸管的牛奶递给了对方。   卓蔚成有些惊讶,但还是接了过来,又颇为不放心地问道:“景徐,你不会以为迄今为止我都是在说醉话吧?”   “不会,学长,我们慢慢来吧。”   郁景徐的眉眼间藏着几分考量,本是安慰的话语却并不见如释重负的味道。   他理解情感迸发时的不理智和冲动,但他当然不会贸然答应,即使那是他梦寐以求,在今晚以前还觉得永远不会得到的东西。   因为他很清楚,一段关系想要长久,需要各种因素的加持,也需要和许多事物进行对抗。   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未来尚且未定,首先,他们就需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情感从来不是想当然的东西,没有依托和支点的话,很快便会变成一盘散局。   这些都不是光靠感情就能克服的东西,如此沉重,切不可逞一时冲动而贸然相许。   真神奇,他本以为自己在情感上从来都是被左右的对象,当卓蔚成一下子全盘托出,把这些摆出来,他却保有了自己未曾设想过的理智头脑。   郁景徐率先起身,将易拉罐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总算露出一个相对正常的笑容,“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明天还有早八,学长,我们先回去吧。”   他甚至还伸出手去,想拉对方一把。   那瓶酒的烈度的确很强,但经过刚才那遭,卓蔚成的酒意早就散了大半,此刻竟也不觉大脑昏沉,还有心情调笑道:“大学生,就是拥有无论前夜经历了什么,第二天都能赶上早八的能力。” 第53章 过渡期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气氛里是心知肚明的沉默,但是没有人为此惊惶不安,因为他们都想着,慢慢来。   其实这个时间说晚也不大晚,离门禁死限尚远,只是另外二人今天破天荒地早早就待在了宿舍里。   于是当宿舍门被打开时,四人俱是一愣:门外两人气氛诡异,室内两人都在拿着手机疯狂晃动。   “你俩......难不成是去过夜生活了?”   言川兀的鼻子一贯很灵,轻易就嗅出了卓蔚成身上的酒味,眼底震惊的同时还透露出了几分控诉。   毕竟这个场面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不良学长带坏学弟。   卓蔚成及时在舍长说出更离谱的话之前制止了他,“打住,就是在外面小酌了几杯鸡尾酒而已。”   言川兀看着他仓皇的神色和带着薄红的双颊,无所谓地一摊手,“我又不是要批判你,反正明天早八起不来的人不是我。还有,我不相信有人能喝鸡尾酒上脸。”   末了他还朝郁景徐挤眉弄眼一阵,“学弟,别被这位学长给带坏了。”   郁景徐方才为各种思绪繁忙,此刻剩下的仅是些许无奈,转念想想,在宿舍里的四个人当中,的确只有自己瞧着还像是个中学生。   “学长不是这样的人......对了,从刚才起我就想问,舍长,你和洛学长为什么一直在晃手机?”   一提起这个,言川兀就怨气深重,“最近不是有很多那个文体分打卡活动吗?我和阿洛不想去搞那些麻烦的,就参加了一个健康步行打卡活动,每天的基础打卡步数是一万步。不说了,我这边都还差两千多步。”   洛之洺终于停止了那被他视为异常弱智的晃手机动作,转头对言川兀道:“你加油,我打卡打上了。”   言川兀本来还欲再说些什么,这下子被彻底堵了回去,认命地开始继续晃手机。   郁景徐原本想问他们为什么不靠白天走路打卡而是要以这种方式,但突然想到这两位学长平时下课后不是在自习室就是在图书馆,简而言之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宅”。   卓蔚成没能有插上嘴的机会,于是他难得在书桌前安坐下来,打开了从接收到后就再也没看过的汉语言文学专业课学习资料,顺道一手拿着触控笔在平板上写写画画。   郁景徐也不再关注外界的动静,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开始先写今天打卡活动要用的影评,然后给专业课论文开个头。   他现在的想法突然变得很简单,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情绪波动,都不能耽误正经任务的完成。   而完成打卡任务的洛之洺更是早就观看起了慕课里的网课资源,608宿舍的学习氛围从来都没有如此浓厚过。   除了还在疯狂摇晃手机的言川兀,“你们不要这样好吧,搞得我像个傻子一样啊喂!”   比起学习,有奖竞猜一下卓蔚成明天早八到底能不能起得来不是更有趣吗?   出于酒精因素所带来的助眠效果,卓蔚成几乎是倒头便睡,一夜无梦,而鸡尾酒那少量的酒精对郁景徐来说微不足道,他一夜无眠的原因另有隐情。   于是他在第二天早上选择了放弃晨跑,忏悔了一会儿自己为何会为一些早已纠结来纠结去的问题而失眠。   最后他得出结论,既然已经决定慢慢来了,那就不要太过为难自己。   郁景徐望向隔壁床位那紧闭的帘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叫醒某个因为昨夜胡来一通而导致早八课起不来的人。   “学长,你再不起的话我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然后又是一声震天响的喷嚏。   “就来!”对方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沙哑。   正如其所说,卓蔚成收拾整理的动作极为迅速,像是生怕他抛下自己。   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再次涌上郁景徐的心头,但他选择问出当前最要紧的疑惑,“学长,你是不是昨晚边喝酒边吹风,所以感冒了?”   卓蔚成匆匆忙忙地漱毕口,“没有,就算有也是小问题,先去赶早八!”   郁景徐见对方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宿舍门,在心里兀自叹气,学长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仍然没有人和他们争抢第一排的座位,不过早八差点起不来的卓蔚成竟然像打了鸡血一般认真听课,实在是难能可贵。   卓蔚成反常的行为郁景徐当然都看在眼里,就像是为昨夜找补一样,他想着。   虽然出于种种原因,郁景徐在昨夜并未给出答复,但这并不能让他否认自己心中的悸动。或许更应该这么说,正是因为他对卓蔚成怀有同样的心意,所以他才不会轻易许诺。   而且如果不是卓蔚成先主动的话,他迟早有一天也会选择挑明自己的一切心意。   这种感情,对于他而言,无论好坏,都必须要求一个结果。   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不必再反反复复地为之介怀,倘若真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直接选择以“一刀切”的方式将这段感情彻底埋葬。   人果然是自私的,尤其是在感情上。   除了卓蔚成的个人转变外,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其中倒也有彼此间本就很亲密的关系在。   在这种情况下,郁景徐也终于能够真正松上一口气,他很感激卓蔚成能够如此体谅自己的情绪与迷惘,给予了自己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他其实明白,在一段关系开始时,两个人都不可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得学着去接受这个事实,但也不能不放弃现实的考量。   人不可能做到完全现实,尤其是在经过昨晚的一夜挣扎后,他更加理解了这个道理,困扰他的几乎全是现实因素,而这一切又是源于他还不够独立。   在前程还八字没一撇的情况下,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拿着家里的钱,去......谈情说爱。   所以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他没办法迈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承担好那份责任。   即使可以说自己以后会尽力而为,会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会去扛起世俗带来的压力,但在现阶段,那也只是理想化的空话而已,谁能保证它们一定就能实现呢?   这些疑问虽然成为了郁景徐的顾虑,但他昨夜的失眠不止是为它们所侵扰,在更多的时间里,他都在憋自己思考着解决办法。   虽然只能说是初有眉目,但这好歹也给了他一点安慰。   此中种种,正是因为足够珍惜对方的心意,才会费尽思量。   他真的,很喜欢学长。   周五晚上的宿舍门禁较平时晚了半个小时,郁景徐点击上微信那边的语音通话,在等待拨通的过程中平复着自己忐忑不安的内心。   他本来说是要在与卓蔚成做出约定的那天晚上和家里人进行一周例行通话的,却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找借口推脱掉了。   母亲还特意过来关心他最近的学业压力是不是太大了,要学会适当放松,去多走走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尝试各种新鲜事物......   那些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大爱听的规劝之词却让他心里酸水直冒,家人如此关心自己,他却因为自己的情感问题编造出谎言让他们忧心。   语音通话没响几下就被接通了,入耳的第一个声音依旧来自于母亲,“喂?前几天不是还说太累了吗?今天不忙啦?”   太久不说蜀川的方言,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上扬起来,“嗯,这阵子忙过了,现在一有时间,就想着给家里打个电话,我......挺想你们的。”   电话那头的母亲难得听到他这般坦诚的话语,语气却不由紧张起来,“景徐啊,你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啥子糟心事,不得行,我果然还是很担心,你开个视频通话,给妈说清楚,到底zhua子了?”   郁景徐似有千言万语梗在了喉间,但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打这通语音电话的初衷,那就是不让家里人为自己担心。   “我没得事,蜀川的娃娃不是都很念家吗?大学累是累,但是要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那也没得啥子话好讲,只有自己慢慢坚持下去,你们莫担心,我现在还在给你们打电话,那就说明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这番说辞能成功转移母亲的注意力,殊不知对方早就清楚了他的这种话术,短叹之后避过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你啥子时候放假喃?我跟你爸那天去吃火锅,没吃完还打包了,都没注意到你不在,不该点那么多的菜。”   “妈,我才刚刚走了一个半月多,再说了,我们还要冬训两周,放寒假估计都得是明年一月中旬的事情了。”   “嗨呀,难道你就不想回来了吗?你就不想念蜀川的火锅、串串、冒菜、钵钵鸡......我感觉木容即使有,也没得那个正宗味儿。” 第54章 为来日   “确尔巴实比不上,还是将就可以吃......反正这些都不是得重点,我天天也没得啥子闲心花在这些事情上。”   他听见母亲在那边被自己严肃的口气逗笑了,“是是是,你天天日理万机,没得空去吃香东西。等你二天回来了,第一顿就带你去吃火锅。”   郁景徐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许多,又听得母亲道:“你等到起,我喊你爸过来跟你摆两句龙门阵。”   父亲啊,和自己一样不是个话多的人,小的时候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和父亲待在一处玩,长大后父子之间的共同话语反而越来越少了。   电话那头大概沉默了几十秒,才被人给重新接起,一来便是父亲的声音:“生活费还够不够用?”   “嗯,够得到用。”   “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再生病?”   “没有,就刚开学那会儿。”   “唔......那学习上有没有遇到啥子问题?”   “没得问题吧。”   电话再次“掉线”,郁景徐隐隐约约听到对面母亲数落父亲的声音:“你简直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不会聊天!”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   于是他只能无奈开口道:“妈,你再这样子我就挂了。”   “挂嘛挂嘛,你爸在年轻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硬是不喜欢开腔,啥子话都憋到心头,看起让人恼火得很......”   她突然想到在久别的儿子面前应该把这些陈年牢骚给收一收,继而缓声道:“但他还是很关心你的,不对,应该这样子说,我们都很在乎你,希望你每天能再多开心一点。”   郁景徐微张着嘴,最后却只能憋出来一句:“爸妈,可是我还没找到我以后要走的路,这点我还做不到。”   事实证明,他的母亲是个很敏锐的人,不消几下便认定这是他今晚打电话过来的主要目的。   “景徐,很多人都想得到一份体面高薪的工作,然后买房买车,成家立业......但是又有好多人真正能够做到这些呢?那难道那些失败者就没有为此努力过吗?也不见得他们就不活了,日子过得好坏也和心态也很大的关系。”   “所以说,我和你爸早就看开了,人生就短短几十年,能快乐一天是一天。一辈子都在为世俗的既定目标而累死累活,我觉得那还是好惨哦。”   “妈,那要是有一天,我走上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路,你们又会咋个想喃?”   他咬紧了下唇,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   “哈哈哈哈哈,你能干出啥子离经叛道的事情?哪个有你遵纪守法?我们就担心你太过懂事了,你放心,只要你不去杀人放火,无论咋个我们都还是要认你这个娃娃。”   “妈,你简直说得太夸张了,我咋个可能去杀人放火。”   话虽然这么说,郁景徐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害,那还不是为了让你能多感受下家里的温暖,如果连屋头的人都不能给你这些,难道你还能去指望外人吗?”   “嗯,说得对,这些是不可替代的。”   “那我挂了,下周再打给你们。还有妈,你就别再为难我爸了。”   “知道了,我要去追古装剧了,不要再来打搅我了哈!”   “啊再等等,妈,我还想拜托你帮我寄样东西到学校......”   郁景徐哭笑不得地放下手机,心情却是前所未有过的放松。   他深知自己的脆弱,每次在面对一些重大抉择时,都需要一点点的支持。   他在思考两人关系存续问题时,想到的第一点便是家庭因素,两个人的关系要想长久,是不可能瞒过家人的。   他知道,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因为个人对外的情感而与家人决裂的。   那样极端的做法,未免也太像一个白眼狼了。   但若是遭到了家人的激烈反对,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不过现在看来,事情好像还尚有较大的余地。   他会竭尽全力去扛住所有压力,克服一众困难,只要,对方也怀有同样的觉悟。   其实,不用再等上一个月,他就已经知道该如何给学长一个答复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熬过有关期中的一应事物。   在他刚刚合上的电脑屏幕下,是一份电子档的报名表。   卓蔚成也和郁景徐有着同样的考究,不过显然他的情况还更复杂一些,家庭因素是他永远也迈不过的坎。   要想“叛逆”,他就得先实现经济独立。   他暑假的时候靠做家教和各种兼职攒下了一笔钱,然后同时去卓启昕的公司当跑腿实习生,得到了两个月的“亲情价”实习工资,当然,这笔钱他是打定了注意一定要还的。   新学期刚开始的这一个半月,卓蔚成虽然没再去做兼职,选择了“摆烂”,但好歹那些门道还在,要捡起来继续也不算太难。   于是乎,趁着自己的理科知识还没忘个干净,他立马就在木容本地的家教群里接了三个高中生的理科家教。   原因无他,辅导高中生理科的话钱给得多,平均下来上课两小时能拿一百八左右。   但出于高中生空闲时间的稀缺,他也就只能一并牺牲掉周末时光。至于那些志愿者活动,他仗着现在修完了大一的通识教育课,把它们全都安排在了平时的晚上。   至于部门工作等杂七杂八的那些,也只能见缝插针地完成吧,现在,他才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时间管理大师”。   星期五的晚上,刚刚结束完一场家教的卓蔚成瘫倒在宿舍椅子上,给高一的学生讲物理真是讲得他口干舌燥。   这样精打细算下来,再加上平时省吃俭用的话,一个月应该就能赚够两个月的生活费,但这只能支撑自己,用于未来的话还远远不够......   卓蔚成长叹一声,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的选择会得到家人的支持,当初要转专业时,父母断掉他的生活费,就是为了让他体验过生活艰辛后服软,继续走上他们安排好的顺畅大道。   他虽然没有遗传到经商的天赋,不过如若他继续在生物科学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父母也能给他一个不错的未来。   而今,既然他亲手放弃了这条道路,那么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和后果,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能再一边拿着家里的钱挥霍,一边再嚷嚷着“我要逃离家庭的束缚,走自己的道路。”   二者,向来都只可取其一。   他知道自己的家庭关系中存续着很多问题,也承认自己的自私,却并不会忘记那生养之恩,即使父母在经济上完全不需要他的扶养,这亦是他往后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时至今日,卓蔚成依旧会控诉自己那夜喝酒壮胆表真心的冲动举动,还好景徐与他成功许下了一月之约,让他得以更加冷静地去考虑两个人之间的未来。   他在正视这份心意时还品出了一丝神奇,那便是他从来没有认为这种感情是不正常的,这不只是源于他开放包容的现代思想,更是因为,细想之后,他能够找到有关这份情感清晰的发展轨迹。   每一次模糊的悸动,都在此刻化为了情感轨迹上的个个节点。   对他而言,感情的厚重程度不能单单凭依时间长短来衡量,他有足够的信心,来延续坚守这份感情。   倘若他最终能够与郁景徐走到一起,那么只要对方不放手,他就绝对不可能放任这段感情走向破裂。   所以,他很期待,一个月之后,郁景徐究竟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某天文娱部部门例行会议之后......   卓蔚成打着要和副部长商量事务的名义,特意让其他干事先走。   楼霁如看着他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没好气地道:“说吧,什么事,不要告诉我又是你那位朋友产生了什么感情问题。”   她话音刚落,卓蔚成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一下子把手机屏幕怼到她眼前,上面是教务系统中显示出的体育课期中成绩:健美操80分。   “楼姐!您可真是妙手回春,您以后不应该去教数学,而是应该去教舞蹈!”   楼霁如捏了捏眉心,虽然也发自内心地为部长高兴,但她得了一种一听卓蔚成嘴巴跑火车就会下意识皱眉的病。   “得了,不要质疑我的专业选择!还有,我现在就在舞协教舞蹈。至于妙手回春......如果在一周内,每天都像你一样坚持拉着老师练上两个小时,那么是个人都会学会的!”   卓蔚成很是识时务,也很会献殷勤,狗腿道:“您消消气,不光是为了感谢您让我体育不挂科,还有就是在您的建议下,我的那位朋友成功找到了一点门路。”   楼霁如挑眉,心里瞬间涌起成就感,看来这是追到了,没想到自己的建议这么有用,“哦?光说不谢假把式。”   “那我给您买奶茶?”   “不要,我最近在减肥。”   “可是我已经买了还带过来了。”   先斩后奏的卓蔚成无辜地拎起放在桌子底下的外卖袋。   “拿来吧你!” 第55章 我家没破产!   楼霁如没好气地咬着吸管,突然又叫住了打算开门离去的卓蔚成,“我说,你都是有对象的人了,以后还是靠谱点吧。对方的性格听起来也不大会主动开口谈这个,到时候闷在心里会很难办的。”   卓蔚成的身形顿住了,“......谁告诉你我有对象了?”   楼霁如无奈扶额,“明明有时候看起来还挺聪明的——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吧?”   被迎面而来的震惊所击中,卓蔚成在飞速捂住嘴唇后又缓缓松手,转过身来给了她一个镇定的眼神,“真的没有。”   “我早就知道你根本没有什么被感情所困的朋友,那都是虚构出来的,别把人当傻子。”楼霁如的话音中满是胸有成竹的笃定。   “......好吧,我还在等待他的答复。”在这样的境况下,卓蔚成选择了袒露一部分的真相。   楼霁如见好就收,倒也没再继续为难他,只是拿着奶茶率先走出会议室的大门,冲他眨眼揶揄道:“静候佳音。”   站在她身后的卓蔚成摇摇头,唇角显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能让自己抱有太高的期待值。   刚刚完成论文收尾工作的郁景徐在宿舍椅子上舒展着筋骨,准备起身出门去拿从家里寄来的快递。   但他才刚转过头,就见言川兀朝自己这边走来,脸上还带着分外纠结的神情。   他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主动起身道:“舍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言川兀的视线起先落在他身上,随后又移到空无一人的旁桌边,那正是卓蔚成的座位。   郁景徐显然也没有错过这个细节,而言川兀迟迟不肯开口使得他的眼神中不由混上几分焦躁。   言舍长的语气中还带着一点难以启齿,“......我连续一周的中午都看到老卓在食堂的营养餐窗口排队,再加上他最近那么得拼命挣钱,你和他关系亲近,我就想来问问你,他是不是家庭突生变故导致没钱花了?”   郁景徐瞬间陷入了沉思,出于那一月之约和期中事务众多的缘故,他最近和卓蔚成一同出入的频率骤降,遥想上次和学长一起吃饭还是在十天前,而现在,距离一月之约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营养餐窗口他是知道的,是在离文院教学楼最近的那个食堂一楼开设的学生福利窗口,一荤一素加米饭只要五块钱,因此不少囊中羞涩的学生最是青睐于其物美价廉的特性。   但根据他多天的观察了解,学长一般都会在饭费上花去二十元左右,似乎从不会在吃食这方面委屈自己。   至于学长拼命挣钱的事情,他最近一直投身于手头的论文作业,只知道学长忙碌得常常不在宿舍,完全不知道是为了挣钱这回事。   他在自从下定决心后,便一心扑在学业上,竟在无意之间忽略了这么多细节。   “抱歉,我也不够清楚,晚些时候,我会去问问学长的。”   “那就麻烦你了,我平日里和老卓吵归吵,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我关键时刻还是想帮他一把的。而且还有勤工俭学岗位和助学贷款申请嘛。”   “嗯,我会把这一切好好弄清楚的。”   郁景徐尽量不让言川兀看出自己濒临失态,听见对方脚步声远去后立刻便将视线锁定在旁边的桌椅上,只觉自己的整颗心都被人狠狠攥在手里。   于是当卓蔚成晚上踩点回到宿舍时,成功接收到了三道关切的视线,他忍住疲惫,居然还有力气调笑道:“怎么都在对我行注目礼?快快免礼。”   余下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郁景徐谨慎询问道:“学长,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说起这个,卓蔚成瞬间就不累了,即刻道:“有啊,家教对象是准高三生,然后还搞不懂一些初三化学知识......”   三人无语,好吧,这确实挺困难的。   “咳,不是这种,是经济上的——听说学长最近都在排队吃营养餐,然后又在忙着做家教,我们就担心你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   卓蔚成心头一暖,为对方的细心观察而感动,旁若无人道:“怎么根据一件小事就揣测了这么多?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如果他真的有幸能和郁景徐走到一起,那么就算他再穷,也不会让对方受苦。   “啊?说来惭愧,其实这些大多都是舍长告诉我的,他也很关心你的境况。”   卓蔚成被他此言惊得说不出话来,视线在他和言川兀的脸上来回转移,紧接着又是一副被泼了冷水的表情,虽然自己知道这样的反应对舍长来说有些不礼貌。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言川兀熟悉的破防叫声:“喂!别把失望的表情那么明显地挂在脸上啊!”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所以舍长,你为什么会光凭这两点就断定我家破产了啊?”卓蔚成揉着被言舍长重锤过的肩膀,颇为无语。   言川兀也有些尴尬,抱臂站在一旁,“你小子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喝玩乐,现在把钱捏得这么紧,就是很可疑啊。”   “勤俭节约、努力搞钱,这不就是大学生的美德之一吗?”   卓蔚成笑得人畜无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打“哈哈”。   但他抬头就迎上了言川兀那仿佛看破一切的眼神,“真相还有一个,那就是——你谈恋爱了!”   “咳,咳咳咳。”   郁景徐才刚刚拉完架,想趁热喝点水,结果听到这逆天发言后直接被呛了个半死。   “景徐!”卓蔚成赶忙上前帮他顺气,却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言舍长的说法。   等这场闹剧终于平息,卓蔚成才缓缓转头对言川兀道:“别胡思乱想了,我现在单身。”   不知道为什么,言川兀觉得,眼前一贯意气风发的人物在此刻呈现出了深沉的落寞。   而一贯深藏功与名的洛之洺趁三方俱愣,悄声对言舍长耳语了几句,令其恍然大悟,眼底瞬间带上无限的唏嘘与同情,“唉,老卓,加油吧。”   说着就提起帆布袋和洛之洺一起去泡图书馆,独留下卓蔚成和郁景徐在宿舍中面面相觑。   ?所以他们俩又知道什么了?   “学长,你明天中午还要去吃营养餐吗?”   卓蔚成的手还搭在他背上。   “啊,嗯。”   “那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排队吧。”   “还是不了吧,我是为了省钱才去吃那个的,味道......不太好。”   卓蔚成想起食堂阿姨那一勺肥肉一勺青菜的舀,就感觉十分反胃。   郁景徐平静地注视着他,“可是我想和学长一起吃饭。” 第56章 想被“不客气”对待   就因为这句话,某个人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顺便还往脸上掐了一把,直到那实打实的痛感真切地传递给神经中枢,卓蔚成才终于被拉回了现实世界。   而这,同时也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既然这样,我明天就不去吃营养餐了,你和我在一起,得去吃点好的。”   “学长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郁景徐的眼睛中突然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卓蔚成看着他清瘦的双颊,“因为我不想你和我一起吃苦,再说了,难道你自己都没发现最近你瘦了很多吗?你好不容易才忙完期中堆积的那些破事,就该吃点好的补补。”   郁景徐垂眸,“所以学长你为什么最近这么努力地赚钱呢?”   他听见对方轻叹一声,“为了表明决心,也是为了我们的......以后,虽然你还没有答应我。”   卓蔚成说这话时原本看向一旁,却又在最后话音落下时直直望进了他的眼底。   一下,两下......郁景徐默数着心跳频率,仿佛也于同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景徐,如果可以,我想给你最好的一切,但现在的我光凭自己还做不到这点。所以我得再加把劲儿。”   郁景徐的瞳孔微微睁大,然后有一种酸涩的情绪骤然在心间上涌。   爱应该是双向奔赴的,他又何尝愿意看到卓蔚成吃苦,何况两个人在一起,就连吃苦这种事情也是该并肩而行的。   “学长,我......”   堵在喉间将出的千言万语被打断,卓蔚成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露出了略带歉意的笑容,“离我们约定的日子还有一个星期,我想在那时候再听到你的答案。”   卓蔚成又何尝不是心痒难耐,只是联想到在表明心意那个晚上自己的差劲表现,于是想在一月之约上稍作挽回,至少也得正式地准备一番。   郁景徐没想到这点,慢慢按捺下心间的悸动,虽然不知道学长还在顾虑着什么,但就由他去吧。   第二天的文娱部会议室内——   “欸,部长你过来看看,这有个熟人参赛!”   楼霁如正在对桌边整理着刚打印出来的参赛者名单资料,看到乐器演奏大赛的报名者里面有郁景徐的名字,这才转头去提醒死盯着电脑的卓蔚成。   但她的部长彼时正对着各种信息缺失的参赛证明焦头烂额,文娱部开展的文体分活动一向面对全校,数据一多,难免会在导出参赛者信息时有所缺失,他现在得挨个和各院的下辖负责人修改确认这些人的信息。   因此面对楼霁如的惊讶和兴致勃勃,他摆手敷衍道:“我认识的人多了去了,到时候坐台下一看,全都是熟人。”   对于部长忙起来后的态度,楼霁如暗自撇嘴,心道还是不要去影响他好了,于是乎自讨没趣地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不过她最后又多看了一眼,报名单上显示郁景徐被分在最后一组,演奏的乐器则是葫芦丝。   她偏头想象了下那个场景,只觉得无论怎样都太过违和,郁景徐叫人一看就觉有满身的书卷气,却不像是个有艺术细胞的人。   算了算了,自己在这里想这么多干嘛,说不定这次学弟可以打破旁人对他的刻板印象,展现出不一样的一面呢。   反正,再怎么违和,也绝对不可能赶得上部长跳的健美操。   “完美搞定,干饭干饭!”   把电脑一关的卓蔚成满血复活,满心满眼记挂着的都是中午的“约会”。   其前后态度反差之大不禁让楼霁如嘟囔道:“五块钱的营养餐有那么好吃吗?”   “你怎么也知道?!”卓蔚成错愕万分。   “认识你的人太多了呗,你还不知道啊,现在都在传你这是在为爱省钱。”   她也对部长刮目相看,平日里恩格尔系数那么高的一个人现在却克扣起了自己的吃食。   “他们说得也没错。”   卓蔚成提上电脑包,哼着小曲儿踏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楼霁如则站在原地摇头,坠入爱河的男人啊。   他们中午约在了校内的一家麻辣烫店见面,那里位置较偏,即使是饭点时间也不会有人排队。   如他所料,郁景徐果然早早就已坐在店里等他,手腕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号码牌,还未来得及和他说上话就被老板的取餐铃给叫了过去。   卓蔚成打眼一瞧,对方端过来的哪里像是一碗麻辣烫,充其量就是一碗有些配菜的粉丝。   “你中午光是嗦点粉就了事了?”   “啊?我觉得很多了呀,有这么大一碗。”   郁景徐面露无奈,只觉得学长的语气过于夸张。   “这可不成,下午是满课,你晚上还要上选修呢......”   卓蔚成絮絮叨叨地起身走向冰柜,只见他一手拿盆,一手拿夹,“咔咔”几下就按着肉类和丸子乱捡了一通。   “老板,一碗麻辣烫,一碗香锅,麻辣烫不要麻酱,香锅多放两勺油泼辣子。”   这时候店里没有生意,他索性号牌也不拿了,就守在柜台边等着端碗,他刷微信付钱的时候眼睛也不眨一下,虽然这顿饭钱相当于他过去一周中午吃营养餐的总和。   不多时,卓蔚成就端着两个碗回到桌边,把那碗满是肉和丸子的干拌往桌子中间一放,“一起吃吧,我夹了很多。”   而他端着的那碗麻辣烫也是和郁景徐差不多的配置。   郁景徐碗中的粉丝还有大半,此刻盯着那碗肉山发愣,差点把筷子掉到地上,即答道:“还是学长吃吧,我就不用......唔!”   结果卓蔚成充耳不闻,直接拿公筷往他嘴里塞了个鱼丸,“没呛到你吧?好吃吗?我记得你是爱喝鱼丸汤的。”   郁景徐谨遵“食不语”原则,自然不会在第一时间去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那鱼丸内里的肉汁和熟油辣子的香气一并在舌尖上迸溅,再加上这意外的喂食之举,让他实在有些......混乱。   而在他愣神之际,卓蔚成正靠欣赏他的表情来“下饭”,筷子却始终没有伸向中间的香锅。   “学长不吃吗?”郁景徐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便发现对方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   “在你发呆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夹了几筷子了。”   他看向那依旧“巍峨”的肉山,心里压根儿就不相信卓蔚成的话,再定睛仔细看去,香锅里除了几种丸子外便是鸡腿肉和鱼肉,都是自己素日里爱吃的。   只要他不动筷,卓蔚成便也任由香锅的热气渐渐散去,于是郁景徐选择了妥协,最后还是帮忙消灭了小半座肉山。   “刚才那碗多少钱,我把平摊的钱转给学长。”   卓蔚成吃饱喝足,伸懒腰的动作都还没做完,就见对方掏出手机准备转账。   “不用,一顿麻辣烫而已。”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豪气得不像是个每天伙食费只花十五块的人。   郁景徐苦问无果,闷闷道:“那我下次会请回来的。”   这颇为无奈的语气逗笑了卓蔚成,“你啊,要是什么时候对我不那么客气就好了。”   “待人客气难道不好吗?”   郁景徐只当他又在说些没着落的话,并不抱希望自己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正经的回答。   卓蔚成“哈哈”一笑,抿唇不语,和其一道往教学楼走去。   当然好啊,可是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客气。 第57章 所谓彻别   他们并没有如各自所想象的那样,忐忑不安地数着日子去等一个结局,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除却仔细考量之外,也有一定的相互磨合等着他们去领悟。   卓蔚成始终不曾忘记,他答应过郁景徐,无论结果如何,他们至少仍会保留朋友关系,遵守这一诺言也是为了弥补自己此前的唐突。   如果自己最后还是不能被对方接受,那么想必也会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将这份心意珍藏于心底,他对很多人都有过执着的感情,唯有这次,他不希望自己情感化作的利刃有一丝一毫地伤害到对方。   其实卓蔚成并非没有成功的把握,他只是不希望学弟被自己引导着半推半就地答应自己,那也会让他......无比痛苦。   因为喜欢,所以懂得认清心意的重要性,如果有朝一日,这份情感给郁景徐带来了困扰,卓蔚成也可以做到在对方的生活中当一个透明的边缘人,这是他早早就下定了的决心。   况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不可能不明白,即使形影不离,他们也有着各自要完成的事情,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比起患得患失,他开始变得更加释然,不是不够在乎,而是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继续走自己的路。   虽然实际操作起来,还有待加强。   校园十佳歌手大赛和乐器演奏大赛同为文娱部的每年一度的品牌活动,向来都是一前一后地挨着开展。   虽说这两个活动的时间就放在期中之后,但其实不需要卓蔚成多费多少心神,顶多需要亲自去和音乐学院的几位教授对接一下。   新一批的干事已经被培养了起来,这些活动的程式本就固定,只要按照以前的规章制度走就成。   十佳歌手比赛前夕,言川兀对着那张初赛海报左看右看,还是不放心地再三和卓蔚成道:“老卓,你确定评委名单里真的没有你?”   卓蔚成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地说:“真的没有,我也报名参赛了,这次为了避嫌,特意邀请的音乐学院的教授来当评委。你放心,绝对公平公正。”   言川兀听了登时信心大振,他一直对去年的落选结果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是因为卓蔚成的偏见才明珠蒙尘,这次一定要洗刷耻辱!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被洗刷的不是自己的耻辱,而是卓蔚成所受的冤屈。   卓蔚成才无暇顾忌身边人的豪情壮志,他去年因为担当评委而没有参赛,按理说今年应该更积极抓住这次的机会才是,可自从得知因为晚选修课的冲撞,郁景徐无法赶来比赛现场时,心底的空落落又实在让他难以忽略。   天知道他有多么迫切地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露自己擅长的领域,这种心态,简直就像是只求偶的花孔雀。   算了,只是缺少了些高昂的干劲而已,自己就随便上场吧,尽力而为就好,今年也有很多作为“后浪”的种子选手,自己本来也没抱着要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夺冠的心思。   但是,能想通这点和他第二天比赛时魂不守舍的状态并不冲突。   在后台候场的时候,旁人都在做开嗓练习,只有卓蔚成一直焦躁不安地刷新着手机消息,很快又徒然放弃,毕竟现在是对方的上课时间,他也不能去打扰。   所幸上场时他的状态不算差,大体心无杂念地唱完了全程,至少入围半决赛不成问题,反正他的目标只是文体分,对,他选择站在这里主要还是为了大学生那被分数支配的一生。   卓蔚成的上场顺序排在中间,此时离郁景徐的下课时间尚有半个小时,他没有留下来观看其他人表演的兴趣,正打算在外面找个地方打发打发时间。   但当他无意识地点开手机时,微信瞬间就弹出了两条消息,均来自那个让他思量了整晚的人。   第一条是对不能前来观看而感到抱歉和为他加油,第二条则是告诉他今晚自己临时有个部门会议,让他独自先回宿舍。   仅是短短两条讯息,就令卓蔚成的心情如同坐了一趟过山车般起伏不定,他撤回要往礼堂外迈出的腿,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了,与其回去陷入寂寥,不如此刻坐于人群。   不过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已读不回。   郁景徐盯着聊天对话框,四十分钟前发出去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了一般,学长的上场顺序他记得是比较靠前的,而且现在初赛海选都已经快结束了吧。   他呆愣地站在座位上,还是负责关灯的同学提醒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匆匆走出教室。   自己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了,虽然两个人一起行动是件约定俗成的事情,但......   也许只是恰好有事没看到呢,毕竟这是文娱部主办的活动,而且学长不是那种已读不回的人。   虽然仅花三言两语就安定好了内心,但郁景徐讨厌自己的这种状态,斤斤计较的感情不是他所喜欢的。   今晚,既是他最后的练习机会,也是一月之约的前夕,他不能任由自己的胡思乱想打破计划。   郁景徐猛甩了下脑袋,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类长条形的盒子,里面像是装着一样乐器。   他现在已经对学校里的路线极为熟悉,知道如何通过小路快速到达目的地,也知道去往何处才可以避开人群。   于是他拿着那个盒子,一路穿行小道而过,来到了操场后门的一片小树林边上。   这里,就是他最近的临时练习基地。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葫芦丝,在芦身上还刻绘有紫竹祥云的图案,这把葫芦丝,已经陪伴了他将近十年的时间了,只是自从上高中以后,自己就没怎么再碰过他。   有时候,就连他也会觉得,自己短短十八年的人生实则极为割裂复杂。   他的懂事听话是一以贯之的,但在小时候仍时时令父母费心,因为他在尤需察言观色的人际关系上很晚才“开窍”,不过这也让他那时候能更轻松地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曾在电视上看过一支《康定情歌》的MV,最让他心驰神往的却不是那川西草原和儿女情缘,而是那柔中带刚的背景乐声。   由此,他与葫芦丝结缘,还在路过琴行时,鼓起勇气提了想学的请求,父母最后满足了他的愿望,同时也告诫他,不可半途而废。   郁景徐坚持得很好,在课业不甚繁重的小学时期,他几乎每天都会练习,后来更是频繁——因为他发现人际交往并不适合自己,不若一个人沉浸练习。   饶是如此,父母也没有让他去考级,从来都把这当做是他极其业余、一时兴起的爱好,因为能让他执着的事物,实在是太少了,他们一直以为,郁景徐能坚持下来,只是出于应下父母的责任。   割裂,早就在暗中产生,他开始明白父母让自己学会人际法则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担心他无法去顺应这个社会,想必这也是无所谓的。   但“开窍”过后的他觉得父母完全不必担心至此,因为一直以来,他明明都有在努力地适应外界的规则,对于学生而言,那标在试卷的分数才是最重要的。   这就是这个阶段的“至高法则”,为此,那些所谓的人际关系通通都可以靠边站。   对,那些流于表面的人际关系都是虚假的,只有分数,展示出的才是自己的能力。   曾经的他一度长久地陷入这个偏执漩涡,并同时认为,像他这样喜欢内耗的人也不适合真心换真心的人际交往。   如果他成功得到了某个人的真心的话,那可能会产生更大的执念吧。   他的葫芦丝学习生涯坚持了三年,进入初中后,因为学业的加重,他主动提出了放弃,他得向自己那时所以为的终极目标——分数前进。   当用于转移人际关系缺失的对象变为学习后,葫芦丝就变成了他偶尔才会拾起的旧物,那也代表着他曾经的轻松心态。   而当他最终为分数目标拖垮身体后,无论是自己,还是父母,认知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总结起来,便是对人生的包容性变得更强。   每个人都不是生来便是如今的模样,郁景徐知道自己别扭的性情生成有着诸多的因素,但所幸现在的他想法变得更加通透,尤其是生出和一个人共担未来的念想后。   于是,他选择利用这个时机,重新执起葫芦丝。 第58章 即将揭晓的答案   散场之后,卓蔚成倒也没有急着回宿舍,而是漫无目的地沿着镜湖边散步,觉得自己今晚的脑袋就像是一团浆糊,异常不清醒。   事实上,傻坐在人群中的他也是孤独的,即使今晚出现了很多自己熟悉的面孔。   虽然他自从和郁景徐关系变得亲密后,已经很久不曾联系过他们了。   卓蔚成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将其归结为紧张产生的患得患失,毕竟,明晚就是他们约定好的时间。   届时,他会得到一个对方给出的答案。   最近,他回到宿舍的时间都很晚,也没人会觉得反常,但当他开门时,座位靠近门口的言川兀冲他轻轻“嘘”了一声,又指指对面紧闭的床帘,提醒他郁景徐已经早早睡下了。   于是,纠缠他整晚的复杂情绪瞬间全部简化为担忧与不安,觉得自己光顾着一时的情绪,而忽略了对方的状态,上完晚选修课再加上一个部门会议,那已经很累了。   然而第二天,当他自起床后一整个上午都没见到对方的人影时,他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有点严重,一路追溯回去,终于发现了自己微信已读不回的事实。   卓蔚成思考着解释的措辞,他擅长公文口吻的写作,但那肯定不适合用在这个场合。   要命,难不成自己之前真是忙昏了头吗?不然怎么最近在待人处事上频频出现各种问题?   在把已读不回列入自己人生中的十宗罪以后,却还是郁景徐先发来了消息,依旧很简短,说中午部门要团建(实则是忙着练习),就不和他一起吃饭了。   这在卓蔚成看来,就是某种极其危险的警报信号。   “你怎么了?垂头丧气、失魂落魄,一副被人给甩了的表情。”   来评委席给他交最终上场名单却被无视了三次的楼霁如忍着额角上疯狂跳动的青筋,尽量好言好语地和他搭话。   “唉,就是快被甩了......”   卓蔚成头一偏,就颓废地倒在评委席桌上。   “部长,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请记住,天塌下来了你都得先给我去干正事。现在还有半个小时,初赛海选就开始了。”话虽如此,满脑子想着工作的她语气里却丝毫不见同情意味。   “知道了。”卓蔚成稍稍打起了三分精神。   楼霁如瞧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的天呐,大哥,难道你失恋了地球就不转了吗?我不相信你之前那么努力地攒钱挣钱单单就只是为了对方,想想自己的责任吧。”   卓蔚成的精神恢复了五分,“的确不止是为了对方,好吧,其实我这也不算被甩。”   毕竟还没“恋”上。   楼霁如也知道他追求人的坎坷经历,一边叹气一边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没说不可以因为感情伤神,只是你也该分清场合,不要耽误正事吧?”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般,她忽又提起另外一茬:“而且你还不知道吧?学弟也报名参加了今天下午的初赛。”   卓蔚成瞬间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学弟,哪个学弟?”   “就是郁景徐呀,你的好哥们儿。”   “你怎么不早说?”   “嗨呀,被自己情感蒙蔽双眼的人,又怎么会去特别关心参赛者名单呢?”虽然楼霁如知道对方当时是忙于工作才疏忽了这点,可此时此刻,就是忍不住骗骗他。   卓蔚成迅速和她交接确认完工作,便立即起身,直奔厕所而去。   “欸,这都要开始了,你去干嘛?”   “我去整理一下着装!”   他本身就去借了一套偏正式的西装,回来的时候路过后台,又请为主持人做妆造的化妆师给自己抹了点发胶。   被楼霁如骂醒后,他在自己的专职评委工作上拿出了远胜昨日参赛时的认真,这也是对参赛者最基本的尊重。   参赛者们大多都根据各自表演的乐器和曲调做了相应的舞台妆造,上半场过去,只觉群星闪耀,各有千秋。   卓蔚成将目光锁定在下半场名单上,那显示郁景徐是第一个出场的选手。   红色幕布再度拉开,双手执葫芦丝的郁景徐出现在大众视野里,面朝舞台前方深深鞠了一躬,坐在第一排的卓蔚成看得真切,他的动作里还带着因紧张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与其他参赛选手不同,郁景徐并没有在造型上花费心思,就是白衬衫黑长裤的简单搭配。   当他起身抬眸时,卓蔚成突然感觉那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错愕地与之对视后,对方竟然冲他露出了浅笑。   卓蔚成很难形容自己心中此时此刻的情感,他只知道,这不是错觉。   等背景音乐响起,不少人的脸上都显现出了惊讶的神情,因为这样的一首曲子和之前参赛选手演奏的那些流行歌曲或者那种乐器的成名之曲比起来,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毕竟,葫芦丝的经典曲目其实是《月光下的凤尾竹》。   那就是《康定情歌》,也是郁景徐第一首学会的曲子。   卓蔚成静静听完了全程,虽然有时会带有一些气息不稳的问题,但仍能让人感受到演奏者的陶醉,似乎像曲中的主角一样在传诉衷情。   他最终打下了一个客观的分数,没有虚高,不过相信以郁景徐的能力,通过初赛拿到参赛证明与文体分还是不成问题。   郁景徐在谢幕时已经从容了许多,这次他倒是目不斜视地从侧面走下了舞台。   紧接着,卓蔚成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趁着主持人在念过渡词,他如有所感地拿起一看,屏幕上弹出的依旧是两条消息。   “我会在操场的榕树下一直等着学长。”   “我会给学长一个想要的答案。”   霎时间,他的大脑陷入了一瞬的素白。   后半场宣告结束,人潮很快涌动着散去,卓蔚成本想继续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耐着性子做好收尾工作,但他又发现自己实在是做不到。   于是他又找上了楼霁如,难为情地开口道:“霁如,我知道不能让感情误事,但现在,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拜托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会在工作上不靠谱了。”   楼霁如盯了他几秒,“我现在什么理由也不接受,除非你是去挽回人家。”   “知我者莫如副部也!”   卓蔚成立马松开领带,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追随着人潮的尾巴向礼堂外跑去。   留在室内的楼霁如看着一片残局,认命地开始进行收尾工作,但她其实可以理解卓蔚成的心情和反常的举动,那么姑且就再相信他最后一次。   不过真是的,谁还没有谈过恋爱了,为什么这人谈起来就这么“轰轰烈烈、声势浩大”?   在将近立冬的时节里,卓蔚成却跑出了一身大汗,那特意抹过发胶的头发也被风吹得失了原本的造型。   一刻不停地奔跑让他终于停在了离那棵榕树十米开外的地方,他看见了那个手执葫芦丝的挺直身影,而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缓缓回头,再度和他对视。   “学长,你来了。”   这几个字的音节敲在了他的心上。 第59章 没出息的牵手反应   郁景徐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淡然,甚至还能浅笑着调侃:“学长怎么急成这样?”   卓蔚成闻言胡乱扒拉了几下头发,却令凌乱的发型更加雪上加霜,而此刻如此近距离地和对方站在一处,竟也让他“近乡情怯”起来。   “要不,等我整理一下造型再过来?”卓蔚成开始无措地摩挲着鼻头。   “学长,你是在开玩笑吧。”   “啊,对,哈哈哈。”在郁景徐的注视下,卓蔚成讪笑着收回前言。   不得不说,这样的学长有一种笨拙的朴实感,连带着他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开口铺垫。   于是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卓蔚成只能盯着葫芦丝没话找话,“景徐,你可从来没展露过这方面的才艺,可惜了,当初没能把你拐来文娱部。”   郁景徐却垂眸道:“《康定情歌》是我正式学会的第一支曲子,是想作为惊喜,单只演奏给学长一个人听的。”   卓蔚成脸上用来解围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   “这样的答案,学长可以接受吗?”   “景徐,你真的想好了吗?在确立一段关系的时候,千万不要带上模糊性。多久我都等得起。”   他明明是在询问郁景徐,却更像是在后知后觉地质问自己,虽然迄今为止,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但他真的做好准备去担负两个人的未来了吗?”   这令郁景徐沉默了良久,再度开口时他换了种更为温和的语调。   “在回答你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自从学长表明心意后,总在担心我考虑得不够清楚,甚至定下了一月之约。但你分明知道,我是个容易动摇的人,你就不怕我纠结过后决定逃避吗?”   郁景徐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卓蔚成,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于他而言是真的很重要。   “……人在一段感情里面难免会变得自私,可对我来说,你的快乐永远是被我放在第一位的。”   “我不想让任何事物来破坏你难得展露的笑颜,如果我的心意给你造成了负担和困扰,那么我完全可以坦然接受你的拒绝。”   卓蔚成的面容被暮色四起的阴影遮去了大半,神情落寞又苦涩,好像陷入了自己假想的悲剧。   “不可能做到完全坦然吧。”   对方的声音将他从假想中拉了出来,温和中带有包容。   郁景徐又走近了几分,好让卓蔚成能够更清楚地看到自己脸上的坚决,“学长,虽然我时常为负面情绪所奴役,但在感情这种事情上,我从来不会轻易许诺,更不会轻易放弃。”   “还是说,学长,你认为我的心意不值得你相信。”   卓蔚成慌忙摆手,连说话都结巴起来,“没没,没有,唉,我刚才那样问一是怕你被我引导错认了这种感情的性质,二是……我太高兴了,自己的心意能被你接受,这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   在他忙于自证的时候,郁景徐轻轻弯起嘴角,果然,如果不激上一激的话,估计两个人之间还得再来个一月之约。   “景徐,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卓蔚成小心翼翼地发问,刚才郁景徐的最后一句话简直要把他给吓个半死,他差点以为自己又要搞砸了。   “学长,我喜欢你。也许这辈子,我不会再像这样如此富有勇气、毫不犹豫地去说出一句话。”   这番话并没有正面去回答卓蔚成的问题,但已然挑明了所有。   “景徐,那我可以牵一牵你的手吗?”卓蔚成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不敢去看自己心上人的表情。   他们理所当然地陷入了微妙的气氛。   郁景徐在询问对方的时候没有慌乱,在说出一长段剖白之词的时候依然没有,现在却因为他短短的一句请求而脸红心跳。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手掌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近,然后,卓蔚成精确地捕捉到了郁景徐的手指。   他试探性地轻抚那微凉的皮肤,在确定自己此举没有被抗拒之后,大胆地继续摸上了对方中指上因长期拿笔而形成的薄茧。   卓蔚成一路步步试探(挑逗),直到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和郁景徐十指相扣。   他不合时宜地想象出了一个场景,他们此刻就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全网直播,然后由激动万分的主持人宣布:“恭喜两位男嘉宾牵手成功!”   紧接着画面一转,他们仍旧维持着牵手的动作,只是身穿西服,站在一片露天草地上,背景音乐还换成了婚礼进行曲,随着恭贺新婚的礼炮响起,飞向蓝天的除了气球和花束,还有……葫芦丝?!   卓蔚成终于回过神来,原来是郁景徐为了让他清醒,拿着葫芦丝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学长,你还好吗?是不是之前的脑震荡还有什么后遗症没好全?”郁景徐愁思顿生,哪里还有先前脸红时的绮念。   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是郁景徐,卓蔚成几乎都要以为对方这是在挖苦他了。   “我很好,我没事,真的,我这辈子就没有这么好过……”   卓蔚成觉得自己现在幸福得炸成了一朵烟花,碎片在爆炸过后分散到世界各地,每一片都在大喊“我超爱他!”   不解释还好,他一解释,郁景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咳咳,这是因为我从来没和别人牵过手,有些激动罢了。”   瞧见对方的表情,卓蔚成故作正经地给出了真实的解释,还不忘用余光去扫视郁景徐的神情。   学弟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嘴唇一张一合,就是没能发出来一个音节。   这时他的话音里又带上了一些戏精般的委屈,“景徐,难道和我牵手,你就一点都不激动吗?”   卓蔚成这人再次短暂地失去了自知之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天马行空的想象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激动范畴。   但郁景徐就吃他这一套,踌躇道:“激动当然是有的……”   这让对方提出了更多的“霸王条款”,“以后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这样吗?比如,我现在就很想和你牵着手去食堂,遇到有人的时候我们再松开。”   作者有话说:   好,恭喜两位男嘉宾牵手成功! 第60章 恋爱感缺失问题   接收到学长眼中不断闪烁的光彩,郁景徐颇费了些气力才使自己的心神不被惑住,“但学长现在得先松开,我还没把葫芦丝放回去。”   他的语速刻意放慢过,然后便见证了卓蔚成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不解,再到恍然大悟。   “哦,哦,好的。”   这回答真是像极了面对甲方时的社畜。   两人的手缓缓分开,郁景徐继而拾起放在坛沿边的条形盒,待他将葫芦丝放置妥当后,某个人的手便迫不及待地伸了过来,其速度之快像是生怕他会反悔。   郁景徐哭笑不得,看着卓蔚成那糟糕的形象管理,心中顿生一念,因此扬眉道:“学长再稍等一下。”   卓蔚成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站在一旁照做,但下一秒,他大脑的宕机程度比方才牵手时还要严重,直接触发了“一级警报”。   因为,那双青筋有些突出的手正在为自己整理着那被风蹂躏过的衣领,两人身高相当,郁景徐整理起来意外地得心应手。   对方显然也更加腼腆,且不说那麻利得像是开了倍速的动作,而且在整个过程中都不敢与他对视。   不知道景徐有没有为这种心血来潮的决定后悔,卓蔚成忽然想到。   答案当然是否定——郁景徐在整理完衣领后又犹豫着轻轻拨弄了几下他惨不忍睹的头发,至少现在能看得过去了。   “好了,我们走吧。”   郁景徐仍然不敢去看卓蔚成的表情,微微侧首,却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下一秒,他们再度十指相扣,传递而来的温度让彼此都异常心安。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晚上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吃顿大餐?”   “......学长的意思是今晚要出去吃吗?我都可以,学长决定吃什么就好。”   “那就去我们上次吃的那家烤肉吧。”   “嗯。”   “天呐,好开心,去那里吃饭的话我又可以多和你牵会儿手了......”   郁景徐的眼底盛满了卓蔚成神采飞扬的模样,一贯内敛的他也受到其感染,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很多年后,这成为了两人不可或缺的一个记忆节点,如果要让郁景徐描述一下那天的感受,他只会说出短短的五个字。   那就是,他也很开心。   但富于变化的磨合期于他们而言才刚刚开始。   卓蔚成已经在电脑屏幕前“奋战”了三小时有余——他在制作用于家教的高中理科专题精讲的练习题和配套PPT。   有现成的模板样式加持,他只需要对知识点进行整合和选择合适的例题,饶是这样,依旧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宿舍里的其他人均有事外出,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到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的八点一刻,于是习惯性地拿起了手机准备处理一下未读消息。   可刚一点开,微信就给他弹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他上周刚找好的一个家教黄了,家长倒是很实诚地给出了理由,因为有了更好的人选。   卓蔚成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自己弄的这些适用于大部分的高中理科生,等日后找到下家时一样能用。   不过可惜了,这家人给的酬劳挺多的,三小时二百八,时间是在周六上午,家庭住址离学校也近,光靠步行就能到达。   而且这是在学校的家教群里找的,经由一个学长介绍,没有收取任何中介信息费,只是让卓蔚成上周六去试讲了两个小时。   他的家教对象是个高二物化生在读选手,虽然理科思维还没构建完全,但胜在足够认真,跟他之前遇到的一些“天才”比起来不知道好了多少。   本来家长和孩子对自己都还算挺满意,价格也谈妥了,现在这事因为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泡汤了,卓蔚成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爽。   他长叹一声,起初决定去做家教的时候,觉得这其中最难的事情便是把快被自己忘了个精光的高中理科知识给捡起来,结果各种各样的糟心事还在后头等着他呢。   高昂的中介信息费、低到离谱的时薪、眼光挑剔的家长和他们扶不起来的孩子们......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卓蔚成无比崩溃,又让他对现实中的老师们肃然起敬:如果不是为了未来的生活,他真的教不了一点。   他认命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又开始在家教群浏览起新的招聘信息,他现在有一套给自己订立好的原则,比如时薪低于七十块钱的不考虑、优先找毕业班学生、通勤时间太长的直接pass。   但以他现在的简历,能找到的家教资源十分有限,即使他可以拿自己之前的学生卡去冒充成生科院的学生,可是没有中学的教资傍身,若是有幸能入这些家长的法眼,报酬也会被压得很低。   其实他还有一条路可以走,一些机构也在招他们这种大学生,那种直接就变成了小班制教学,不但延长了上课时间,而且开出的酬劳低得足以让打工人气血——没错,是气到吐血。   做课件和选题没有让卓蔚成头疼,可单在浏览家教招牌的短短二十几分钟内,他就已经长吁短叹了五次,最后挑挑拣拣,才选出了一个时薪八十的高二生物,依旧是这周六去试讲。   尘埃尚未完全落定,他却直接瘫倒在了椅子上,虽然从很久以前他就明白,钱不好挣,但现在,高负荷的家教强度让他更加深入地认识了这点。   然而不管再苦再累,这都不是让他最为在意的事情,说出来可能会让旁人觉得有点没出息,自他和郁景徐正式在一起那之后又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一如既往,总觉得,缺少了一些......恋爱感?   并且两人平日里都在为各种琐事忙碌,许久不曾悠闲地在一起独处过,甚至迄今为止,他们都没能拥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   令卓蔚成更为悲伤的是,就连上一次牵手,也已经是三天以前的事情了。他此前没有过恋爱经验,自顾自地认为这是不太正常的。   太可怕了,真正坠入爱河之后,自己变得更加贪得无厌,越来越无法克制想和对方亲近的欲求,还在心里美其名曰自己又不是“忍者”。   在这种境况下,卓蔚成灵光一现,立时便生出了几分庆幸,如果景徐没有答应自己的话,想必自己现在会更难以忍耐吧。   但是——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给景徐带来困扰。   不过他很快又彷徨起来,景徐也会产生这些烦恼吗?是否也想去更多得触碰彼此呢?   卓蔚成陷入这样的疑问漩涡尚且没过多久,外间就响起了钥匙拧门的声音,他一边高声喊着“来了!”去急忙开门,一边在脸上还带着些许期待。   上天回应了他的期待,出现在门后的是身穿米色大衣、裹着灰色条纹格围巾的郁景徐,对方的手里除了帆布包,还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塑料袋。   郁景徐怕自己裹挟而来的外界冷气太重,稍稍后退了几步,和卓蔚成拉开了距离,殊不知此举落在对面那人眼中,竟是让其更为伤神。   “做完志愿回来累坏了吧,快别站着,过来坐。”   卓蔚成说着,还细心地为他拉开了椅子。   郁景徐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把手上拿的东西都放到桌面上,这才开始不住揉搓着寒风吹拂下被冻得通红的手指,试图也让身体能够慢慢回温。   他哈出一口热气,“白天还好,木容这里冬天的晚上真的好冷啊。”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卓蔚成默不作声地俯身伸手,将他的双手包裹住,想运用热传递的原理想给郁景徐传输更多热量,毕竟,自己可是在室内待了足足三个多小时。   卓蔚成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郁景徐的背影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僵硬,后来便像随自己去了一般,连手背上绷起的青筋弧度都软和了下来。   他们维持了这个仿佛是背后环抱的姿势很久,直到卓蔚成听见对方侧首过来说道:“对了,我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那个是烤红薯,我路过学生街的时候遇见了卖它的小摊贩,就买了一个,吃起来挺香甜的,于是想再买一个带回来给学长尝尝。”   “谢谢,你有心了。”   话虽如此,卓蔚成却没有立刻去拿心上人给买的夜宵,而是一直嗫嚅着开不了口。   郁景徐敏锐地察觉了这点,“学长有什么话就说吧,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帮忙,我肯定都会尽力而为。”   得了他这句话,卓蔚成简直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下去,“真的吗?那......你这周六下午是什么打算?”   郁景徐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他提前给自己拟定的日程安排表,经过再三确认后,答道:“我打算练一套英语四级真题,毕竟还有一个月四级就要开考了嘛。”   “哦,好吧。”卓蔚成的语气中带着无尽的遗憾与落寞,这使得郁景徐再次陷入了犹豫之中。   “......我也可以提前找个时间把它做了——所以现在,学长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了吗?” 第61章 约会邀请   他的“纵容”让卓蔚成的双眼瞬间迸发出精光,开口时又有些扭捏,“那个,就是,我们星期六的下午去看个电影吧。”   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对方应该会知道自己的意思是想来一场甜甜的约会了吧。   郁景徐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当然可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最近上映的影片里有什么是学长感兴趣的吗?”   卓蔚成却严肃道:“咱俩现在难得出去玩一趟,我想优先照顾你的喜好,你想看什么我就跟着你去看什么。”   “还是学长挑吧,我都无所......”   郁景徐的声音顿住了,因为身后那人收回手臂,环抱住了他的脖颈,而后又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头上。   于是他用自己那双已然回温的手隔着衣料贴上了卓蔚成的臂膀,声色如常,甚至更加温和:“学长,怎么了?”   卓蔚成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沉闷,“......或许我这么说会有点妄自揣测的味道,也显得有些得寸进尺。但我希望至少你能在我面前表现出真实想法,不必像迁就其他人一样来迁就我。”   郁景徐的神色在对方的话音间渐渐和缓,贴在对方臂膀上的手却是慢慢收紧,“学长想多了,真的,无论看哪部电影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因为让我高兴的不是能在休息日里去看一场电影,而是能和学长在一起悠闲地享受生活。确切地说,只要有学长在我身边,我做任何事情都会很开心的。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学长难道还不清楚吗?”   郁景徐的脸上本来就有被冽风刮红的痕迹,现在他侧首避过卓蔚成灼热的视线,则更显得颊边白里透红。   而卓蔚成受此直球冲击,环抱他的力度都不由得送了几分,嘴上也语无伦次,“我”了好几下都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郁景徐起先还悄悄把期待的眼神投到对方身上,见对方久久无法消化这些话,只得长叹一声:“这些天来学长一直都很忙碌,所以我也就......没有怎么去‘打扰’学长。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太行。”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那个脑袋又蹭了过来,“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黏你了。”   说真的,郁景徐没从这句话里听到多少歉意的成分。   他们此前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在耳鬓厮磨间夹杂着青涩与衷情,仿佛彼此的心跳都在此刻融合为了一体。   他们的脸上都呈现出不正常的绯色,偏生谁也不愿意放松些力道,好叫彼此分开,去冷静一二。   这种僵持着的局面向来都需要一方来主动打破,于是卓蔚成感受到对方的手轻轻扳过自己的脑袋,又极轻极快地在自己的侧脸上落下一吻,正好是那颗小痣的所在之处。   而后,自己又被轻轻推开,因为此时的他整个人都被春意所控,软成了一滩泥。   该怎么去形容这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呢?卓蔚成只能拿《猫和老鼠》中被丘比特之箭给射中的汤姆猫作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那定期报时的挂钟一般不停擂响着,敲出了爱的乐章。   此等卓越的想象力,若是能有十之一二用在他的写作课作业上,想必卓蔚成也不会时时被教授提出来当反面教材。   郁景徐这回彻底背过身不肯瞧他,不过仍然提醒他道:“学长快吃烤红薯吧,一会儿都要放凉了。”   “哦。”刚刚清醒过来的卓蔚成忙不迭地去抓桌上的那个塑料袋,孰料烤红薯极其保温,这一下把他的“右爪子”给扎扎实实地烫了一遭。   此后他一边撕开烤红薯的皮,一边在郁景徐的身后夸张地发出各种抽气声,“呼唔唔,真的好烫!”   在卓蔚成卖力且夸张的表演下,郁景徐终于担忧回首,“那要不再放放?”   