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修罗场搞纯爱   作者:简卷   文案:   池礼来江沅读书的第一天,就莫名陷入了修罗场。   迎新的学长送他奶茶喝。学长肤色白,温柔又脆弱,说话轻声又动人。   池礼刚萌生出大城市的人很好相处的念头,结果转身室友却欺负他。   室友很暴躁,嘴也坏,家里有钱,拉着他去游艇宴会。   他这才知道,从前只在小说里读过的总裁,是什么样子。   直到……他们因为他天天吵架,互相殴打,变着花样献殷勤表白,非逼着他选一个。   池礼:选、选什么啊?   什么叫发疯修罗场啊,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他不懂那些。   也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他长得好,年纪小,清纯又懵懂,说两句话就垂眸害羞,多看他几眼他脖颈都粉了。   带着有点可爱的天真,最蛊惑人。   -   言扶陪着池礼,一起从小城市来到江沅。   他是池礼的竹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性子闷,不爱说话。却总跟着池礼,清冽的目光久久跟随在他身上。   池礼托着下巴看他:“他们非让我选一个,是什么意思?选最好的朋友吗?可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呀!”   言扶在寝室里,用电热锅煮豚骨面给他吃。   “你说话呀,我不可以选你吗?”   言扶垂着头,连锅一起递给他。   “吃。”   池礼觉得,言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什么都好,什么都会,只是不会开口说话。   ①主攻。万人迷x闷葫芦。   #所有天降都敌不过竹马文学   #是谁在修罗场里搞纯爱   #什么修罗场哪里有修罗场   ②感谢发现,卷卷爱你~mua!   卷卷4.14周日v噜!请小老板妈咪们多喂喂卷卷叭~爱你!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青梅竹马 爽文 轻松 万人迷   主角:池礼,言扶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哦,是我。   立意:本文通过主角积极向上的日常生活,宣扬平等普世的正确价值观。 第01章 大美人跑去种地   开学前报到的时候,池礼就在校内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不是因为他开着玛莎拉蒂一个甩尾漂移闪亮登场,也不是因为他自带6篇sci可以和导师称兄道弟,就只是因为,他长得比较犯规。   他是那种漂亮到有些离谱的大美人长相,放古代去科举都会被皇帝提溜起来去做探花,放现代也让人纳闷怎么没去做明星。   池礼,最明媚的18岁的年纪,和人说话的时候会很认真地对视,仔细听完后一字一顿地说“谢谢学姐”“谢谢学哥”。   和他开个玩笑,他自己先敛着眼神红了耳根,低头缓了一会儿才再去看人,睫毛微颤,眼波潋滟。   他只停了五六分钟,报到迎新的地方立马就人山人海了。   线下人挤人,线上表白墙已经炸了有一会儿了。   【墙!捞一下崇文楼门口报到的新生,居然真有人能长这样吗??我们江沅大学新一届表演系系花堂堂来袭了吗!】   【我在现场,真的服了,好狠一人!我闪转腾挪换了各种角度愣是没有发现他有不好看的死角,真的打破了我对于人类的认知……为什么有人可以长成这样啊?】   【如果没男朋友!能不能给我个机会!给个机会啊给个机会!】   【学弟你好,我是学法的,不管你在我心里多么违法乱纪都没关系,因为你的法来了。】   【啊,是叫池礼吧。】   【我们农学院要扔豌豆射手了!怎么老偷我们林子里的橘子就算了,这次连我们新生都偷!长得好看怎么了,通通拉去种地!】   【啊?这么唇红齿白的漂亮小孩,你说他学什么?】   【学农学……种地的那种农学吗?所以池礼真的是农学院的??】   【农学院怎么了!谁在歧视我们农学院!我们农学院也有漂亮小孩,再叫嚣就别怪我们先礼后兵!】   【懂了,先把池礼给我们,再动用兵器,对吧?】   【滚蛋滚蛋滚蛋!!】   ……   此时的池礼,倒是没注意网上的消息。   他戴着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翘着上扬眼尾的眼睛,垂着目光,拉着行李箱,埋头走路。   即便遮住了容貌,清俊挺拔的身姿依旧回头率拉满。   他在楼下看了看楼栋号,确认这是自己被分配到的宿舍楼,就往上走。距离寝室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就听见了吵架的声音。   走近一看,哇,也不必看热闹了,原来是他的房子着火了。除他之外的那三个室友人都在,吵得有些上头了,眼看着猪脑子打成狗脑子了。   “同学,你也要讲理吧?你要把单人床搬进四人寝,你不觉得离谱吗?”   “你喝化肥喝多了吗?你把这个搬进来堵住过道,我们怎么走路?”   池礼想凑过去,结果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他一时半会儿挤不过去。   干脆站在人群的外围旁听了一下,也算是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被堵在门外的这个室友,硬生生要往四人间的寝室里搬进来一张巨大的床垫子。剩下的两个舍友秉持着人类的正常思维,当然不同意。于是三个人吵起来了。   那男生,也是极品,他在报到的今天,居然穿了一身那种昂贵的手工剪裁的小礼服。   流银灰色的小马甲,罩着雪白的衬衫,棕色的小牛皮鞋,活脱脱跑路的欧洲贵族崽。   他抱着胳膊,露出手腕上的表,表盘上一圈钻石折射出璀璨的光。   头发是打理好的卷度,看人的时候昂起下巴,眼睛圆圆的,像杏核也像仓鼠。   他居然还叫了四个搬运工,自己也理直气壮。   “——可是,我要睡乳胶银离子床垫的呀。”   他这话说完,围观的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发出口哨和起哄声。   一片杂音里,池礼扬着眉梢,低头发微信。   【完了,我宿舍有个小公主哥。】   男的娇滴滴的豌豆小公主,就不必叫一声小王子了。请大方称呼他一声,小公主哥。   可室友又不是等着娶他的骑士,一点没被说服,甚至气得要扶着门框,否则要犯高血压。   小公主哥没有受到公主的待遇,在那里大叫。   “那我不住了!要不是大一非要住宿,谁要住宿!这么小的寝室,还没有我的浴缸大!”   池礼在夹缝里看了看这间四人寝。   说实话,其实挺大的,如果都没浴缸大,那不叫浴缸了,可以礼貌尊称一句游泳池。   那两个室友都被气得冷笑了:“爱住不住,不住滚蛋!”   小公主哥也不忍着:“我就不住!我这就搬走!”   眼看越吵越凶,池礼好歹也是这个寝室的,不能坐视不理。   池礼戴着口罩,仗着身高优势,分开人群,走到了门口。   他把口罩一摘,刚想说话,结果已经吵到白热化马上就要打起来的那三个人,立马就不说话了。   顿时,连身边都鸦雀无声。   池礼一露面,围观的大家,每一个人在内,脑子都有点钝钝地发傻。   他长得太过分了,像是戴着一层滤镜一样。那种漂亮是有些梦幻的,和身边芸芸众生一比,像是氪了金后,仔细捏了脸出来的。   人群里有明目张胆看的,也有偷偷摸摸欲盖弥彰看的。大家在看池礼,池礼在看小公主哥的床垫。   ……就够离谱的,真的是好大一张床垫啊。   在宽度只有90cm的宿舍床寝室里,抱着2mx2m的床垫要硬闯。   池礼迟疑了一会儿,到底是把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小公主哥的脑壳上。   他指定是有点儿病。   半晌,小公主哥才清清嗓子,开了口:“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对!反正我要搬进来!”   他一开口,室友反应过来了。   “你搬个屁啊?你堵过道睡觉,我半夜上厕所从你身上跨过去吗?可不可以现实一点!你活在梦里吗?”   池礼张嘴还没说话,就亲眼看着他们又吵起来了。   旁边的同学,鼓起勇气,和池礼搭讪:“好奇葩的宿舍啊,对不对?才三个人就这么奇葩了,不晓得最后剩下的那个人是什么极品。”   池礼:“……剩的那个就是我。”   “唔。”那同学爱从心头起,勇从胆边生,“那你是极品的漂亮。”   池礼摸了摸自己红涨涨有些发热的侧颈,偷偷摸摸:“谢谢。”   他们吵着吵着,把导员吵过来了。   导员看了小公主哥一眼,显然是见过,一下子就把他认出来了:“岁凛?怎么了?”   岁凛娇气得不像话,他翻了个白眼。   导员和他嘀咕了什么,又打了几个电话,最后一拍板。   “研究生寝室楼有空出来的位置,你确定和室友相处不来的话,我申请给你换。”导员点了点他们的名字,看了一圈,“但那是二人间,你起码要有一个室友吧?”   岁凛迟疑了一下,就很快下定了决心。   他盯着池礼,眼神里多少带了几分恶狠狠的:“他没说我,他可以做我的室友。”   池礼也没想到凭空掉了大饼。   他倒觉得四人间条件已经很好了。   江沅大学是985里的top前几,江沅市又是著名大学城,市财政不是一般的有钱。所以江大四人间的寝室,做了标准的上床下桌和独立卫浴,空调洗衣机都是配好的。   池礼环顾一圈,觉得这条件很好了,那两个室友起码也算好相处。   ……毕竟面对要拆墙运床垫的岁凛,也没冒脏字,修养还是可以的。   他要拒绝,可岁凛又开始大叫。   岁凛堵住了他的委婉:“我请你,让我请你吧!我自己住不了,我一定要有室友的,让我请你吧!”   “我付你的住宿费好吗?”   什么?不花钱还可以住两人间?   池礼盯着岁凛额前翘起来的一点头发,觉得他和好心眼的财神爷没区别。   那不是什么小公主哥了,那就是小公主。怎么不许人家娇滴滴发点脾气?家里帮忙打点好了,自己也有钱,烦恼可以用钱和人脉解决掉。   池礼带着点儿新奇去看岁凛,像是在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一个人生。   好神奇。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就是大学。   池礼也就没有拒绝财神爷的热情。   他这么一点头,人家小公主带着的四个搬运工也是非常有眼力见儿,立马就过来拎他的行李箱。   等到两个小时之后,他人已经坐在研究生宿舍的两人寝室里了。   研究生宿舍的二人间,和之前的四人间确实不太一样。是那种套房性质的两室一厅,有自己的客厅,配单独的两个房间。   除了独立卫浴和自配的洗衣机空调,还有冰箱和一个小小的厨房。   池礼坐在客厅整理东西,岁凛四处转悠着指挥他的工人。   他的工人搬进来了直饮机、咖啡机、除湿机、空气炸锅、烤箱、空气净化器、扫地机器人、洗地机……最震撼的是,他在客厅放了一辆动感单车。   “你都可以用。”岁凛骄矜地表示,“我一点儿也不小气的。”   池礼觉得自己中彩票了。这不是小公主哥,这是有一点娇气的爹,他在用钱霸凌他吗?啊?!   整个房子里,只有岁凛最闲。他闲不住,就凑过来问池礼:“你是哪儿来的啊?”   “湖顷,江沅往北再往北,一个很小的县城。”   岁凛哼了一声,给他取外号:“哦。小土包子。”   池礼拧了下眉毛,看他一眼。   只轻笑了一声,摇摇头,没再说话。   他不说话,可岁凛又凑过来。池礼坐在椅子上,弯腰收拾行李箱,岁凛就蹲在旁边,举着手机和池礼搭话。   “你没看表白墙吗?表白墙上全是你的名字。池礼池礼,你火啦,他们说你是校花呢。”   “你真的也是学农学的吗?你不是表演系的呀?你填志愿的时候怎么填的呀?”   “你怎么没有反应?你理理我,你给我个反应嘛!”   池礼把手头整理的外套挂在衣架上,顺了顺拉链和帽檐。   反应?   他要什么反应?他也没看什么表白墙。   池礼想了想,也实话实说:“表白墙吗?那,我很困扰?我不想恋爱的。”   岁凛蹲在那里,托着自己的下巴,转了转眼睛。   哈!这笨蛋肯定不知道里面有不少男的呢!嘻嘻!   池礼又把衣服叠了叠,没有收拾完,却拿着手机低头看看。   而后,他换了件黄色的衬衫,在门廊的位置换鞋。   岁凛又平白无故地有些不高兴了:“呦,奶黄馅的小土包子要出门啦?你去干嘛?”   池礼纳闷地看他一眼:“和朋友去吃饭啊。”   岁凛站起来,叉着腰。   他显然很吃惊:“怎么可能?你今天刚报到,你又不是江沅本地的,你哪里来的朋友?”   “哦,之前班群里聊的网友面基?”他自以为懂了。   谁料池礼轻轻摇头:“不是,就是我的朋友。”   “我们四岁就认识了,一个小学、初中、高中,也是一起从湖顷考到江沅来的。”   他说话认真的时候,就带上了几分郑重,显得他那悬如明月般的漂亮为谁落了地,洒下了一地的银霜。   池礼:“言扶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02章 动心了,又。   池礼当然有朋友。   池礼有最好的朋友,有世界上顶顶好的朋友,言扶。   他到食堂和言扶见面的时候,言扶已经点好了两份餐。   他给池礼点的餐,也都是池礼喜欢吃的,蒜香鸡、小炒肉和酸辣豆芽。餐盘的左上角摆好了杯装可乐,加了冰块,插了吸管。   池礼到的时候言扶一口都没吃呢,只是低头看手机。   池礼伸出手指掐着纸杯拎起来,先喝了几口,把在外面走路走出来的燥热气儿散了散,才在言扶对面坐下。   从他到这儿之后,言扶一直看着他。池礼站着,言扶就微微昂头去看,池礼坐在他对面了,他就抬眸偷偷看一眼,又敛着眼神去看菜。   言扶也算个清秀的小美人,可他太沉闷了,带着一股子文静的柔顺劲儿,又不喜欢说话。很内向,是个和哑巴一样的闷葫芦,难免看着有点阴郁。   他像梅雨天,潮湿而无声。   是一点儿都不活泼,一点儿都不阳光,一点儿都不积极的朋友。可他是很称职的好朋友。   池礼坐下后,又喝了两口可乐,眼睛都高兴得弯弯的:“可口可乐!”   他喜欢喝可乐,可他就只喝可口可乐,他不喝百事,言扶从来没有买错过。   喝到冰可乐就值得高兴,吃饭就更值得高兴了。   江沅大学的食堂全国都有名的,被学生取外号又名“猫猫加肥场”。就说就连猫子过来也要被加肥了一圈才可以离开,好吃的程度属于全国前列。   池礼拎着筷子埋头吃饭,言扶却不急着吃。   他算了算账,和池礼说:“花了14块5。”   言扶说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节奏也慢慢的。他手里拿着他和池礼的一卡通,两张卡片上印着他们俩的学号和照片,紧紧叠在一起。   池礼点点头,没当回事。可他每次不当回事,言扶每次都仔细算钱。他和言扶之间,言扶仔细、认真,有点儿轴劲儿,又讲原则认死理。   他和言扶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从四岁到十八岁,十四年的朋友。   十四年里,彼此都习惯了彼此的存在,言扶是他们之间更“操心”的那个。言扶管账数钱,在初中的时候保证两个人正常吃饭的情况下,可以攒出两张电影票的钱;言扶经管两个人的证件,在新生报到的时候从容地拿出来填写。   言扶可以默写池礼的身份证号,也知道许多池礼容易记混的app账号的登录密码。   池礼最信任言扶,偷偷和言扶吐槽自己的室友。   “……所以,就是这样啦。”他把发生的事情都和言扶说了一遍,“很离谱是吧!他是小公主哥,糖爹还是财神爷啊?反正,我现在住研究生宿舍了,你不要去原来的宿舍楼找我啦。”   言扶一直听他讲话,听到这里,也沉默着。   他好像莫名地,浑身的气压低了一些,闷不吭声地用筷子夹了一粒米,抿进嘴里,牙齿动了动,点点头。   他又看池礼。   池礼是那种很漂亮的长相,五官很浓,眉眼又淡淡的,眼尾上扬,偏眉毛走势一点儿都不凌厉,于是眉宇间总笼着一股子水乡的愁绪。   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眼神亮亮的,整个人像是绽开的山茶。   他此刻就笑着,眼睛里像闪着星河流转。   言扶嘴笨笨的,安慰人的话语听起来都很单薄。   他就说:“两人间很好的。”   好吗?两人间当然好啦。池礼也觉得好,可池礼又觉得没那么好。   池礼:“我宁可和你去住四人间。”   “室友是多亲密的关系呀,干嘛要陌生人做室友呢?”他深吸口气。   言扶低头摸了摸餐碟的边缘,指尖扣了扣碗沿:“医学院和农学院,分不到一起的。”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分学院分系去安排宿舍啊?为什么啊?言扶言扶言扶!”   池礼一连串地叫他的名字。   “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我们初中高中都是一个宿舍,为什么大学不可以啊。”他咕哝着,“不喜欢江沅大学了。”   池礼吃完饭了,可以专注地生气了,他撑着桌子,一直叫着言扶的名字。   直到,蓦然一道清浅的声音从他右手边响起,将他与言扶的氛围打破。   “学弟,你好。”   池礼听见有人叫他,就向那个方向看去。   他神色里有些好奇,带着一点初生小动物的莽撞,撞进了程薄霁的视线。   程薄霁压不住眼底的惊艳,他面上神色不改,心跳却一声一声急促起来。   他见到池礼了。   池礼比照片上漂亮太多了。   像是拂过芦苇荡的微风,像是随风而长的一朵清荷,像是在田地里午睡,醒来发现衣角沾着草屑的孩子。   他有初生草芽一样的懵懂生机。池礼只是站在那里,望过来,对上程薄霁的眼神,便无需再做什么,程薄霁已经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程薄霁抿出笑意:“要参加社团吗,学弟?不参加也没关系的,帮忙填个表的话,请你们喝奶茶。”   池礼没察觉出来他的默顿,只是打量着程薄霁。   程薄霁是凑过来开口搭话的,池礼自然去打量他。他戴着无框眼镜,书卷气很浓,说话声音也轻柔。   看起来温柔又脆弱,肤色白得像是随时会消散掉的一团轻雪。   这么温和的人,叫人提不起警惕,也狠不下心拒绝。   程薄霁抬起手,晃了晃奶茶袋子:“芒果奶绿和桃桃养乐多,好不好呀?”   -   岁凛的四位搬运工大哥已经收拾完他的东西撤退了,可他就愣是不去吃饭。   他也不点外卖,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跷着脚打王者。   池礼门口用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就警惕地竖起耳朵。池礼一进门,他立马丢了手机,冲了上去:“哈!”   “你……”岁凛上下打量了池礼几下,盯着他的手,“这是什么?奶茶吗?”   岁凛伸手去抢:“给我喝!我都没有吃饭!”   他抢了池礼手里的奶茶,整个袋子都拽到自己手里:“你有朋友一起吃饭,你怎么不和室友一起吃饭,新生报到第一天不是都应该和室友一起吃饭的吗,这是什么奶茶?”   岁凛一连声地问了好些问题,像个小钢珠炮。   池礼站在门廊的位置,蹙着眉仔细听听,发现不是他的错觉,是岁凛的手机真的在大叫。   他神情有些一言难尽:“听,你队友在骂你吧?”   岁凛不管。   