但他还没完全转过身,卓蔚成就把撕好皮的烤红薯递到了他的嘴边,意图很明确,就是想把第一口留给他。   郁景徐盯着那热气袅袅、散发着香味的烤红薯,最终还是就着对方的手咬了一小口,饶是这样,舌尖也被烫红了一小截,“真的好烫,学长要吃的话得再晾上......一会儿。”   意识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舌尖,郁景徐在说话时都卡顿了一下,羞赧地移开视线。   他知道,卓蔚成此时此刻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多日来不曾尽兴的亲密接触在今日此时被尽数讨要回来,甚至在自己的冲动下还更近了一步。   显然,郁景徐拥有着一颗时时回避羞耻的内心,但在一些关键时刻,他还是让真心真意占据了主导。   是了,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恍惚,他已经和自己的学长成为了一对情侣,有些亲密举动在这种关系之下应该是习以为常的。   况且,正如学长渴求与他亲密接触那般,若是不能时时看到学长,他也......会很寂寞。   于是他在卓蔚成面前垂眸道:“今天已经很晚了,两个学长也马上就要回宿舍了,下次再做吧。”   卓蔚成的神色却因此而紧张起来,下次,再做?做什么?景徐今天的思维怎么这么跳跃?他怎么完全听不懂?   天知道,他刚才只是在想,万一舌尖被烫伤了,可不可以擦点芦荟胶的问题。   自以为把意思完全传达到的郁景徐开始整理洗澡要用的一应物品,独留他一个人一头雾水地拿着热气渐渐散尽的烤红薯。   啊,没想到今天也是跨服交流的一天呢。   趁着对方洗澡的空隙,卓蔚成立刻便开始浏览团购app上的影片信息,爱情片倒是也有一部正在上映的,叫《蝉鸣少年的青涩恋情》。   只是他一看网上的风评,简直就是两极分化,刷好评的基本上都是些水军。   正巧,大有在图书馆过夜的另外两人回到了宿舍,卓蔚成一边刷看着各大平台上的影评,一边头也不抬的随口问道:“你们有去看那个《蝉鸣少年的青涩恋情》吗?”   言川兀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本能地感到不适,咂嘴评价道:“噫,这名字听起来就好套路。”   洛之洺倒是坦诚地回答了他两个字:“看过。”   卓蔚成瞬间目露期许,“所以究竟如何?”   “青春伤痛、无病呻吟、虐恋悲剧......如果你真要看这个的话千万别带对象和朋友去,为了他们,牺牲自己一个人的眼睛就好。”   “我明白了,谢谢洛哥的提点。”   洛之洺难得能说出这么多话,看来真的是被创得不轻,这部影片也被卓蔚成给果断pass掉。   但他紧接着又心血来潮地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和霁如一起去看的吧?不会是她主动点名要看这部的吧?”   “......她舍友买了两张票,临时有事看不了就送给了她。”   卓蔚成这才点点头,“我就说嘛,你们两口子不可能对这种片子感兴趣。”   毕竟此前,楼霁如痛骂他“恋爱脑”的情景尚且还历历在目。   洛之洺不置可否,手机响了之后便戴上耳机去走廊外头小声煲着电话粥,不用猜都能知道对面到底是谁。   看来得再换部影片相看了,卓蔚成划拉着手机屏幕,喜剧片......不行,自己平时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很像是一个喜剧人了,这样会让景徐审美疲劳的。   动画电影?嘶,有的东西对于小学生来讲有些过于幼稚,但对于大学生来说,简直是刚刚好。......显然景徐并不属于这种群体范畴之内,选这种除非是在只有他一个人去看电影的时候。   一连筛选下来了好几个,不是内容题材不行,便是场次座位没有特别合适的,最后卓蔚成只能矮个子里面挑高个儿,相中了一部国外大片,讲述的就是主角卧底黑帮的故事,看预告里面有很多精彩流畅的打斗和枪战场面。   虽然在约会的时候看这种影片委实有点奇怪,不符合甜蜜的氛围,但没办法嘛,总比去看那个什么蝉鸣少年好多了。   于是,他在睡前兴致勃勃地给郁景徐提了这部影片,而对方也如前言所说,完全赞成了他的订票决定。   洗漱完毕、已经平躺在床上的卓蔚成甚至还在小声说着他的计划:“我们去万达广场看,两点开场的电影,四点半散场,到时候我们还能在那儿吃顿饭再回来。”   “嗯,好啊。”郁景徐笑着附和他,却忍不住睡意地打了个哈欠。   殊不知这一回应,又激得他更加兴奋起来,“那天晚上你想去吃哪种餐厅?还不知道周末是不是都火爆得需要排队,看来我还得提前订个位置......”   郁景徐今日在外奔波忙碌了半日,此刻困意上涌,对于卓蔚成的这些问题实在有心无力去回答——他既看不见学长一张一合的嘴巴,也听不清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 第62章 充电   还是对面床位的言川兀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开口解决了这个问题:“别再那儿大声宣扬你们的约会计划了,早点睡觉它不香吗?”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尴尬顿生,但郁景徐的瞌睡却是清醒了一半。   过了一会儿,就在他再次感到自己的眼皮子无比沉重时,突然听得身侧道:“快睡吧,做个好梦。”   他的鼻腔里发出一声用于回应的气音,又静静侧耳等了片刻,便只听见了对床平稳至极的呼吸声。   郁景徐在黑暗中轻叹一声,发生了这些事情,叫他怎么能够轻松快速地入眠。   “我买的是倒数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六号和七号,六号给你,六六大顺!”   两人尚在检票闸机外候场,他们穿着色系相近的大衣,围着款式相同的围巾,在靠窗的一张小圆桌上面对面而坐,桌面上摆着一大桶爆米花、一袋乐事薯片和两杯冰可乐,这就是双人情侣套餐的配置。   与卓蔚成的过度兴奋不同,郁景徐非常淡定地从他手中抽走了电影票,喝下一口可乐后仔细端详,“最近的国外大片似乎有很多都是3D的。”   “是啊,身临其境嘛。”   “......有些太过血腥的我可能会回避。”   卓蔚成挑眉,“你得相信审核的力量,放心,在观影中绝对不会出现会让你想把爆米花吐出来的场景。”   进场之后,两人坐下时,卓蔚成还能称赞一句爆米花的奶油味不错。   结果影片一开场镜头就给到了当地黑帮的地下拷问室,在那些狰狞的刑具威慑下,不少观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光听着那在耳畔不断响起的惨叫声都足够让人晚上做噩梦。   卓蔚成伸手去拿爆米花的动作也停住了,看到那些残肢碎肉在墙壁上糊作一团,实在是无比反胃。   他条件反射地去看郁景徐的反应,对方双唇将抿不抿,仍然平视着前方,只是缓缓放下了一直捏在手中的可乐杯。   此后,两人全程都没有任何交流,既是自觉维护影院内观影秩序的表现,又是因为在这样紧张压抑的气氛下根本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甚至在电影结束时,放在两人中间的爆米花都没能解决到一半。   坦白来讲,这部影片的剧情、特效以及演员的演技都属于上乘,可通篇充斥着的暴力美学和血腥场面还是本能地让人觉得有些不适。   至少,这样的片子应该并不适合想要增进彼此之间感情的小情侣来看。   室内重新亮起灯光,但他们都并不急着起身,影厅里的观众陆陆续续地走了一半,还剩下一半的人在等着片尾曲结束后的彩蛋。   郁景徐摘下3D眼镜,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将自己从方才观影时紧张压抑的氛围剥离来过后,才吸入一口因冰块融化而变淡的可乐。   “你觉得这片子怎么样?”激昂的背景乐声响起,卓蔚成又开始往嘴里塞爆米花。   郁景徐略微思忖一二,简短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除了血腥场面过多,其他都很好,而且我很喜欢导演镜头的运用,这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协助角色表达情感。”   卓蔚成则十分捧场:“好专业,不愧是参加过五百字影评打卡活动的人。”   郁景徐不置可否,只是话锋一转,“我原先还以为学长会选择一部轻松点的影片,因为你最近都很累,今天我们看的这个,恐怕也不能让人心里放松多少。”   卓蔚成尬笑着开口:“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选择了它,幸好,没有让你失望。”   “那学长的心情有好点吗?”   “呼,这是哪里话,和你在一起之后,我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只不过,偶尔,我也需要‘充充电’。”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无意识地不时让自己的两根食指对戳,抬眸看向对方时眼中又添了几分不安的......羞涩。   保洁阿姨进来打扫卫生,观众们又走了一批,只剩下前排坐着的寥寥几人仍在虔诚坚守着彩蛋。   “充电?”郁景徐一时还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直到他看见卓蔚成主动向自己张开了双臂,那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灼灼目光的确让他无法忽略,他也根本不会去犹豫着拒绝这个怀抱。   他们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郁景徐注视着卓蔚成英气凌厉的眉眼,突然想起刚开学那会儿言川兀提到过,学长在不苟言笑之时面相会显得很凶。   但富有反差感的是,那双眼眸只要盛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就会显现出异于常人的温柔,譬如此刻。   即使有陌生人当前,他也任由对方把脑袋埋在自己的颈侧,轻声宽慰道:“学长,不要让自己太累了,在很多事情上,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让我们来解读一下卓蔚成此时此刻的想法:   1.只要心中有爱,不管看的是什么电影效果都一样。   2.撒娇男人最好命。   “......谢谢你,景徐。其实在大人眼中,不,也在同龄人眼中,我的想法是很天真的吧,但我在现阶段,确实想不出更好的赚钱方法,而且这点钱,也只能勉强养活我自己。”   郁景徐知道学长最近在追求经济独立,甚至已经到了要脱离家庭的地步。   “学长和家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方却缓缓松开了他,“这是我迟早要面对的问题,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它阻碍我们之间的感情。”   ====================   # 七夕甜蜜活动番外   ==================== 第63章 寻常日   闹铃才刚发出两声聒噪的鸣叫,就被独自侧躺于阔床上的那人给一手摁断,接着他又摸索到了空调遥控器,关上了这暑期八月用来给人续命的玩意儿。   卓蔚成打了个哈欠,用仅睁开一道缝的双眼窥见了屏幕上显示出的时间——早上七点。在职考编上岸后的这三年来,他虽然已经形成了较为规律的生物钟,但也难免陷入晨困,尤其是在双休日的早上。   他“腾”地从床上坐起,三两下套上衣物,又走进洗漱间用冷水泼灭了自己残余的睡意,然后他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面庞,不出所料,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郁景徐已经离开一周了,这七天来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甚至因为怕打扰到对方的工作和休息,也没有提出视频通话的申请。   熟悉的枕边人不在身边,偌大的床铺只会让他辗转难眠。   卓蔚成一边刷牙,一边走回卧室拿起被他遗弃在床上的手机,仔细翻看着昨天下午和郁景徐的聊天记录,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最后,他总会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那句“明天中午回家”上,之前他还担心,这么重要的日子对方不能及时赶回来。   毕竟往年在遇到这些特殊节日时,他们虽然不会过于隆重地度过,但也不会缺失应有的仪式感,就像他们现在的生活一样,平淡而又幸福。   收拾齐整仪容仪表后,卓蔚成开始绕着房子检查卫生情况——即使他昨晚才刚刚打扫过一遍。   这处居所是二套一的结构,南北通透、采光极佳,也是他们在这座县城安定下来后共同负担房贷的温馨小家。   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两年的平淡时光,平日里也不会有别人到访,于是他就将客房改成了两个人专用的书房,每当周末闲暇的时候,他们几乎都会抽出一点时间窝在这个房间里,或是做着各自未完成的事情,或是享受阅读为心灵带来的宁静。   而如今,他却只能在这里独自思念。   卓蔚成呆立于客厅,一束阳光穿过窗隙,照射在他的脖颈上。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顾不得再消化寂寥,冲进卧室迅速更换了崭新的床单被套,再把原先的一股脑儿地扔进了洗衣机。   做完这一切的他穿上鞋夺门而出,然后立马又灰溜溜地跑回去锁门。   小县城的公共交通设施还不是很完善,再加上刚到这里准备落脚时忙着攒钱,于是卓蔚成索性就只给自己买了一辆几百块的自行车,笼头前面安装着篓框的那种,为了方便他平时去城北的菜市场买菜。   他的上班时间一般都晚于郁景徐,且作为小县城的科员,工作内容比较轻松,也拥有更多的自由时间,所以他主动包揽了诸多的琐事。   清晨无疑是他在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之一,炽热还没有降临于这座西南小城,小县城的所谓早高峰和那些繁华都市比起来也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骑着自行车从小区大门口出发,左转过几百米之后一路直行,他就会在第三个红绿灯路口经过郁景徐所任职的学院。   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卓蔚成都会下意识地偏头瞧上一眼,然后又恋恋不舍地向菜市场继续进发。   城北作为新城区,聚集着大量刚刚开发不久的楼盘,经济与人气都还尚在起步阶段,可以说,清晨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刻,因为会有不少农民从临近的乡镇赶来卖菜,吸引了大批向往绿色有机菜蔬的城里人。   卓蔚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吃了小半辈子超市里的冷冻货,为了健康着想,他每天都坚持骑行至此处买当日最新鲜的肉菜。   但这里的交通管制也极为混乱,甚至还没到“城北农贸市场”几个大字招牌底下,就已经有戴着草帽的农民摆起了地摊。   而那些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们便在两侧摊贩之间留出的水泥小道上摩肩接踵地挪行。昨天下了一阵暴雨,现在地面上还残留着大量的水渍,它们身上的泥泞又被一只只的鞋底带走。   卓蔚成早已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却仍苦于菜市场边没有设置自行车的停放点,只得提前减速下车,艰难地推着自行车跟着其他行人往里缓缓挪动。   但还未行至半途,他就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前停了下来,守摊的是一位面容沧桑、皱纹横生的阿婆,佝偻着身子缩坐在那根老旧的小独凳上。   在老妪面前的地上平铺着两条印有“专用猪饲料”的蛇皮口袋,用来盛放她自家种植的土豆、茄子、豆角等应季蔬菜,见到卓蔚成推着车过来,她浑浊的双目中登时迸发出道道光彩。   他要了点土豆、豆角并一大把香菜,阿婆颤颤巍巍地用老式秤砣称重,虚着眼睛去看平衡后杆上的刻度,而后用蓝色塑料袋将蔬菜们分类装好。   “小伙子,一共六块。”   卓蔚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当面点清后放在了秤砣边上,阿婆见状便笑着将钱笼作一团扔进一旁的铁盒里,就连脸上的皱纹都尽数舒展开来,然后又在把塑料袋递给卓蔚成之前往里塞了把根部带泥的小葱。   他同样也笑着道谢,把几个塑料袋都扔进篓框,继续推着自行车往市场内部前进。   像阿婆这样的菜贩还有很多,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有风霜的摧残,在乡下种了一辈子的地,与发达城市的距离让他们和时代脱节,甚至在这个扫码支付盛行的年代仍只使用纸币进行交易。   再加上大多木讷寡言,学不会那些兜售的话术,基本摊前无人问津,新鲜的菜也卖不出去。卓蔚成把这里的情况基本摸熟之后,便经常有意去照顾他们的生意,没办法,每当经过时余光瞥见他们眸中的凄苦,他实在于心不忍。   他成功推着车挤进了菜市场的内部,这里依旧是人山人海,却比外部规范了不少,因为在这里卖菜的商贩都拥有着正经的铺面,虽然那也只是用预制板简单地搭建了一下。   那些经常光顾的铺面,卓蔚成都在手机里存着店家的号码,这样就能在有需要的时候提前预定一些“尖货”。   于是他顺利地从肉铺那儿拿到了预定的牛里脊、新鲜拿冰块镇着的水牛毛肚以及用黑毛猪后腿肉绞好的肉馅。紧接着又强忍着鱼腥味,到水产区去捞了几斤小龙虾。   眼见着篓框里冒起了尖,卓蔚成只好把剩下的塑料袋挂在两个车把手上,免得骑车回家时在路上保持不了平衡。   一辆网约车刚刚驶离小区门口,身着衬衫长裤的郁景徐拉着行李箱,一面疾走一面仰望着家所在的单元楼,却一时不察被东边的日晖给晃了眼。   他下意识地抬臂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半,万物的生气都才刚刚苏醒过来,郁景徐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和大部队中午在机场附近一起聚餐,而是临时改签了最早的航班,也没有来得及告诉卓蔚成。   毕竟这么早,又是周末,对方肯定还在床上躺尸吧,每每想到这儿,他便忍俊不禁,或许自己提前到家也不失为七夕的先头惊喜。   结果当他来到门前用钥匙拧动门锁时,果不其然微微蹙眉,因为门被反锁上了,证明家里没人。   郁景徐试探性地推开门,“蔚成?”   无人回应他,整个房子内静悄悄的,只有阳台上传来了洗衣机的震动声。   他松开行李箱,都不消多看,便准确地从鞋柜的顶层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家里的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刚一走进卧室,收拾整齐的床铺就呈现在他眼前,完全看不出来这里的另一个主人平时有赖床的毛病。   卓蔚成细心到什么程度呢,比如郁景徐随意拉开床头柜,便看到了满满一抽屉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包装还没拆开过的......睡眠辅助工具。   他在原地呆愣了几秒,然后一把关上了抽屉。   “滴!滴!滴......”   洗衣机在这时发出衣物甩水速干完成后的提示音,让他暂时能放下复杂的心情,在阳台支起折叠晾衣架,开始晾晒床单被套。   虽然为了赶上凌晨五点的飞机,郁景徐的睡眠严重不足,但干活的动作依旧利索,甚至还能在做完这一切后忍着疲惫给自己冲个澡,再换上家居服回到他久违了的床铺。   另一边,卓蔚成一边奋力蹬车,一边又在脑海里思索着一会儿准备午餐的工序,他手脚也很是利索,只不过这点并没有体现在做饭方面,得亏味道上还能让人吃得下去,不至于暴殄天物。 第64章 寻常日(二)   郁景徐躺在床上放空思绪,首先把繁杂的工作内容从自己发胀的大脑中成功祛除,然后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即使是在熟悉的居所里,一个人独眠也总是难以入睡。   于是他起身查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刚刚给卓蔚成发出去的消息依旧没有回复,郁景徐继续往上翻看着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除了一些日常问候便是视频通话的标志,基本都超过了一个半小时。   有时候他也会感慨,两个人已经携手走过了十二载岁月,因共鸣而相知相爱,又在后来的磨合相处中跨越了差异。他们现在的日子虽然平淡如水,却好似刚坠入爱河的小情侣一样,彼此之间有着说不完的话,仿佛永远不会厌倦陪伴。   只是,就连曾经一直被错认为是中学生的他也早已迈入了社会,褪去了青涩的稚嫩,也不会再有人将现在的他认作学生。   人们都说人在十八岁前的时光是最为缓慢的,一旦进入三十岁,时间就会变得飞快,青春年华,难以停驻,总是令人在被世态沧桑奴役过后徒增惘然。   但郁景徐很满意他们现在的生活,至少他们都找到了各自适合的道路,并且还得到了家人的认可,能够朝夕相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在金色岁月的洗涤下,那些曾经难以跨越的阻碍也化为了流光溢彩的珍宝。   而这些都是十八岁之前无比迷茫的自己所无法想象的。   卓蔚成在小区里慢速骑行,偶尔拧动车铃提醒一下在弯道处玩闹占道的小孩儿,五分钟后,他两手各提着几大袋东西,哼哧哼哧地爬上了自家所在的四楼。   可以说进入三十岁之后他最大的改变便是加大了个人的健身力度,这源于他在学生时代刷短视频时所了解到的中年危机:发福、秃顶、肾虚、萎靡不振......   破天荒的,他甚至为此产生了焦虑和内耗心理,具体表现为下会去意识记录自己每项运动所耗费的时长,包括每一次的床铺体验。   前者是希望耗时不要太长,后者则是恨不得越久越好。   他顺利摸到了别在裤腰带上的钥匙,用提着菜的手费力地去够锁孔,当发现门竟然没被反锁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家里进贼了。   于是他风风火火地把买好的菜往料理台上一扔,执起一根擀面杖,慢慢地在静悄悄的房内踱步。   客厅正常,厕所正常,书房也正常,他又往阳台望去,看见了晾晒好的被单。   对哦,他都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洗了床单被套。   卓蔚成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能够放下,试问谁家小偷会帮你晾被单啊,那他人还怪好的嘞。   下一刻,一种不真实感瞬间上涌,不是小偷的话,难道是小景?可昨天不是说好了是中午的航班吗?而且自己回来这么久了都没听到别的人声。   等等,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手机了,于是他忙不迭地掏出来解锁,看到了四十多分钟前对方发给自己的消息。   “我快到家了。”   “你还在睡吗?”   卓蔚成轻盈而又迅速无声地来到卧室,内心带着隐秘的期待,几乎不可置信地看向侧躺于床榻上熟睡着的身影,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伴侣。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对方瘦了也憔悴了许多,但估计自己的情况也差不多,毕竟相思总断肠。   郁景徐穿着一身浅咖色的家居服,没有再多盖凉被,卓蔚成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蚕丝薄被,轻轻铺开搭在对方的心口上,又再次打开了空调,调成了智能睡眠模式。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却忍不住在掩上房门前再多瞧几眼。   郁景徐这一觉并没有进入深度睡眠,权当休养精神,他好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人进来过,但很快又匆匆离去。   直到他真正意义上的苏醒,终于听见了从厨房里不时传来的鼓捣声,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手忙脚乱,但这令他莫名地安心。   就像是在小时候的暑假偶尔赖床过头,清醒时听见父亲或者是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父亲的动作总是很磨蹭,切菜声断断续续的;而母亲切菜的声音听起来又太过大力,像是要把案板给一并剁断。   不知为何,他产生了这样的联想,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都是自己重要的家人。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郁景徐扒住厨房的门框,一眼就看见了案板边上放着几个不锈钢盆,里面装着各色已经切好的食材。   而卓蔚成坐在一根小板凳上,面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足以容纳幼儿洗澡那么大的铁盆,盛了小半盆的水,而新鲜的小龙虾就在里面不断挣扎。   他左手逮着一只虾,右手拿着一柄小牙刷,正在专心致志地刷洗清理,闻言头也不抬地答道:“小景,你继续去歇着吧,我争取让咱们快点开饭。”   郁景徐抱臂挑眉,回头瞥了一眼餐桌上的电磁炉和特意定制的鸳鸯锅,“那我去把葱和香菜切好。”   说罢不等卓蔚成反应,直接在料理台上那一堆食材中翻找一阵,将它们细致冲洗过后在案板上切成了碎末。   “这些肉还得腌上吧……蔚成?”   他一手还拿着菜刀,颇为无语地接收着卓蔚成的视线,“老盯着我干嘛?”   对方讪讪道:“都叫你去歇着了,你一来,我就顾不上刷小龙虾了。”光顾着看你了。   郁景徐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搁,轻叹道:“......累了就去休息,别说胡话。”   卓蔚成站起来活动了下发酸的腰杆,又坐回去继续他的刷洗大业,“对了,我有个快递应该就要送货上门了,你一会儿去帮我签收一下吧。”   “嗯。”   恰巧就在这时,外间响起了敲门声。   郁景徐抽出纸巾拭净了手上的水,便赶忙前去开门,结果迎面就是一大束红玫瑰。   商家派来送花的人是个小姑娘,见到买家的送花对象是个大男人有些震惊,但她还是维持着职业微笑,请郁景徐在开好的单子上签字。   郁景徐一手局促地抱着花束,用右手签下了卓蔚成的名字,而他左手无名指环戒上的碎钻在楼道内细碎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然后他呆愣地抱着那束玫瑰进门,将其放在了茶几上,久久未从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中清醒过来。   花束间还夹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像是小年轻在少年时期寄给心上人的情书,他犹豫着打开来,里面是一张饰有干枯玫瑰的明信片,背面简短地写着一句告白:   “携手共度十二载,七夕快乐,爱景如初。”   这人甚至还“自负”地没写落款。   而送花者依旧在厨房里安心处理着他的小龙虾,丝毫没有任何要解释的味道。   郁景徐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是出社会太久习惯为柴米油盐奔波了的干系吗?收到花的第一刻,他想的是在七夕这天买一大束玫瑰得花多少钱。   那头厨房内传来卓蔚成用剪刀给小龙虾开背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对方打开抽油烟机,准备起锅烧油,浓烈的火锅底料的味道也弥漫进了客厅。   郁景徐心头一暖,自己曾经是个不怎么吃小龙虾的人,因为家中父母都觉得诸如小龙虾、田螺、牛蛙一类的东西寄生虫太多,不卫生。   但他其实很喜欢小龙虾的味道,卓蔚成偶然间得知后,便会在每年小龙虾迎来旺季时定期给他亲手做上一顿。   老实说比起刚才那束玫瑰花,还是这样的举动更让他心动。   郁景徐再次走进厨房,眼见着那些肉都被腌制好了,而卓蔚成正有模有样地站在灶台前颠勺,于是他只能默默开始处理一些厨余垃圾。   其实表面上认真炒菜的卓蔚成异常地激动,一直都在期待郁景徐收到玫瑰时的反应,但对方进来时一脸正经,这属实让他如有爪挠心般煎熬。   他一面翻炒着开背虾尾,一面继续关注着对方的动向,余光瞥见郁景徐端着铁盆忙进忙出,最后又在冰箱里找出了剩下的火锅底料,提前打开电磁炉先行熬煮。   直到卓蔚成失落地准备起锅盛菜的时候,郁景徐才走到他身侧,十分自然地递上盘碟,又更加自然地在他侧脸落下一吻。   哇,这下直接把他的CPU都给干没了。   因此卓蔚成花了数息才收回眼底的惊愕,支支吾吾道:“那花......你不喜欢吗?对不起,我承认我这样做有点败家,但我觉得七夕了,还是得有一点仪式感......”   他自顾自叭叭地说了一大堆,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是在认错,郁景徐越听越哭笑不得,搞得自己像是洪水猛兽一样,连忙打断他,“我很喜欢玫瑰,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别想太多,先吃饭。”   话音刚落,对方的唇瓣就贴了上来,占够便宜的卓蔚成末了还笑嘻嘻地应答道:“好耶!”   习惯这种反差的郁景徐依旧会在内心吐槽,真是难以想象,这人竟然已经三十二岁了。 第65章 寻常日(三)   不断被加热至沸腾的鸳鸯锅隔在两人中间,氤氲着的雾气随着下菜的动作而消散。   郁景徐盯着这桌丰盛的备菜,蹙眉道:“你菜买多了。”   卓蔚成有些心虚地摸着鼻头,嘴上却还狡辩着:“晚上再吃一顿就能解决了,剩下的那些茄子豆角都放得,等着后面几天再慢慢消灭嘛。”   “那些都是在阿婆那儿买的?”   “嗯,好久不用现金,我还特意去找人换了点儿零钱。”   郁景徐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其他信息,“这一个星期,你是不是都在单位食堂里吃的饭?”   卓蔚成垂眸,“......因为你不在,家里没有人气嘛,我也提不起做饭的兴致。”这些倒是他的大实话。   郁景徐见状默默地用公筷向对方油碟里拨了一个肉丸,良久后才道:“七夕快乐,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卓蔚成亦扬起笑容,说出了今天一直以来想当面向对方表达出的话语。   无论多少次,直面这样的笑颜总是会令郁景徐脸上一热,“我回来得匆忙,但也给你买了礼物,是新的剃须刀,已经放在洗漱台上了。”   “好实用,跟你一比我送的礼物简直败家。”   “......都说了我不会怪你这些。”   卓蔚成闻言探手过去轻轻在郁景徐无名指的指腹上捏了捏,再摩挲着那环戒表面的花纹,十分流氓地说:“怪就怪呗,都跟我过了十多年了,还能离咋滴。”   话虽嚣张至此,但他下一刻就戴上了一次性手套,开始替对方剥去龙虾尾的硬壳。   郁景徐眼尖地发现了他左小臂上因为滚油飞溅而烫出的红痕,“都被烫伤了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我去阳台给你割点儿芦荟。”   “欸,这点儿小伤不碍事的,何况我刚才都用冷水冲过了。”   他望着对方急匆匆地离座,又急匆匆地返回,手上就已经多出了一大块正面去皮、两侧去刺的芦荟块。   郁景徐走近卓蔚成的身侧,挤出芦荟块里的胶质成分,将它们轻敷在卓蔚成的伤口上,“我瞧着还挺严重的,不仔细处理的话小心起泡。”   卓蔚成点头如捣蒜,思绪转眼间又飞到了其他地方,“你说那盆芦荟,跟着我们都得有七八年了吧?我们刚在外面租房子那会儿开始养的。”   郁景徐转头和他一起看向阳台边的巨大绿植,“是啊,当时还是你买回来的,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那时候两人正在轮番练习厨艺,把它买回来也是为了防止做饭时烫伤太过严重。他们也笃信了老一辈的经验,觉得芦荟比烫伤膏更管用些。   卓蔚成继续剥着虾壳,不多时便堆满了大半个瓷碗,“时间过得真快,最近老是做梦梦见我们才刚刚毕业那会儿。”   郁景徐盯着那持续冒泡的锅底,默认了他的说法,忽又平淡开口道:“妈今天早上发消息来,让我们哪天有空去拿她腌好的咸菜,她和爸两个人吃不完。”   “那就明天吧,我开车载你去,下午得记着再给他们二老买点水果......”   听着卓蔚成兴致勃勃地说起明天的安排,令郁景徐的心间泛起暖意,他很高兴能看到伴侣和自己的父母相处融洽。   直到对方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小景,快夹菜呀,肉都要煮老了。”   卓蔚成终于剥完了那一盆小龙虾,把装着净虾肉的碗往他面前一推。   郁景徐则把它推回到饭桌中间,“我吃不了那么多,自己剥的自己吃。”而后又起身用漏勺替对方往油碟里捞菜。   卓蔚成依言象征性地尝了块虾肉,然后立马把筷子伸向了油碟,还不忘品评道:“果然,只放半块火锅底料会淡味儿。”   两个人的口味经过多年的磨合,最后统一把能接受的辣度定在了中辣,而今天的锅底对于卓蔚成来说显然只是微微辣。   郁景徐的接受度一向都很高,“挺好的,不用担心会上火,也免得衣服沾上太多味道。”他也不愿让辣感加剧空气中的燥热,这顿饭基本上都只吃着番茄锅里的菜食。   “说起来你吃完之后还要再睡会儿么?水果我去买就行了。”   卓蔚成得来的回答却是对方的连连摇头,“这两天我要校对一下学生补考的试卷,还要准备下周的三个会议。”   “唉,但你才刚回来,完全可以放任自己休息一下。”   郁景徐苦笑着夹起一块虾肉,“再说吧,先吃饭。”   “对,吃饭的时候不提这些糟心事。要不,我给你讲讲我们那‘地中海’科长最近的无语操作......”   卓蔚成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巧舌如簧、惯会打趣儿,此刻正变着法子地试图逗郁景徐开心。   他自然觉察出了对方的用意,一时哑然失笑,不过最后又变成了对方的职业‘捧哏’。   他很喜欢这种饭桌氛围,进食本就应该属于休憩的一部分,而不宜劳心费力。   按照惯例,做饭的人不刷碗,反之亦然,但今天卓蔚成却极为自觉地随他一道进了厨房,全然不顾左臂上的烫伤。   郁景徐从门把手上拿过对方炒菜时穿过的围裙系上,他知道卓蔚成的意图何在,刚才的那点儿亲密接触甚至还完全不够这些天欠下的‘利息’。   不过卓蔚成还尚能沉住气,有模有样地和他并肩站在水槽前洗碗,只是那动作明显带上了急功近利的味道。   两人搭配,干活不累,郁景徐还没来得及解下围裙,就被对方一把抱住,紧接着整个身体就蹭了上来,继续得寸进尺地把脑袋也搁在他的肩头上。   三分钟后......   “蔚成,有点太热了。”   郁景徐轻轻推搡催促着身后那人,对方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那我去帮你把书房里的空调打开。”   就当郁景徐松了一口气,以为卓蔚成终于连本带利地把这些天缺失的陪伴给讨完之后,漱口完毕,提着电脑包走进书房的他看见对方曲腿躺卧在那张单人床上,手里有模有样地拿着着一本《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在捧读。   见郁景徐走近书桌旁侧,卓蔚成佯装刚刚才发现他的脚步声,云淡风轻道:“你忙你的,我就是在这儿看会儿书。”   郁景徐扶额,并没有选择去拆穿这人的小心思,而是顶着那如芒视线默默坐下给电脑开机,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当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郁景徐揉着酸痛的脖颈,瞥了眼屏幕下的时间,真快,都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他没有拖延的习惯,喜欢一次性把堆积的事务清理干净,比如此刻。 第66章 寻常日(完)   郁景徐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那个兴致勃勃说要看书的人已经彻底滑躺在床上,那本没来得及合上的书就这般直接盖在了对方的睡颜上。   他轻手轻脚从一旁闲置的衣柜里拿出一条崭新的空调被,小心翼翼地盖在卓蔚成的身上,打算独自一人出门买水果。   结果万万没想到某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假寐,闭着眼睛都能准确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但是没扯动。   哦,差点忘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郁景徐的力气实际上比他大,即使卓蔚成在这些年里努力健身也依旧没有跨越这道天然的鸿沟。   于是这人只能尴尬抬眸,对上郁景徐无奈的眼神,“不是说好了下午去买水果吗?”   在这句反问下,卓蔚成讪讪放开了对方,乖巧应下:“好的。”   他本身就只是想皮一下,也分得清此时此刻应该见好就收。   却不料郁景徐在走出书房之前轻声道:“这些事情......一般都是得留到晚上再做吧。”   一个小时以后……   居所中突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随着它们移向卧室,茶几上多出了几个包装精美的水果礼盒,就和那束鲜艳的红玫瑰放在一处。   不知在外何时升起的兴致,仅是蜻蜓点水般的双唇相贴已经不能满足,荡/靡的水声是他们在用舌尖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这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可以帮助放松身体,顺道点燃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始欲/念,让它们赤裸裸地长久留存在眼底。   空调开始徐徐制冷,乳胶床垫则迎合着那惑动人心的身体曲线,在下陷中改变了自己的形状。   郁景徐头靠着羽绒枕,感受到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正顺着自己的腿间缓缓淌下,不由举起右臂挡住了半张脸,小声道:“里面好凉。”   回应他的却只有安抚性的舔吻,甚至还被得寸进尺的对方衔住了耳垂,在唇齿间细细研磨,而这里也是他的敏/感点之一。   衣服也被随意弃置于地,他们都不着寸缕,这样可以更为直观地察觉到彼此的心跳与上涌的欲/色。   漫长的前戏终于迎来了尾声,包装撕裂的声音响起,隔着一层皮膜,手指的存在感依旧强烈,长久不使用的秘处,开拓起来依然滞/涩不堪,令他不自觉地发出痛哼。   这让原本兴致高昂的卓蔚成瞬间紧张起来,“啊,那我再轻一点,这样呢?”   郁景徐很感念对方的贴心,但他还是希望卓蔚成别在这种时候征询他的意见,无论做过多少次,他仍然会在某些方面上难以启齿,也希望对方能够理解这点。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学生时代那么羞于在人前脱衣服的人,现在居然可以这么毫无顾忌地和他坦诚相待。   卓蔚成刻意放轻的动作更加剧了郁景徐的难耐,仿若隔靴搔痒,当那修长的手指于偶然间扫触到那个令人战栗的点时,他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似是被妄念纠缠过后的彻底放空。   而卓蔚成的手指也在这个时候缓缓退了出来,郁景徐紧抓着那新换的床单,还没从刚才的劲头中回过神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经历怎样的一番“实战”。   在正式开始之前,他还是蹙眉提醒了对方一句,“床单,才刚刚洗过。”   箭已在弦上,卓蔚成只得先吻住他的唇角,许久过后才恋恋不舍地分开,“那我现在去拿凉席来垫着。”   几乎是等所有的准备工作一完成,他们便迫不及待地贴合,融为了一体,同时感知到了诸多复杂的情绪和触感,无一不将理性熔铸为于此刻沉沦的工具。   当对方的齿尖作势要在他的胸/前留下红痕,郁景徐却犹疑着没有推开,而是主动用双手环住了卓蔚成的脊背,这是一个全身心接受对方索取的姿态。   如电流通过全身般的快感短暂又让人痴迷,发狠一般的索求诉说着深沉的情思,意乱情迷之中,爱意最是不容忽视。   即使在久旱逢甘霖的情况下,经过多年的磨合,他们也已经习惯了共赴云端,一同达到潮/点。   耕耘不休的卓蔚成微微喘息,终于抽身而出,空调吹出的上下风每每扫过他的后背,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痒痛。   凉席上真可谓是一片狼藉,他移开视线,下床去倒了杯温水,含住一口后再慢慢哺给体力过度消耗的郁景徐。   郁景徐现在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趴在床上被半推半就地喂下了几口温水,才有力气开口道:“我刚刚忘了提醒你要注意分寸,明天我们还要去见爸妈。”   卓蔚成坐在床边,跟在床上气若游丝的郁景徐比起来简直是神清气爽,而吃干抹净后的他在这话面前也根本不敢多言,摆出一番诚心受训的模样。   见郁景徐稍稍恢复过来,他便立刻殷勤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抱你去浴室清理吧。”   “嗯,但我要自己洗。”郁景徐现在对他很是警觉。   卓蔚成的语气里却不见失落,一边套上裤子一边道:“那我去给你煮碗番茄粉,再加个煎蛋。”   郁景徐盯着他后背上的红色抓痕,立刻便明白了始作俑者是谁,脸上忽又一热,“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小雨,卓蔚成回身将他一把抱起,甚至还故意上手颠了颠,语气揶揄:“No problem,小景,七夕快乐。”   “蔚成,七夕快乐。”   他们就着这个姿势在雨声中继续接吻。   小剧场:那束红玫瑰最后全被卓蔚成做成了干花,美其名曰为自己一时冲动的败家行为做补救。   ====================   # 恋爱脑在大学里应该如何自处   ==================== 第67章 充电宝与初吻   郁景徐正待还要再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保洁阿姨略带尴尬的声音:“两位帅哥,请问你们有需要帮忙处理的垃圾吗?”   “啊,有的,麻烦了。”他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方便对方打扫卫生,然后扯着卓蔚成的衣角,灰溜溜地迅速逃离了此地。   直到走出放映厅,郁景徐才如释重负地松开他,丝毫没有觉得方才的举动有多么亲密。   但他依旧忘不了方才陌生人投来的探究眼神,感觉自己今天不能再受其他刺激了。   两人在商场的走廊上一前一后地走着,被落在后面的卓蔚成想伸手去触碰对方,“对不起,下次在公共场合我一定注意影响。”   郁景徐还是被他捉住了手腕,垂眸感受着那渐渐传递而来的温暖,“......和学长没关系,是我自己还适应不了。”   周遭人来人往,不时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顿时又让郁景徐觉得如坐针毡。   卓蔚成清楚他的顾虑,沉默着将他带离此地,掠过人群,来到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这里两侧都是些还未开发的废弃铺面,平时也根本不会有人经过。   郁景徐再次被卓蔚成从身后拥住,温热的吐息打在他的耳畔,“现在,就没人会打扰我们了。别急,你可以慢慢适应。”   郁景徐满头问号,适应什么?牵手么,还是拥抱?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紧扒着他的卓蔚成接下来又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景徐,我知道这样做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但有时候我就是忍不住。”   片刻后,没等来一个回答的卓蔚成松开了他,还细心地为他整理起颈间的围巾,“充电完成,走吧,我们去预定好的餐厅吃饭。”   “其实我也一样。”   卓蔚成替他整理领口的动作顿住了,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下一刻又故作平静地问道:“什么一样?”   “我说,有时候我也很想和学长亲近,但就是放不开。”   这是他内心的实话,在一段感情中变得贪心的人不止卓蔚成一个,只不过他长久以来的自我克制让他习惯性地先作压抑。   他从前的确没有谈过恋爱,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情爱之事为何,也许自己早该摒弃一些莫名其妙出现的负罪感,坦然正视并接受自己的欲求。   郁景徐反客为主地用手臂环住了卓蔚成的脖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直到鼻尖相抵,呼吸相闻。   下一步的答案,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   一开始只是纯粹的相贴,汲取着那浮于表面的体温,在摩挲间温存,而后不知是谁的舌尖先发出了更进一步的邀请,引领着他们探索新的隐秘之所。   他们都能听见那令人羞臊的水声,两个初学者都过于冒进,头一次摸索便到了要剥夺彼此呼吸的地步,却又实在难舍难分。   唇舌终于分离的那一刻,郁景徐微微喘息着,卓蔚成轻轻捧起他的脸,用拇指去摩挲那水亮的唇峰,显得意犹未尽,“希望下次,我们都能学会该如何换气。”   他们又磨蹭了一阵,在快要六点一刻的时候走进了一家汤锅店,其实卓蔚成此前一直考虑的都是西餐厅,但那都是关于约会的刻板印象,他还是得务实一点。   冬日里就是应该吃些暖呼呼的锅子,他觉得自己在这点上很是体贴,“想吃些什么?随便点。”   果不其然,郁景徐给出的答案依旧形如随便,又把点菜权转还给他,所幸卓蔚成熟知对方的胃口和喜好,一页菜单点下来全是郁景徐爱吃或者能接受的。   在和对方基本确认完菜单过后,卓蔚成又眼前一亮,“好难得,这里的凉菜有折耳根拌牛肉,你们那边应该比较喜欢这个吧。”   “......不要折耳根。”   “好吧,我忘了,这是黔省那边的特产。”   他们预订的是卡座,由一层幕帘隔绝了外界,上菜的速度很快,就是要苦等开锅。   两人都觉得在约会时低头看手机是不礼貌的行为,于是就只能面对面地干瞪眼。   郁景徐感到不太自在,因为对方的眼神频频扫过他的嘴唇,像是在回味方才的那个深吻。   直到两人的手机都同时响起消息提示音,这种尴尬的局面才终于被打破,而后又听见了两道抽气声。   “叮~各位同学晚上好,接教务处通知,因武装部安排变动,大一新生的军训将提前进行,为期两周。原定的结课时间也会提前,请同学们做好期末复习的准备,以下是期末周的考试安排,请注意查收......”   卓蔚成不用去看朋友圈和聊天群的消息,都能猜到大家的破防状况有多么凄惨,不过他的状况稍好一些,毕竟去年他已经军训过了,嗯,被教官虐得特别惨,晚上拉歌的时候还被众人推上去唱了一晚上。   看着盯着手机一言不发的郁景徐,他安慰道:“先吃饭吧,别想那些。”   对方长叹一声,“军训完马上就要考四级,我在想到时候有时间刷题吗?”   卓蔚成觉得自己的面子快要挂不住了,佯作正经地板着脸道:“喂,你这样让我这个靠裸考低空飞过四级的人很有负罪感欸。”   郁景徐摇头,“考高点儿总是没坏处的,而且我看了,第一科考的是中国古代文学史,那我们得先把文选那些给背下来.......”   卓蔚成听着他的侃侃而谈,心中有些吃瘪,对方在和自己说起这些正经事的时候就丝毫不觉尴尬,平日里闲聊的时候都没见他如此能言善道过。   这人一面有些郁闷别扭,一面又用漏勺给对方捞了满满一碗的肉菜,算了,顺其自然慢慢来就好。   卓蔚成的余光不经意在升起的烟气中瞥见了郁景徐的唇角,心情瞬间由多云转晴,自己就这点出息了,仅仅只是一个吻都能美滋滋地回味很久。   啊,他真的超爱。 第68章 跟我去寻找爱的小树林~   “唉,在约会的时候得到这样的通知,真是扫兴。”   郁景徐比他看得更开,“迟早都要考试的,至少学长你不用军训了。”   提到这点,卓蔚成把筷子一撂,“完了,没有我,咱班就只剩下你一个男生,那教官不得逮着你薅啊?”   郁景徐夹菜的动作顿住了,被他突然的举动给整得发懵,那又是怎么个薅法?   偏偏卓蔚成此前也并不清楚文学院军训的强度,只能估摸着道:“其实大概就是会经常cue你吧,或者晚上在操场上拉歌的时候把你拉上去表演节目?不好意思,我刚才说得太吓人了点。”   “......这些对于我来说就已经很可怕了。”   卓蔚成怜爱地朝他抛了个媚眼,“亲爱的,到时候我一定会来慰问你的。”   郁景徐自动忽略了“亲爱的”那三个字以及卓蔚成的风骚眼神,在脑海里想象着那时候的场景,还好木容的冬天尚且算不上完全的暖冬,至少如果对方吃着西瓜或者冰淇淋来看自己的话,倒也不算太凄惨。   “学长不急着回家吗?”   卓蔚成回答得迅速且不假思索:“回去一个人住有什么意思?我留在这里还能多陪陪你。”   学长都是一个人住的吗?郁景徐垂眸,又想起了那个在电影院里没有完全问开的问题,学长似乎和家里人存在着很多的隔阂,让人担忧,但作为“外人”,自己确实没有足够的立场去干涉。   “我以为学长会想早点吃到渝州的辣椒。”   “当然想啊,可是那些都没有你重要。”   面对这理所当然的语调,郁景徐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慢慢习惯学长的直白。   “还是别了吧,万一被瞧见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内心中其实也有期待。   “没事的,我会低调一点的,而且他们顶多也只会把我当成是老生中的显眼包。”   到后来,卓蔚成的话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小心翼翼的祈求,而这个提议最终也得到了郁景徐的默许。   但他一面催着对方吃菜,一面又自个儿刷起了淘宝,还不忘嘟囔着:“我去年用的防晒霜都太油了,这次可得帮你好好挑挑,尤其是你皮肤还那么薄,不做好防护可是会晒伤的。”   郁景徐觉得他的说辞太过夸张,“都快十二月了,没有这么严重吧,而且军训服是长袖。”   卓蔚成高深莫测地摇头,“不不不,你可以不相信现汉能开卷考,但你永远可以相信木容的太阳。”   郁景徐本在吸着鲜榨玉米汁,闻言疑惑歪头,面庞被热气熏得漂上一抹淡绯。   此番光景落在卓蔚成眼中,坐实了那觉得对方脸皮很薄的想法。   “学长?怎么了,难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见卓蔚成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脸看了许久,郁景徐问得很是真诚。   直到他开口,卓蔚成神游的思绪才被唤回来,“咳,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高兴的事情。”   “哦,比如呢?”从郁景徐的口气听来,他完全不相信对面这人的说辞。   卓蔚成瞬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绞尽脑汁后方才随便扯了一个出来,“比如......我不用军训呀。”   郁景徐:......   而后这人丝毫不顾郁景徐的无语,又开始了喋喋不休的“唠叨”:“军训服的面料不好,我真担心会磨肉,而且发的那根皮带也容易掉,你等着,我把我去年买的那根给你翻出来。哦,对了,军训之前一定要多买几双鞋垫,不然的话脚上得起泡,还要记得买手套,训练匍匐爬行的时候要用上......”   郁景徐听对方这样说着,心间的确是暖的,眼神中却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无奈。   于是他起身捞了满满一勺肉搁在对方碗里,“那些等回去之后再慢慢计划,而且明明是学长说的,要先吃饭。”   卓蔚成受宠若惊,喜上眉梢,“嗯,我全都听你的。”   饭后照例是他们的散步消食时间,购物广场的人气也在这个时候迎来了顶峰值,卓蔚成知道郁景徐顾忌人群,所以仅是和他并肩而行,双手安分地垂放在两侧。   此刻见对方望着那些四处张挂的彩灯出神,他又忍不住地打开了话匣子:“景徐,你觉得今天的约会如何?虽然有些突发事故,但大体上还算是瑕不掩瑜吧?”   他试探性地问着,为给自己台阶下还临时补了后一句话。   跟他的些许紧张相比,郁景徐的语气很是轻松,“能和学长约会,我觉得很开心。”   此言一出,两人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卓蔚成是出于没有因自己的安排而搞砸约会,郁景徐则是为自己能坦诚说出这句话而欣喜。   “那便好,我就怕你不高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郁景徐听到这话,习惯性地开始反省自己,“我真的,有这么别扭吗?”   卓蔚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哪叫别扭,叫过于体贴他人。景徐,有时候你真该多为自己想想。”   郁景徐也跟着笑笑,而卓蔚成却从里面看出了一点心酸,好像自己的心脏也被这个笑容所攫取住了。   “我习惯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这对他而言就是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实。   卓蔚成停下脚步,转身郑重地看着他的双眼,“在我面前,我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只有你真正高兴了,我才能跟着一起高兴。”   郁景徐闻言有些无措,“怎么能这么说......和学长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很开心。”   话音刚落,自己的左手就不由分说地被卓蔚成塞进了右侧大衣的口袋里,和对方的右手十指相扣。   卓蔚成还颇为得意,露出了大学生清澈而又愚蠢的眼神,笑着冲他邀功道:“你看,这样就没人能发现我们是在牵手了。”   “噗。”这同时感染了郁景徐,让他再也憋不住笑,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什么啊,学长真聪明。”   但片刻之后,他们脸上的笑容都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情对视。   卓蔚成缓缓移向他的耳侧,轻声道:“等会儿回了学校,你能不能跟我去找片隐蔽的小树林?我真的好想亲你。”   作者有话说:   让我来纠正一下小景:你是内人,不是外人! 第69章 小树林奇遇记   其实这句话里开玩笑的成分占了百分之八十,卓蔚成倒也没想过要真的去当一个登徒子,或是一个臭流氓。只是他此刻情难自抑,想让郁景徐也明一明自己的心意罢了。   然而上天仿佛也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在自己两只眼睛的注视下,他看到了郁景徐轻轻颔首的动作。   这令原本都打算见好就收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景徐竟然也对那个吻念念不忘、意犹未尽么?   他只得在脑中快速检索,无能吼叫:眀派里面到底哪里有小树林啊喂!   ......   这里暗得连路灯也照不过来,只能从树影斑驳中窥见一点远处体育馆外面的探照灯光芒,郁景徐在扫视一周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彼时二人才刚刚分开一点距离,刻意压低的喘息声打在彼此耳畔时依然清晰无比,卓蔚成眸色一暗,欺身而上,右手牢牢钉在了郁景徐身侧的树干上。   但因为他们身高相当,所以这个“树咚”实则十分地不地道,所幸郁景徐无暇在意这些细节,内心充斥着一种隐秘尝腥的刺激感。   他们的唇舌刚刚才缠绵悱恻了半晌,现在理应温存修整,可是心中突窜而起的欲火却连这点时间也要吝惜一番,真是好生叫人难耐。   就在郁景徐阖眸等待卓蔚成的下一次主动“勾缠”时,却听见了对方渐渐冷静下来的声音:“我还是觉得很郁闷,在很多场合下,我们都不能正大光明地亲热。”   见郁景徐愣住之后,他把脑袋硬生生埋在郁景徐的锁骨窝一侧,丝毫不掩饰自己想要撒娇的意味,到最后,语调中的无奈与幽怨几乎要“平分秋色”。   郁景徐伸出的手一顿,又试探性地抚上卓蔚成的发丝,对方在出门前有精心打理过发型,似乎因为在外间被冽风摧残了半天,现下摸起来有些塌软。   不过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对方的这种情绪,毕竟有时候自己也会被这样的问题所困扰,所以他只能象征性地帮卓蔚成“顺顺毛发”,好让对方自己慢慢走出来。   但在郁景徐看不到的地方,原本应该陷入困扰的卓蔚成满脸幸福,内心窃喜道:原来景徐还真的会吃自己撒娇这一套啊。   事实证明,和学长谈恋爱需谨慎。   就这样度过了一段腻歪的时光,他缓缓起身,终于如郁景徐之前所料想的那般准确直接覆上对方的双唇,且并不是一触即分的浅尝辄止,在方才的“养精蓄锐”过后,他有意加深了这个吻。   毕竟这小树林来都来了,那当然得亲个尽兴!   “咳,咳咳!”   最终还是郁景徐先肺活量不支地败下阵来。   卓蔚成想抬手替他顺气,却被对方灵巧地偏身躲开了,但即使此处乌漆麻黑,他也能猜到郁景徐脸上的尴尬。   不似无师自通的卓蔚成,一贯是优等生的他在这等情事上却成了不开窍的“愣头青”,总是学不好换气,只会晕乎乎地顺着对方的进攻节奏,一遍又一遍地让自己的大脑缺氧。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的郁景徐顿时失去了所有兴致,他在阴暗中和卓蔚成保持了半米的距离,闷声道:“......时间不早了,学长,我们快回宿舍吧。”   卓蔚成看破不说破,忍笑道:“对诶,外面还是很冷的,我们走吧。来,把手给我,我牵着你,免得你摔跤。”   “......我没有夜盲症。”   话虽如此,郁景徐却还是依言把手交给了他,感受着对方指尖上的凉意。   明明是第一次摸进来,卓蔚成显得尤为轻车熟路,带着他在小树林中没穿梭几下,就看见了泛着黄晕的路灯光芒。   眼见“胜利”在望,一道女声却打断了他们抬步的动作。   “因为新生军训,要提前结课,我们老生还多了半个月的社会实践周,唉!”   卓蔚成内心警铃大作,这熟悉的抱怨声,该不会是......楼霁如?!   郁景徐也跟着屏息凝神,显然也认出了她的声音。   他们在黑暗中默契对视了一眼,既然楼霁如都在,那么另一方就该是......   正当这时,一道更加熟悉的男声响起:“社会实践周学校应该会安排我们公费师范生去支教,就是还没把地点确定下来。”   很显然,这是洛之洺的声音。   知道是熟人之后,卓蔚成的心还是放下又提起,又大着胆子向音源处探出半个身子,这次他瞧清楚了——在距离路灯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张长椅,两颗熟人的脑袋正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卓蔚成贴近郁景徐的耳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我们从前面绕出去。”   “嗯。”   他们都小心翼翼地踮脚行走,心中万万没想到难得钻一次小树林会这么凑巧撞见熟人。   身后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二人的说话声......   “学校都还没定的事,我们就先别乱猜了吧?不过阿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楼霁如的语气听起来颇为狐疑。   洛之洺沉默了几秒,“我听说这里经常会有情侣到小树林里面亲密。”   “哈哈哈这样,没关系,只要我们在这里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此时此刻,她口中的两位别人已经尴尬地在原地陷入了石化状态。   卓蔚成率先恢复过来,他克制地吸了一口空气,然后抬脚复刻了一个极为经典的操作——他丝毫没有注意脚下,直接被一段裸露在外的树根绊倒,幸好在倒下的那一瞬间他还不忘松开用来和郁景徐十指相扣的左手。   “嘭!”   长椅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听到了这声闷响,楼霁如很是震惊,“哇,难道真的有情侣在这里亲密啊?那这搞出的动静也太大了点吧,我们快走,别打扰人家。”   洛之洺则给出了一个靠谱的答案,“这听上去更像是谁摔倒了。”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去找人家问的话都会很尴尬的。”   “说得对,即便是摔了,那摔得应该也不严重,霁如,我们走吧。”   听见二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摔倒后靠坐在树下的卓蔚成终于松了一口气,让郁景徐把自己扶了起来。   他痛定思痛道:“我以后再也不来这片小树林了!” 第70章 命中注定的……   卓蔚成狼狈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角,准备大跨步走出树林,待他刚刚迈出一只脚踏上柏油路边的阶沿,就听见了两人去而复返的声音。   “我刚才好像把宿舍钥匙落这儿了......” “没关系,我陪你慢慢找。”   楼霁如拧眉懊悔着自己的粗心,于不经意间略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个被昏黄灯光拉长的影子。   她再定睛瞧去,立刻就认出了这位老熟人,只是她眼中有震惊,有理解,唯独没有尴尬。   “部长?原来方才的动静是你发出来的啊。”   已然被发现,卓蔚成那只脚跨也不是,跨也不是,头微微向后侧去,想提醒落在后面的郁景徐。   楼霁如看出了他的打算,一时竟也忘了找钥匙的正事和站在身侧的洛之洺,她刚打赌,随后出现的人百分之一百会是卓蔚成那神秘的对象。   郁景徐右面的视野被树木的枝桠所暂时阻挡,视野盲区的生成使他只能瞥见呆立在前方的卓蔚成。   他知道这个地方成为了学长的又一伤心地,也怪不得对方风风火火地要冲出树林。   因此他虽快步踏过林地,但有了卓蔚成的前车之鉴,倒也不忘注意脚下,稳扎稳打地来到距离卓蔚成只有几米远的地方。   “学......”   郁景徐伸出的手臂和他的话音同步停顿,因为他已经顺着卓蔚成的视线,看到了本该早已离去的二者。   四人之间霎时陷入了诡异而又合理的沉默,还是楼霁如率先打破了这一死寂。   “啊?!不是,所以为什么是你俩?”   她发出这样的惊叹时,卓蔚成担忧地看了一眼郁景徐的神情,随即挡在了对方面前,自知一切事情因自己而起,颇有担当地说:“为什么景徐就不能是我对象?”   更大的惊雷在楼霁如脑海中炸响,就连作为非当事人的她也不经扶额道:“......我的原意是你们怎么哥俩好到能在月黑风高之夜幽会于小树林,你倒好,直接‘不打自招’了。”   卓蔚成此刻恨不得用手现场刨一个深坑把自己给埋了,又舍不得独留郁景徐一人来承受这份社死,于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从“坑底”爬了上来,视社死如归地说了个“嗯”字。   楼霁如见气氛不对,连忙摆手道:“抱歉,不要因为我的反应而产生误会,我很尊重你们之间的感情。而且......虽然我一开始有些惊讶,但我现在觉得,你们在一起应该很合适。”   卓蔚成也难得跟着和她客气起来,“不不不,我还得好好谢谢你,你的情感咨询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是啊是啊,我也没忘了你为了去追人家把部门工作都撂给我一个人的事情……”   郁景徐五味杂陈地站在原地,进入大学以来头一次产生了大脑完全放空的感觉。   而一旁的洛之洺全程都在专注地找钥匙。   等到两人终于假惺惺地客套完毕,事情又离奇地演变为四个人寻找宿舍钥匙,最后还是洛之洺在长椅底部找到的。   “咳,实在是麻烦你们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帮我找钥匙,改天我请你俩喝奶茶,就当是我给的份子钱了。”   楼霁如在平复心情后成功找回了原本的语调,尾音中甚至还带有调侃的意味。   卓蔚成正待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直默不作声的郁景徐抢先道:“谢谢楼学姐,小事而已,就不麻烦学姐去买奶茶答谢了。”   紧接着他又对两人露出礼貌的微笑,“既然钥匙已经顺利找到,那我就先和学长回宿舍了。”   楼霁如目不斜视地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阿洛,你怎么好像完全不觉得惊讶?难道他们有在宿舍里高调恋爱吗?”   洛之洺耸耸肩,面色一如既往的淡然,眼神全程也都只在她身上停留,“没有,但喜欢这种感情,是遮掩不住的。”   郁景徐反常地主动牵住卓蔚成的手,带着他不疾不徐地向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待他们走出了另外二者的听力范围,郁景徐的步行速度反而越来越快,被他拉住手的卓蔚成才小声道:“景徐,你生我气了吗?我向你道歉。”   郁景徐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心正在不住地渗出冷汗,他轻呼一口气,停下了脚步,“......没有,这是因为我其实很紧张。”   他朝卓蔚成疲惫一笑,“幸好,我成功做到了。”   卓蔚成一头雾水,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道:“对不起,我太笨了,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郁景徐注视着二者十指相扣的双手,眸色极其温柔,“我想变得更加坦诚,即使在其他人面前也能堂堂正正地和学长站在一起,毕竟,我从不认为我们的感情应该受到世俗的指责。”   “景徐,但我也说过,你不必太勉强自己,我永远以你的感受为先。”   卓蔚成用尚还空出的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侧颊,手心间传来对方面部的热意。   他却执拗地侧过头,“不,学长,接下来请听我说。”   “学长很了解我,知道平日里的我不会作出何种举动,可是学长也许不知道,每一次能和你亲密接触的时候,我都很......兴奋。”   “而我也知道自己最大的缺点,总是在乎他人的眼光,受到外界的负面影响,自我内耗,自我封闭。”   “所以我不想一直都是学长在迁就我,照顾我,而自己却没有为这段关系作出什么努力。”   “学长,现在你能明白了吗?”   郁景徐缓缓垂首,却又在对方作出反应的前一刻猛然抬头与之对视,在眼神中灌注了一切压抑于心底呼之欲出的情绪,它们共同诠释着爱意。   见证这个眼神的卓蔚成不可避免地鼻头一酸,他轻咬着下唇,原本就在心间激涌的情绪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掌控,令眼眶微微透出几分湿润。   他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声音低沉,“景徐,你这样可真是,越发显得我笨嘴拙舌了。”   卓蔚成维持着这个姿势又过了数秒,确定自己不会失态后方道:“我可以再吻你一次吗?”   回答他的不是真诚的话语,而是郁景徐的主动献吻。   与其说卓蔚成很快便在唇舌间夺回了主导权,不如说是对方毫无保留地向他交付了出信任。他们的情事依然只停留于脖颈之上,然而彼此的心境相较以往却是有了千差地别的变化。 第71章 期末复习ing   “哟,终于舍得浪回来了?嘶,我怎么瞧着你眼圈有些红呢?”   卓蔚成手里的宿舍钥匙才刚刚插进锁孔,言川兀就立刻打开房门探出脑袋,目光直勾勾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流转。   这毫不掩饰的八卦神情令卓蔚成十分无语,“你这个空巢舍长又在抽什么风,外面冷死了,快让我们进去。”   言川兀也罕见大度地一挪地儿,先让他们与外界的冷空气隔绝开来。   “咳,洛哥他还没回来?”卓蔚成看到那空置的桌椅,想到方才的尴尬经历,眼神难免有些不自在。   言舍长重新坐回了那暖和的软垫上,毫不奇怪地说:“人家小情侣在外面约会呢,哪儿像你俩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直沉默着的郁景徐闻言抬手看表,表情瞬间出现了几分裂痕,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言川兀,那眼神像是在说:“真的很快吗?”   要知道现在距离门禁时间,可是还不到一个小时了......   言川兀当然察觉到了他不同以往的反应,心下憋笑而面上却又不显,“所以你带着学弟回来,是因为良心发现,终于打算在期末考之前‘预习’一下课本了?”   卓蔚成不悦,“什么叫‘预习’,复习就是复习,你给我好好说话。”   “哦?原来那叫复习,来,让我考考你现汉知识:舌尖后浊擦音是什么?”言川兀很是擅长“顺坡下驴”。   “......我平生最讨厌别人用这种欠揍的语气和我说话。”卓蔚成如其所言地拧起眉头,却也间接表现了自己学识不周的事实。   对方在他面前夸张地“啧啧”了两声,再次开始挖坑,“那如果是学弟要考考你呢?你还会这么反感吗?”言舍长说罢还不忘对郁景徐揶揄一笑。   卓蔚成面色不改地拿过横陈于书桌上的现代汉语上册,又一本正经地来到郁景徐身边,将教材双手奉上,如戏精上身般鞠躬道:“请考考我!”   言川兀本意是太久没和卓蔚成互怼了,心里有些皮痒般的不痛快,又见两人平时关系亲密,胜似兄弟,便想着捉弄一二,万万没想到卓蔚成还真能作出此等逆天之举。   于是见证这一幕的他直接一巴掌拍在自个儿脸上,喃喃道:“没眼看,简直是没眼看......”   而后言舍长的声调骤然拔高,“你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我真是难以想象以后你脱了单在你对象面前成什么样!”   郁景徐目睹着这场闹剧,无奈地叫了卓蔚成一声:“学长。”意在让对方适可而止。   孰料卓蔚成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在呢亲,所以现在可以考考我了吗?”   “......我先去洗澡了。”   待对方走后,卓蔚成侧首面对言川兀时立刻换上了一副嫌弃的神情,“你看你就是闲得慌。”   言川兀不置可否,插科打诨的目的达到后便又投入了紧张的复习当中,同时还不忘大手一挥,在宿舍群里发了一连串的大一上期末复习资料。   “对了,下周日就是普通话测试时间,之前说过的,这决定了咱俩谁管谁叫爷。”   卓蔚成一边点开保存资料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区区二甲,你现在就可以提前叫我一声爷爷适应适应。”   “可别想得太美,要是你学分绩点排名没进前百分之三十,你就可以提前从学生会里退休了。”   言川兀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内心暗想:我明天一大早就去朗读自习室练习普通话,卷死你!   卓蔚成也不甘示弱地下血本开通了普通话模拟测试软件的超级vip,准备明天一整个上午都窝在朗读自习室里。此刻他对普通话测试的斗志与热情远远超越了期末复习。   至于第二天清晨,拼命想卷死对方的两人又在朗读自习室里狭路相逢,那便又是后话了。   期末考试正式开始的前一天中午,面容苍白的卓蔚成盯着盘子里的炒面乃至对座的郁景徐,也提不起丝毫胃口。   “啊啊啊,为什么中古文史的背诵篇目有那么多啊,这二十分我能不能不要了?”   见他作势就要趴在桌子上撒泼,郁景徐眼疾手快地阻止了他,“脏。”之后又随即哑然失笑道:“没关系,那我们今天去天台的奶茶店一起背书吧,我来监督学长速成。”   之前卓蔚成怕自己走神,一直都强忍着和郁景徐分开复习,然后他发现这根本就收效甚微。   此刻他更是露出了媲美“流泪猫猫头”的感动神情,把自己能否及格的宿命托付给了对方。   天台之上,郁景徐一手拿着打印出的纸质模拟试题,一手用红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此幕颇有   “上古神话、春秋笔法、黍离之悲......这些名词解释都没问题,关于孟子的‘天爵’思想和荀子的性恶论也都论证到了点子上。”   “唔......就是默写确实需要加强。”郁景徐看着那空了近乎一半的文本默写,采用了一种较为委婉的说法。   