他掏出袋子里的吸管,对着池礼龇牙一笑,恶狠狠地扎进奶茶里:“吸溜!”   池礼换了鞋,和他说:“这个是法学院的一个学哥送我,说是叫程薄霁。诶,你认识他吗?”   岁凛本来喝得正起劲儿,一听这个名字,立马就不喝了。   他捧着奶茶杯子,有些呆呆地:“程薄霁?”   这怎么不知道呢?他真的有印象。   他又阴阳怪气起来了:“哦,是不是浑身可怜巴巴的那个程薄霁?哼,他长得就可怜,干什么都是一副可怜相。”   池礼回想了一下程薄霁的长相。是哦,是看起来怪可怜的。   岁凛低头,偷摸咬了咬牙,才开口:“喂,小土包子,你最好是离他远一点。”   他搓搓脚尖,有点不自然。   “不是我要说他坏话啊,但他真的,他不是什么……就是说,哎呀你可能不……他就很……”   ——他是个绿茶。   这话堵在岁凛嘴边,可看着池礼漂亮的脸蛋和明亮的眼神,硬是说不出口。   哈,他说不出口,但程薄霁做得出手。   程薄霁么,他确实是个多坏的男孩子。他见着池礼和言扶和他打招呼道别,回身就去找自己的朋友。   他正巧有一个朋友,在池礼他们班做班助。   班助吧,有点儿类似于导员的代餐,只有大一的班级会设立班助的岗位,班助也基本都是大二大三的学生在做。   接站、迎新、答疑,都是班助的活儿。   程薄霁找到池礼他们班的班助的时候,他手里拿着池礼填写的报名表。   好极了,他用奶茶换了一份报名表,于是池礼的星座血型出生年月日mbti,他全部掌握。   程薄霁整个人都很亢奋,他对着班助双手合十:“帮我多打听一下池礼吧,求你了求你了!”   那是池礼呀。   池礼真漂亮,是顶好看的鳄鱼皮奢侈品包。   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有品,是要讨好sales才能紧巴巴看到一眼的限量顶配款。   就是这种程度的稀有品才昂贵啊!他多漂亮,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他,他身上有着明亮到叫人睁不开眼的被爱的光晕。   啧啧啧,这样漂亮的小鳄鱼皮顶配包,但凡可以背着出去走一圈,收获的都是旁人艳羡的目光。   那对于程薄霁来说,简直爽死了。   如果可以拥有池礼,之前的那些深夜里伴着音乐掉小珍珠的emo,全部、尽数、通通都可以一笔勾销。   程薄霁就差赌咒发誓了:“我这次是真的动心了,你知道我一般不动心的。”   班助翻了个白眼。   她发出了一声冷笑,又低头装模作样摸出手机:“是啊,你动心了,你一般不动心的。来,我看看时间,哦,是八月底,咦,你动心多少次了来着?哦,今年的二十七次!”   程薄霁急了。   “这次不一样,这次当然不一样!你也看到了他有多漂亮!”   他稍微回想一下,都觉得心跳加速:“他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我心都化了!”   程薄霁认真了。   “我可以的,我可以为爱做1,也可以为爱做0,我都可以的。”   班助欲言又止,张张嘴,又闭上了。   “那个,你不是说,你和他搭讪的时候,他身边有朋友在吗?”班助连连摇头,“万一他在恋爱呢?”   万一他在恋爱,你怎么办?你怎么为爱做1做0?   程薄霁轻轻一叹,目光下垂45°完美地展示自己的柔弱。   可嘴巴却不柔弱,嘴巴忙着口出狂言。   程薄霁:“那我可以为爱做3。” 第03章 很穷,去捡破烂   可此刻,不管是岁凛,还是池礼,都不知道程薄霁的震撼脑回路。   要说为爱做1做0做3,里头爱是没有多少的,道德底线也是没有多少的。   而岁凛,他在池礼面前,也不好意思对着池礼说程薄霁的坏话。   仿佛吧,在池礼面前讲别人的坏话,是件比较罪恶的事情,会辜负池礼身上那种洋溢着的稳定的幸福感。   可不管他讲不讲程薄霁的坏话,程薄霁都不是个典型意义上的好人。   他的影响力,不只局限在法学院,也不只局限在江大。他是整个江沅市大学城这一带都比较有名的……怎么说呢,“海王”。   清纯版海王,人家不是养鱼的,人家是养小狗的。   风评呢,有一半的人说程薄霁就是钓系很会偷偷摸摸勾引人,还有一半的人又说,通通都是胡说八道,学哥人这么好只是有一些不被承认的男朋友们又怎么了?学哥是温柔又脆弱的善良人!   程吧啦,你很有名(歪嘴笑)。   这些事情说起来没个对错,也没个头尾,岁凛怎么把那些流言和池礼讲?   根本讲不通。   于是他自己反而生自己的气。   他把抢过来的奶茶,反手丢进了垃圾桶,哼了一声,连程薄霁的名字都不想在池礼面前提。   池礼的目光落在奶茶上几秒,缓缓上移到岁凛的眼睛。池礼看了他一眼:“你抢了我的奶茶,又喝了两口就丢掉,你这么喜欢抢别人东西呀?”   岁凛抬了下眉毛,他把眼睛瞪起来,显得瞳孔更圆了。   “怎么了怎么了?要是你的我就喝了,可那也不是你的,是别人送你的。别人送你东西,你怎么就要呢,别人给你下药怎么办,哦,那你就是漏了馅的小土包子了?”   池礼突然笑了一下:“诶,那岂不就是小土披萨。”   岁凛本来有点恼羞成怒。结果,听完池礼的话,他喘了两口气,张嘴想说什么,又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抖着呼出来。   他咬着牙,可也没忍住:“你……”   你没事儿吧?   池礼没留心岁凛在憋笑。他又发散了一下思维:“诶,小土馕。”   岁凛:……啧烦死了!   他说不出话,又好像有几分恨恨的,自己转身就走了。   池礼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喔,原来有钱人家的小孩是这样生气的啊。   没什么战斗力嘛。   等到稍晚一些的时候,大概晚上七点多吧,言扶照着池礼给的地址,摸到了池礼的宿舍来看看。   研究生的宿舍管理很宽松,没有宵禁查寝,也不会有楼下姨姨拦着不许上楼要什么登记许可。   这两天也没有开学上课,是陆陆续续报到返校的时间,除了提前来补考的学哥学姐,大家基本都闲着。   江大的军训在大一下学期,于是新生就更没什么事情做了,基本都在逛逛玩玩。   言扶没来之前,岁凛已经无聊到试图强行要教池礼玩游戏了。   他觉得池礼也真是个极品,十八岁诶,可池礼居然什么游戏都不玩。   岁凛有些难以理解:“你不玩游戏?那你高中做什么?”   池礼心想,真够离奇的,这是什么问题!   池礼:“学习啊。”   “那学完了,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呢?”   池礼回想了一下:“喔,我和爸爸去摆摊,卖我家种的木耳菜。”   岁凛一愣。   他就坐在池礼旁边的沙发位上,侧过头去凝视池礼。他知道池礼长得好,可稍微离近一些,那种美貌冲击过来的漂亮,真的会叫人目眩神迷。   天呐,这个皮肤像是白瓷一样,清透又细腻。眼睛深邃又明亮,眼尾有点上扬,是叫丹凤眼还是桃花眼来着?   鼻骨高挺,睫毛纤长,可睫毛是不卷的,是直直的,像是鸦羽,像是小扇子。   睫毛这么直,人也一定是直的吧,也是,哪有那么多gay啊,程薄霁不可能得逞的,唇色也好完美,是酿过的樱桃酒的颜色……   他脑袋有点儿发昏,喉结动了下,感觉喉咙发干,好像是渴了。直到走神了几秒,才猛地惊醒,急急忙忙把话题续上。   岁凛:“啊?你卖菜?”   池礼见他诧异,低低笑了一声。   他笑起来胸腔震了震,有些闷闷地喑哑:“怎么了呀,别小瞧人了,我卖菜的时候卖得特别快!也不知道为什么,都买我的木耳菜。”   不知道为什么??   你看看你的长相,你不知道为什么?   岁凛蓦然有些呆呆的,他傻乎乎地问:“那你没有什么诨号吗?比如说,卖菜潘安,什么的?”   池礼发出了一声:“eng?”   他耳根红了一点,也嘟哝着:“我知道有看我长得好看的成分在吧,可是卖得‘特别’快,不能只因为这个吧。总有我卖菜的能力在的吧。”   岁凛心想,那未必。   卖得特别快,是因为你长得特别好看。   你卖什么木耳菜,你卖大头菜都有昏大头找你买的。   可岁凛到底没有来得及教池礼玩游戏。言扶来了。   言扶,池礼从湖顷带来的好朋友,四岁就认识的好朋友,不是发小是什么?不是竹马是什么?   岁凛听见敲门声,跨栏一样飞速跑去开门。他拉开门,见到言扶的时候,借着身体的阻挡,对着言扶,一点儿都不隐晦地,堪称是明目张胆地打量。   言扶是偏瘦的,身形被罩在白色衬衫里,静默地看人。他没说话,却抿着一点笑意,显得很不好意思似的,对着岁凛点点头。   他骨架小,清俊又笔直,不说话也不招人烦。怎奈岁凛实在是很烦人。   岁凛拦着他:“池礼和我说,你们四岁就认识,那你和池礼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呢。”   言扶察觉到了什么,笑意敛去了一些。   岁凛举着手机:“我和池礼现在是室友,你和池礼关系这么好,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关于池礼的什么事情,你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言扶把亮晶晶的眼神和笑意褪了下去,他沉沉地、短促地嗯了一声。   之后,就没发出一点声响了。   只是掏出手机,握住手里。   而岁凛已经打开微信的扫描界面了,他笑着看向言扶,扬了扬眉梢,又催促:“快点儿呀,我扫你。”   和他的那种积极阳光的劲儿一对比,言扶显得更沉闷阴郁。   像角落里的蘑菇,安静地快速抬眸扫一眼,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屏幕。   池礼站在后面,他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眉眼官司。他见到言扶,心情明媚了起来,哇,今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白捡了个研究生宿舍呢!   两室一厅,和租房有什么区别!江沅真是大城市,学校和路人都这么有钱。   此刻他的好朋友还来找他玩,就可以把快乐分享出去,他更开心了。   池礼欢欢喜喜的:“去我房间玩吧,言扶!房间里有衣柜,有书桌,还有床呢。”   岁凛不高兴了:“喂,不许去。”   “住的地方有衣柜,有书桌,还有床,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啊?还带别人去巴巴地看?”   岁凛语气都是上扬着的,他炫耀自己:“我住的最差的地方,都有游泳池的,好吧?”   池礼没理他。   池礼扯了扯言扶的衣角。言扶一路走过来,衣角被风吹出了褶皱。他神情认真地捋了捋衬衫的衣角,摩挲了几下。   “喂,我说我最差的房子都配游泳池,你们两个怎么一点都不羡慕啊?”岁凛不满意他们的反应。   池礼望向他:“因为,我们,不会游泳?”   “游泳池又不是只能游泳,可以玩水啊。”   池礼心想,玩水?他小时候和言扶一起玩水捉鱼,打水漂,挖地里被剩下来的小不点点的土豆蛋,烤着吃。那时候多开心!   他正回想呢,难免走神了一些,就导致他和言扶对视,嘴里却和岁凛说话:“玩水的话,不是有河吗?”   语气那叫一个自然,还带着一点“咦你怎么舍近求远”的疑惑。   岁凛又拧着眉毛,他气得跳脚:“你个小土披萨,你是野人吗?”   “野人卖野菜!!”   岁凛跺脚的时候,言扶其实在偷看他。他有点在意岁凛,一直偷偷地看岁凛,看一眼又躲开眼神,没被发现就又看一眼。   等到他们回到池礼房间的时候,言扶满脸担忧地叹气。   “他知道你卖菜,那怎么办呢。”言扶低声道,“他以后都要欺负你了。”   池礼有点困惑:“卖菜有什么不能叫人知道的?我从小卖到大。”   他没有什么“完了我家境不好到了江沅这么个大城市我得装一下”的思想。他卖菜很强的好吧!优势在我,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瞒着呢。   池礼明显是乐天派:“可能大城市的人就是这样相处的吧!”   “他看起来虚张声势的成分多,我也不想惹事。不过,他要是真欺负到我头上,一旦越过我的底线,我就打他。”   言扶还是有些担心。   可是,和池礼见面了,他就高兴。他高兴了也不会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他就闷在那里,瓮声瓮气地:“池礼。”   池礼坐在床边,言扶坐在椅子上。   他俩像两块黏黏糊糊粘在一起的小牛皮糖,凑在一起说话。   “你呢?你室友怎么样?”   “很好的。”   “明天想吃肘花。”   “嗯!”   “买一把椅子好不好,你来的话都没有椅子坐。”   言扶听了这话,就低头去翻拼多多。   过了一会儿,他又拿着手机蹭过来:“这个好不好,这个36块5。”   他说完,又自我否认:“不买了。学校肯定到处都是椅子,我们可以收学长的闲置。”   池礼一听,自告奋勇:“我去捡一个。”   收闲置都不用收了!   他记得他在报到的路上,路过农学院的荒地和试验田,看见那里零零散散地放着好多桌椅板凳。   当时迎新带队的学姐说,缺的话就自己拿去用。反正农学院呢,经费紧,钱没有多少,但破烂很多。   他决定明天就去捡。   他们说了好久的话,主要就是池礼在说,言扶在听。可他听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池礼身上,半点没有舍得移开。   快到言扶他们寝室楼宵禁的时间了,他才离开。   池礼这晚,睡得很好。   言扶却睡得很晚。他们寝室大家都很兴奋,在夜聊。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手机,一个下滑,刷到了岁凛刚发的朋友圈。   【谁在校园网上一直刷我室友的名字啊?   [自拍.jpg]】   是岁凛和池礼的自拍。   好像是下午拍的,池礼只是看着镜头,没笑,清绝又冷艳。岁凛倒是笑出了八颗牙齿,像小公鸡一样高昂着脑壳,下巴眼瞧着要杵到天上去。   言扶点开照片,他连一点额外的眼神都没有给到旁边的岁凛,只是双指放大,一点一点去看池礼。   看完了,才盯着岁凛,手指蜷缩了几下,对着图片按了保存。   他的室友正在热火朝天地聊七聊八,他也插不进去,只是听着。   听见,他们聊起池礼。   ……   “你们知道那个池礼吗,论坛和表白墙上的那个。”   “我知道我知道,哇,绝了,这兄弟帅到我怀疑人生啊。啊啊!”   “可他怎么学农啊,是不是调剂啊?”   “不是吧,江大的农学院在全国都是top,是建校起的王牌啊,分也不低,调剂也根本调剂不到农学啊。”   “我以为他是表演系的呢,比我见过的所有明星加起来都好看。”   “长那样,他估计很快就能脱单吧?哎,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脱单……”   “没准人家不想恋爱呢?”   “他说他不谈恋爱啊?拜托,这是大学诶!在大学里面长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谈恋爱呢?”   “就算他主观上现在不想谈恋爱,可到后面也会有十几二十几个ATM机跟着跑的!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多好看啦!”   他们在聊天,言扶坐在书桌前。   他闷头剪裁,把池礼的一卡通,规规整整地贴了膜。   最后,用指尖,轻轻摸了摸一卡通照片上池礼的眼睛。   -   第二天早上,昨晚兴奋了通宵的程薄霁,早早就清醒了。   他用气垫给自己打了个底,涂了一点烟熏玫瑰色的唇泥,穿了浅蓝色T恤和小了一码的牛仔裤,到农学院的研究生宿舍楼,等池礼。   他拎着纸袋,里面是三明治和美式咖啡。   来干嘛?来给池礼送早餐。   路过的研究生学长见了,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还调侃他:“又爱了哈?”   爱了,他超爱。   爱到他甚至给池礼的室友也带了早餐,试图刷好感的同时搞点助攻。   等程薄霁拜托的人去敲了池礼他们宿舍门后,池礼的室友,岁凛,炸着毛下楼了。   岁凛睡眼蒙眬的,起床气正浓:“现在几点你知道吗?”   程薄霁柔柔弱弱地回答:“八点半,正是吃早餐的时候。”   清晨的阳光落在程薄霁的皮肤上,他本来就白,此刻被阳光一烘,白得都有些曝光了。   他托的人跟他说了,从早上七点就盯着了,没见池礼出去。那肯定就在宿舍啊。   而且,这才八点半,没有早八的大学生才不会起床这么早呢,肯定还在睡咯。   睡醒,阳光明媚,温柔的学哥为你送上爱心早餐。   哎呀妈呀,这一下子不就稳了吗!   程薄霁正有点儿得意呢,却看见岁凛扯出了一个冷笑。   岁凛:“我室友六点整起床出去晨跑,现在人已经在农学院试验田那边了。”   他抱着胳膊,发出了无情宣判。   “试验田的边角缝缝,我们农学院的学生可以认领下来种东西,估计他正挖土刨坑呢。你去吧,正好埋你。”   程薄霁不甘心,抿着唇故意笑得羞涩,羞涩里带着脆弱,脆弱里带着破碎,抬起的眸子里满是希冀:“那,他有没有说他下午去哪儿?”   “说了。”岁凛嘻嘻一笑,“去动科院看阉猪。”   “你去吧,正好阉你。” 第04章 扛锄头耙子   程薄霁怎么会发脾气呢?他多柔弱啊。   他楚楚可怜的表情里,带着真实的不解。   见鬼了!他又没见过池礼的室友岁凛,也没骗过岁凛的感情,怎么岁凛那个嘴和榴莲的壳一样全是刺啊?   他深吸口气,神色惶惶,羞赧裹挟着落寞。   微微垂着头,露出他纤细雪白的脖颈,后颈处的发丝在阳光下毛绒绒的。   岁凛一眼看破他的花招,更气了:“你!”   他刚从床上爬起来,他连脸都没洗,头发也没弄,现在不是做出来的蓬松卷卷,现在是炸着毛的。   他狼狈兮兮地对上T恤领口的位置刚好露出凹陷的锁骨,甚至喷了一点香水的茶里茶气的程薄霁,他真想对着程薄霁的脑瓜顶咬他一口。   给他咬秃!   不过,不用他做什么,局面马上就更乱了起来。   因为池礼回来了。   他是坐车回来的。   江沅大学的占地面积很大,不仅有一片后山,校内还有三个湖。   这么大的地方,教学楼和寝室楼林立交错,总不能叫学生到处步行。不光费鞋,也费学生。   于是大学生各显神通。   油车电车自行车、电动自行车、电动摩托车、滑板、轮滑鞋……   没搞这些的,学校也很有责任感。   江大有好多那种动物园里的游览观光车,这种观光游览车吧,一般是正着三排位置,屁股那里还有一排反着的位置,能载十五人左右。   敞口的,带扶栏,左右透风,开起来咣咣铛铛的,坐满人了就支棱得和圣诞树似的,车和学生都龇牙咧嘴的。   这玩意儿绿白色的,全校遍地都是。也没有行驶路线,招手即停。可以刷一卡通也可以扫码,一次一块。   想去哪儿就和司机说,司机人脑规划路线,满校园送人。   江大的学生管这车叫松树车,因为坐满了人和炸毛的松树一样。也有嫌拗口,就叫小绿车的。   池礼就是坐这车回来的。   他不是自己光杆一个人哦,他抱着一大堆东西,张牙舞爪的。   池礼去了农学院试验田,发现有值班老师在,老师听说池礼想认领缝隙的土地种菜,就先帮着池礼领了点工具。   有铲子,三叉铲、窄铲子、宽铲子,有锄头,还有耙子、手套、育苗盒、洒水壶、喷雾瓶、园艺剪……   值班老师还送了他一个迷彩的大斜挎包,来装东西。   于是池礼左手拎着锄头耙子,右边扛着一个带靠背的红色木椅子,肩上挎着包。   如此震撼的造型,再配上如此震撼的一张脸,他坐上车的时候,全车人都给他行注目礼。   他回来了,就在研究生宿舍门口下了车。   池礼肩膀一甩,把椅子扛得更高一些,拎着锄头和耙子,从车上蹦了下来。   