但他总体对卓蔚成的实际表现并没有太多惊讶,他早就心知肚明,期末考试及不了格只是惯有的托辞,学长怎么可能会落下课业成绩呢?   卓蔚成起身去为他端来了一杯抹茶拿铁,不自在地挠头道:“郁老师要考校课业,学生又岂敢敷衍以待?”   郁景徐差点儿把那口咖啡给喷出来,心想这又是要整哪出。   他这一下得了趣儿,继续装模作样道:“老师面仁心慈,赏罚分明,不知可否多施与学生一点......关怀?”   稍稍平复后,郁景徐给了他一个极其无辜的眼神,“是学长自己提出来的,要分开复习。”   见对方并不配合自己演戏,卓蔚成瞬间破功,颇为不值钱地凑过来,“说是这般说,可我只要一想着军训也不能见上几面,放寒假更是相隔百里,我就......受不了了。”   他一边陷入怨念,一边却也不忘喂给对方一口戚风蛋糕。 第72章 心意难解   郁景徐现在已经能自如地接受对方的投喂,心想习惯真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但他仍轻声宽慰道:“只要是学长发过来的消息,我一定会及时回复的,再不济,我们还可以打视频电话。”   卓蔚成听着他的保证,纵然喜上眉梢却也不忘担忧一二,“我一个人单独住怎么样都没人管我,可你要是被家里人发现了该怎么办?”   于是郁景徐只能有些难为情地看向对方,“......到时候我会记得把门锁好的,而且,我爸妈都很尊重我的私人空间。”   卓蔚成心知他已经作出了极大的让步,且对自己的德性也有较为清晰的认知,故而兀自反省道:“我有时候就是很黏人,景徐,辛苦你一直担待了。”   此言令郁景徐产生了复杂的心绪,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在心中附和卓蔚成的说法,而是沉浸于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每当对方在自己面前表露出这些情感需求,细密的情丝就会准确捕获住他情窦初开的内心——其实在郁景徐的心中,他一直想成为那种能被旁者所需要、所依靠的存在,他仍固守着一种自立。   但凡事过之必反,这样的思想发展过度便会走上一条名为“患得患失”的歧路,也在无形中放大了个人的自私,无论如何,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心态。   也许正是因为现状太过于美好,郁景徐偶尔才会在恍惚间生出惧意,如果有朝一日他和学长分道扬镳,那么他还能心无旁骛地行于自己的道路吗?   “景徐?”   卓蔚成的声音在刹那间又将他从幻想拉回了现实当中。   “嗯?”   “是因为给我辅导中古文史太累了吗?我刚才看你眼神都放空了。”   郁景徐将所有遐思都抛诸脑后,转眼间便恢复了寻常的神色,还浅笑着伸出手抚平了卓蔚成眉间微蹙的痕迹,“我没事,只是联想到要连着考那么多科目,有些紧张而已。”   这却成功激起了卓蔚成新一轮的担忧,他鼓励道:“你平日里那么认真努力,我这个没怎么学过的人都不怕期末考试,你也完全不用紧张啊。再说了,不管怎么样都有我在你后面垫底。”   “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学长是个很优秀的人。”   见对方神情不曾松动,像是完全不吃这一套,郁景徐又紧接着言道:“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试着摈弃高中思维,不愿意再走自我内耗老路。可之后我也明白,每当面临这些考核场合时,人根本无法完全卸下压力。”   “不过,至少现在的我也算是能够坦然接受了。”   卓蔚成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俶尔一笑,“那你说说,你觉得哪一门考试最棘手?”   郁景徐思索片刻,笃定开口:“现代汉语吧。我一开始对它着实无从下手,做了些模拟题才稍微摸到了点学习门道。”   “害,正常,它是汉语言文学的‘四大名补’之一嘛,而且我看你经常下课后都去找老师请教,区区期末考试对你而言一定没问题的。”   “还有,虽然不想承认,但老言的现汉成绩确实很优秀,又是保研基地班的首席,你也可以去找他问问,我看他对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挺热心的......”   听着对方那不得不服的语气,郁景徐笑而不语,因为期末考试本身也不是最困扰他的问题。   于是他轻声附和后很快就开启了另一个更为轻松的话题:“那学长寒假有什么打算吗?”   彼时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天台,在渐渐晦暗的天色中并肩而行,手也自然而然地交握在一处。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先申请留校,过年那几天再回去的,寒假的家教都联系好了,但我爸妈从国外回来了,所以现在我就等你军训完一起回去。”   “一起?”   可他们一个落地天府,一个落地渝北。   “嗯,我都已经看过航班信息了,到时候我可以定一班和你时间相近的航班,这样我们就可以一道坐车去机场了。”   郁景徐没料到卓蔚成已然想到了如此久远以后的事情,脸上顿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好了,我回去打不了工的话也是在家里瘫着,没什么意思,我倒是更想听听你的打算。”   “我么?我想想......要先去练车,争取寒假把科二考过,然后到社区报名做志愿,我们全家可能还得出去旅游几天。”   “就只有这些了吗?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   郁景徐的表情十分茫然,“emm要回学校去看望老师?闲暇的时候想再多看点书?”   卓蔚成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记得和我视频通话!”   他的语气中饱含无奈,“学长,我不会忘记的。”   明明两个人都还没有分开,怎么就在惦记着视频通话的事情。   但郁景徐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话语间让他尤为安心,卓蔚成带给了自己前所未有过的情感体验,而他同时也还从其身上汲取到了诸多温暖的力量,此中种种都令他无比贪恋。   他们惯常的情感表达方式,一个热烈,一个内敛,不过在这强烈的对比之下,是彼此之间无法忍受分离的事实。   人们在情感方面往往是盲目的,这不仅是因为他们习惯于只关注自身的得失,还出于他们对旁者情感的一次次猜忌与怀疑。   人会被外界的言语蒙蔽,也会被自己的内心蒙蔽,更遑论在无法确定对方心意的情况下能够安稳行于此道。   但其实他们与此不一样,他们互通过心意,并且愿意为了实现那个遥远迷茫的未来而一步步慢慢努力。   只是他们毕竟是不同的个体,无法做到对彼此的事事都洞察入微,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们都怀有同样的想法:只要对方不会主动离开,那么自己也就断然没有放手的那一天。 第73章 期末周的精神状态   文学院的期末考试安排一般都是以各班级为单位安定考室,一天有两门考试科目,一门专业课搭配一门通识教育课。   卓蔚成之所以会这般“有恃无恐”,也是仗着自己已经修完了大一的通识科目,自认为有足够的时间来“预习”专业课。   不过通识教育课对大家而言期末除了开卷考便是论文结业,倒也无甚难处,所以让文学院的各位大一新生挑灯夜战的还是那以中古文史和现代汉语为首的专业课程。   原本作为宿舍四个人里心最大的他往往沾着枕头便能睡着,但当他某次半夜醒来,瞥见另外三个床帘中还在隐隐透出微弱的昏黄光亮后,卓蔚成便也失去了安然入睡的能力。   甚至于他第二天一打开朋友圈,全部都是处于期末周的破防大学生发疯语录。   文院、生科、化材、数统、光电、计网......来自各学院的同学们在此刻突破了专业的差异,因为期末周而呈现出了相同的精神状态。   文学院无论哪个年级,都喜欢把专业课考试安排在下午,所以中午在宿舍时,卓蔚成看着另外三个眼不离书的“卷王”,因昨晚的遭遇而不由控诉道:“你们一个个的平时知识都掌握得那么牢固,怎么现在还表现得这么紧张?”   言川兀的古文背诵被打断,没好气地说:“懒得和你这半躺平的摆子说话。”   洛之洺咳嗽了一声,“建议你去找找往年文学院的绩点排名,看看每一名之间咬得有多死。”   郁景徐昨晚也熬了大夜,上午又以开卷翻书的形式考了近代史纲要,此刻仍在强撑着背诵名词解释,还不忘问道:“学长,你的背诵篇目都记下了吗?”   最后这句话完美地戳中了卓蔚成的心虚,所以他也只能认命地翻出了课本,害,说不过就加入嘛。   中古文史是第一门开考的专业课,教授的上课风格倒是很有趣,但又因为太过繁杂似乎与课本......没有太大关系,而且最致命的一点是他没有划定出所谓的考试范围,理由是不想成为“新闻发布会”的主角。   于是他们现有的考试范围是卓蔚成向其他几个班的学委求爷爷告奶奶般的讨来的,更损的是,虽然自班教授没有给期末考试的范围,但他却贴心地给出了挂科后的补考范围。   开考俩小时后——   众人面色凝重地走进考场,面色癫狂地从考场内出来,认识的同学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为了填满答题卡有多么得不容易。   因为这次的中古文史试卷填空题与默写题各只有十分,剩下的八十分给了三道论述题。   论述《诗经》的主要文学成就。   结合具体文本分析先秦说理散文的发展阶段及特点。   如何理解庄子哲学思想的诗意表现?   卓蔚成没有那个能耐耗到最后,提前十五分钟交了卷,他一面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一面猛掐着自己的人中,太可怕了,太痛苦了。   这些题目乍看起来都无比熟悉,实际作答时写出脑海中那几点现成的干瘪话语之后,便再无头绪,更遑论回忆起更多的原文内容。   那种明明脑袋空空却还要硬憋着自己动笔的空虚萎靡感,他接下来还要再经历数次。   他缓了一会儿劲头,点开手机,已经有人匿名在学习群里刷屏求教授捞人,卓蔚成颇为无语,虽然他也想求教授捞自己脱离苦海,但教授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那还怎么捞?最多求个自我安慰罢了。   大多数人都像他一样提前交卷出了考场,他扒在门边偷偷往内里窥视,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埋头奋笔疾书,其中就包括坐在前排的郁景徐。   他正安静观察着,对方却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悬挂着的圆钟,眸中尽是焦灼之色,像是在担忧无法按时完成答卷。   卓蔚成也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离考试结束还有七分钟,他不禁在心头为郁景徐捏了一把汗。   所幸对方很快又神色如常地继续答题,还时不时用笔尾抵住右侧颊停下来思索答案,卓蔚成知道,那是郁景徐的习惯性动作。   他在考试还剩两分钟的时候完成了作答,简单翻看过试卷后便选择了即刻交卷,脸上的情绪看不出好坏,只是面色苍白得吓人。   郁景徐慢吞吞地提起暂时寄放在讲桌上的帆布包,这才步履沉重地走出了考场,孰料翘首以盼多时的卓蔚成就在门口等着他,自然也就发现了他不同寻常的脸色。   但卓蔚成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考过就了了,我在写那些论述题的时候,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即使已然身处外界,郁景徐的呼吸依旧有些沉重,他阖眸几瞬,颔首认同了卓蔚成的观点。   不过他反常的表现并非是因为备考不够充分,而是因为这是自高考之后,迎来的第一次比较正式的考试场合,所以他一时有些不适应,高考场上的失利情景同时也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闪现。   但是,他如今的心态与处境都和之前有所不同,不应该让自己一直被过去的创伤所束缚,这只是因为还不够适应而已。   自己已经做了足够充分的复习准备,只要把正常水平发挥出来就行。   “你说得对,明天上午考体育,下午考现汉,我们得把中古文史扔在一旁了。”   “哦!那我的健美操可怎么办啊!”   卓蔚成顿时面容扭曲,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上次在小树林里的经历过于尴尬),他也不好意思再去找楼霁如速成健美操,只能在这几天抽空自己去活动室里瞎练了几下。   郁景徐也跟着苦笑了一声,“我对羽毛球考试也没什么信心。”   “别呀,你期中考试老师可是已经给过八十五分了,期末成绩的计算还要再考虑校园跑和体育知识答题那些占比权重,我觉得你上个九十没啥问题。” 第74章 耽于情爱要不得   虽然自从那次偶然的指导过后,卓蔚成就再未见过郁景徐打羽毛球的风姿,但这几个月郁景徐似乎都没再为此苦恼过,甚至在期中考试的时候拿下了一个不错的分数,这不得不让他再次感慨对方的进步之大。   “那你下学期抢课的时候还抢羽毛球吗?”   郁景徐思索了数秒,“熟能生巧之后觉得羽毛球倒也还行,不过抢课......个人的意愿不是第一位的吧。”   “确实,不是你选课,是课选你。但我真的要给教务系统跪下了,下学期再让我选到健美操我真的会死的。”   卓蔚成夸张地瘪起嘴,以表达自己的强烈情绪,那张原本英气逼人的凶相面孔愣是被他整出了几分愚蠢感。   郁景徐忍着笑,故意偏过头不去瞧他那副滑稽的模样,卓蔚成也来了劲儿,保持着原样顺着对方的视线落点移动,直到郁景徐终于压不住自己的嘴角。   “怎么样?现在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见他展露笑颜,卓蔚成的那一张“苦”脸也顿时改换了笑面。   郁景徐闻言又开始压制嘴边的弧度,却是徒劳无功,只得将心中想法如实道出:“学长真的很敏锐,也很温柔。”   总能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化,也总是能想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   他的语气让卓蔚成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真的吗?景徐,你可千万别对我评价太高,我会得意忘形的。”   郁景徐的笑意中逐渐夹杂了几分无奈的情绪,任凭对方揽着他去食堂干饭。   “今晚你还熬夜复习吗?”   因为周围都是嘈杂的人声,所以卓蔚成和他对面而坐时提高了音调。   郁景徐咽下一口鱼片粥,“不了,昨晚那样打扰到学长休息了吧?”   “不是这个原因,你刚才的脸色很不好,我担心你再熬下去会出问题。”   啊,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上面。   “学长不用担心,只是我太久没考过试了,有点不适应而已。”   卓蔚成握住了郁景徐扶着碗边的左手,“不要焦虑,你已经很优秀了,这是客观事实。”   紧接着他听到了对方的一声喟叹:“......大一上快结束了,所以最近我时常在想,当初入校的时候我带着一种急切的自我督促,那么现在的我有比刚入学的时候进步了一点吗?”   “但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衡量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我清楚的只有一点:能遇到学长真的是一件极其幸运......乃至幸福的事情,你让我觉得,就算一时受挫也没关系,你会陪在我身边,和我并肩慢慢进步。”   “我不会放弃变得越来越优秀,也不会否认,是学长你给予了我一部分的动力。”   即使耳畔声音嘈杂,这也不妨碍静心倾听的卓蔚成能一字不落地接受到了郁景徐的肺腑之言。   见卓蔚成迟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郁景徐以为是自己一下子说的过多的缘故,红了耳廓,“总之,学长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很喜欢学长。”   突然,握住自己左手的卓蔚成收紧了动作,致使他不得不直视着对方,又过了许久才听得对方道:“......景徐,你的话点醒了我,今后我不会再一味耽于情爱了。”   这句话让郁景徐心中警铃大作,他也不知道学长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说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来。   孰料对方把手一松,握拳于胸前,像是要宣誓一般地郑重道:“区区现汉,看我今晚上不熬夜背死它!不,不止是要征服现汉,从现在开始,我也要学着去当卷王,那么首当其冲被我卷死的人就是言川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郁景徐的表情在这番豪情壮语和那逐渐放肆的笑声中变得越来越复杂,毕竟他的心情经过了几度起伏,实在是五味杂陈,他甚至还前所未有的产生了一种荒谬的联想:只能将就过呗,那不然能离咋滴。   对这种头脑发热、心血来潮的决定,卓蔚成倒也能还做到言出必行,吃完饭也顾不上消食,直接钻进宿舍,作出一副要为现代汉语献身的模样。   宿舍里的其他两人对他们结伴归来和卓蔚成反常的行为都见怪不怪,各自的书桌上都摊放着一本现当代文学史,嘴里还小声地念念有词。   郁景徐最后担忧地看了陷入狂热之中的卓蔚成一眼,转身也投入了现汉的复习当中。   两个小时后——   那个当初高声宣扬的人化身为一滩烂泥,黏附在书桌上,卓蔚成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现汉有没有被他背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还是郁景徐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世,“学长,要不然你先去洗个澡,清醒一下?”   卓蔚成强撑起身体,回望着对面那两个巍然不动、臀部就没离开过板凳的身影,实感佩服,果然“卷王”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自己的火候还差得远。   他面朝郁景徐开口时气若游丝,却还不忘引用了某年高考题阅读材料中伟人的一句名言:“我的痛苦已经大于我的力量了。”   郁景徐刚想安慰他要劳逸结合,言川兀的声音就突兀地切入进来。   “哈,老卓,你这么快就放弃了可不行呀,死不了就得继续背下去。”   言川兀合上布满笔记的专业教材,紧接着伸了个懒腰,料想那堆烂泥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的样子,于是便准备去浴室里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   结果当他的手刚要推开那道浴室门,随着一道疾影闪过,“咔哒”,是刚才冲进去的那人立即反锁了浴室门。   言舍长从对其速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拍击着门面上的玻璃:“你不是背现汉背得都要死了吗?那还洗什么澡啊?快给我出来!”   他等来的却不是卓蔚成的反唇相讥,而是“哗啦啦”的淋浴声。   言川兀气得就差直接在原地来个收腹跳,最后只能苍白无力地来了一句:“你说说你,成天除了会‘迫害’舍长还会干什么?”   被热水冲洗过全身的卓蔚成暂时抛却了那些疲倦,听了这话漫不经心地一边哼歌一边想到:还会谈恋爱。 第75章 颓流   晚上十一点半——   宿舍熄灯之后,四个床帘中都仍在透出微弱的光芒,细听之下还有不时响起的翻书声。   郁景徐隔着一层帘布,靠在床铺前的铁架上,手里捧着写满了现汉笔记的活页本。   在默背完最后一行后,他揉着疲惫的双眼,正准备合上笔记就寝,余光却瞥见了墙上从隔壁床位上透来的光芒。   学长真是言出必行呢,不过还是提醒一下他不要熬夜好了。   于是郁景徐悄声朝着隔壁床位道:“学长早睡,晚安。”   没有任何回应。   因为困意的迅速上涌,郁景徐也不甚在意自己有没有得到回应,说不定学长背书时心无旁骛没听见呢。   然而事实是,隔壁的卓蔚成仰面朝天,那本现汉教材就直接摊盖在了他的脸上,他的呼吸平稳而均匀,已然入睡多时。   看得出来他是在猝不及防中进入的梦乡,毕竟就连那夹在床帘顶杆上的台灯他都忘了取下来。   但卓蔚成其实睡得并不安稳,他在梦中回到了现汉课堂,老师手上的花名册上仿佛只写着他一个人的名字,也不教授其他知识,一节课光顾着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从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的角度,普通话的声母各分为哪些类型?”   “请从四个方面来举例说明辅音和元音的主要区别。”   “请举例区别字面形式相同的词根和词缀。”   ......   “呼啊!”   在经受了漫长的噩梦折磨之后,卓蔚成“腾”地从床上惊坐起,脸上的现汉教材也顺势掉在了被窝之中。   他摸索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可恶,闹钟还有五分钟才响,又少睡了五分钟。   他怨气深重地再次躺下,睁眼等待着闹钟响起,躺着躺着这才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现汉昨晚上还没复习完。   于是他又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强迫自己盯着那些引人入眠的书页,说实话他心中不太有底,中古文史做过模拟题都“死”得那么惨,更何况是只单纯听过讲的现代汉语?   “学长,你怎么还不起床?今天上午有书法课的期末考试。”   卓蔚成手忙脚乱地拿过枕边的衣物,迅速穿戴整齐,拉开床帘环视了宿舍一周,疑惑道:“欸,他们呢?”   郁景徐背着帆布包,像是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闻言无奈道:“两位学长已经出去了,再过一小会儿我们也该去找考场了。”   “好好好。”   卓蔚成也终于展现出了他的神速,从下床到最后出门只用了六分钟的时间。   “学长的现汉复习得如何了?”   郁景徐想到昨晚对方挑灯苦读一阵,如此刻苦,即使是出于考前抱佛脚的心态,那也肯定大有所成。   “哈,哈哈哈,也就那样吧。先别管它了,现在把书法写好才是最要紧的。”   “嗯,我和学长不在一个考场,待会儿我们还是在教学楼底下碰面吧。”   郁景徐的考场在二楼,说着就要挥手向他告别,卓蔚成扬起笑容,语气间富有元气:“景徐,如果是你的话那么考试一定会没问题的。”   但当对方才刚刚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卓蔚成便像原形毕露一般露出了萎靡之态,苦哈哈地捏着一沓宣纸,如行尸走肉般地进了考场。   两场考试间隔的时间不紧不松,但大多数人都选择在考完书法后留在自习教室里复习,他们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难能可贵的是,卓蔚成终于在开考前十五分钟背完了一整本的现汉知识。   接下来的答题过程依然滞涩,但因为有了系统复习的助力,想必最后出来的分数也不至于太难看。   郁景徐依然在考场内坚守到了最后一刻,卓蔚成在等待途中,盯着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思绪突然放空。   期末周赋予他的最大感受不再只是完全的痛苦,卓蔚成开始思考,汉语言文学这个冲动之下转的专业真的适合自己吗?   他倒也不是要一味怨憎过去那个鲁莽决定的自己,不过是再次为自己的前途迷惘。   卓蔚成的性格中虽有贪图享乐的一面,但却自认为也能够适应大多数的外界环境,毕竟家里从前为了防止他变得不学无术,过去并未在物质上对他多有宽容,而他的整个中学时代过的都是艰苦的寄宿生活。   可有钱人的艰苦,又怎么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呢?   他回想起了卓启昕对他说过的话,如果不是在潜意识里认定了家中的背景,那么他根本就不会有做这种任性之举的底气。   就像他之前自己也悟出过的那样,若是他出生于普通之家,家里随时要为生计奔忙,而自己出社会后,一边要面对赡养义务,一边还要面对房贷车贷的负担,那是决计不敢如此行事的。   即使在开启一段感情后,他的责任意识变得更重,知道为了维系这段关系需要他付出很大的努力,给他们的未来创造出最好的铺垫。   但......这最终的目的都落在了感情上,迄今为止,他所明确追求的也是情感价值。   一种未曾有过的想法悄悄显露出来:或许抛去那些情感不谈,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原来,他也是随波逐流之人,就算一时脱离了外界的影响,后续的牵绊也会横生蔓滋。   就像他前段时间疯狂家教兼职赚钱,心里所想的也是便于以后获得家里的承认,他天真地认为只要还清了养育他所花费的费用,那么日后他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把自己的决定摆在家人面前,进而获得“谈判”的资格。   但与此同时,道德感也束缚着他,卓蔚成越来越明白,某个年纪所奉为圭臬的理念往往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被自己推翻。   他所一直坚持认为,甚至控诉着的父母的“薄情”式养育,这种想法是否也会在有朝一日产生动摇呢?   他并不是靠自己才成长到今天的,父母和姐姐都曾经给予过他物质与资源,虽然这其中的大部分都被他自己所舍弃,但也无法改变他们是家人的事实,他也不想当白眼狼。   强烈的焦躁攫取住了他的内心,这并不是在埋怨自己的决定失策,而是烦闷于自己对这样的现状一筹莫展。   未来所需要他解决的问题比比皆是,他的思考脱离了前途的范畴,缓缓移向了家庭,单单只是这一项,都足以让他无比痛苦。 第76章 近忧与远患   郁景徐最后检查了一遍学号与姓名,如释重负地交了卷,大一上册两门最重要的专业课考试——中古文史和现代汉语,终于正式落下帷幕。   他再次适应了考试的氛围,又在火速整理好背包之后急切地走出了教室,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等候他已久的身影。   他正想主动叫住卓蔚成,却发现站在树荫下的对方目光呆滞地盯着远方的天空,神情间浸染上了一股凝重的忧郁,连带着周身的氛围都沉闷了几分。   这当然是一种颇为夸张的形容,但当自己的影踪被对方的余光给发现后,卓蔚成便即刻收敛了那些负面情绪,带着熟悉的笑容向他大步走来。   那些一切如常的举动和话语并未让郁景徐觉得方才的那副景象是自己的错觉,他的敏感曾经让他思虑过重,却从来不会毫无缘由地出现。   他没有选择立即追问,习惯性地给对方留出了更多的空间,但无论何时只要卓蔚成想向他倾诉,他都会准备着去敞开心扉接纳对方的烦恼,就像对方曾经无数次开导自己那样,他也向去为卓蔚成排忧解难。   “喝呀!期末周终于结束了,我们宿舍明天晚上要不要去团建啊?”   言川兀才刚从最后一门现当代文史的考点回来,蹦跶着进了宿舍就开始向其他人宣告自己的提议。   洛之洺摘下一只耳机,“明晚要进行支教团队选拔面试,你们去吧。”   郁景徐停下了整理资料的动作,“舍长,不好意思,明晚上我们部门要开总结会。”顺便去团个建。   言川兀闻言只得作罢,摊手道:“好吧,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忙,我总不可能和老卓两个人去吧......话说他人跑哪里去了?”   言舍长求知的目光很明确地落在了郁景徐的身上。   “学长去开文娱部的部门总结会议去了,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   “哦哟,差点忘了,这小子还是文娱部的部长呢~”   与此同时,文娱部的活动室内不时传来嬉笑声,那些大一的干事经过一学期的相处,个个都成了人精,正在热火朝天地玩着时兴的桌游,他们还不忘传承文娱部玩游戏的“优良传统”,最后的输家则要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处罚。   这样的做法虽然已经烂大街了,但却架不住它有趣啊,尤其是当别人中招的时候,一旁的其他人就会乐此不疲地等着看笑话。   今天作为副部长的楼霁如告假说会晚到,卓蔚成主持起这样的会议来也没什么压力,在简洁总结完这学期的工作情况、安排好下学期的工作任务后,干事们就欢呼着摆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零食和桌游,准备来个“疯狂星期五”。   卓蔚成的兴致不是很高,可也不愿在此时扫兴,所幸在一片哄笑声中,也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反常。   他就这般心不在焉地玩了几局,却也幸运得一次都没中招,直到活动室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   彼时上一局的惩罚刚刚结束,输家还在忙着洗牌,于是卓蔚成站起来笑道:“我去开门,让副部来替我玩几局。”   在场的众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意味不明的了然笑容。   “欸,部长你可别临阵脱逃啊,这里椅子这么多,再来几个人也是够玩的。”   卓蔚成朝这些小兔崽子们一挥手,诚惶诚恐地给楼霁如开了门。   来者的怨气果然滔天,明明前阵子因为卓蔚成主动包揽了大部分的部门事宜,她的精神状态已然好了不少,却又因为这期末周被打回了原形。   “emm,霁如,既然你来都来了,那能不能顶替我玩一会儿,让我出去透透气?”   “......数学分析,我的一生之敌。”   她刻意压着嗓子说话,让卓蔚成一头雾水地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楼霁如对他略一招手,“快出去玩你的泥巴去吧,这儿有我就够了。”   卓蔚成无措地在原地站了几秒,确定真的没人注意到自己后,才迅速地推门溜了出去。   他在楼道里兜兜转转,最后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扑了个满怀,木容冬季的寒冷真的是直击骨髓,令他不得不裹足了衣物,避开风口行进。   卓蔚成“出逃”的时候不算晚,还没有超过快递站关门的时间,于是他决定去取刚到不久的快递——那里面装的是他之前背着郁景徐下单的军训必备物资。   他一面走,一面开始回忆自己的反常情绪这几天是否有在郁景徐面前露出马脚,他不想让对方为自己费心担忧,但又实在压抑不住自己情绪的负面走向。   按理来说过去的他从来不会让情绪变成糟糕的烂摊子,现下的他也根本无从解释,只得将其归结为是因为离放假回去面对家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他知道,这件事迟早都要有一个了结,这是他们两人往后感情发展道路上的最大障碍,卓蔚成不想让郁景徐感到为难,从一开始,他就打算独自去解决自己逃避已久的问题。   当搬着一箱东西走到宿舍门口时,卓蔚成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用钥匙拧开了门锁。   宿舍里的另外两位学长戴着耳机,在报复性地双排开黑,郁景徐则正端着一盒草莓,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脑屏幕中播放的纪录片。   他一接收到郁景徐下意识转身看过来的目光,便立刻扬起笑容,“景徐,猜猜看这里面是什么?”   不等郁景徐发问,卓蔚成已经迫不及待地用美工刀拆开了那几个快递,献宝求赏般地向其展示道:“这是我买的三瓶防晒霜,每天记得涂个两三次。”   “十双鞋垫,我买之前测过你的鞋码,应该是合脚的。”   “哈,腰带,不然裤子会垮的。”   “哦,对了,最后还有五双手套,训练匍匐的时候你会用到的。”   ......   他尽职尽责地一一介绍完,然后将这些物品在郁景徐的桌面上码放地整整齐齐。   如此大的动静,另外两人却像完全没注意到一样,自顾自地盯着游戏屏幕上的角色。   “谢谢学长,不过这实在是太夸张了吧。”   郁景徐伸手暂停了视频,无措地揉着眉心,其他的也就算了,学长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把自己的鞋码都给量了的? 第77章 爱意之决心   “唉,我之前还以为这段时间会像去年那样好歹有个二十来度,但这鬼天气说冷就冷,那寒气直往人骨头缝儿里钻。”   卓蔚成忧心忡忡地想起了军训服只有一件薄款长袖,“景徐,要不你到时候在长袖里面再添件保暖的贴身衣物?”   “学长,我已经军训过两次了,只不过这次是冬训而已,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担心的。”   坐在椅子上的郁景徐仰面望向他,想用自身平和的眼神来让对方放宽心,同时也有些不解对方为何紧绷着神经。   卓蔚成瞥了一眼对面还在激情排位中的二人,确认他的动作不会被注意之后,郑重地执起了郁景徐的双手,轻声道:“这两周我们只有下训的时候才可以见面,一想到要和你分开那么久,我就有点不安。”   他起初还能直视着郁景徐的双眼,后来就渐渐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他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亿点黏人。   郁景徐紧张地看了一眼两位正背对着他们忙于双排上分的学长,松了口气后轻轻用脸贴上了他们交握的双手,“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回到你身边,这样的话,学长能安心一点吗?”   手脸一触即分,卓蔚成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嗫嚅道:“你怎么都不带长痘的......”   郁景徐连手也一并抽回,“咳,那可能是因为家里基因的遗传吧。”   意识到了眼下尴尬的气氛,卓蔚成火速开始转移话题:“这个纪录片是讲什么的,看起来好有趣的样子。”   未看先趣,真是典中典。   “啊,讲的是普通话在全国各地的推广过程,虽然很小众但拍摄得很用心。学长要和我一起看吗?”   郁景徐说着把椅子往旁边挪了点,方便对方把椅子搬过来和他一同观看,还不忘递给卓蔚成一只蓝牙耳机。   卓蔚成也不跟他客气,直接不留缝隙地将两把椅子拼接在了一起,然后和郁景徐并肩而坐,看起了“情侣场”。   他们全程都没有任何交流,似乎沉浸在纪录片带给他们的镜头语言当中,但二者的脑袋却渐渐依偎在了一起,仿佛在一起时无论做着什么,都能享受到心灵的静谧与安定。   对郁景徐而言,最美好的时光并不是转瞬即逝的,而是像这样能够捕捉到的细水长流、清欢光影。   这每每都会给予自己信心与力量,让他笃信着,任何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景徐,下学期的志愿者带队和物资整理任务就继续麻烦你了。”   彼时一众人都聚在眀派对面的东北菜馆里,宴席过半,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动筷,其余人都靠坐在身后的椅背上闲聊。   李依绪作为青年志愿团的主要负责人和此次期末团建的发起者,此刻正端着一纸杯橙汁挨个向这学期新加入的干事举杯致意。   郁景徐与之碰杯,真心实意地说道:“不麻烦的,学姐,我在这一学期里得到了很多锻炼,也很感谢大家平日里能够包容我的种种不足之处。”   旁边另一个学姐笑道:“多亏景徐,物资搬运终于能够提高点效率了,希望以后还能再多招点力气大的新同学进来。”   李依绪怕郁景徐觉得尴尬,打圆场道:“比起这个,我更看重景徐认真负责的性格,不知道你以后大二还有没有留任的打算?”   “谢谢学姐,虽然能力有限,但我也会去争取留在青志团的。”   郁景徐将杯中果汁一饮而尽,难得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对了,听说明天就要考普通话了,加油啊,我记得汉语言文学的话,等级最好达到二甲吧?”   在场还有几个干事同为大一,闻言纷纷调侃道还好他们专业只要求普通话二乙。   郁景徐附和了他们几句,心里却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紧张,毕竟他之前有系统纠正过发音,又早早把为每一个命题说话所写的草稿模板牢记于心,自然多出几分底气。   虽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但正是因为自己脚踏实地地付出了种种努力,他才不能让以往那般的负面情绪影响他本该得到的东西。   饭后,仗着周末门禁时间延后,包厢里还有一半的人要转场去ktv,顺势就向郁景徐发出了邀请。   他连时间都顾不上看,就缓言婉拒了这些邀约,因为他想快点回去见到卓蔚成,想想如果自己和他们去了ktv的话,那也只能在沙发上拘谨地坐着,毕竟唱歌从来就不是郁景徐所擅长的事情。   但他曾和卓蔚成进过商场里仅能容纳两个人的k歌房,那是在秋日里一个平常周末的午后,卓蔚成拿着话筒,在逼仄的空间内,将自己的拿手好歌一首一首地唱给他听。   然后被歌声不断撩拨的他,趁其不备,缓缓摁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而每当心情郁塞之时,他总是会戴上耳机,点开那天的音频,躺在宿舍那张狭窄的铁架床上,将让自己焦虑的事情给梳理一遍,然后耐心地想出各种解决方案,这已经俨然成为了郁景徐的一大习惯。   他很庆幸,自己正在慢慢朝着更好的未来进步,至少不会再踏入那自耗的深渊之中,在对卓蔚成感激之时,他也希望能够成为对方的助力,去倾听和包容对方的负面情绪。   过去所产生的烦恼,如今依然未曾消散:学长真的为自己做了太多,可自己对学长的回报,还远远不够。   但他会尽力去揣摩对方的想法,在欢愉时同样报以笑颜,在失意时及时给予鼓励,在动情时不忘致以心意......   这是郁景徐现阶段能想出的最佳解决方案。   任何人被那样细碎积累,最后发展为洪流巨涛的爱意所包裹,都会无比动容,更何况这是份双向奔赴的感情。   他要试着让卓蔚成逐渐感受到自己强烈的爱意,消弭掉对方心中的不安,然后……和他一起走向未来。 第78章 一战,二战,三战选手的普通话测试   翌日早上七点,608宿舍内。   “最后再检查一遍,准考证和身份证都带好了吗?”   早早就整装待发的言川兀在宿舍宽敞的过道上来回踱步,从侧面表现出他如临大敌的心情。   卓蔚成懒洋洋的声音从他身后突兀传来:“都带上了,快走吧,你怎么搞得像幼儿园老师一样?”   话音刚落,这人就被身侧的郁景徐轻轻扯了把衣袖,“学长......你少说两句。”   这人立马就侧首向对方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好的。”   言川兀倒是没立时发作,颇为无语地盯了他们几秒钟,然后面朝前方虔诚弯腰一拜,口中还煞有介事地念念有词道:“各路神明在上,信男言川兀,愿以同舍生卓蔚成大学单身为代价换取普通话二甲。”   卓蔚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因为这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故而他......   “喂!姓言的,你怎么不拿自己四年单身换普通话二甲?简直无聊又荒谬!”   “第一,我不叫喂。第二,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对象,虽然是异地......”   (以下省略一些幼稚的互怼行为)   郁景徐伸出的手又收回,趁两人正闹腾,自己默默地走出了宿舍门,算了,随他们高兴就好。   没错,这是考普通话之前的一点“小”插曲,前几日打印出准考证后,三人的考场都位于旧校区,于是便相携一起坐直达公交车过去。   准考证上注明的测试时间是上午九点,可当他们进入等候室排队时,又被告知测试进度延后,请耐心等待。   他们三个单独占了一排铁架椅,郁景徐坐在中间,目的在于隔开两人。   言川兀焦灼地看着发音技巧,郁景徐在背之前写下的命题说话模板,只有卓蔚成云淡风轻地在回别人的消息。   中途言川兀出去上厕所,卓蔚成才如释重负地瘫坐成一滩泥,“呼,我要紧张死了。”   郁景徐闻言讶然转头,“啊?可我看学长刚才分明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卓蔚成狡黠一笑,“哼哼,那是心理战术,我可不能让老言看出我的真实想法。在开学的时候就和他打了赌,所以无论如何这次我都要过二甲。”   郁景徐一边无奈地想着“至于吗”,一边又劝道:“都是一个宿舍的,你们两个何必要时时较劲,明明心里也关心着对方。”   对方在他眼前摇头,“害,我知道很幼稚,但我俩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一见了对方就变成得互相扎一下的刺猬,有时候没这一下还不舒服,心里怪难受的。”   然后卓蔚成成功接收到了自家对象惊悚的神情,良久才结巴道:“原来学长喜欢这样的......”   在一个平常的周末上午,郁景徐的价值观受到了亿点冲击。   直到被对方轻捏了下手腕,他才脱离放空状态。   “想什么呢?我不喜欢那样的,景徐,我只喜欢你这样的。”   郁景徐再次受惊,下意识地环视四周,还好,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离其他人尚且还有一长截距离。   “我应该说谢谢吗?”   看见郁景徐通红的脸颊,卓蔚成很恶劣地差点没憋住漏出了笑声:“噗,不用谢。景徐,真的,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你,我百分百要怀疑他是故意的。”   随后他又压低声音道:“你放心,就算老言今天早上激我激得那样狠,我也没告诉他我俩的关系,毕竟是一个宿舍的,万一他避讳这个......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郁景徐任由他把手掌覆在自己手背上,“看来,洛学长帮我们保守了秘密。”   “那当然,咱洛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构建和谐宿舍,可惜我和老言总是闹得鸡飞狗跳。”   原来学长自己也知道啊,郁景徐哑然失笑。   就在这时,管理机房的老师开始叫号,通知考生进入单人隔间进行测试。   卓蔚成起身时“啧”了一声,“这人是吃坏肚子了吗?还不回来,手机也留这儿让我们看着......算了,我去厕所找他。景徐,你先进去吧。”   他急匆匆地就要冲出去,还差点儿在原地滑了一跤。   但当他再度抬腿时,却又被郁景徐给叫住了,“学长。”   他回头应了一声,忘了慌张,“景徐,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再说声加油,我希望我们三个人都能过普通话二甲。”   卓蔚成洒脱地向他一挥手,大步迈向了走廊,“肯定会的。”   半小时后。   郁景徐坐在铁椅上,等着延后到下一轮测试的两人出考场——从学长发给他的消息来看,言川兀因为拉肚子没纸受困于厕所,最后被学长找到,还好心地给递了纸。   言舍长简直感激涕零,还扬言要和学长拜把子,说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过二甲。   当看到这条微信消息的时候,郁景徐捂住了嘴,觉得有点荒谬又有点好笑。   其实他在开始测试之前,还是有点紧张,不过好在抽到的那套试题并不算太为难,尤其是命题说话环节,幸运地抽到了“我喜欢的节日”。   结果走出考场的两人一个满面春风、一个强颜欢笑——只不过前者是言川兀,后者是卓蔚成。   “嘿,学弟,你抽到哪套题了?我的是‘学习普通话的心得’,我寻思这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吗?”   “嗯,我是‘最喜欢的节日’,那这样的话舍长一定可以过二甲的——学长呢?”   郁景徐很快把目光全心全意投射到卓蔚成身上,内里充满了担忧。   “咳,我抽中的命题是‘喜欢的文艺形式’,卡壳有点......很严重。”   站在他旁边的两人都在搜寻着能够安慰他的话语,孰料最后还是卓蔚成率先露出了爽朗神情,“怎么搞得比我还丧气,回去吧,不是还有洛哥在等着我们去团建吗?”   卓蔚成一手勾搭着一个,催促着他们往外走去。   言川兀被他这反常的举动搞得浑身起鸡皮子疙瘩,“老卓啊,你放心,都是兄弟了,就算最后二甲你没过我过了,我也不会把你当孙子的。”   回应他的是卓蔚成一声字正腔圆的“滚”! 第79章 二人世界与“霸道”学长   洛之洺参加的支教团下午就要出发,将乘坐二十多个小时的列车前往西南偏远山区小学,故而这次团建也算作是给他办的一场送行宴,基本上点的都是闽地菜色。   席间,言川兀举着一瓶啤酒起身,和洛之洺端着的果汁相碰,“一路顺风。”   洛之洺向他颔首答谢,二者的气质截然不同,就连言川兀自己也发怵道:“你这样搞得我是在给班主任敬酒呢。不过你是免师生,也快了,再过两年就能直接去中学里就业了。”   见他有要煽情的苗头,卓蔚成就立刻端着酒杯挤了过来,“得了啊,就是放个寒假而已,被你搞得像是散伙饭,没话讲就过来和我继续喝。”   言川兀瞥他一眼,哼道:“就你那点儿酒量,我不跟你计较这个——这两周学弟他们要军训,我们这些大二的都要去社会实践,虽然你现在降级了,但正好我队伍里还缺了一个人,你来吗?”   卓蔚成真心实意地同他讲:“来当然是有时间来,不过我怕你把我拐卖了。”   言川兀也不戳穿他,反倒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真聪明,不过到时候学弟会来捞你的吧。”   正在一旁默不作声挑鱼刺的郁景徐突然被cue,只得搁下筷子道:“两位学长,请别开玩笑了......”   “咳咳,总之我们实践队是去乡政府当基层工作人员的,每天朝九晚五,不过坐车到那儿也要差不多一个小时,但是那里有提供伙食和住宿。你来吗?要来的话我现在就把新的人员名单报给那边。”   卓蔚成没有即刻回答,而是下意识看向了郁景徐,对方则轻轻颔首,回以一个支持的眼神。   “好吧,我去。”   言川兀对他的语气颇为不满,“不要说得这么勉为其难,有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还没有呢,我也是看你平时写部门总结报告挺会来事才找你的。”   卓蔚成现在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算了,不说了,反正你也不懂。”   “我不懂什么?快吃,吃完好和我回去开实践工作会,然后回宿舍收拾行李。”   当最后卓蔚成被言舍长给拖走的时候,郁景徐的手机也跟着突兀地响了两声,他点开一看,是卓蔚成发来的哭泣表情包,并随即附文:真的不想和你分开太久。   郁景徐发了个表示安慰的表情包过去,轻轻摇头,学长他还是那么喜欢“流泪猫猫头”表情包。   但待他正想退出熄屏时,一连串的消息又从本科通知群里冒了出来,他心里叹气,一眼粗略地扫过去去,全是有关军训的各项具体事宜安排。   早上六点集合,晚上九点下训,十点检查内务卫生......   军训明天才开始,郁景徐就已有预感,在接下来的两周里他不会过得太轻松。   洛学长要远赴西南支教,舍长和学长也要去参加“三下乡”社会实践活动,也就是说,这两周的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   各自分散以后,郁景徐主动去教学楼把本班的军训服装和鞋子搬到了宿舍一楼的过道最宽处,然后在群里说了一声,便陆陆续续有女生走出宿舍门来领取军训服,每个人走之前都不忘向他道上一声谢谢。   郁景徐尴尬且拘谨地守在那里,说来惭愧,班上的很多女同学他都只是面熟却又叫不出名字,但作为班上唯二的男生,她们都认识郁景徐。   楼梯间忽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景徐,搬东西这种重活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或许是因为太过火急火燎,卓蔚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滑稽,令几个女生听后忍俊不禁。   “这些又不重——学长怎么还在宿舍?”   卓蔚成看到那几个女生已然走远,这才调笑着回道:“怎么,难道你其实很盼望我离开吗?”   郁景徐拾起地上最后一套尺码偏大的军训服,“......没有,学长也要去做自己的事情。”   卓蔚成抢在他前面拎起了那双军训鞋,“我是开玩笑的,社会实践我要去,但我申请了回来睡宿舍。不过这样一来,我白天恐怕不能去赶着给你买饭了。”   “没关系的,我可以提前去点食堂的外卖。”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爬上了六楼,卓蔚成在打开宿舍门前心间突然涌上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因为在接下来的两周里,都是他们的独处时间。   这样想来,宿舍也能算得上是他们的新房了吧......   郁景徐不知道卓蔚成的脑内产生了何等“可怕”的联想,他只是纳闷儿学长为何要呆站在门口,迟迟不拧动钥匙。   思绪回归现世的卓蔚成又开启了他的“念叨”模式:“嘶,我刚才查了未来两周的天气预报,遗憾的是,全是晴天,不过我给你买的防晒霜就能派上用场了。”   “嗯,我会把钱补给学长的。”   “不用转我钱,你们下午六点半下训,吃饭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食堂一定很挤,到时候我把饭送到操场,和你一起吃,晚上下训的时候我就在操场门口等你。”   “好,到时候我把那些钱合着饭钱一道转给学长。”   卓蔚成直接无视了他的后半句话,“哦还有,你们每天六点集合,那时候食堂都还没开吧,所以我提前买好了肉松面包,放在这里。”   卓蔚成说着就拉开自己书桌最上面一层的柜子,向郁景徐展示那足足塞满一柜子的面包,他甚至还买了一箱用来防止男朋友噎着的高钙奶。   若是言舍长还在场,肯定会怂恿他去跟着再军训一次。   见自己的话对方一点都听不进去,郁景徐无奈叹气,“买这些的钱都是学长之前辛苦家教赚来的,我不能无故接受。”   卓蔚成含情脉脉地盯着他无措的神情,“那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如果答应的话我就让你把钱给我。”   这听上去像极了某种霸王条款,但郁景徐却完全没往这一层去想,他根本无法抵御卓蔚成的眼神攻击,于是认真地发问道:“什么请求?”   “你可不可以主动亲我一下。” 第80章 欲望深入   他看着目光呆滞的郁景徐,立马洒脱道:“逗你的。”   卓蔚成本来就没打算要为难对方,只是有时忍不住恶劣地逗弄一二罢了。   殊不知就在下一秒,自己就猝不及防地被抵在了柜门上,紧接着那柔软的双唇便覆了上来。   郁景徐还是有些不得章法,卓蔚成倒是觉得对方这点也很吸引人,在初时短暂的震惊过后,他故意不作任何反应,由着郁景徐自己去摸索,以这样的方式来掌握主动权。   对方渐渐有些脱力,他们身量相当,不存在身高差的苦恼,所以这完全是由于缺氧造成的。   又过了数刻之久,郁景徐才终于和他分开,但能在这样的状况下坚持这么久,这倒是令卓蔚成十分意外。   于是他等对方稍稍喘过气,便立刻欺身而上,为自己方才接吻时木楞的反应稍作挽回。   那曾让他们面红耳赤的水声在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交换体温的证明,此刻,他们能将那些平常而又世俗的时光尽数抛却,专注感受彼此的心头悸动。   很快,不止是嘴唇,他们的身躯也紧紧相贴,纵然衣物隔绝了两人的体温,但某些变化还是让人无法忽略......   原本沉浸享受深吻的郁景徐瞪大了双眼,他感觉到了,有个热情的物件正顶着自己,似乎是想要诱导自己和他的主人更进一步。   这次他们依旧过了很久才分开,不过一脸窘迫的对象变成了卓蔚成——毕竟情动之时,难免会产生一些生理反应。   “......抱歉,我去浴室洗个冷水澡就好了。”   作为始作俑者的卓蔚成落荒而逃,很快,浴室里面就响起了剧烈的水声。   而郁景徐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指尖仍在不自觉地摩挲着嘴唇。   真是令他,无法忘怀啊......   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好像一直都是由卓蔚成主动,让这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定局,他也陷入了被动的境地,鲜少去正视自己的欲望。   自己的欲念明明也如那爱意,一点都不少于卓蔚成,只不过他总是不忍破坏自己在学长眼中的形象。   但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他又算不得是个“老实”人。   因为就在刚才,他也一并跟着起了反应,鲜少疏解过的欲望实在是让头脑发胀,不同于卓蔚成的极端之举,他纯粹是靠自己的意志硬生生地给压制了下去。   而卓蔚成冲了大半个小时的冷水澡,刚从浴室里一出来就连打了两个喷嚏,脸上还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欲求不满”。   而郁景徐正撩起军训服的上摆,露出一截劲韧的腰肢,他的头上还盖着一顶军帽,那过于宽大的迷彩裤则被一根棕色皮带束在腰间。   他刚才在洗漱镜前试穿了一下军训服,现在正准备换下来去洗澡,这一身军装衬得他整个人腰板挺直、精神气十足。   卓蔚成用余光瞥见一眼后就立马挪开了视线,否则他就得回去再洗个冷水澡。   但这并不妨碍他前去调侃对方,“这是哪里来的人民子弟兵?长得真板正。”   郁景徐想到自己刚才在镜中的模样,连连摇头,“学长可别这么说,我哪儿有一丁点儿军人的样子。”   “明明就帅呆了好吗?”   卓蔚成紧接着又不吝辞藻地扯出一大堆话来夸他,直叫他躲进浴室里换衣服才得以消停。   郁景徐在今晚洗得尤为细致,因为他有预感,自己未来两周可能都会过上一种极为粗糙的生活,所以现在他得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可即便如此,他洗澡的速度还是比卓蔚成快上不少,终于让那位向来以脸皮厚而著称的人无比尴尬,甚至不敢正眼去瞧他,早早就躲进了床帘。   卓蔚成这一躺就躺到了半夜十一点,他无所适从地在狭窄的铁架床上翻来覆去,却迟迟没听见隔壁床位上传来什么声音。   所以他试探性地掀开了床帘,看到了台灯散发出的柔和光芒,轻声唤道:“景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郁景徐捏了捏眉心,此前他一直盯着电脑屏幕核对寒假各学院实践队的报名信息,现在感觉有些用眼过度。   “志愿团刚刚紧急发布了一个任务,我在下面敲键盘应该打扰到学长了吧,真不好意思。”   郁景徐一边说着,一边还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我倒无所谓,我是怕你明天那么早起来要犯困。”   卓蔚成暂时没有要把床帘放下来的想法,似乎打算就这么看着郁景徐完成工作,这种视线如芒在背,也的确提高了郁景徐的工作效率。   待到郁景徐终于合上笔记本电脑,长舒一口气,卓蔚成依然没有收回目光,还为对方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用于爬上阶梯时的照明。   郁景徐动作轻缓,安然躺下后隔壁也熄灭了所有光亮——他们的床帘还是有些透光,如果手机屏幕长时间亮起的话会对彼此造成一定的影响。   两人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轻微地像是从月光照耀间溜走的夜风。   “景徐,你明天定的几点的闹钟?”   “五点半,我尽量十分钟之内出门。”   “好早,没关系,要是你起不来要迟到了,我用我的小电驴载你去操场。”   “不会的,啊,对了,我差点儿就忘了一件事。”   郁景徐突然从床上坐起,“我还没把买那些东西的钱转给学长。”   和他强烈的反应不同,卓蔚成极为淡然,“亲都亲了,就别管那些了,快睡。”   郁景徐听见对方又翻了个身,然后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了。   于是他也只能跟着躺下,嘴里却还念叨着:“学长......”   “学长已经睡了,概不受理任何业务!”   “你怎么能这样,我不想平白无故接受这些。”卓蔚成越是这样不着调,郁景徐就越是认真起来。   更何况,就像卓蔚成说的那样,他们亲也亲了......   “那好吧,下次你请我去约会吧。”   这个答案还能让郁景徐勉强接受,但他依旧难以入眠,因为他开始在脑海中思索搜寻着约会的内容与设计,甚至还一天天地推算过去确定时间。 第81章 新奇与差异   翌日,郁景徐醒得比闹钟还早,一夜浅眠让他的头脑稍显混沌,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贯喜欢赖床的卓蔚成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前玩手机。   听见隔壁床位上的动静,对方起身走到阶下,“再睡会儿吧,我用电瓶车直接载你去操场,到那时候我也差不多要去‘上班’了。”   郁景徐却没再躺回去,而是掀帘问道:“学长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唔,五点钟,我比较磨蹭,但幸好没吵醒你。”   “......明天别这样了,你睡你的,不用管我。”郁景徐又把床帘拉上,开始利索地更换军训服。   而卓蔚成充耳不闻,“你要不下来去厕所里换吧?一米八的个子挤在床帘里穿衣服很窄的。”   回答他的只有扣紧皮带的声音。   卓蔚成兀自摇头,两只手各拿着面包和牛奶,准备恭候对方下床。   新生当中也有不少购置了电瓶车,出了宿舍楼一眼望去,真是一片军绿色的海洋,反倒凸显了一身常服的卓蔚成。   “呀,咱们这是遇上早高峰了。”这人在堵车的时候甚至都还能调侃一二,郁景徐则做好了随时跳车,跑步去操场的准备。   操场上乌压压地站着一群“临时兵”,军训第一天上午是动员大会,暂时还不涉及正式训练,但文学院被分在操场草地中间,正对着炽热的日光。   木容最近的气温又有所回升,在冬日里竟然天天都有二十度出头。   好晒......郁景徐在心中叹气。   “那我走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该晕就晕。”卓蔚成的话音又把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哑然失笑,“哪有那么离谱,这种程度还是能坚持的。”   “我真走了。”卓蔚成调转了车头,视线却仍然黏在对方身上。   “嗯,学长一路顺风。”   “算了,我目送你离开后再走。”卓蔚成用脚驾停了电瓶车,趴在车头上继续瞧他。   郁景徐还正待说些什么,但此时集合的哨音已然急促响起,迫使他不得不跑去集合地点。   卓蔚成的目光则一直追随着对方,直到那道身影终于彻底消失在人潮之中,他才恋恋不舍地骑着小电驴离开。   军训动员大会足足持续了两个半小时,这其实就已经相当于是变相训练站军姿,在这段十分煎熬的时间里,郁景徐至少已经看到了好几大拨人请假往校医院赶。   军训服的面料并不透气,比起腿脚的疲累,闷汗让他更为难受,迫不及待地想解散回宿舍痛快地洗个澡。   但动员大会结束后便是分配方阵,分配的标准并不完全依照班级,考虑到文院男女比例的特殊情况,于是校方决定把文院全年级的男生都集中起来,组成了一支正步仪仗方队。   负责训练他们的是从武装部临时调过来的士官,训起人来简直是不留情面,郁景徐因为身高站在第一列的最右边,保持踢正步姿势站立时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教官察觉。   而且不知为何,古往今来,这种集体训练都喜欢搞一种连坐制度,郁景徐不想连累因为自己连累其他人加训,于是只能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控制身体。   郁景徐本以为这才刚开始,很快便会见好就收,结果教官在上午解散之前又要求他们每人在塑胶跑道上做五十个俯卧撑,纵然大家都心中不满,可也只能在权威面前憋下那些怨声载道,免得被罚训。   仅仅半个上午下来,他就觉得自己几乎快丧失了对手脚的感知,看来自己确实不应该在期末月的时候荒废体育锻炼。   郁景徐盯着自己掌心上坑坑洼洼的压痕,双手还有些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在平地上做五十个俯卧撑对他而言还好,但跑道上地况奇差无比,重压给手掌带来了不小的伤害。   他们这个方阵是下训最晚的,且休息的时候不允许玩手机,但郁景徐趁着去厕所的时候提前预定好了送到宿舍楼下的食堂外卖,而且下午的集合时间是两点半,午休的时间很长。   不过当他看到那堆满了打包盒的外卖架和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只能在人群中费力地一个个把发票信息栏看过去,在确信自己的外卖不翼而飞之前才在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凭借自己手长的优势把打包盒给拿出来。   汗已经完全浸湿了他的后背,军训服却又只发了这一套,所幸卓蔚成把自己去年的军训服翻了出来留给他替换。   郁景徐把打包盒随手扔在了桌上,便匆匆钻进了浴室,让热水洗去自己一身的疲惫,还顺便洗了个头。   他一边吹头发一边打开手机,首先弹出来的便是卓蔚成发过来的几句关怀,其中就包括让他要及时吹干头发,还有自己没来得及接听的视频通话。   郁景徐快速解决完午餐,然后就上床试探性地给对方回拨过去,没想到才刚刚响了几声铃,对面就接通了。   紧接着戴着头盔的卓蔚成就出现在了画面框内,同时还传来呼啸的风声,“喂,景徐,你吃饭了吗?我们刚刚走访了几户困难家庭,现在正要回镇上吃饭。”   “吃了,学长这是在电瓶车上?”   “是呀,村支书借给我们的电瓶车,可惜你言舍长负责骑车载我,现在不方便出镜。”   卓蔚成话音刚落,郁景徐就听到画面之外传来言川兀不耐烦的声音:“再吵就把你给扔进田里。”   “好凶啊,言giegie~”   有一说一,卓蔚成的夹子音夹得还不错。   言川兀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几个调,“我说到做到!”   “咳,好吧,言归正传,景徐,我觉得乡下的空气实在是太清新了,这样的田园景色我还没怎么见识过呢。”   说罢,卓蔚成还调转镜头,让郁景徐欣赏了一段乡间风光。   郁景徐在高中之前每周都会回到乡下老家看望爷爷奶奶,因此唯一让他惊讶的便是两地虽然相隔千里,乡村的景色倒是相差不大。   他这头还没作什么反应,对面倒是又互怼了起来。   “哼,我看你这叫城里少爷下乡记,看啥都觉得稀奇。”   “你不也从小在城里长大?干嘛说话带刺,昨天还说要和我当结拜兄弟呢。”   “那你下来自己走,我都载了你一路了。”   “......舍长,我错了。” 第82章 i人地狱(一)   午后的宿舍一片安静,郁景徐听着手机那头二人的拌嘴,竟也抑制不住那逐渐上涌的困意。   “景徐?你还在听吗?”   “嗯,我在。”   郁景徐正费力地不叫自己的眼皮合上,在镜头之外用指甲掐着自己的虎口,但纵然如此,卓蔚成的声音依然变得越来越遥远。   对方也的确放轻了声音,“想睡就睡吧,等着我今晚回来找你,到时候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米线。”   “咚!”随着一声闷响,镜头彻底陷入了模糊之中,卓蔚成又等了数刻,确保对方真的睡着过后,才掐断了视频通话。   处于驾驶位的言川兀从后视镜中瞥见了这一幕,随口问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俩腻歪得有些不正常。”   坐在后排的卓蔚成闻言揣着明白装糊涂,“哈哈哈,是吗?可能是因为你没有这么要好的‘哥们儿’吧。”   言川兀细品了一番这两人此前种种越界的亲密表现,也顾不上立刻回怼卓蔚成,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端倪......   下午两点半,操场上准时响起了催命般的集合哨音,紧接着又是一长段慷慨激昂的广播动员演讲,在这期间,全员都在操场上站着军姿。   学校贴心地把女生多的方阵安排在了背阳的阴影处,郁景徐所在的方阵正对运动场的看台,全方位承受着烈阳的洗礼。   保持军姿不过二十分钟,大颗大颗的汗珠就已然顺着他的颊侧缓缓流下,渗进了领口处的衣料里。   此时此刻,他宁愿在大太阳下训练走正步,也不愿接受这无声的煎熬。   各学院新生的教官们都聚集在主席台前听总教训话,似乎又像是在讨论下午的训练计划,但郁景徐在无意间听说,今天下午会有领导前来视察。   就这样又过去了半个小时,大家都有所松懈偷懒的时候,正步方阵的教官侧头一眼就望见了众人的东歪西倒的颓态,立马吼道:“一个二个是没吃饱饭吗?都给我站好!”   虽然他们刚刚开始军训半日,但已经领教过教官的严厉,被这样一吼,众人简直犹如惊弓之鸟,以最快的速度保持住初时的姿态。   不过他们的教官仿佛存心想磨练他们这群文院男的意志一般,其他方阵都开始陆陆续续恢复训练了,他们却还在烈阳底下站着军姿。   教官甚至还悠闲自得地在他们的队列中来回穿梭,引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神经紧绷,唯恐被抓到错处而连累全体受罚。   当他回到第一排时,突然朝排头处说道:“你,出列!”   郁景徐和同排的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教官,您是在叫我吗?”   “对,就你,快点出列!”   郁景徐的心里开始惶然,不断回忆复盘自己方才究竟犯了何种错误。   他惴惴不安地在教官面前站定,孰料对方素来严肃的脸上出现了略微缓和的神色,“身板不错,耐性也高,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来当临时教官,盯着他们练正步吧。”   说罢也没有给郁景徐任何指导以及适应这个身份的时间,径直去往隔壁方阵帮忙指导军体拳。   郁景徐收回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文院男生极其稀少,按理来说一学期过去,把他们认全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由于郁景徐的性格使然,在场者只有几个他能准确叫住名字,大多数人顶多也只是面熟而已。   所幸教官走后,众人虽有懈怠,却也不至于产生骚动。于是郁景徐尽力做好表情管理,试探着开口,让他们先自行调整队列。   “全体队友——向左看齐!”   一开始他的语气还有些中气不足,不过当耳畔听到其他教官训话的声音时,郁景徐也跟着放开了嗓子,这对于他一个“i”人来说,不可谓不是一大进步。   而即使脱离了教官的“魔鬼”掌控,方阵里的其他人面对他这个赶鸭子上架的代理者时也依旧愿意听从指挥。   在常规整队过后,他捏着从教官那里继承而来的计时器,沉声道:“现在开始正步踢腿训练,五分钟一组,请大家保持!”   为了以身作则,郁景徐并未像教官那样平日训练里悠哉地在一旁观看,而是面对面地和众人一起训练抬腿。   这对于他而言又是个更大的考验,在这五分钟期间,他根本不敢稍动一瞬,且憋笑憋得十分辛苦——一个方阵中总有那么一些人无法保持平衡,像多米诺骨牌那样连累其他人。   郁景徐看着最后一排那即将崩溃的队列,保持着抬腿动作偏头看了眼计时器,“咳,大家坚持住,还有三十秒。”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免漏出了些许笑音。   “好,时间到,换腿。”   五分钟一过,郁景徐和众人一样如释重负地趁机活动了下躯体,如此又经过了三轮,方阵的训练终于进入了实战环节,在跑道上以整齐为标准,开始正式连贯地操练正步。   郁景徐这个临时教官当得渐入佳境,他走在队列侧边,认真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现,并不时出声提醒指点。   而与此同时,总教官也带着一众前来视察军训现场的领导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一个领导眼睛一眯,“那边跑道上在走正步的是哪个学院的?怎么没有教官带他们训练?”   总教官只略微一瞥,心下就有了答案,“他们是文学院的,教官......同时也在带法学院的军体拳方阵。”   领导看着那乏善可陈的队列,微微蹙眉,领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准备绕行至其他方阵。   背对着他们的郁景徐浑然不知,当他刚刚回到方阵最前进行带队时,忽然从第二排飞来了一只军训鞋,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穿过了第一排排头两个人的脑袋之间,幸而被眼疾手快的郁景徐一把抓住。   那只鞋子的主人是第二排排头的一个男生,长得人高马大,甚至比郁景徐还要高出大半个脑袋,他此时正单着一只脚跳到郁景徐面前,颇为狼狈。   “同学,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刚我鞋带松了没来得及系好,谁知道一抬腿它就直接飞出去了呢?”   “没关系......”郁景徐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缓缓伸出手想把鞋子递还给对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寂过后,整个方阵陡然爆发出一阵足以撼动天地的笑声,彻底陷入了骚乱,在好奇之下,其他方阵也开始躁动起来。   原先已经要离开跑道的一行人闻声转头,便看见了这幅乱象。 第83章 “i”人地狱(二)   “闹什么闹?!再闹全体加训半小时!”   笑声顿时消失,天地间唯余总教官气急败坏的吼声。   彼时郁景徐还没来得及把手上的鞋递出去,就被气势汹汹走来的总教官给瞪了一眼,“你们俩个到底怎么回事!”   在一旁金鸡独立的高大男生扶正了自己的军帽,大声道:“报告教官!我在走正步的时候不小心把鞋给踢飞了,幸好有这位同学帮我接住了它。”   此话一出,方阵里又传来了一阵憋不住的笑声。   总教官不耐烦地打量了他们一眼,挥手道:“行了,少说那些,你们俩个一人五十个俯卧撑,解散后再加二十分钟军姿。”   说罢他便跟着一众领导扬长而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郁景徐很快就看见那男生的脸上露出了桀骜不驯的神情,“你!”   他刚想破口大骂,却被郁景徐给拽住了,这才愤愤不平地止住了那些粗鄙的话语,“你拉我干什么?难道你还怕他?他连你是谁都不认识。”   郁景徐听着对方如连珠炮般的质问,平静地把鞋子放在了他脚下,压低声音道:“总教官很忙,顾不上我们,等他走后我们不做便是了,没必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你......郁景徐,评个军训优秀学员加思政分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谈不上那些,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领导面前把事情给闹大。”   郁景徐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此刻的他并不想问这种问题,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样揣测自己。   他看着对方的脸色由红转白,看向自己的眼神分外复杂。   “......如果你还是觉得不痛快的话那就去吧,我不会再多管闲事了。”   说罢,郁景徐迅速归队,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训练,而站在他身后的人也在怔愣几瞬之后,缓缓地挪回了原位。   结果最后解散的时候,两人躲过了俯卧撑,却没能躲过站军姿。   一开始的时候郁景徐一直盯着远方,视身边的男生为无物,五分钟后,他忽然听见了对方发闷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郁景徐微讶于对方前后的反差,却很快就反应道:“没关系,本来就是一件小事,过了就了了。”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得对方继续说道:“你倒真是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脾气很好。”   郁景徐姑且把这当做是一句夸奖,礼貌问道:“这位同学,难道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对方并不是那种泯然于众人的长相,相反,眉眼和鼻梁都很优越。