路过的人都不自主地停下来,目瞪口呆地看他。   岁凛清楚地听见程薄霁在他身边倒吸了一口凉气。   程薄霁能不倒吸气吗,他看见池礼灰头土脸地“妈妈我挖地回来了”的造型,一口气哽在了心口。   这是怎么了?一晚加一早没见而已,看上的漂亮鳄鱼皮奢侈品包怎么成这样了!怎么像逃荒的!   岁凛抱着胳膊。他还穿着睡衣睡裤呢,墨绿色的真丝料子在阳光下有着莹润的光泽。   “你怎么回来了?”   “我先把东西搬回来。”池礼说话间就要上楼,他特别忙的样子,“我还要借一套洗车的那种工具,你知道谁有吗?就喷枪那种,我得刷刷椅子,中午太阳大的时候,正好晒晒它。”   程薄霁这时候才插话进来:“学弟。”   池礼扛着锄头一个转身,程薄霁被吓得后仰了一下,生怕怼到自己。   等他表述了他是来给池礼送早餐的之后,池礼更困惑了。   他迟疑着,完全不知道他的迟疑对程薄霁来说就是巨大的打击:“可是我们也不熟悉,怎么……”   怎么要送早餐给他吃呢?   他看了看程薄霁,程薄霁确实长得可怜巴巴的,一副可怜相,眼睛挺大的,脸小,所以他长得有点局促。   尤其看池礼推拒,他又装得更可怜,眼神都落寞下来,眉间蹙着,嘴角耷拉。   池礼见他可怜,有点儿懂了:“啊,学哥,你是做餐点代购的勤工俭学吗?”   程薄霁:“嗯??”   岁凛就差笑出猪叫了。   池礼把东西放回去寝室之后,下楼看见程薄霁还站在那里,只是手上的东西不见了。   程薄霁轻轻柔柔地和他打招呼:“池礼。我听岁凛说你要去动科院?我刚好也要去,一起吧?”   池礼歪着头想了想。他本来是想着下午去的,不过,这一个早上也把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那就干脆集中在上午都做完也好。   那就顺路一起走吧。   他对于程薄霁的印象其实还可以,觉得程薄霁是那种很善良的哥哥。果然,程薄霁在他面前可善良了,他俩坐小绿车去动科院那边,一路上程薄霁还给他介绍学校呢。   程薄霁爽死了。池礼在他身边,他就会爽到。   程薄霁坐在那里,小了一码的紧身牛仔裤,勾勒出他流畅的曲线和笔直的腿,在青涩里带了点儿诱人的劲儿。   他很有做绿茶的天赋,说话轻声又动人,讲解面面俱到,温柔到和水一样。   他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面,是深深凝望着池礼,又故意羞涩躲避的眼睛。   怎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池礼聪明的脑壳注意力不在这里。   “学哥,学校里有地方考电动车吗?我和朋友计划买个小电驴。”   “小电驴有点贵,有没有学长出二手的自行车呀?破一点没关系,我朋友会修,只要不是车圈对折了都没事。”   “学哥,我看江沅市政府的公告说,过阵子有马拉松赛,学校有志愿者的名额吗?”   车越开越偏,车越开越晃,上坡下坡的冲击里,泥土灰尘也大了起来。   池礼低头看看:“学哥,你鞋看起来挺贵的,你真的要和我去看猪吗?”   程薄霁:……   他扶着栏杆,面如菜色。   他后悔了。他开始觉得上午不去shopping也不去精致spa,去动科院真的是造孽。   可偏头一看池礼的脸,他又不后悔了。   没有气了,一点气也没有了。   池礼眉眼如画,五官精致,整个人斜斜地靠在车的扶栏边,手搭在车外。此刻池礼看着他,眉眼间有些愁绪,整个人像是晕开的墨团,山水画一样的漂亮。   程薄霁精神起来了。   他心一横,血一热,颜狗的冲动翻江倒海。   值!看猪也值!   程薄霁抿着温和的笑意,声音里夹杂着一点颤抖:“没关系,学弟。我喜欢的。”   他语焉不详地做了暗示。喜欢哦,说了喜欢哦。这意思,就是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喜欢在你身边的。   结果池礼一愣,看向程薄霁的眼神里,有着震撼。   “你这么喜欢看猪啊?很喜欢看阉猪?”   池礼费解了。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们不是动科院的,没法进去看的,顶多是在猪场逛一圈。不过,阉之前和阉完了可以给我们看看。   他安慰了程薄霁,自己咂摸咂摸,也夸他:“你爱好挺独特的,学哥。”   “不愧是学法的。”   法外狂徒,不法分子!   法学院:cue我干嘛!   程薄霁没话说了。可他才不会轻易就因为一点点小小的打击而死心。   下车的时候,他顿住了,在半空中悬了一下手,似乎要扶住搭些什么。   手指的伸展的弧度,指尖都泛着刻意和精心。   他以为池礼会扶他,结果池礼已经跃下车,冲到驾驶位那里和司机搭话了。   程薄霁默默把手收回来,听见池礼在和司机胡扯。   池礼:“叔,你开得好稳啊,一看就是架势技术很强的司机,学校才派你来拉我们学生!”   程薄霁:你胡说八道!   稳个屁啊,刚才下坡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风都在抽他大耳光子,左一个哔豆右一个哔豆,他都不能笑,因为风会打牙。   这哪里稳了?   池礼还在那里:“叔你好厉害啊!我吗?是啊没开学,可我想过来多学学,我妈妈爸爸就是种地的,我从小就和土地打交道。”   “是啊叔,我是学农学的,咱们国家的粮食安全重担就在我们年轻人的肩上!”   “叔,这边太偏了,咱们车又是随机出没的,我们逮不到就要等好久了。叔我们加个微信吧,到时候你往这边开开,好不好啊叔?”   那当然好了。   几句话,池礼在司机眼里,显然是有理想勤学习还很崇拜他的学生,过来接他算什么大事儿,小事一桩!   程薄霁站在土坡上,入目是一片荒凉。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不知道是动科院的狗,还是农学院养来溜地的。   池礼拿出手机,亮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让大叔扫。   就这么一瞬间,程薄霁三步并作两步,从土坡上跑过来,把自己的手机探过去,也扫了一下。   池礼看他,他就看天。   他们上午爬了坡、看了猪、摸了动科院的小狗。池礼玩得很开心,程薄霁面色惨白,好像有几分想死了。   粉灰色的猪,大猪、小猪、engeng叫的猪。之前见过的猪都是红烧糖醋的,很少见过活的。   程薄霁觉得,可能十年后他已经是知名律师了,都会对今天发生的一切念念不忘死死铭记,做梦都会梦见法庭上对方律师突然eng叫,开始巴啦啦变猪术。   可能是因为传承吧,农学院的学生就喜欢往动科院跑。池礼还遇见了一个农学院的学姐。   学姐拎着一个小兜兜,看到了直属的学弟,高高兴兴给他塞了一把枣子,枣子里混着两个橘子。   池礼注意到程薄霁双目无神气若游丝,柔弱脆弱变成了虚弱。   他找了个水龙头,把枣子洗了洗,递到程薄霁面前。   “学哥吃!”   池礼到处又跑又钻的,他脸颊侧面甚至还沾着点儿灰尘。   可他洗了枣子,递到面前,笑意盈盈地望过来,整个人都活泼明艳。   多漂亮鲜活的生命,喜欢什么,对什么感兴趣了,就一刻也等不得。又有些本真的聪明,带着赤子的清纯懵懂。   和程薄霁出门前梳妆打扮设计造型装出来的清纯,天壤之别。   程薄霁直视着他,他一眼望尽池礼的眼神。   程薄霁能看出来,池礼是真心的、发自心底地感谢他。感谢他像一个合格的前辈、善良的哥哥,带着初出茅庐的他,叫他在陌生的地方有所依靠。也是真的感谢即便他自己虚弱,也一直坚定地陪同。   池礼的感谢没有说出口,可已经全部都写在眼睛里。   程薄霁近距离地望着池礼,心跳加速的同时,他走神到耳畔掠过一丝嗡鸣。   程薄霁目光闪躲了一下。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自己内心受到的冲击。   池礼只是递了几颗枣子,他却好像是长手长脚的大蟑螂突然被阳光照射到了,他突然想到了多年前他还不是绿茶时候的日子……   难怪就算是连环杀人犯,都会在好人面前陡然生出那么一点儿良心。在清澈的阳光下,带着可爱的天真,杀伤力真的不是一般的高。   尤其这还是大美人。   程薄霁鼓起劲儿的算计心思,愣是都破碎了一些。   他呆呆地接过枣子吃,直到人已经回去了,和池礼分开了各回各家了,他都没记起来那几颗枣子是个什么味。   -   中午,池礼问研究生学姐借了套洗车的工具,和言扶在宿舍楼转角洗椅子。   清洗剂蹭着蹭着,言扶用刷子刷,他力气不小,刷来刷去,突然冒出一个肥皂泡。   池礼:“言扶,是泡泡!”   言扶停下刷子,他俩抬头去看。看着那个斑斓的肥皂泡在空中飘了一会儿,像是彩色的幻影,缤纷出不同的颜色。   之后碎开的瞬间,也在光芒下消散为刹那。   池礼又按开水枪,开着高压水枪把椅子从头到尾滋了一遍。他一呲水,水幕散开,眨眼间便散为水汽,水幕的末端被正午的阳光照射着。   于是这一方小天地里,出现了小小的彩虹。   言扶蹲在那里,看着池礼,池礼笑着闹着,拿着手机拍照,言扶一直看着。   他不擅长说话,可眼神自有千言万语,杂糅的情绪落在眼底深处,也落在阳光下伸出指尖去触摸水幕的池礼身上。   他们忙了一中午。   是啊,中午了。中午了,岁凛才醒。   还不是他自己醒的,是岁凛买的人体工学电竞椅到了,安装人员上门把他吵醒的。   他买了个人体工学电竞椅,从市中心专营店,直发送货到他宿舍门口,恨不得送到他屁股下面。   质量好,样子高级,也是他在家里用惯了的款式,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于是岁凛美美地付款一万二。   然后,他看着池礼扛着晒干的木椅子回来了。   言扶跟在池礼身后,抱着一块泡沫块子,表情幸福,细声细语:“我晚上回去给它缝个套子。”   池礼也高兴:“好哇好哇!”   岁凛看看自己的椅子,又看看他们洗干净晒好的椅子……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在嘴边,啃着自己的食指骨节,表情复杂。   妈的,被你俩穷笑了。   言扶进了客厅,发现他在,本来眼睛亮晶晶的那种幸福的表情顿了一下,就慢慢地消散掉了。   岁凛打量着言扶,看见他和池礼一样穿着黑色的T恤,衣角和裤脚都沾了些因为刚才洗椅子而被溅上的水渍。湿漉漉,乐淘淘,的两个人。   等池礼和言扶出门吃饭后,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他无所事事地机械性地刷着手机。而他的微信,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特别热闹。   朋友圈里的红点就没停下,都是打听池礼的。   岁凛握着手机,捋着二十几排的点赞仔细确认,是了,没看见言扶的点赞。   而红点和私聊还在一直吵他。   岁凛有些不耐烦,他的手指都悬在这条朋友圈的删除键上了,心思一动,又不删了。   他截图,发给了言扶。   岁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就是下意识地,出于本能地,像是奔涌在血液里直冲大脑地,排斥言扶。   他有些激动,指尖在发抖。   忍不住猜想,言扶会是什么反应?言扶会和池礼告状吗?从何告起呢?   噔的一声,微信消息音响了。   岁凛笑着去看手机,而后笑意凝固。   言扶:【已存。】   岁凛:艹。   你没事儿吧?谁问你存不存了? 第05章 此子断不可留!   岁凛被气到了,他觉得是言扶故意气他。   合着他拍照是为了给他存的?这么会气人,此子断不可留!   其实不是。   言扶很内向,说好听是文静柔顺,可也是沉闷阴郁。他不喜欢说话,也不擅长和人交流,是哑巴一样的闷葫芦。   这还是微信聊天,起码比面对面还说得多呢!见面不吭一声,微信聊天起码还说了两个字,对吧?   言扶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他看见岁凛【对方正在输入中…】了好几次,最后什么也没再发过来。   他抿了一点米粒,心不在焉地吃饭。   他已经听池礼说了,池礼说,岁凛管他叫小土包子。明显不是好相处的人,眼看着就是娇纵又暴躁。   那样活泼张狂,似乎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很有底气的小孩。   和他们不是一种成长环境里出来的。   就像之前,他们从没见过岁凛签收的那个,黑得像理石又到处是弧度还会转圈的“人体工学椅”,岁凛也没见过干涸到龟裂的土地,灌木丛里的野果,弯腰去插的秧苗。   虽然他马上就要见到了。   所以,岁凛怎么会学农呢?岁凛怎么成为了池礼唯一的室友呢?   言扶想不通,他把手机扣在桌面上,不再看手机了,而是抬眼瞧着池礼。他托着下巴,仔细地去看池礼吃饭。   池礼在啃炸鸡腿。   炸鸡腿就是很好吃,尤其是酥脆的淀粉外壳厚厚一层,面糊都是香喷喷的,吃起来比肉都过瘾。   他俩其实吧,着实是不太富裕,但也没有特别拮据。   主要是恩格尔系数很高,旁的东西他们也不买。   言扶管着他俩的钱,很喜欢把钱花在池礼吃饭上,很多东西可以凑合可以舍不得,但是在吃上面不行。他又科学地认为现在是长身体的年纪,要多吃肉和水果,喝牛奶吃零食。   言扶看他好喜欢吃炸鸡腿哦,就把自己的那份炸鸡腿,夹到了池礼的餐盘里。   池礼嚼着东西,说话有些含混:“你吃嘛。”   言扶哄他:“我要吃就再买。”   池礼就被哄到了,很高兴地冲着言扶笑,眼睛亮得像是泛着水光,湿漉漉地闪着。   池礼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机举到言扶面前。   “你看这个,言扶,看聊天记录。”   “诶,你说他什么意思呀?我早上醒来问他,他又说没事,说他就是昨天想家了和我多说两句而已。”   “好奇怪啊,想家了给我发微信干嘛?我也不是他妈妈。”   池礼举着手机,和那位他们一起的高中同学的聊天记录,就放在言扶眼前。   言扶闷不吭声,却盯着手机屏幕仔细地看,认真到好像在记住每一个字。   ……   【江沅是个很好的城市,气候特别好,整座城市有21所大学,是全世界都出名的大学城!学术和商业氛围特别浓厚,你一定会特别喜欢的。】   【祝贺你![线条小狗转圈.gif]】   【对不起我高考没发挥好,我没有考到江沅去,抱歉。】   【池礼,祝你大学生活快乐。】   【池礼,你和言扶都考到江沅大学了,真好。】   言扶往下划了划。   凌晨三点四十二,那人又发了一条。   【要不我复读一年考去江沅吧。】   五点半又说:【不好意思,刚才糊涂了。】   【池礼,再见。】   池礼很困惑。   这人是他俩的高中同学,和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交情。不过,如果同学聚会见到了,也会聊聊天,如果他来江沅市玩,池礼和言扶也会学着大人的模样,尽“地主之谊”请同学吃饭。   可凌晨发微信,有点儿太奇怪了吧?大半夜的,扮鬼吗?   好像没什么边界感呢,池礼不仅纳闷,还有隐约被吓到的感觉。   他叹口气:“为什么发这些啊,道别吗?可是之前毕业散伙饭,大家也都道别过了啊。大学马上开学了,怎么又发这些?”   言扶长得很清秀,但他总闷闷的,老是低着头,也不笑。他并不是长得不讨喜的长相,五官生得也不凶,甚至眼睛弧度有些下垂,偶尔看起来会不聚焦,显得有点傻傻的。   他现在定定地看着池礼,就有点傻傻的。   言扶瓮声瓮气地说,语速缓缓地:“不知道。”   池礼把手机拿回来,也没在意:“你老是说‘不知道’。”   他学言扶说话,那样慢慢又低低地说话:“——不知道。”   言扶就好像有点儿扭捏似的,又安静下来,不吭声了。   -   他们在吃饭的时候,岁凛都忙得快蹿火星子了。   他恶狠狠地点开言扶的朋友圈,把言扶的朋友圈从头到尾翻了个遍。然后更气了。   怎么回事啊,这人不是池礼的竹马吗?怎么一共没发几条朋友圈,仅仅发出来的这几条,还都和池礼没关系啊?   这算是池礼的竹马吗?要是换作岁凛从四岁就和池礼认识,他能够让池礼长在他的朋友圈,就在他的朋友圈生根发芽。   言扶怎么这么气人!什么都舍不得发?   反倒是池礼的朋友圈还丰富些,有照片有视频有文字,有他高中读过的小说,有他家里和妈妈爸爸一起养的狗,有别人给他过生日一起拍的视频。池礼戴着简陋的纸质生日帽,漂亮高贵得像是戴着国王的冠冕。   纯靠脸给纸壳子提价。   岁凛这么点评。   他狂翻了一通,又生了闷气,对着池礼的朋友圈,他冷笑一声,凶巴巴地开始存图。   不就是保存图片吗,他也存点池礼的图好了,像是谁不能存似的!   池礼吃完饭,和言扶道了别,他早上六点起床,晨跑锻炼,又去农学院试验田和动科院猪场,回来和言扶刷洗椅子,已经忙了一通,现在回来了,岁凛才起床没一会儿,这一天才算得上开始。   岁凛见池礼进门,从沙发上跳下来跑过去:“你回来了!”   他抱着胳膊,对着池礼啧啧两声:“你怎么这么忙啊,你只是新生就这么忙吗?”   池礼换了鞋,进门,岁凛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池礼:“你不也是新生吗,却认识这么多人,我都忘了问你,你是怎么认识程薄霁学哥的啊?”   “我单方面认识他,他多有名啊?他太有名了,很多人认识他。”   池礼懂了。   “嚯,善良到这么有名气,不愧是学法律的,又善良又正义。”池礼感叹,“果然还是要多做好事,大学是个小社会嘛,美名传千里呀。”   岁凛的表情都有些狰狞了。   他大叫:“你对他到底有什么滤镜啊?他请你吃饭了?他一个滑铲摔你怀里了?”   他左右打转,上下打量,仔细去看池礼有没有被程薄霁啃掉胳膊腿儿:“他哭着靠在你怀里说他好累?”   池礼茫然:“都没有啊,就只是去猪场看了看猪。”   岁凛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他有点儿震撼:“啊?啊。哇。”   程薄霁好狠一男的!   他反应过来了,就开始嘲笑人家:“程薄霁真的和你去猪场了?真的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妈呀,我笑得想死,不过没事,他肯定更想死!”   “他有洁癖的,他去猪场岂不是没了半条命?”   岁凛笑话完人家,就给池礼上眼药。他清清嗓子,故作模样地咳了一声:“咳,池礼,你看,他有洁癖还和你去猪场,多那个什么呀,是吧,那你明白他的用心了吧?”   哪个什么?哦,那个什么呀!   “明白了。”池礼轻叹一声,感谢到有些感激了,“他人真好啊,真的又善良又体贴。”   洁癖也不多说,不邀功不给别人添负担,帮他介绍学校摸清环境,真好相处!   岁凛深深吸气,瞪着池礼,一时半会愣是没说一句话。他好像卡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连接上:“啊!烦死了!”   才认识一天半,池礼都习惯岁凛动不动发脾气了。   他从背回来的迷彩包兜里,摸出两个小橘子和几颗枣子。枣子就是枣子,不过橘子有点儿不一般。   池礼递给岁凛:“是学姐给的,说是改良品种,她自己种的,你尝尝。”   “她就给我两个,我没给法学的学哥,带回来给农学的你。”   池礼的意思是,咱们学农学的,吃吃这种或许会有什么感悟,专业对口也不浪费学姐的心意。   岁凛听不出那个意思,他听出了,池礼没给程薄霁,特意留着给他吃的意思。   就给两个,你没和程薄霁分了,也没给你那个竹马,嘿嘿,你给我了。   