按理来说,只要自己见过一次,就应该有点印象。   他的这个问句倒是让对方短叹了一声,“好吧,我是二班的孔苏,现在有印象了没?”   见郁景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孔苏又补充道:“实践部的那个孔苏,前几天还在微信上找你对接过寒假社会实践队的资料。”   “而且我们两个班还经常在一起上课,下课时你总喜欢缠着教授问问题。”   孔苏啊,这人他听卓蔚成提过,父亲是社历学院的教授,母亲则是学校行政人员,就连辅导员平日里也对他多有照顾,在校、院、年级组织均有任职,难怪有敢于反抗的底气。   郁景徐心想,难道自己其实是个显眼包吗?不过这人也未免太......不认识他难道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吗?   还有,他们明明接触不多,对方就好像自顾自地给自己贴上了一些标签。   于是他趁教官没注意这边,侧过头去问道:“那你会觉得我是为了在教授面前混脸熟,好多拿点平时分才去问问题的吗?”   被郁景徐的那双布满专注的眼睛所仰视的时候,孔苏张了张口,只干巴巴地憋出来一句:“我没这么想过,就算你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我也很佩服每节课都能向教授提问的人。”   郁景徐恢复了标准站姿,“你这么想也没关系,我不在乎。或者说,我有时候也的确无法免于这些功利的想法。”   孔苏有些尴尬,主动往旁边挪了挪,把阴凉处留给了郁景徐,“我刚才确实冲动了,才说出那样的话,抱歉。”   郁景徐朝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都说了,现在的我不大会在乎这些了。”   “那为了赔罪,今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有约了。”   孔苏闻言嘟囔道:“不会是校文娱的那个帅哥部长吧?”   郁景徐足足思索了三秒,终于能够确信对方指的是卓蔚成,虽然不奇怪他认识卓蔚成,但为什么就连这个也能猜到?   对方表示了然,“emm,文院总共就这点儿男生,平时上下学又经常能看见你俩形影不离,就随口一猜喽。”   “这样么......”   “嗨呀,今晚没空,那明晚呢?”   郁景徐感到有些为难,“真的不用了。”反正军训完之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这种突然热情的邀请让他感觉有些莫名。   见他如此坚持,孔苏松口道:“算了,我不为难你这个‘i’人。”   此话让郁景徐满头问号,“‘i’人是什么?”   于是孔苏又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向他科普了一下MBTI的知识,郁景徐接收新事物的能力很快,“那这么说来,你应该是‘e’人吧。”   学长也是吧。   这让对方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郁景徐盯着左腕上的手表,漫不经心地附和了一句,“嗯。”   空气在罚站的这最后两分钟中再次陷入了寂静。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孔苏吗?”   作为一个i人,面对一个性格如此古怪的e人,郁景徐只能在心中叹气,然后表面配合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古埃及神话中的月神。”   “哇,不愧是你,我爸就是研究神话史的,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   “那可真是热爱学术。” 第84章 细碎暖意   操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教官们也都勾肩搭背地去了食堂,郁景徐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拿到手机,学长估计正忙着在一群迷彩服中间找他。   “欸!走这么急......”   郁景徐不再理会身后人的反应,但才刚迈出几步,就看到了卓蔚成急切万分的身影,他穿着连帽卫衣,一手提着打包盒,另一手拿着屏幕上显示等待接听中的手机。   “呼,我来晚了,你没饿着吧?电话也不接,我到处找你,差点把我给急死。”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事情耽搁了,现在才解散,所以没来得及接学长打来的电话。”   郁景徐歉然说罢,从放在一旁的帆布包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便有七个未接来电。   卓蔚成隐约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眼睛不经意地一瞥,便看见了站在其后的孔苏,“你俩怎么站在一起?”   面对卓蔚成时,孔苏倒是直截了当地承认了错误,“学长,说来话长,是我害郁景徐跟着我一起罚站,我对不起他。”   卓蔚成眯起双眼,“是孔苏啊,那就给我长话短说。”   听罢对方的解释后,他转身对郁景徐道:“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就别管了,他把鞋踢飞了是他的事,与你无关。”   郁景徐:......人还在这儿呢。   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了现下如此奇怪的氛围,只得催促道:“小事而已,学长,我们去吃饭吧。”   郁景徐没再去看孔苏的神情,轻轻推搡着卓蔚成,直到走出了塑胶跑道,他的心情才终于自在了一些。   两人在超市前的长椅上坐下,此时离晚上集合的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   卓蔚成帮他把打包盒掀开,“呼,还好没凉,只是不知道米线的口感有没有受到影响。”   “谢谢学长。”郁景徐伸手接过,却被眼尖的对方看去了手掌上坑坑洼洼的一片印痕。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过了几分钟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瓶酒精喷雾和一袋棉签,同时还不忘催促道:“快吃,吃完我帮你的手消消毒。”   郁景徐咽下一口温热的清汤,无措地盯着严阵以待的卓蔚成,“只是看着严重而已,睡一晚上肯定就消了。”   卓蔚成坐在他旁边嘟囔道:“我们之前都是学长学姐负责军训,哪儿像你们这么艰苦,我瞧着这些教官就没一个脾气好的,你是不是练习匍匐的时候忘带手套了?”   “......教官让我们在跑道上做了五十个俯卧撑。”   “嘭!”卓蔚成一拳锤在了长椅护手栏杆上,“疯了吧他,真是乱来,这才军训第一天。”   瞧见对方愤愤不平的模样,郁景徐打算岔开话题,“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学长难道下乡一趟,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想同我分享的吗?”   此举成功转移了卓蔚成的怒火,“emm,我想想,对了,我们下午去走访贫困户的时候,老言想帮大爷捡鸡蛋结果被鸡给啄了,我还录了视频,你要看吗?”   “......还是不了吧。”郁景徐勉力维持着脸上的礼貌微笑,心道学长还是这么损。   “诶,看看嘛,真的很好笑的。”卓蔚成再次试图向他“安利”。   郁景徐垂眸不答,三下五除二地干完了一碗米线,他们的教官喜欢提前集合,希望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孔苏根本就没做那五十个俯卧撑。   “给,我还去买了鲜榨果汁,知道你喜欢喝冰的,但已经十二月了,还是喝常温的好一些。”他直接把吸管递到了对方嘴边。   郁景徐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掏出纸巾来擦汗,“我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的十二月,真的好晒,这时候的蜀川,恐怕大家都把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吧。”   “快了,再坚持十几天,你就能回家了。”卓蔚成的神情间有着淡淡的落寞,似乎对方离开的这段时间对他来说是很难捱过的日子。   郁景徐掏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保证道:“我不会忘记给学长打视频的。”   卓蔚成轻轻拉过对方空出的另一只手,用喷过酒精的棉签来给掌心消毒,“那和线下没法比,总之让我最近再多看看你——疼吗?那我再轻一点。”   对方的手在下意识地往后回缩,生理反应是不会说谎的。   “不疼,只是......我有点不好意思。”郁景徐移开了视线,毕竟除了父母,他从来没有被谁这般细致地对待过。   卓蔚成起了一点恶劣的小心思,他将身体前倾,朝对方附耳道:“亲都不知道亲过多少回了,原来你还会为这种事情害羞吗?男朋友。”   郁景徐捂住自己的那只耳朵,然后几不可置信地和他对视,后者则得意挑眉,全方位展示着自己强大的脸皮。   “这,这种事情,学长别在外面说啊。”还有,刚刚为什么要离自己那么近,明明自己军训完一身汗。   “好的,下次一定。”卓蔚成笑得无懈可击,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真正听进去。   郁景徐戴好军帽,确认完自己的仪容仪表和表情管理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后,这才准备赶去集合。   临走之时,却又被卓蔚成叫住了,“景徐,解散之后给我发消息吧,我骑电瓶车来接你,免得你再爬坡回去。”   “嗯,这次应该就不会再被罚站军姿了。”正如郁景徐所说,那件事情对他来说已然翻篇,否则他不会以如此轻松的口吻来自嘲。   这使得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孔苏,一切的始作俑者。   卓蔚成小声告诫道:“你别和孔苏那小子走得太近,我说真的,他情商有点低又自负,而且我时常感觉他脑子里边缺了根弦。”   郁景徐颔首示意对方放心,“如果不是这件事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线上进行工作对接的时候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怎么在线下就成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人,还对自己存有那般偏见。   或许他应该再仔细回忆回忆,是否和这人此前有过别的接触。 第85章 真性情   “全体队友,自动调整队形!”   历经两天的训练磨合,作为代教的郁景徐越来越如鱼得水,也顺利将大多数人的名字和面孔对上了号。   只是郁景徐在和众人混熟之后便出现了令他头疼的一点——总会有那么几个显眼包在队列中皮上一皮。   譬如此刻,方阵第二排的一个男生忍笑出列道:   “报告代教!”   “讲。”   “孔苏同学的鞋带又掉了,我怕他再把鞋子给踢飞一次。”   训练正步的过程枯燥乏味,这群男生天天见缝插针地寻找各种可供一笑的乐子。   短短一段时间内,开孔苏的玩笑俨然成为了一种潮流,一两次还好,多了总会让人嫌恶,当事人也羞于再配合着接茬。   果然,此言一出,全场便爆发出一阵十分夸张的笑声,面露尴尬的孔苏和面无表情的郁景徐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教官的声音冷不防在身后响起,“你这么贴心地提醒,那你干脆帮他把鞋带给系上好了。”   他单单是站在那儿扫视了一周,便没人再敢嬉皮笑脸,郁景徐见状也默不作声地归了队,整个方阵再次投入到严苛的训练之中。   中场休息的时候,郁景徐拿着保温杯坐在看台阶上,拿着一根牛奶棒冰的孔苏也顺势在他身边坐下,远离了其他人。   郁景徐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要赶对方走的意思,反而是主动开口道:“鞋码要是实在不合适的话,可以去找后勤处换一双。”   “……我试过了,小一码会磨脚后跟。”   “那你只能把鞋带系紧一点,或者是贴上这个。”   郁景徐从裤兜里掏出一板创可贴,递给了对方,“我头两天的时候,鞋子也总是磨脚,贴上这个适应之后就不会了。”   孔苏缓缓接过,高深莫测道:“你可真是以德报怨。”   此话联系起对方前几日的迷惑发言,使得郁景徐更加一头雾水,“我们之间有过什么恩怨吗?”   “有啊,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我就是那个在作品匿名交流会上和你抬杠的人。”   郁景徐沉默了好一会儿,诚实道:“我不记得了。”   像孔苏这种极度自我的人果然小小地破防了一下,“我当时还说你写的文章很虚伪。”   郁景徐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孔苏所指的事,虽然他学生会面试受挫,但却顺利进入了志愿团和文学社。   后来因为课业和学生工作的冲突,他也不怎么去参加后者举办的活动,只在学期初的时候参加了一次线上的匿名作品交流会。   当时的他还处于深沉的焦虑与自我厌弃之中,之所以敢于分享书写自己心境的随笔,便是为了寻求共鸣。   但他仅仅只在文中表现了他的心理状态,却没有提出任何的解决方案,因此通篇读完难免觉得其有无病呻吟之嫌。   不过光是他在文中所揭露出的那些内心苦闷,已足以使在场的每个人反思,反思迄今为止自己所做之事是否有意义。   线上评论区里那道质疑虚伪的声音的确让他产生了自我怀疑,郁景徐在当时也没有忙于自证,而是表示,自己会在解决这种迷茫之前,按部就班地做好每件事。   “原来是你啊。”纵然回想起了这件偶然间的小事,郁景徐的语气也没有发生任何波动,始终平淡无比。   他也没有去追问对方,既然是匿名交流会,那么又是如何得知作者身份的。   孔苏对这副模样的他没辙,坦白道:“我当时还去找社长问了作者是谁,想认识一下,结果后来发现你和卓蔚成走得很近,就不想了。”   ?郁景徐眼中的惑色更甚,所以这又关学长什么事?   “我不喜欢他的做派,明面上感觉和所有人都能说上话,实际这种社交也只是为了方便满足自身利益罢了,但他好像还挺享受当这种风云人物。”   郁景徐皱眉,难得在聆听时打断了对方,“我觉得你在不了解学长的情况下,贸然做出这样的定论太过主观,有失偏颇。”   对方却自顾自地话锋一转,“我本来面试的就是校学生会的文娱部,才艺都有专业的认证,但他还是做主把我调剂到了实践部,而最后入选的那几个干事都是事先在迎新群里和他混熟了的人。”   说及此处,孔苏反问郁景徐道:“这些事情,他肯定不会告诉你,你也确实不知道吧?”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郁景徐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知道自己性格上有很大的缺陷,但我觉得在才艺无缺的情况下,他不至于连这个机会都不愿意让我尝试一下。”   “而且,作为他的朋友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他身边有那么多人,可是你的身边只有他一个。”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不管做些什么都比此刻在我面前揭露这些的好。”   郁景徐斟酌着措辞,感到自己的思路无比清晰,“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相信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而你的一面之词只会让我觉得十分莫名。”   “所以,我也很意外你会来直接找我说这些。”郁景徐尽量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孔苏的脸色逐渐复杂起来,郁景徐的话语显得他非常幼稚,当然,这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没错。   集合的哨音在这时吹响,郁景徐放下水杯起身,“作为你的倾诉对象,我并不适合,我觉得你们最好当面聊聊,不然永远都无法消弭彼此之间的偏见。”   郁景徐觉得他此刻摸清了对方靠近自己的原因,不管事实如何,他想自己都不会再和对方走近。   而且,他所言为真,他不相信学长真的会为了一己之见做出不负责任的决定,即使相处时日较短,他也看出孔苏的性格有缺陷。   但就在他准备回到方阵队伍时,孔苏又恢复了惯常的神色,甚至更加正经地叫住了他,“我现在倒是觉得,你挺真性情的。”   郁景徐不置可否,转身答道:“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在意你之前对我的评价了。” 第86章 经典游乐园情节   阳光在操场上洒下的阴影追随着他的脚步,孔苏盯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眸色渐深。   老实说,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和事件,郁景徐心底依旧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他目前的日常和步调都已基本固定下来,虽然这不会让他觉得单调,但随机应变能力依然有很大缺陷的事实也的确无法改变。   不过在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长进的,至少,现在的他能更加坦然地接受自己的负面情绪。   郁景徐很清楚,在担心自己喜欢内耗的性格会不会影响到他者之前,他得先学会自我包容。   算了,本来也就军训的时候能和这人有点交集,至于对方的那些言论……恕他直言,真的很幼稚。   况且,既然知道自己和学长关系亲近,竟还能面不改色地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诋毁卓蔚成的话来。   这无论怎么想都会明白的吧,自己心里肯定是会偏向学长的。   “景徐,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我新买的加绒卫衣不好看吗?”   游乐园门口,卓蔚成已经在他面前连转了三圈以展示自己的新衣,甚至还因为此举引来了路人的侧目相视,却还是没有等来自己期待中的回答。   郁景徐在卓蔚成的呼喊下终于定睛一看,立刻便被那亮红色的衣料给晃了眼,上面还印着两个白色单词“keep moving”。   “……这衣服图案挺符合当代大学生的精神状态,就是颜色太招摇了些。”   他中肯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同时心下纳闷儿学长怎么总爱穿这种亮色的衣服,偏生又能在色彩搭配上找到一个诡异平衡的度。   “我觉得这颜色还好吧,倒是你今天魂不守舍的。难道你今天其实不是很想和我约会吗?”   郁景徐一对上他那双富有幽怨情感的眼睛便立即“缴械投降”,将自己反常的原因尽数推给了军训后遗症。   本来也是难得的休息日,自己是不应该分神,况且因为之前那些被卓蔚成拒收的钱财,这次约会也是由他来全权负责的。   于是他在军训休息期间还坚持着做了攻略,几番权衡之下买了两张游乐园的任玩套票。   无他,但票贵尔,毕竟学长一直死磕着不愿意收他本该AA的钱,而他也打算包揽本次约会的所有费用。   今天是个难得的阴天,在室外走走也不会苦于日光的照射,但冬季固有的寒冷便又侵入骨间。   卓蔚成习惯性地帮他理了理围巾,“不过我还真没想到,景徐你会选择游乐场作为约会地点呢。”   “学长不喜欢吗?”   “额,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会带我去听音乐会或者是看场话剧和展览。”   见郁景徐一时未接茬,卓蔚成在紧张下一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想法,如果你觉得我这是刻板印象的话,我向你道歉。”   郁景徐转身将刚从窗口取出的票递给他,“学长之前说,小时候想和家人一起做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实现,其中就包括去游乐场玩上一整天。”   “那我现在给你补上,还不算晚吧?”   卓蔚成旁若无人地一下子捂住胸口,开始脑洞大开的想象:此刻,他的心脏瞬间长出了翅膀破开胸膛,原地起飞升空,高度渐渐超过了游乐场的热气球,然后穿过了层层阻碍,最后在宇宙中心制造了一场星际大爆炸……   于是他元气满满地应下,几乎要起来走路一般乖乖跟在对方身后入园,完全不是像一个明天还要考英语六级的大学牲。   他知道郁景徐为了英语四级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而四级裸考低分飘过及格线的他,六级也打算这么做。   a few moments later——   在体验过跳楼机、大摆锤、海盗船、激流勇进等等游乐设施过后,卓蔚成瘫在一张长椅上,眼冒金星、生无可恋,还有些想吐。   郁景徐去帮他买饮料了,因此独处的他才得以展露此等疲态,他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很扫兴,更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不行!   “学长,久等了。”   对方的声音冷不防地就传了过来,致使卓蔚成鲤鱼打挺般地瞬间原地复活。   郁景徐的右手举着一个极为夸张的容器,整体呈沙漏型,大概有两瓶饮料那么高,里面装的是鲜榨果汁,顶上的漏口处还摆了一圈零食拼盘。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过于奇特的吸管——一根吸管插入瓶身,然后在顶上分出了两头,实际上两个人共用的是同一根吸管。   卓蔚成看着那特意弯曲成两个爱心形状的软管,还没等他的心再次飞出胸膛,就听得郁景徐道:“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坐过山车吧。”   他的心,在这寒冬腊月里终于还是死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就着心形吸管猛吸了一口果汁。   卓蔚成一边喝,一边还不忘愤愤批判道:“这都是商家弄出来的噱头,这样包装一下就要卖高出原来一倍的价钱。”   郁景徐刚拈起一颗爆米花,却在对方灼热的目光注视下无奈塞进了他的嘴里。进而不咸不淡道:“这是店员向我推荐的情侣款饮料,适合约会,所以我就买了。”   卓蔚成的耳朵里只听到了“情侣款”和“适合约会”这几个字,“原来如此,那待会儿我们再买一瓶。”   说罢他还拈起一块鸡米花放在对方唇边,作势也要投喂回去。   一周以来,两人一个忙于社会实践,一个忙于军训,回宿舍后都直接躺尸,的确也没有什么亲热的机会。   郁景徐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所以他会觉得难为情是完全正常的。   但他最后依然接受了卓蔚成的“好意”,虽然在这之后他觉得更加兴奋起来的对方实在有些诡异。   毕竟,学长一直在傻笑。   而彼时的卓蔚成正捂住脸,死盯着自己投喂过郁景徐的手指,好可怕,他快要被那臆想中的粉色气泡给吞噬殆尽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的主题是爱与成长,所以再过渡几章就要走下一阶段有些小虐的剧情啦 第87章 欢愉尽头   “学长,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去坐过山车吧,我刚刚去看了一眼,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排队了。”   “哦哦,好的。”   在郁景徐侧过头查看园区地图的时候,卓蔚成的笑容僵住了,但还能笑出来。   当和对方一起坐在过山车的最后一排时,他彻底笑不出来了。   “景徐啊,我们……为什么要坐到最后一排?”   在卓蔚成瑟瑟发抖的时候,郁景徐顺手替他扣好了安全带,“学长不是说,到游乐场来就是寻求刺激的吗?我特意查过了,过山车最后一排是最刺激的。”   此刻来坐过山车的游客很少,基本都默契地集中在前几排,最后这三排甚至只有他们两个人。   卓蔚成被对方此言噎住沉默了一会儿,随着设施启动音响起,整个列车开始缓缓挪动,准备爬上第一个陡坡。   这时他又忍不住弱弱问道:“你之前有坐过过山车吗?”   “没有啊。”   “那你是怎么还敢坐最后一排的啊啊啊啊……”   卓蔚成的尖叫声随着过山车的瞬间俯冲而消散在风中。   “呼,哈啊。”   挺过了第一个坡的他惊魂未定,握住防护杆的手心已经浸满了汗,他大着胆子在爬上下一个坡之前偏头去看郁景徐。   为了防风,对方用围巾裹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动着激动神情的亮眼。   看到郁景徐难得如此开心,卓蔚成也情不自禁地打算笑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才怪。   在各种惊险时刻面前痛失表情管理之后……   列车终于在出发点停了下来,卓蔚成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尽快逃离这个伤心地。   然后他就发现,工作人员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将要跨出列车的自己。   “学长,还有一圈呢,快坐下。”   卓蔚成讪讪坐下,在心里无声流泪,抬头洒脱地望了一眼终于肯现身的日光。   多么好的太阳啊,可惜他以后就看不到了。   再次踏在水泥地面上的他觉得简直恍若隔世,过去的他虽然习惯一个人外出,可到底没到独自进游乐场的地步,因此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换言之,他再起不能了。   “很刺激对吧。”郁景徐意犹未尽地回头朝他道。   “啊,是。”   郁景徐盯着他青白交加的脸色,一下就料想到了是对方在逞强。   于是他摘下了颈间的围巾,替对方系上,指腹在无意间划过卓蔚成那被寒风吹得生疼的脸颊。   但这对卓蔚成来说依然可以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在对方系好围巾即将远离他的那一刻,他突然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再次将距离拉近,“景徐,你觉得今天开心吗?”   郁景徐只是微愣了一下,便旋即笑道:“当然。”   在不刻意去压下唇角的时候,他的右脸颊上就会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那就好。”   卓蔚成放开他的同时还不忘顺势戳了一下那酒窝。   郁景徐瞳孔一震,但到底还是没避开。   “我好像光顾着自己玩得开心了,没顾及到学长的感受……总之接下来就听凭学长安排吧。”   “那你且听好,第一项——”   郁景徐凝神倾听。   “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学长了?”   郁景徐:?那要叫什么。   对方挑起一边眉,摆明了要让他自己想出答案来。   “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更加亲密的称呼。”   “唔,可是平日里我又不能直接叫学长男朋友。”   卓蔚成没想到对方直接上来就“放大招”,努力压制下嘴角后,他清了清嗓子道:“咳咳,也没必要那么夸张,你叫我哥什么的都行。”   郁景徐欲言又止,他觉得叫哥什么的话,总有种奇怪的背德感。   “……蔚成,我叫你蔚成,行吗?”   他一边说,一边渐渐偏过头移开了视线。   直到卓蔚成稍稍强制性地扳回了他的下巴,笑答道:“好啊。”   这里暂时四下无人,他们之间也气氛渐佳,正欲更进一步之时,却听得一道急促的铃声响起:   “手牵手,我们一起走……”   卓蔚成如蒙大囧,朝郁景徐歉然道:“抱歉,这是我的手机铃声,我去接个电话。”   待他走到一处隐秘地带,看见来电人姓名是卓启昕时,他心下一沉。   “喂?”   对面没有责备他迟迟未接电话,而是开门见山道:“我给你定了明天中午飞到渝州的机票。”   卓蔚成拧起了眉,“为什么?除了过年要回家吃顿饭,你们不是不管我了吗?”   卓启昕正在办公桌前翻看着文件,闻言轻蔑一笑,“老爷子前几天就疗养完回国了,点名要你当面给他解释转专业的事情。”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点吧,爸妈向来喜欢在他面前挣表现,此时此刻肯定恨不得亲自飞来把你抓回去审判。”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久到卓启昕无趣地想要挂断电话。   “……好,我知道了。”   他的这种反应倒让卓启昕意外起来,不像往常一样喜欢无理取闹,看来心思总算还是受过了不少磨砺。   “对了,姐,你能帮我把机票改签到晚上吗?”   “怎么,你不已经在那边闲得玩了一个星期了吗?到底还打算逃避多久?”   “……不是,我明天下午要考英语六级,缺考的话要影响下次报名。”   这次换对面的卓启昕沉默,紧接着卓蔚成听见那头隐约传来了十分愉悦的笑声,“哈,瞧我,都忘了,明天是英语四六级的考试时间。不过,我还真以为你小子没那个勇气去报考六级呢。”   “我猜,你这次依旧是裸考吧?”   卓蔚成直接挂断了电话,神情染上了几分阴郁,但他仅仅用了几十秒的时间便调整好了面部状态, 让郁景徐丝毫察觉不到异常。   他已是个成年人,要学会稳定情绪,而他也不想把自己的那些负面情绪带给所珍爱的人。 第88章 江波寒意   在卓蔚成打电话期间,郁景徐的微信也响起了消息提示音,不出所料,又是孔苏那家伙发来的。   虽然不会太过频繁,但对方基本每天都会执着地给他发一些“闲话”,且心机地在其中穿插着工作交接内容,仿佛是在提醒他,不可以忽视自己的消息。   郁景徐的确不善拒绝他人,不过基于对方在自己面前批判卓蔚成的那些言论,难免让他先入为主地产生不好的印象,饶是如此,他依旧保持着对方发五句自己再回一句的聊天频率。   但孔苏没有再向他吐露类似那日的言论,话语间也没有越界的行为,似乎只是想单纯地和他交个朋友。   譬如此时,对方发来了一篇公众号的诗歌推文,在自己面前大谈如何去解读的问题。即使时间过去了五分钟,郁景徐也没有要回复的意思,而孔苏早已习惯了他的已读不回,并不催促,只撂下了那些解读的观点。   郁景徐从一开始就摸不清这人的脑回路,左右军训也还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到时候放寒假了,这人的新鲜劲也许就过去了吧。   “久等了。”他略一回头,卓蔚成便含笑朝他招手,嘴角的弧度也与往常无异——这是多次控制后的成果。   “出什么事了吗?”即使看到了卓蔚成的笑容,郁景徐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担忧。   “打电话通知我实践队的工作安排罢了,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卓蔚成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   “辛苦了,我寒假的话也想去试试社会实践活动。”   卓蔚成熟稔地与郁景徐十指相扣,“好啊,但回家之后还是先放松几天吧。还有,再忙也不要忘了和我打视频。”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反复强调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可疑地透出两团薄红。   这在郁景徐看来可谓是难得一遇的“风景”,“之前,我没有想到学长会这么得......黏人。”   话音未落他就自己捂住了嘴,忘记改口了。   而沉浸在尴尬中的卓蔚成也没意识到这点,看来,他们都需要适应的时间。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郁景徐抬手看表,下午四点,是个不早不晚的时间点。他原本计划要和卓蔚成一起去的摩天轮,此时都还未亮起彩灯。   注意到他的视线,卓蔚成适时询问道:“想和我一起去坐摩天轮么?”   “嗯,但现在实在是太早了,晚点再说吧。”   卓蔚成扬了扬手机,向他展示着预约码,“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去游轮上吃晚餐吧。因为是淡季,还能预约到位置。”   “学——蔚成你已经付了吗?说好今天由我来包揽所有开销的。”   对方又在此时向他打起了“太极”,“嗨呀,不要计较这些了嘛,干饭干饭。而且这也算是我临时起意,没和你商量过,又怎么能让你请客呢?”   郁景徐被这番“歪理”半拖半拽地来到了江边,看到了那艘足有三层的巨大游轮,露天的三层江景最好,但可能因为是隆冬时节的关系,食客们都更偏好就座于二楼的包厢。   所以选择将位置定在露天三层的他们,简直就像是包场了一样。   但还请不要忽略室外的寒冷就是了......   郁景徐倒是穿得很暖和,卓蔚成的卫衣领口很大,脖颈大面积地暴露在寒风之中。于是在等待上菜的间隙,他一边欣赏着江景,一边还不断揉搓着双手。但他觉得,为了这种适合约会的露天氛围,一切都是值得的。   对方看出了他的想法,短叹一声,何必呢。   “蔚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郁景徐行色匆匆地下了船,只留给卓蔚成一个背影,几分钟后,当他再度回到三层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条游园纪念围巾。   “这是特意给我买的——阿嚏!”卓蔚成顿时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郁景徐替他把围巾系上,“嗯。我们还是搬去二楼包厢吧,江景的话,可以下次等暖和点了再来看。”   卓蔚成低头打量着围巾上的花纹,配色类似于圣诞系,倒是和自己的卫衣很搭配,“好眼光。”   郁景徐这才后知后觉地脸热,掩饰道:“这个餐厅上菜的速度好像有些慢了......”   饭后,两人再次来到三层,此刻也有些其他客人坐在露台上喝茶说笑,但这也完全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兴致。   “你还记得那次我带你去吃火锅吗?那天晚上,我们就在桥上看这些游轮渡江。”   此时江边两侧的建筑已然华灯初上,卓蔚成趴在栏杆上,眯着眼去眺望桥上络绎不绝的人群。   郁景徐背靠着栏杆站在他的身侧,“记得,那天你还说之所以想去桥上走走是为了散散身上的火锅味儿。”   不过比起看游轮渡江,那天的自己更在意的是心境的变化。   “哈哈哈,景徐,别说这么破坏气氛的话。”卓蔚成改趴为撑,冽风从他的颊侧迅速划过,而他的表情却始终是餍足的。   “......在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我也有幸得以坐上这种游轮,不,说不定比这个还豪华了好几倍。”   “那一定是段难忘的经历。”郁景徐听罢此言,神情上也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卓蔚成的家境其实很好,肯定也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算是吧,那时,我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作衣香鬓影、纸醉金迷,也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其实不适合这种地方。”   郁景徐侧首看着卓蔚成稍显落寞的身影,忽然想起了教授的一句话,对方会用“重理想轻现实,重精神轻物质”来对少年感下一个定义。   他不知为何,始终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便是横亘在卓蔚成和其家庭之间的阻碍。   然而出于阅历和立场的限制,自己也许不能替卓蔚成分担这些沉重的事物,这是令他感到最为悲哀之处。 第89章 相投之处   “我以前时常会想,如果我投胎到一个普通正常的家庭,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向往情感价值了。但与之相对的,可能我又会开始贪求物质。”   “我这么说很容易会受到抨击,毕竟,在当今这个世界,无论贫富,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其实没有想向郁景徐寻求一个答案,只是此时此刻想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而已。   “可我不觉得向往情感是件值得批判的事。离了物质,人会无法存活,但若是精神空虚,活着也是种痛苦。”   这是郁景徐的回答。   卓蔚成未再多言,静静注视着微微泛动的江面,很快便重新收拾好了心情,仿佛这段小插曲只是一个错觉。   而原本站在他身侧的郁景徐,却突然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足足愣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试探性地回抱住对方,“怎么了?我没事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郁景徐发闷的声音,“......蔚成,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方便告诉我,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给你‘充充电’而已。”   卓蔚成听罢把头埋在对方颈侧,“谢谢你,总有一天,我会全部告诉你的——在我处理好这些以后。”   郁景徐轻拍着他的脊背以示安慰,看着暮色沉沉的天空轻声道:“慢慢来吧,我会等你的。”   那个晚上,即使卓蔚成知道对方的心情已经因为自己产生了变化,他也依旧没能说出明天就要离开的事实。   还好,这次回去主要解决的是他自身的问题。   代表考试结束的铃声急促响起,郁景徐被身后的人群推搡着挤出了考场,他高考考完第二天就开始准备英语四级,因此做题手感极好,只是听力部分有几道题的答案拿不准。   卓蔚成的英语六级候补上了旧校区的考场,中午便不能和他一起吃饭,因此他不急着去食堂,而是站在走廊边等着抢饭“大部队”把楼道让出来,用手机微信向卓蔚成发去了几句鼓励。   对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回复,郁景徐不曾多想,只当卓蔚成是在冲刺复习。   走廊上分明只剩下他一个人,结果他在楼道间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拦了下来——   郁景徐不知道自己在这儿都能遇见孔苏,在心下叹气,然后道:“......如果你是来对答案的话,容我拒绝。”   孔苏原本确实打算把这当做是开启两人话题的托辞,此刻被点中心思,有点外强中干地硬着头皮道:“谁说我是来找你对答案的,只是想来问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我担心四级过不了,昨天光顾着复习了,没看到。”郁景徐终于想起了被自己忘到“大明湖畔”的那几条文学解读,想不到自己竟为此生出了一丝心虚。   但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孔苏居然相信了这番话,还煞有介事道:“行吧,一看你就是容易焦虑的类型。”   郁景徐:......   他简直想无视对方,直接走人。   “不过你其实已经比很多人都厉害了,稍微自信一点嘛。”   “谢谢你能这么说。”虽然这未免太过自来熟了一点,郁景徐还是礼貌道谢。   “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先走一步。”   他抬脚欲行,对方却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等等,之前说过要请你吃饭,今天中午有空吗?”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在购物广场的一家川湘菜馆内,郁景徐盯着眼前杯盏里的茶梗,感觉自己从未如此不自在过。   果然自己不该答应对方,但与其任由他继续死缠烂打,不如趁着这顿饭把话说开,一了百了。   而且,自己也根本没打算让孔苏请客。   孔苏高大的身材不适合坐卡座,因此服务员给他们换了一张靠窗的宽敞方桌,此时的他拿着菜单才翻看了两眼就递给了郁景徐。   “随便点,我请客。”   郁景徐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照着自己的口味点了一个就把菜单递还回去,“剩下的你点吧,我不挑。”   对方也没再坚持,唤来服务员报了菜名,便迫不及待地继续打开话匣子:“其实我现在还挺崇拜你的。之前因为我情商低,发表了一些不太好的言论,你别往心里去。”   “哦。”郁景徐已经对他时不时就会说出的惊世骇俗之言有了免疫力。   “别不信啊,虽然我之前说你写的文章虚伪,但到底我也没深入了解过你这个人,之后我们写作课老师在课上解读了你的作业,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不过你平时真的不太和人交往,即使两个班一起上课时候我也不好去主动和你搭话,后来看你和卓蔚成那么张扬的人也能相处得很好,就想着我们或许可以认识一下。”   孔苏自认真诚地表达了心中所想,在此期间一直盯着郁景徐的脸,眼神里也有不自知的紧张。   孰料郁景徐直接给他倒了杯茶,“你......要不要喝点茶再继续说?”   对方把脑袋磕在了桌沿上,“真是要败给你了。”   郁景徐放下茶杯,神色几变,最后却也认真回应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何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子。我虽然是个不善交际的人,但也想认识更多的同学。”   毕竟,军训脸熟却叫不出别人名字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大学四年根本都不认识几个人。   “因为卓蔚成经常都在你旁边啊,我又不想和他打照面——”   观察到郁景徐表情复杂,他及时收了声。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找个时间聊一聊吧,蔚成不是那样的人。”   “......不说他了,吃饭,知道你是蜀川人,特意全点的辣菜。”   郁景徐心下纳闷儿,既然在这些方面都如此细心,那又为什么有时说话欠考虑呢?   此后,他们果然没有再谈论有关人际的话题,而是正经地聊起了学科知识。   “对了,你有没有读过《XXXX》?”孔苏报了个书名,而这正是郁景徐这段时间在“啃”的一本有关文学概论的书,他想提前为下学期做准备。   “还在读,有些读不进去。”   “哈,你边读边做点笔记嘛,你瞧。”   孔苏用微信给郁景徐发过来了一个pdf文件,里面全是他自己做的电子读书笔记。   郁景徐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又联系到对方此前说他是卷王的言辞,现在看来,卷王分明就另有其人。 第90章 千里之忧   “......我可以参考一下吗?”   孔苏对自己的笔记很是满意,大手一挥,“请便。”   于是郁景徐便开始粗略“拜读”对方对第一章 的注解,看过几页后,他就发现了笔记指出来了不少过去自己理解上的盲点。   他却不能置饭菜于不顾,沉迷于此,所以他只得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机,“很有感触,真羡慕你能有这么多成熟完整的想法。”   “那是因为我在把这本书读过一遍之后,又去找了很多参考文献,吸取了他们的一些观点,喏,那些用红色字迹标出来的就是,你看,是不是满篇都是红色?”   郁景徐哑然失笑,“也没有满篇红那么夸张,我们才大一,研究视角站在前人肩膀上很正常。”   “但我们还是要学着制造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嗯。”   “还有,我在高考假的时候就找我爸要了文学院几个教授的邮箱,然后厚着脸皮去问了汉语言文学的书单——你高考假的时候有看过什么书吗?”   “数目倒是不少,不过看得很杂,我主要还是对历史类书籍感兴趣。”   “哈,那正好,我爸专业对口,下次我让他给你开个书单。”   ......   如此几轮对话以后,孔苏一手撑着下巴,突然岔开了话题,“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   “我们竟然能像现在这样平和地聊天。之前我给你留下的印象肯定不太好吧?”   郁景徐摸着杯壁不言,间接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我知道自己的性格和情商都有问题,可有时候冲动的情绪上来了,就会口不择言,对不起。”   “的确,任何人被你那样对待的话,心里都会不舒服的。”   孔苏听罢,心一横,“那我们现在能算是朋友了吗?”   “......如果你以后能不再出口伤人的话,就算。”   孔苏回了他一个发誓专用的手势。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但当郁景徐为了转钱而向孔苏询问账单时,对方也洞察了他的想法,“不告诉你。”   郁景徐:......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这么敏锐。   “你下午有安排吗?要不要和我去市中心的图书馆逛逛?”   “不了,我有点累,想回宿舍休息。”郁景徐婉拒了他接下来的邀约,在公交站与其告别。   不过他却不是为了能早点回去休息,而是坐上了去眀派旧校区的公交车,因为他默默记下了卓蔚成是在哪栋楼考六级,希望能第一时间见到对方。   天色昏暗得越来越早,这是卓蔚成走出考场的第一感受,第二感受是他真傻,真的,明知道自己过不了英语六级,却还是要交这个冤枉钱,占用这个考位。   被英语六级摧残完的他拿上放在考场外的简单行囊,打算出校门后就直接打车去机场。   他连行李箱都没拿上一个,并不是因为事出突然,而是该有的东西家里都不缺。   卓蔚成原本打算在车上再好好考虑如何向郁景徐解释的,但就在他走下最后一级阶梯之时,抬头便看见了郁景徐挺拔的身影。   “景徐?!”   “嗯,我想见你,所以在这儿等你。”他已经越来越能淡然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郁景徐瞧着卓蔚成神情不大对劲,怎么感觉对方不太欢迎自己。   然而下一刻,他还是被对方紧紧拥入怀中,丝毫不避外界的视线——当然,别人可能也只当是英语六级对卓蔚成的刺激太大了。   他却未能在这个拥抱中得到安心,迟疑片刻后依旧顺从本心问道:“发生了什么比英语六级挂掉还严重的事吗?”   “是有一些很麻烦的事情,不过我也不想听到‘英语六级’这四个字。”   “......好吧。”   郁景徐任由萎靡不振的对方“挂”在自己身上,没关系,他们还有整整一个夜晚的时间来用于倾诉。   他们维持着相拥的姿势,直到卓蔚成的电话铃声再次突兀地打破了这片祥和——   “啊啊啊啊啊,遭了,要赶不上飞机了,这是今天最后一班。”   卓蔚成匆忙接通了网约车司机的电话,嘴里不住应和,冲出去一截之后还不忘回首向郁景徐道:“对不起景徐,等我一会儿在微信上向你解释。”   郁景徐在原地愣了几秒,也跟着冲了过去,只来得及看见对方急急忙忙地坐上了网约车。   望着汽车疾驰而去的身影,郁景徐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身,走向了公交站台的方向。   在他还没坐到学校那站的时候,卓蔚成的一长串解释就已通过微信发了过来,首先是为没有提前告知他而道歉——因为不想影响他考英语四级,其次提到了自己家中有事需要临时回去,最后是......向他表达爱意。   郁景徐看着微信上发来的机票信息,时间的确所剩无几,且因为登机前事务繁多,他也不想打扰卓蔚成,只简单回复了两句,顺祝对方能够平安到家。   他不出意料地在这天晚上失眠了,不是为了对方的隐瞒而辗转难眠,此刻会心乱如麻,全然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卓蔚成在自己眼前所表露出的那种状态。   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了卓蔚成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是没承想会如此严重,让对方在这里多停留一天都不行。   郁景徐唯一能做的便是希望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但也不免忧心忡忡,他能接受假期的短暂分别,却无法接受在卓蔚成有困难的时候,自己不能陪伴在其身边。 第91章 近忧   卓蔚成思绪万千,这两个小时的机程他本想用于恢复精力,最后却被负面情绪搅得心神不宁。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渴望亲情,提起家庭,他首先想到的竟是要如何应付。   这究竟是不同情感完成了取代还是自己认清了事实,他尚且无从得知,但卓启昕之前的言语和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断在脑海中涌现。   其实他早该撕开自己内心冠冕堂皇的那块布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两全的事。   飞机落地渝北之后,他关闭了飞行模式,卓启昕的消息也随之弹出:   “我给你派了个司机,他在地下二层停车场等你。”   “今晚就先回你原先的住处休息,期待你明天的表现。”   卓蔚成只轻轻扫了一眼便抬手捂住疲惫的双眼,哈,这又给了自己一点缓冲时间。   他没有要托运的行李,因此很快就穿过人流,来到了地下二层,待他出了电梯,一个衣着板正的陌生男子立刻便迎了上来。   “卓先生,卓总让我来送你回家。”   “有劳。”   卓蔚成比对了事先发来的车牌号,点头示意,并拒绝了对方试图帮自己拿背包的举动。   两人的对话止于此处,在汽车即将启动时,他才突然发问道:“原来的司机呢?”   这不是什么机密的要事,所以男子很快答道:“卓总让他以后专门负责接送阮先生。”   “这样啊,走吧。”   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承想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卓蔚成望着窗外的夜色和灯火,姐姐倒真是对那个男人上心。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飞机落地时发给郁景徐的消息也迟迟没有回复,莫名生出的烦躁情绪使得这段车程陷入缄默。   晚高峰没有太为难他们,汽车很快就驶入了位于江边的住宅区。   “卓先生的住处事先已经请人打扫过,那么,我就先走了。”   “谢谢,辛苦你送我一程。”   卓蔚成背上简单的行囊,刚穿过中庭,就看见了自己的住处——这套位于一楼的大平层是在他考上眀派大学后,爷爷给予的奖励。   他熟练地打开指纹锁,在玄关换好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窗通风,他感觉自己走后这里并没有定期打扫过,像是赶在自己回来前临时赶工了一二。   卓蔚成本就不打算点外卖,但现下天色已晚,所以他想随便煮碗面对付一下。结果当他打开冰箱时,才发现里面已经被人放好了足足一星期的食材。   在等待水开的时候,他还不忘发消息问卓启昕,“需要我把食材的钱还你吗?”   对面隔了一会儿才回复道:“不必了,这点儿钱,我还是愿意给弟弟花的。”   “......谢谢。”   别扭的姐弟关系可见一斑。   这样的想法刚产生便被卓蔚成抛诸脑后,因为郁景徐回复了自己的消息。   “一切顺利就好。”   短短六个字,就勾起了他的思念,但一想到对方明天还要早起军训,他就克制住了要打视频的冲动,转而掩饰性地安慰道:“爷爷身体疗养完回国,我去探望一下而已,顺道再参加一个家庭聚会。”   “那等学长忙完,我们再联系。”   “好的,不过纠正一下,是‘蔚成’。”   “......知道了。”   虽然只是三言两语的交流,这却已足够让卓蔚成的心情阴转多云,他索性整个人都瘫在大圆床上,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爱情的魔力吗?   然而事实证明,爱情的魔力还不足以治疗失眠,太久没见到爷爷,这给他的腹稿准备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爷爷和父亲,都会给人以漠然之感,但这终究是存在差异的——因为他和爷爷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所以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老实说,被对方要求当面解释转专业的决定比得到这套房子还令他意外。在此之前,卓蔚成认为自己在对方心中一直没什么分量,毕竟父亲也只是他的其中一个儿子,还是被边缘化的所谓“蛀虫”。   如果说父亲的漠然是浮于表面的富人毛病,那么爷爷的漠然便是限于主观的凝视。这点从父子之间的相处中就能看出来,无论资质平庸的父亲如何想在其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爷爷对他的态度始终都不曾改变过,认为他只是个不成器的老幺而已。   ......某种意义上爷爷的感觉也没错,卓蔚成盯着手机屏幕,即使恨不得马上把自己“押送”到老爷子跟前去,父母也没向自己发来过一条消息。   卓蔚成忽然觉得异常割裂,明明自己不久前还在为大学的各种琐事而发愁,受着一些形式主义的压迫,那时候,家庭对他来说还是远忧,现在却已如同横刀于颈。   他有些自嘲地想,有钱人家里就没几个是正常的。   翌日,司机和他约定好的出发时间是早上八点,卓蔚成拖着沉重的身躯努力在六点时从床上爬了起来。   睡惯了学校的铁架床,再加之种种心事,成功让他呆躺了半个晚上。   卓蔚成洗漱完毕后走进衣帽间,即使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探病”,他也必须打扮得像是要当众发言一样。   衣帽间不出所料也被人整理过,里面还挂上了许多新定制的应季衣物。之前的那些牌子货卓蔚成一件也没带去过学校,平时穿的衣服都是他在网上现买的。   片刻后,卓蔚成端正地坐在汽车后座上,棕色西装叠穿灰色大衣的搭配已经开始于无形中约束他的言行。   但他脑中此刻播放着的却是:“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西装~”   车程比他想象得更长,到后来,原先的紧张情绪散去,卓蔚成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自己一副面无表情的作态,这倒是显露出了几分他长相中的凶性。   又过了半个小时,汽车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在这期间他接到了卓启昕打来的电话,大概意思是她今天不会露面,但来探病的人不在少数,让他自求多福。   这里是北部一个新建的别墅园区,据说他大伯为讨老爷子欢心,专门在这里买下了一套供老人家回国时疗养使用。   卓蔚成的父亲并没有这样的财力,却也不妨碍他往这边跑得勤,毕竟他的名下虽然像模像样地经营着一些产业,但比起他的两个兄弟来,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   # 为来日   ==================== 第92章 压抑   面对自己许久不曾涉足的世界,卓蔚成的心中有着强烈的不真实之感,在五味杂陈中,他唯独可以确信的是,自己并不艳羡。   不是因为自己也可以拥有优渥的生活,只是他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无法创造出这些财富,故而提前释怀罢了。   车停在了距离庭院尚有几百米的开阔平地上,从这里到别墅正门,还需要穿过一条林间小径。   “接下来,卓先生请自行前往,我会在适当的时候送您回去。”   “多谢。”   卓蔚成礼貌微笑着,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之中。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为的便是能细细观察周边的景象,纵然是在寒气逼人的冬日,这里也不见枯败之景,是了,疗养之地必然要避讳这些。   待他终于踱至大门,才发现已有人在此静候多时,那是位头发斑白、穿戴体面考究的老者,卓蔚成也对其面容无比熟悉,毕竟是跟在爷爷身边的老人。   他正打算向对方点头致意,不料对方主动用那苍老的声音寒暄道:“小少爷,您刚回渝州不久吧?”   卓蔚成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毕竟这称呼在他听来实在太......总之他没办法习惯。   “是的,爷爷他这是还在休息吗?”   “老爷在三楼的书房里等你,但他想让您先到会客厅见见其他亲属。”   想到自己即将要面对一堆冷脸,卓蔚成就不禁头大,这又不是要挨个拜年好领红包。   “还有,您的父母也在其中。”   卓蔚成亦步亦趋地跟在管家身后,利用这几分钟的缓冲时间不断调整着面部表情,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足够成熟。   他刚至玄关,便听见了客厅传来的人声,然而管家先他一步进入内室,朝众人宣布了他的到来。   客厅中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几束目光立时投往卓蔚成所站立之处,他也跟着心下一沉,佯作从容地走入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浅咖色的窗帘被拉至两侧,巨大的落地窗映出窗外绝佳的园林景观,整个客厅的装修风格都偏向复古,据说也是他大伯的手笔,为的就是投老爷子所好。   但卓蔚成只是轻扫了一眼,便继续挂着那张脸向自己许久不见的亲属表达敬意。   他的大伯和二伯坐在背对落地窗的那张沙发上,先前他所听到的人声便是这二人在进行表面友好的交谈。   位于他们右侧的沙发上坐着卓蔚成的三个堂弟,见到他后这几人倒是站起来,平淡地叫了他一声“大哥”。可比起尊敬,他们的眼神中更多存有的是一些掩饰不完全的敌意。   卓蔚成视而不见,一一回应,又礼貌向他的两个伯父问好,之后终于才迎上了父亲的视线,依旧是冰冷的,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   而他那有“笑面虎”之称的大伯就在此时发话了,“蔚成,还不快坐到你父亲身边去?你们爷俩许久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   先前被他的出现所打断的对话继续进行,主导者依然是那两位上了年纪的伯父,他们带着上位者一般的从容风度,谈话中总脱不开项目与市值,其间还习惯性地夹杂着一些专业术语和两人暗地里较劲的机锋,这些在卓蔚成听来委实无趣。   坐在他对面的三个堂弟看起来也坐立不安,卓蔚成虽然与他们接触不深,却也知道其个个都能力卓越,家里早已为他们铺好了未来三十年要走的道路。   其实他还有两个堂姐妹,但一个业已出嫁,一个正被安排去相亲,自然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这也间接表明了一个不争不公的事实,在这个家里,话语权紧紧掌握在男人手上。   在场者中,脸色最难看的便是他父亲,毕竟他们早已分家,两个兄长各自接管了一部分主产业——生物科技,而作为没什么本事的老幺,只能去经营剩下的边缘产业,或是单靠着一些股份分红。   于是卓蔚成猜想,许久不见,父亲未必没有话要教育自己,只是碍于“外人”在场,他的形象还不够高大罢了,两位伯父的谈话,他也完全掺和不进去。   他又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在大学里当了太多次名家讲座的固定观众,锻炼出的形体保持能力这时就派上了用场,至少赢过那几个堂弟是没问题的。   “小少爷,老爷请你到书房去谈话。”   “知道了。”   卓蔚成再次成为了视线的焦点,该来的总算是来了,在这儿空耗的时间让卓蔚成感觉比用钝刀杀猪还煎熬。   他起身离座时依旧做足了礼数,大伯“呵呵”一笑,嘴里说着什么让他好好和老爷子聊聊天之类的场面话,而更为沉稳内敛的二伯则直接侧过头去,表达着对他莽撞决定的不认同。   在管家面前,这时候他的父亲倒是点点头,说出了卓蔚成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去吧。”仿佛卓蔚成此行不是去解释认错的,而是要去接受什么重要任命一般。   他跟着管家走上螺旋形阶梯,行至二楼时他习惯性地侧头望去,看见了在回廊欣赏画作的女眷们。   得以挂在这里的当然都是名家的真迹,大伯二伯都有收藏艺术品的爱好,因此两位伯母在前不时小声讨论,而自己的母亲只能面露尴尬地紧跟其后——那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联想到方才在客厅内的经历,目睹这一幕的卓蔚成无比难受,他停在原地,站在阶上朝那头喊了一声“妈。”   霎时间,三个女人的视线同时锁定住他,前两道明显带着审视意味,只有母亲的视线中带上了些许惊喜。   但这点儿惊喜的色彩也是转瞬即逝,她很快便换上了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你爷爷不是要同你谈话吗?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卓蔚成怔愣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低声道:“知道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两位伯妈和管家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但他们什么也没说,有着各自不同的打算。   管家领着他来到了三楼尽头的一间书房前,卓蔚成再次低头整理了一下衣领,确保自己的仪容仪表没有任何疏漏后,他敲响了那扇木门。   一道低哑的声音顿时穿过了木门,“进。”   卓蔚成拧门将入时,才发现身后的管家已不见影踪,他只得在些许惊悚中步入书房,见到了那正在书桌前伏案抄写文稿的老者。 第93章 沉惘   他轻轻把门关上,走至离桌案不远处,规规矩矩地叫了老者一声“爷爷”。   对方手上的动作并未因他的到来有丝毫的停顿,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卓蔚成,只得站在原地静候,同时心里还不免吐槽着,这是什么封建式大家长问话前的统一折腾。   但即使他深觉度秒如年,面上也依旧沉稳,总体来说他自认还看得过去。   然而——   “你挡光了。”卓延穆头也不抬地说道。   “抱歉。”卓蔚成迅速移到角落里,打算让对方眼不见心不烦。   又过了几分钟,卓延穆才终于搁下了手中的钢笔,卓蔚成知道,那是谈话即将开始的标志。   因为遭受着病魔的长久折磨,卓延穆的双颊都凹陷下去,层层皱纹趁势堆积而上,整个面部唯有一双眼睛依稀可辨出昔日的光彩。   作为这个家庭的主心骨,他经历过旁人无法想象的过去,如今这道认知上的沟壑同样横陈于祖孙之间。   平心而论,在被赠予那套平层之前,卓蔚成并未受其多少照料,毕竟自己的父亲都为其不喜,自己又何必去奢求什么隔辈亲。   “我想听听你对自己未来五年的规划。”   苍老沙哑的声音瞬间将他拉出自己的思绪,卓蔚成的神情中出现了刹那空白,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开头。   ......毕竟听卓启昕那样说,任谁都会觉得自己会先被数落一通,没想到对方的语气和情绪都异常平静。   卓蔚成深吸了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着,大致组织好语言之后才谨慎开口。他先是简单分析了自己所了解到的专业现状和就业前景,然后对自己目前的能力“粉饰”了一二,给出了几条备选道路。   在此期间,他只字不提转专业的事。   而卓延穆听后也只是将双手交叉置于桌面,单单是观察他的表情,卓蔚成完全看不出对方满意与否。   直到那道锐利的视线随着对方略一抬眸的动作落在自己身上,卓蔚成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了一点冷汗。   “知道么?这样的说辞只会让我觉得,你读了两年大学,却丝毫没有长进。”   卓蔚成没有急于自证,而是沉默听训——他需要了解卓延穆的完整态度。   卓延穆却话锋一转,“那套房子的确是用于奖励,因为我知道,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但令我不曾想到的是,你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竟然可以把前途当作是一场儿戏,去有恃无恐地挥霍你的时间。”   “爷爷,我虽然没有你口中的那种志向,但我不认为我现有的生活是在浪费时间。”   这种解释的苍白程度令卓延穆嗤笑一声,然后,他从一旁的书稿中找出了三张成绩单。其中最新的那张正是前几天刚刚从学校寄送而来的。   “仅以成绩为证,你也无法改变我的看法。”   其实卓蔚成转专业的成绩也不算难看,但成绩排位毕竟比不上此前在生科院的所占比例。   “......这只是第一学期的成绩,往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卓延穆以手叩桌,“那么假定你能名列前茅,能够实现你方才所提的那些前途设想——在我看来,依旧是在浪费时间走弯路。”   听到此言,卓蔚成忍不住抬头望向老者,“爷爷,请问您的评判标准是什么?金钱利益至上?”   这直接耗尽了卓延穆的最后一丝耐性,他沉声质问道:“事到如今,你竟是在怀疑自己过去这么多年所享受到的一切吗?”   “......像我这样的人,这辈子不会对社会有什么大贡献,我对物质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就想安稳平静地活着。”   “所以爷爷,我并不想去追求那些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我没有那种志向,更没有那种能力。”   卓蔚成破罐子破摔一般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果不其然接收到了卓延穆审视的视线。   ......   卓启昕缓缓走过那条林间小径,戴着墨镜的她在将进入宅院之时便被保镖拦下,的确,她这算是不请自来,不过这些保镖也明显不认识她。   她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打了个电话,老管家很快便出现斥退了那些保镖,为她引路。   卓启昕摘下墨镜,美艳的五官上闪过讽意,她朝其挑眉道:“这宅子的安保工作做得不错,但即使我不常回来,也请别让新来的忘了我的存在。”   管家不卑不亢地带她走入空无一人的会客厅,解释道:“小姐,两位先生和三位少爷刚刚外出,现下正在林中散步。三位夫人倒是在二楼赏画。”   这便是要自己陪同的意思了,卓启昕心下冷哼,面上却笑容不改,“早就听闻两位伯母是行家,我这就去领教一番——别让外人来楼上打扰。”   管家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身影,“是。”   卓启昕没有任何赏画的兴致,她在经过二楼时,窗边三人正好背对着她,于是她放缓脚步,直接走上了三楼,那里正不断传来模糊的人声。   此时此刻的书房内——   卓延穆终于收回了审视的目光,也没有卓蔚成意料之中的震怒,而是长叹一声,“我原以为你已经看清了这些东西,结果你还是怀抱着如此天真的想法。不过日后,我们之间也没有这样的谈话机会了。”   卓蔚成知道自己的话语之所以没有引起对方的怒火,是因为在对方眼里,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应有的价值,也无需再多言。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所想,“我不明白,既然你们希望我去追求那些东西,那为何不一开始就把我规训成你们想要的模样?”   父母把他扔在管理严苛的寄宿学校不管不问,只求一个成绩,而自己的这位爷爷,在高考之前也只是每年见一面的关系。   他以为按照他们的意愿步入大学后,这样的局面就会得到改善,但他所获得的亲情依然无比淡漠,甚至在转专业后,形如陌生人。   他之前可以用家里给予的物质条件说服自己,但这归根结底不是他想要的。 第94章 失败的教育   卓蔚成走出书房,积聚在肺中的沉疴使他的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愿再去思考来到此地的意义,仅仅才过去了半天的时间,自己的内心便被烦躁入侵。   此前所设想过的种种说辞丝毫没有派上用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将自己想当然的天真击得粉碎。   卓蔚成怅然若失地站在楼道口,直到卓启昕的声音冷不防地传至他耳畔,“之前还想夸你一句心性好了不少,结果今天你就推翻了我刚产生的认知。”   他看着身披羊毛大衣、靠墙站立的卓启昕,也不着急追问对方的来意,只轻声道:“姐,你都听到了。”   她朝卓蔚成一扬下巴,“别垂头丧气了,不想被其他人看笑话就去车上等我,这里我来处理。”   说罢也不顾他眼中的愕然,一把拉开书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此时正瘫坐在椅子上的卓延穆揉着眉心,见到来者后立刻皱眉,“谁让你进来的?”   “我自然是来探望您的,爷爷,难不成直到现在,您还认为离过婚的我是家里的耻辱么?”   联想到卓启昕如今在商界的成绩,卓延穆依旧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你和他都是教育的失败品。”   “您的要求不能太严苛,毕竟我们的父母是那样的无能。”   面对她话语中的不敬,卓延穆直接拍桌呵斥道:“你来这儿便是为了批判长辈吗?还是说,你要为你弟弟求情?”   卓启昕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出声,“为他求情?他有什么可怜的,再不济也是这个家里的长孙,只不过现在在你们眼中被养废了而已。纵然最后被你们放弃,他还是能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幸而他受到的品德教育还不错,一面嘴上说着有自己的追求渴望情感价值,一面又担心无法偿还家里的养育之恩——虽然你们其实也对他不太上心。”   “而我呢?你们从小就把我视作要送去别家的外人,甚至为此要我放弃硕士学业。而当我好不容易脱离婚姻的沼泽,试图自立门户时,你们又将我视作是家里的耻辱。”   她双眸死死瞪着卓延穆,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个度,但还未到达要失态的地步。   这些是她积攒已久的怨念,此刻终于传达给了始作俑者,正是因为像他那样的老旧思想观念还存在于世,她的处境才会如此艰难。   “......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卓延穆侧过头去不再看她,卓启昕知道这是他们一贯的回避伎俩,只冷笑着扔下一句:“你和你的儿子们,全都是失败的教育者。”   书案上的纸稿被横扫于地,“出去!”   卓启昕抱臂站在原地,等着他把视线重新落在自己身上,“这些都只是交易的前言,希望爷爷您不要介意——我知道您疗养回国的原因。”   “不过您一把年纪了,还要为着遗产的事防备自己的几个儿子,未免有些家门不幸。”   卓延穆终于抬眸正眼看了她一眼,“......和你那几个伯父相比,你还差得远呢。”   “这可不是您一句话就能说了算的事,您都可以对卓蔚成抱有期待,我那三个堂弟还成不了气候,为什么不能相信相信您孙女的能力呢?”   三言两语的现状分析令卓延穆略微动摇,不过语气上仍旧没有任何松动,“在你刚才选择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   “爷爷,两位伯父以及我的父亲,会像我这样向您透露真实想法么?我自知没什么信誉,但好在还有一份‘孝心’,毕竟‘久病床前无孝子’嘛。”   “况且在你们的认知里,男主外,女主内,女孩生来就应该围着家庭转。”   卓启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向内倾注着厌恶憎恨的情绪,但她的神色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现在我想尽尽孝心,爷爷不会不给我这个机会吧?还是说,您想把这个机会留给我父亲或者是弟弟?”   过了良久,眼前的老者才缓缓开口,“......如果你是个男人,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够超越你的两个伯父。”   她不以为然地即刻答道:“那么就请爷爷您保重身体,争取能够亲眼见证那一刻的到来。这就是孙女我最大的愿望了。”   ......   卓蔚成带着低气压走出了宅院,管家也未对其进行阻拦,只是向他简单汇报了其他人的行踪。   那辆他来时坐过的黑色宾利依旧停在原位,还不等他走近,一个熟悉的面孔便下车要为他打开后座的车门。   这是卓启昕原来的司机,那么......   果然,靠右后车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的穿衣风格甚至还有点像是大学生。整张面容只能称得上是有三分俊气,但单看都不出挑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时却是莫名地顺眼耐看,再加上温和气质的加持,倒是叫人能对其留下不浅的好印象。   而这就是那位阮先生,阮凡南,卓启昕目前的交往对象。   面对这种场面,卓蔚成有些尴尬,对方则向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是卓总的弟弟吧?你好。”   “啊,幸会。”   此话过后便再无后文,他们各据一方,卓蔚成一直都把目光放在久无新消息的手机屏幕上。   纵然对方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他还是对其抱有很大的偏见,原因无他,他觉得像姐姐这样的女强人与其并不相配。   听说这人是幼师,说不定就是在自己小侄女上幼儿园的时候勾搭上姐姐的。   虽然这样想着,但卓蔚成表面上还是歉然道:“不好意思,是我打扰到你和姐姐的约会了吧?”   孰料此言一出,对方脸上“腾”地一红,“你误会了,卓总只是顺道载我一程而已。” 第95章 背德与责任   阮凡南的羞赧反应让卓蔚成有些讶然,不过他本意也是为了客套,他可没有什么当电灯泡的癖好。   “阮先生,虽然先前我们只匆匆打过几次照面,但现在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想请教你。”   对方面露疑惑,不过很快正色道:“你说。”   “你知道姐姐到这里来的目的吗?”   空气中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我不清楚卓总的打算,但我知道,她很关心你。”   卓蔚成垂眸,“毕竟姐姐是我现在为数不多还能说上话的亲人。”   话题到这儿便又结束了,他们望着各自车窗外被绿意环抱的别墅群,俱满腹心事。   “对了,伊旭呢?我记得这学期她该上二年级了吧?”   卓伊旭是卓启昕和前夫的女儿,离婚后便随母姓,现年七岁。   “嗯,卓总平时忙,中午便让她在学校里午休,下午再把她接回来。”   提起依旭时,阮凡南的眼中如同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闪烁着幸福的光芒,甚至还调出了手机相册里的照片给卓蔚成翻看。   大多数照片的背景都是户外,且抓拍居多,能看出拍摄者很用心地在记录女孩绽放出灿烂笑颜的瞬间。   姐姐在卓伊旭两岁时就与那个出轨的人渣离了婚,并拿回了孩子的抚养权,初时的确不易,万幸的是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他原以为姐姐会对其严格要求,但现实是,卓启昕令她变得优秀的同时也给予了她一个幸福的童年,似乎是为了弥补某些遗憾。   看到这些照片,卓蔚成也不禁抛却了心中先前的苦闷,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因为他的小侄女一向喜欢黏着他,他还得好好想想,下次去见她时应该送些什么礼物。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嘛。”   卓蔚成闻声回头,卓启昕正站在车窗外,戏谑地不知观察了他多久。   “姐。”   “卓总。”   看得出来卓启昕此时的心情不错,甚至还对阮凡南说出了“叫卓总太生分,你也可以叫我姐”这种话。   “......那我去坐副驾驶。”卓蔚成很有眼力见,他才不想横插在两人之间当背景板。   卓启昕不置可否,对司机道:“先把他送回去,再送我们去餐厅。”   此地距离市区还有很长一段车程,卓蔚成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飞速掠去的景象,时不时能听见后座二人的闲聊声,阮凡南在卓启昕面前终于放开了一些,他们谈论的都是些生活中的寻常琐事,但听起来不乏温馨。   卓蔚成好像渐渐理解了一点,卓启昕会选择阮凡南作为交往对象的原因,这样的男人,可以满足她对情感和家庭的需求,而且身上还有种人夫的气质。   而与此同时,他的手机也响起了消息提示音,是刚刚下训的郁景徐发来的问候,附带一张午餐的照片。   卓蔚成打字飞快,“景徐,怎么我不在,你吃得那么清淡?”   对方也很快发来了回复,“昨晚好像着凉了,今早起来有些咽喉炎。”   卓蔚成心头一紧,“那你吃完快好好休息,要不要我用美团给你买点药?”   “我已经去过校医院了,蔚成,你吃饭了吗?”   “没呢~我人都要饿扁了。”   郁景徐看着对方发过来的“流泪猫猫头”,忍俊不禁地发了条语音过去:“那你先帮我尝尝火锅的味道,我想吃还吃不到呢。”   “我一个人吃也没什么滋味,你下次到渝州来吧,或者我去蜀川找你,我们去好好吃一顿正宗火锅。”   对面却突然没了回复,卓蔚成一看时间,啊,原来午休时间都已经要结束了。   之前听郁景徐说最后几天的训练反而更加严苛起来,也没什么能碰手机的时间。   于是卓蔚成兴致缺缺地放下手机,倚着窗开始闭目养神。   而卓启昕在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三言两语挂断后,对假寐中的卓蔚成平静道:“这几天你先在家里好好休息,周五晚上和爸妈吃顿饭,周六中午和我去个饭局。”   “前面的我都能理解,为什么要和你去饭局?”他可能会干出甲方夹菜他转桌这种囧事。   卓启昕眼皮一抬,深知他的德性,“我之前和丹氏合作了一个项目,那边的老总私下请我吃顿便饭,我想着顺便把他儿子介绍给你认识。”   卓蔚成:???   他瞬间回头,满脸惊愕。   “......他的儿子现在是出版社的总编,我想着可能对你以后的出路有些帮助,你怎么一副要被拉去相亲的表情?”   坐在一旁的阮凡南一时没能忍住笑,“噗,可是卓总,你刚刚的语气真的很像是那个意思啊。”   “凡南,少看点那种小说。”   “......知道了。”他挠挠脑袋,露出“下次还敢”的神情。   卓蔚成顿时觉得自己坐在这车上很多余,但看到那一本正经专注开车的司机,心道人家这才是真敬业。   宾利未像上次一样直接开进小区,而是停在了前一个路口的临停下客点。   卓启昕抬腕看了眼手表,“你就在这里下车吧,我预约的餐厅是两点,现在已经快迟到了。”   卓蔚成就这样被无情地赶下了车,偏生旁边就是一家社区火锅店,门口的孃孃还热情地招手请他进去吃火锅。   他低头看着自己正经过头的装扮,还是算了吧,他也没什么胃口,就想回去洗个澡,然后倒头大梦一场。   四十分钟后——   水槽里堆放着的餐具还无人打理,那身正装被卓蔚成随意撂在了沙发上,此时的他身穿宽松的家居服,开足了暖气,在棉被里蜷缩成一团。   他的大脑中依旧是一片空白,明明浑身都疲惫不堪但却无法入眠,因为万事暂歇之后,那后知后觉的自我厌恶正在渐渐将他吞没。   一直以来,他都在为自己编织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到头来,丝毫经不起旁人的戳穿。   爷爷轻易否认自己规划的行为让他觉得武断,但根本上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他不想彻底脱离家庭,又不愿受其“束缚”。   这已经不是对情感的渴求,而是一种潜意识的责任感和背德羞耻,即使父母亲长的某些做法的确令他寒心,但在自己转专业之前,他们并未断掉自己的钱财来源,给予了自己十多年以来的物质条件。   卓蔚成自嘲地想着,如果自己真的够硬气,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话,那么就该马上从这里搬出去。 第96章 如隔三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没有带给他任何实感,试图回忆起过往每一个细节的他迎来了窗外的漫天暮色。   手机也应时响起视频通话的提示音,来电人不出所料是郁景徐,卓蔚成长呼一口气,接通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干涩,“......能听到吗?”   木容的白昼更为短暂,虽然对方的视频框里还没有出现人像,卓蔚成便已经能看到那紫黑色的天空。   “可以,蔚成你等等,我在找角度。没有打扰到你吧?”手机里传来郁景徐稍显急切的声音。   “没有,我现在很空闲,你这是在操场上?”   画面时不时地摇晃几下,令卓蔚成看到了操场的残影,大家依然身穿军装,只不过队伍明显散漫了许多。   “嗯,今晚不训练,临时搞了个文艺晚会。”   郁景徐终于放弃了寻找角度,出现在对话框里,他摘了军帽,稍长一点的发丝遮住了光洁的额头,更凸显了双眼中的笑意。   紧接着他用手指了下身后围成一圈的人群,中间正有人在现场献唱流行歌曲。   他的眼里闪动着期待的光芒,因为迫不及待地想与卓蔚成一起分享这份闲适的喜悦,也是希望,这样能让对方宽心。   郁景徐在刚接通时就看清了卓蔚成的面容,难以消解的愁思在对方的眉眼处郁结,看起来和家里人的久别重逢并不愉快。   “景徐,可是比起表演,我更想多看看你的脸。”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是郁景徐找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然后卓蔚成听得他道:“我觉得很奇怪,明明你离开才不到两天,我却感觉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卓蔚成轻喃出声。   “我也很想你,蔚成。”   他们默契地维持了整整半分钟的寂静,相顾无言地对视最能说明此刻的心意。   郁景徐的目光在这之后逐渐转移到了他的家居服上,“你这是......要睡觉了?”   卓蔚成故意逗他,“大学牲一觉睡到现在不是很正常吗?”   对方的脸上明晃晃地挂着两个大字——不信。   “好吧,心情有些差,我就在床上瘫了半天。”   果然,话题兜兜转转还是会绕回到某些沉重的事情上。   此时的郁景徐已经彻底远离了人群,在操场的看台边坐下,路灯正好映照着他的半张面庞。   “那么,有什么我做了能让你心情变好的事吗?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能向我倾诉的?”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却又不会被夜风吹散。   郁景徐的双眼一瞬不眨地观察着卓蔚成的表情,直到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那恐怕就只剩下——你能立刻出现在我身边了。”   那张被昏黄灯光晕染上颜色的面庞上闪过纠结之色,他真的在为了这句戏言而动摇。   “......抱歉。”这件事情真的没办法实现,他好像也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卓蔚成起身看着窗外的万丈晚霞,“该道歉的人是我,我向你隐瞒了很多有关家庭的因素,说得好听是怕你为这些事情费心,然而事实上,是我还没能看清自己,看清未来。”   “我想以一种更为成熟从容的姿态向你讲述这些事情,而且有些事情,必须要靠自己想通才行。”   与他话语中的明确不同,对话框里的卓蔚成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郁景徐的眼底满是忧虑,“我明白了,但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么无法释怀的事情,我希望到时候你能第一时间向我倾诉,拜托了。”   卓蔚成见状故作轻松道:“这是自然,只要你不嫌弃我会向你大吐苦水就好。”   他看见郁景徐刚想说什么,就被旁边的另一个男声打断了,“景徐,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呢?去看表演啊?”   面对站在自己身侧的孔苏,联想到二者紧张关系的郁景徐没搭腔,只是指着手机轻轻摇头示意。   “哦哦,抱歉,你是在和家里人打电话吗?”   “嗯。”   “那我不管你了,本来还帮你在草地上占了个位置来着。”   孔苏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一边离开了看台。   见他的背影远去,郁景徐才松了口气,孰料手机里立马传来狐疑且带酸的声音:“你俩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之前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可还连累你一同受罚。”   郁景徐一开始也不想和对方有什么交集,尤其是在听到那些对方亲口说出的不当言论后,更是恨不得远离。   现在还能维持这样相对友好的关系,一方面是对面坚持不懈且开始注意言行,另一方面是他自己也发现了对方身上的某些过人之处和共鸣点。   总之,自己也并不是会强硬拒绝别人的那种性格,尤其是在还涉及学生工作牵扯的时候。   他按照这样的意思向卓蔚成大概解释了一通,对方虽然半信半疑,可到底没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鬼使神差的,郁景徐忽而产生了一个想法,应该是因为对象是孔苏才会这样的吧,自己身边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连泛泛之交都没有,平常和那么多人打交道也只是学生工作需要,没有什么私底下的联系发展。   偶尔有时候,他其实也会怀疑像自己这样的人际交往现状是否正常,但除了卓蔚成,他的确挤不出什么留给他人的空余时间。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心里没有产生过什么情感负担,郁景徐依靠这点说服了自己。   他们那之后的通话内容几乎全是闲聊,在此期间,卓蔚成见证了夜幕降临的全过程,而郁景徐则听见了渐渐远去的人声。   “啊,好饿,才想起我还没吃晚饭,还是点个外卖吧,懒得做了。”   卓蔚成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胃正在不断抗议,于是重新瘫回床上,开始浏览附近的外卖。   “可以把你家的地址给我吗?让我来帮你点吧,之前游轮上的饭钱我也还没来得及还你。”   “好啊,要不要我顺便把我家的门锁密码告诉你?”   羞赧的神情再次出现在郁景徐身上,“蔚成,不要开这种玩笑。”   卓蔚成挑眉,“这可不是玩笑,我是真心想邀请你来我家做客的。”   “......会有那么一天的。”这句话里仿佛隐含着郁景徐的某种决心。   “那我拭目以待。” 第97章 未明的苦闷   两人挂断通话时,外卖也正好送到,卓蔚成对其抱着开盲盒一般的心情,结果却先震惊于那巨大的分量——郁景徐基本把自己平时在饭店里爱吃的菜都点了一遍。   可能景徐也没料到外卖店家的一份菜有这么多吧......卓蔚成无奈地想着,大不了剩下的等明天中午再解决一顿。   但他刚掀开塑料盒没吃几口,手机又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喂?这都多久没联系了,有事说事。”   卓蔚成在中学时期认识了几个同样不太受家里重视的富家子弟,后来他们都考上了名校,只是高考假过后就没再怎么联系过,来电人郑博便是其中之一。   “成娃儿!听说你娃终于被家里给叫回来了,要不要和我们去赶夜场,顺便给你接风洗尘?”   郑博一开口就是方言,卓蔚成倒是愣了几下才也用方言接道:“才将吃了饭,你们耍你们的,我今天累惨了。”   他马上又听见了电话那头响起另外几个朋友的声音,“嗨呀,他本身就不喜欢这些,你喊他晚上出来喝酒还不如请他吃顿烧烤嘞。”   “就是就是,我们先前在河边上飙车,他娃儿倒好,个人在夜市吃烧烤。”   卓蔚成放下筷子,“行了,你们咋晓得我好久回渝州的?消息这么灵通。”   那头响起了一阵起哄声,不知是谁抢过了郑博的电话,八卦道:“你怕是不晓得,你堂弟在和郑博耍朋友,他在跟我们摆龙门阵的时候说出来的。”   “我有三个堂弟,你说的哪一个......不对,他还跟你们说啥子没有?”卓蔚成满头黑线,没想到会无意间听到如此炸裂的事情。   “我想下哈,啊,他还说你是个跟钱过不去的瓜娃子,为那么一点幼稚的想法就要和你屋头的大人杠起来......”   郑博在这时终于夺回了电话,“莫听他们乱说,你今天没空就算了,明天白天再约你,我挂了。”   卓蔚成倒是还想再声讨一番,“姓郑的我请问你脑壳头是咋想的,我最大的堂弟都才上高二!”   似乎是因为心虚,卓蔚成还没得到回答,手机就响起了挂断后的忙音。   被这通电话搞得一片混乱的他重新往嘴里扒拉着外卖送来的餐食,顺便在心中感叹这都叫些什么事啊。   结果第二天,他依旧还是按时赴了约,地点定在郑博的郊区别墅,对方还周到地派了司机来迎接他。   卓蔚成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幢带地下室和院落的三层别墅只是郑博家里给予他的资产之一。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他刚在玄关换好鞋,就有侍者前来为他收整脱下的大衣。   而郑博右手拿着一瓶度数不低的酒,笑吟吟地站在客厅里等着他,并表示他来晚了得罚上三杯。   此人眼型狭长,却偏生爱笑,而他整体又是阴郁系的长相,两相对比难免给人一种不太正派的算计之感。   卓蔚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上的酒,“知道我酒量差还这样,我看你就是存心想看我笑话。”   “哪有的事,这不是怕你追究你堂弟的事才要把你灌醉吗?”   郑博微微一笑,佯作出人畜无害的模样。   卓蔚成晃了晃酒瓶,“晓得了,要罚也得到大家跟前去罚不是么?”   他在郑博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别墅二层的娱乐室,里面有三个人正守着屏幕打游戏,都是些熟面孔。   见他们进来,靠近门口的那个高个长腿的男生立马放下手柄,“哟,稀客啊。”   卓蔚成当着几人的面灌了自己一口酒,并冲那人道:“郭子悠你瞧好了,这是我罚的第一杯。”   郭子悠就是那高个男生,也是卓蔚成的高中同学,在场的众人中他和卓蔚成是最为熟悉的。   此刻他也很是配合地拍手叫好,并示意身后的两人不要太为难卓蔚成。   那两人是卓蔚成通过郑博介绍认识的,左边鲜眉亮眼的叫王宇恒,右边老成稳重的叫吴宁允,平素都还算正经,自然只是配合着走了个过场。   除了卓蔚成之外,他们都是二世祖,几家生意来往也频繁,但他们几个能凑到一起主要还是得益于郑博的组织。   作为独子,现年大四的他早早地就进了家里的公司锻炼,而以他的实力,再过几年就能看到一颗新星冉冉升起。   上了酒桌的众人反倒是收敛了不少,每个人酒品都还算不错,但他们起先只是谈论一些过往的琐事,紧接着便目标明确地把话题引到了卓蔚成身上。   郭子悠率先劝慰道:“怎么都到这儿来了还不见你放松,要我说,你就向你家里服个软认个错,这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还没翻成篇。”   郑博跟着附和,“是啊,你弟娃也说,老爷子根本没和你斗硬,心里器重着你呢,要不然也不会送你一套地段那么好的房子。”   而王宇恒更为直接地说出了心里话,“我真心觉得你娃脑壳有包,出都还没出社会,这么急就想摆脱屋头,不要忘了,由奢入俭难呐。”   卓蔚成揉着胀痛的脑袋,“你们这是......说教局?”   一直未曾开口的吴宁允意味深长地说:“忠言逆耳。”   郑博又为他开了瓶酒,“这怎么能算是说教呢,至多就是哥几个的真心话,盼你好的。”   “就是啊,你不总嚷嚷着家里在情感上对你冷漠吗?趁现在多讨他们欢心,日后资源前途什么的也就不用愁了呗?”   “之后你有权有财,翅膀硬了,谁又能管得着你?我觉得这件事情本身就没啥好纠结的,难不成你是个立志要当圣人的道德标兵?”   众人的言语不断地在卓蔚成的耳畔回响,又逐渐远去,他觉得脑中昏昏沉沉,于是也不愿再开口辩解,光顾着一个人喝闷酒,直到彻底趴倒在桌上。   郭子悠过去晃了晃,没晃醒,“他这是......喝到醉死过去了?”   王宇恒顿觉无趣,朝桌上的手机一扬下巴,“那给他家里打个电话吧,叫人把他拖回去。”   “他那情况家里能有人来接啊?还不如就像我们昨晚一样在郑哥这儿给他找个房间呢。”   郑博不置可否地拿起卓蔚成的手机,锁屏壁纸里的人却是郁景徐,正是他之前在海边小镇偷拍的那张。   “这不是随机壁纸吧?就是不知道成娃儿为什么要把个帅哥的照片设成锁屏了,总不可能是好郑哥那口吧?”   虽然被说成是好那口,但郑博依旧神色不改,“谁知道呢?就让他睡这儿吧。” 第98章 归乡   郁景徐在衣柜里挂上四个除湿袋,又仔仔细细地把床位和桌面都蒙上一层防尘罩,而过道处则放着他简单的行李。   裤兜里的手机忽而开始震动,他立刻接起,“喂?”   孔苏大咧咧的声音顿时在耳畔响起,“明天有个高校联合训诂学交流会,你来吗?”   郁景徐检查着包里的证件,“我就不了,定的是今晚的机票。”   “啊,今天上午才刚刚展示完军训成果,你晚上就要走了,这么归心似箭的吗?”   “嗯,家里有些非常紧要的事情要处理。”他推着行李箱走出宿舍,开始锁门。   电话那头的孔苏短叹一声,但很快就表示理解,“也是,你只有寒暑假的时候能回家一趟,对了,你那‘军训之星’的奖状明天才能发下来,我就顺道帮你带领了吧。”   郁景徐单手扛着行李箱下楼,闻言答道:“我都快忘记这回事了,那么就辛苦你了。”   “害,下学期记得请我吃饭啊。”   家在本省的大一学生基本也是选择在军训结束当天离校回家,但外省的学生,一般还是到了翌日才出发,像他这样匆忙返家的实属不多见。   学校距离机场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又撞上了晚高峰的前奏,郁景徐无心去看着窗外纷纷亮起的车灯发呆,而是在脑海中一遍遍地确认稍后的登机流程。   第一次独自坐列车,第一次独自坐飞机,进入大学以来,他体验过太多的第一次,如今坐在网约车上,倒是有闲心开始慢慢回忆这个漫长的学期。   郁景徐依旧不知道距离理想中的那个自己还有多远的差距,但他已经摆脱了高考后的状态,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慢慢摸索到了一些方向。   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特别的存在,不断地给予他力量,也能包容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在他的眼中无比耀眼。   不过比起单纯的感激,他更想为对方多做些什么,因为照耀着他的太阳,也会有疲累迷茫的时候。   郁景徐在值机时选了个机头处靠过道的位置,他对暮色沉沉的天空不感兴趣,坐过道只是为了方便下飞机。   从东南到西南,两个半小时的航程比他想象中的更快,甚至还能让他赶上正点的晚饭。   郁景徐一关闭飞行模式,数条消息便接踵而至,令他应接不暇,他先查看了家庭群里的消息,父亲在地下停车场等候已久,还给他发了定位。   他站在托运行李领取处,马上拨了个电话过去,“喂?爸,我刚下飞机,行李还没拿到,你再等我一哈。”   太久不说蜀川方言,郁景徐觉得自己的舌头还有些打不转,看来语言系统有待激活。   “不得事,我都跑过来找你了。”   郁景徐错愕地回头,看向电梯口的方向,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群,耳畔基本也是熟悉的方言,而父亲正快步向自己走来。   这一刻,他终于切身体会到,自己已经回到了蜀川,这个他从小生长的故乡。   但待父亲走近,郁景徐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我妈呢?”   “她提前去火锅店占位置了,一会儿我们直接开车过去。”   “......好吧。”郁景徐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他以为会先回家放行李。   托运的行李仍旧没有出现在传送带上,父子两人并肩站立,有些久别重逢后的尴尬。其实他小时候更喜欢黏着父亲,因为在母亲外出“潇洒”的时候,父亲就会潜心在家中带娃。   齐念打量着身高已经直追自己的儿子,推了下镜框,与郁景徐十分相似的眉眼间表露出几分欣慰:“你看起来稍微成熟些了。”   郁景徐完全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毕竟之前父亲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形象,鲜少如此直白。   于是他第一时间自我怀疑道:“有么?我觉得自己离成为大人还差得很远。”   齐念含笑看着他疑惑的神情,准确无误地从传送带上拎起了他的行李箱,“你妈妈见了你也会很高兴的。”   郁景徐联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出的请求,只垂眸应了声“嗯。”   再次坐上车后座的他拿出手机,简短地给卓蔚成发了条汇报落地的消息,却是和早间一样石沉大海。   或许是还在忙吧,他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疑惑,汽车也顺利驶入了高速。   “你们俩爷子终于来了,我先点了几个菜,你们看着再加几个。”   郁舒妍一见了他们便招呼服务员过来加菜,目光始终不曾从郁景徐身上移开过。   “妈。”   郁景徐被瞧得有些不自在,郁舒妍这才收敛,转而对齐念道:“一路上没有堵车吧?”   而齐念的视线也没有离开过她,得到关心后即答:“没有,一路顺风。”   “你走的是绕城高速?”   “嗯,这样不堵车。”   ......   “咳,爸,妈,还是坐下再说吧。”郁景徐其实不太愿意打扰父母,但他实在有些饿了。   郁舒妍闻言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郁景徐的身上,“好啊,关于大学妈有很多想问你的事儿呢。” 第99章 相见之前   在母亲的问题轰炸下,郁景徐也只得如数家珍地将自己最近的生活娓娓道来。   郁舒妍一边夹了块牛肉放在他的油碟里,一边感慨道:“还是我们那阵读大学的时候松活,现在简直太卷了。”   “......是啊。”郁景徐用筷子拨着碗里那已堆积如山的荤菜,感受到了父母“沉重”的爱。   “不过比起这些,妈更想知道你有没有交到啥子知心的朋友,不然天天都一个人待着好恼火哦。”   “嗯,有的,他是我舍友,一直都很照顾我。”   “欸,那有照片吗?让妈看看。”   郁景徐露出为难的神色,毕竟他相册里基本都是两人出去玩时的自拍合照,而每当这时候卓蔚成就会趁机亲吻他的脸颊。   “我一会儿找到了就给你看,妈,先吃完饭再说嘛。”   “好嘛,你们这些年轻娃娃,平时就是不喜欢照相。”   齐念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母子俩的对话,默默把从红锅里捞出的菜过了一遍开水后再夹入郁舒妍的碗中。   “那边的辣肯定比不上蜀川吧?唉,想当初我就是因为读大学在蜀川疯狂吃辣,结果没过几年就把咽炎都给吃出来了。”   说罢她笑锤着齐念的肩头,“你爸当年连微微辣都吃不了,现在的功底还是跟我耍朋友的时候天天吃串串香才练出来的。”   齐念有些尴尬地放下筷子,“小妍,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郁景徐忍俊不禁,因为他立马联想到被卓蔚成定期拉着去提升吃辣素养,一时没敛住笑容。   然后他顿时感受到父母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我身上咋个了吗?”   郁舒妍率先摇头,道:“没有,只是我和你爸太久没见你这么笑过了,你没去上大学之前在屋头老是焦眉愁眼的。”   郁景徐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不对劲的状态,的确很令人担心,于是他宽慰道:“我现在想尝试着慢慢去找以后的方向,觉得还是该踏实点,比起焦虑,不如多干点实事让自己心安。”   “你能这么想,我和你爸就放心了。”   “嗯。”   在家人身边,他感受到了莫名的安心。   “对了,爸,妈,我想去一趟渝州。”   他的双亲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郁舒妍给自己倒了杯茶,“行啊,不过得再过段时间,你们大学放寒假放得早,我们高中还没期末考试呢。”   郁景徐为难道:“妈,我是和朋友约着一起去的,之前攒了一点生活费。”   他看见自家父母惊喜地交换了个视线,最后还是齐念开口道:“你们几个人啊?打算什么时候去?去几天?”   这问住了临时起意的郁景徐,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嗫嚅着开口:“......我和另一个同学,具体的细节还没敲定下来,就想先征得你们的同意——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早出发。”   “是那个你说的,在大学里很照顾你的男生吗?”   郁舒妍的直觉一向很准,郁景徐错愕的表情更让她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就是他。”   郁景徐避开了双亲的视线,因为他本就不善于说谎,怕被父母看出端倪,而这份出行计划他也没有向卓蔚成提起过。   “你们俩个男娃娃在外面耍我也没啥好操心的,总之注意安全。”   “你慌到要走,那明天早上就去驾校报名吧,我和你爸都帮你打过招呼了。这几天让教练把你的学时打满,你回来就好考科一。”   郁景徐乖巧点头,“晓得了。”   齐念又在此时插嘴道:“你阮表哥不就在渝州上班吗?你可以先去问下他哪里好耍嘛。”   “爸,可是......”   他虽然小时候常和这位阮表哥玩在一处,彼此间也有联系方式,但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聊过了。   “害,他就是面浅得很,我去和他大姨说。”   郁舒妍最为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情,说着就要拨电话过去。   郁景徐却拽住了他,“妈,表哥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我不想麻烦人家。再说了,我那个同学就是渝州本地人。”   “好嘛,那你们就自己规划好哈,都这么大的人了。”   她打眼瞧去,郁景徐已经在看明天下午的高铁票了,于是她打开微信,直接给他转了笔不少的旅游经费。   “拿都嘛,太节约的话,都没有出去耍的感觉。”   ......   卓蔚成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他懊恼地揉着太阳穴,又被手机里爆炸了一般的消息给吓了一跳。   不过他最终还是选择先放下手机,毕竟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是借住了郑博家的客房。   卓蔚成先在配套的盥洗间里简单地冲了个澡,收拾了下自己的仪容仪表,然后才推门而出,准备找郑博告辞。   结果这却正好让他目睹了尴尬的一幕,离自己尚有数米远的郑博背对着他,抱着另一个人在走廊边上旁若无人地亲吻。   甚至在察觉到卓蔚成的视线后,他还轻笑了一声,朝怀中人道:“熙泽,你堂哥终于醒过来了,不去打个招呼吗?”   于是堂兄弟俩便在这样尴尬的情境下再次相见了,但比起卓蔚成的不自在,卓熙泽却显得从容了许多,“堂哥,我们那天才见过的。”   他是卓蔚成大伯的儿子,面容和卓蔚成有三分相似,身高比其矮了半个脑袋,眼神中满是漫不经心。   反应过来的卓蔚成皱起了眉,“熙泽,你现在不应该在学校里上课吗?”   卓熙泽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更讨厌他说教般的口吻,所以只审视性地瞧了他两眼,便自顾自地推开郑博,下楼走人。   郑博也不去追他,转过身来朝卓蔚成一摊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熙泽的脾气——顺道一提,他是在成年之后才和我确定关系的。”   “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好掺合,但别做太出格的事情。”   卓蔚成尚且自顾不暇,昨天一时不慎喝了太多闷酒,这会儿只想快点走人,“谢谢你家的床,我也该走了,下次再聚。”   郑博自然没有任何要挽留的意思,只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在你睡觉的时候,想必有不少人给你发过消息。” 第100章 暂别即重逢   郁景徐站在两个车厢间的连接处,不时需要侧身避开来往的行人,因为临时起意,他没能抢到高铁座票。   性格使然,他也不打算在人满为患的车厢中寻找空出的座位,而是背着旅行包去眺望动车窗外飞快掠去的风景。   他决定保留一些惊喜,于是只在出发前给卓蔚成发去了一张高铁站的照片,以供对方尽情猜想。   高铁上的网络信号经常掉线,所以他在上车两小时后才看到了卓蔚成发来的消息。   “?这是要去哪儿玩吗?”   郁景徐本想直接揭晓答案,但奈何网络阻隔了他的消息,于是他只能打电话过去。   铃声响过十几秒后对面才接通,“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些“乒乒乓乓”的杂音,听起来像是在做饭。   事实也的确如此,刚到家不久的卓蔚成正拿着菜刀在案板上拍蒜,腾出左手接的电话。   “蔚成,我还有半个小时到渝州。”   “嗙”的一声,是卓蔚成撂下了菜刀,“啊,等等,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一声?”   他立马用单手解下围裙,跑到玄关处去换鞋,同时还在心里估算着打车去车站要花费多少时间。   郁景徐大概能猜到自己方才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卓蔚成产生了怎样的冲击,正巧这时列车经过隧道影响了通讯信号,于是他在简单话别后就挂断了电话,心中却有种微妙的期待感。   约莫半小时后,列车停靠在了渝州北站,郁景徐挤在人群中间,看紧自己背包的同时还要去浏览手机的消息。   “我在广场上等你,你一出站就能看到我。”   当刚走出出站口的他看到这条消息时,只下意识地一抬头,便撞上了那道一直寻觅着自己身影的视线。   两人才分开不久,短短几日的时间按理来说并不能使一个人身上发生太大的变化,但郁景徐却明显看出了他强加掩饰的颓态。   他们彼此无言地对视了数秒,最后以相视一笑作结,而后卓蔚成一边解下自己的围巾,一边关心道:“怎么没戴围巾,不冷吗?”   郁景徐摇头,“车厢里很闷。”   这围巾正是郁景徐在游乐园买给他的那条,此刻又“物归原主”般地回到了郁景徐的颈间。   两人手指交握,与无数行色匆匆的旅客擦肩而过,也没有多少人会对他们侧目而视,当然,他们本就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情侣。   “都这个点了,我先把你送到酒店吧,还是你想先去吃晚饭?”   卓蔚成点开叫车软件,向郁景徐征求目的地。   郁景徐报了个酒店的名字,卓蔚成打到车后便顺手去搜索有关这个酒店的讯息。   “离车站有点远啊......不过看着还行,对了,你要在渝州待几天啊?”   “三天吧,我去驾校报了名,之后要回去考科一。”   网约车来得很快,两人上车后也没有中断过聊天,直到热情健谈的本地司机忍不住发问道:“你们是来川渝旅游的吧?”   他们俱是一愣,然后才发现两人还是习惯性地在用普通话沟通,这么久了竟也不觉违和。   卓蔚成率先反应过来,笑着用方言回道:“不是得,我们两个在这儿说起耍嘞。”   然后他又用方言去问郁景徐,“今天晚上吃啥子?火锅要得不?”   司机也在这时插嘴道:“你们不消去吃啥子小天鹅,随便找一家店吃都安逸。”   川渝地区的方言有着细微的差异,但沟通上基本不会遇到什么障碍。   郁景徐摆摆手以示拒绝,“我昨天晚上才刚吃了,连起吃遭不住。”   “那,要去我屋头吃吗?我现给你整饭。”   此言一出,卓蔚成发觉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瞬间发生了变化,不过最终并未拒绝自己的提议。   去酒店办理完入住手续的郁景徐只携带了手机和重要证件,把那个显得有些笨重的旅行包扔在了房间内。   “不知道你要来,事先没有收拾过,请进。”卓蔚成用指纹解了门锁,邀请他入内参观。   下车后,郁景徐就被他一路领进了小区,从始至终都十分拘谨,此时的他指着玄关道:“......不需要换拖鞋吗?”   “没关系,直接进来吧,这里平时不会有其他人来,我也没准备多余的拖鞋。”   “好吧,那打扰了。”   郁景徐先前便看出这个小区的档次不一般,当他进入到房子内部,这种感受更加鲜明起来。   能在这样的地段拥有一套大平层......他忽然有些不敢去细想究竟需要怎样的财力。   虽然早就有从言川兀口中听说过卓蔚成家里的优渥,但没想到会给予他这么直观的冲击。   这使得他端坐在沙发上,内心复杂地听着卓蔚成在厨房内忙活。   他终究还是坐不住,选择走到料理台前,“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身穿黑色围裙的卓蔚成闻言微笑着转身,“有啊,你再走近点。”   郁景徐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走近,然后便看见卓蔚成用小汤匙从砂锅里舀起一勺浓汤,吹凉后放在他唇边,眼神狡黠,“帮忙试个味儿呗。”   对方的一只手还十分贴心地置于汤匙底部,像是唯恐他被滴落的汤汁烫到。   郁景徐呆愣地张嘴,方才的遐思尽数消失,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脸上逐渐攀升的温度。   卓蔚成则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我的手艺是不是还行?”   见郁景徐迟迟不发话,卓蔚成的自信被大打折扣,“是不是我把盐放少了......哎呀,我这是偶有闪失,偶有闪失嘛。”   “很好吃,真的。”   陷入自我怀疑当中的卓蔚成一听到这话,再同时看到对方泛红的脸颊,顿时感到自己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于是他欺身靠近,语气蛊惑,“景徐,我也想尝尝。”   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刚欲开口的郁景徐瞪大了双眼,因为他未曾料想到是这样的品尝方式。 第101章 幻想的愿景   幸而卓蔚成尚且记挂着火候,浅尝辄止后便松开了他,“你坐了那么久的高铁,舟车劳顿的,坐下歇着就行了,这些让我来。”   “或者你想一直站这儿帮我试味的话,我也表示欢迎。”   面对他看似商量实则不容拒绝的语气,刚从亲吻中抽身而出的郁景徐选择了退步,“......那我还是去坐着吧,麻烦你了。”   卓蔚成动作利索,除了还煲在台灶上的砂锅鸡外,他清炒的另两盘菜已经被端上了桌。   他解下围裙,将其挂在墙上的挂钩处,而后大步走向沙发给郁景徐递上了一双筷子,“当家的,吃饭了。”   郁景徐闻言手一抖,差点没把筷子拿住,同时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我什么?”   “当家的啊。还是说你喜欢其他更亲密的称呼?”   “......没有。”   他起身时慢了半拍,所以能够看到对方那悠闲的背影在自己面前不断地晃悠,而且卓蔚成好像还在哼曲儿。   虽然郁景徐以前就知道卓蔚成是二者情感中较为主动的那一方,但对方今日更甚往昔,这样的“主动”甚至让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刚才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时,也有在思考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令他更为关心的,卓蔚成的家庭关系的确不见好,自己来到这儿后亦没有听见对方提起过家人。   “冬天菜凉得快,趁热吃吧,稀饭还有三分钟煮好。”   他们相对而坐,卓蔚成笑眯眯地盯着他,仿佛他才是那下饭的佳肴。   郁景徐在动筷的同时谨慎开口:“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卓蔚成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怎么样,个人卫生还算搞得不错吧?”   “是因为和家里关系不太......”   他斟酌了半天,也找不准该用哪个形容词才合适,卓蔚成倒是坦然接过了他的话茬,“嗯,可能说‘不太好’都有些轻了。”   郁景徐有些懊恼自己的唐突直接,他觉得是出于自己的问题而导致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不等他自责太久,卓蔚成已将一整根鸡腿夹进了他碗里,“谢谢你的关心,那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细究起来很麻烦,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对方也依旧照顾着他的感受。   郁景徐有些沮丧地想着,不过待他稍作振奋后,便开始用尽浑身解数,在饭桌上“处心积虑”地寻找各种投其所好的话题。   而卓蔚成也不知有没有看出端倪,始终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仿佛只是这样简单的相处就能使他的心情分外愉悦。   这顿饭吃完时已将近晚上九点,郁景徐制止了卓蔚成起身收碗的动作:“饭是你做的,那碗就交给我来洗吧。”   见卓蔚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又补了一句:“我们家就一直都是这样的......”   对方抱臂而立,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但我们家的规矩是不让对象洗碗。”   眼看又要僵持不下,郁景徐当机立断地夺碗便跑,毕竟冬天的碗边更容易凝油。   卓蔚成属实没料到他会作出此等举动,自从坐上饭桌之后,他的状态就有点不太对劲,而自己好像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因此他这次没有再阻止郁景徐,而是由着他去了。   于是当对方到客厅来寻找自己时,他拍了拍一旁的沙发,邀请对方同坐,“不急着回酒店的话,能坐下陪我聊聊吗?”   茶几上摆着两瓶苏打水,待郁景徐挨着自己坐下后,卓蔚成顺手拧开一瓶递给了他,“辛苦你了。”   虽说有递送的动作,可卓蔚成的意思分明是要他就着自己的手喝水,而意识到这一点的郁景徐也的确这么照办了。   因为他发现现在只要顺着对方的意思来,就能够让对方的心情十分愉悦。   之前相隔两地的时候,卓蔚成在视频通话里展露出的状态令他无比担忧,他会迫不及待地赶往渝州,也是希望对方能够稍稍开心一点。   当然,能开心亿点更好。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时,卓蔚成将瓶体重新搁回了桌面,关心道:“你一放假就跑过来了,家里人没有因此说你吧?”   “还好,他们让我在渝州好好玩,然后抽空刷刷科一的题。”   话虽如此,郁景徐也觉得自己这次的冲动之举或多或少都有些没考虑到父母的感受。   “是哦,你主要还是来旅游观光的,那明后两天就由我这个本地人负责带你逛耍喽。”   “嗯——不过学长家里那边真的没问题吗?”郁景徐还是控制不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卓蔚成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我得先自己想通,这几天也有家人朋友劝过我......反正这个问题迟早是得解决的。”   郁景徐知道,这其实是拒绝继续深入的意思。   他组织了很久的语言,到最后要开口时大脑却依旧一片空白,倒是卓蔚成不断地在挑起新的话题。   直到这场夜聊接近尾声之时,卓蔚成才向他抛出了一个突兀的问题:“你会如何去评价一个想过平淡生活的人?”   郁景徐听到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问题设置得太过于宽泛,令他一时无从下手,但卓蔚成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比起鼓励,那更像是渴求着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我想先听听蔚成你对‘平淡’的定义是什么。”   是每天从事着机械重复但稳定的工作,还是每天混迹于市井,去求得那一份心中的烟火?   亦或是只重当下,能活一天算一天,反正这个世界似乎从不予人喘息的机会。   “我以后想生活在一个节奏慢一点的小城,做着一份挣不了大钱但不至于会累死的工作,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家庭上。”   听到“家庭”这两个字的时候,郁景徐的眼神有着明显的变化。   “没错景徐,我想和你拥有一个小家。不过这听上去很没有事业心,所以我今天想问问你的看法。”   郁景徐的回答会直接关涉到卓蔚成的某些重大决定。 第102章 留宿   瞧见自己预料之中的沉默反应,卓蔚成俶尔一笑,瘫倒在那豆绿色的沙发靠背上,“不说这些了,你今天坐车过来已经很累了。”   而原先正襟危坐的郁景徐却将身体挪近,微凉的手指试探性地覆上了他摊开的掌心,许久后才嗫嚅道:“......来见你之前,我其实在心里想了很多,我想,很多时候人们的痛苦都源于一个认知——我们并不是为自己而活。”   “有时是为了迎合世俗的标准,有时是为了堵住他者的喉舌,有时是为了追逐缥缈的目标,这样活着真是太累了。”   在喟叹之下,郁景徐也顺势靠躺于卓蔚成身侧,交握的双手间不住向他传递着暖意。   卓蔚成缓缓坐起身,改为抓住他的手腕,将其贴于自己的心口之上,“是啊,我们为不同的琐事所烦扰着,到头来都是一样的疲惫。而毫无长进的我也不知道解决的办法。”   郁景徐感受到对方正用唇舌描摹着自己指间的弧度,他忍下心间的旖旎,只得苍白地说出一句:“不要强逼自己。”   顿时停下的卓蔚成抬头望了一眼挂钟显示的时间,拉开了二者之间的距离,“已经很晚了,我帮你叫车去酒店吧。”   否则的话,他无法再忍受一个人的孤夜。   些许苦涩伴随着冲动瞬间漫涌上心头,坐在原处的郁景徐巍然不动,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想法,仿佛如果今夜的他就此离去,那么卓蔚成心中崩塌的脆弱一角便又会被粗劣的黏土草草修补。   “你......”   他们同时开口,对视间都带上了闪躲的意味。   最终还是卓蔚成咬牙先一步说出了心中所想,“——你今晚可以留下来吗?衣柜里有没穿过的换洗衣物,我也会补偿你住宿费的。”   见郁景徐迟迟不回答,他又搜肠刮肚地开始寻找其他借口,什么家里客房多得是,晚上打车不安全......他每说出一个理由,郁景徐乌黑的眼睛里便多一分窘然。   “那么,我就打搅了。”   说出这句话后,郁景徐顿感如释重负,而已经做好了被拒准备的卓蔚成却几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   “啊,我马上去收拾房间。”   卓蔚成匆忙起身,期间还差点被棉拖鞋绊了一跤,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最大的一间客房。   脱离了方才的氛围,郁景徐长呼一口气,这才终于掏出了被忽略已久的手机,打眼一看,几乎都是双亲发来的关心信息,向他询问着酒店和晚饭的状况。   他本身不是个善于扯谎的人,但此时此刻却能面不改色地向他们谎报自己的状况......想到这儿,他心情复杂地感慨自己最近的行为都有悖于理性。   可选择留在这儿,也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将其归结为青涩的矛盾。   “景徐!你能过来帮我一起扯下棉被吗?”   扒在门框边上的卓蔚成向沙发这头高喊着,唤回了他游离而外的思绪。   “欸,好的。”   然而此时的他们都没有料想到,那间精心收拾过的客房今晚却根本没派上什么用场。   约摸有六斤重的棉絮被捅进天蓝色的薄被套,再经由两人的配合慢慢变得平整,卓蔚成下意识抬手揩了一下额头,又立马从衣柜中拿出了枕芯。   他转身看向略显局促的郁景徐,俯身拍了拍床垫,“别站着呀,过来躺下试试。”   “算了吧,我衣服还没换。”   郁景徐没有依言躺下,只单纯用手感受了一下床垫的弹性,再环顾了下四周的陈设,即使平日里被弃置一旁,这里也被整理得井井有条。   可这里也和客厅一样,缺少了一点温馨,难以想象独自生活在此处的卓蔚成会是什么感受。   卓蔚成打开尘封已久的推拉窗,晚风便迫不及待地冲进室内,“外面的浴室里只有浴缸,你要淋浴的话到我房间来吧。”   主卧作为卓蔚成的常栖之所,终于多出了几分生活气息,但郁景徐看着中央那张令人无法忽视的大圆床,立刻就联想到了卓蔚成在上面来回打滚的样子。   就在他神思远游的当头,对方的声音冷不防地在身后响起,“我把衣服和毛巾拿过来了。”   卓蔚成已经脱去了羽绒外套,经健身后初具规模的肌体外只套了件羊毛衫,与之产生强烈对比的便是其怀抱着的一套卡其色家居棉服,那厚度光是看上去就极具分量。   见郁景徐的目光被其吸引,卓蔚成解释道:“我俩身量差不多,你应该也能穿。”   他看到郁景徐露出了一个惯常的浅笑,“麻烦你了。”   卓蔚成把手里的东西往床边上一搁,“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明明是在谈恋爱啊。”   除却亲吻和牵手,他们日常的相处模式都可以称得上是相敬如宾,而似乎因为最近处于特殊的境遇,他近乎冲动在今夜捅破了这一点。   郁景徐的脸陡然一红,想起了两人方才在沙发上的亲密相处,于是无奈地反驳道:“......这只是基本的礼貌。”   “可你对其他人都这样。”   他们就在那张床前对望着,郁景徐回想起此前好像也出现过不少这样的瞬间,但现在的他已经能摸到一点机窍。   这种行为,本质上就是情人间的撒娇,而卓蔚成也的确一直期待着他能再多主动一些。   郁景徐略略想通,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让他的心间产生了一些隐秘的刺激。   况且......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未能达成。   他在想象中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在卓蔚成的侧颊处留下了突袭的痕迹,并赶在对方顺势揽住自己腰身之前抽离。   郁景徐看着对方那双被欲求的邪火所折磨着的眼睛,破天荒地反问道:“我会这样对待他们吗?”   “不,你不会的——为什么不亲这儿?”   亲吻的位置明明和嘴所在之处差了一大截,卓蔚成却不断摩挲着自己的唇瓣,灼灼视线远赛过头顶吊灯散发出的刺眼白光。   “因为如果这样的话,洗澡时间就得推迟了。” 第103章 同眠的尴尬   氤氲的热汽随水流一道洗去疲惫,郁景徐简单擦去了发丝上的水珠,踏出浴室的那一瞬间,外界铺面而来的寒意让他发昏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主卧只留了几盏壁灯,不见卓蔚成的踪影,想必他还在浴缸里泡着。   墙角立着一面等身镜,郁景徐路过时不经意瞥了一眼,如对方所言,这套家居服果真极为合身,而且极衬他白皙的肤色。   “很适合你。”   刚从浴室里出来的卓蔚成穿着和他同款的灰色家居服,倚着门边,目光如炬地将其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   见郁景徐神情不对劲,他又强调道:“我说的可是没带任何滤镜的实话。”   “......我刚才是在想,你怎么走路都不带声儿的。”吓了他一跳。   卓蔚成孩子气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因为不想‘打草惊蛇’啊。”   郁景徐早就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无奈扶额道:“那——晚安?”   回答他的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片刻后,卓蔚成举起一个投屏仪,“大学生,怎么能熬不住夜呢?”   两人并肩躺坐在那张大圆床上,盖着同一床棉被,卓蔚成晚间的状态显得很亢奋,兴致勃勃地在向他征求选片的意见。   郁景徐一贯都不是拿主意的人,但不忍拂了对方的意趣,便主动选了一部航拍大自然的纪录片。   在等待视频加载的时候,卓蔚成便偏过头去笑道:“哈,原来你也喜欢这部,它让我的旅行清单都要爆满了。”   “一辈子有那么长呢,挨个挨个地去吧。”郁景徐垂下眼帘,任由对方的手指强势侵入了自己的指间。   为了保护眼睛,卓蔚成又特意调整过灯光的亮度,耳畔是音调平稳的解说词,身后是柔软的皮质,白色棉被散发着淡淡的阳光气息,这成功建构出了一个绝佳的睡眠环境。   卓蔚成在第一次发现其精神不济的时候便伸手让对方顺势靠于自己的右肩,并调低了视频的音量,待郁景徐的呼吸声逐渐放轻,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放卧于床。   这是两人第一次同榻而眠,在学校时是因为缺乏条件,那张铁架床实在过于狭窄,且一不注意就会发出“吱嘎”般的刺耳声响。   安顿好郁景徐后,卓蔚成也迅速收好投屏仪,在他身边躺下,却又忍不住支起身体,伸出手指去轻轻描摹郁景徐的鼻梁与唇瓣。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瞬间涌上心头,他就在这里,躺在我的身边,想见他的时候,他就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我。   这与随后到来的甜蜜心绪形成了极大的落差,卓蔚成故作镇定地关灯躺下,但那双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依旧炯炯有神。   说实话,这样有些瘆人。   郁景徐第二天醒得很早,他早已养成了固定的生物钟,除非是一些不可控情况,否则他根本不会睡过头。   但他完全想不起来昨夜是何时睡过去的,总之他醒来时便被背后的一双“铁臂”给紧紧箍住——这或许也是他早起的原因之一。   此情此景之下,就会出现一些俗套经典且喜闻乐见的剧情:郁景徐完全有力气能挣脱开来,不过如此一来,卓蔚成也会被他吵醒,无法,不忍扰人清梦的他只能继续干睁着眼睛侧躺于“铁臂”的势力范围,但身后那个炽热硬挺的存在却又让他羞赧地无法忽视。   待他终于抑制不住想尝试着在不吵醒对方的前提下下床,那双手臂像是提前探知了他的目的般迅速收得更紧。   “蔚成,”他开口时喉咙还有些发干,拍了拍对方的小臂以示提醒,“别闹了。”   “早着呢,再陪我赖会儿。”   “......我是怕我爸妈发消息过来我没及时看到。”比如让许久未见面的阮表哥来带着自己玩。   “好吧。”他身后的卓蔚成率先妥协,松开了那双“铁臂”,在床上支颐着下巴眯起眼睛听着那匆忙走向客房的脚步声。   郁景徐昨晚进浴室后就没再用过手机,于是此刻只得看着那一连串的消息发愣,最醒目的便是最顶上的那条,是表哥在询问自己的酒店订在何处,中午是否有时间吃个饭聚一聚。   这再次提醒自己昨晚做了个欠考虑的冲动决定,无论如何,他都该尽快赶到酒店解决退房的问题,再考虑如何回复表哥。   卓蔚成也难得勤快了一把,在他纠结回消息的空档里就已经煎好了两个鸡蛋并几片吐司,穿着那身灰色家居服大摇大摆地站在客房门外偷看。   郁景徐抬头一看,又是一惊,卓蔚成抱臂而立,“牙杯牙刷和洗脸巾我都准备了新的,你去洗漱完就过来吃早饭吧。”   “你吃了吗?”   卓蔚成立刻转身朝他一招手,像是深藏功与名似的,“还没呢,我先去冲个澡。”   “哦,好的。”   郁景徐不觉有他地走出了客房,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冲澡?可是对方昨夜分明已经泡过浴缸了。   他有些不敢细想,抑制住自己的种种胡思乱想,只当这是对方的习惯。   但疑虑的种子一旦在心间种下,便会放肆性地生根发芽,使得他在餐桌上也不时用余光观察着对方的神情,脸上写满了四个字“神清气爽”。   不会吧,虽然知道对方早上起了生理反应,但如若自己所想确乎为实——他渐渐涨红了脸。   “景徐?”   “啊,怎么了。”   因为被突然点名,他在慌忙间丢弃了自己的脑补,不过这令他显得更为可疑。   所幸对方也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那档子事,隔着桌子凑上前来仔细察看了一番他的脸色,“瞧着也不像发烧了啊,是昨晚上着凉了吗?”   说到这儿,卓蔚成懊恼地一拍脑袋,“不会是我昨晚上抢你被子盖了吧?”   郁景徐:...... 第104章 别扭的关系   “没什么。”   他咬下吐司的一角,拒绝再与对方有任何交流。   卓蔚成倒是表现得无知无觉,在他埋头苦吃之际还在喋喋不休地提起今天的安排。   郁景徐喝下一碗豆浆定了定心神,“我今天可能要去见一见表哥,顺便中午和他吃个饭。”   “啊,懂,看来我今天要‘独守空闺’了。”他的语气十分幽怨,仿佛早间的温存与怀抱都只是幻觉。   “咳!”   听罢此言,郁景徐扎实地呛了一口豆浆,决定在解决完早饭之前都不再去接对方的任何话茬。   但卓蔚成未如其所想那般刨根问底,而是选择尊重他的私人空间——虽然这人满心满眼都在渴望着过二人世界。   郁景徐惯会因此而心软,收拾好瓷质碗筷后,他和对方一同坐在沙发上小憩,“……你今晚要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对方正耍赖般地靠在他左肩上,还不忘用电视遥控器点开了早间新闻,“我刚才那是说笑的,难得能和自己的表哥聚一聚,你不用顾忌我的感受——说起来,不知道普通话的测试成绩什么时候能出。”   听着耳边不时响起的播音腔,卓蔚成便顺道提了一嘴。   “等我查一下。”   郁景徐知道他那宛若没有骨头支撑一般的“酥样”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正经,于是便单用右手进入了官网查询页面。   “好像是明天。”   这话差点惊得让卓蔚成从沙发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吾命休矣!”   明明和言川兀打赌的时候信誓旦旦,结果事到临头了又不免惶然。   “每年都能考好几次,以后不走师范那条路的话,其实也不用太执着于二甲。”   郁景徐对此看得很开,这也间接表明他的心境的确较刚开学那会儿变化了不少。   卓蔚成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不过他还是将暗戳戳的小心思和盘托出,“我可以接受过不了二甲,但我不能接受老言过了我没过。”   “其实你们的水平半斤八两,所以不要太担心。”郁景徐的评价客观而又真实。   “景徐,你为什么要学阿洛说话?”   ……   两人收拾好出门后,郁景徐又中途回来搬了趟行李,方才赶去赴约,而戴着一副方框墨镜的卓蔚成则找了个临近他们聚餐点的咖啡厅,一边爆肝着社会实践材料,一边等待郁景徐归来。   当然,郁景徐毫不知情,毕竟他给出的说辞是去书店消磨时间。   他看着郁景徐在靠窗的卡座坐下,微笑地回应着服务员的热情询问,又仔细地翻看着纸质菜单。   “啧。”卓蔚成抿了一口拿铁,心想这表哥可真不守时,就这样放任郁景徐在那儿干坐着。   他打算继续观察,却被身后传来的清脆童音给吓得呛了口咖啡,“舅舅!”   不,不是吧,既然卓伊旭都在这儿,那么……   卓伊旭大大方方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而立于桌侧的卓启昕挑眉道:“你是来这儿‘望风’的么?”   她今日的穿衣风格偏向于休闲,再加上那清丽的妆容,瞧着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   一见面就被怼了一句,卓蔚成摘下墨镜,认真道:“我是到这儿来写作业的,倒是你带伊旭来这儿干嘛?”   “这时候倒是想起关心你的侄女了,但你这个做舅舅的连她最喜欢吃哪家店的蛋糕都不知道。”   卓启昕兀自拉开了另一把椅子,语气间尽是对他的鄙夷。   他顿时愣在原地,却也无法反驳这个事实,而卓伊旭也明显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付,心情不似先前雀跃。   见状,卓蔚成尽力挤出一个微笑,“我们伊旭想吃哪种蛋糕啊?舅舅给你买。”   卓伊旭先是谨慎地瞧了一眼母亲的脸色,见其没有拒绝之色,而后才放心道:“草莓慕斯!”   “好嘞。”   卓蔚成答应得很爽快,即刻起身去柜台开单,待他端着盘子回来时,看见卓启昕正一言不发地望向窗外。   卓启昕这时候便站起来“贴心”答道:“妈妈是在看哥哥。”   哥哥?他将蛋糕放在卓伊旭面前,顺着姐姐的视线也往对面餐厅看去,靠窗的卡座只接待了一桌客人,左边是正在倒茶的郁景徐,右边则是姗姗来迟的......阮凡南?!   卓蔚成脸色陡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三确认后,收到了卓启昕的发问:“怎么,难不成你认识凡南的表弟?”   岂止是认识......   “不,我不知道他是谁。”为了防止横生事端,他只能先选择避过这个问题。   “你和伊旭,是在等那位阮先生吧?”   卓启昕侧身回头瞥了他一眼,反客为主:“是啊,和你一样在这里等人。”   对话戛然而止,桌上的两个大人各怀心事,只有卓伊旭能心无旁骛地享受着盘中的蛋糕。   “......咳。”   最终还是卓蔚成先受不了这样微妙的气氛,用一声咳嗽成功将卓启昕的目光再度吸引了过来,“要来一杯摩卡吗?我记得你以前上学的时候最喜欢这个,那时候我缠着你要,你还不给我喝。”   卓启昕默然片刻,眼底升起了一些复杂的情愫,“......不用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口味早就变了。再说那时候你才多大?上小学的小屁孩儿,喝了这个还不得通宵。”   卓蔚成伸手去拨了下卓伊旭稍显凌乱的额发,“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我们伊旭都上小学了。”   而突然被cue的她却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才不快呢,没有我的时候,舅舅就在上学了,结果现在我都上小学了,舅舅还在读书。”   卓蔚成被这出童言无忌给逗笑了,“哇,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都好老了。”   卓启昕看着他的笑容,忽而道:“爸妈原本的目标,是至少让你读完研,但现在看来,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们的儿子一门心思想过过自己幻想中的平淡生活。”   一提到父母,卓蔚成的笑容就开始僵化,但碍于卓伊旭在眼前,他的语气并未发生改变,“打住,不要在这里对我施压。” 第105章 得之我幸   “我只是对你的状态聊表担忧而已。”卓启昕在面对他时向来游刃有余。   卓蔚成捏了捏眉心,“我想过了,你能先把那个在出版社工作的前辈推给我么,在饭局上聊那些事情多少有点不方便。”   卓启昕不置可否地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将之放在其面前的桌面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从今往后,你自己看着办吧。”   “......姐,谢谢你。”   听到卓蔚成真心实意的道谢,卓启昕的脸上却带着微讽的神色,她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那次你受伤的时候,辅导员联系不上爸妈,才把电话打到我这儿,这样的父母你都能对他们有所期待,有所留恋,那是不是更应该感念一下我这个姐姐呢?”   卓蔚成的沉默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蔚成啊,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总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不行的。”   “我果然,对你还是喜欢不起来。”   和这边的剑拔弩张相比,另一边却是一幅久别重逢后的温馨场面。   阮凡南不动声色地把一盘粉蒸牛肉推到郁景徐面前,“景娃儿,姨妈和姨夫还好吗?我今年春节一定回去看看他们。”   郁景徐替他添了茶,笑道:“那到时候屋头得多包点白菜馅的饺子。”   “说起来,还是小时候过年热闹,没有手机耍,我这个最大的娃娃就带你们去到处乱窜。”   他望着餐厅为了庆祝年节而早早贴上的窗花,和同为亲历者的郁景徐坐在一起,他原本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童年记忆又重新清晰起来。   “你娃小时候就不大爱说话,大人也猜不出你心头在想啥子,幸好现在看起开朗多了。”   正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的郁景徐放下筷子,“那是因为现在我发现,自己一直都很幸运,即使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身边也总有支持着自己的人。”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可惜我屋头没有那么支持我。”   阮凡南脱下了青色的羽绒外套,露出一个分外疲惫的笑容。   郁景徐大概也有所听闻,“......听说小姨又在催你早点成家。”   “唉,当初他们不支持我的工作,现在估计也不支持我的感情生活。”   阮凡南顿了顿,神色间却不似话语中的那般颓唐。   “不过,说到底这都是我自己的人生,如果事事都为他人的意愿而活,那岂不是太过可悲了吗?”   表哥,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豁达呢,郁景徐默默想着,自己可能做不到那种程度,但从内心深处出发,他完全认可对方的观点。   听其话中的意思,现在身边好像已经有了稳定下来的伴侣,郁景徐没有那么多的八卦之心,于是忍下没再提起这一遭。   “你以后大学毕业了,还是会回蜀川工作的吧?”   “嗯。”   “这几年也越来越卷了,姨妈他们应该不会给你太大的压力,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像是担心郁景徐再度陷入先前的失常状态一般,阮凡南主动开导了他一番。   郁景徐扬眉一笑,“没关系的,我现在也是先慢慢锻炼自己的能力,以后找到方向了,才能更好地把握机会。”   “哇,好官方的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笑出了声,话题又开始热络起来。   结果最后结账的时候,郁景徐的动作慢了一步,他不由得在心中叹息,每次都是这样,然后下次说好该自己请客了,对方往往又会抢先结账,让他只能以别的方式偿还。   “听说你这次是和朋友约着一起来的,你们注意安全,耍得开心——要不要我帮你打个的?”   一听到阮凡南甚至还要帮自己打车,郁景徐连忙摆手,但作为弟弟,他在临别之际向其提出了一个埋藏在心底的问题,“表哥,你会去追寻和自己不在同一世界的事物吗?”   对方错愕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故作轻松道:“会啊,在追求的时候竭尽所能,至于结果嘛......那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了。   阮凡南率先推开店门,却见对面咖啡店的门口也同时走出了两大一小。   一个神色淡淡地朝自己颔首,一个欢呼着向自己跑过来,还有一个一脸被“借米还糠”般的别扭表情。   卓伊旭抱住了他的腿,俏皮一笑,“哥哥,惊不惊喜?”   阮凡南熟练地将她抱举起来,“我们伊旭是来商场头耍的吗?”   “妈妈说带我来吃蛋糕,顺便来接你回屋。”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两姐弟也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而刚走出店门的郁景徐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阮凡南的脸上难免还是会有些尴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交往对象,以及她的女儿,站在那边的是她弟弟。”   卓启昕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郁景徐几眼,露出了一个不会让人感受到距离感的亲和笑容,“你好,早就听凡南说他有个在眀派念大学的表弟,真巧啊,我弟弟也是那儿的学生,不知道你们彼此间有没有印象。”   郁景徐在看到他们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姐弟俩的长相极为相似,简直就是彼此的翻版,不过性格和气质看上去倒是大相径庭。   他移过视线,下一秒便与卓蔚成成功对视,他从其眼中看出了一些挣扎的神色。   是因为两人之间特殊的关系吧......郁景徐自顾自地这样想着,心里没有想象中的空落,这于他而言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于是他也礼貌笑道:“很高兴认识你们,只不过我平时不太擅长社交,的确不认识这位同学。”   郁景徐为了躲避尴尬,立即一转话锋,“那表哥,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了,再见。”   他佯作自然地向前走去,待走出几百米远,才忙不迭地掏出手机给卓蔚成发消息。   方才所见让郁景徐久久无法从震惊中脱离出来,他甚至无暇去关注表哥的私人情感,而是不断思考着卓蔚成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另一边,早就弄清这一切的卓蔚成也没有要当电灯泡的意愿,正欲提步离开,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便突然震动了几下,卓蔚成掏出来一看,果然是郁景徐发来的消息,“我在前面拐角处的书店等你。” 第106章 际遇   今日的天气格外寒冷,书店里开放了暖气,因而聚满了躲避冽风的闲暇人等。   在人潮中穿梭着的卓蔚成走遍了书店一楼的书架,毫无所获,于是他一边向对方发去讯息,一边又登上螺旋形阶梯,那目的性极强的视线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很快他便在二手书处理摊位发现了郁景徐的身影,对方的目光一直在摊位上逡巡流转,左手已经挑出了三本满意的作品。   郁景徐撩起稍长的额发,不经意地一侧首,立时惊喜道:“蔚成,你来了啊。”   从一旁走来的卓蔚成受他眸中的神采所感染,自然而然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书籍,“你挑,我负责给钱和搬运。”   郁景徐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一会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书,然后再冲到一楼去结账。   “这些书......好像我们学校图书馆里的典藏,真有眼光。”   