岁凛有点感动,又不承认,接过来的时候,嘴巴里还嘟囔:“就给两个啊……”   是不是学姐有点儿抠门啊?   他火速扒皮,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味蕾开始工作的时候,他反应过来了。   哦,不是学姐抠门,是学姐良心未泯。   岁凛脸都皱起来了:“呕!”   他急忙吐进垃圾桶,口水却还在分泌,大脑好像木了,一片白茫茫里,岁凛在问:“我服了,它在嘴里打我!有没有毒啊,是不是有毒啊??”   没毒,就是酸,纯酸。   岁凛喝了半瓶饮料才回过神来:“农学太可恶了!你一上午就混到了酸橘子啊?也行,酸成这样,可以做新品种了,醋橘!”   池礼见他不再满脸痛苦了,就兴冲冲地和他分享。   “我种了木耳菜,回头可以涮火锅吃!种子是我特意从家里拿来的。我还可以种些别的,到时候再看看!”   岁凛拎着喝剩下的半瓶饮料,靠在冰箱边,用奇异的眼神打量池礼。   “我服了,你真去种了,你……你不会是真喜欢种地吧?”   池礼点头:“当然啊,所以我考了农学啊。”   岁凛到底是没忍住:“你其实不应该学农,你长成这个样子,从小到大没遇见过什么星探经纪人吗?你可以出道呀。”   岁凛脸上的费解都要凝固成汉字了。   “就连我,我都遇见过很多很多经纪人呢,我小时候贪玩都拍过不少广告呢。”   池礼盯着他看了看,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他有些被惊到了,缓慢地感慨着摇摇头,一边叹着一边直呼天啊。   池礼无奈地笑起来:“天啊,天啊,你真是小公……小少爷。”   “我和你说吧,小少爷,这种真的给你拍广告演戏的星探,出现的阶层不是我能够到的。哪有真的星探去县城赶集啊?”   池礼有自己的想法:“出道了又怎么样呢,陌生的环境也对我不好。”   “不如种地。种土豆长土豆,种南瓜长南瓜,种地是比捷径要好掌握的东西。太过梦幻的捷径,我们种地出来的小孩,很容易栽倒的。”   他也不想多和岁凛说这些,说了两句,就转移话题:“那你为什么学农呢,你好像不喜欢喔。”   岁凛就是不喜欢,他没什么喜欢的。   不喜欢农学,和不喜欢法学医学文学商务一样,是同等的不喜欢。   他家就是本地的,家里有位年纪很大的太爷爷在,又很喜欢他这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太爷爷那么大的年纪了,看一眼少一眼,家里就一直没舍得让岁凛去国外读书。   就考本地的大学,平时可以回家。   岁凛:“因为我也不知道学什么,但农学是江大的王牌专业,有一贯的优待。选农学的话,在大二转专业的时候可以任选专业。”   他神采飞扬,轻松又自由:“到时候我也念了一年书了,没准就遇见喜欢的了?到时候再看我对什么感兴趣,就可以选什么咯。”   池礼有些惊诧。   池礼:“是吗?有这个优待吗?”   岁凛看他:“你不知道?”   “报考指南上没写,微博抖音小红书也没搜到,你怎么知道的呀?”   “我妈妈问了副校长帮我填志愿啊。”岁凛理所当然,也理直气壮地这么说。   信息差,或者是潜规则?反正不是对他的设限。   就像他可以大一住研究生宿舍一样,他有家里的保驾护航,也不用操心什么。   岁凛说完,意识到了这可能会伤害到池礼,就有些慌乱:“我不是别的意思啊,我没想故意说这些刺激你什么,我,你……”   岁凛:我真该死啊!他俩都穷成那样了都捡破烂养彼此了,自己在凡尔赛炫耀什么啊!   池礼却没怎样。   他不落寞,不抱怨,不激愤。他反而只说:“那你妈妈很爱你啊,我当时报考,我妈妈也是问了很多人呢。在能力范围内给孩子最好的,我妈妈也是这样做的。”   池礼摆摆手:“你不用刻意地照顾我的心思,我一点儿都不敏感的。”   “我不觉得我应该所谓的,‘被刺痛’?”他笑了。   岁凛第一次有些小心翼翼地,他试探着问:“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当然是不公平的,生命和社会在目前的阶段,就是不公平的。”池礼的目光清浅又柔和,“宏观的意义上,我们为了更多的平等而努力,微观的意义里,作为室友我为你可以有选择而高兴。”   “湖顷是小县城,我来到江沅,就是为了见识到更大的世界。”   池礼望着他,像是学到了什么:“你也是我见识到的更大的世界,岁凛。”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离岁凛这么近,语调又那么轻和。目光无波无澜,眉眼间仿佛落着薄薄的霜,像是在雾里才可以窥见的梦幻般的漂亮。   真奇怪。岁凛想。   池礼真是个神奇的人。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第06章 走,去奢侈一把   池礼忙了一上午,在各种地方被偶遇。   池礼昨天才到江沅大学,今天正是大家对着池礼好奇心最浓的时候。都在围观哇这么漂亮的池礼是个什么性格呢?会去图书馆体育馆还是商业街可以偶遇到池礼呢?   结果今天从一大早上开始,校园论坛的贴子就缓缓浮现。   偶遇到池礼了吗?偶遇到了。   六点出头去晨跑,跑完步去种地,种完地去看猪,看完猪在门口刷椅子,一上午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满满当当,像是一边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边蹿过。   池礼坐着小绿车逛了两圈,尤其是八点多往回搬运东西那趟,车上和池礼坐一排的同学,想偷偷欣赏一下池礼漂亮的脸。   左一回头,是锄头,右一回头,是耙子。   好不容易看到池礼下车,可以看着他的清俊挺拔的背影逐步走远,他肩上扛着的木椅子还把美丽的校园青春偶像剧的氛围,硬生生消散了一大半。   昨天论坛和表白墙上,都管池礼叫校花和大美人。今天好了,不管池礼叫大美人了,管他叫大力水手。   池礼不会看那些讨论。他从小到大在这种氛围里长大,上学开始,就总会有人在他身后讲他些什么,他早就学会忽视这些了。只要没当着他面前说,他就不在乎。   不过言扶在乎。   言扶在偷偷看那些关于池礼的评论。   【说是惊为天人的漂亮,我还觉得是夸张,今天在路上偶遇到了……果然!好!漂亮!】   【明明之前没见过池礼,但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知道,这位就是池礼。】   【为什么扛着锄头耙子椅子挎着迷彩包啊!!那么清绝明艳的漂亮,都被衬得傻乎乎憨巴巴起来了!】   【好恨啊我们艺术系得不到池礼,为什么农学院可以得到!明天我要去食堂狂吃农学院种的土豆。】   【他在谈吗他在谈吗?他理想型什么样谁能打听一下!星座血型mbti有什么偏好吗?】   【不过他不是和cbj一起坐车了吗?他俩走一起真的好养眼,乱嗑一口。】   【那也是给他送早餐咯?啊那就别想了,小白花成功率超高的,直的都会弯掉。】   【清纯是绿茶的最高形态,点赞。】   ……后面的言扶就没看进去了。他盯着文字,文字却不进脑子,浅浅在眼前飘过,他的脑子在自己工作。   大城市里,又是年轻人学生的地盘,大家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守旧克制,各种形态的喜欢,都可以光明正大又平等地存在。   言扶看着那三个英文字母,想起了池礼和他说的那位学长的名字。   程薄霁。   在池礼嘴里,不得了了,那真是一位人特别好的学哥!自己明明有洁癖,可是为了帮助新入学的学弟了解学校,放下自己代购早餐的兼职,陪着他一起爬坡看猪!   多好的学哥啊,感动江大。   他俩微信聊天的时候,池礼还问呢。   【我们也要找兼职吗?】   言扶算算钱,说不用。   他学医的,池礼学农,他俩的课表挤得和沙丁鱼罐头一样。再说兼职,大一能找到的兼职无非是便利店奶茶店什么的,时薪不够池礼吃盒饭的,兼职就显得有些不划算。付出的时间成本,也划不来。   不做兼职,就期望好好搞绩点拿奖学金。抱着这样的期待来上学,结果还没开学,他和池礼的聊天里,本来只有他们的聊天里,就多了岁凛和程薄霁两个人的名字。   岁凛就算了,是池礼唯一的室友。   程薄霁呢,他们甚至明明不是一个学院,不是一个年级的。   言扶就见过程薄霁一面,他还分到了他给的奶茶呢,回去乖顺地把一杯都喝完了。按道理来说,之前有这样的交集,他应该对程薄霁有些好感,起码比陌生人要强。   可言扶骗不了自己的心。   他喝了人家的奶茶,又对人家没好感,自己也有些心虚。   可言扶,言扶就是一颗酸涩的浆果,或者是莓果什么的。他想酸掉程薄霁的牙齿,叫他不许再送学弟奶茶喝!   池礼还说,程薄霁懂得可多了。哇,不愧是学法的,语言表述清晰流畅,信手拈来讲一些案例故事,池礼说可有趣了。   言扶就一点也不有趣。他不会讲玩笑话,他甚至不怎么会讲话……   那边言扶还在玩手机,这边,岁凛摸了摸自己好像扎实了一点的良心。   他听完池礼的说的话,看见池礼哼着歌去阳台搬他的红色木椅子去了。   留着岁凛坐在沙发上,岁凛呆呆地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池礼刚才的话语和表情。   该说不说,池礼本来就好看,刚才说话时候神情柔和明媚,整个人萦绕着亲近感。好看得岁凛稍微一回想,都觉得那段记忆泛着珍珠一样莹润的光泽似的。   他抠抠自己的太阳穴,抬头望向阳台。   池礼在使劲晃悠那个椅子,貌似是在测试那个捡来的椅子结实不结实。他力气大,椅子也不是吃素的,一动不动稳极了。   岁凛想翻白眼。   他手机里发的那条朋友圈,评论数和点赞还在涨,点不完的红点里,都是对于池礼的惊叹。   私聊过来试探要池礼联系方式的那些人,岁凛理都没理。   他不理私聊,可是还有群呢。他加的一些喝酒组局赛车的群里,都是些二代三代,平时也不聊什么有营养的信息。   昨天岁凛发了朋友圈,他的朋友同学玩伴圈子也确实炸了锅。今天岁凛点进一些消息免打扰的群里看看,发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池礼。   尤其一些人,本身也在江沅读的书。江沅是大学城,各校消息灵通得很,并不难打探到池礼的消息。   好极了,一听说池礼是湖顷来的,觉得简直是中了彩票!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大美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更叫他们兴奋的呢?大美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说明很容易就可以哄住啊!   江沅经济又那么好,奢侈品多会迷醉人的眼睛!高消费的场子去过几次,足够十八岁的小孩晕晕乎乎,啃着手指头就陷入“爱情”的迷网。   后面就好啦!白捡一个大美人!   岁凛看完他们的口嗨,气得就差变成烧水壶,一边滴呜滴呜尖叫,一边把刚烧出来的热水浇在这群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身上。   岁凛在每一个群里,都发一样的消息。   【不许!离他远点!你们死不死啊!!!】   发完,他还把那些人的名字都截了图,反手就退了群。   他生气极了,不光是生气,还自己反思。   岁凛不反思他把人家池礼发朋友圈合适不合适,他反正是见不惯言扶那种憋屈的做法。   怎么了,池礼就是那么漂亮啊,怎么还不许炫耀了?他就发,他要是池礼的竹马,他恨不得让全世界都见到池礼长得这么牛牛哔哔。   他反思的是……池礼,真的像是那些癞蛤蟆说的一样,没什么大见识。   池礼之前还和他说,他之前没坐过地铁的。他是在来江沅之后,和言扶两个人提前在抖音上面学人家视频里教程,才知道怎么在江沅坐地铁的。   岁凛都傻了。   在他的概念里,池礼像小山顶洞人。   其实他也没怎么坐过地铁,但那时因为司机可以载他。他这种没坐过地铁,和池礼的那种没坐过地铁,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小山顶洞人会喜欢爱马仕吗?小山顶洞人会喜欢鱼子酱波龙吗?   ……也很难说啊。   淦,这样的话,池礼又不是很懂勘破别人的暧昧心思,不会请他去旋转餐厅吃两顿法餐,池礼就真的会被骗走吧?   不行!不行不行!他得抓紧时间带着池礼去长长见识!不能叫池礼被人嘎一下就骗走了。   岁凛又焦虑了。   他像是仓鼠一样,啃着自己的食指指关节,一脸惊慌地看着池礼扛着椅子从他面前经过。   岁凛开口拦下池礼:“诶,小土饺子,我们寝室出去搞一个寝室团建怎么样?”   池礼在他面前站好,他扛着椅子,歪着脑袋:“团建?这寝室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团什么建?”   “两个人也要团建!大学生开学的惯有传统啊!你不信的话,你问你那个蘑菇朋友,他们寝室肯定也是要出去团建的!”   岁凛坚持要去。   池礼想了想:“行吧,那我们AA去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吃火锅吧?”   满脑子都是“长见识计划”的岁凛,立马否决:“火、火锅当然好吃,但学校附近的那个谁要吃啊,那种店恨不得牛羊肉都是假的。”   他表情很嫌弃。   岁凛明明是那种很招人烦的室友,又暴躁又骄矜,动不动就嫌弃人。可他也有一点优点,就是他说话,不是为了炫耀或是吐槽,而是他忍不了。   他忍不了,他就会立马给出解决办法。   岁凛:“我们在开学前好好玩一下。我请客!”   他的态度有一点像娇气的爹。忍不了就要多花钱,半点也不讲道理。他霸道极了,说一不二,钱花了下去,好东西自然有,人也自然就满足了。   当娇气和爹里爹气并存,就有些像是传说中的金钱霸凌了。   池礼心想,就是说奢侈一把喽?好,那就奢侈一把!那就好好玩一下!   他和岁凛对视着,在彼此的目光里确认了双方一致的想法。   他们才认识一天半,但从来没有这么默契过,在眼神交汇里,看见了对方的诚挚和妥协,于是两个人异口同声——   池礼:“去吃海底捞!”   岁凛:“坐游轮出海!”   话音一落,他俩眼底的笑意都消失了,化为了惊恐。   岁凛生无可恋:“……我说好好玩一下,你跟我说你要吃海底捞?你做中彩票暴富的梦都只敢做中三千块的是吗?!”   一个月前甚至没坐过地铁的池礼,拎着自己捡来的椅子,看着岁凛:“啊?因为海底捞很贵啊。”   池礼犹犹豫豫:“你说,出海,是什么意思呀?” 第07章 叔叔你小小的(x)   出海,就是坐着游轮去玩咯。   那是对于岁凛很熟悉的事情,对池礼来说,完全属于绝对陌生的领域。   他坐在沙发上,坐在岁凛身边,自己揉了揉自己无意识间皱起来的眉头,感慨思考也是好费力气的事情。   半晌,在岁凛期待又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里,池礼疑惑地问:“可我怎么和你AA呢?”   岁凛才不会要池礼和他AA呢。搞什么,他是好心不是恶霸,和池礼AA的话,他会觉得自己没有良心,正在摧毁一个阳光健康的人类和一个阳光健康的家庭。   他一个劲儿地念叨:“去吧去吧,就三天左右,就看看海看看日出日落,也不拉着你到处靠岸,玩一圈就回来。之后开学就忙起来了,都玩不了了!”   “大学生寝室就是要团建的,都是这样的,这个是传统是规矩!”   岁凛看着池礼的神色有些松动了,就开始持续发力,像是炫耀自己羽毛的小鸟。   “你也不用想着给我省钱什么的,我的钱根本花不完。”   这话是实话,池礼听完,却看他一眼。   池礼不像是之前岁凛见过的人,池礼哪怕听到了这种“凡尔赛”,也不会嫉妒破防,或者是被刺痛了敏感的神经,往那里一缩就阴暗地偷窥。   他对待岁凛,和对待一片云、一束花、一颗木耳菜的种子,是一样的态度。   池礼听完岁凛的话,他居然和岁凛说:“是吗?”   他作势掏出手机:“你这么有钱,不会用拼多多吧?那你肯定是拼多多的新用户吧?来,帮我砍一刀!”   岁凛:“……”   他沉默了几秒,恶狠狠地往沙发靠背上一蹿。脑袋扬起来,后颈处抵着沙发靠背,看着天花板,大喘了两口气。   倒也不是生气,就是无语,就是觉得池礼总是会说出口一些离谱又合理的话。   池礼看他仰脖,像翻肚皮的鱼,耸耸肩,解释:“我开玩笑的,我不管买东西的事情,都是言扶买我俩的东西。”   岁凛:?   他恨不得一个倒仰,顺着沙发后空翻360°冲到言扶面前抢过他的拼多多。   好啦,这下好啦,悬着的心死得透透的啦。   之前不是生气,那现在就是啦!现在更气啦!   好在池礼想了想,答应了他。这叫岁凛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   池礼问:“那我收拾一下行李?”   岁凛就说:“不用,我们有定期出海玩的游轮,一切都是备全的,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的意思,就是什么都有。   第二天,他们下午出发,岁凛的司机来接他们,顺着江沅市往外开,沿着码头登船。   池礼在套房里整理了一下,又在室内逛了一圈,他出来站在甲板上的时候,脑子钝钝地开始苏醒。   池礼也不是完全的没见识,他坐过船的!   可是……游轮比他坐过的船都要大好多啊,九层楼行驶在海面上,像是移动的城市,像是悬浮在水上的城堡。   池礼抬头,就可以看见蔚蓝色的海面,入眼就是无边开阔。它是汪洋里的珍珠,隔绝了烦忧和焦虑。于是你明明自己没有动,旅途却正载你向前。   他去翻游轮上的纪念刊,发现游轮上是有各种活动和表演的,电影院、球场、艺术展都备齐了,游泳、攀岩、散步,都可以满足各式各样的需求。   岁凛过来了,仔细看看池礼,发现他神色里没有无措和紧绷,自己先放心不少。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他手里拿着两支冰淇淋。他走到池礼身边,先把手里的冰淇淋递过去。   “吃冰淇淋吧?”岁凛探出去的手伸得直直的。   池礼接过来,一看,是抹茶味的,从冰淇淋到上面撒的一层粉都是绿的。他啃了一口,抹茶粉把他呛了一下,于是他嘴角也有点绿绿的,一讲话就冒出绿色的烟。   “谢、谢谢!”   岁凛就笑着躲他:“你烦死了!”   池礼只好一边擦嘴一边吃,岁凛倒是对游轮很熟悉,还和池礼表示:“这是自己的航线,没那么多人,朋友的小局。”   完了,他还感慨:“其实用游艇更方便的,可就是游艇太挤了。”   这话从池礼左边的耳朵进去,又从右边的耳朵出来。可即便在脑子里就那么过了一下,池礼都觉得这人不愧是岁凛。   不愧是报到第一天,要搬自己的“乳胶银离子床垫”进上床下桌四人寝的岁凛。   池礼摇摇头,觉得好笑:“你说的话我都觉得离谱。”   可也不影响岁凛兴冲冲地:“那先去哪里玩?”   池礼想想,来都来了,那就……   “先吃饭吧?”   岁凛就带着他去到处逛逛。一二楼基本都是咖啡厅和餐厅,赏景的位置,景色自然好,不过岁凛说吃的东西都不咋地。   他们去了五楼的一家西餐,味道倒是挺好吃的,可池礼吃得有些困惑。   出来后,池礼没太懂:“我感觉我是吃那几个餐前面包吃饱的,后面的肉和奶油汤什么的,像是才和我打了个招呼就消失了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连语气里都充满了探索精神:“是这种贵一点的餐厅都是这样呢,还是我们两个被骗了?”   