卓蔚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也不忘去关注被他选中的究竟是何种读物。   郁景徐将格纹围巾垂下的尾端抛于后背,继续俯下身搜寻着自己心仪的旧书,闻言受之有愧般地解释道:“我挑书,先看中的其实是封面。”   身后没有传来回应,当他带着疑惑转身时,就见卓蔚成正拿手机屏幕作镜子。   这人边照还边自我点评道:“幸好,我长得还算是人模人样。”   察觉到对方话里的深意后,郁景徐顿时涨红了脸,“不过让我真正选择它的,当然是内在!”   此言一出,卓蔚成再也憋不住笑,几乎到了直不起腰来的地步,“哎哟,难为你肯这么配合我。”   “但我是认真的,并且,我也会坚定自己的选择。”被戏弄后的郁景徐非但不恼,反倒更加端正了辞色。   卓蔚成止了笑,主动上去牵住郁景徐的手,再顺势揽住他的肩,“我也是啊。”   郁景徐瞅准时机,趁其不备,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了那三本书,按照计划径直下楼直奔收银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卓蔚成大为震惊,终于反应过来的他也提步追了过去。   “不让我给钱,那让我帮提总行了吧?”   两人逆着人流走出店门,郁景徐不堪其扰地将手中的一袋书递给他,算是略作妥协。   卓蔚成继而又问道:“景徐,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景点吗?我来给你当导游。”   郁景徐却把选择权推回到对方身上,“你是本地人,我跟着你走就好。”   压力给到了卓蔚成这边,他划拉着手机界面,“唔,有的景点今天预约来不及了,感觉商业街也没什么看头......趁着这会儿出了点太阳,我们可以去江边走走,虽然晚上更热闹,但那真是人挤人。”   “话说,你今天有一直待在餐馆附近吗?否则我们不会那么凑巧就遇见吧。”   郁景徐出声叫住了在前面昂首阔步带路的卓蔚成。   虽然这种猜测带有强烈的主观性,但非常准确。   “嗯,我很喜欢对面那家咖啡厅的慕斯蛋糕。”卓蔚成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是么?看来你的口味变了呢。”对方从前明明会嫌弃蛋糕过于甜腻。   不过比起这个,郁景徐更在意的是卓蔚成的姐姐为何会和他同时出现。自己还是对他的家庭状况不够了解,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立场去担忧这一切,毕竟即使是再亲密的关系,那也一定会存有私密的界限。   他好像慢慢摸索到了卓蔚成身上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但或许这也是他早就察觉到的,比起让自己忧虑操心,对方宁愿独自抗下所有,何况是这些家庭中的私事。   身为受益者的他却完全无法做到高枕无忧,郁景徐不禁又回想起了对方先前提出的那个关于如何看待“平淡”生活的问题,当时的自己对此总有万千思绪,到底也没能给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抛去世俗私情不谈,拥有一个模糊却远大的理想似乎是少年间常有的事,而某种意义上,卓蔚成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追名逐利、为钱所累,但还有更多的人拼命挣扎只为让自己的生活能够稍稍脱离苦难的境地。   换言之,即使是想拥有那种理想中的“平淡”生活,所要付出的努力就已让世人难及。   然而更为现实的是,如果你在明面上未能“摆”出一个远大的目标,世俗的压迫便会沉甸甸地压在你肩头数年,直到你也到了同大多数人一样在世俗中渐趋麻木的年纪。   这个世界上不乏伟人,他们或拥有崇高的品德,或拥有超凡的悟性,或拥有过人的毅力......但世间剩余的千千万万平凡人,也绝不能用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够努力”而一以概之。   更有甚者,在苦难中自我洗脑,认定其最终可以助力自己走向成功,片刻的享乐喘息似乎都变成了可耻的证明,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可言?   少年时的迷茫,中年时的麻木,人的一生总在受到它们的烦扰,或许比起盲目追求世俗上的成功,更重要的是思考出自己人生的活法。   郁景徐苦笑,这样想那像是在否认自己一直以来的内卷行为,但事实就是如此,即使你能认定自己的目标,自己的人生,也难免不会为了某些世俗因素而妥协。   那无尽的诗和远方,依然扎根于泥土之上。   “想什么呢?绿灯亮了。”   直到被卓蔚成拉着走出几步远,郁景徐也依旧盯着他的背影发神,“我在想,自从遇见你之后,人生际遇就变得丰富起来。”   卓蔚成拉着他在街角处站定,这里便已经能感受到那迎面拂来的徐徐江风,他的语气认真中又略带了些揶揄,“景徐,可别给我这个学汉语言的理科生讲太高深的情话啊。”   “当然,遇见你,这让我的人生得以完整。”   极浅的笑意从郁景徐的眸底划过,卓蔚成状似无意地耸耸肩,“没办法,毕竟我也是学了一学期的汉语言了嘛,能说出这种水平的情话很正常。” 第107章 腿枕   郁景徐自动忽略了他那冗长的后半段话,垂眸叹息,“你这样真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卓蔚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甚至还能仔细分析道:“我知道的啊,你但凡要是对我没有足够深的感情,早就忍不了我这副德性了。”   他又趁对方在生出堵住自己嘴的这种念头的前一刻找补道:“所以我以后一定会改的。”   从此处眺望而去,江面似乎也因为多日来的阴翳天气而变得混茫一片,并向岸沿赶来阵阵利刃般的寒风。   而郁景徐只是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便绕过他径直往前走去,但被落在其身后的卓蔚成却忽而听见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语。   “......你不用改,保持这样就好。”   郁景徐在前方的石板路上站定,回过身来朝他伸出一只手,“我就是因为担心你的状态,所以才想着要来渝州。”   卓蔚成抓住他的手,“虽然之前已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了,你家里真的不会因此而有所责怪吗?”   两人避过狂风肆虐之处,沿着堤岸缓缓行走,“我爸妈都还没放假,吃饭也是在学校食堂解决,这几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以前的话没关系,但我现在不太习惯一个人。”   郁景徐难得如此直白,此言终了后他便迅速将视线移向江岸两侧耸立着的高楼大厦,他大致能猜到卓蔚成会是何种反应。   但对方并未像从前一样欢天喜地地贴过来,而是轻轻揉乱了他的额发,“对不起,为我的事让你费心了。”   郁景徐没有躲开对方的动作,郑重其事地向他说道:“蔚成,我也帮不上你什么,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在这种时候为你提供一点情绪价值。不过很多事情都是无法一蹴而就的,对自己宽容一点也没关系,我希望你能快点走出来。”   卓蔚成的指腹滑过那因寒风而变得有些冰凉的颊侧皮肤,“怎么又在贬低自己?其实这几天我自己也有在慢慢想通一些事情,很多东西我早已明白,只是不肯认可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而已。”   “可能是因为一旦承认了,就会暴露出自己的脆弱与不堪吧。”   笑意在他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又以更快的速度顺着眼角溜走了,因为那是他在自嘲。   郁景徐却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突然揽住对方,然后用较为空闲的右手举起手机,捕捉到了两人的合照。   “这样就可以向爸妈‘交差’了,外面实在太冷了,今天我们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依旧是一派温和语气,可他们都明白所谓避风港的意义。   他们选择了一家面馆来简单解决晚饭的需求,待回到寓所时,冬日的天空也不过才刚刚擦黑,露出浅月的朦胧轮廓。   一进门,紧抱着自己的卓蔚成便松了口气,搓着手道:“好冷好冷,还是家里暖和。”   说实话,他今天的穿着也实在有些“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薄款大衣配九分牛仔裤,连条秋裤都没穿。   结果这人先前在外面尚能忍受,一进家门便不装了,在郁景徐面前嚎叫连连。   随后进来的郁景徐顺手带上了门,蹙眉担忧起对方是否着凉的问题,“那你要不要先去洗个热水澡?”   卓蔚成应了声,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想趁机向对方讨要个拥抱,自冲去浴室放水,在等待浴缸被灌满的过程中还不忘给两人各热了杯牛奶。   郁景徐客气地道了谢,终于能稍显自然地靠坐在沙发上,他的身体也难免沾染上了寒意,不过待在室内,的确能让人快速暖和起来。   于是他点开手机屏幕上的某个绿色app,开始为科目一做准备。   卓蔚成只用了二十分钟便从泡澡的安乐乡中挣扎出来,花了三两下功夫吹干头发后,他换上了一套加绒加厚的蓝色睡衣,刚走进客厅就看到郁景徐专心致志地在手机屏幕上不时点按着,而茶几上的那杯牛奶只喝了三分之一不到。   “哈!What are you doing?”   郁景徐因为太过专注,属实被吓了一大跳,“......我在用‘驾考宝典’刷科目一的题目。”   卓蔚成趿拉着一双毛绒拖鞋缓缓走来,非常自觉地贴着郁景徐坐下,“那你忙,让我躺会儿。”   在对方将要起身给他挪位时,他又拽住了郁景徐的衣摆,厚着脸皮道:“我能躺你腿上吗?”   片刻后,卓蔚成两腿随意交叠,后脑勺枕在郁景徐的左腿上,他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躺下后,就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他的本意是玩笑成分居多,不过既然对方没有抗拒,那么这也能算是意外之喜。   只不过他没有预料到这种新鲜的体验实在是太过妙不可言,以至于他居然舒服地进入了酣眠。   而郁景徐依旧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上的题目,只是手指点击的动作略显僵硬——他在屏息凝神。   不知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总之当卓蔚成迷迷糊糊地醒来时,郁景徐已经放下了手机,仿佛在为了提神一般捏着眉心。   对方甚至还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露出内里打底的高领毛衣。   意识到这点的卓蔚成如鲤鱼打挺般惊坐起,懊恼地替郁景徐揉按着被自己躺压过的左腿,“腿上感觉还好吗?你该直接早点叫醒我的。”   郁景徐却有些抗拒他手上捏腿的动作,轻轻推开了他,“......你最近精神压力大,能多睡会儿是好的,我现在去洗澡,你回房间再睡一会儿吧。”   “好。”   话虽如此答应着,但两个人都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此时的卓蔚成也注意到,自他醒来,郁景徐的双手就始终在腿间掩饰着什么。 第108章 惊惶   二者皆为男生,于是他握住了对方的两腕,声音低沉,语气笃定,“你需要一些疏导。”   自身现状突然被揭穿的郁景徐脸上蓦地漫上绯色,“......洗个澡就没事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选择了坦诚相待。   卓蔚成眸光一暗,半跪于地毯之上的他神情认真,说出的话语却出乎郁景徐的意料。   “那要我帮你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给出了理由,“不必害羞,这是情侣之间的正常疏导行为,只是我们之前的进展稍慢了些。”   迄今为止,也不过是亲、摸、抱之类的撩拨。   卓蔚成这话说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光看那正经的表情,谁也不会去联想到这人是在说那档子事。   就在他耐心等待对方的回应时,郁景徐终于侧首望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朝他缓缓点头。   ......   感受到对方灼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那无处安放的手揪住了卓蔚成的衣角,“别看我。”   这三个字几乎是郁景徐从喉间挤出来的,显然他正被巨大的羞耻感折磨着。   卓蔚成在这方面的经验并不算匮乏,因而先前在发现郁景徐的异状后,才敢斗胆推动二人更进一步。   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服务”旁者,尤其是现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卓蔚成也不知郁景徐的接受度到底有多高。   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决定保守为上,起身在郁景徐身侧坐下,揽其入怀。   直到他黑亮的瞳孔无法再成功聚焦,卓蔚成才暂且放过他,专注于旁的“服务项目”。   令其感到意外的是,怀中的身体经他几番作弄后竟还能“隐而不发”,这让卓蔚成不免对自己的服务技术产生了怀疑。   幸而他向来是个随机应变的人,所以很快便改动了服务策略。   “......唔,别!”   卓蔚成轻轻衔着他的耳垂,在其耳畔蛊惑道:“别担心,你只管享受就好,其余的交给我。”   说罢还不轻不重地拂拨,与其说这是他在不怀好意地戏弄,不如说是他在劝其将绮念安心交予自己。   此番动作颇有成效,郁景徐微微仰首,喉结滚动,立即给出了些许反应,却又像是仍有所顾忌一搬。   卓蔚成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定力,而后他缓缓俯身,开始进行新一轮的服务。   在此之前,他甚至还抬头与之对视了一眼,“我可以这样吗?受不了了的话,以你的力气随时都能把我推开,或者——你抓着我头发也行。”   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皮肉的痛觉和不断升起的愉感正在郁景徐体内分庭抗礼,其实卓蔚成初时不得章法,摸索数次后才渐入佳境。   如此来回,极乐渐成,听见那剧烈的气息声,卓蔚成知道那是对自己服务技术的认可。   估摸着对方已经到了火候,他才停下动作,如此,终于迎来了漫长的过程。   压抑已久,一朝得放,郁景徐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绷紧,而后,他的神思才渐渐从疯狂后的余韵中恢复过来。   但这人很快又俯身而下,更换了亲吻对象,并言道:“景徐,我做得好吗?”   郁景徐脑中只剩下一片空虚的疲乏感,但潜意识里仍想着要给予对方回应,于是用手捧起卓蔚成的脸,在那颗小痣上不断摩挲。   “......很舒服。”这是他努力平复心情后给出的回答。   郁景徐却没料想到这三个字往后将被卓蔚成奉如圭臬,令他沉溺于这种服务方式。   卓蔚成露出了一个餍足的微笑,起身拿来纸巾,又替对方将衣物尽数收整。   表肤顿时被大面积暴露在空气中,突然袭来的凉意让郁景徐的身躯微微颤动着,但他旋即便被卓蔚成横抱起来。   “!不要这样,蔚成!”   他几乎是惊叫出声,似乎被对方抱起跟得到对方的服务相比更为羞耻。   卓蔚成充耳不闻,反倒是颠了颠怀中人的分量,“你是不是还不到130斤?”   郁景徐在颠簸间不自觉地顺势环住了对方的脖颈,让卓蔚成将自己惊惶的神色尽收眼底,“我很重的......现在这不是重点,好好听人说话啊,放我下来,我要去洗澡。”   “我抱着你去就是了。”   所谓的“好好听人说话”就是只听后小半句。   ......   又经过一番折腾,察觉到怀中人放弃挣扎后开始在心中郁闷,卓蔚成的语气愈发温柔,“放心吧,来而不往非礼也,一会儿换你抱我就是了。”   郁景徐闻言大为震惊,石化般的任由对方将他抱进了浴室。 第109章 双向信赖   当然,幸好最后这种离谱的事情并未发生,而郁景徐则在浴室中磨蹭了许久才再次推开了主卧的门。   与尴尬万分的自己相比,卓蔚成大剌剌地占据了半个床身,正聚精会神地刷着视频里的段子,而且还是外放。   见郁景徐进来,卓蔚成迅速挪至另一侧床头,还大幅度地拍了拍自己呆过的被窝,“快上来啊,都给你暖好了。”   他在原地犹疑了一会儿,最终在其注视下和对方盖上了同一床棉被。   卓蔚成打了个哈欠,揶揄道:“你洗太久了,我差点都要去看看你是不是晕过去了。”   对方明明就知道原因......郁景徐这样想到,翻身背对着卓蔚成躺下。   结果身后那人偏生要痴缠过来,从背后将自己拥入怀中,然后又把头埋入自己的肩颈之间。   郁景徐的身体暂时还受不了这么亲密的举动,于是轻轻地挣扎了几下,没有直接挣开,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醒对方自己的内心状况。   卓蔚成却佯作不满地嘟囔道:“原以为都做了这档子事儿了,我们之间再怎么也要变得更亲密点,结果现在反倒还疏远了。”   “......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   “也对,说不定再多来几次,就能适应了。”   在卓蔚成自顾自得出结论的空档里,郁景徐已经悄然将自己缩进了被窝深处。   这对感官的冲击力太强了,适应不了一点。   “别呀,景徐,我刚刚都是在逗你的。”说罢,他又把郁景徐给“捞”了出来。   郁景徐就势坐起身来,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叹了口气,准备放一大狠招,“蔚成,我们来查普通话测试成绩吧。”   “嘟——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这次换卓蔚成背对着他躺下,“臣萎了,这一萎就是一辈子。”   已经开始输证件号查询的郁景徐腾出手来,拍了拍那团蜷缩起来的“物体”,终于找回了一点状态,“少刷些视频,反正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那你先去帮我问问老言,他有没有过二甲?”   “我想,如果舍长他真过了的话,早就应该发消息向你炫耀了。”   郁景徐道出了事实,又在此时看到了自己的分数——90.7,不出所料是二级甲等。   而卓蔚成也慢腾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如临大敌般地点开了手机,“算了,二乙就二乙吧,左右还有时间再战。”   他的语气中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所以在看到“86”这两个数字时,并未如自己先前所说的那样萎靡不振,而是将手机撂回床头柜,再抱紧了郁景徐,“现在先让我沉溺会儿温柔乡。”   如此腻歪折腾了几番,郁景徐扫了一眼手机上将至凌晨的时间,蹙眉道:“快睡了,‘夜猫子’。”   卓蔚成乖巧地在被窝中躺好,感慨道:“还是方言听起亲切。”   郁景徐也在其身边躺下,“快睡嘛,不晓得是哪个说明天要七点钟起床去看景点。”   蜀川的方言总能让他表达出更强烈的情感,这句话的语气听上去也与他之前所展现出的模样大相径庭。   卓蔚成如是想到,果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了。   翌日,郁景徐望着脚下山城独有的陡峭阶梯,靠在栏杆边上用眼神示意对方先行一步,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妈,我们正要去吃午饭嘞,上午刚看了几个景区,下午打算随便逛逛。”   “科一的题刷过两遍,大后天去考的话应该没得问题。”   “对,是明天下午五点的列车,到时候我晓得自己打车回来。”   几句简短的对话后,郁景徐就放下了手机,而充作向导的卓蔚成始终在原地耐心等待。   “是阿姨有什么事找你吗?”   郁景徐神色如常,“她昨晚给我打了电话,但我没接到,后来又太晚了。”   至于为什么没接到,原因二者都心知肚明,“色”字误事啊。   他们一同步下布满青苔的长阶,卓蔚成看着阶梯两侧陈旧楼房外壁上枯黄的爬山虎,“不过明天我估计不能送你去车站了,我得回家一趟。”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说开。”自己回渝州“颓靡”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将要面对未来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了自己的左掌心,那是郁景徐主动执起了他的手,并将眼底的坚定随温度一道传递而去,“我相信你会处理好这些的,况且,我们还有二十多天就要开学了。”   卓蔚成抬起右手擦了擦那眼角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谢谢你的前半句话,但不想开学和想早点见到你并不冲突。”   郁景徐浅笑着不去追究他破坏气氛的行为,反倒是和他十指相扣,时近正午,此处四下无人,所以自己才能如此大胆主动。   “其实,最近我越来越感受到自己很幸运。”   迎上郁景徐“愿闻其详”的目光,卓蔚成继续说道:“刚回渝州的那两天,我的确遇到了很多不顺心的事情,那时候除了自我反省之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他看到郁景徐隐有触动,心间一暖,“然后,你就真的出现了。”   “......怎么突然开始说这些。”   卓蔚成爽朗一笑,抚上郁景徐的脸颊,“为了让你放宽心,也为了让我能更有上进心一点,毕竟我是个很容易被情感所支配的人,但很多时候就得向现实让步。”   郁景徐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温和,“我都明白,不过未来的路径是一步一步摸索出来的,况且人这一生有着很多的试错机会,当然,也会有数不清的遗憾。”   “很早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吧,纵然一时想通,此后的心情也难免不会动摇,我们只要慢慢来就好——我是如此坚信着......”   他未尽的话音被尽数堵在了喉间,这个格外放纵的吻中带上了些许不顾一切的意味,对方近乎是在通过“蹂躏”唇瓣来渴求着他的全部。   郁景徐在初时的惊愕后彻底沉溺于此,哪怕昨日的光景还未从他脑海中淡去分毫,他却选择再度与对方交换呼吸。 第110章 对戒   在那个浅尝辄止的吻之后,两人进行着同之前约会一般无二的流程,待华灯初上时,他们才提着几大袋购物成果回归寓所。   不过几日光景,那座原本备显冷清的住宅就已被温馨浸染,看上去总算多了几分人气。   “今晚就让我来做饭吧。”   郁景徐轻轻抽走了卓蔚成欲套在自己身上的围裙,随意在背后打了个死结,开始清点食材。   卓蔚成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心知自己无法撼动对方的决定,于是便展颜笑道:“那我来给郁大厨打下手。”   不似卓蔚成的麻利,郁景徐走的是慢工出细活的路子,但这其中亦有担心手艺不合卓蔚成胃口的缘由在。   灶台上炖着萝卜牛腩汤,郁景徐用试味勺舀了小半勺,吹凉后浅尝了一口滋味,感觉几无差错后才欲起锅。   这时候卓蔚成倏地举起了右手,“我也要尝尝。”   郁景徐应了声,正准备弯腰在橱柜里找一把没用过的汤匙,卓蔚成却已自顾自地夺走了他手上的那柄小钢勺,舀了一勺汤放入嘴中。   “烫烫烫!”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心急是喝不了热汤的。郁景徐无奈,走过来便要检查对方的舌尖。   “......瞧着应该没什么问题——现在舌头是不是很麻?”   卓蔚成立时捂住嘴,尴尬地冲他点点头。   “你去餐桌边上坐着吧,这里我来就好,等我把菜装个盘。”   他刚刚侧过身去,就被身后那人圈搂住腰,听得其闷声道:“怎么今天心血来潮想试着做饭?”   郁景徐放任了对方的黏人举动,把牛腩汤盛进准备好的海碗之中,“因为想在走之前,为你再做些什么。”   卓蔚成在他腰上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再抢先一步端起汤碗,“你不用做这些的,以后放着我来就行。”   郁景徐摇头,端起两碗提前舀出放凉的稀饭,“那怎么行,难道我要一辈子都坐享其成吗?”   此言一出,卓蔚成顿时停下脚步,“一辈子......”   这三个字在他的唇舌间流转了一圈,那道不加掩饰欲望的视线也再度将郁景徐笼罩,让后者有些愕然。   “是啊,我们可是要过一辈子的,所以这种小事就不必和我计较啦。”   郁景徐眼中的愕然瞬间变为无语,他就知道,以卓蔚成的脑回路,话题一定会走向这样的发展。   “咳咳,作为一个男人,我是认真的。”像是因为郁景徐脸上的情绪太过明显,卓蔚成也不得不板正辞色以对。   这却莫名地戳中了郁景徐的笑点,他早就不似从前拘谨,但仍稍作收敛,只是那不断耸动的双肩依旧暴露了他被逗笑的事实,“好了,认真的男人,我们快开饭吧。”   卓蔚成有些尴尬,不过一想到能搏郁景徐一笑,那便分外值得。   郁景徐跟在他身后放下粥碗,瞥到那有些干黏的米粒,歉然道:“我不太习惯煮两人份的稀饭,看来是我把米放多了。你......要不要泡点汤进去?”   对方坐下后就面不改色地往嘴里塞了一勺白粥,“哪有?我觉得吃起来完全没问题啊。”   卓蔚成向来十分捧场,甚至三两下就解决了半碗稠粥。   郁景徐移开视线,把汤碗并一盘蒜苔炒肉推向对方,“还是多吃点菜吧。”   他虽然对自己的厨艺没有足够的自信,但至少应当在咸淡、火候上挑不出毛病。   “你爱吃牛肉,我喝点汤就好。”卓蔚成只夹起一块白萝卜,便又将汤碗给推了回去。   郁景徐起身拿空碗为他盛了一碗肉料管够的热汤,“你还记得这个,不过再怎么爱吃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我可不光只记得这个,我还记得你爱吃鱼虾、讨厌肥腻的东西、比起吃辣更爱鲜味、喜欢冰品但不会过量......”   卓蔚成零零散散地列举了一大堆,条条都正中郁景徐的饮食习惯,最后得出结论:“其实这样一看,你还挺适合在木容读大学的。”   “或许吧,我觉得大学生活比我预想中的好了太多。”   对方在他眼前眨出了“星星眼”,“我想这其中一定有我的因素吧?有的吧?”   他定睛瞧去,面部微红,“......当然。”   能得到郁景徐这样明确的回应在卓蔚成看来就已是一大进步,但他却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自觉,而是挑眉道:“我也是,你提高了我的生活幸福指数。”   不等郁景徐在羞赧中消化这番告白之言,卓蔚成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个爱心状的丝绒小黑盒,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缓缓打开了盒盖,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副素圈对戒和两条银色颈链。   他接下来的目的,已然不言而喻。   “其实,我早想,也早该把这个送出去了,只是,我还没能拥有许你一个稳定未来的能力。但果然,我还是想把戒指交给你。”   卓蔚成说着,拿出一条银链,仔细比对两个戒圈内壁的刻印后再将其中一个一并递给了郁景徐。   “......谢谢。”郁景徐小心翼翼地接过对方的“心意”,注意到戒环内壁刻着几个字母,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名字缩写,而是“future”。   “未来?”   卓蔚成在他疑惑的注视中淡然解释道:“其余的‘未来’,我往后再慢慢交付。”   他又向郁景徐展示了自己戒环上的刻印,“life”。   把“未来”给了自己,自己却留下了“生活”?郁景徐尝试着理解了一点卓蔚成的用意。   “指环的大小我是按照你无名指的尺寸定做的,不过我知道平时戴戒指太过招摇,所以特意准备了项链。”   他将戒指穿入银链,作势现在就要为郁景徐戴上,后者犹豫了一二,最后还是起身接受了对方的心意。 第111章 回帮   郁景徐坐下后摩挲着戒环冰凉的表面,“我有一个问题。”   卓蔚成托腮看着他,“嗯,你说。”   他凝视着桌上的那颗“黑心”,真诚发问:“为什么盒子是黑色的?”   “......咳,请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郁景徐也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个颇为尴尬的问题,掩饰性地笑了笑,然后郑重地将戒指贴于心口,“蔚成,我会好好珍惜这份心意的。”   卓蔚成闻言露出一个饱含爱意的神情,开始给对方画大饼,“等我以后挣大钱了,再给你换个更好的。”   “但那永远也比不上它的意义。”郁景徐显然不会去在意这些,只是默默夹了一筷子蒜苔,并自动忽略了对方愈发难掩欲望的视线。   “我现在很想亲你。”在郁景徐盛汤的间隙,卓蔚成终于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般直白的话语使得他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郁景徐不知道又是自己的何种举动招惹到了对方,不过他自动将其归结为“分别综合症”。   “吃完饭再说。”   这就是有戏的意思。   在心中疯狂比耶的卓蔚成压下嘴角,埋头狂吃的他有如风卷残云之势。   饭后,主动请缨包揽下洗碗重任的卓蔚成在凉水冲击下哀叹连连,“啊,之前果然应该买个洗碗机。”   声音不大,但也让在客房内收拾行李的郁景徐探出头来,“不要花那些冤枉钱!”   “好的,亲。”   郁景徐听得那头消停了一阵,浴室内又响起了淋浴时的水声。   他轻轻摇头,继续收拾着手头的行李,自己来时的行李很轻便,走时却要大包小包地提着一众特产回去,包括但不限于火锅底料、羊角豆干、合川桃片。   背包和行囊就占据了小半边床,这间特地为自己整理出来的客房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今晚......还要一起睡觉吗?短短几日,这已经成为了两人之间约定俗成的例行公事。   如果不是因为宿舍没有这个条件的话,或许这样的传统会一直延续下去,郁景徐突然产生了这个听上去有些荒谬的联想。   “噔噔”两声,这是有人在轻叩门框。   他循声望去,带着一身清爽水汽的卓蔚成出现在门外,大致扫视一圈后便开始催他去洗漱,“浴缸里的水都替你放好了,去泡一会儿放放松吧。”   “啊?我淋浴就行了。”   虽说如此,他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跨入了浴缸,任由氤氲的雾气将自己包裹。   当自己静下心来独处的时候,几分别离的不舍情绪方才自心间冒出,回去之后的日子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练车、学习、走亲戚......   其实他和卓蔚成这几天也没做些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仅是每天单纯腻歪在一起,就已经让他无比满足。   他抬手看着从臂弯处滚落的水珠,这就是所谓的热恋期么,说起来自己好像还欠对方一个吻。   郁景徐掬起一捧水浇在脖颈处,按照对方的习性,现在不着急讨要,之后定然会得寸进尺。   算了,最后一个晚上,无论卓蔚成想做什么,都由着他去吧。   被热水环绕着使他失去了时间观念,直到水温渐凉,郁景徐才扶着缸壁跨出浴池,拿起挂在一旁的浴巾轻轻擦拭身体,洗漱台上的那面半身镜因水雾而变得模糊,只能勉强映照出他白皙的面庞。   他穿上卓蔚成为自己准备的灰色浴袍,因为一直待在密闭空间内泡澡不觉寒意,故而他只是随意绑缚了几下系带,露出一小片胸膛。   对方所赠之物被郁景徐在泡澡前就妥善地收在了洗漱台上,此时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又戴上了那条细链。   收拾妥当走出浴室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挂钟的时间,自己竟在里面磨蹭了那么久,难怪脑袋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发蒙,自己果然还是更适合淋浴。   在郁景徐享受泡澡时光的时候,卓蔚成仍尽职尽责地从事着暖床工作,顺便回复一些和后续打算有关的消息。   虚掩的房门不多时便被人推开,卓蔚成的视线也就此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但见红光满面的郁景徐缓步向自己走来。   他脚下穿着一双包住脚后跟的蓝色毛绒拖鞋,脚踝与袍摆的空隙间露出一小截腿部线条,那身灰色睡袍显得有些宽大,否则的话对方怎么会把胸口露出来,让自己看见那垂落在两点之间的戒环。   卓蔚成仅仅扫了一眼便像是触电了一般立刻转过头去看向地板,这样的视觉冲击对自己而言还是太刺激了。   见卓蔚成“霸占”了自己原本惯睡的位置,郁景徐便在床空出来的另一侧坐下,“今晚你要睡那边吗?”   对方思绪神游了一会儿才讷讷答道:“......不是,我是来这边替你暖床的——你快把衣服裹好吧,别着凉了。”   顺着他的视线,郁景徐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好。”   他立刻将睡袍裹得严严实实,但卓蔚成却有些烦躁地揪着自己的一撮额发,然后像一尾泥鳅似的翻身下床,“我去上个厕所。”顺便再冲个澡。   该死,结果还是起反应了,忍不了一点。   四十分钟后——   彼时的郁景徐正躺坐在床上,专心致志地刷着驾考科目一的真题,突然听见了推门声,“啊,你回来了。”语气自然,甚至尾音还有轻微的上扬。   “嗯。”卓蔚成也躺进了被窝,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家里有人热炕头的幸福感。   郁景徐看了一眼时间,放下手机,关上专门给卓蔚成留的那盏小灯,将整个身体塞入被窝准备入睡。   但他不经意间碰到了卓蔚成手背,立刻“嘶”了一声,“怎么这么冰。”   卓蔚成在黑暗中苦笑,岂止只是手冰,冲过凉水澡后他整个人都在哆嗦。   郁景徐侧过身来和他面对面躺着,然后抓住他的双手,向他传递着自己的体温,再轻声开口:“下次,不要再一个人一声不吭就去洗冷水澡了......我可以帮你——毕竟你也帮过我。” 第112章 心情转变   早上七点——距离闹钟响起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卓蔚成就已神清气爽地从被窝中坐起,看过屏幕显示的时间后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同时还不忘帮一旁的郁景徐盖好棉被。   两人昨天都成了“夜猫子”,他倒是没料到自己会醒得这么早。   洗手间很快便响起洗漱时的水声,卓蔚成一面刷牙,一面观察着自己的面庞,兴许是疏导放松了心情,总之他感觉自己气色好了不少,完全看不出是只睡了六个小时的人——他发誓这绝对不是在自恋。   卓蔚成哼着不知名的曲调走进厨房,随手拿过挂在门后的围裙系上,再从冰箱里拿出四个鸡蛋并一点用作制成沙拉的蔬果。   他正专注于油锅上的煎蛋时,放在桌案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于是卓蔚成立马调小了灶火,腾出一只手来接起了那通陌生来电,“喂?”   那头响起一个青年的声音,语气温和,“是蔚成吧?我是丹殊——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卓蔚成匆匆忙忙地给煎蛋翻了个面,“方便的,丹总编您请说。”   丹殊,即是卓启昕要为他介绍的那位出版社的总编,也是卓启昕的学长。   “你的自荐申请我已经看过了,不过我这里现在也只能提供一些排版校对类的兼职编辑工作,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找个时间面谈。”   两人过去几天只在微信上互通过消息,彼此间谈不上有多熟悉,最多是因为人情世故。   卓蔚成本来也是冲着积累经验去的,二话不说便和丹殊约定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他特意挑了后天下午,就是顾忌到今晚回本家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挂断电话,卓蔚成把煎得有点焦糊的那块蛋饼放入了自己盘中,又开始做沙拉碗。   正当此时,眼下有些乌色的郁景徐出现在门外,像是嫌羽绒外套太臃肿了一般,他上身只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恰好遮住了戒环的挂链。   “你该叫醒我的,我可以帮忙。”   “多睡会儿呗,昨天熬得那么晚。”   卓蔚成满不在乎地冲他招招手,待其疑惑靠近后,夹起一筷子沙拉放在他嘴边,“别管那些了,来试个味。”   郁景徐也不似之前那般抗拒,愣神过后便自然张嘴,又用面部表情来告诉对方味道好坏。   “......我来把盘子端过去吧。”   “好——欸,你喝牛奶吗?我给你热。”   不等郁景徐回答,他就已从橱柜底层翻出了一个奶锅。   片刻后,郁景徐看着眼前那一海碗的高钙奶,陷入了沉思。   到正式开饭时,两人却又相顾无言,那阵晨起时的瞌睡劲儿早已过去,清醒过后的头脑再次被各自往后的打算所填满。   郁景徐偷偷观察着卓蔚成的神情,今晚对方就要回去面对父母了,想必会承受不小的压力,可惜自己也不能再待下去。   “怎么愁眉苦脸的,是在担心明天的科一考试吗?”   他欲出声辩驳,最后却只是点点头。   卓蔚成立刻起身同他碰碗,激动道:“干了它,明天科一必过!”   “承你吉言。”郁景徐哭笑不得地浅抿了一小口牛奶,权作配合,再度抬头时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同昨夜一模一样。   而那件自己主动提及的事情,最后也的确由自己全盘主导,对方从始至终都分外配合。   也许是离别将至,也许是想看自己能主动到何种地步......总而言之,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一次得以升温。   两人都已做过了未来继续相守的约定,循序渐进,最好不过。   “咳,今天下午你就要回蜀川了,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对方征求自己意愿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中午去吃一顿正宗的九宫格火锅吧,至于其余的时间......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好。”   卓蔚成瞬间怔住,旋即嘟囔道:“别一上来就这么直白啊——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郁景徐闻言,眼神飘忽地移开了视线,又听得对方笑言道:“逗你的,我脸皮厚着呢。天气太冷了,一会儿干脆就窝家里看电影吧,这次一定要好好选部爱情片。”   他又想起了两人上次略显狼狈的观影经历。 第113章 粉饰破灭   数小时后,渝州北站。   “我就不进去了,你路上小心,到家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阴翳的天气里冷感总会变得尤为强烈,说话间呼出的热气瞬间便被凝成一阵白雾。   卓蔚成最后替郁景徐整理了下围巾,故作轻松地说出了离别之辞,手却迟迟不肯放开。   后来顾忌着时间和郁景徐身上所负的笨重行李,他才收回手,勉力冲其一笑。   “嗯......寒假很短,所以不要太沮丧。”   郁景徐腾出一只手来向他挥别,然后没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裹挟着不舍与留恋。   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卓蔚成才转过身来抬表瞥了一眼时间,好像还能让他回去换身衣服——他可不想在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再被父母加上一条罪行。   下午六点,黑色轿车准时出现在约定的路口,穿着正式的卓蔚成自动忽略了那不断落在自己身上的陌生目光,坐上了汽车后座。   “出发吧。”卓蔚成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中年男人是父亲的专属司机。   “好的。”   对方的语气平淡而又疏离,看来从其口中得知今晚具体情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仍然打算先用一些简单的问题加以试探。   于是,沉闷的车内还是响起了他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爸妈回来多久了?”   “在您还未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司机给出了一个模糊的范围。   卓蔚成不死心地又抛出了几个类似的问题,得到的都是这般不甚明确的答案,所以他最后选择闭上嘴,安静地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   在主城区兜兜转转一阵后,轿车直接驶入了位于城边的老宅,年关将近,宅院内却没有任何人气,就连悬挂于大门两侧的红灯笼都只为此平添了一种寥落感。   待他下车后,汽车再次发动的声音便应声响起,卓蔚成身形一滞,透过那扇带有荆棘纹饰的黑色铁门,看见了在寒冬腊月里依旧充斥着绿色的庭院,与他记忆中的模样正好重合。   铁门并未落锁,而是留出了可容纳一掌的空间,此时此刻,卓蔚成才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欢迎之意。   他心下叹气,推门而入,待他走出五步后,便与姗姗来迟的保镖们对上了视线。   “先生和夫人在等着您一起共进晚餐。”   为首的保镖在言简意赅地说完这句话后,顺势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像是为了下马威而专门搞出这等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赴的是一场鸿门宴。   在进入厅堂之前,卓蔚成最后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束,然后镇定自若地在其带领下走入内室。   对面的餐桌边坐着一对中年夫妻,桌面上摆放着数盘几无热气的菜肴,即使是从不挑食的卓蔚成,也看不出哪道菜会合自己的胃口。   “爸,妈。”   他不卑不亢地开口问候了父母,然后背手立于旁侧,任由双亲的两道视线在自己身上缓缓滑动。   父母并没有立即出声训斥,但也没有任何要让自己安稳坐下的意思。   这本该是一场温馨的重逢,却因为各自的立场和坚守着的某种可笑理念而变得冰冷。   自嘲的情绪上涌之下,卓蔚成开始不自觉地扯动嘴角,在后悔中度秒如年。   “......我以为你已经吃够了苦头,结果还是不加长进。”   卓长礼终于冷冷开口,话语间摆足了作为一个严父的姿态。   年近五旬的他保养得当,颇受岁月优待,这也得益于他是个数十年来都仰仗着家族产业度日的二世祖。   开门见山式的问责在卓蔚成的意料之中,不过他选择抬眸看向对面的母亲,往常只会为父亲帮腔的她如今却是选择了沉默。   “事已至此,您觉得——或者说是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他不止是在质问父亲,更是在求问自己的内心。   话音刚落,“啪”,一个瓷碗在自己脚边碎裂开来,躲避成功的卓蔚成眸中划过讶然,向来注重仪态形式的父亲竟会失态至此。   对方直接拍桌而起,指着他道:“之前你爷爷好心要点醒你,但你简直就是目无尊长!”   卓蔚成低头沉默不语,这副倔强的模样只会让卓长礼的怒火越燃越盛,幸而卓母及时拉劝住他,又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像是在提醒他收敛起一时上涌的叛逆情绪。   “爸,问题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于讨不讨的了爷爷的欢心,我不想走你那条老路。”   卓长礼闻言冷笑一声,扭头推开了拉住自己的妻子,又将怒火转移到其身上,“看看你生出来的孩子!大的闹出离婚那等丑闻让家门受辱,小的在外面鬼混了大半年回来只知道和长辈叫板。”   卓蔚成蹙眉打断了他,“别把气胡乱撒到我妈身上!嫌我和姐姐丢人,那您当初怎么不亲自好好教导我们呢?不过您那时候还在上赶着讨好爷爷和两位伯父吧。”   “够了,蔚成,少说两句吧!”卓母的语气中除了训斥,更多的是对丈夫发怒的恐惧。   这彻底触发了卓长礼的雷点,继瓷碗之后,圆盘也成为了其发泄的工具,只不过这一次,卓蔚成没有选择躲避,被砸中的额角处很快便产生了青淤。   他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凄然的笑容,“......其实一直以来,亲情也好,友情也罢,我渴望的都只是那份平淡真挚,而一生都在为自身利益奔走的您是不会明白的。”   当自己多日来粉饰过的事实被无情揭开的那一刻,他便必须用决绝的态度做出选择。 第114章 偶遇   见儿子被丈夫所伤,且刹那间就红了眼眶,卓母有些于心不忍,咬咬牙拉住了卓长礼的衣袖,“长礼,气过了就算了,蔚成是我们的儿子,不管他再怎么离经叛道,难道日后你就不认他了吗?”   正在气头上的卓长礼却指着卓蔚成向她道:“这样自私的人根本就不配当我儿子!养条狗也好过养他这条白眼狼!”   “那是因为在你眼里,儿女都是用来换取名誉利益的工具,你之前牺牲了姐姐的婚姻,现在又要来干涉我的自由。”   卓蔚成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番话,显得平静而又漠然。   “从前为了能博取你们的关注,我选择了一条并不喜欢的道路,或许这样一直走下去日后也能够有所成就,但我发现,这根本就改变不了我们这种家庭关系,更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角的红色淡去几分,眸中却是一片水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忘记,偶尔还是会回来露个脸,物质上欠你们的,我也会偿还的。”   卓长礼冷笑道:“所以,这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   卓蔚成沉默不语,卓母看着眼前这对剑拔弩张的父子,也只能颓然叹息。   “翅膀硬了?我看是苦头还没吃够!之前已经和你说得够清楚了,不走生物这条路,从今往后,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地上又是一声炸响,这次被摔得粉碎的是一只烟青色的茶杯,瓷片正好落在了来人的高跟鞋前。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待看清来人是一袭黑色风衣的卓启昕后,餐厅内三者的表情是不同程度的惊愕。   卓长礼率先反应过来,稍稍收敛了怒气,没好气地道:“你来干什么?”   卓启昕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一般环视了室内一周,扬唇一笑,“我刚去陪老爷子唠了些家常话,他嘱咐我常回家看看,以免日后亲人间都太过生分。”   此言一出,卓蔚成注意到父亲的脸色立刻肉眼可见地黑了三分,最后却什么也没发作,反而是母亲笑着解围道:“是该多回来瞧瞧,下次来提前说一声,我让阿姨给你做你最爱的番茄牛腩。”   她却漫不经心地理了下耳后的卷发,“可是妈,上初中以后,我就不喜欢吃番茄了。”   空气骤然陷入了死寂,卓长礼再次冷声道:“回家看了一眼就走吧,在长辈面前摆什么谱呢。”   卓启昕轻轻摇头,“我是来带蔚成一起走的,我可不想让‘伯仁由我而死’——不过看来,你好像已经迁怒于他了。”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卓蔚成,后者没有忘记自己那糟糕的眼部状态,连忙避开了她的视线,没想到却招来了卓启昕的嗤笑。   但这不带任何愉悦内涵的笑容很快就被其完全收敛起来,卓启昕象征性地向冷脸的双亲点点头,再朝卓蔚成一扬下巴,“走吧,爱哭鬼。”   ......   SUV在环城道上疾驰,姐弟俩并肩坐于后排,卓启昕未征求卓蔚成的任何意见,上车后便自顾自地报了个地名,那是业内有名的一家会员预约制餐厅。   卓启昕一改先前的张扬态度,背对卓蔚成漠然地盯着车窗外的路景,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之中。   二者原本相顾无言,后来心情平复下来的卓蔚成实在按耐不住,方才问道:“......你说‘伯仁由我而死’,那是什么意思?”   她终于回头甩给卓蔚成一个眼神,“字面意思,他们看不得我过得太好,就把气也一并撒到了你的身上。”   卓蔚成自嘲一笑,“他们说对了一点,我也的确挺不争气的。”   卓启昕闻言倏地转过身来,佯作讶然,嘲讽值拉满,“啊呀,今天怎么这么有自知之明。”   “......姐,你的表情还能再假一点吗?”   她再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可以啊,反正我在那群聒噪的男人面前早就这么笑习惯了。”   卓蔚成垂眸,“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什么对他们完全失望的?”   虽然他未明说,但卓启昕知道,“他们”指的就是父母。   “唔,该怎么说呢......明面上看起来是在那段失败的婚姻之后,不过其实我在中学时就意识到了,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他们也不会消除对我性别上的偏见。”   “可你,还是接受了那段婚姻。”   听见这仿佛反驳自己一般的话语,卓启昕的神情顿时变得凛然起来,“不要太想当然,当外界想对一个女性施加压迫的时候,所使用的阴暗伎俩实在是不胜枚举——况且,那时的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竟然想用婚姻交换得到的东西来报答这可笑的养育之恩。”   她情绪稍稍有些激动,两眼死死盯着卓蔚成,“你也是个傻瓜。”   “......你说的没错。”   见其一副愿打愿挨的模样,卓启昕又话锋一转,“我曾以为,我整个人生都被他们毁掉了,所幸现在又获得了新生。蔚成,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后悔药的说法,不过倒是有种说法叫及时止损。”   卓蔚成正欲开口,SUV却已在大楼前停下,而直接推门下车的卓启昕显然对他的回答也不感兴趣。   餐厅位于顶层,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卓启昕预定的位置能够俯瞰到绝佳的江景。   作为熟客的她甚至不曾翻开菜单,便召来侍者报了几个菜名,再和其一道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卓蔚成。   卓蔚成眉头紧锁地看着菜单上的价格,掂量了一下自己如今的财力。   “......和她一样。”只不过把牛排从五分熟改成了七分熟。   侍者撤走了菜单,又为他们递上了热毛巾,卓启昕擦毕手,单手托腮揭穿了他的困窘:“放心吧,这顿当然是我请,你随便点就好——是不是在后悔应该乖乖回去继承家业?”   “没有,谢谢。”这几个字简直是像从他齿间艰难蹦出来的一样。   卓启昕失笑地看着他这副局促的模样,摇晃着杯内醇香的紫红色酒液,“倒真像是之前的凡南。”   “你和他经常来这里约会?”   她放下酒杯,“瞧你激动成这样,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卓蔚成偏过头去,“......所以你到底看中了那个男人身上的什么东西?”   “省心啊,又适合居家,还可以为我提供情绪价值。”卓启昕不假思索道。   看见卓蔚成石化般的表情,她眉梢一挑,“听上去是不是和现在很多男人挑选女人的标准很像。”   “你高兴就好。”他知道,卓启昕不是会玩弄他者感情的那种人。   “对了,你不是认识他弟弟吗?现在应该还在渝州吧?”   卓蔚成切下一块粉嫩的牛排,“他已经坐高铁回蜀川去了。”   “这样啊,我瞧着那孩子挺有涵养的,气质也出挑。”卓启昕轻轻擦拭着嘴角,随口夸道,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半小时后,趁四下无人,卓蔚成在洗手台前洗了把冷水脸,抬头望向镜中时,发现这根本掩盖不了两眼的肿胀。   不过更为严重的,是那额角处的新伤。   “该死。”他低声骂道,不经意侧首时却与一个陌生人对上了视线。   后者是个西装革履的英俊青年,刚进门就听见了一道骂声,用视线仔细观察了下他的眼周,再看向他额角处的淤青,不由抬手道:“抱歉。”   “啊,没事,我只是......”卓蔚成尴尬地抹去脸上的水珠,语无伦次地在来者面前试图解释那句“该死”。   青年向他和善一笑,又掏出纸巾递给他,“不介意的话,请用吧。”   “......谢谢。”   对方的眉眼生得正派和气,任谁看了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卓蔚成接过纸巾后,几乎是立刻落荒而逃地跑出了洗手间。   “怎么了,飞叉叉地跑过来,又没有哪个在你后面撵你。”   兴许是卓蔚成跑过来的动作太过滑稽,卓启昕都不禁用方言对其进行调侃。   “没什么,我只是怕菜凉了。”   这番拙劣的说辞让卓启昕听了直撇嘴,而后她像是看到什么似的,突然端着酒杯起身,语气冷静,“我看到了一位老熟人,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说罢便径直向斜前方的一桌走去。   卓蔚成莫名地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在厕所里遇到的那个西装青年,在他对面,还坐着一个衣着随性的高大男子。   隔着一段距离让祂无法看清其全貌,不过光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善茬。 第115章 醉夜   见卓启昕向这边走来,青年也立刻起身致意,二人各举着酒杯,看上去相谈甚欢。但似乎是因为顾及到对方的同伴,于是攀谈几句后她就微笑着点头告辞。   因此在卓启昕重新落座后,卓蔚成便向她投去一道询问的视线。   “他姓丹,是我大学时的学长。”   “!不会是丹总编吧?”   与卓蔚成的震惊不同,她不紧不慢地切下一块牛排,算是默认。   巧合之下让他近乎处于“石化”状态,再回想起刚才在厕所中的尴尬经历,卓蔚成顿时觉得后天的“面试”很可能会告吹......   郁景徐到达汉州北站时,已经错过了饭点,幸而他在动车上用肉松面包垫了垫肚子,否则估计早就感觉不到胃的存在。   这个点出站的旅客很少,他扛着一众行李在冽风中疾行,抬头一望便看见了街边那熟悉的黑色轿车。   而刚打开车门的父亲,正伸出半个身子笑着冲他招手,并马上上前作势要帮他扛行李。   待将所有行李都扛进了后备箱,坐在副驾驶的郁舒妍迫不及待地就打开了话匣子:“幺儿,‘超’渝州好耍不?”   坐在后排座的郁景徐盯着显示没有新消息的聊天框,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好耍”。   “还没吃饭哇?我跟你爸打包了点凉菜,你回去和着稀饭一起吃。”   “嗯。”郁景徐摁灭了手机屏幕,开始认真回答母亲不断抛出的问题,他不想让父母看出任何端倪。   “我们这是要去新家?”他注视着两侧稍显荒凉的街道,心知这是通往新区的路线。   郁舒妍从副驾驶侧过头来,“我和你爸的学校都放假了嘛,新房子不去住就浪费了,房间啊床铺啥的都给你收拾好了——这几天在外头住酒店没得好安逸哇?”   “......是有些睡不惯。”但他压根儿就没睡过酒店,甚至于住在别人家睡得都不是客卧,也不知道卓蔚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兴许是敏锐察觉到郁景徐心事重重,郁舒妍不再急于询问,转而和齐念聊起了一些关于过年的准备。   十来分钟后,汽车驶入了一座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他们目前在市区内有两套房,常住的那套算是他们刚参加工作时分配的教工宿舍,不仅只有二套一还临街,不过胜在地段好,去哪儿都方便。   而这套则是在郁景徐上初中时夫妻俩按揭贷款买的,那会儿新区建设的文件才刚刚批下来,他们便趁势拿下,为此还连夜排队摇号,最后才抢到了现在这个不临街的三套一居室,成了一期住户。   虽然六层便封顶,他们这栋楼还是配备了电梯,齐念按下“3”键,感慨道:“这栋现在只有我们一家住户,其他都还没装修呢。”   郁景徐高考假的时候差不多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新小区的确没什么人气,不过当初楼盘却卖得很好,几乎称得上是一抢而空。   郁舒妍接过他的话茬:“咱小区有钱人多着呐,整栋整栋买下来的,就我知道的都有三个,啧啧啧。”   “他们和我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郁景徐低声说道,神情间有些自己都未发觉的默然。   见风向好像有些不对,郁舒妍急忙岔开话题,“是啊,咱们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行了,现在有房有车的,哪里不幸福了?”   齐念则拍着他的肩膀,“你妈说得对,先回去吃饭吧,行李一会儿再收拾。”   “嗯。”   郁景徐在双亲面前慢慢露出一个微笑,他终于暂时抛却了挂念,单纯享受着此刻回家的温馨。   “玉米稀饭在电饭煲里,保温后还是热的。”齐念换好鞋后,便走进厨房去帮他舀稀饭。   餐桌上放着两个打包盒,里面盛装的分别是卤牛肉和凉拌猪头肉,此外还添了豆腐干、海带丝等用作配菜。   “你慢慢吃,我和你爸回房间看新闻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郁景徐盯着那碗有些稠的稀饭,开始动筷,在咽下一块牛肉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掏出了手机。   屏幕亮起时,一条微信消息也随之弹出——   “安全到家了吗?”   他搁下木筷,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到了,你呢?”   对方很快给他发来一张江边夜景,“没呢,还在外面吹风。”   “......是为了醒酒吗?”   “哈哈哈,喝了一点不过没醉,你是怎么一下就猜到的?”   郁景徐长呼一口气,谨慎地瞥了眼已经掩上的主卧门,再三犹豫下还是点击了“视频通话”的按钮。   卓蔚成也接得很快,两人一个在路灯下,一个在餐桌前,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么说感觉不太好,但你好像在遇到一些很苦恼的问题时就喜欢‘借酒消愁’。”虽然酒量也不见得太好,他看着卓蔚成已然漫上绯色的脸庞,如是想到。   卓蔚成的眼睛分明余肿未消,却深情地注视着他,“是么?我本来不打算喝的,是因为出去吃了饭才......”   郁景徐看出了其眼部的端倪,突然打断了对方,“你现在旁边有人吗?”果然出事了。   “没呀,我打算吹会儿风就自己走回去。”   走回去?虽然郁景徐仍对渝州不太熟悉,但倒也知道江边离卓蔚成目前的居所直线距离有三四公里。   卓蔚成喝醉时看起来大致正常,也不会手舞足蹈、大吵大闹,可总在一些细节上能看出这人的迷糊。   若真是醉得不行了,只怕是会直接倒头就睡。   思及此,他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还是打个车吧,大晚上的太冷了。”   对方的脸一下子从人像框中消失,郁景徐只能看见那深黑色的夜空,过了半晌,才听得卓蔚成闷闷道:“小景,我好想你......”   他还没来得及去追究为什么又改了对自己的称呼,卓蔚成便又开始嘟囔道:“我真是个废物,我好像给不了你一个稳定的未来。” 第116章 刻板印象的打破   “出什么事了吗?”再三犹豫之下,郁景徐还是只能说出这样稀松苍白的话语。   但不知是不是信号不佳的原因,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而这样的局面持续半分钟后显示对方已挂断了视频通话。   就算他后续再多次回拨,甚至直接微信“轰炸”,对方也毫无应答......   “景徐,吃不下就倒了吧,饭都要凉透了。”   直到母亲从门缝中探出头来,郁景徐才勉强从惴惴不安的心情中解脱出来,三两下就解决了剩下的半碗稀饭。   房间里的床早已为他铺好,书桌和柜子里的一应物品也码放地整整齐齐,可他却破天荒地直接往床上一趴,焦躁不安地枯守着手机屏幕——然后又在母亲的催促下去冲了个热水澡。   儿子今晚的反常举动,郁舒妍都看在眼里,于是在其去晾衣服的间隙,她不由开口问道:“是有什么重要通知吗?还是在等别人回你消息?”   郁景徐拿晾衣杆的手一顿,“我......”   他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卧室中便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视频通话发起铃声,他立刻将晾衣杆一撂,可谓是火急火燎地冲回了卧室。   而郁舒妍盯着他的背影,眼中划过狐疑且担忧的神色。   此时此刻,看到那熟悉的微信头像,郁景徐在滑动接听的同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率先出现的背景是卓蔚成家中的客厅,然后卓蔚成的脸才姗姗来迟地入镜,在灯光的照耀下,其上的红肿与淤青都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未等他先疏解堵在喉间的千言万语,对方便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听起来酒意已经消解得差不多了,“抱歉啊,果然喝酒误事,刚才不小心把手机摔坏了,所以我回家把旧手机给翻出来了。”   卓蔚成却并未马上得到意料之中的关怀,郁景徐足足盯了他半晌有余,在此期间,其眸中划过数种情绪,最后方才定格于宽慰。   但实际上说出的话却是:“嗯,你说得对,所以以后就别喝了。”   这让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景,你现在是在生我的气吗?”   郁景徐叹了口气,自动忽略了那变化的称呼,“没有,我知道你今晚上肯定和家里闹不愉快了,心里很难受。我刚才那么说,也只是因为我关心则乱。”   “——比起生气,我现在更想给你一个拥抱。”   卓蔚成深吸一口气,“亲爱的,真是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   然后他第一次如此明显地看到郁景徐脸上露出了稍带无语的无措神情,看来是气还没消,他如是想道。   “反正我现在又得不到你的拥抱,难道还不允许我嘴上占占你的便宜吗?”   郁景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破了功,轻笑道:“不敢,谁讲道理能说过你啊?”   末了,其又淡淡补充道:“看到你现在没事,真是太好了。”   相顾无言,唯有交汇的视线刮擦出火花,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让很多情感不必再通过言语来传达。   后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卓蔚成将今晚事件的美化版本讲与郁景徐,后者听后沉默良久方道:“明明是亲人,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狠绝的地步?”   说罢他还伸出手指,似乎是想隔空抚摸卓蔚成的眼角与那道淤青。   而卓蔚成硬生生地忍下心间的种种波澜,“明天要考科一的人,现在还不去睡觉吗?”   “不用管它。”   “哇,我好感动,在你心中我居然比科一还重要。”语气中满是受宠若惊。   郁景徐眉梢微动,“在我心中,你比很多事情都要重要。”   卓蔚成以手掩面,呼吸陡然变得粗重,“大晚上的,别这么撩拨我啊。”   他凭一己之力成功破坏了刚才构筑起的纯爱氛围,却又制造出了另一种更加成熟的氛围。   “哦,那我挂了?”   “别!小景,你变了!”   在卓蔚成哭爹喊娘的浮夸表演中,郁景徐终于不再掩饰笑容里的腹黑成分。 第117章 港湾   驾考科目一只要稍稍上心便能通过,上午在交管所登记完满分成绩后,郁景徐并未急着回家,而是去商场里挑了几大件年货,打算寻见一个时间合适的机会去看望老师。   无论是商场还是街道,俱是人山人海,让他提前感受了一番浓厚的年味。   但他结完帐后便提着东西拦下一辆出租——他得赶着回去帮忙准备今天的午饭。   一听见开门声,原本在厨房内忙活的齐念便闻声探头,手上还拿着一柄锅铲。   “回来了?科一考试咋个样?”   “过了。”郁景徐一边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边答道。   “那太好了,快坐下休息吧,菜一会儿就好,我先头还去菜市场买了虾。”   郁景徐却无法安然坐下,“没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齐念颠着锅勺,“唔,你妈刚才说她到小区对面买零食和干果去了,你去帮她提一下东西吧,免得太重了。”   “好的。”   这时却又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郁舒妍提着几大袋东西从屋外走进来,与正打算重新换鞋的郁景徐面面相觑,然后率先笑了出来。   “在这儿傻站着干啥子哟。”   “......本来打算去帮你提东西的。”   郁舒妍把一众东西撂在茶几上,“用不着,这些又不重——你是不知道店里有多少人,我排队都排了好久。”   郁景徐和她并排在沙发上坐下,“商场人也多,大家好像都放假了。”   “害,对了,科一考试怎么样?”   “考了一百分。”   郁舒妍拍拍他的肩膀,顺手拿遥控器启动了电视机,“不愧是我儿子,我们当时拿着书背,你妈我考了98。看来这个寒假你可以把科二也一起过了。”   “他们说科二很难......而且考试费那么贵。”   “那就多练再去考嘛,开车本来就是要熟能生巧——欸,你脖子上那根链子从哪儿来的?”   !郁景徐脸一红,“......随便买来戴着玩的,我去上个厕所。”   真是大意了,走出卫生间的他捏紧银链,希望母亲不要再追问。   自己原先的位置已被父亲占据,而茶几上的干果零食已被分门别类地放入电视机旁的玻璃柜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不知道你现在饭量有没有变化,自己去厨房看着舀吧。”郁舒妍端碗盯着屏幕里的肥皂剧,目不转睛。   好像没有要再提起的意思,郁景徐这才松了一口气,舀上饭后在母亲的旁侧坐下。   “学校过年发的那两张提货卡,加起来有四百,我今天去买了两百多块钱的东西,剩下的拿给小景,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要得嘛,还剩一百多,不够的话喊他回来报账。”   如此之后,话题很快又偏向了话题。   父母时不时地就会像这样开始闲聊,仿佛与对方有着说不完的话语,而自己通常只会在一旁静静听着,但他很喜欢这种家庭氛围,虽然有时他会觉得父母之间有一层自己无法涉足的空间。   发愣间,便有两大只虾仁进了自己碗中。   “小景?咋个光愣起不吃虾,你爸不仅特意去了虾线还把壳都给剥了。”   似乎终于想起了一声不吭的郁景徐,郁舒妍笑吟吟地对他进行了投喂,“你小时候去吃九斗碗最喜欢的就是白灼虾,自己不太会剥又不求助大人,有一次连壳都一起吃下去了。”   “妈,这种事就别提了。”   “哈哈,你现在又不会再这样了......”   做饭的人不洗碗,洗碗的人不做饭,这是郁舒妍定下的规矩,但郁景徐看着母亲沉迷电视剧的模样,默默端起了碗盘。   待他忙活完,微信便弹出了消息,某位昼夜颠倒人士发来了其早午餐的照片,是一碟水饺。   郁景徐擦干手,秒回道:“刚起?”   “嗯哼,这才是寒假的正确打开方式嘛。对了,你科一过了吗?”   “你猜。”   “我猜满分过。”   郁景徐唇角一弯,走入寝室,在书桌前坐下。   而就在这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叩击门框的声音。 第118章 关于备注   他转身望去,神色如常,“妈,我没关门,你直接进来就好。”   郁舒妍缓步走到他身前,笑道:“我得尊重你的私人空间啊——你这会儿用电脑吗?我想借来挂下网上学习,另一台电脑你爸在挂。”   “没事,你拿去用吧。”郁景徐直接将整个电脑包提给了她。   “好,这下我就能用平板追剧了。呼,其实你不想当老师也挺好的。”   教师行业并不如外界所想象的那样,纵享寒暑假自由,这些琐事还只是冰山一角。   郁景徐哑然失笑,简单回复了两条微信消息,便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柜。   即使是在纸媒已经没落的今天,在看到书店促销打折时,他仍然会忍不住去挑几本带回家,再加上从旧家搬来的那些杂书,这属实是一项大工程。   但他“开工”还没一会儿,郁舒妍便又端着笔记本电脑出现在房门外。   “怎么了妈,是电脑出什么问题了吗?”   她神情有些古怪,“......微信上有个叫‘亲嘴鱼’的人一直在给你发消息。”   郁景徐一脸快要裂开的仓皇表情,下意识看向自己手机的方向,由于设为了振动模式而导致他没能及时看到消息。   并且,自己刚才传完文件后为图方便没有退出微信登录,眼下只能期望卓蔚成没有像以往一样发一些调情的言论,虽然自己给他的备注就已经够炸裂了。   看着他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郁舒妍缓声道:“你放心,我没去看他具体发了什么内容。”   昭然若揭的想法一下子就被母亲点破,这样更显得他心里有鬼了。   于是郁景徐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我在大学新认识的人,‘亲嘴鱼’是他的网名,我......还没来得及给他改备注。”   郁舒妍回想起那三个字旁边的爱心符号,还是选择相信儿子的说辞,“好吧,你这朋友的网名还挺奇怪的哈。”   他则跟着尬笑了两声,“哈哈,大学牲这样做很正常嘛。”   期末周的时候他也很想把微信名改成“人在天堂”。   像是为了缓解尴尬一般,郁舒妍最后选择归还了电脑,“正好你爸那边挂课挂完了,就不用再借你的了。”   “嗯。”   待脚步声远去之后,郁景徐火速点开微信,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亲嘴鱼”对象究竟是如何用消息“轰炸”他的。   在他和卓蔚成发消息说自己要整理书柜十分钟后,对方便开始用话语叙说思念,在未得到他的回复后复制粘贴来了大段表达爱意的发疯文字。   郁景徐扶额叹气,对于卓蔚成那掩藏在扭曲文字下的思念与爱意,发了一串点过去以作回应。   对面则瞬间甩出一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让他觉得分外好笑。   “我妈看到了我给你的微信备注。”   “?!你这样提醒我了,我都还不知道你给我备注的什么。”   “猜猜看,这次是有奖竞猜。”   郁景徐屈指叩击着桌面,明明差点就要被母亲发现了,风浪过去后他的心情竟然能如此迅速地重归平静。   那头的卓蔚成还真就在绞尽脑汁地进行猜测,“我了解你,你肯定不会用那种肉麻出格的备注——虽然那样我很喜欢,不过你既然担心阿姨发现,那说明也不太能见人......”   “emm难不成是男朋友?”   卓蔚成给出了一个相对保守的答案,然后便看到了郁景徐发来的“回答错误”。   “对象?”   “不是。”   卓蔚成深吸一口气,“不会是成娃儿吧?”   “也不是。”   郁景徐没想到还能这样备注,立刻将其划为可用于修改的几个备选项之一。   “那我就猜不到了,揭晓答案吧——好可惜,拿不到小景给的奖励了。”   这人单凭输入文字已经可以取代语音的效果,郁景徐边截图边想道,不管猜没猜对,他都打算给卓蔚成“奖励”的。   当“亲嘴鱼”三个字映入卓蔚成眼帘,立刻激动暴起的他差点没把床给跳塌,他是万万没想到郁景徐会给自己这样的备注。   于是他委屈发道:“我就是喜欢亲你啊,有什么问题?”   