岁凛:“……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能吃了?”   “没办法,我要种地的。诶呀,我昨天种的木耳菜还在那里呢!我得问问同学看有没有人帮我去照顾一下。”   池礼就急忙去看手机。   他俩想去兜一圈,结果走着走着,岁凛光顾着和池礼说话,也没看路,他俩居然走到了一片黑漆漆金灿灿的地方。   这大片的区域都是遮光的,不见天日,窥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就只是靠着里面各种硕大的水晶吊灯给足了光,极致的灯火通明里,有一股子纸醉金迷的味道。   池礼去听,听见了哗啦啦啦的声音。   “什么声音啊?”他咕哝一句,眯着眼睛去分辨。发现这声音在记忆里,是找不到什么与之相似的,他也听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他回头去看岁凛,却见岁凛眼神游移。   岁凛比他矮一头呢,自己垂下脸去,不叫他看清自己的神色。却不知道这副模样,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池礼福至心灵,突然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   ——哗啦啦啦的,筹码的声音。   好家伙,这是个赌场!   这下子好了,之前吃完冰淇淋又吃了冷东西的池礼,那叫一个透心凉。   池礼声音都抖了:“啊?赌博吗?”   岁凛急忙抢着说话:“这都到公海了,当然可以的!不过我们没有赌哦,船上都是朋友,就是玩玩,不能算赌的。”   真的……吗?   池礼默默后退了一步。   “我们只是室友关系,你应该不是把我拉到这里卖器官的吧?”   他严肃极了:“我和我朋友每两个小时联系一次的喔,他要是找不到我,他会报警的。”   这下子轮到岁凛无奈了。   “大哥,我只是想带你见见世面,不是想让你的腰子出来见见世界。ok?放心吧!”   安抚完池礼,也不影响岁凛自己生气:“哼,你等着,我回头就把你套房的wifi给你关掉,我要把言扶活生生急死。”   池礼看他:“我没说那个朋友是言扶啊,你怎么知道的?”   哟哟哟,还,“你怎么知道的?”   岁凛冷笑一声:“不然还有谁呢?肯定是他了。他是你带来江沅的陪嫁嘛,你当然一直把他挂在嘴上喽。”   这是什么话?池礼若有所思。   池礼:“什么啊,他也是考到江大来的,你要非说什么陪嫁,那我们也是互为陪嫁。”   他讲完都忍不住笑:“嫁给你吗,小公主哥?”   岁凛表情都皱起来了。他大叫:“这是什么称呼!这是什么称呼!”   他跳脚他的,池礼倒是跃跃欲试。   那既然说了这是公海,不违法,又说你们都是朋友……那池礼就想去看看了。   可是,池礼进了赌场的门,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眩目的水晶吊灯,不是连排的赌桌与荷官,不是走过来用侍奉上帝的语气和他们问好的侍应生。池礼只是向前望去,看见正前方最中央的那张乌黑釉面的赌桌边,斜靠着一个人。   池礼看着他。   那男人明显和他,和言扶,和岁凛不是一个年纪一个level的。程薄霁比他们大一两岁,还在玩“清纯是绿茶的最高形态”呢,面前的这位男人彻底是成熟的男人了。   西装革履,皮鞋锃亮,领带在胸口欲遮欲掩。西装外套袖口的袖扣,是一颗方形的钻石,在灯光里璀璨极了,精致里带着一点风情。   帅气优雅,矜贵得体,斯文从容,西装垂坠的料子每一丝都透着昂贵。   搭在赌桌上的手指纤长又骨节分明,食指戴着一枚圆环的戒指,是一抹束住了指骨的铂金色流光。   手腕处的手表低调华丽,只在抬手的瞬间露出一点,和他手腕处凸起的骨骼一样,被人窥见一眼,就又自己藏了回去。   他气势很强,是一个男人梦想、甚至是幻想里会出现的男人。   岁凛顺着池礼的目光看去,蹙眉疑惑:“谢温汀?他怎么在这儿。”   见池礼不回话,岁凛瞪着眼睛戳他胳膊一下:“喂,池礼,你在看什么啊!”   看什么?看那边的霸总耶!   池礼一口咬定:“他一定是总裁吧?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总裁?”   说完,自己又怀疑:“姓谢吗,怎么不姓顾不姓厉不姓龙啊……”   岁凛哼了一下。   池礼倒是觉得谢温汀怎么看都很有气场。他幻想了一下:“等我长大了,要是能像他那样就好了,他看起来很幸福诶。”   看起来财产丰盈,精神稳定的模样。这就很好啦。   而这时候,坐在那里的谢温汀也回望过来。   岁凛和谢温汀不是一个辈分的,他十八岁,谢温汀都二十八了。岁凛一边纳闷谢温汀怎么也在这儿,一边不得不过去,带着池礼和他问好。   可他脾气又不好,叫人的语气都有些生硬:“小谢叔叔。”   岁凛这么叫,池礼就懂了。   池礼也跟着岁凛叫:“小谢叔叔。”   他不像是岁凛,岁凛心里又是纳闷又是憋气,说话语气都硬邦邦的。   可池礼对谢温汀本身就不排斥,他又长得好,说话的时候望着谢温汀的眼睛,轻轻笑起来,有一点见到同学家长的那种不好意思。   于是他懵懵懂懂,笑完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耳根就有些涨涨的。   他眼尾微扬,看人的目光带一点好奇,谢温汀似乎在他眼底望到了一点潋滟水光。   谢温汀从容地和池礼对视。   他短促又敷衍地嗯了一声,应下了岁凛的问好,却不应池礼的。   谢温汀只是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我二十八岁,只大你十岁,就可以做你的叔叔了吗?”   他问话的时候,目光似乎黏在了池礼身上。   天真灵动的漂亮,一张照片就可以窥见的明艳。见到真人,又觉得那些随风而至的褒奖都庸俗极了。   那些人,根本夸不出池礼一丁点儿的漂亮。   池礼没什么反应,可岁凛却伸出手,拽着池礼,把池礼往自己的身后拨了拨。   他用护着池礼的姿势,拦在池礼面前,一字一顿:“所以是‘小’谢叔叔。” 第08章 一百块花不完   池礼看不出他们的眉眼官司,也不觉得他们在暗暗较劲什么。   他想去看老虎机,对于赌场,他就只知道一个在港片里总会出现的老虎机。   池礼对于老虎机的兴趣,和对着老虎的兴趣是差不多的。只是想看看,不想伸手摸,因为那两个玩意儿都咬人的。   他以为现在的局面,就是岁凛见到了认识的长辈,过来打个招呼。池礼都在想,如果谢温汀突然从怀里抽出一个红包,非要往他口袋里塞,并且和岁凛说“给孩子的”,那他该怎么拒绝了。   可谢温汀坐在那里,指骨搭在自己的戒指上,不发一言,也不叫他们走。   岁凛的脸色有点难看,池礼还在状况外,而场面却进一步地混乱起来了。   有两个酒鬼,一看就是喝多了,也不知道是进赌场之前就在喝,还是进了赌场一直在喝。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但足够酒壮怂人胆了。   从这里路过,看见谢温汀居然坐在这里。俩哥们都傻了,谢温汀?谢温汀坐在这里?这和看见孙悟空用ipad看鲁智深大战峨眉山群猴有什么区别,哇这也太稀奇了吧?!   他俩晃悠着过来了。   “天啊,看看这是谁?这不是谢总吗?”   “是谢总!谢总!啊哈!”   “谢总居然贵脚踏贱地,也来这里玩吗?”   岁凛本来高高兴兴看谢温汀的热闹,结果反手就有人烧他家的房子。他恨不得指人家鼻子:“喂!你才贱呢!谁允许你说我们家的船是贱地的!”   俩哥们喝多了,但没晕倒,自认为是完美的微醺状态,那叫一个什么也不怕。   “谢总真的是稀客,我好久没见谢总了。”   “是啊,谢总大忙人,和我们怎么能一样呢?我看中的法拉利,人家说是欧洲限量不卖给我,谢总一句话,跑车直接到您匈牙利城堡的车库。”   “谢总怎么不玩啊?要不我们玩循环扑克吧?”   岁凛已经拉着池礼往后几步,远离第一战场了。   岁凛抱着胳膊,有些不屑:“切,借着酒劲才敢在谢温汀面前哔哔赖赖的,但凡脑子清醒一点,恨不得屁股都要跑到脑子前头去了。”   池礼好奇那两个酒鬼说的话,问:“循环扑克是什么?”   岁凛懒洋洋地和他解释。   “循环扑克,就是循环着打,打出去的牌放在场下。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赢掉,场下的扑克会重新回到场上被发牌。只要一直没有赢家在规定时间内赢走筹码,就必须无限循环玩下去。”   “每循环一次,筹码积多,系数变高。到后面,筹码越积越多,系数越来越高,赢的人通吃,输的人崩盘。”   池礼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玩法,觉得还行啊。岁凛看他神色,猜到了他的想法,就补充说。   “循环扑克不像平时打扑克,一副牌总共就五十四张,一个数字就四张,多多少少还能记一下。循环扑克是用五副牌玩,二百多张牌啊,一个数字就二十张!”   岁凛说着,都觉得这个玩法烦死了。   “出完对子出单张,出完单张出顺子,出完顺子出三带一,出去的牌有五张一模一样的,都到场下了,一循环立马又回来。”   他哼了一声:“我玩过几次,反正我不太会玩,玩着玩着脑子都浑了。每次玩完牌回家,睡觉半夜起来,恨不得一掀被窝全是扑克牌。”   池礼长见识了。他之前没见过这么玩的,觉得有趣。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两个哥们的嘴也没停。   池礼看着他们两个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为难谢温汀。   他们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谢温汀,却敢暗暗起哄。只是说要玩牌,可是循环扑克,好像是2v2的,所以他们欺负谢温汀就自己一个人。   池礼望着谢温汀,看他丝毫未动的神色,看他波澜不惊的眼睛。谢温汀听了几句,抬眸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明明是叫人有些后脊发凉的笑,可池礼没看出来。   池礼看着,哇,他笑得有点勉强。   十八岁的男学生,怎么能敌过二十八岁的总裁呢?池礼共情了,偷偷和岁凛说:“他怪可怜的,他都没有队友。”   岁凛像看鬼一样看着池礼。   “谁可怜?你说谢温汀可怜?我要疯了,那是谢温汀诶!他公司半年赚的钱,没准都够你们市去年的gdp了。你可怜他干嘛?”   池礼:“……啊?啊?!”   池礼觉得好夸张啊。   什么公司啊,也和gdp一样论百亿算钱吗,那钱还是钱吗?   他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先不去管谢温汀可不可怜了,感叹道:“大城市好神奇啊,一百块我都要花蛮久的,居然有人可以赚上百亿。”   他觉得神奇,岁凛也觉得神奇。   岁凛:“咳……那个,你是怎么做到一百块花很久的?”   池礼眼里一百元当然是大票啦。   “就是会花很久啊。我就一看,哇这是什么?一百元!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他俩偷偷说话的时候,谢温汀已经抬起手,示意侍应生去拿扑克了。   岁凛左边看看,没有谢温汀的队友,右边看看,没有谢温汀的队友。他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卧槽,他不会叫我吧……我不行的啊……”   他病急乱投医,低头避开谢温汀的注视,一把薅住池礼的胳膊:“要不……你去玩?”   池礼理智极了。   他露出一点微笑,漂亮又清艳,嘴里的话却很直接:“岁凛。你想要我的肾,你就直说。”   玩?这是玩吗?这是玩他!   “我不玩,我又没有钱。过年我们家玩牌玩麻将,输了只贴纸条。贴纸条的,怎么和兑筹码的一起玩?”   岁凛匆忙辩解:“不是!我玩的话,我玩不明白的,我和坐牢一样!你又没玩过,你试试呗?输了有我呢,我还能让你出钱吗?”   他证明自己的实力:“我有钱呢,你怕什么!我一顶帽子抵得上你一身的行头,你怕什么?”   哈哈,那更怕啦!   池礼沉思了一下:“嗯?你帽子就八十块啊?那你也不算什么有钱人嘛。”   岁凛:……   第一,都火上眉毛了你还开玩笑。第二……   “你衣服裤子鞋加一起八十块???”   “所以我说一百块很经得住花的呀。诶,你回头会帮我新用户注册点拼多多吗?”   在岁凛要气得满地乱跑前,池礼轻轻笑起来。   他是故意的。岁凛明白了。   他故意使坏,他是个狗里狗气的坏家伙,可他本就特别漂亮,此刻这么一笑,笑意清浅,眉眼弯弯,上扬的眼尾更动人几分。   恰似明珠生晕,明月生辉。   池礼冲着陡然间呆怔在那里的岁凛,说:“好啦,如果你接受赢了算你的,输了也算你的,那我可以帮你忙。”   反正,池礼心想,乐于助人是好,但他不能亏本。   而一道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不好意思,小同学。你是帮我的忙。”   是谢温汀。   谢温汀没有半点失态,端正平和。   池礼略过岁凛复杂的神色,坐上牌桌。   他拆了一个薄荷糖,丢进嘴里,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玩法,不怯不躲:“来。”   坐在对面的两位,他们见池礼坐上了赌桌,更兴奋了。   他们想他玩,想看他输。也想看谢温汀输。   想看上位者失权,想看美人垂泪。   可人生剧本从不由他们这种纨绔镌刻,剧情也不是如他们所想的那样书写。   荷官发牌后,池礼每过一张牌,就多一分底气。   谢温汀和他做队友,打牌一旦快起来,他出牌的刹那,正遇上池礼收回手。   他们离得远,他自然是没有碰到池礼的。可他把手收回来,按在桌面上,手指尖仍不自主地带着一点轻颤。   这么乱的玩法,到了后面牌乱到离谱的时候,出千也变得容易。不过这是岁凛的场子,在场的又是纨绔、霸总和农学生,根本没人出千。   好在没人出千,不然,池礼就会见证数学的消亡,他聪明的脑瓜就该自我怀疑了。   没人出千,一切就可以算可以猜。   五副牌就不能记牌算牌吗?池礼在脑子里面列竖式算概率,他出牌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谢温汀除了在看牌,就一直在看他。   池礼漂亮又聪明,在他确认了自己可以赢后,他胆子就大了一些。有一点点像是小疯子的试探,危险又迷人。   他语气轻快,目光清亮,问:“小谢叔叔,您还想赢大点吗?”   谢温汀无奈地摇摇头。   “怎么?二十八岁很大吗?也不必这么尊敬我吧?”   “喔。那……”池礼想想,想到了之前看过的那么多的小说,想到了那些顾总黎总厉总沈总,于是,他叫得真情实感,“谢总。”   池礼邀请他:“我们,再进一次循环吧?”   在我们通吃之前,再走一次循环,把筹码再积多一些,让系数再变高一些,让对面输到崩盘。   池礼是有自己的想法在的。   “我帮你多赢一些,他们就长了记性,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底裤都输掉!让你们再欺负长辈!   谢温汀的神色顿了一下。他为池礼的说法而新奇。   他低低一笑,否认了池礼的说法:“欺负我?他们不是在欺负我。”   谢温汀压低了声音:“你没注意到吗,他们和我说话的时候,看的是你。他们……只是在试图吸引你的注意力。”   他压低声音是对的,可他压得太低了。这是赌场,刚刚对面又很吵,池礼一个字也没听清。   池礼就发出“嗯?”的声音。   岁凛急忙打断他们。   他对于池礼的说法,也不满极了。   什么【进循环】?这是什么啊!   岁凛急吼吼插话进来:“……喂!我是在看什么无限流小说吗?加筹码就老老实实说加筹码,不许说进循环,听见没有,池礼!”   “明明在赌博,怎么说得像是在无限流闯关一样!”   池礼不干了。难听死了!   “你说你们是朋友,不算是赌的!”   池礼又咕哝:“而且,那样说,不是很酷吗?”   【进循环】,这个说法,说出来都觉得又中二又炫酷。池礼可满意了。   只是岁凛瞪着眼睛,脑袋上的毛似乎都炸着想迎风飘扬。他凶池礼:“不许你和别人很酷!”   谢温汀的唇角微微动了一下。   他瞥了岁凛一眼,眉宇间,自有几分了然。 第09章 万人迷和闷葫芦   池礼胸有成竹的模样,漂亮得像是叫人着迷上瘾的罂粟。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随意地捏着扑克牌,不自觉地用指腹的位置,一点点地刮过扑克牌的边角。就连圆润的指甲,似乎都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泛着玉石的光华。   手背处清晰可见淡青色的血管脉络,透着丰润白皙的肌肤,有种病态的瑰丽姝艳。   池礼扬起眉梢,示意谢温汀。   要进循环吗?   放弃触手可得的无趣胜利,积压筹码,将彼此的命运连接在一起,共同放上赌桌。   在牌局里,你和他并不只是队友,更是仅有一刻的,寄生、依赖、共存。   他在邀请你,你为什么不陪他呢?   谢温汀捻起一张牌,声音混着一点喑哑:“那么,我出J。”   他拆了自己的顺子,和池礼一起等待。   等待场下的扑克牌重新回到场上,等待筹码积多、系数拉高,等待赢掉最高点的通杀局。   他陪着池礼,再次进入循环。   岁凛就坐在池礼的身后,盯着池礼手里的牌,焦虑地啃自己的手指。   他倒是想提供一些实用的建议,好好指挥指挥,也叫小土披萨格外佩服他聪明的脑壳。可是能力不够的呀,他看着牌面的数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和土豆没什么区别了。   都圆滚滚的,都是淀粉做的,烤一烤都香喷喷的。   明明此时此刻,池礼是更有谋算心机的那个,可在岁凛看来……胡说胡说都是胡说!只有程薄霁那样的才叫心机才叫绿茶!   池礼算牌?池礼算计人?是那两个酒鬼活了个该!   切,根本一点儿都没有什么滤镜碎掉的脱粉,反而望向他的目光更专注了!   大美人往那里一坐,整艘船都发光。即便意识到了池礼的聪明与算计,却还是觉得他天真又懵懂。   在池礼赢下赌局,拿走全部筹码的时候,岁凛望着他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耳根,仍坚持池礼天真懵懂,只是性格容易害羞。   那两个酒鬼输光了钱,自认技不如人,又不敢真的在岁凛的场子和谢温汀正面冲突,出了血足够长教训的了。   就是临走前对着池礼,表情有些期期艾艾,似乎眉眼间写着“不能再和我们玩一会儿吗”。   岁凛忍不了,开始骂人:“怎么了?输爽了?没近距离接触过这么漂亮的弟弟,爽死了?”   那两个人悻悻地走了。   池礼觑了岁凛一眼,抿着嘴,神色有点儿恹恹的。   他应该是不太喜欢这种局面。   谢温汀注意到了,抬手归拢了一下筹码,哗啦啦的财富声货真价实地响着。   他作势要全部推到池礼面前,池礼却摇头。   池礼:“我不要的。赢了算你的,输了也算你的,我当时是这样说的。”   谢温汀突然问:“觉得好玩吗?”   “循环扑克?一般般吧。”   池礼觉得不如麻将好玩。   “无非是用五副牌混乱场上的局面,营造急迫的紧张感。赢的人想赢大的,输的人必须想着翻盘,于是大家都像滚着的雪球,停也停不下来。”   看破了这个,就没什么玩头了。不如斗地主还可以1v2,2v1什么的,这个没什么趣味性。   唯一有的,就是赌性,挺大挺高的。   谢温汀看着他:“还会再玩吗?”   池礼没有迟疑:“当然不会。”   他下意识说出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可来钱很快,不是吗?”   谢温汀说完,岁凛骂走了那两个酒鬼,转过身来试图骂谢温汀。   “干嘛啊?你话里有话,你什么居心!”   谢温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别的意思。   他用指背敲了敲桌子,拂过那堆筹码。   谢温汀目光温和下来:“我是诚心地感谢你的,小朋友。”   “你看,这里的筹码,兑人民币大概是三百多万。虽然少,但也够买辆入门款的车玩玩。你不想要?”   池礼盯着他,表情都有点僵住了。   “三百多万”“虽然少”“入门款的车”……什么意思啊!和你们有钱人拼了!   拼命是不行的,但可以拼多多。   池礼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甚至觉得蛮好笑的。   啊,不是三百多万好笑,是谢温汀蛮好笑的。   他又很有礼貌,他很耐心地和谢温汀解释:“因为太多啦,谢总。我背着细丝的编织袋赶路,你往我的编织袋里放金砖。我知道,你是好心,你觉得我背着编织袋不好看,你想给我换小羊皮包。”   谢温汀看着他,眼底有些诧异。   池礼认真极了:“可我的编织袋是用来装面粉的,袋子也没有那么多的承重力。谢总,你的金砖会坠穿我的袋子,砸折我的腿。”   “你给我三百块,我会很高兴地和朋友去吃一顿海底捞,因为我们没吃过海底捞,也有点舍不得吃。但,三百万,那就太超乎想象了,那完全打破了我的人生计划。”   谢温汀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池礼又笑了下,像春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湖面:“那谢总,你抽烟吗?”   谢温汀只说:“抽一点雪茄。”   池礼和他对视,轻声道。   “抽烟的时候,不是会有一点火星子嘛。谢总你无意吹落的一颗火星,会烧光我的茅草屋的。所以,谢谢你,但我算啦。”   岁凛在旁边看了全程。   他张张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想笑话池礼傻乎乎的,又……又忍不住心底的潮水,在无人知晓的寂静处涌成巨浪。   谢温汀就从容多了。   他指着那一堆筹码:“那挑一枚吧,留个纪念。”   那可以!   池礼想了想,觉得可以。   池礼兴冲冲地去翻,在一堆筹码里翻来翻去,捏着筹码去看设计图案和面额。   岁凛这时候才反应过味儿来:“池礼,池礼,你都去捡垃圾坐了,你那个朋友,当时抱着一个泡沫块子说他要亲手缝个套子那就是你椅子的垫子。都这样了,三百万,你……”   你是傻的吗!   池礼不同意:“那是好好的椅子,怎么能叫捡破烂!”   他翻了一会儿,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谢温汀:“我可以挑两枚吗?”   “一枚,我是真的想留作纪念,毕竟是很难得的人生经历嘛。另一枚……”   池礼微微低了一点头,抬着眼睛去看谢温汀,显得他上扬的眼尾平缓下来,带着点无辜:“嘿嘿,我想兑钱花。”   池礼望着他的眼神亮亮的,像是眼睛里睡着星星。   他双手合十,指尖抵住鼻尖,却遮不住扬起的唇角:“三百多万很夸张,但少一些的话,我会好好使用,很幸福、很幸福地花掉的。”   谢温汀更感兴趣了:“你挑吧。”   谢温汀以为所谓的“少一些”,起码也是一百万或者五十万,最低十万也要有吧,不然怎么“幸福地花掉”。   结果,池礼拿了一枚五千,和一枚一千。   要知道,场面上筹码最小的,就是一千面额的了。   结果这还不行,池礼去兑钱的时候,他兑的是一千的,留的是五千的。他不要五千块,只要一千块,五千块的筹码留着做纪念。   谢温汀跟着他身后,隐蔽地用目光打量着他,谁都没有发现,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眼底的兴味越来越浓。   -   从赌场出来,都到了晚上了。   晚上的甲板就没什么可看的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水声,看起来像随时会吞噬人的克苏鲁,周围也有些吓人。   池礼和岁凛他们道了别,自己回了套房,决定饿了再叫餐吃夜宵。   他坐在套房的会客厅阳台窗边,听着海浪的声音。   夜晚的海浪总是叫人觉得神奇,明明看不见海,却可以听见海。悠远的海浪声萦绕在耳畔,像是下雨时那种叫人犯困的白噪音。他就这么有些犯困地,和言扶聊天。   他还录了语音条,把海浪的声音发给言扶。   那边的言扶,回复得很快。   言扶没有回什么在此时此刻人们常会说的话,他没有回复“玩得开心”或者“以后有机会我们也去”。   他不兴奋地恭喜祝贺,也不随意地许诺画饼。   他只是发了一张图片,是他拍的,池礼种的木耳菜。图片里现在自然只是一小片地,黑秃秃的,光溜溜的。   是泥土,泥土里没有什么长出来的木耳菜。   可言扶知道,地里种着池礼放进去的种子。木耳菜成熟后,长得像炸开的木耳,是很普通的一种菜。   是池礼种下的。   他习惯了为池礼做这些。他缄默而迟钝地,用种花的模样,去养池礼种的菜。   池礼高兴极了,连着发了好几个小胖猫咪的表情包。他本来想拜托农学院的同学帮他照看,但言扶,已经默默地为他做好了。   言扶就是这样的,他不多话,不邀功。   照片里天光大亮,此刻却深夜黑漆。   言扶只是拍下池礼种的地,和存了岁凛朋友圈发的带着池礼的照片一样,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攒一点和池礼相关的东西,这里攒攒,那里攒攒。   池礼发了好多表情包喔。那他该说什么呢?   他沉闷着,是一颗锯嘴的小葫芦。   他能说出口的,就那么一点点,心里想着谁也猜不出的什么和什么。   或许总有机会叫他说话,可他什么都不说。   于是时间久了,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究竟有多少话,在心底生根发芽,而除了自己没有人知晓。   就像蒸腾的水汽,像消散的雾霭,就像游轮掠过海面。   没发生过的,就这么淡淡地过去了。 第10章 请问几婚轮到我?   六点出头,池礼的生物钟照常发作。   他把胳膊搭在眼睛上,睡醒后钝钝地反应了一阵子,懒洋洋地放空了一会儿。而时间正耐心地等待着他,充足地被消耗被浪费着,自顾自地阳光和煦,碧波万顷。   房间里的温度正好,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合时宜。   似乎空气中都漂浮着海水的味道,一点点的微咸,叫他陌生又熟悉。和他之前的那许多年,在沙滩边看海总是不一样的。   池礼睡醒了,却不是那么想起床。他躺在床上玩手机,看着学院和班级群里昨晚水出来的消息。   有八卦有闲聊,各种群总是可以收到一手消息的地方。   之前很流行给教授打分评价,做什么学院教师评价。   群里昨晚发了几张不知道从哪里转发来的截图,他们这些小鸡仔一样的新学生,就美美吸纳了学姐学哥的肺腑真言,在一片的讨论声中炸开了锅。   院长:   “外校调过来才几年但很出成果(偷偷说好像是硬挖来的)科研水平和行政管理两手抓两手硬。”   “老师看我啊老师!我本科时候和你一个学校的,我考研过来你也升过来了是缘分啊老师!”   “我保本校研的江大农学院嫡学生可以发卖庶院长吗?”   副院长A:   “每次发论文都在办公室兴奋地猴叫,对科研有真切的热爱。”   “别叫了老师我害怕!”   “没上到老师的作物育种课是我江大四年的憾事。眼睁睁看着老师变强了也变秃了。”   教授B:   “喜欢在试验田和学生一起对苗祈祷的唯物主义教授。”   “永远记得把薯片烘炸机拉到教室,全班一起吃自造薯片的美好记忆!”   “坐过老师开的拖拉机,吃过江大最烈的风。”   ……   几张截图看下来,对农学院的每位老师都有了深刻的理解。   还有学哥学姐给老师们取的外号,也继承给了新生。   猴叫的副院长,管他叫侯院长。有一位副教授非常push,卷到常年无休,被同学叫驴老师。他本人好像知道这个名字,但不在乎。   是怎么做到上学的枯燥里带着荒诞和癫狂的?   哇,这就是大学吗?池礼压不住心底的兴奋。他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里是大学。   无法无天,又循规蹈矩,文风正盛!   新生也不是只会继承学长的聪明才智,新生也直接极了,有人大咧咧@池礼,在群里直接问池礼。   【大美人你好冒昧了但请问几婚可以轮到我?】   池礼心想,哇你这个也太冒昧了吧!!   他没回复,也不知道怎么回复。但人家其实也不是要一个答案。   群里的消息刷得很快,十分钟没看就99+,天南海北的学生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表情包和热梗满天飞,池礼感觉爬楼都要翻很久。   摆脱掉了初高中的压力,也没有进入社会成为凄惨的社畜,此时此刻的大家都活泼又有趣。   年轻、率性、天真,一切都在向前发展,一切都雀跃着发生。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人非要睡乳胶银离子床垫,那你就可以把他的光辉事迹传遍农学院的每一根苗苗,并且在背地里偷偷骂他。   竭尽全力去野蛮生长,松树长成松树,芦苇便做芦苇。   在十八岁的年纪渡过高三的河,来到这里,在这里有大把的机会和时间,长回我们自己。   池礼躺烦了,就出来转转,而此时时间才刚刚七点。游轮上的时间,清晨七点和凌晨四点没什么区别,都没有人醒着。不同的是,凌晨四点没准人还多点呢,毕竟局还没散呢。   所以池礼从套房出来,顺着旋转楼梯走到露台,一路上他没看见一个人。   直到到了露台,露台上横陈着零散的沙滩椅,吧台位置的侍应生堆着笑,向他走来,问他要卡布奇诺还是班尼迪克蛋、火腿和干红。   池礼分不清,也无所谓,有太多东西他没吃过了。反正他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他等早餐的时候,就倚着扶栏远眺。果然早上的海平面更漂亮,海天一色,波光如同撒着钻石的碎屑。   明天应该早点起来,五点半起来估摸着可以看到日出。日出是橘子的颜色还是咸鸭蛋的颜色呢……   他正琢磨这个呢,身边却有人向他靠近。   是谢温汀。谢温汀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日光下西服的面料泛着温润的色泽。他开口打招呼的时候自然极了:“礼礼。”   在池礼用惊诧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他像是刚刚意识到不对,扬着眉梢,带着点儿歉意地补充:“可以这么叫你吗?”   池礼盯着他:“当然不行。”   像话吗,亲妈妈现在都不用这么亲密的称呼了,你怎么可以比亲妈妈还亲密?那你是什么,男妈妈吗?   谢温汀神色不变,轻笑道:“又不是你叫‘小谢叔叔’的时候了?”   和“小谢叔叔”这个称呼对应着的,可不就是幼态的“礼礼”吗。   池礼在清晨的日光下去看他,更看不出他有什么被称呼为叔叔的必要。差十岁也只28岁,何况谢温汀优雅矜贵,正是一个男人褪去浮躁气,最成熟诱人的好年纪。   成熟可以,诱人是什么词儿?池礼腹诽,说得像谢温汀是一串葡萄一样。   谢温汀自如地和他讲话:“你和岁凛是室友吗?”   他低低地,又短促地笑了一声。   “哈……那也是为难你了。”   不算为难,为难人都为难到游轮上了,也确实是独一份了。   比起这个,池礼更关心他从刚才就闻到的味道。   他像机警的警犬似的,抽了抽鼻子,嗅了几下:“你抽烟了吗?”   “不是烟,是雪茄。烟的味道多难闻,雪茄就不一样,混着烟草的醇厚还能分辨出酒的味道。”谢温汀这么认为。   池礼当然是很礼貌地听着。   可他的鼻子又不是他的脑子,他的脑子是礼貌的,可他的鼻子有自己的想法。   尤其谢温汀靠近了两步,似乎是想和池礼分享更浓几分的雪茄味道。于是随着谢温汀的靠近,池礼蹙起眉来。   谢温汀指尖拂过自己的衬衫领口,深邃的目光看着池礼:“雪茄的味道,是很让人上瘾的。”   是吗?显然池礼不这么觉得。池礼的反应根本来不及过大脑。   池礼发出大大的声音:“yue!”   谢温汀:……?   成熟的男人,不会叫自己身上是难闻的烟味,而是会用雪茄的味道,去调和搭配喷洒在衣领、涂抹在手腕处的香水。   可惜,带着少年气的学生,欣赏不来刺激感官的烟草味。   不要太自信了,上位者,掌权人。   他是青涩、天真、可爱的少年人年纪,年长者的优越感,在他这里,是无用的。 第11章 说的什么西八话!   池礼是真的不喜欢雪茄的味道。   不管谢温汀怎么说,是可以闻到红酒的味道,还是可以嗅到花香草木气,他闻起来都是烟味儿。   他看了谢温汀一眼,心想,别抽了叔叔我害怕!   谢温汀没有装到哔,他自己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压下去了。要不是他年纪大自控力强,他真的会低下头问问自己的袖口。   怎么了?没有那种气味上的诱惑性感吗?不过觉得他很迷人吗?怎么yue上了?   他有些疑惑事情没有按照他想的发展。   可谢温汀到底是谢温汀,他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勒住脖颈,露出若隐若现的喉结。他轻巧地望过来一眼,睫毛密得像鸦羽。   又不是没经过人事的小朋友,谢温汀比起池礼他们的年纪,自然成熟一些,也熟透了。   他有一种寡淡的漂亮,像钩子一样勾人。他只是年龄大了点儿了,可花花公子安静下来后,才不会完全从良,而是隐蔽地用目光打量人,意味深长。   谢温汀现在就是这样。   他见池礼不喜欢雪茄的味道,也不喜欢他身上的香水,主动拉远了一点距离,修长的手指搭在栏杆边,露出手腕上的表,银色的表带在阳光下泛着昂贵的细闪。   他在偷偷地展示自己的魅力,炫耀自己的优雅和实力,财富和矜贵,缓慢地偏过头去看向池礼,目光落在池礼的眉梢、头顶,钝钝地流连过眼睛。   是一点点邀请。   他好像那个什么古板老男人,可明明又在勾引,显得又干瘪又多汁,是外皮抽抽起来的脐橙,里面果肉半点不受影响。   可池礼不明白。他十八岁,他懂什么呢?他和二十八岁的谢温汀怎么会想一样的东西?   他咳了两下,做了深呼吸,又觉得海面上的空气新鲜晴朗,于是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放在脑后,只望着海面,目光清和。   可谢温汀又问:“冒犯到你了吗?”   瞧,成年人的试探。他明知道冒犯到了,却用问句,说话的语气轻轻。   池礼摇摇头:“没关系的。”   谢温汀回头看了一眼吧台的位置,看见酒保规矩地站在那里。他说:“想请你喝杯酒,可你现在是喝可乐的年纪。”   顿了一下。谢温汀勾起唇角:“想试着喝酒吗?”   这话说得奇怪。   又没有什么严苛的限酒令,池礼买二锅头都没人管,难道他看起来很像是书呆子吗?   池礼有点不服气,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哇我酒量很好的,啤酒可以喝两罐!”   啤酒都可以喝两罐哦!这不吓死你。   谢温汀好像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低地笑。   他看到了,他看到池礼长得漂亮,又生得白,面皮容易泛红。他就以为池礼清纯又害羞,是好拿捏的小花瓶。   可池礼才不是。   -   池礼和岁凛回到宿舍楼的时候,言扶正坐在楼下长椅等着。   八月底的天气还热着呢,言扶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一本书,远远看去好像要化在花坛里一样,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岁凛的司机把车停在门口,池礼和司机道别,背着双肩包跳下车:“言扶!”   他简直太高兴了,声音都是跳着的,离得近了些,又叫了一声:“言扶。”   池礼快到的时候给言扶发了微信,他说的是他快回来了,到时候联系见面。不过言扶有点死心眼,听见他说回来了,自己闷不吭声坐寝室楼门口等。   岁凛空着手下车,看都没看司机一眼,盯着言扶瞧。他想说言扶是故意在这里装可怜,可言扶长得本本分分的,一点没有程薄霁的柔弱感,看起来就不可怜。   可这是事实!池礼出去玩,回来的时候你等在楼下,还抱着本书看,池礼一下车你就迎过来盯着人上下左右仔细地瞧,恨不得翻翻这里那里看看池礼有没有掉一根头发丝,这是什么态度?   这显得就可怜巴巴的,人家出去玩,你怎么显得可怜巴巴的?   不仅这样,还对岁凛扯出一点笑,看岁凛一眼又垂下眸子,话都交给池礼说。   池礼:“天气热呢,言扶不好一直在下面待着。走吧走吧,咱们一起上去!”   岁凛能说什么?他倒是刚憋了一点的气,可以回头一看池礼的脸,看见池礼翘着的眼尾和纤直的睫毛,他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池礼本来就漂亮,现在更是了不得。他出去玩了一圈,长了见识,又玩完了回到了学校,见到了好朋友言扶。他简直说得上是最高兴的时候了,眼睛亮得灿如银河,一点阴霾和沮丧都没有。   本就夺目绚丽的美貌,配上发自内心的快活,显得他那么生动灵巧,是鲜活的美人。   有刚捕上来,还berber乱蹦的大马哈鱼那么鲜活。   岁凛怎么可能不犯傻呢?   他又不是言扶,他才和池礼认识多久,怎么可能对着池礼的美貌有多么强的抵抗力?但凡离得近一些,他人就有些犯傻,脑子也迷糊糊的。   池礼见他不吭声,就以为他答应,和言扶高高兴兴地说话,走在前头。走了几步,看见岁凛没有跟过来,又回头去催:“怎么了岁凛?怎么不走路,站在那里想什么呢?”   要岁凛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好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面是一团浆糊。   池礼和言扶走在前面,岁凛呆呆地跟着,回到了寝室,他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了,听着耳边池礼的说话声,这才勉强反应过来。   池礼还在说话:“……海面上的日出,真的天和海都是金橘色的!好漂亮的,我给你发了好些图片和视频呢,你看到了也这么觉得对不对!”   “和咱们之前看日出都不一样,这么一想,泰山上的日出肯定又是另一种感觉了!咱们什么时候有空也有钱了,就去泰山看日出!”   岁凛抱着胳膊坐着。   他听着池礼说“咱们”,听着池礼说“之前”,就硬生生耐不住奔涌在心底的一股子烦躁。   哪里来得那么多的“之前”?   他从来脾气就不好,也分不清此刻的烦躁有什么特别的,他只是看着言扶小媳妇一样贤惠地默默注视着池礼,听着池礼说话,自己一声不吭却目光一点不移开的样子,觉得很烦。   “不是我们出去玩的么?”岁凛昂着下巴开口,“怎么不和我说说日出说说海面,和他说什么?他是学医的,他又不是咱们学院的。”   