郁景徐在床边坐下,编辑道:“按你这个逻辑,我这样备注也合情合理。”   “好吧,那你想知道我给你的备注是什么吗?”   回答卓蔚成又是一串省略号。   他也效仿郁景徐直接发了张截图过去,待看到那个备注名时,郁景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截图上“景宝”这两个字差点没让他两眼一黑晕过去。 第119章 寒假工   郁景徐足足缓了五秒钟才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来,脸红心跳的他立刻勒令对方改掉。   卓蔚成自然能想象出来郁景徐该是何种反应,答应得很是爽快,“好啊,那小景希望我改成什么呢?我都听你的。”   这人怕是故意把难题抛回给自己......郁景徐的食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决意已读不回,不过倒是没有落下先前想要给予对方的“奖励”。   “是不是不该这么逗他?”卓蔚成望眼欲穿地盯着对话框,难得反思了下自身所存在的种种问题。   于是他也识趣地不再继续追问,而是拿上床头柜边的药瓶走进了洗漱间。   额角淤青的痕迹已经消减了不少,但细看之下还是无法完全遮掩,偏偏还让明天要会面的对象看到了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他的确有先见之明,才会一开始就为会面空出了一天的休整时间,否则就凭自己今天的状态......怕是够呛。   幸而丹总编看上去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随和与亲切在其身上展露得淋漓尽致,那是性格同阅历带来的气质加成。   “嘶。”正当他感慨人生的时候,手上的棉签就忽而失了力道。   他一面哀叹连连,一面瞥见镜中自己清澈得仿佛能被人一眼看穿的眼神,心情逐渐变得沉重且复杂,自己的成长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至少目前为止仍没有什么长进。   不过比起沉溺于无能的痛苦,不如试着行动起来。   卓蔚成的目光落在郁景徐使用过的新牙杯上,眼底一片温柔。   他们之间果然没有再互发消息,直到晚间,卓蔚成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张烧烤外卖的图片,配文是“神秘人奖励之我又幸福了”。   发布仅一分钟后,他便收到了郁景徐的点赞。   而对方的已读不回也被他看作是默认备注的标志。   翌日,卓蔚成一大早便在衣帽间内挑挑拣拣,最后翻出了一身较为低调的黑色西装,再用发胶捯拾了几下头发,特意盖住了淤青的地方。   而那双原本就神采奕奕的眼睛在冷敷过后,也再看不出任何红肿的迹象。   他满意地盯着全身镜中的自己,缓缓呼出一口气,幸好健身成果能让自己撑得起这身打扮。   丹殊向来恪守时间观念,在与别人有约的时候也是习惯早到的那一个,不过当他今天提前半小时出现在约定的餐厅门口时,一身成熟打扮的卓蔚成便已转过头来冲他礼貌微笑。   与对方的正式相比,丹殊用于外搭的那件卡其色大衣就显得格外随性,倒是和他周身的气质相得益彰。   面对卓蔚成的主动招呼,他亦报以和善神情,“是蔚成吧,我是你姐姐的校友——丹殊。”   “丹总编好。”卓蔚成言辞正经,俨然把这里当作了面试场地。   这番话惹得丹殊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头,“哈哈哈别拘谨,先进去坐下吧。”   两人在包厢里落座后,充足的暖气让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卓蔚成一下子活了过来,就算他往身上贴了四个暖宝宝但依旧不抵事。   丹殊瞥见他的神色,看破不说破,一边翻看着菜单一边做起了解说员,只字不提卓蔚成那日的窘况,力图营造一种适合谈话的舒心氛围。   而卓蔚成原本也不是放不开的性子,悟到对方是在照顾自己的情绪后,便开始从容应对丹殊抛出的话头。   这间由丹殊挑选的餐厅也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地段安静,服务周到,最重要的是菜品走的也不是那种管看不管吃的路子。   一顿饭下来,事关兼职编辑的内容出乎意料地简短爽快,丹殊也没有要考校卓蔚成专业知识技能的打算,两人反倒是就一些琐事爱好交换了不少意见,最后还将话题转到了大学生活上。   两人的大学生涯虽然相差了十几年的鸿沟,真要绘声绘色地交流起来,倒也没有多少障碍。   丹殊抿了口餐后咖啡,惬意而又慵懒地感慨道:“人但凡到了一个需要攻克的新阶段,便不可避免地从上一个阶段中挖掘出所谓怀念的成分——总而言之,工作阶段实在是让人心累。”   虽然还未真正步入社会,卓蔚成也向他投去分外理解的眼神,XX出版社的总编,光听这个名头,都知道一旦忙起来绝对是脚不沾地。   “所以再过几年,我就打算退休了。”   “咳,退休?!”   听见这两个字,卓蔚成刚咽下去的一口咖啡差点没被惊得喷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失礼后,他眼中的欣羡眼神较先前的理解之色还要来得更为真挚热切。   丹殊放下咖啡杯,“哈哈哈,你是听说这件事的人中第三个反应这么强烈的。不错,到时候我准备辞职去川西养老,那里也有人在等我。”   对方紧接着递出了自己的名片,话音一转:“不过最近三年,你依旧可以通过这上面的工作号码联系到我。”   “好的,谢谢您。”   卓蔚成在愣神间接了过去,满脑子都是有人在等他去养老......难道现在连养老搭子都有了吗?   这时候却突兀响起一道消息提示音,丹殊露出抱歉神色,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起身接过侍者递来的大衣,“有朋友在外面等我,但我已经提前结好账了,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对方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门外,整顿饭丹殊给卓蔚成的印象都是自信从容的,在谈论到一些时事话题上还有独到的犀利之处,唯有此刻才让卓蔚成窥见这个男人掩藏在表面下的反差。   丹殊走后不久,他也起身整理仪表,缓步走出了这间餐厅,感受到多日来郁结于心的沉疴终于被清除了一二。   不需要坐班的兼职编辑,这将会成为他寒假的第一份工作。   都是为了钱呐......他握紧双拳,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并在心里默默流泪,加油吧,打工人。 第120章 新年快乐   除了编辑工作外,他还利用人脉找到了两份理科家教,最后甚至去尝试了便利店的晚班工作。   一学期的“摆烂”生活差点都卓蔚成忘记了自己过去也是个“卷王”的事实。   所以他在寒假倒也很快就适应了作为打工皇帝的生活,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帮助他改掉了熬夜的毛病——白天太累会令他倒床便睡。   城区街道上的年味越来越浓厚,而他则在腊月二十八暂停了所有的兼职工作,重新回归了寒假大学牲的身份。   而无论打工还是休假,他的主要消遣也只有一个——和郁景徐聊天。   但对方最近和父母回老家走亲戚,私人空间的急剧减少导致两人联系时就像是地下组织接头一样谨慎。   有好几次两人打视频时,卓蔚成都发现郁景徐那边显示的背景是在半山坡上。   并且对方还是趁着母亲打麻将、父亲做饭时避开亲戚偷跑出来的。   “你还要在老家呆几天啊,感觉你每次都这样好辛苦。”   刚下工的卓蔚成仰躺在沙发上,顺手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过去。   那边回复得很快,“没关系,今年我们回去得早,待到初三就走。”   “唔,我好想见你。”   郁景徐穿着一件做家务活时惯穿的花罩衣坐在农村自建房的水泥院坝里,心想诸如此类的话对方一天要发八百回。   于是他反客为主地拍了一张罩衣的照片发过去,“我想看你穿着它做饭。”   那边也毫不退缩,甚至还开出了更为丰厚的条件,“好啊,下次你来我家时想让我穿什么都行。”   “……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帮忙弄晚饭。你呢?晚上吃什么?”   卓蔚成从沙发上起身,一只手打字,另一只手在冰箱里翻腾,“昨天我包的饺子还剩了一半,今晚煮了吃。”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是牛肉芹菜馅的,我想你肯定喜欢。”   正忙着扎紧袖套的郁景徐瞥见卓蔚成发来的消息后便哑然失笑。   这人真是,生怕自己不知道他的寂寞似的。   不过郁景徐在忙活完后,还是第一时间给对方拨了视频。   “诶,你这次怎么不用跑到山上去躲躲了?”   卓蔚成看见视频背景是客厅沙发,而对方也已经换下罩衣,重新穿上了一身灰色羽绒服。   郁景徐揉了揉眉心,也因这话勾起了他一些颇为心累的回忆,“今晚大人们都在楼上打麻将,一楼正好没人。”   “真不容易,我们终于能‘见光’了。”   然而,镜头里郁景徐的背后却突然探出了一颗小脑袋,“表锅!我们去放炮耍嘛!”   那是他尚才十岁的表弟,正提着一袋子摔炮和烟花棒。   差点把这孩子给忘了,郁景徐瞬间起身,一本正经地开始诓骗小孩:“表哥在开会,你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帮你点火。”   小孩儿嘴一撇,看破不说破,“你们大学生也真是的……”   他这般嘟囔着,又一口气跑楼上去了。   而郁景徐这才将镜头那边的卓蔚成从一片漆黑中给解救出来。   不等对方发话,他便先叹气道:“大人们都忙,孩子们只能扔给我和我爸。”   “辛苦辛苦,过几天回家就好了。”   卓蔚成光是想象了一番郁景徐带孩子的情景,就忍俊不禁,十分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表情管理。   待这段插曲平息,郁景徐试探性地问道:“这几天你家里有人来做客吗?”   卓蔚成扫视了一圈毫无人气的空荡居所,立刻应道:“除了大年三十外,我都能叫到人出来玩。”   面对他的避而不答,郁景徐却直接道:“我是想问有没有人陪你吃年夜饭。”   “……没有。”对方的神情在坦诚间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丝凄凉。   这些细节,郁景徐都尽数看在眼里。   “那等到开学了,我陪你去吃好吃的吧。”   卓蔚成知道郁景徐向来照顾自己的感受,可得到对方如此简单的一句承诺,此刻的他依然情难自抑。   “啊,怎么办,景宝,我简直要爱死你了。”   郁景徐一把将手机扣在了沙发上,两只耳朵就像充血了一般通红。   又过了好半天,他才重新拿起手机,“……大过年的,给我好好说话。”   卓蔚成只用了一秒就老实下来,“好的,亲。”   这人就是吃准了郁景徐不会和他较真。   而结果便是对方直接就挂了视频,让他只能苦哈哈地去煮饺子。   不过几份兼职工资到账的消息倒是暂时抚慰了他受伤的心灵,卓蔚成已经开始盘算起明天要不要去买一件花罩衣作为“新年战袍”。   饭后,他也未像往常一样继续瘫在家里,而是久违地绕着江边散步。   街上处处都张灯结彩,比起平日来也更加热闹,但大多数的人们还是行色匆匆地前往各地,少有像他这样的闲者。   逛着逛着,他脚一偏就踏进了商场,自己像模像样地置办起了年货,还买了对联和灯笼。   他无论来去都是孑然一身,回到家时多出来的只有那几袋沉甸甸的年货。   自从有了自己的居所,过年对卓蔚成而言只是需要在那个毫无温度的家里吃顿难以下咽的饭,如今连这顿饭也省去了。   当他带着一身寒意布置好新春装饰时,远处正好升起数道烟花,在夜空中留下了几瞬璀璨。   卓蔚成久久都未收回视线,朝远方轻道了一声:“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过年回老家后事超多……总之祝各位宝新年快乐! 第121章 新学期报到   正月十六后,各地大学陆续开始报到,算是漫长的寒假终于迎来了尾声。   报道第一天的上午,言川兀放下自己累死累活扛上来的行李箱,一边哼着歌一边拧开了宿舍门。   正站在洗漱台前对着镜子拨弄头发的卓蔚成惊喜回头,在看清对方是谁后不加掩饰地表露出了失望,“是你啊。”   “怎么,因为不是老幺所以让你很失望?”   “嗯哼。”   卓蔚成大方承认道,将尴尬转移到言川兀身上。   “啧,真令人寒心,寒假这么长,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念舍长爸爸吗?”   他用一种贱兮兮的语气道:“完全没有呢~”   言川兀佯怒般一把推开他,将行李箱拎到自己座位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卓蔚成在镜子前停留的时间过长,他收拾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和其搭话:“喂,你报道怎么来得比我这个本地人还早?”   卓蔚成此刻已经离开了洗漱台,在衣柜前专注思考着服饰搭配,闻言顿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言川兀因这个笑容而起了一身的鸡皮子疙瘩,“算了,我不问了,你这个坠入爱河的花孔雀。”   “坠入爱河”这四个字倒是成功把卓蔚成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清了清嗓子,“……你这里在胡说些什么呢。”   对方一脸看穿了的表情,抱臂挑眉道:“得了吧,我又不是瞎子——我们宿舍现在已经没有单身狗了。”   孰料卓蔚成却果断摇头,“瞎说,只可能是洛哥告诉你,你才知道的。”   而言川兀也不在意他对自己的误解,“哼哼,你这不就是直接承认了吗?”   卓蔚成放下手中的大衣,向对方伸出自己的掌心,“没想到舍长大人如此明察秋毫,那么份子钱呢?”   “进了这个宿舍就是一家人,我和洛哥可都没管你要份子钱。”   言川兀十分无语,正欲痛击他的掌心,但显然卓蔚成将手回缩的反应更快,让其一把落空。   “那送句口头祝福总行吧?”   他看着言川兀的眼神变得越发鄙夷,“……说实话,我对男的和男的在一起没有偏见,但从刚知道这事儿开始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你这是‘缠郎’上位记。”   卓蔚成被其说得一头雾水,家乡话都蹦了出来,“啥子叫‘缠郎’?”   “说不定老幺只是不忍心拒绝才迁就你的。”   “呸呸呸,说什么呢,他爱我,我爱他,我俩情比金坚。”   言川兀目瞪口呆,“哇,你好自信。”   卓蔚成对其拥有这种怀疑而感到非常不爽,“总之,让他感到幸福在我这里是绝对优先的。连这个都做不到,那还算什么男人。”   他抬起左手,顺便向言川兀展示了一下中指上的戒环,美其名曰“再免费送波狗粮”。   言川兀表示自己已快被闪瞎,心下无奈叹气,不过他也了解卓蔚成的为人,虽然经常做出不靠谱的举动,但总归是个好人。   没错,笼统地称作好人,已是自己对其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好好好,你就是明派第一深情。祝你俩百年好合,份子钱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给。”   对于他画的这个大饼,卓蔚成装作一副感动至深的模样,“哇,你好孝顺。”   “……我说你真是够了。”   卓蔚成之后又鼓捣了半天,言川兀都把床给铺好了他才终于换上了满意的搭配。   真是一只磨蹭的花孔雀,言川兀在内心如是吐槽着,嘴里嘟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求婚。”   准备好一切的卓蔚成则坐立不安地盯着手机屏幕。   “老幺快到了吗?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去机场接他。”   “他不让,说打车费太贵了。”   而卓蔚成自己为了省钱,则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动车来的。   “哦,那我吃饭去了,你慢慢等吧。”   宿舍内转眼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不过如今的他满心都被即将相见的喜悦所填满,因而也不觉饥饿,盘算着半下午的时候和对方一起补一顿。   于是在到了预计好的时间后,卓蔚成便忙不迭地开始朝校门口进发,在街角等待接机的大巴车。   “手牵手,我们一起走……”随着手机铃声响起,一辆满载着乘客的绿皮大巴也同时闯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喂?小景,我看到你坐的那辆车了。”   “都说了不用来接了……吃午饭了吗?”   “哈哈,还没呢,我怎么能背着你去吃独食呢?”   即使两人几乎每天都要视频通话,但此刻对方的声音自电话中传来,又有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大巴停下后,上面的人推推搡搡地下来,又去车子侧面搬运行李,卓蔚成也跟着凑上去,准确无误地搬出了郁景徐的行李箱。   “蔚成。”   他蓦然回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身后。   或许是因为提前看过天气预报,郁景徐外面只套了一件薄款风衣,风格较之前更为成熟率性,额发也简单修理了一番,显得分外清爽。   对方也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自然笑道:“你变得更壮实了,看来你寒假真的没少进健身房。”   卓蔚成没想到比起自己精心准备过的发型和服装,郁景徐会先夸赞他的健身成果。   不过,对方原本也不是会直接说出这些的人。   相处得越久,就越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变化。   “那你不想验收一下实际成果吗——把电脑包也给我背着吧。”   卓蔚成开始向他索要背上的灰色电脑包。   “……我自己来。”   大庭广众之下,郁景徐又在他面前变回了熟悉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调侃之辞非他所言。   卓蔚成秉承着送佛送到西的“服务”态度,两条腿跑得飞快,不顾他的反对帮他直接把行李箱扛上了六楼。   “你的座位和柜子上的灰尘,我都已经提前打扫过了。”   面对他一贯的贴心,郁景徐想了想,“谢谢,那我今天请你吃饭吧。”   卓蔚成却充耳不闻般只顾着走过去把宿舍门关好,“可是比起吃饭,现在我有更想做的事。”   他背倚着门,一双曾被言川兀誉为“看狗都深情”的眼睛向郁景徐投去灼灼视线。   多日来的默契使得现在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点燃他们之间的氛围。   郁景徐缓缓向他走近,竟是主动上前吻住了对方。 第122章 基地班选拔   对彼此的熟悉令这个吻渐入佳境,好在郁景徐及时止损地将他推开,“......学长他们一会儿就来了。”   卓蔚成继续凑上去亲吻他的颊侧,被避开了也不恼,无所谓道:“老言出去潇洒了,洛哥估计也要晚点才到,只管亲,别担心。”   而此时此刻门外正打算拿钥匙开门的洛之洺:......   他十分果断地带着行李箱退至楼道清洁间,幸而几分钟后,小别胜新婚的两人便离开了宿舍。   因为卓蔚成寒假期间不止一次向郁景徐哭诉没人陪他吃火锅,所以他们去了一家常光顾的连锁火锅店。   但还没等点好的锅底端上来,郁景徐的消息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卓蔚成看他神色如常地拿起手机,片刻后瞳孔骤缩,不由得担忧道:“发生什么了?”   郁景徐放下手机,长呼出一口气,并捏了捏眉心,“——辅导员让我晚上八点去会议室开个短会。”   卓蔚成听后义愤填膺地撂下正搅和着油碟的筷子,“什么人啊这是,有什么话不能线上发通知,非得在报到当天晚上开会说?”   “可能......是为了选拔基地班的事。”   大一下刚开学就会开展选拔总数为十人的保研基地班,这是文院的惯例,郁景徐寒假时也听到了些风声,只是没想到会如此迅速。   “啊,那的确是大事——你会去参选吧?”对方即刻收敛了自己激动的情绪,转而打算为其加油打气。   郁景徐颔首,不动声色地打算岔开这个话题,“锅开了,烫菜吧。”   卓蔚成也知道参选会承担巨大的压力,于是也识趣地专注于干饭。   晚上,洗过澡的郁景徐又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前去开会,而卓蔚成因为要收拾打扫文娱部的活动室,刚好和其错开了回到宿舍的时间。   “老言!”   他一把抓住在桌前打字的言川兀,后者被他这火急火燎的态度给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小景他有向你问过基地班的事吗?”   “有啊,简单说了两句,然后他就去开会了。”言川兀分外镇定,也自动忽略了卓蔚成对郁景徐那颇显亲昵的称呼。   “这样......”得到肯定回答的卓蔚成反倒泄下气来,搞得言川兀莫名其妙。   “怎么,你担心人家以后和你不在一个班上了?”   但卓蔚成一时半会儿还真没联想到这层影响,“说什么呢,我只是担心焦虑会影响他的实际发挥。”   “卓蔚成。”   言川兀突然一本正经地叫了他一声,随后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我看你这是杞人忧天,上学期期末是你绩点高还是他绩点高?而且据我所知,人家四级比你多考了一百多分吧。”   “你与其担心人家会不会太焦虑,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让‘高攀’的自己以后不被嫌弃......”   难得找到能收拾卓蔚成的时候,言川兀那张嘴不住地叭叭着,而对方直接将他侧过来的脑袋给敷衍地扳正回去,“好了,好了,知道你对我有很大的意见了。”   而目睹了这一场闹剧的洛之洺惜字如金地开口总结道:“尊重,信任。”   卓蔚成对其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未来的人民教师!”   这人言罢后还不忘去回怼舍长,“好好学学人家的讲话水平。”   言川兀用一本书盖住发嗡的脑袋,“啊西,我真是受不了了。”   郁景徐提早了十分钟到场,发现还未开锁的会议室门外乌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人,其中不乏有他熟悉的面孔,无一例外都是些“卷王”。   “郁景徐?”   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到的是他们班的班长李淑悦。   那是个外表文静,性格开朗的女孩,不但学习刻苦,上学期绩点排名年级前五,而且在学生工作上也是不遑多让,总之是让郁景徐很敬佩的那类人。   想到这他温和一笑,“班长,有什么事吗?”   毕竟是要找人干活,李淑悦反常地表现出了些许不好意思,“呃,就是想问问你一会儿结束后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去帮学委搬教材,今天刚开学,一时找不到人,所以......”   “当然可以。”   她话音未落,郁景徐就痛快答应了这个请求。   “啊谢谢谢谢谢谢谢谢你!好人一生平安。”   李淑悦双手合十,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感动地流出两行清泪,果然,优秀的人连精神状态也是优秀的。   接下来她迅速将郁景徐拉至一侧,小声和他分享起自己目前了解到的“情报”。   “我听说,这次参选的范围扩大到了年级前五十名,而且笔试还多加了一道作品论述题......”   李淑悦和专业课老师的关系都不错,又和学委是闺蜜,能打听到这些并非难事。   恰在此时,姗姗来迟的辅导员打开了会议室的大门,一众人鱼贯而入,作为“稀缺男丁”的郁景徐果断坐在了第一排。   整个会议以通知为主,干货满满,不出半小时便散了会,郁景徐记下了几个关键的选拔时间点,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准备。   会后他跟着几个女生走到教学楼下,郁景徐看着那些搬书大部队,“我们几个人够吗?我可以问问蔚成能不能来帮忙。”   一听还能招到义务劳动力,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后,俱是两眼放光。   卓蔚成接到电话时正在和家长谈家教的薪酬,看到来电人后便立刻接通。   “喂?你那边结束了吗?我骑电瓶车过来接你。”他说着便要去拿备用的头盔。   “结束了,但我在教学楼这边搬书,你能过来帮忙吗?”   几分钟后,刚刚把书搬到一楼空地的几人便见到了从校车上下来的卓蔚成。   他一边挽起衬衫的袖子,一边询问道:“小电驴搬不了多少书我就没骑,还有没搬的吗?”   几个人迅速把书搬到校车上,班长答道:“都在这里了,多亏了有郁景徐。”   郁景徐正抱着一摞书放在靠脚处,闻言浅笑,继而对卓蔚成歉然道:“辛苦你白跑一趟。”   那神情简直要勾走他的魂儿,但碍于有旁人在,卓蔚成也只能露出一个标准微笑,“没关系,帮助同学是应该的。”   校车一路开到宿舍楼下,两人又帮忙把教材搬到楼道角落,以便于其余同学领取。等到上了六楼,憋了许久的卓蔚成才敢去捉住他的手,在指间细细摩挲。 第123章 短途旅行   郁景徐没阻止对方越来越放肆的动作,反倒是在楼梯口站定,“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卓蔚成闻言,闪电般地抽回手,摆出一副正经神情,“抱歉,都怪我太激动了。”   “不是,从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不过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的话你可以直接说出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望着宿舍门,表示宿舍内并不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些对于未来的无用焦虑而已。”   沐浴在那宽慰的视线下,卓蔚成垂眸,本打算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个话题,却猝不及防地被对方拥入怀中。   “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们一起慢慢来就好。”   卓蔚成微微睁大双眼,那一点愕然旋即化为无限笑意。   “嗯。”   周一的早八是卓蔚成早已修过的通识教育课,于是郁景徐便不再急于占两人方座,而是顺其自然地选了个靠后的位置。   孰料他刚准备起身去接热水,就被身后的人在右肩上扎实拍了一把。   “好久不见。”孔苏的声音听上去依旧张扬。   郁景徐转身向其微一颔首,“你好。”   对方没急着给他让道,而是先往四周瞄了一圈,“卓蔚成没和你一起?那我可以坐这儿吗?方便‘摸鱼’。”   “当然可以。”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也并不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只是刚重新起身,就看见饮水机前的队伍越变越长,最后他又放下保温杯坐了回去。   自己今天本来就来晚了,这个点估计排不上了。   就在这时,孔苏起身大踏步地向外走去,两分钟后便将一瓶苏打水放在郁景徐的桌面上。   “喝吧,都是因为我害你没接上水。”   郁景徐把水重新推回去,轻轻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等下节课再去接。”   然而,教室里的水桶很快见底,没接上水的人群也只能纷纷散去。   “......我可以去楼道里接。”   孔苏顿时捧腹大笑起来,末了劝道:“得了,就几块钱的水而已,别跟我这么客气,我不喝苏打水,你不收下我就只能拿去扔了。”   “还有,上次军训标兵那奖状,你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   这两天刚开学琐事繁多,郁景徐一时间还真没想起这茬,立刻将方才那水的事抛诸脑后,“啊,那当然得依你的时间——之前还说要请你吃饭。”   孔苏不动声色地把苏打水再次推回去,“这周末怎么样?餐馆你挑。”   他本以为对方会爽快答应,但却被郁景徐直接拒绝,“抱歉,下周可以吗?这周末还有其他的安排。”   “行吧,那就这么说定了。”   此时此刻,没有早八的卓蔚成神清气爽地悠悠醒转,宿舍里只剩下了他和忙于敲键盘的言川兀。   见他下床,言川兀摘下一边耳机,“哟,咱们的‘睡美人’终于醒了。”   卓蔚成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没有早八,你起那么早干嘛?”   “你懂小组作业抽签抽到第一组汇报的痛吗?”   “喔,节哀顺变。”   他一边刷牙一边在宿舍里来回晃悠,生动形象地表现着闲人本色,而言舍长则忿忿不平地修改着ppt,怨气深重得能把键盘敲到冒烟。   “我走了,你慢慢敲哈。”   言川兀瞥了眼电脑时间,奇道:“你不是十点钟才上课吗?”   正忙着系鞋带的卓蔚成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要先去接小景。”   卓蔚成平时在宿舍里不会作出过界举动,被另外二者发现后也没有刻意掩饰这段关系,他对言川兀的解释是因为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没多加避讳。   但现在......   可恶,自己就不该多问。   可恶,这个宿舍里居然只有自己在异地恋。   “我在楼下等你。”   收到卓蔚成消息的郁景徐站在楼下等候,此刻正盯着那瓶苏打水发呆。   把小电驴停好的卓蔚成大步走过去,顺道把头盔递给他,“走吧。”   见其神色古怪,卓蔚成的目光也跟着停留在那瓶未开封的水上,于自作多情间会错了意,“咳,我正好有些渴了。”   然后他看到对方的眼神变得纠结而又痛苦,“这水......过期了。”   卓蔚成微张着嘴,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啊,那扔了?我给你再买一瓶。”   郁景徐疯狂摇头,心一横将苏打水塞进了书包最底层,“先去上课吧。”   然而中午两人在食堂干饭时,打饭归来的卓蔚成又跑去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瓶苏打水放在他桌前。   郁景徐手里的筷子差点被惊得掉下来,“......为什么去买这个?”   对方的表情十分无辜,“因为我看你一直怅然所失地盯着那瓶水——放心吧,这瓶绝对没有过期。”   “谢谢,不过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郁景徐觉得自己的笑容从未如此虚假过。   不明所以的卓蔚成只愣了几秒,便开始埋首干饭。   他见氛围逐渐恢复了常态,寻机提出了自己的计划,“你有想过这周末去周边玩玩吗?”   “真没想过,但是可以从现在开始想——你打算去哪里?”   卓蔚成咽下一口饭,心道难怪昨晚都凌晨了隔壁床帘还隐有屏幕亮光。   “只是想趁着刚开学去放松下心情......然后偶然间就刷到了临区的温泉山庄。”   三月初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去享受下养生汤泉也未尝不可。   对方耳朵里只听到了“温泉”两个字眼,由此产生了一系列丰富且不切实际的联想,最终导致血气上涌,赶忙心虚地抹了抹那两行并不存在的鼻血印。   “咳,你之前有泡过温泉吗?”   郁景徐神色如常地摇头,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试探道:“没关系,我随口一提而已,你不感兴趣的话我们还可以去其他地方。”   卓蔚成替他拧开了苏打水的瓶盖,“去泡温泉我没意见啊,而且我猜,你是不是连攻略都做好了?”   见他红着脸点头,卓蔚成便更加了然,不论出于何种原因,看来郁景徐是真的很想去泡温泉,毕竟对方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事实上郁景徐准备的比其猜测中的还要周全,临时起意后他连夜做了三个地方的攻略,只是嘴上挑了个评分最高的景点先抛出来。   因为他知道围绕在卓蔚成周边的苦恼,也希望两个人能有更多的独处空间来使其转换心情,渐渐振作起来。 第124章 并非一人   “你要外宿?”   周五中午下课后,言川兀还没将手头提着的外卖放下,就见先一步回来的卓蔚成忙于收拾简单的行囊,并头也不回道:“嗯,我和老幺要去泡温泉,星期天晚上再回来。”   “那我得跟宿管阿姨报备一下......对了,你小子注意分寸!”   他从背后重重拍了一把卓蔚成的右肩,搞得对方莫名其妙,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耳尖微红,“我们都还只是学生!——一会儿景徐回来了,也别在他面前说这些。”   言川兀敷衍一挥手,“我可没那闲心去管你们,好好享受周末吧。”   下午只有两节课,在将近四点的时候周末就已悄然来临,也让他们成功避开了晚高峰。   “这一周过的可真快。”   卓蔚成望着窗外飞速掠去的街景,感到自己的身心终于从学校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   郁景徐见他一副放松姿态,眼神间也不自觉地生出笑意,“那今晚想吃什么?”   “感觉郊区也没什么饭店,干脆点外卖吧——其实我想泡完温泉再吃饭。”   “也行。”   他们去的是一家私汤温泉度假酒店,换言之就是这人想直接一头窝在房间里不出来。   本来此行目的就是单纯放松,而宅房间显然是最符合年轻人的放松(颓废)方式。   应声后,郁景徐便开始浏览酒店附近的外卖,但车程只有十来公里,他很快就放下手机,和卓蔚成一道背着各自的旅行包进酒店办理入住。   酒店的整体装修风格偏向中式复古,每个房间和私汤温泉之间都有一道木制屏风相隔,但卓蔚成入眼皆是——   “床!!!”   刚走进房间,郁景徐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形物体扑上去陷进了洁白的床铺。   没想到对方会表现得如此兴奋,他也在靠窗的另一张床上坐下,的确很软。   幸而卓蔚成还顾忌着没把脚放上去,挣扎两下后就坐起身向郁景徐展示了一下蹭到乱成鸡窝的头发。   未等后者从愕然中恢复过来,他倒是先忍俊不禁了好一阵,最后呈大字状躺下,目光灼灼地侧头看向对方。   郁景徐垂眸避过他的视线,“看来这床真的很舒服。”   对方却摇头道:“是因为能和你一起出来玩,我太兴奋了。”   郁景徐也被其笑意所感染,朝他缓步走来,并伸手亲自为其整理着凌乱的发丝,然后被乍起的卓蔚成一把环住了腰。   “我真的,很高兴。”   他的脸颊贴紧腰侧,仰视着对方,半个身体都挂在了郁景徐的身上,像是一只慵懒撒娇的猫咪,那双眸中更满是暗含狡黠的无辜。   卓蔚成保持不动还好,但他如此缠磨几下,郁景徐脸色骤变,赶忙支支吾吾地推开他,“......别乱来。”   那只手试图将他的脸与同自己的腰分开,却反被蹭了蹭。   “不闹你了。”   罪魁祸首见好就收,独留郁景徐身心难平。   窗边的小圆桌上不多时就摆满了外卖盒,换上浴袍的郁景徐眼神放空地盯着它们,而在他之后冲过澡的卓蔚成尚在用毛巾擦干发间的水珠。   “好像点的有点多了。”   卓蔚成挂好毛巾,在打包袋间翻找了几下,最后递给郁景徐一瓶白桃口味的苏打水。   ......说实话,他最近都不是很想喝苏打水。   “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对方又换了一瓶青柠味的递过来。   “不是——我不渴,倒是有些饿了。”   郁景徐掰开筷子,用局促的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失常反应。   “那快趁热吃吧,这家茶点的外卖评分很高,就是太远,回学校后就没得吃了。”   卓蔚成将打包盒一一掀开,里面的虾饺、烧卖、排骨等一应蒸点还冒着袅袅热气。   之前那些虽是托辞,但此时的他也的确被这些鲜美之物勾起了食欲,正埋头细品时,却见卓蔚成没有要动筷的意思,只是出神地看向房门。   于是他主动插了一块虾仁烧卖递到对方嘴边,“你怎么不吃?”   卓蔚成顺势接下这口投喂,这是只有在没有旁人时自己才能享受的待遇。   “我在等我的爆辣炒粉。”   可真是无辣不欢,郁景徐失笑,“你选的店,你不打算多吃点?”   对方挑眉,得寸进尺地微张开嘴,这次被郁景徐塞了块排骨的他,露出一副又幸福了的神情。   “好喜欢你。”   郁景徐拿筷子的手一抖,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惊得差点没夹住菜,只能无奈道:“......你喝的是饮料,又不是酒。”   “所以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   自打来到酒店后,这人总在有意无意地撩拨他,此刻还眨着眼睛朝自己明送秋波。   但他觉得这种种行为还是有一些......可爱之处,看来自己的脑子也不太清醒。   吃饱喝足的卓蔚成伸了个懒腰,支颐嘟囔道:“今晚终于不用再睡宿舍的铁架子床了,偶尔想在睡前做几个俯卧撑,我都感觉它要塌了。”   “我觉得家里的床睡着最舒服。”   这一周明明过得飞快,但郁景徐同时也觉得已经离家许久。   卓蔚成伸手帮对方拢好浴袍的领口,“我家也是,不过我更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侧头看了一眼两张标准大小的床铺,思考着将它们拼起来的可能性。   但他随即苦恼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对方也有这种想法的话,就不会再去订标间了。   藉由卓蔚成的眼神变化,郁景徐瞬间读懂了他的想法,轻咳一声:“咳——大床房都被订满了。”   卓蔚成闻言,呆呆望向对方,半晌后才道:“......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第125章 尽力而为   他们选择把睡觉的问题暂且搁置,消食后便换上浴袍去享受木容的特色温泉。   虽然见卓蔚成换衣服不再避讳自己还在旁侧,但郁景徐仍旧选择默默移开视线,他没忘记对方在体检时对脱衣服的抵触。   至于郁景徐,他权当自己是在只有两个人的游泳池里,故而也没什么尴尬感。   不过进了温泉池子,还不是要坦诚相待,仿照池塘形态修建的汤泉内,褪下衣物的两人隔着氤氲的雾气各占一方。   靠着池壁的郁景徐屈腿才能让自己肩部以下没入水中,在温泉的滋养中,他也顿觉刚开学的劳累,故而惬意地微微眯起双眼。   孰料一个身影趁他享受的空当,早已悄悄挪了过来,自水底将他托抱起来。   上半身骤然脱离热泉,随后又大面积地贴上对方温热的皮肤,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郁景徐扭头不与之对视,但那低低的笑声却让他根本无法忽略。   “就算没有这些水,我也能把你抱起来。”   郁景徐盯着水底卓蔚成那被模糊了的腿影,突然觉得自己是被对方用来验收健身成果的。   而他所抓住的,对方双肩上的肌肉线条经过一个假期的锻炼,的确又明显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放我下去?”   卓蔚成将他的上半身重新浸入汤泉,只是仍紧紧抱着他。   “那你什么才会回头看我?”   郁景徐闻言,咬紧下唇,缓缓同满脸坏笑的卓蔚成对上了视线。   对方知道这是他在犹豫尴尬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忍俊不禁地腾出一只手来戳了戳他的侧颊,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你别闹我了。”   这一抓用足了力气,卓蔚成立刻见好就收地举双手投降,“我错了。”   郁景徐脱离了他的怀抱,不过仍留在其旁侧,叹息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想在别人面前脱衣服的。”   卓蔚成对他的疑惑解释道:“首先,你不是外人。其次,这是真的,以前中学的时候我光窜个子不长肉,总被人嘲笑是竹竿。”   对方面不改色地提起这段不是那么愉快的过往,让郁景徐忍不住瞥了几眼卓蔚成目前的身形......至少比身高相当的自己壮。   “原来如此,你一直都有在坚持健身。”虽然恩格尔系数很高。   卓蔚成对此很受用,捏着自己臂膀上的肌肉,嘴上却说道:“任重而道远,这才哪到哪儿。”   郁景徐见他一副得意的嘴脸,并不打算拆穿,而是继续闭眼享受起热泉,卓蔚成之后也很有眼色的再未“闹”他。   安静享受完毕后,二者各自去又洗漱了一番,卓蔚成才终于得偿所愿地深陷入那柔软的床铺,舒服地甚至模仿起了某种生物划水的动作。   忽而响起了苏打水被拧开的声音,郁景徐坐在其床边,将手中的白桃味苏打水递给在床上原形毕露的对方。   卓蔚成来者不拒地灌下小半瓶,看他还坐在原位,手指便再次不安分地攀上了郁景徐的腕间。   但他这次非但没有任何抗拒之色,反倒如释重负道:“看来此行让你真正放松了。”   这句话比方才那句还更加有效,卓蔚成赶忙抽手,用迷茫的眼神向郁景徐询问说出此言的缘由。   “——你寒假的时候不是遇到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吗?我就想,能不能做些什么,让你能开心一点。”   他话音未落,卓蔚成就抢答道:“只要能每天和你在一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真的。”   情急之下怕无法说服郁景徐,他还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我当然相信这是真的,可这个世界上除了情感之外,还有太多别的事物。”   谈及此处,郁景徐的眸光有些晦暗不明,两个人要相携走下去,未来还会有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考验。   自己并非是对此产生了杞人忧天的恐惧,他只是希望,在遇到挫折的时候,两人能像这般休整一二后再度启程。   卓蔚成则在此时想起了之前和言川兀的谈话内容,眼底亦有凝重,“你放心,一学年的综测排名我绝对会尽力,这学期的学业绩点我也不会加以松懈。”   “其实,前几天我就在联系大创赛队伍的事情,之后的话,我想跟进加入文学院里几个有关汉字文化的项目......”   听对方给自己讲解了接下来差不多两个月的安排,郁景徐在听得一愣一愣的同时也将心完全放了下来,蔚成比自己想象中考虑得还要更周到。   他却在这时又听得卓蔚成讲道:   “比起我,我更担心你。”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卓蔚成凑上来点了下他的鼻尖,“你不是要参加基地班的选拔吗?别太紧张了,不管结果如何,你能力很强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郁景徐却露出一抹浅笑,轻轻摇头道:“我没有紧张,尽力而为就好,或许有时候人就需要一点‘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态。”   如果几个月前的自己知道现在会说出这些话来,绝对会大吃一惊。   不过在这短短的大学岁月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实在太多,也不差这一桩了。   就是不知,这样的心态转变究竟是好是坏。   对方也因他这番言辞而震惊了数息,片刻后将他拥入怀中,笃定道:“没错,我们小景尽力了就好,其他的我们慢慢来,以后又不止保研这一条路可走。”   郁景徐在怔愣间回抱住卓蔚成,心间漫溢着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暖意,正如对方所言,他们彼此只要尽力——相信一切问题最终都会得到解决。 第126章 繁忙前夕   “下周末就要开始基地班选拔了。”   一家闽菜馆内,郁景徐尚在研究菜单——因为被迫在对方的客气下拥有了点菜权,而坐在他对面的孔苏就没头没尾地提了这么一嘴。   “嗯。”他面不改色地又翻过一页菜单,令对方开始好奇他的淡然。   “看来你很有把握嘛。”孔苏挑眉戏谑道。   郁景徐无奈一笑,“比起这个,我更紧张下下周的计算机二级考试。”   对方的表情瞬间冻结,如梦初醒般地回忆起了这茬,并举手投降道:“唉,是我的错,不该在吃饭的时候提这些糟心事。”   “那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放下菜单丝毫不在意孔苏的唐突,反而主动询问起对方的情况。   孔苏闻言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应该没问题。有问题的话我也不在乎,‘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郁景徐轻轻点头,垂眸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或许有时候应该多一些容错率。”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孔苏又一气灌了半盏茶,顺道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了,诶,文学社最近和学院合作了一个校刊项目,你有没有兴趣投稿?我是负责收稿的编辑之一。”   郁景徐之前没有去参加文学社干事的面试,仅仅是作为普通社员偶尔参加一些作品交流会。   他未立即应答,对方却从其眼中看出了跃跃欲试之态,因而故作叹息道:“大家现在都奔着功利目的去参加各类活动,这无可厚非,但我还是很希望能有更多来稿的。”   “那能先让我了解一下吗?毕竟......我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也没什么自信。”   联想到之前匿名作品交流会上自己对郁景徐作品的“刁难”,孔苏心虚地摸摸鼻头,“咳,之前是我态度不好,不过我虽然挑了不少刺,但心里还是觉得那是篇好作品。”   “没关系。”   正如和其初遇时自己的态度,他根本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过。   “反正,你投稿绝对不亏——副院长是文学社的社团指导老师,这次的稿件他老人家也会亲自过目,可以刷个印象分。”   郁景徐看着卖力“推销”的孔苏,失笑摇头,“你这样搞得我更紧张了。”   孔苏也配合着笑笑,心下又把郁景徐高看了一二,他从前便觉得郁景徐颇有内涵休养,只因自己情商略低搞得二者关系僵硬。   而这学期他见其又添了几分从容气度,不复往日的妄自菲薄之态,自是对郁景徐更加欣赏。   餐馆临近公园,于是孔苏在饭后自然而然对他发出了邀请,“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吗?我们要不要去公园里转转,消个食?”   郁景徐却婉拒了他的邀约,“不了,我和一个朋友约好了,他马上就来这附近找我——今天谢谢你把军训奖状带给我。”   孔苏见状也不再坚持,十分洒脱地和他在餐馆门口分别。   郁景徐目睹对方的身影消失于对街口,正欲转身时,发现卓蔚成正一脸复杂地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向这方。   两人对上视线后,卓蔚成则立刻朝这边大步走来。   郁景徐感到有些头疼,他知道因为双方的问题导致二者关系不对付,却没想到居然在这儿撞上了。   他只能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主动解释道:“孔苏之前帮过我,所以我回请他吃了一顿饭。”   卓蔚成不作应答,只是一把抱住了他,这是个较为偏僻的街口,刚过饭点也没什么行人来往。   郁景徐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就这么僵着身体任其拥抱自己。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卓蔚成闷声道:“我知道......好吧,我是有一丁点儿不爽,但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耍小性子。”   话虽如此,这人也没有半分要放开自己的意思。   他们原本就约好了下午要去看电影,在接下来的约会时光里,卓蔚成更是展现了一番自己的“缠郎”本色,奈何公共场合,最多牵手拥抱,至于旁的他也只能在脑子里肖想一二。   两人都识趣地没再去提中午的那段小插曲,郁景徐原本就把孔苏看作是普通朋友,而卓蔚成则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能乱吃飞醋。   春季的天光依然短暂,两人不过吃了顿便饭就已华灯初上,十指相扣的他们沿着江边漫步,迎面拂来的晚风伴着周末的惬意,令人舒爽无比。   难得的平静却被微信消息提示音给瞬间打破,二者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蹙眉浏览那一条条通知群里的“催命符”。   如此一番下来,两个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先是卓蔚成长叹了一声,“看来接下来我们都要忙成‘陀螺’了。”   郁景徐抿唇不语,心情亦十分沉重,为期三天的院运会将于两周后召开,虽然开幕式只需要他们去举旗举牌,歌舞都交由班上女生负责,但是!一班只有他们两个男生,却要包揽所有的男子项目。   这等强度,绝不亚于一天体测三次。   雪上加霜的是,在此期间,他们也不是没有其余的琐事要忙。   于是,他们一回到宿舍,就接收到了来自其余二者的共鸣。   洛之洺还好,他所在的师范班好歹有五个男生,而言川兀则完全是一副看破生死的模样——他是该年级所有男同志的骄傲,是基地班的一根“男独苗”。   “第一天早上八点就来男子两千米,那可是两千米啊!两百米我都不想跑,让我死也死个痛快吧。”   “我强烈要求!取消文学院运动会男生的参赛资格!要么就在运动会之后给我放假三天!”   作为舍长,言川兀将书卷成喇叭筒,振振有词地输出着自己的观点,这一次,他破天荒地得到了其余三者的一致赞同。 第127章 初选   卓蔚成率先起身,带头鼓掌道:“言专家会云多云!”   言川兀哂笑两声,内心倒也没觉得有所放松,余者亦是如此,再怎么“呐喊”,那也只是口嗨罢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基地班的选拔考题每年都千差万别,无任何规律可言,面对毫无抓拿的复习范围,郁景徐只得选择性地看了一些老师课上给出关于文学理论的著作,余下的时间再用图书馆内网浏览了一些关于名家作品研究学术论文。   事实证明,学海无涯,等初试选拔那天,郁景徐在提笔答卷前,还颇用些功夫梳理了一下脑内纷繁复杂的文学知识。   今年的选拔没有追求固定答案的填空题,足足八页的答题纸上是四道关于文学理论和作品鉴赏的论述题。   开考三分钟的时候,场内还几乎无人下笔,这些题目实在出得精妙高明,因为极为宽泛,所以倒不会令人完全一筹莫展、无从下笔,可如何把裂口想到的一些只言片语拓展变作体系的论述,这才是真正的考验所在。   郁景徐先将四道题目俱浏览了一遍,考虑过后,决定先行作答作品鉴赏——实际上,即使是关于文学理论的题目,在论述中也不可脱离实际作品。   教室内门窗紧闭,在身心的两重沉闷打击下,他才终于提笔写下了第一个字,这道题目要求对比两部具体作品叙事空间的异同点,郁景徐一面回忆着作品细节,一面又顾忌着让自己的答案详略得当。   啃下这块“硬骨头”后,剩下的一道作品鉴赏题便显得没那么可怖,但在答完这两道题目后,郁景徐的手心里早已沁出了汗。   接下来,便是文学理论部分。   虽然这学期才开设了这方面的专业课程,但在此前的其他专业课课堂上,教授们都对其有所解读,他课下自然也有涉猎,只是理论性的事物总叫人下意识变得谨慎,唯恐在作答间行将踏错一步。   何况,在对某一理论的论述理解中,还需结合具体作品。   考场内的众人无一不是眉头紧蹙,奋笔疾书的同时还不时发出几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不少人此刻就已对自己落选的结局感到释怀。   郁景徐正脚步虚浮地走出临时考场,却被身后的班长李淑悦给叫住了。   “院运会开幕式租借的服装到了,我现在就回竹园,一会儿给你们送到宿舍门口吧?”李淑悦脸色发白,却在考完后立刻拾起开幕式的筹备工作。   他想了想,答道:“爬六楼太累了,你把我俩的放在楼下外卖架上就行。”   “那好,一定要记得去拿哦!不合身的话我再找商家换。”   两人分别后,郁景徐独自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果腹,然后就将他与卓蔚成当天要穿的西装给拿回宿舍。   卓蔚成尚在做家教兼职,而两位学长周末也不常在,于是独守空宿的他拆开快递,想试试西装是否合身。   他不常穿如此正式的服装,还鼓捣了好一阵领带,当郁景徐终于换好西装,望向洗漱台镜中的自己时,觉得分外陌生。   唔,版型不错,只是腰身与双肩处都略大了点,不过还远远未到要退换的地步。   卓蔚成和他选的码数相同,对方穿起来应当更加合适,看来自己也得跑跑健身房了。   郁景徐将西装换下,又拿过衣架妥善挂好,防止其上出现任何一丝褶皱,在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疲惫地靠坐在椅子上,去翻看手机里的各类讯息。   他没几分钟就觉得眼睛劳累,索性一把撂下手机,趴在桌上打算小憩片刻。   结果此觉醒来,天色全暗了不说,不知何时归来的卓蔚成面朝此处而坐,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宿舍内此刻只有他们二人,郁景徐下意识抓住从身上滑落的一条薄毯——那显然属于对方,睡眼惺忪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卓蔚成。   对方则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哑然失笑道:“看来我们小景还没完全睡清醒呢。”   说罢,郁景徐还真应景地打了个哈欠,内心顿觉尴尬无比。   “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郁景徐一向浅眠少睡,卓蔚成倒是希望他平日里能够多休息,尤其是今日刚刚参加了基地班的初试选拔。   “......开幕式的服装我拿回来了,还没给你。你去试试,不合身的话再找班长退换。”   或许是因为此前神经都在一直紧绷着,现在放松下来,却感到百般疲累,但郁景徐仍强撑着精神,把快递袋递给对方。   趁着卓蔚成换装的间隙,他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准备一会儿冲个澡就上床休息,他现在深谙劳逸结合的道理,尤其是在感到身体明显不适的当头。   “咳咳,我换好了。”   郁景徐闻声望去,顿感眼前一亮:果然,和他预想中的一样,这套西装穿在卓蔚成身上极为合适,对方为了搭配效果,甚至还翻出了一双黑色皮鞋来换上。   卓蔚成得意地将头一昂,“如何?”   如果言川兀此时在场,一定会先嗤笑一声,再言他是只即将要去卖保险的花孔雀。   “很适合你。”似乎是觉得这个形容太过普通,郁景徐用那晕乎发沉的脑袋想了想,又肯定道:“挺帅的。”   下一刻,他就猝不及防地被对方拥入怀中,脸上还被亲了一口。   郁景徐的困倦立刻就被驱走了一半,他登时便推开卓蔚成,心里挂念着那身西装:“衣服!衣服会皱的。”   卓蔚成无辜地眨眨眼,故作委屈道:“那换了衣服之后就能亲亲抱抱了吗?”   “......别说叠词。”   片刻后,一脸餍足的卓蔚成目送郁景徐爬梯上床,由衷感叹道:“学校真不是个谈恋爱的好地方。”   从床帘中传来了郁景徐发闷的声音,“你猜它为什么叫学校——还有,这些事情,在外面做也不合适。”   卓蔚成立即识趣闭嘴,反正自己刚刚已经又幸福过了。 第128章 男子两千米   院运会在文院男生的一片唉声载道中如期而至,一班作为开幕式的排头,自然也被观众投以最大关注。   言川兀在大二基地班的观众席上打了个哈欠,如果不是强制要学委点名查考勤,他倒是要看看谁会来现场看比赛。   “哟,开始了!”   听见身后其余同学的高呼,他也懒散地把目光投向跑道——伴着那阵经典而又激昂的音乐,高举着班旗的卓蔚成率先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紧随其后的便是手托班牌的郁景徐。   言川兀仔细瞧了两眼,倒没再对卓蔚成发出“卖保险”的嘲讽——虽然对方也压根儿听不到,毕竟看上去的确人模人样的。   当女生们的舞蹈表演开始时,两人便悄悄退场,去厕所隔间换下西服,谁叫开幕式过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大一男子组两千米呢。   于是他们在“走秀”时也不觉紧张,满心都是接下来的比赛。   这个时节虽未入夏,气温却是居高不下,烈阳早已初露锋芒,于是他们俱是短袖短裤的装扮,以求轻便。   “小景,来,转身。我帮你贴下号码牌。”   郁景徐依言照做,片刻后帮对方做好了上场准备,而通知大一男子两千米检录的广播也在此时响起。   “啧,这时间到底是哪个人才安排的,让人着急忙慌的。”   卓蔚成一面吐槽,一面匆匆忙忙地拿起换下的衣物走向本班所在的座位,“你直接去吧!东西我来放就好。”   “麻烦你了。”   郁景徐和其他人一样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卓蔚成的身影,无关其他,继西装过后穿着一身红的对方实在是太过显眼。   本人则对此作出了“红”运当头的解释。   他在检录处签了到,抬首四顾时便有不少人向他打招呼,郁景徐也能勉强叫出他们的名字,大多数都是在军训的时候认识的。   “哈哈,我校园跑都是骑电瓶车打卡的,这次是想让我死吗?”   “放平心态,熬过去了就能欣赏大二的‘死状’。”   “我正式宣布,院里两千米的最慢记录就由我来打破!”   大家都聚拢在一起各发牢骚,他也配合着露出无奈神情,没有人为了争夺名次而发愁,只是苦于自身的“脆皮”体质。   又有姗姗来迟的选手前来检录,郁景徐原本以为是归来的卓蔚成,结果回头看去,却是穿着一身黑的孔苏。   ......这都是什么衣品,真的不热吗?   对方倒是自来熟地挤到了他的身边,“郁景徐,我跑内圈,你呢?”   “最外圈。”他对此倒是无甚介意,只想着尽力而为。   见他神情平淡,孔苏只当他是不满这一安排,于是宽慰道:“没事,外圈更容易弯道超车嘛。”   “看,我们的‘显眼包’来了。”   不知是谁戏谑地提醒了一句,众人的目光便一齐落在正向这边走来的卓蔚成身上。   他一来就熟稔地和众人寒暄,郁景徐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同这些人相识的。   “哗众取宠。”   一旁的孔苏小声嘟囔了一句,见郁景徐看来,又“投降”道:“我收回,收回好了吧。”   只有卓蔚成知道自己内心的敷衍,他很快就拨开人群,径直往二者这边行进。   “没想到,你也在这一组。”   他一开口,同孔苏间就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尖锐氛围。   对方不屑挑眉,“是啊,咱们正好比比?”   他们已经事先看过了赛程安排,知道彼此间的跑道相邻。   “比就比!”   完全无法介入二者对话的郁景徐顿觉头疼,为什么他会觉得最近这两人每次对上就会变得极其幼稚呢?   点过名后,观众席上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于是言川兀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拉着考勤归来的洛之洺在一旁占据了一个最佳区位。   “嗯,很好,我已经能看到老卓和老幺上场了。”   他甚至还应景地拿了两根用于比赛加油的气棒。   洛之洺皱眉避过他乱甩的加油棒,视线也随之移向赛场,并提醒道:“现在看热闹,待会儿就轮到你了。”   其所在班级的男女比例还没有那么夸张,于是接下来的大二男子两千米他不必上场。   “阿洛,你够了,不要让我想起这个悲惨的事实。”   言川兀紧盯着裁判手里的气枪,在心里默数着秒钟。   “嘭”!发令枪响,内圈的两个身影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向洛之洺求证道:“我没有记错吧?这分明是两千米的赛场,不是百米冲刺。”   对方配合地点点头,听得他继续道:“这两个傻蛋儿,现在冲这么快,一会儿不得直接累死。”   这种道理赛场上的两人显然也懂,不过是都被争强好胜的情绪所冲昏了头脑,只顾着要超越对方的速度。   而郁景徐则一直保持匀速前进,位次不前不后,混在中间。   前面两人的较量自然也落在他眼里,但他根本就无暇顾及,只想着跑完全程,最后冲刺阶段能够再多超越几人。   如言川兀所料,在跑过半途后,前面二者的速度明显骤减,而后方的排名此时也发生了变化,最前和最后拉开的距离正在形成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位于外道的郁景徐就在此时开始逐渐提速,再借助弯道的特性顺利成为了第三位,而原先的前两名则被他彻底甩在身后,那紊乱的呼吸声显然已是无力回天。   看台上的言川兀见状直接将加油棒一扔,恨铁不成钢地起身,“我说什么,看,这就不行了吧。”   彼时赛程还剩下最后的两百米,这也是能扭转乾坤的唯一机会,到了这个时刻,所有选手的大脑都已趋于放空,他们不再顾及脑后,满眼只能望见那看上去依旧遥远的终点线。   郁景徐在跑过一千五百米时就成为了第二位,与前者只余一步之遥,他太久没参与过这种长途赛事,觉得内心深处的热血似乎在不断翻涌,点燃了他的竞争火焰。   此番情境下,冲刺阶段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喉间充血的他强迫自己规律呼吸,目光死死盯紧了最后一个弯道,在心中默默规划着加速进程。   跑道两边已经聚满了来自各班的观众,人群呼喊加油的喧嚣似乎同自己隔开了一道屏障,而他恍惚间,听见了自身后远处传来的加油声。   那源于已经夺冠无望的二人组,此刻正争相喊着他的名字,仿佛在加油一事上也要分个高下。   郁景徐:......   他就带着这样一种极其微妙的情感,成功在弯道与前者齐平后,于最后五十米彻底解放了自己的脚步。   而率先冲过终点的他与第二名之间,也只相差一步之遥。   院新宣的打工人们顿时上前,拿相机对着他们狂拍,人群中则爆发出一阵来自一班女生的欢呼声。   但万众瞩目下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却不约而同地掏出了裤兜里的手机,摁下了校园跑的结束键,一道宛如天籁的机械女声瞬间响起:“运动结束,休息一下吧~”   四下寂静,而后不知有谁说了句“6”。   真是既离谱又真实。 第129章 余欢   但当观众们发觉这场乃至之后的选手们全都这样做时,也就见怪不怪了。   “哈,天爷嘞,我差点没死在跑道上。”   虽然狼狈,卓蔚成倒是坚持着跑完了最后的几百米,正弯着腰不住喘息。   “走几步,别马上停下来。”   郁景徐拿着两瓶矿泉水走来,递给他一瓶的同时如是提醒道。   “没事,总归我不是最后一名。”   他挑衅地看了身后的孔苏一眼,见其也是一脸的狼狈。   不过接下来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郁景徐朝其走去,并递上了另一瓶矿泉水。   “景徐,你......”   “你们两个再这样,之后的比赛怕是都不用参加了。”   郁景徐说罢,绕过他们就往观众席走去,约摸再过四十多分钟,就到了三级跳远的比赛时间。   卓蔚成还待要再说些什么,但盯着对方的背影,只能理亏地闭上嘴,也无暇再去理会和孔苏的恶性竞争。   回到看台的郁景徐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三个人——两位学长在这他不觉奇怪,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楼学姐也在此,还笑着冲他招手。   天气炎热,她绑了个丸子头,此番冒着大太阳前来,自然是为了给洛之洺的比赛加油。   “欢迎我们未来的冠军回归!”言川兀率先开口送上祝贺。   “恭喜。”   洛之洺惯有的平淡语调让楼霁茹觉得这样有失诚意,故而她轻轻给了男朋友一记肘击,又微笑着向学弟贺喜。   “侥幸而已,明天还有一场决赛呢——学长学姐们有什么事吗?”郁景徐下意识地回避旁者对自己的称赞。   言川兀“嘿嘿”一笑,“距离下一场比赛不是还有些时间吗?正好霁茹也来了,咱们可以凑个‘五黑’阵容。呃,学弟你玩游戏吗?”   这纯属临时起意,但言舍长的确偶尔目睹过郁景徐在宿舍内静音玩游戏,好像也是最近才捡起来的放松方式。   本想趁零碎时间再冲刺一番计算机二级的郁景徐犹豫了一番,而后道:“......不打排位赛就行,我怕拖你们后腿。”   “嗐,放心吧学弟,只有卓蔚成会拖我们后腿。”   “你个打出过0-8射手的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卓蔚成的声音冷不防地就在郁景徐身后响起,他似乎刚去洗手池冲过一把脸,下巴上还有几滴未擦干的水珠。   “......既然你如此诬陷我,那我今天一定要选射手来证明我的清白。”   卓蔚成眉头一挑,“随便你,反正我是不会辅助你的。”   一旁的楼霁茹见这两人又开始拌嘴,不耐烦地打断道:“要玩就快玩,这样咋咋呼呼的要到什么时候?”   于是这两人乖乖闭嘴坐下,五个人同时上号匹配局。   郁景徐高考假后就卸载了所有的游戏,最近才下回来偶尔玩几局也只是因为卓蔚成哭嚎每次都当孤儿被人群殴,游戏体验感极差。   “呀,真难得,我们五个能凑在一块玩游戏——诶,你们怎么都不选角色?”   言川兀还没感慨一会儿,就见洛之洺选了个中路法师位,楼霁茹紧随其后选了打野位,而这个先前放出豪言壮语要选射手的人却迟迟不敢下手。   “景徐,你拿射手可以吗?我给你当辅助,开盾保护你。”   “啊,那好,我尽力试试。”   一旁的两对情侣都已选好了各自的角色,留给言川兀的只剩下上路“孤儿”位。   “补位就补位!”   他心虚地选了个战士角色,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卓蔚成又忍不住刺他两句:“正好,你就当单挑玩,实在无聊的话就过来当团战观众吧。”   “你!”言川兀无法反驳,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在和这人玩时练射手角色,现在被落下了话柄。   游戏很快开始,五人中只有郁景徐段位稍低,因此匹配到的对手都绝非善茬,不过开局楼霁茹就在和洛之洺的配合下拿下了第一个人头。   而本以为自己会“孤儿”到最后的言川兀却在开局五分钟惨遭对面三人群殴,并痛失一塔。   正在下路沉稳操作的郁景徐犹豫道:“要不你去帮帮舍长吧,我这里暂时能应付。”   卓蔚成却摇头,“比起上路,他们绝对更想针对射手,我要保护输出位。”   言罢,他朝舍长宽慰一笑:“老言,所以下次记得及时送塔。”   楼霁茹刚在对面的野区里横行了一圈,闻言保证道:“没关系,我来帮你报仇。”   得了“野王”的保证,言川兀才觉自己心里郁结的那口气松了下来。   事实证明,卓蔚成的猜想没错,对面再未针对过言川兀,而是逮着郁景徐群殴,最后在他的庇护下才险险脱身。   郁景徐抿唇不语,满眼凝重,仿佛将这当作是一场考试,卓蔚成则道:“你选的角色后期强势,现在先猥琐发育就好。”   待他们退回,在草丛里埋伏的楼霁茹立刻杀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她选的角色爆发力和机动性都极强,轻松拿下三杀后再用位移技能潇洒离去,深藏功与名。   “怎么样?帮你们报仇,我说到做到。”   一旁的四人看得叹为观止,楼霁茹不愧是几人当中段位最高的。   在这样的顺风局势下,角色后期成功发育起来的郁景徐一路推塔,并打出了射手应有的输出力度,胜利于他们而言已经不再有悬念。   “呼,好爽,那我们就先走啦。”   拿下胜方MVP的楼霁茹收起手机,准备和洛之洺一道前往检录现场,而言川兀也需得为接下来大二组的男子两千米做准备。   一行人散去,转眼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再休息十几分钟,我们也该去三级跳远了。”   “嗯。”郁景徐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游戏中脱离出来。   卓蔚成失笑道:“下回我继续给你当辅助......你就别生我气了。”   郁景徐一脸莫名,“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生气?”   对方靠在他肩头上,耍赖道:“明明就有,我答应你,下次不和孔苏闹了。”   “本来就都是一些小事......”   “好了好了,别管他了,多想想我吧。”   他无奈地止住话头,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难得反问道:“难道我想你想的还不够多吗?”   考勤过后,几乎没有人留在观众席上,故而郁景徐才会如此明目张胆。   卓蔚成则转靠为抱,“哼哼,想再多都不够。”   作者有话说:   这本会恢复之前的更新速度   假期过得好快,我还没玩够(叹气) 第130章 复试   这天接下来的项目都与田径无关,毕竟要是再跑上一场他们明天就别想从床上爬起来,而卓蔚成在自己项目结束后准备早退去家教,此刻正在场地内搜寻洛之洺的身影,企图让对方一会儿点名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他说明来意时,洛之洺仅是轻轻一颔首,表示了解,而在一旁摆弄拍立得的楼霁茹则道:“我怎么感觉你天天都在做家教?”   “emm......一周六次吧,平时晚上去教小学生,周末去辅导中学生的数理化。”   “天——这么拼。”   楼霁茹感叹的同时又敏锐警告道:“先说好,文娱部的活儿我是不会帮你多分担的。”   “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她这时也终于调整好了相机参数,言语间漫不经心,“今天本来还想顺便帮你和学弟拍张合照的,奈何你的衣品实在太差。”   受到“批评”的卓蔚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那我明天换一身,你来帮我和小景拍一张吧。”   “......你真的可以向你男朋友学习一下穿搭。”   待其走后,和洛之洺并肩坐在一起的楼霁茹用手撑着下巴,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感慨着:“哇,热恋期啊。”   “咔擦”的快门声响起,她又转头去看自己那明目张胆偷拍的男朋友,后者依旧是那副一本正经的高冷模样,引得她心生逗意,举起一张今天用拍立得偷拍到对方的照片,“干什么呢?闷骚男。”   离期中越来越近,所以郁景徐在当天的比赛全部结束后,去参加了志愿团干事的工作会议,主要是涉及接下来几个月的安排和往后的留任选拔。   几位学姐下学期就将进入大三阶段,故而打算卸任,回归年级去做一些学生工作。   他们部门的氛围一向其乐融融,此番也有不少大一的干事表露了想要留任部长的打算,再不济,也可继续当个干事。   如果说前段时间郁景徐还没这个概念,那么现在的他就已开始感叹时光流逝之快,转眼自己即将迈向名为大二的新阶段。   他不禁又想起这学期开学时辅导员在晚点名时的讲话,现在你们是大一下,但是在不远的明年九月,你们就会成为大三的学生。   郁景徐在心中叹了口气,继续聚精会神地听取会议内容,几位部长学姐对自己多有照顾,之后自己在参加留任选拔面试时,更当尽力而为。   不过在当下,他所领到的任务是去核实各学院上报的志愿时长是否有误,正好运动会间隙也要被迫留在观众席上,便可以用这些时间来处理一些琐事。   运动会比赛、计算机二级、基地班复试、各科的期中作业、学生工作、线上答题、网课学习、校园跑......   他把最近要做的事情在备忘录里全列了一遍,发现真是不容乐观,好像每次当大学生们兵荒马乱地肝完各种ddl之后,期末考试的步伐就已悄然来临。   夜幕低垂,卓蔚成哼着歌从做家教的小区内走出,这是他最近经人介绍新找的一个家教,负责的是小学的全科,不仅没有信息费,家长还在听他试讲完之后把当堂的课时费也结给了他。   他粗粗算了一下,一周六次,每个月的家教费都能有三千多,如果他再做些旁的线上兼职,并节俭度日,那么大学几年下来,便可攒下一笔不菲的存款。   成为“时间管理大师”的他无暇去抱怨如此一来生活上的劳累,只觉未来的雾霭终于在自己眼前消散了一些。   果然,先有物质,才能在其他方面“脱俗”。   卓蔚成的心中稍有慰藉,尤其是当他刚走到公交站台时,就遇上了回学校的那趟车。   到站后他还不忘拐去学生街买了两个郁景徐平日里爱吃的抹茶车轮饼,若是他猜的不错,对方此刻一定还在宿舍内备考计算机二级。   这场院运会过后,所有的参赛选手都在接下来的几天内经历了一段极为痛苦的全身“复健”过程,而言川兀也因为自己在跑两千米时半路弃赛,不再提起卓蔚成之前恶性竞争所出的洋相。   几人都获得了一些可供日后综测加分的名次,更加难能可贵的是,郁景徐的实心球成绩还打破了院级记录,真可谓力量与技巧并存。   身体上的劳累还间接消弭了一些精神上的紧绷感,至少郁景徐在去考计算机二级时没有什么实感,或许也因为他并非裸考。   基地班的复试名单紧随其后公布而出,郁景徐和同班的几个女生堪堪过线,而孔苏则遗憾落选,本人对此就如之前那般相当镇定——他原本会去参选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来自于父母。   公示结果出来过后,他还主动去向郁景徐庆贺了一番,自然撞上了在其身边的另一位。   两人每每碰见时总是剑拔弩张,郁景徐这次却不打算再任由其恶性发展,他目露倦色地向他们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要么一次性把话全说开,来消解偏见,要么就不要每次都如此针锋相对。   此话一出,二者果然都有所收敛,郁景徐本就一直不理解这种行为,真像言川兀所说,这俩人适合到明派大学附属幼儿园里去深造几年。   他在准备基地班复试的时候还是采取了之前初试那种的复习模式,常面常练,也算是锻炼自己,而且这次不论结果如何,自己未来的方向怕是会就此发生变化。   一连几日,他都在宿舍内伏案学习,卓蔚成看他有时会揉搓肩颈,便不知从何处学了几手推拿,每晚专门趁其他人不在时给他松松肩。   今夜也正打算如此时,却被郁景徐抓住了手指。   “我没事,倒是你最近很忙。”   卓蔚成凑过去在他侧颊上亲了一口,“忙着给我俩攒小金库而已,给你按摩一下的力气还是有的。”   “......我也会努力的。”   “嗯哼,努力准备复试吧。” 第131章 浮躁天   临近五月,暑气渐盛,一众学子在炎热之余又受到了各种期中ddl的折磨,正值人心浮躁时,只盼着往后那几天调休得来的短假。   基地班复试则早在前一周就落下了帷幕,他们这届比往年选拔得更晚,打算等到大二再正式分班教学。   负责面试的几位教授都是郁景徐见过的熟面孔,下课时也曾多次向他们请教过,他明面上倒是不曾露怯,只是当面对他们的提问时,回答间难免暴露出了自己涉猎尚浅的短板。   不过他没有给自己施加太多压力,所以从始至终都可称得上是以平常心对待此次选拔,与以往惯于焦虑的心性不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坦率承认自己已经尽力而为。   待近期的ddl都告一段落后,郁景徐才腾出时间来构思之前孔苏极力拜托的校刊稿件,刻板印象总认为,文院学子写起文章那肯定是信手拈来,一气呵成,殊不知,该专业不培养作家,硬要说的话,是培养文学评论家。   在脱离高中应试教育的束缚后,他的写作有了很大的自由空间,但上大学以来除却供作业考核需求而写的文章外,他几乎没有提笔创作过。   郁景徐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写散文时总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写小说短篇还成,但自己的阅历和知识储备又还不支持写长篇,至于其他体裁,那就更不必提了。   他叹了口气,洁白的稿纸上一字未动,这不仅是出于受人之托,更是为了重拾自己的创作能力。   有很多时刻,他都觉得自己得写点什么,来记录下那一刹那的感悟与震颤,这会让郁景徐觉得,自己每天不再是被生活推着向前,而是有了主动掌控的动力。   大学每日的学习与忙碌虽然充实,却难免会令人顿生虚无感,他觉得写作也是一个整理自己心绪的必要过程。   这是一个寻常周末的午后,郁景徐将手中的空白稿纸收好,打算去卓蔚成平时做家教的地点“蹲守”——因为他也想充当一回等待的角色。   一般说来,对方都会默认自己在图书馆解决ddl,此去定然不乏惊喜。   为了节省打车费,卓蔚成每次去家教来回要坐两个小时公交车,郁景徐只记得大概的小区地址,不知道具体的门牌号,但想必待自己到达时距对方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正好可以在周边先逛逛,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漫无目的地单纯散步了。   到站下车后,郁景徐沿着街边树荫行走,又在一间偶然发现的书店内打发了会儿时间,料想对方该下课时,他便往小区的方向踱步而行。   小区正门口对面就是公交站台,卓蔚成一定会选择从这里离开。   等他在大门口旁的街沿下站定,手里又多了一杯水果冰沙,那是对方夏日里惯爱的冰品。   郁景徐的时间卡得很准,没过两三分钟,他就瞅见了经过正经过保安室卓蔚成。   对方背着一个黑色书包,左手拎着一瓶随处便利店都可见的浓缩咖啡,右手则用来接电话,双眼间满是躁郁的倦色。   这让刚刚迈出步伐的郁景徐下意识顿足,而卓蔚成略一抬眼就发现了他的存在,神情立刻变得分外柔和,随口向那头敷衍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小景,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对方快步向自己走来。   “......过来看看你。”他忽而不知该如何同卓蔚成对视,只是递上了手中的冰沙。   “啊,多谢,嘴里正好一股苦味。”   卓蔚成将吸管的包装袋和手中的咖啡瓶一起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然后再把冰沙递到郁景徐嘴边,“第一口你喝,我看你脸都晒红了。”   “没那么夸张。”郁景徐半推半就地喝下一口冰沙,心想自己明明就一直站在阴凉处。   对方紧接着吸了一口融化后的冰凉果汁,发出一声惬意的感叹,“总算活过来了。”   “刚刚,我看你出来时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是学生不配合你吗?”   卓蔚成脸上的笑意一滞,垂眸道:“不是因为学生。”   “难道家长对你不满意?”这是家教中常有的情况。   “呼,都不是,是我下周放小长假要回家一趟,本来还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抱歉,不能陪你一起过假期了。”   “这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你家那边......”   郁景徐的脸在情绪激动之下更加透出几分浅绯,但这一次,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卓蔚成鲜少见他这般失态担忧的模样,心头一暖的同时主动牵起他的手安慰道:“我只是回去探望生病的亲人而已,没有人会为难我。至于其他,等这几年一过,更没人会在意我了。”   因为自己和父母,都只是“弃子”罢了。   郁景徐蹙眉望向对方,“你最近实在是太累了。”   “我忤逆了家里对我的‘期望’,无论对错,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能力有限,想不出什么赚钱的营生,现有阶段也不过是在做些笨拙的努力而已。”   “不过,既然我想独立掌控自己的人生,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些——还远远不够。”   卓蔚成朝他洒脱一笑,尽最大努力掩饰住了内含的沉重心情。   “你已经很努力了,过往无法改变,可我们还有未来。”   郁景徐回握住对方,想尽力模仿卓蔚成方才的笑容。   这不是同情,而是通向未来的道路。   两人相视一笑,在其中通晓了无数难以道明的情绪后,往街对面的公交站台走去。   “不提这些了,今晚吃什么?”   “你挑就好。”   “那我们去吃东北菜吧?离学校近,正好今晚我们还要给老言的小组作业采访当‘托’。”   “说起来,今天上午洛学长也拜托了我......”   “好哇,这俩个家伙,等到我们大二下的时候,就算他们在实习也要被我给揪过来采访!” 第132章 无从改变   一周后的某个深夜,刚下飞机不久的卓蔚成在自己的寓所门口前停下,从裤兜里摸出了那把已经几个月没用过的钥匙,迎面而来的灰尘味令他微微蹙眉。   他抛下手边的行李,不顾逼近凌晨的时间,先着手将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通,做完这一切后才终于放松地跌坐在沙发上。   这个点,景徐肯定早就睡了吧。   卓蔚成看了一眼微信消息,对话框里只有自己不久前向对方报的那句“平安”。   这次关于父亲生病的状况同样是卓启昕通知他的,不过从那口气听上去也似乎并不严重,倒更像是一桩心病。   是了,已经过了几个月,家里的各方势力估计又经过了一轮大洗牌,而自己却始终“置身事外”。   他轻嗤一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自从上中学开始,父亲就开始防备自己觊觎他的家产,平时也从来不会让自己插手这些事务,似乎是想希望自己能“白手起家”后再回馈于家庭。   卓蔚成依旧将行李箱撇在一边,只翻找出了浴巾和睡衣,简单洗漱后便强迫自己快速入眠,毕竟明天一大早还要赶到医院去探望病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仿佛上次被砸出的淤青还尚未痊愈。   翌日,提着果篮的卓蔚成出现在医院的走廊口,保镖在确定完身份后才将他放行,而他则耐着性子在他们的注视下一路走到了卓长礼所在的单人病房。   房门紧闭,内里不时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那是母亲在哭泣。   卓蔚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抬手轻轻叩响门扉,开门的正是自己那两眼通红的母亲,何淑。   她身穿一袭浅青色长裙,保养得当的脸上难掩憔悴,望着阔别已久的儿子,欲言又止,最后方低声道:“......进来坐下吧,你爸还在睡。”   他将果篮放在病房内的一张小桌上,同样低声问道:“您吃早饭了吗?”   眼前瘦弱的母亲摇摇头,在儿子面前拭净了余泪,“你爸都这样了,我哪儿能吃得下东西呢?”语气间似乎还对他有所埋怨。   卓蔚成不想同她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叹了口气,“我一会儿去找医生问问爸的情况。听外面的人说你在这儿守了两天,去稍微休息下吧,爸这里有我守着。”   何淑几番犹豫,最后才起身去外间的洗漱台整理仪容,病房内暂时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他神色复杂地瞥了一眼在病床上翻了个身的父亲,向保镖讨要了一把折叠小刀,坐在椅子上打算先给母亲削个苹果。   “卓先生。”外间传来保镖的轻声呼唤。   “怎么了?”   “小姐刚刚托人送来了一束鲜花,您看......”   卓蔚成看见对方怀里抱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粉百合,淡然开口:“帮忙放在桌上吧,谢谢。”   片刻后,他又忽而问道:“我姐有来过吗?”   “昨晚刚来过,但是老板那时候已经睡下了。”   “知道了。”   他把手中的苹果切为两半,又用刀尖仔细掏出了果核,将其中一半朝病床的方向遥遥递去。   “爸,你要吃苹果吗?”   没得到回应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卓蔚成随手在桌上的饭盒空格中放下切为数瓣的果肉,再将水果刀洗净后物归原主,然后他静静坐回陪护椅,与早已醒来的父亲无声对峙着。   或许是他投向病床上的视线实在让人如芒在背,不久后卓长礼终于背对他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聊表孝心。”   这四个字成功让卓长礼急怒之下从病床上坐起身来,“你!”   “爸,您放心,我打车加坐飞机回来一趟六个小时,绝对不是为了专程来气您的。”   他继而定定地看着卓长礼的双眼,“虽然您并没有亲自告诉我,自己生病晕倒的消息。”   卓长礼则瞪视着曾被自己视作希望的儿子。   剑拔弩张的氛围从来都不适合谈话,卓蔚成长叹一声,“爸,我们之间真的要这么一辈子僵持下去吗?我知道,这次是因为大伯他们和姐姐......”   “闭嘴,出去!”   面对油盐不进的父亲,他心中数次压抑下去的火气也终于一并涌了上来,“看样子,您精神气挺好的,想必不久后就能痊愈了。”   他起身深深看了卓长礼一眼,眸中的冷意中又夹带有复杂的感伤之情。   “过去的十几年里,我还曾希望过能得到您的认可和爱,真是愚不可及。其实在您眼中,我一直都是一个觊觎您家产和事业的吸血虫、白眼狼!”   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摔门而出,一路疾行,就算途中遇到的何淑想拦下他也差点未果。   她刚才也隐约听到了一些病房中的争执,于是担忧地抓住儿子的手臂,“蔚成啊,你爸是病人,你现在别惹他动怒。”   “妈,不是我惹他,是他现在根本就不把我当儿子看待。”   担心家丑外扬的何淑疲惫地揉着眉心,“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先走吧。”   卓蔚成闻言,眼神顿时又黯淡了几分。   “我去和你爸谈谈。”   “妈......”   见他满是戾气的双眸霎时间冷静下来,何淑的眼眶开始发红,她从手拿包内摸出一张卡,不由分说地交到卓蔚成手中,“拿着吧,之前你爸在没机会,总归我这个妈还是认你的。”   “不,我自己已经攒了很多钱了。”   “钱哪有够花的时候?”   两人推拒间,那张卡“啪嗒”落地。   何淑也不再多言,只是快步越过他,返回病房。   卓蔚成缓缓俯身,拾起了母亲刚刚交予自己的一笔钱财,突然发觉自己的眼睛也是湿热的。   为什么,他始终无法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第133章 未果之行   “来得倒还算快。”   较几个月前更为容光焕发的卓启昕看着他在对面坐下,示意侍者为卓蔚成上了一杯咖啡。   他也只是神情平淡地道了谢,便开门见山道:“到底怎么回事?”   “很简单,爷爷手中现在剩下的股份财产,他也想来分一杯羹,结果直接被排除在外——估计就是一时急火攻心而已。”   “......然后就把我千里迢迢地叫回来挨骂?”   她放下银色的茶匙,挑眉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估计是妈授意的吧。”   卓蔚成头痛地揉着太阳穴,“我和他根本就没办法沟通,也不会妄想着修复关系,只希望他日后真能当没我这个儿子就好。”   “弟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得到自由。”   一向不喜多费口舌说教的卓启昕却出声提醒道。   “事已至此,难道这个家还能再乱上一乱吗?”他的语气间已是心力交瘁。   “或许还真的可以。”   她在刚刚过去的有关财产的这场闹剧中捞得了不少好处,小辈里尚且没有能扶上墙的,大伯、二伯在此之前都从将她放在眼里过。   不过,从今往后,他们便不会再以轻蔑的目光注视自己了。   想到这儿,卓启昕话锋一转,“别再揪着卓长礼的那点儿破事不放了,不如来聊聊别家的趣事。”   卓蔚成自动忽略了她对父亲直呼其名的举动,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大伯家的那小子——熙泽,听说他不参加高考,要直接去英国留学。”   一提起卓熙泽,卓蔚成就想起了对方与郑博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怪不得之前听闻大伯和郑家合作甚密。   看他的表情,卓启昕就明白他肯定知晓一点内情,因而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猜他去英国是为了躲谁?”   “......我只知道他之前在和郑博谈恋爱。”   此言一出,她便嗤笑一声,“大伯也是爱面子的人,还做不出卖儿子的举动,但他们并非恋人关系,只能说熙泽自己招惹了这个大麻烦。”   “不说郑博,之前和你玩得好的那几家的公子哥,都不是些省油的灯。”唯有卓蔚成是个中例外。   卓蔚成抿唇不语,自从和家里关系闹僵过后,他就渐渐减少了和以往朋友兄弟的联络,想来应该本身也算不得有过多亲厚的关系。   对于旁者的八卦,卓启昕点到即止,话题又转回到了双亲身上,“听你的口气,妈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在卓长礼面前维护你,说不定最迟后天你就能继续回学校去潇洒了,恭喜啊。”   这话听得他心里不是滋味,但他也明白卓启昕对原生家庭的痛恨,所以仅仅是沉默以对。   如此别扭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卓蔚成的手机随后便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他明天出院......妈想让我们明晚回家吃饭。”   而卓启昕几乎是即刻道:“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坦白来讲,卓蔚成对此事也很抵触,但思及那张还未能归还的银行卡,他才最终选择了再次妥协。   “对于这个家啊,要么就把话全摆在明面上闹崩,要么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继续把日子过下去,就看你能不能忍得下去。”   她复又深沉地注视着卓蔚成,不再有任何要插手的意图。   “看来你没什么需要我转告的。”他极其苍白无力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现在什么都不缺,没必要上赶着给自己找不愉快。”   这话说得直接,卓启昕也没想过要让他接上,随后便起身离座,留下他怔然盯着眼前尚未动过的咖啡。   日头渐盛,离正午却还有一大段时间,走出咖啡馆的卓蔚成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疲惫的内心打算回家休整。   “起床了吗?”   这其实早就已经过了郁景徐的生物钟,他发这句话过去就是抱着想皮一下的心态。   过了约摸五分钟,对面发过来一张照片,俯瞰的视角下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在爬山。”   !原以为对方会继续窝在图书馆里的卓蔚成略吃一惊,木木地发了一句:“你一个人?”   “嗯,车票昨晚才候补上,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不知道为什么,小长假爬山的人没我想象中的多。”   感受到对方愉快的心情,卓蔚成也不禁弯起嘴角,正打算祝其玩得开心便不再打扰,却见郁景徐主动发消息道:“你家里......还好吗?”   他脸上的笑意一滞,顿了几秒后才摁键打字,“没关系的,我大概后天就能回学校了,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玩得开心。”   “以及不要忘了晚上和我打视频~”   背着登山包的郁景徐坐在观景台的长椅上,光是看到那段小波浪都能想象出卓蔚成此刻的表情,不由得会心一笑。   “不会忘记的。”   早在卓蔚成被叫回去之前,他原本就已经为这个小长假提前计划了很久,因为学校里人多眼杂,只有在旅行的时候两人才能有足够多的相处空间。   但是没有办法,现在这份计划只能由他自己来实践了。   郁景徐摸了摸颈上的银色戒环,起身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山巅,提步开始了新一轮的攀登。 第134章 雨夜   卓蔚成注视着车窗外的雨幕,这场持续一天一夜的中雨始终没有完结的迹象,在渐晚的天色中雾蒙蒙地专注于混淆来往行者的视线。   “夫人在餐厅内等您。”   一身休闲装的他跨出车门,手中提着一个礼盒,而后拒绝了上前帮他打伞的管家,自己撑着一把黑伞走过花园的小径。   卓蔚成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那些被母亲侍弄过的花草,这也是他能够回忆起的,母亲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它们在风雨中耷拉凋败,花叶上凝聚着雨水冲刷后留下的滚珠,有的甚至因此而倾覆,落入泥泞。   他收回视线,处理完鞋底的湿泞后方才步入装潢奢华的内厅,在心中极力克服那种格格不入之感。   当他终于看到母亲所在时,对方正背对着他修剪餐桌上花束的枝叶,听到脚步声后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清丽的衣饰衬托出了几分还未被时光消磨殆尽的姿容,鬓角的华发刚刚经由染剂遮盖,显得分外黑亮。   “妈......”极其苍白的一声呼唤,他的眼神在搜寻着另一个他不愿看见的身影。   “你来了,先坐,我把汤给盛过来。”   母子俩单独相处时,何淑的动作有些匆忙无措,卓蔚成自然不会干坐着,而是眼疾手快地帮她稳住了差点漾洒出去的汤碗。   片刻后,他们终于相对坐下,菜肴的热气则正在渐渐消散。   何淑尽力露出一个不含心事的微笑,“你爸他......今天不在,等你姐姐来了我们就开饭吧。”   卓蔚成欲言又止,眼睛看向那几样符合卓启昕胃口的菜肴——那是何淑特意向自己打听出来的。   “姐姐她不会来的。”   “这样啊,也对,她现在要忙自己的事业。”何淑像是自欺欺人地说出了这句话,避开了儿子投来的视线。   她转而又用公筷不断地给卓蔚成夹菜,并不急于切入正题,“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没让保姆帮忙,你看合不合胃口?”   卓长礼不在,卓蔚成终于能稍稍放松一些,“您也快趁热吃吧。”   二者的对话便止于此处,在饭桌上真正贯彻了何为“食不言”。   “先放着吧。”   饭后,何淑制止了想去洗碗的卓蔚成,示意其与自己移步客厅。   红木茶几上摆着两盏刚刚沏好的清茗,母子俩这次却是并肩落座,各候彼音。   坐立不安的卓蔚成艰难地开启了话题:“他不是今天出院吗?”   何淑的神情骤然变得古怪,“......医生让你爸再休养观察几天,况且,他在的话会让你不自在吧。”   心事被点破的他侧首望向母亲,旋即又低下头,“因为他从不给我好好沟通的机会。”   厚重的门窗将雨声隔绝在外,只有道道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还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何淑注视着儿子沉郁的神色,垂眸道出了事实:“我和他谈过了,让他以后不要再对你过多干涉。”   卓蔚成蓦然抬首,仿佛急于等待这场父母间谈话的结果。   母亲的手轻柔地抚过他曾有伤痕的额角,“——他最终答应了我的要求。”   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愕然了,如此独断专横的父亲,究竟是怎么向母亲妥协的?   何淑再次避免与之对视,只是平静道:“我不愿看到子女同我离心,虽然有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这都是因为我的懦弱。”   “所以我告诉他,既然受够了这一切,那么或许,我是时候离开他了。”   令卓蔚成感到分外惊诧的并非母亲的做法,而是父亲竟然因此而妥协,让他有一种太过轻易的不真实感。   因为这么多年始终站在对方身边的,唯有她而已。   她明显不想再透露更多细节,于是勉力扬起一抹笑容,“往后你就好好去寻找自己的路吧。”   有些抉择的对错永远无解,正如清醒与糊涂交织的人生,但求别再活成父辈的模样。   放下茶盏起身的她已经收敛起方才那些难言的悲楚,不过眼眶处还留有些许泛红的痕迹,“你原来的房间我叫人收拾过,今晚要在家里睡吗?”   卓蔚成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问题,“我想去那里看看。”   ......   他踏上螺旋型的阶梯,经过长长的走廊,轻轻推开了那扇位于角落的房门,这其实是一个套间,率先入眼的便是小书房,依墙而打造的书柜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儿时的读本。   隔着玻璃柜门望去,书本的封面和内页似乎都早已泛黄,却是纤尘不染,似乎自己昨日才刚刚翻阅过。   卓蔚成转而走进卧房,打开头顶的灯光,这里的陈设也依旧未变,他坐在新铺就的床榻上,从敞开的窗帘间望见了阳台外景象模糊的雨夜。   孩提时代每一个渴求亲情的夜晚,他曾无数次透过这样的空隙去仰望那无边黑幕中的一角,然后再孤零零地缩进被窝。   他回首用视线在床头柜上寻觅着什么,直到拉开抽屉时才松了一口气。   那张难得的合照就静静躺在底层,外罩的白色相框上却新落了一层灰,又被卓蔚成用手拂去。   这是他六岁那年,全家在卓启昕升学宴上拍摄的一张合照,自己站在母亲身边,羡慕地望向中间手持本科录取通知书,笑得一脸明媚的姐姐。   而一向在子女面前表现得分外严厉的父亲,也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缓和了神色。   卓蔚成怔愣地盯着照片,他已经忘记了,当初从这里搬离时为什么要留下这张合照。   正如此刻,他不知为何会选择在这张久违了的床铺上阖眸长眠。   深夜时分,外界的雷雨声暂歇,客厅内只点亮了几盏散发出晕黄灯光的小灯。   而枯坐于此的何淑面前摆着两样东西——一张银行卡和一条装在红色礼盒内的丝巾。 第135章 期末与综测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从早上开始便陆陆续续有学生拉着行李箱返校,郁景徐逆流穿过人群,在校门口的榕树下站定,又不时抬手去瞥一眼时间。   静待片刻后,对方自车水马龙中走出,身边跟着一个白色行李箱,几乎是瞬间便看到了他的所在,人还未至手先招。   卓蔚成灵巧地避过在路口横冲直撞的电瓶车,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他的身边,“昨晚的航班临时取消了,所以现在才到。”   对方这时还应景地打了个哈欠,透露出自己凌晨登机的事实,郁景徐则不由分说地从其手中抢过行李箱,缓声道:“先回去补个觉吧。”   返校者众多,学校索性派了好几辆校车在门口候着,顺道可以帮搬行李。   两人在后排坐下,中间隔了个行李箱,手却是暗暗地覆在了一起。   说来奇怪,不过才分别几天,就像有千言万语说不尽,顾忌着对方的疲累,郁景徐按捺下各种话头,只是静静享受着和其交握的温暖。   为了等待行李搬运妥当,校车迟迟未发动,于是卓蔚成仿佛没有骨头似的将脑袋靠放在郁景徐的肩膀处,他身上的气息总能令自己安心。   自己本就精力旺盛,早起赶飞机也不会过于困倦,但此刻沉溺此间,倒真生出了几分睡意。   郁景徐见其呼吸趋向绵长平稳,轻轻调整姿势以便令对方靠躺得更加舒服,随后又忍不住抚弄了几下卓蔚成的额发。   短暂陷入梦境的对方如有所感地蹭了蹭他的手指,惊得他立刻收手,面红耳赤地注视着外界迅速掠过的景象。   “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好。”   宿舍楼道口,清醒过来的卓蔚成企图抢回自己的行李箱,不料郁景徐直接扛起它就开跑。   这让他联想到了去年刚开学时,把自己错认为新生的郁景徐想帮自己扛行李箱的往事。   愣神间,他已然望不见对方的身影,只余那渐远的脚步声,听这架势竟是要一路扛上六楼。   No,明明自己才该是照顾人的那一方。   待卓蔚成紧赶慢赶地爬上六楼,宿舍的大门早已敞开,而把行李箱归置妥当的郁景徐正在调试空调,见他进来才将遥控器放下,“学长他们晚上才返校,我出门前开了热水器,你冲个澡再继续睡吧。”   承蒙多番照顾的他郝然点头,而后又小声道:“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什么?”   “没什么。”卓蔚成极轻地在其颊侧落下一吻,旋即便溜进了浴室。   顿时石化的郁景徐许久后方才僵硬坐下,努力平复着自己那擂动如鼓的心跳。   痛快洗过热水澡,卓蔚成只觉身上最后一点残留的睡意都随水汽散去,于是顺理成章地打开了话匣子,其语气之自然,仿佛才将作出那等亲密举动的不是自己。   郁景徐心下想道,却也把此吻抛诸脑后,虽然两人的微信聊天这几日间从来没间断过,可这到底比不上面对面说出的体己话。   但出于卓蔚成一贯不正经的个性,二者交谈的画风时常如下:   “跟木容相比,渝州的天气会更热吗?”   “非也,我还是觉得这里更热——因为只要一见了你,我心都烧起来了。”   早已对此生出抵抗性的郁景徐甚至还能伸出一只手去,佯装要探明他额头的温度。   这时候,卓蔚成往往会撇撇嘴,继续输出自己那些土味情话:“如果太爱你是种病的话,那我早就药石无医了。”   不过他极懂分寸,知道在郁景徐受不了之前见好就收,故而对方有时候也就由着他那嘴皮子去了。   这种插科打诨的举动,反倒更能令自己安心,看来就像卓蔚成所说的那样,这次回去一趟真的只是单纯探病而已,并未受到家里人的为难。   他们的对话内容大多是些闲谈,却无人觉得乏味,能在假日的尾巴享受一点独处的时光,二者已然再无所求,又怎会对此感到排斥呢?   “下次,等到下次我一定陪你再去爬一次山!”   听着卓蔚成信誓旦旦的承诺,郁景徐嘴角轻扬,觉得未来渐渐拥有了具象的轮廓。   基地班最终的录取名单也随着假期的结束进入了公示期,名单上没有郁景徐的名字,按照初试和复试的综合排名来算,他还尚差三名。   不过比起扼腕叹息的卓蔚成,他倒是对此看得很开,差一名也是差,何况是三名的差距。   感受到卓蔚成最近面对自己的小心翼翼,他则是破天荒地将对此事的心声吐露而出,目的是让其不必过度呵护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早就拥有了消化失败的能力。   在此之后,郁景徐一面专注打磨那篇用于投稿校刊的文章,一面又开始为期末月做准备。   每个人在这段时日都恨不得将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他自然也不会去为落选而耿耿于怀,而是将重心放在了期末考试后的综测排名上。   作为评优评先以及奖学金的硬性竞选标准,大学综测通常由思政、学业、文体分三大板块构成,其中文体分最好挣,得益于各学院、社团平日里层出不穷的文体活动,大家的分数基本都能达到上限。   学业分,看重的则是大学生的期末平均绩点以及参加各类竞赛、考取证书所获得的加分。   但让大学生最为头痛的,莫过于思政分,想要得到0.5的思政分加持都是难如登天,一旦有违纪行为却是至少一分起扣。   它大体来自于学生工作证明、本学年志愿时长累积、校院级的获奖表彰......总之就是一分难求。   当你累死累活为这三类分数奔走之后,还会有班级同学对此三类的打分互评环节,综测全程都会有评议小组监督介入,因为这弄不好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不然也就不会出台每类最低评分不得低于60的规定。 第136章 徐行   言川兀蔫答答地把头从《逻辑学》的书页中抬起来,虽然下午就要开考,但此时的他早已进入了自暴自弃阶段,转头向宿舍里的其他人询问道:“上学期的跑步打卡证明,你们谁能发我一下啊?”   参加的文体活动太多,盖章证明总是滞后发出,久而久之,他自然把这些打卡群聊的消息抛诸脑后,结果等到综测结算时,要么文件已经过期,要么群聊已经解散。   洛之洺又翻过一页《发展与教育心理学》,揉了揉眉心,“......我没参加。”   言舍长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郁景徐,后者合上《古代汉语》的书页,歉然道:“学长,我加的是二群,群文件里没有一群的打卡证明。”   “啊这——没事,我发朋友圈问问其他人。”   被他晾在一边的卓蔚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悠悠开口:“人呐,总是对近在眼前的‘答案’视而不见。”   言川兀倒是对他存有打卡证明这件事并不意外,还佯装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嗯哼,那又如何呢?我可不想被某些人‘敲竹杠’。”   卓蔚成点触手机屏幕的指头一顿,表情贼欠地挑眉一笑,“哎呀,我本来想着就这样发给你算了,你现在一说,倒真让我觉得亏了......”   “蔚成。”郁景徐及时出声打断了或许会演变成唇枪舌战的对话,并对他轻轻摇头。   他的神情顿时规规矩矩地恢复如常,手指一点就摁下了发送键,“喏,这就当是为我的期末成绩积福吧。”   到底是“拿人嘴软”,言川兀喜不自胜地保存了证明文件,并对其和颜悦色道:“您老人家好人有好报,期末高低拿个六十分!”   “行了,别咒我,得益于文院的卷王们,现在早就已经不是六十分万岁的时代了。”   对方撇着嘴继续嘟囔:“之前你在生科院的时候就不卷?不然为什么要转出来?哈,不过依靠刻板印象转专业过来的人早晚要自食其果。”   卓蔚成破天荒地没在口头上与言川兀掰扯这些,面对连考数日的期末考试,他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翻到了《现代汉语(下)》的第一页,“既来之,则安之。我生是汉语言的人,死是汉语言的鬼。”   这是又疯了一个。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食堂顶楼的饮品吧内,通读完作品纸稿的孔苏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疑问。   “噗!”正喝水的郁景徐听了这句话,立刻拿纸拭去唇边的水珠,眼神中难掩尴尬,“......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情没关系吧?”   和往常的形象不同,对方此次倒是满脸一本正经,“可这就是我读完后的第一想法。”   他差点又被水呛住,指着稿纸斟酌开口:“但是,我没有在这篇小说里写感情线啊?”   想着或许校刊的审核会格外严格,郁景徐便不愿去触及有关情爱的描写,以免触及红线。   孰料孔苏听完他的顾虑后只是爽朗大笑,“解放下思想吧同学!我们校刊才不搞中学刊物那套——可能是我太性缘脑了吧,我总觉得你描写的主角对前辈的那种敬仰和憧憬中,夹杂了一点点的爱慕,又真实得像是亲历过。”   郁景徐沉默了良久,却是无法反驳敏锐察觉此点的孔苏,毕竟这篇小说是以现实生活为蓝本的。   他忽然有些后悔,把自己的经历未经多少处理加工就展示在了人前。   反应过来自己多嘴的孔苏讪讪道:“你就权当我多想,但你写得确实很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尤其是在大家都对前途感到茫然的今天。”   说罢,他又委婉客观地提了一些修改意见,语气轻缓地完全不像是当初那个在作品交流会上直言不讳发表意见的人。   郁景徐则暂时从方才那种尴尬的氛围中脱身而出,认真倾听着对方的中肯建议。   “话说,你写这个短篇小说用了多久啊?”   他想了想,而后答道:“将近一年。”   听到这个时长,孔苏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真心夸赞道:“好样的,就该把以前的阴霾都抛开。”   说罢其离开座位,不多时后带回了两杯奶茶,“一开始也算是我向你‘约稿’了,这是稿费。”   郁景徐接过孔苏手中的奶茶,轻声道谢,两人的话题也就此从作品转移到了闲聊上。   “大一没赶上,大二你要不再去试试进学生会?正好新任的部长都是同级生,人脉应当也广些。”   不少在学生会当过一年干事的人都会想争取留任部长,孔苏也是其中一员,而卓蔚成则是出于特殊原因,已经留任了一年,怕是还能再争取一年。   “......我更想去试试竞选班委。”也是对自己的一种锻炼   对方认同颔首,“是该在同班同学面前留下个好印象,诶,我记得你们班班长被选进基地班了吧,正好空了个位置。”   郁景徐为难地盯着他,摆手道:“我能不配位。”   孔苏了然,也不在此点上过多停留,再加之明天还有考试,当奶茶见底后,便主动告辞。   初夏傍晚的徐风还未裹挟多少热浪,郁景徐收好稿纸,沿着通往竹园的林荫道缓行。   卓蔚成这几日都在为配合招生宣传片的拍摄而忙碌,此时估计还在片场吃工作餐,等待新一轮的安排。   他掏出手机给其发了几条问候的消息,熄屏时目光却落在了那与高考渐近的日期上。   高考对他而言,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一年前的自己,肯定也完全无法想像出现在的生活和心态。   那些岁月现在回忆起来依旧痛苦,即使它们的痕迹正在渐渐变淡,即使他已经艰难地跨过了它们。   他沉默地将目光投向过去,却并不苛责自己那时的表现,因为就算在那等境地下,他也不曾停止过前进的脚步。 第137章 归乡   “咔!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辛苦同学们了。”   临时布置的片场内又是一阵哄乱,负责摄影的专人急着回去处理后期,卓蔚成则开始和剩下的群演们收拾道具。   作为招生宣传片主角之一,他自然也有不少单人镜头,此时放松下来,只觉腮帮子早已笑到发僵。   “霁茹,我这边收拾好了,你那边呢?”   “好了就过来搭把手!”楼霁茹有气无力的声音顿时在另一侧响起。   为了拍摄社团风采镜头,她和舞蹈社的社员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纠动作,来迎合导演想要的效果。   她整个人现在都处于散架的边缘,还要留下来做文娱部的收尾工作。   卓蔚成立刻忙不迭地过去一同收拾,争取在半个小时内搞定了这一切。   “呼,明年我就不用再遭这个罪了。”重获新生的楼霁茹瘫在大礼堂前排的座位上,随手从过道边拎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猛灌了几口。   稍稍缓过来之后,她扭头看向在一旁鼓捣手机的卓蔚成,“你呢?下一学年还想留任文娱部吗?”   “应该会吧。”他一面打字,一面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哦,那祝你好运,我反正是要退休了。”对于这个回答,楼霁茹显得并不意外,如果不是因为大三事务繁多,她恐怕也会做出和卓蔚成一样的选择。   卓蔚成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低喃道:“时间过得真快。”   “进入大三之后,你会发现时间过得更快。”楼霁茹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个事实,面上亦有难掩的忧色。   “没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及时止住了消沉的话头,又像是在鼓励自己。   “收拾好了就走吧,人一闲下来就会想东想西,不如先熬过期末健美操~”   她起身洒脱地将手一挥,算是给予了部长适当的宽慰,便踏着比方才不知轻快了多少倍的步伐消失在礼堂门口。   而卓蔚成也后知后觉地想起,体育课在开学时宣布改为一学年选课一次,这学期因为对方说什么也不愿再帮自己纠动作,所以他要在下周前独立学会一整套动作。   他忽然很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点,让他成为下周考完健美操的自己。   在经历了有关期末的无数琐事后,明派学子终于在六月底陆陆续续迎来了自己的假期。   608最早离校的是洛之洺,考完当天下午就坐上了回厦门的高铁,而作为本地人的言川兀,则准备在学校宿舍再待几天——左右离得近,免得回家遭人嫌。   对于郁景徐这个回家需要跨越两千公里的外省人士来说,离校到家往往就花去了大半天的时间,这也为回家更镀上了一层温情的滤镜。   于是,一向内敛的他在收拾行李时,也让其他人感受到了其分外愉悦的心情。   整理到半途,一通来自家里的电话又使他走出宿舍,在走廊低声应答。   言川兀退出了游戏界面,朝对面闲坐着的卓蔚成问道:“就没见你急着收拾行李,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啊,我和景徐搭同一个航班回去。”   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个幸福的事实,言川兀则始终鄙夷地看着这个估计在心里美得哼曲儿的人。   “寒假一起回去不是更好?直接在年夜饭上见家长。”   “什么见家长?”打完电话的郁景徐推门而入,下意识地问道。   “没什么!”卓蔚成率先打断了话题,“他这是害怕假期被爸妈扫地出门呢。”   被凭空扣帽的言川兀颇有不忿,不过想到自己也有失言之处,索性便就此闭口不言。   翌日清晨,二人告别了尚在睡梦中的守舍人,又经过了一个小时的车程顺利到达机场。   “你酒店订好了吗?像最近旅游季的话,省城的酒店会有些紧俏。”候机室内,两人并排而坐,郁景徐侧首问道。   “啊,没关系,反正我订的是你们县城的酒店。”   “可你之前说想来蜀川玩,我还以为你会先去省城......”   卓蔚成看着对方一脸愣住的模样,不由失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里不是玩?难不成你舍得让我一个人孤独地在省城里游荡吗?”   他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偏生却叫郁景徐移不开眼,妥协道:“那我先带你在县城里逛逛,不过别抱太大期待,我们县城很小。”   话音刚落,对方就雀跃地抓住了郁景徐的指尖,惊得他连忙扫视周侧,见没人注意后才逐渐回握。   跟大包小包还拉着行李箱的他相比,只背着一个旅行包的卓蔚成可谓是轻装上阵,不过他还是婉拒了对方帮自己分担行李的提议,毕竟自己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两个小时的航程后,飞机在省城的机场降落,两人一边前往托运行李领取点,一边忙着联系接机司机。   昨天郁景徐接到的那通电话,就是郁舒妍为了告诉他自己和齐念因为要开期末考务会,所以不能前来接机。   对此,卓蔚成再度感慨了一番高中生的辛苦,大学业已放暑假,而他们尚未开始期末考,更不必提假期逐渐缩短的事。   县城被一条江水的分支隔为新旧两域,卓蔚成预订的酒店位于分界线上,距离郁景徐一家的新居尚有一段距离,因此二人不得不暂且兵分两路,各回居所休整。 第138章 夜会   钥匙刚刚拧过半圈,房门便应声而开,郁景徐把行李箱靠在玄关,先朝房内说了一句:“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应答他的是在厨房内料理食材的齐念,对方放下菜刀,闻言走进客厅,身上还穿着未解下的围裙。   父亲年过四十,鬓角间也难免添杂了一些白发,但那一头浓密的头发和保持得当的身材依旧让同龄的男人们羡煞不已。   郁景徐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心下纳罕,不过才将近下午三点,父亲怎么就在厨房里忙活了?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疑惑,齐念一边帮他卸下行李,一边道:“楼下的邻居今早给我们拿了一尾鲤鱼,我刚才正在杀鱼——你妈妈开完会后还要守两节自习课,晚点才会回来。”   “嗯,等我收拾完行李,就过来帮忙。”   齐念却摇头制止了他,“你才刚回来,歇着吧,我也快忙活完了。”   说罢,便又走进厨房,专注于准备配菜,再给鱼身改上花刀。   郁景徐推着行李箱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房间,窗帘大敞,阳光正慵懒地照射在书桌上,再斜斜滑过木制的书柜。   米色的桌面和柜门竟不见一丝尘埃,就连一应床上用品都是新准备的,配色上和瓦蓝的墙面相得益彰,而那木地板上还有未干的水迹。   除此之外,他房间内的其他摆设都未曾变动挪位,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   郁景徐倍觉暖心地开始归置行李,饶是他手脚利索,也费了不少时间,待他出了房间,厨房已然响起了抽油烟机工作时的噪声,同时有阵阵香味钻入鼻腔,那是齐念正在烹饪糖醋鲤鱼。   虽然父亲让他歇着,但他终究不愿干等开饭,于是便溜进厨房去洗碗盛饭,再帮齐念把今晚的三道菜肴端放在茶几上。   郁舒妍喜欢在晚饭时看一些综艺节目或者娱乐报道,所以客厅茶几便由此兼有餐桌的职能。   开门声再度响起时,爷俩正拿着遥控器搜索她平日里爱看的那档子综艺,郁舒妍一换好鞋,便径直走过来给了郁景徐一个拥抱,笑容满面道:“放假快乐!”   他回抱住母亲,亦是眉眼含笑,“我回来了。”   二者分开后,郁舒妍扫了一眼今晚的菜色,除了糖醋鱼,还有清炒四季豆和玉米排骨汤,由衷夸道:“你爸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他做的糖醋鱼你还没尝过呢,开饭吧。”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用了一餐晚饭,饭后,本欲帮忙洗碗的郁景徐被父母赶出了厨房,只能听见他们在笑语连连地聊着什么。   他回房间后第一时间便是查看卓蔚成有没有给自己发消息,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对方发来的外卖图片,由此,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出来对方瘫倒在酒店床上的模样。   “我刚吃完。”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对面便发来了一个装可怜的猫猫表情包,问道:“可以视频吗?”   “我找下耳机。”   郁景徐朝门外看了一眼,父母仍在客厅坐看综艺,于是他关好门扉,连上蓝牙,像做贼一般地摁下了通话键。   “喂?先等我一分钟~”   耳畔顿时响起了卓蔚成跳脱的声音,对方似乎还在忙于寻找角度。   他靠在床头,看着镜头几番晃动,待卓蔚成在窗边的藤椅上坐下,才终于稳定下来。   虽然刚到县城不久,但卓蔚成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同他说起自己的见闻——此人在苦等外卖时也不忘出去溜达了一圈。   面对他对县城表露出的喜爱之情,郁景徐还是实话实话道:“这里地方小,逛来逛去都是那些景象,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一想到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我就忍不住爱屋及乌。”   这击直球属实令郁景徐猝不及防,正待他思索该怎么开口回应,外间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惊得他差点把手机给甩出去。   “景徐,我和你爸想去逛新开的商场,你有什么要我们买回来的东西吗?”   “啊,哦,没有,你们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门外的郁舒妍觉得儿子的反应有些奇怪,只当是其太累了,于是答道:“行吧,那我们走了。”   随后响起的关门声方令郁景徐放下心来,然后他连忙举起被自己倒扣在被窝里的手机,让卓蔚成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   “咳,看来是没事了。”对方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   “嗯。”神经松懈下来的郁景徐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卓蔚成只当他累极,试探道:“要不今晚就到这儿吧,你先去休息?”   他却果断摇头,在须臾间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用,这正好是个机会。”   二十分钟后,郁景徐停好共享单车,在心里计算好了时间,按照常理,只要自己能在晚上八点半之前到家,那么就是“安全”的。   ......怎么像是某种地下活动。   他瞄了一眼酒店明亮如昼的大招牌,抛下心中的联想,走进了自动门,而卓蔚成则早已在大厅内的沙发上坐等他的到来,起身就给了他一个拥抱,倒像是对阔别已久的爱侣。   明明才分开不到半天,就这般黏人。   郁景徐任由对方抱了半分钟,而后才轻轻挣脱开来,“走吧,我抓紧时间多带你逛逛。”   晚上的人潮并不如他想象中的汹涌,反而更凸显出了他俩这对不同寻常的组合,他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遇到熟人。   察觉到郁景徐走在街上的不自在感,卓蔚成宽慰性地朝他笑笑,然后走进拐角的冷饮店买了两支冰淇淋,“给,吃这个有助于消解烦恼。”   “谢谢。”   这家冷饮店是全国连锁,两人平时就是它的常客。   舌尖上绽开的冰凉也使他不安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卓蔚成见状又主动邀约道:“你们常说我衣品不行,那你今晚要不帮我掌掌眼?”   事实证明,经过自律健身的卓蔚成简直就像个衣架子,这点尤其体现在他优越的肩背线条上。   这人就是此前对于色彩的取向实在太过猎奇,不过他今晚任由郁景徐给自己挑选搭配,在半小时内就收获了两套休闲服。 第139章 问答   结账时,郁景徐正盯着店外出神,状似发呆地观察着来往的人流,忽而瞳孔骤缩——郁舒妍正挽着齐念的胳膊迎面朝这边走来,后者的另一只手中还提着超市购物袋。   “你要不也去挑一身?我觉得刚刚我没选的那件,你穿起来更好看。”   卓蔚成话音刚落,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那件短袖衬衫,钻入了试衣间。   十分钟后,两人各拎着一袋衣物走出店面,他不安地扫视着行人,未再看到父母的身影使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虽然被发现了实际上也不会怎么样,但或许是因为自己心虚,他没办法在家人面前掩盖好这段关系。   卓蔚成理解他心中的顾虑,于是拉着他在一处角落里站定,“我很高兴今晚能和你一起逛街,那接下来我们就分头走吧,这样就算你遇到了叔叔阿姨也不会太尴尬。”   “......之后,我会找借口出来带你观光的。”   “静候景音。”   对方飞快地在他脸上印下一吻,随后笑着朝他挥手告别。   出于中途这段小插曲,郁景徐到家的时间比预想中的更早,幸而门依旧是反锁状态,这代表着父母尚未归来。   约莫又过了半个小时,夫妻二人才终于在接近九点时踏入家门,而此时洗漱完毕的郁景徐正在床上装睡。   “幺儿,出来吃冰淇淋!”自己房门外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郁景徐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应答,就听得其又道:“你才将出去耍了一阵不热嗖,搞快些,我跟你爸专门去批发嘞。”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得不打开了房门,手中立刻就被递了根老冰棍。   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父母给发现的,但母亲似乎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也没有要向他打探同伴身份的想法,估计是把卓蔚成当成了自己以前的同学。   很好,“危机”解除,此刻他倒真觉得漫上了几分睡意。   翌日清早,他被雷打不动的生物钟所叫醒,再赖下去也睡不着,于是他没有任何身心阻碍地下了床,与一向具有起床困难症的母亲形成了鲜明对比。   七点半,洗漱完毕的他抬头看了一眼餐桌对墙上的挂钟,再走进厨房熟练地掀开锅盖,蒸隔上正温着几个包子和两碗水蒸蛋。   这都是父亲提前准备好的,即使教物理学科没有早自习,他也会每天早起准备早餐,提前预订好电饭煲的时间,再外出晨练、买菜,最后赶着饭点回来炒菜。   至少从郁景徐记事起,这个习惯几乎从未间断过,而他和母亲每天去赶早自习的时候,都会在心中感谢父亲的早起。   母亲被安排在下午监考,身为英语老师的她难得能逃过早自习,所以郁景徐打算等到九点多再去提醒母亲吃早饭,唔,也许还得在线上提醒另一个人起床。   郁舒妍的起床时间比他预料的稍早,当她在餐桌边打着哈欠用餐时,郁景徐正坐在沙发上观看早间新闻。   “景徐,昨晚那个是你同学吗?”   “嗯,我有点等不及想和他见一面。”纵然语气平静,他实则却在不安地抓挠着手腕。   “这样啊,以前都没咋个听你说过,那娃儿是你高中同学吗?你们看起差不多高,但人家就是比你壮实些。”   郁景徐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她讪笑两声,“我就是关心一下,因为先前也没见你跟同学出去耍过。”   “他......就是之前和我去渝州玩的那个大学同学。”   “喔,那这盘轮到你当东道主了哟,你们去省城耍两天嘛,我们这个小地方不消半天就逛完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向母亲坦言相告后,郁景徐彻底放下心来。   “嗐,有些处得好的大学同学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你看都二十多年了,我都还跟几个人有联系。”   听着她感慨自己的大学岁月,郁景徐忽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妈,那你大学有谈过恋爱吗?”   只不过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一向只专注于学业的儿子向自己问出这种问题,郁舒妍残余的瞌睡都醒了不少,她斟酌答道:“额,谈过几个,不过最后都因为一些现实因素分开了。”   而她和齐念,则是在参加工作后认识的。   她起身去厨房洗碗,郁景徐原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搁置,但母亲随后便坐到了他的身旁。   “咋个想起问这种问题?你有喜欢的女娃儿了?”   郁景徐在心里对父亲说了句抱歉,然后道:“因为,我之前听说外公外婆不是很赞成你和我爸结婚。”   郁舒妍静静盯了儿子一会儿,缓缓叹了口气:“何止是不赞成......差点都把我赶出家门了。”   “为什么?”郁景徐下意识追问道,父亲在自己内心中的形象一向很高大。   “因为你爷爷奶奶去得太早了,所以你爸相当于从小就是孤儿,屋头也没有什么家产支持。”   她用了种委婉的说法,实际上齐念自出生起就被遗弃在医院,后来也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儿子复杂的神色让她露出了一抹苦笑,“但我当时就想钱可以两个人一起挣,我认定的是他这个人。”   “那妈妈,如果,我以后也遇到了一个认定的人,但他或许不同于世俗婚姻的标准,你们会反对吗?”   足足半晌后,郁景徐才“图穷匕见”地吐露出自己的心声,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母亲的回答。   郁舒妍给了他一个可供多种解读的眼神,旋即笑道:“瞧你紧张成这样,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再说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郁景徐清楚自己不该继续问下去,于是也配合着笑笑,和母亲一起静静观看新闻。   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问题却让郁舒妍之后为此失眠了一整夜。 第140章 享受当下   “哇,咱们今天走了两万多步诶,难怪我觉得腿要断了。”   郁景徐看着一进酒店房间就瘫坐在藤椅上的卓蔚成,眉梢微扬,“毕竟是省城,自然有不少可逛的地方。”   对方放下手机,“腾”地从椅子上起身,“那我先去洗个‘战斗澡’,不然一会儿就不想动了。”   他说着便急吼吼地冲进了浴室,神色间和恋人一同外出游玩的兴奋劲还未冷却下来。   两人前天下午方才到达省城,今天就特种兵式地把能预约上的景点都逛了一遍。   待到郁景徐也姗姗走出了浴室,就见卓蔚成呈“大字型”占据了圆床的一角,似乎早已沉沉睡去,他则在床榻另一侧坐下,开始翻看相册里的照片。   结果刚过了不到五分钟,有只凭空出现的手便不安分地揽住了他,再随着睡衣的纽扣往上触到了缀于颈部银链的戒环。   郁景徐放下手机,握住了那只四处“作怪”的手,“累了就该去睡觉。”   卓蔚成贴上了他的脊背,又不住地摩挲着对方的指节,“所以我这不是在等你吗?”   片刻后,房内灯光尽数熄灭,空调也被调至睡眠模式,习惯平躺的郁景徐只把薄被盖在心口处,而卓蔚成却侧身想抱住对方入眠,但他这次并未得逞。   “这样会很热......”睡意渐起的郁景徐拒绝了他的亲近,强撑着精神把薄被往其身上一堆,“冷的话被子都给你盖。”   卓蔚成于是不敢再“造次”,又轻轻把被子牵盖在其心口处,“睡吧。”   但翌日清晨,率先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郁景徐却发觉自己竟然枕靠在对方身上,他僵直地想把脑袋移回到枕头上,又怕会吵醒卓蔚成,一时间进退两难。   尚在会周公的卓蔚成则下意识地伸手将他往身上带了带,对自己被压迫的胸膛浑然不觉,而后处于半梦半醒状态时,还抚弄了几下对方的头发。   被对方牢牢锁住的郁景徐只得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继续闭目养神,出于昨日的劳累,两人一致决定不在今天安排固定行程,他也被迫睡了个回笼觉。   等他再度睁眼,天色已然大亮,偌大的床铺上却不见对方的踪影。   他立刻惊诧起身,第一反应是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九点一刻了,自己以前从来不会赖到这个点。   但随之弹出的微信消息又使他镇定下来,原来对方起床洗漱后就出去溜达了,顺带去买早餐。   解除紧张的郁景徐松懈地躺回被窝,腿脚上昨日行走的疲累果然留下了后遗症,让自己一时间不愿下床。   约莫过了十分钟,卓蔚成提着两个打包袋走进房间,显然,郁景徐的赖床行径令他大吃一惊。   他把早餐撂在一旁的木桌上,一个箭步冲过去,“景徐,你不舒服么?”   思及早间种种的郁景徐迅速起床,步入洗漱间,“脚有点酸而已,可能是昨天走久了。”   “喔,那你今天好好休息。”   等候其一同用餐的卓蔚成不禁想起了一个多小时前的画面:自己在迷蒙中隐约有被抵蹭之感,然后醒来发现自己正抱景入怀,出于某种正常反应,他果断起床直奔浴室。   对方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好香啊。”   “嗯哼,这是我排队买到的肥肠粉。”   一掀盖,映入眼帘的便是红艳艳的辣椒油——这是卓蔚成要的加辣版,郁景徐早上一向吃得清淡,所以他的那份半点红油都不见。   他们住的地方靠近老城区,时至今日依旧繁华,商铺林立、居民众多,这是卓蔚成出去溜达、观察了一圈的结果。   “总感觉住在这里会很温馨。”他想起了自己那少有人气的居所。   郁景徐则很现实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伴随烟火气息的是临街的吵闹。”   察觉到这像是在泼冷水,他末了添上一句,“不过这家肥肠粉很好吃。”   卓蔚成对此并不在意,反倒夹了几块肥肠放在他碗里,“那就多吃点。”   阻碍他们出门的不光有昨日的疲累,还有那炽热的夏季烈阳,但待在酒店里的两人并非是在各玩各的手机,而是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   西斜的日头带来了绯色的晚霞,午后的闷热终于被晚间的徐徐凉风所驱走了三分,却又仿佛用剩下的七分点燃了喧腾的人群。   但他们往往会在这时远离人群,逆行着寻到属于二者的僻静之所,并非是抵触热闹,而是知道自己想追寻的是何种夜色。   迄今为止,他们已经一同领略了不少风光,夜游始终是二者旅途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黑夜似乎拥有一种别样的包容力,能使人卸下白日里的某些东西,将自己体内所压抑之物融入漆墨。   而那片漆墨,有时又会是具象的个体。   公园的长椅上,路灯斜照过来的光芒映照出飞蛾扑闪的残影,郁景徐忽在这时开口道:“我总觉得上了大学后时间过得既快又慢的。”   卓蔚成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因为对方已经许久不曾主动向自己倾吐此类烦恼——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性成长后,潜意识里希望能够独立解决一切。   “那你觉得快和慢哪个好?”   郁景徐略一思忖便给出了答案,“还是慢点儿好吧,感觉这样可以活得更明白。”   “我是个俗人,就希望苦难的日子快快过去,享乐的时间能够放慢脚步。”卓蔚成直言不讳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与其说俗,不若说这是所有人的愿望。”   “知我者,景徐也。”   笑着调侃的他渐渐发觉对方并非是要倾诉烦恼,而是想借此表露内心。   “蔚成,曾经的我如果不把时间用在‘正事’上,就会有很强的负罪感,但其实某些对我来说异常宝贵的事物,恰恰是在那些所谓被‘浪费’的时光里获得的。”   “我们不可避免地要考虑往后的种种现实,却往往因此失去了对当下大学生活的体验——我不想这样。”   他的手被轻轻牵住,“人们常常怀念过去,或许就是在后悔当时未加珍惜。”   卓蔚成继而将吻印在了他的腕间,“不要在追求目标的时候失去对生活的感知,毕竟每个阶段能享受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第141章 坦率的代价   郁景徐并未急着抽手,而是在眸光流转间回忆起了过去,“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这证明我这个过来人的经验不假。”卓蔚成略带骄傲地翘起了自己身后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尾巴”。   “与其说我想珍惜大学生活,不如说我是想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坦率发言后,他感到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开始急剧颤抖,而方才正是他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说出了这番话。   “小景......你真是成功让我大脑过载了。”   可恶,自己刚刚没能录下来,错亿警告。   始作俑者却但笑不语,只是起身拍了拍白色的衣摆,望着远处的隐月,作出一副将行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卓蔚成扯抱入怀,随即连呼吸也被对方彻底占据,交缠不清间尽显情动。   老实说,郁景徐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早在说出那番话之前,他便已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所以,他仅仅是闭眼迎合着对方的索求,去感受自唇间传递而来的温度以及那有力的拥抱。   “呼——我们回去吧。”   结果,率先停下这一切的也是卓蔚成,被迫靠近他的郁景徐则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变化。   “回去之后,要继续吗?”   卓蔚成几乎不可置信地盯着郁景徐,“小景,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郁景徐的手指轻轻抚过其肩头,“......知道,我也大概能猜出来你今天早起的原因。”   但话到这一步已是自己的极限,于是他利索起身,趁卓蔚成还未反应过来快步往回走。   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对方没有立刻追上他的脚步,至少在郁景徐想起房卡不在自己身上之前,他并未发现卓蔚成有跟在身后。   于是,他成为了酒店房间门外的蹲守者。   既狼狈又可怜,明明今天好不容易才克服了以往的窘然。   不过两分钟后,一双白色板鞋就在郁景徐眼前站定,卓蔚成俯身朝他伸出手来,“景宝,你怎么能撩完人就跑?”   这样的称呼简直让他面红耳赤,仿佛之前那个主动“出击”的他从来都不存在一般,但他却依旧抓住了对方伸出的手,只是不作应答。   卓蔚成掏出房卡开了门,牵着他走进去,又摸索着开灯让房间内部亮堂起来,看到他局促拘谨的模样则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我先去洗澡了”就进了浴室。   其动作一如既往的迅速,郁景徐进去后看了一眼电热水器的蓄水量,发现热水几乎没用过,而室内也没有丝毫的热气残留。   虽然能猜到原因,但也不能光洗冷水澡啊。   冲过澡的他一面担忧,一面穿上睡衣走出浴室,便看见卓蔚成躺在圆床一角,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床新拿的被子,仿佛床的中间有一道无形的分界线。   “你这样......何必呢?”   郁景徐一腿跪于榻,试探着要去扯弄对方身上的被子。   “今晚咱们就这么歇息吧,因为我会忍不住。”卓蔚成说出这句话时,亦在直视他的双眼,隐隐有些烦扰的自责之色。   郁景徐招架不住这种眼神,却强装镇定道:“可以继续下去。之前在你家的时候——我们也有过经验。”   “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样的我很轻浮。”   对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沉重,让他无法再坐视不理,他欺身而上,覆唇一吻,因这个举动而生出了几分勇气,“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产生欲念很正常。”   郁景徐的脸几乎都已经红透了,但他抓住对方的手,引导其触碰自己新生的热念,而后又瞬间撒开。   “现在,你明白了吧?”   ......(此处省略了一些互帮互助的内容)   “先前的澡看来是白洗了。”   卓蔚成望了一眼被自己揽缚在怀的郁景徐,对方脸上的温度还没完全降下来,“后悔吗?”   郁景徐闭眼摇头,正在努力调息。   “你躺着吧,我来帮你擦。”   他传递而来的温度已不像刚洗过冷水澡那般寒冷,至少有那么几个瞬间,令郁景徐生出了贪恋之感。   卓蔚成先兀自清理了一番,然后又用自带的毛巾浸透了热水。   感受到对方眼神中的抗拒,他将语气放得更缓,“没关系的,不用害羞。”   “真是麻烦你了。”几分钟后,彻底陷进被窝的郁景徐终于憋出了一句话,虽然这在卓蔚成听来像是气音。   他在那团“被子”上拍了拍,“睡吧。”   不知为何,本来认为自己会因羞赧万分而导致失眠的郁景徐却早早就进入了深度睡眠,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什么时候又从背后拥住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在七月五号考完期末前,我没有任何写文的状态…… 第142章 明朝   一夜过后,被相拥的温度所热醒的郁景徐骤然睁开双眼,只是这次卓蔚成的那双手依旧懒洋洋地环在他腰间。   “早啊。”郁景徐细微的动作让身后人知晓了他的苏醒,还埋在其肩头处蹭了蹭。   他刚想回一句早安,却因某物而硬生生地转换话头:“你怎么又......”   尚带睡意的卓蔚成则打着哈欠辩解道:“啊,这是正常现象,相信我,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郁景徐盯着自己的右手,回忆起昨天虎口发酸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我信你个串串。   但卓蔚成最后还真就说到做到地放开了他,神色自若地起床洗漱。   两人下午便要在高铁站分别,在这相处的最后几个小时里,他们背上简便的行李,把行程的终点定在了历史文化街,在领略古朴气息的同时尽享假日闲适。   日头渐升,二者手中各执一根冰棒,卓蔚成叹气道:“真舍不得蜀川,我以后还要再来无数次。”   郁景徐粲然一笑,“随时欢迎。”   对方见状又趁机逗他,“我更舍不得你。”   而他则表现出了免疫力,“再过两个月不就又开学了吗?”   “博学如你,肯定知道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郁景徐心知这是无果的对话,于是话锋一转,垂眸说出了自己往后假期的安排。   “对哦,你还要继续考驾照,唉,要不是因为我路况不熟,不然早就租辆车带你去兜风了。”   “没关系,我坐过你的小电驴后座。”   卓蔚成却因此话而感到有些自闭,“我会努力挣钱买车的......”   郁景徐摇头勾住了他的手指,“别想太多,以后再说。”   作为大学生,他们在剩下的暑假时光里并未给自己留下多少赖床不起的机会,自律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为了生活底色。   当九月份升入大二的时候,逐渐增加的专业课难度与学生工作所带来的压力又模糊他们对时光飞逝的感知。   翻过年到了下学期,身为大三生的言川兀和洛之洺选择就近开启实习生活,原本“热闹”的608宿舍只剩下了另外两人。   带着明年就将轮到他们的感慨,卓蔚成与郁景徐力求踏实走好每一步,以令未来可以有多种选择。   郁景徐已经作出了继续深造的打算,决定在考研时选择川内大学的古代文学方向,而深知自己不适合静心攻读的卓蔚成则打算如果应届生考编不成,那么本科毕业后就先在职场内历练一番。   但待到大三上学期一结束,两人在实习择岗时一个选择了文秘方向,一个选择了编辑方向,这都算得上是汉语言的对口岗位。   由于通勤距离的影响,他们索性也搬出了宿舍,选择在外合租。   虽然只是一间仅有七十平的二套一居所,但卓蔚成表现得分外激动,于他而言,这是属于两人的第一个“小家”。   郁景徐对此的回应便是更加放任他对自己的索求。   简单收拾过后,他们就开始用临时买来的一应事物布置起这个暂时缺乏生活气息的家,也算是同居磨合的一大尝试。   两人对彼此的生活习惯越来越熟悉,私密空间的构筑也使得其拥有了更多实现欲念的机会。   次卧大部分时候都无人问津,而主卧的那张床上则往往成为了他们温存的去处,毕竟比起床榻,沙发更难以清理。   六月份,实习生活告一段落,而毕业生的答辩工作也陆续结束,开始享受最后的大学时光。   而阔别已久的608宿舍成员,也终于得以在宿舍相聚。   言川兀还未来得及脱下那身粉领学士服,便被卓蔚成抛来的向日葵花束砸了个满怀,“喂,你这家伙,这么久没见结果还是这副死样。”   “得了吧学长,你居然不先感谢我的花,正当毕业季可是卖得很贵的。”卓蔚成神色如常地同他拌嘴,又把另一束向日葵放在尚未归来的洛之洺桌上。   其实比起毕业的喜悦,言川兀内心更多的是对往后硕士生涯的不安,他已经被推免保送至了一所Top级北方院校,攻读方向是比较文学。   “阿洛确实是要踏上教师岗位了,但我还不知道要再读几年呢。”   门“吱呀”一开,郁景徐提着两袋点心礼盒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学长,毕业快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哎哟,你还买什么东西。”   面对言川兀这判若两人的态度,卓蔚成撇撇嘴,不做评价。   言舍长又重新把学士帽给扣回了脑袋,“阿洛正在广场那边和女朋友拍照呢,咱们要不要去蹭一个合照。”   卓蔚成难得没反驳他,“走吧,霁茹刚刚也让我拉文娱部的人去拍照。”   向他发出合照邀请的还有自己以前在生科院的朋友,他们也迎来了毕业时刻。   片刻后,三人从宿舍出发,言川兀知趣地抱着两束花大踏步走在前面,将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可惜,明年我俩毕业的时候,不能蹭一下洛哥的摄影技术了。”   卓蔚成没有辜负言川兀创造的机会,轻车熟路地牵起了郁景徐的手指,颇有感慨地述说遗憾。   郁景徐久未答复,只是目露感伤地看着周围陆续走过的毕业生,等待他们的,也将是新的征程。   “开玩笑的,到那个时候,我的摄影技术估计也操练得能赶上洛哥了。”   “喂,你俩换个地方再搞对象行不行?”   听见前方言川兀的喊声,郁景徐先是一愣,而后又与卓蔚成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期末考不能保证更新,所以提前完结,暑假再更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