池礼不解:“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呀。”   岁凛更烦了。   “你的朋友,你就和他有那么多话要说啊?”   那不然呢?池礼纳闷。   要是没有那么多话说,可能也是可以做朋友吧,可池礼和言扶之间不是那样的朋友。   他俩就是有很多的话要说,黏糊糊粘在一起的小牛皮糖,把他们俩拉开,会拉丝的那种。现在牛皮糖回来了,就贴回去,这个有什么不对的呢?他们本来就是黏在一起的呀。   池礼解释:“我们好久没见了。”   他这么一解释,岁凛觉得不如不解释。好久没见了,多久呀,前后有没有三天整的时间?调个休的“小长假”时间而已,怎么就“好久”了?   岁凛:“……行。”   他偷偷磨自己的后槽牙。   而且,又哪里是你们有好多话要说?明明只有池礼在说话!   言扶从刚刚到现在一声没吭,就睁着眼睛在那里瞧,上楼的时候池礼就那么一个双肩包,他也要抢过来帮池礼背。   好烦啊这个人,才认识言扶几天的时间,岁凛觉得他比程薄霁还烦。   言扶望着岁凛,和岁凛对上眼神。他的眸子黑乌乌的,又深邃,明亮的时候格外耀眼,漆黑下来的时候,又带着一点难言的,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淡漠。   他看了岁凛一眼,在乎,又没那么在乎,就重新把目光落在了池礼身上。   池礼就和他说:“这个!这个这个!”说着,他从裤子左边的侧面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红金色的小饼。   他抓着言扶的手,把他的手摊开,把这枚小圆饼放在了他的手心。   言扶的手心很干燥,池礼把他的手摊开的时候,用指尖抚了过去,他放好东西,手却没放开,盯着言扶的眼睛得意的时候,却感觉指尖有点热热的。   低头去看,又在小圆饼周围摸了摸,哦,是言扶的手心出了一点汗。   言扶低头去看。他看见池礼的指尖白皙纤长,指甲干净漂亮,带着健康的粉色。然后他才去看手心里的那个东西。   言扶之前没见过实物,可他和池礼看过电影。他辨认了一下,看见那东西花纹精致,带着自己的徽章图腾,数字都是罗马字,围着一圈西班牙文的符号。   他肯定道:“筹码。”   是一枚赌场里的筹码。   红金色的,贵气又华丽,此刻出现在言扶插秧喂猪的手心里,怎么看都有点别扭。   池礼说:“是我赢的,本来我不要的,可是想想,留个纪念品不是很好吗?”   他把言扶的手握起来,攥成个拳头,言扶就把那枚筹码捏在手心。   池礼:“我宿舍团建出去玩,我们都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去市里逛逛。之后开学了,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少了。不过我带了这个回来送给你,你看,挺漂亮的是不是?”   他又计划起来。   “你是学医的,你们那里肯定好多酒精。你多消消毒,清理好,是不是可以打洞做吊坠?”   岁凛在一旁听着,拧着眉毛,想了一下做出来的效果……那是什么吊坠?丑死了吧。   “会,我会做。”言扶的声音是踩着池礼的尾音说出来的。   言扶会做吊坠。   池礼笑了:“言扶,你好像什么都会。”   岁凛张张嘴,想说,喔是吗?他会带你去游轮玩吗?可也没说出口。   他把那话吞了下去,觉得如果说了出来,会显得自己很恶劣,又有点恶毒。就很欺负人。   是,他不能带他去游轮玩,可池礼也没一定要去游轮玩。池礼想要的,不就是一个破烂椅子吗?言扶可以和他一起冲冲刷刷。   岁凛不吭声了。可言扶是肉眼可见地快乐起来了。   他的快乐好像一朵云,是轻飘飘的,池礼不在的时候,他可能也是快乐的,可就是没有这么柔软,不像是现在,随时可以飘起来的样子。   言扶现在是软软的云。   池礼要说的,又不只是这个。   “而且……”池礼又把手伸进自己裤子右边的口袋,掏出来一沓现金。   他笑得简直明媚极了:“我还赢了钱呢!我们可以出去玩。”   池礼说到这个,是有自己的道理在的。   他说:“这个钱是赢来的,本身不是咱们两个人踏实赚来的,就得赶紧花掉。不然,一定会影响后面的钱,后面的钱就不肯被咱们赚到了。”   要快快花掉,快快享受掉,不然不太好,会不吉利呢。   言扶也同意。他把这沓钱接过来,自己开始数钱。数完了,发现是一千块,十张一百块。   他眉宇间笼罩着忧愁,很明显是担心极了:“哪里赢的钱呢?这么多。”   岁凛本想喝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他想说你装什么装,一千块哪里多了,一千块又不是一千万。又想到人家根本不是装的,自己都憋屈起来了。   岁凛大叫:“啊——西八!一千块也叫多??你们……”   你们穷了吧唧的,又肉麻兮兮的,能不能不说话了!   言扶才不管岁凛说什么呢。他靠近了池礼一点,眉毛都撇撇着,他担心极了,表情都快皱巴巴的了:“你……”   “你不要再去赢了。”他憋了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他不说“你不要再去玩了”,也不提那场公海上的赌博,更不问玩牌时候池礼的想法和细节。言扶只是在一切发生了之后,带着满满的信任,和满满的担心,说,“你不要再去赢了”,说了这么句话。   池礼没当回事,只听表面上的意思:“嘿嘿,你这么相信我一定赢啊?好言扶,你真好。”   他声音拖得长长的,清澈悦耳极了。   “这个钱,我们去吃海底捞吧,我们没吃过海底捞!”   “一会儿就去,我们看看攻略,学学怎么吃,然后坐地铁去最近的那个。是不是附近还有个什么商场,我们去逛逛。”   “我们是大学生,可以六九折是不是?太好了,那……”   池礼提出了个想法,言扶就负责帮他把计划完善好。   去哪里呢?坐什么车?那里附近有没有什么景点可以顺路看看?吃饭要不要提前线上预约?既然要把钱花掉,要不要计划一下数额?要不要看电影?最近有没有感兴趣的片子?吃饭估计三四百,剩下的要不要买两件衣服?可商场的衣服那么贵,要不五六百块买个实用的小电器?   言扶想事情的时候,岁凛的指甲掐在手心的肉里。   岁凛死死盯着言扶。   他看见言扶,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把池礼递过来的那一千块钱,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他就那么自然地收了池礼的钱,池礼什么也没说,眼神都没顾着一点。   言扶管着池礼的钱。池礼的钱放在言扶那里。   这是什么十八岁的好朋友该做的事情吗?难道他们的支付宝或者微信里,会有一个什么连着的账户,两个人一起往里存钱,又一起往外花钱,最后两颗毛绒绒的脑袋凑在一起,去看那个账户里面的钱还有多少?   岁凛看不下去了。他哼了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池礼和言扶才没管他呢,他们定好了计划,就出去玩。   他们之前住的湖顷,哪里有海底捞这个东西?湖顷连肯德基都没有,只有一家山寨版的华莱士。   可是互联网很发达呀,肯德基到不了的地方,中国联通移动电信都可以到,所以他们可以看见大城市人的生活。   海底捞这个东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池礼和言扶他们两个人,偷偷又明目张胆地对于大城市的幻想。   他们早晚得到它,或早或晚。于是不早不晚的一个下午,他俩坐着地铁过来吃海底捞!   进门后,一直有人对他们热情地招呼,又笑。到哪里都是热热闹闹的,人也多,火锅的热气充斥着周遭。   池礼点了毛肚、鸭掌、黑鱼片、响铃卷、海带苗……又点了两盘肉,他不喜欢喝牛奶,但很好奇炸牛奶是什么,就点来吃。   他带着新奇咬下去,哇,原来炸牛奶有点像是姨婆做的年糕坨坨,可是比年糕坨坨精细,外脆里嫩,软软甜甜的。   言扶喜欢喝酸梅汤。   他们的菜没有上齐,一个服务员凑过来:“顾客我们可以玩游戏哦,赢了我们可以送您小礼物的!”   服务员说话的声音好好听,态度也好极了,像……像他们的小学老师,对,就是支教的那个小学老师,说话温温柔柔的,她就是江沅人。   池礼和言扶对视了一眼,池礼知道,言扶也想起了她。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共享了彼此的人生,于是谁想到了什么,那么那个“什么”,就基本也是在另一个人的人生里。那么那个另一个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服务员和他们玩的是牙签小游戏,摆好了之后,说,看这是三个三角形,移动两下变成一个三角形吧!   言扶闷着头在那里想,池礼吃了一口辣锅里的鱿鱼须,笑着凑过来,动了两根牙签,把三个三角形图案,变成了【一个△】这么个东西。   “是不是说这个啊?”他笑得不行。   言扶好喜欢酸梅汤,他们走的时候,不仅拿了小礼物一个小恐龙玩具车,还拿了一兜子零食和一瓶子酸梅汤。   吃得饱饱的香香的,池礼一直和言扶讲话。   池礼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俩也是第一次来电玩城。可是他们玩过篮球,篮球嘛,有个球,有个圈就行,他们也是玩过的,   就在电玩城投篮玩,赢积分票,他俩都很厉害,投篮出来的积分票吐得投篮机都要冒烟了。   他们攒了一些票子,又不知道为什么,好几个女孩子男孩子说自己的票不够用不上了,红着脸都塞给了池礼。他俩玩完整理整理票子,言扶算了算,发现他们可以兑换一只很大的熊。   那当然要兑换的呀!   最后,他们把一千块,幸福又满足地花掉,花得就剩了十二块。   在回来的路上,走在校园里,买了两杯蜜雪冰城的桑葚摇摇奶昔。   两个人把一千块花了个精光,池礼扛着熊,言扶拎着一大堆东西,高高兴兴地并排走着。   池礼吸了一口奶昔,嚼嚼嚼嚼。   他轻轻说:“有钱真好。”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对着月亮,许下了愿望:“我们以后有钱了,天天这样花钱。”   这话说得多么幼稚,言扶却看着他,没说话。   可他心底的声音震天响。   他想,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   池礼回寝室的时候,没想到岁凛还在客厅沙发上坐着。   池礼走的时候,穿了一件松绿色的T恤,这下回来,叫岁凛看见了,岁凛就开始阴阳怪气地打量了下绿衣服的池礼,看见了池礼扛着的大玩具熊。   岁凛:“哼,抹茶馅的小土包子有自己的小土熊了?”   池礼对“小土包子”这个称呼一般般,不生气也不在乎,可岁凛只是这么一说话,他却觉得“小土熊”实在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叫法。   他就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叫:“我和言扶一起赢的,我们的小土熊。”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你们的熊?难不成是你们一起孕育的第一个生命吗?像话吗?   岁凛神色莫名:“有名字吗?”   池礼抱着熊,想了想,轻笑出声:“你觉得叫小土能,怎么样?”   岁凛也笑了,笑得蔫了吧唧的:“能,怎么不能,你真能啊。”   他说完,看向池礼身后:“怎么还有东西?”   池礼就拎了进来:“刚好商场打折促销,买了挂烫机。是增压挂烫机呢,海尔的,大牌子,超值!”   岁凛觉得莫名其妙:“你买这个干嘛?我搬了烘干机过来啊,喏,那边也有自动除皱机,你用呗,我早就说了你都可以用。”   池礼摇摇头。   他眼神清澈极了:“可是,言扶不能总在这里用你的机器帮我熨衣服吧?我们要有一个自己的挂烫机才行。”   岁凛愣了一下,突然跳起来了。   他脸都涨红了:“谁自己?什么你我,什么你们我们的,你,你!!” 第12章 你好,这个叫正宫!   这话说得,怎么能叫岁凛不憋气呢?   他都有自动除皱机了啊,他都允许池礼用了!可是池礼说“啊那不行言扶不好一直用你的东西给我整理衣服”,自己去买什么挂烫机。   这话像是一颗患了斑秃的仙人掌,在岁凛心底转了一圈,隔一会儿就用没有斑秃的刺扎他一下。   分得那么清楚明白?岁凛不高兴。   偏偏池礼毫无所觉,看着他,有点儿讶异:“怎么了?”   怎么了,突然气呼呼的?   岁凛何止是气啊,他气得满地乱跳。怎么了?还问怎么了?   “我说你可以用的!我说你可以用我的东西的!我不懂,你都穷成那样了,你怎么不理直气壮得寸进尺使劲占我便宜?你怎么就这么有原则啊?”   池礼震撼了:“这算什么有原则啊?”   “我和言扶我们两个人的衣服诶,我就算了,我可以用你的东西是因为我是你的室友,可言扶不能用啊。我和言扶是最好的朋友,可你和言扶没关系呀。”   他用岁凛的东西就算了,连着言扶也用,那他们两个人和黏在岁凛衣角的苍耳子有什么区别?   岂不是很没有分寸,所以自然是不可以的。   逻辑很通顺,岁凛也知道这个道理。   但,就那么自然地在三个人里,分成了“池礼和言扶”是“我们”,“岁凛”是“你”。   就这样一口一个“我们和你”,区分出来之后,夺走不属于他的亲近。   岁凛硬是觉得,池礼比之前那么多得知他有钱就要占便宜的人还可恶。   那些人是值得厌恶的可恶,池礼是、池礼是……斑秃仙人掌的那种可恶,池礼可恶死了!!   池礼望着岁凛撇着的嘴角,顿了一下。他盯着岁凛拧着的眉毛:“怎么了啊,你也不说话,就这样看我。”   岁凛本来生气地盯着看,可……看着看着,好像莫名就没那么气了。   服了,就是因为池礼好看,这张脸又没有做什么大错事,和他置气为难,都觉得自己可恶起来了。   岁凛认为自己很憋屈。   他哪里做得不够好吗?他和池礼是室友啊,他们住在一起呢。   什么从小长大的朋友,现在都上了大学了,怎么就不能分开呢?为什么还是老在一起?   出去玩什么啊?海底捞有什么好吃的?小土熊好像就是个盗版泰迪熊,几十块的东西有哪里值得高兴的?   池礼见他不说话,就没当回事。   他当然不会当回事了。池礼的样貌好,导致他本来身边的事情就多,很多飘浮的情绪就围着他掠过。如果他要是真的把自己周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当回事,他早烦死了。   池礼有自己的事情做。   他翻翻那个大布兜子,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里面除了他俩买的挂烫机,还有他们去言扶的寝室取了言扶缝好套子的垫子。   美其名曰是垫子,其实里面就是个泡沫块。外面呢,是言扶从湖顷带过来的布料,言扶用布料封了套子,装着泡沫块,就做出了一个漂亮精致的垫子。   池礼正面看看,反面瞧瞧,是浅紫色的碎花料子,针脚细密规整。   言扶的手艺一向最好了,他还会用针线缝小狗呢!   就是那种网上很火的线条小狗。言扶缝了两只歪头歪脑的线条小狗,用来区分垫子的正反面。   小狗脑袋圆乎乎的,小狗耳朵是甩起来的,活泼灵动又可爱。   岁凛凑过去看到了,牙根痒痒的。   那就是一个泡沫块子!丢在地上,他连踢一脚都嫌烦的泡沫块。怎么还缝了小狗套子保护起来?有什么可值得保护的?   岁凛张嘴想嫌弃,可池礼是真喜欢。   池礼喜欢小狗,喜欢垫子,喜欢紫色。他翻来覆去地看这个垫子,轻轻地在小狗身上摸摸,指尖划过小狗肥嘟嘟的脸颊。   他把垫子举起来,像是山魈抱着辛巴那样,举起来抱着去看两只线条小狗。   池礼:“太可爱了叭,这是买不到的!这是言扶给我做的!”   他说话的声音都像在跳舞。   岁凛看着他欢喜的神色,有点不甘。   游轮上面都不见池礼这么高兴,在红木家具的套房里都不见池礼这样柔和的眼光,凭什么从里到外加起来不值五毛钱的东西可以叫池礼这么开心?   岁凛深吸一口气,扯出勉强的笑,和池礼搭话。   岁凛:“你们为什么这么攒钱呢,就这样珍惜钱吗?买一个垫子也就二十几块吧?”   池礼把两只小狗放下了,想了想,说不上来具体的。   他的生活资金都是归言扶计划的,言扶就是有本事叫他俩的生活吃好喝好用好,又攒下来许多钱。言扶就是厉害。   不过面对这个问题,池礼思考了一下:“因为我们要买房子。”   就在江沅,就在这个顶好的江沅,就在这个大学城大城市江沅,在这个有海底捞有电玩城有肯德基有高楼大厦有地铁的江沅,就买江沅的房子。   岁凛都惊了:“池礼,买房子要很多钱的!”   你连垫子和凳子都舍不得买,怎么买房子,哪里来的钱?江沅的房子几百万诶。   池礼却只是点点头:“我知道。”   他说他知道。   他未竟的话语,被岁凛看在眼睛里。   知道,他知道很贵。他提言扶,说未来,池礼这个人,把言扶纳进计划的未来里,   而他?只是用钱霸凌他的室友。   凭什么啊?岁凛家庭条件好,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他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的,他从来没遇见过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岁凛不管什么人家两个从小认识,岁凛不觉得青梅竹马就该一起计划人生。他也不想想自己才和池礼认识几天的时间,怎么和人家十四年的时光去比。   他只是心底涩涩的,不服气。   偏偏池礼不顾着岁凛是什么小少爷,是什么小公主哥,池礼对人的情绪没那么敏感,也不会哄着岁凛去消气。   是岁凛舍不得气氛在池礼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一直僵持下去。   岁凛只好憋屈地去努力吸引池礼的注意力。   他摸出自己的手机:“那个什么,池礼,我下了那个叫拼多多的app了,我能帮你那个,砍一刀吗?”   他故意哄池礼高兴,叫池礼不要盯着穷巴巴的线条小狗。   “我还有许多朋友都没下过这个app,都是新用户,他们都听我的话,都可以帮你砍一刀。”   岁凛都不敢相信自己在说什么。好像嘴巴有了自己的思想,是嘴巴在说话!不是脑子叫嘴巴讲话的!   池礼高兴地掏出了手机。   太奇妙了,现在这个时代居然有完全不用拼多多的人诶!   那可是拼多多诶,是言扶给池礼买一件蓝色的衣服结果发过来一件绿色衣服,言扶去找店家,店家又发了两件绿色衣服并问退款不退货可以吗亲亲的拼多多诶!   是买一箱苹果只要六块九的拼多多诶!   世界上只有喜欢拼多多和不喜欢拼多多的人,居然有人没下载过拼多多!   池礼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这就是大学嘛?可以认识和自己人生境遇完全不一样的人,可以见到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而这样的人,将和自己一起学习一起生活。   池礼挺高兴的,他对大学生活就是很向往啊。   说实在的,池礼的朋友缘分其实挺淡薄的……他的朋友,总是,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不是人口拐卖那种消失!   就是亲密起来之后,亲密的朋友过了亲密的时间段,就似乎不喜欢他了,不想和他做朋友了,愈行愈远。   池礼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自然是不知道内情的。   他初高中读书的学校是湖顷小地方排行第一的学校,小地方第一的学校教学质量也比不上江沅的二类学校,大家更是苦哈哈的。   可贫穷不浇灭心动,日子只是滋养火花。   从小到大,尤其十三四岁同龄人春心会萌动了开始,在池礼感慨“哇那我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啊”“我终于除了言扶又有不错的朋友了”的时候,那些朋友在兴奋里坠入不甘,在快乐和痛苦里反复沉沦。   只是友谊的话,是不满足的。   对着池礼,恨不得剜出自己的心,想说,自己经过了漫长的纠葛和审慎的思考,希望得到一点回应,或者想说,什么一片冰心惹赤诚什么诚心以待绝不相负,再不就是想说,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真心地想和池礼试试看……   反正就是弯了。要么自己本来就是弯的,要么就是因为池礼弯了。   可一切只停在“想”上。   偶尔觑见一点池礼对于别人总赞誉他容貌的不耐,便明白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想要朋友,是贪心者自困自扰,自取灭亡。   要怎样呢?还要怎样呢?难道要池礼到最后烦不胜烦,露出厌倦的神色,要池礼讨厌自己吗?   算了。就愈行愈远好了。起码在池礼印象里留着“朋友”“同学”的名头,偶尔可以在朋友圈的评论区说几句话,偶尔私聊两句近况,就可以了。   池礼绝不会留在湖顷。稻田里的苗穗也有琉璃花樽盛放它,是吧。   池礼又不明白那些,池礼只是高兴。   他觉得程薄霁人好,觉得岁凛脾气不好但耿直,大学的一切都叫他新鲜。似乎他这次也可以拥有不少正常的朋友,这叫池礼开心起来。   等到了周一,依着群里的通知,他们去教学楼的教室全班集合,这时候他心情还是很好。   这次见面有点像是班会。填表、自我介绍、见班主任、辅导员和班助。   池礼这次自然不能和言扶一起走了,言扶是医学院的,有他们自己的常用教学楼,也开他们自己的班会。   大学和之前的初中高中都不一样,大学的班主任就是挂名的,甚至有的大学根本没有班主任。江大有倒是有,可班主任主要是授自己的课,还是辅导员更管事,各种通知、批假的琐事都从辅导员这里走。   他们班的班主任是通选课的一位老师,辅导员是马哲学院走行政保研的学姐,班助是法学院大二的学姐,这些已经公开了。   池礼还知道,所谓的通选课老师,就是院内知名的驴老师。   一名神奇老师,明明被叫驴老师,可他主观意义上说不上卷,因为好像不是驴老师自己想卷,是院里在啃他。   院里压榨他,他又热爱,于是相得益彰,活人变驴。   池礼和岁凛一起赶着去开会。岁凛在假期考出了驾照,他又有车,他要开车和池礼去,池礼说不要。   岁凛说他还会骑机车,他可以载池礼。池礼还是说不要。   那没办法了,只好坐着松树小绿车,在早高峰人挤人的情况下飙到了教室。   岁凛下了车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什么违法载具啊……怎么开得猪突猛进的……我飙车的时候都没这么duangduang的。”   池礼一进门,教室里已经有零散几个人在了。   他们有的在玩手机,有的早上没吃饭,紧赶慢赶地在塞包子。不过池礼进门了,他一走过来,本来大家只是瞟一眼,一看清楚是池礼,好家伙,所有人都抬头去看。   下意识地,不自觉地,无法控制地,深吸一口气,发出本能的声音。   “哦呼!!”   “哇塞……”   池礼垂着眸子,进了门,耳根连着侧颈都是红的,有点暗恼。   有同学壮着胆子,对池礼吹口哨。   岁凛得意极了,他走在池礼身边,虎虎生风。   池礼长得就是一副走到哪里,哪里就“呜呼”的长相。   岁凛得意到,如果他有尾巴,他会把尾巴甩断。   他对农学又没兴趣,这么多年他连他们家庄园前后的花圃里的土,都没看清是黑土还是红土,怎么一下子就真要学农了?他对着所谓的同班同学还很陌生呢。   可看他们对着池礼这个态度,岁凛一下子就满意了,满意到对着他们都产生了不少的亲近。   岁凛轻咳一声,说话都谄媚起来了:“咳,对,他就是池礼,就是那个论坛和表白墙上的池礼!!”   他说得比他是池礼本人还要张狂。   一个吃包子的同学急忙艰难地把包子咽下去,抓紧多看池礼了几眼,摇摇头,感慨:“不好意思刚才看得比较放肆,哇,池礼,你是真的帅。你学农吗真的吗真的吗?咱们学农都要下地的,你这……”   “你看着完全不像是要下地,你看着要上天。”   什么土味情话!   池礼红着眼角走过去,一屁股坐他身边。   这同学差点噎到了。   哇,离近了看长得更了不起了,皮肤泛着温瓷暖玉的光泽。大美人真的是人类的瑰宝啊,看着就能多吃一碗饭,秀色可餐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这同学满脑子七七八八的,吃包子的速度都慢了。   包子就是有味道的,岁凛不高兴池礼被染成包子味的小土包子,就往池礼身边凑,叫池礼不要闻包子味儿了,来闻他的香水。   岁凛炫耀他的香水:“好闻吗,昨天我的sales送过来的,新款!和那个英格兰超火的乐队主唱同款!”   池礼不知道什么乐队不乐队的,但明显身边的同学里,有人是知道的。   “哦是那个ins上都在晒,但根本买不到的‘吻痕’是吗?那个我看要六千五。”   这价格一出,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里,池礼偷偷被吓了一跳。   啊?!什么少爷,买六千五的香水!   显然,岁凛是除了池礼以外,班里的又一名人。   大学里的瓜传得很快的,到处都有人吃瓜,现在谁还不知道岁凛著名的“可~我~要~睡~乳~胶~银~离~子~床~垫~”事件啊?   多么经典!   把室友逼到和隔壁系拼房,硬生生叫导员给薅了研究生宿舍给他,还把池礼也薅走了。   大学里像池礼这样没什么见识的人是有的,可眼光毒辣的人也是有的。   池礼没有什么相关经验,他不晓得岁凛的车子、表、衣服、吊坠都有多贵,可识货的人瞥一眼就能认出来,岁凛是真的有钱。   这样有钱的岁凛和这样漂亮的池礼,那简直是今年农学院最大最甜最新鲜的瓜!   更何况程薄霁也掺和了进来。   程薄霁,乍一看是小白花,仔细一看真的是小白花,岁凛乍一看脾气不好,仔细一看脾气也是真的不好,他俩都和池礼扯上了关系,这瓜岂不是越来越香了吗?   大家都兴奋极了。都想吃瓜!   拜托,都是男的怎么了?   这里是大学城,年轻人又不是清朝人,大家比开裆裤还要开明。只要不影响公序良俗,可以可以都可以!男的和男的,岂不是更有意思?   池礼又帅又漂亮,为他做同性恋也是人之常情嘛!   男的女的大学里的瓜已经够多的了,这种帅哥美人的高质量瓜不是一般人可以吃到的!   班里同学陆陆续续地来,都明里暗里地打量池礼,捎带着也看岁凛。   岁凛得意到很高兴了,池礼却开始有点烦。   他稍微有点儿……焦躁,又坐立不安。   大家都明晃晃长着眼睛呢,哪有美而不自知的大美人啊?大美人都是从小被夸大的,池礼就是这样。   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对于别人过于关注自己容貌的厌倦。   不是得意洋洋,矫揉造作的凡尔赛,就是本能的,有点被痴缠烦了的倔劲儿。   别人夸他看他,他就清纯懵懂极了,敛下眼帘在脸颊位置晕一点淡粉色,被多看了一眼,脖颈都涨红了。   可当好多人夸他看他,他就总会不自觉地想……又这样,怎么老这样,好像他不是池礼,就只是个长得漂亮的随便什么人。   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冷冽的美貌下是嘀咕着“言扶在这里就好了”的心思。   言扶从小就认识他,言扶比所谓的漂亮脸蛋,更早地认识他。   他想言扶了。   没等一会儿,人就齐了。   池礼他们班有点特殊,人没那么多,学生就十七个人。   虽然都在农学院,但他们专业不像隔壁专业们,直接分了“作物遗传育种”“作物栽培耕作”“植物病理学”“土壤学”“林学”“农业生态学”“作物栽培学”“种子学”……什么的。   他们就是“农学(江沅大学人才培养试点班)”。   明显是江沅大学针对农学这个王牌科目,下设的又一精细化小班。   专业就一个班,十七个人。   十七个人,就可以在微信里水群到次次99+,也是话痨到不容易了。还给十七个人配了一个班主任、一个辅导员、一个班助。   同学都到了,不过老师还没来。   大家都是同龄人,差不多的年纪可以聊的话题也多。江大的设施条件又好,全空调全wifi覆盖,他们在教室里等待也不觉得闷,就七嘴八舌地聊天。   还有抓紧时间玩一把游戏的,一时之间热闹极了。   岁凛本来把池礼看得很严,一直和池礼说话,连别人过来和池礼搭讪的机会他都不给。   直到他去洗手间了,旁边的同学才过来和池礼讲话。   那同学友好极了:“池礼你好,可能有点不太礼貌,但我们真的很想知道……你是单身吗?”   本来教室里吵吵闹闹的,他这话一出,教室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大家都兴奋地等着池礼回答。   池礼也无奈了:“当然。”   他这么一承认,同学们就又炸锅了,七七八八围过来,和池礼说话。   “池礼池礼,我可以把你微信推给我朋友吗?他说他只是想看看你朋友圈,不会打扰你的。”   “你不做演员真的好亏啊!我看表演系他们都恨不得来抢人,一直在问你怎么学农了哈哈哈哈哈!”   “可你在论坛好有名啊,大家都想看你和谁谈恋爱!咱们是一个班的,你真的恋爱了可以放消息给我吗?我不会乱讲的!”   过了一会儿,岁凛回来了。   他一看池礼的位置,都想尖叫了。他不讲什么同窗友谊,上来就把人疏散:“干嘛!围着他干嘛!”   之前因为著名的“可~我~要~睡~乳~胶~银~离~子~床~垫~”事件和岁凛有过冲突的原室友,过来阴阳怪气。   “哦,这是谁?床垫哥~~~”   “床垫哥怎么不抱床垫来开会啊~~”   两个大老爷们夹着嗓子像被踢了屁股的乌鸦在叫,岁凛大发脾气,冲上去就和他俩吵架。   这个时候,之前坐池礼身边吃包子的男生,因为实在是好奇,探过头来,压低声音。   他问:“池礼,那个……总和你一起走的那个男的是谁啊?我还是觉得程薄霁学哥比较好看。”   男的?哦,男的。   池礼看他,实话实说:“那是我朋友,临床医学的,我们四岁就认识了,从小学到现在都是一个学校的。”   一听这话,男生兴奋了:“所以,你们是竹马?”   池礼慢吞吞地应了:“嗯。”   那不得了了!!   男生直接发出了一声哼唧,就是那种看见小猫咪站起来对着半空挥爪子露出软软肚皮时候人类发出的声音。   他眉眼弯弯,直接惊呼:“你们这种四岁就认识的竹马,叫竹马吗?拜托,这种,在我们二次元都叫正宫的耶!” 第13章 驴sir,你好你好   正宫是什么意思?   池礼反应了一下,意识到这个词是所谓的“大老婆”的意思。   池礼被这个说法逗笑了。   ……什么啊?这个词是可以用在这里的嘛?朋友之间,也要分出最好的朋友去给名分吗?   就默认他有很多朋友,然后给四岁认识的竹马言扶管家发卖的权力吗?   池礼觉得好离谱。   嫡竹马可以把他新认识的庶朋友发卖掉?   他就笑起来了,眼睛灿若星辰,仿佛真的有一点一点的小星子和人友好地打招呼,在问好的时候,却放着小钩子。   他是无意识的,可就是勾人。   池礼神色不赞同:“没听过这个说法,但……”   他不同意人家的说法。偏偏他的脾气好,他不赞同,却不影响他夸人家:“但你怪有趣的。”   你脑回路也是神奇,兄弟。   那哥们儿本来就是为了逗乐,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有多想叫池礼笑起来。   池礼长得好,人们会下意识地善待他,会不自觉地哄他,一点不谄媚的讨好足够他融入任何环境。   所以池礼好像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像是动物的本能,是在一路长大的过程中,一直就有的东西。   那男生望着池礼,有点讷讷,他挠挠头:“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他说完这个,还有自己的结论呢。   “既然是青梅竹马,那……无论程薄霁学哥长得多好看,他赢面都很小了呀。这种竹马是输不掉的。”   坐他旁边的同学显然不这么觉得。   “天降系才是最香的好吧?竹马一般戏份不会很多的。”她兴冲冲地表示,“天降一般都是天雷勾地火,竹马显得没那么刺激。”   池礼看看这个说话的同学,又看看那个说话的同学。他没明白这是什么时髦的说话方式,也没懂里面是什么意思。   哇这就是你们大城市吗?   刺激?哪里刺激?   上了大学认识的朋友可以刺激到把四岁就认识,认识了十四年的言扶刺激没掉吗?   那怎么可能呢?   池礼纳闷:“我们从小学就是同校了,难道还会有什么关系,比我们现在的关系更好吗?”   这话天真、执拗偏又带着排外的残忍。   他花了那么多的沉没成本去和言扶相处,彼此的性子都磨合成了两枚紧紧贴合的齿轮。新的关系介入,哪怕只是池礼的新室友带着池礼出去玩了一圈,也是在硬生生地撕开他们之间的亲密。   一起成长起来的?没关系,时间在向前。   池礼此时不懂,他似乎也不需要懂这些。   旁边八卦吃瓜的同学则是帮着他分析他的“感情生活”。   他们默认池礼过不了多久就会恋爱,因为这里是大学,荷尔蒙和青春洋溢着的地方,无论是从众或是解闷,爱情永远是年轻人试探着开始的游戏。   毕竟,大家都长着眼睛呢。瞧,池礼多漂亮,他又没开窍,懵懂里裹挟着一点羞涩,是枝头最清纯明媚的栀子花。   -   等班主任他们来了之后,池礼看见,站出来主导流程的,果然就是辅导员。   班主任驴脸一拉,脾气看起来挺好,有种拉磨的朴实感。不过也是驴头驴脑的,看起来不怎么会和大一新生处理人际关系。   辅导员就不一样了,她年纪不大,顶多就比他们大几岁,可处事已经很有章法了。说话有条理,指挥搬东西又干练,和她比起来,十八岁的新生完全都是小菜毛头。   辅导员安排他们一个一个去讲台自我介绍。   于是,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青涩声音,在这一间教室里响起。   “……也si,我当时也没想学农,但我一看,介似嘛,试点班!嚯,好么,就去这个!”   “哦好的呀,可以来玩的呀,我们那边菜是很好的呢。”   “我讲普通话?那绝——对!没有口音!你就说是不是,那必须的!”   ……   一共全班就十七个人,池礼记性又好,前面的人介绍完,后面他就记住了。保证下次在支棱劈叉的松树车上面遇见的时候,他也可以在对方痛苦的表情里叫出对方的名字。   轮到岁凛的时候,岁凛站起来,先哼了一声。   有点得意,也不知道他在骄傲什么,反正他走上讲台的步子里没有一点慌乱,那恨不得在走T台,如果旁边有人尖叫着晕过去,说不定他就更爽了。   他自如地撑着讲台说话,也没有之前同学多多少少会有的紧张局促,他好像在什么联合国发展大会讲话,那气势,似乎下一秒就会轻咳一声,说出什么西班牙意大利法兰西披萨语。   好在没有。   他像那个臭屁小猫,自己给自己压声:“我是岁凛。凛冽凛冬的那个凛。”   然后,他就站在那里,轻轻左右晃晃,昂着下巴,不说什么了。   池礼坐在台下,就很困惑。   怎么……需要人捧哏吗?   他眼睁睁看着岁凛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岁凛又说:“我性格挺好的,为人也善良……”   可能是客气话,大家也多多少少都说了客气话,但架不住教室里有人和岁凛有仇。   这话一出,开学报到第一天就被床垫堵门的原室友在下面起哄:“真的吗~~善良哥~~~”   黑白无常有多阴阳,原室友就有多阴阳,那阴阳怪气的能力一流。   岁凛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是那种典型的富贵小孩的长相,看着就矜贵,圆眼睛稍微一瞪都叫人觉得他在撒娇。可笑死,他从来不撒娇,他这是货真价实的生气,他是耍横才对。   岁凛不高兴,池礼坐在那里抱着胳膊歪头看他。   他发现岁凛有点儿像是被戳了一下又鼓起来的河豚。   随时可以鼓起来,随时可以憋下去。喷着贵贵的香水,戴着贵贵的手表,想炫耀自己有钱的娇贵生活,结果眼神又很善良,在别人没饭吃的时候,他吃饭不吧唧嘴。   池礼对有钱人没什么道德滤镜,他觉得这样就挺好的,喜欢岁凛就夸夸他,不喜欢他还可以骂他,他好像也骂不过你。   岁凛自我介绍完,又上来了两个同学。她俩再下去之后,就是池礼。   池礼走上台的时候,同学在下面其实已经有努力在忍了。但是根本忍不住,就是一直发出琐碎的说话声。   “啊是那个池礼!我去,和看论坛po出来的证件照真不一样,照片都够漂亮的了,真人简直犯规了……”   “救命救命,我在呼吸吗?我在呼吸吗?他是不是刚刚看我了?”   “我不行我不能看他了,我是男的,我盯着他看,我很没安全感啊!”   ……   驴老师是资深社畜了。   他见到哪位学生,都像是见到了可以随时往田里面带去拉磨的小驴。老师有着毫无感情的疲惫,在学校对他的压榨里,平等地做压榨传递,去压榨每一位同学。   可,即便是这么郎心似铁,仿佛已经在拖拉机上做了十年挖斗,心比挖斗硬的驴老师,对着池礼都软了神色。   化肥是什么第一生产力,美貌才是!   池礼露出一点笑意:“大家好,我叫池礼。”   同学急忙发出看见了驴子一样的叫声:“呜呼~~~”   驴老师本人对上池礼的目光,为人师表,矜持地点点头。   池礼讲话的声音也好听,他一说话,环顾四周,目光虚空落定一个点,每位同学都以为池礼是在看自己。   就导致池礼一说话,不管讲什么,同学都低声起哄,就和池礼花钱雇的捧哏似的。   池礼:“我是从湖顷来的。”   同学:“哇湖顷~”   池礼:“我家里就是种地的,从小也对农业比较有兴趣。”   同学:“哇种地~”   池礼:“希望能和大家做朋友。”   同学:“哇朋友~”   这什么大学生,大家看起来智商都不太高的样子!   岁凛大叫:“哇什么啊?你们是娃哈哈吗?”   嘻嘻哈哈的氛围里,也不见驴老师站起来说什么“安静”“肃静”“小嘴巴闭起来~”。   这是大学,大学似乎把之前上学许多年的规矩,一点点全部打破,纵着学生灵动起来。   就比如驴老师,其实姓郭,大名郭明亮,人称郭明驴。   他知道学生偷偷叫他驴,但他毫不在乎,且明目张胆豢养小驴。   轮到他讲话的时候,他也没有驴叫,只是从容上台。   他站在讲台上,丧着一张脸。池礼仔细去看他,发现,哎呀!班主任!这颧骨都快凹进去了,一副睡眠不足的沧桑样子。   如果池礼他们有心,就是,但凡他们机智一点,不傻乎乎的,他们此刻就会对未来生活提高警惕了。   就会想,妈耶,这科研压力得多大啊,业内知名大拿给累成这样了?你这农学院是什么未来啊?   可他们都是小菜毛毛头,他们毫无警惕之心。   只觉得,唔,老师你有点老啊。完全不觉得,老师,你将来会怎么带我们丧心病狂地学习。   驴老师也很诚恳,他讲话,喜欢顿住一下,还会再啊两声。   他慢吞吞地:“我不太能管班里的事情,我还带着两个研究生,啊。你们有事,联系导员和班助,啊。”   大家点头表示ok。   来都来了,他想搞点小驴回去。   他说:“你们大一也不忙,要是想过来干活,可以随时联系我。挖挖地记记数据做做表格什么的,啊,活嘛,干不完的,多得是!想干活联系我啊,我带的项目组实验组资金都很宽裕的,我给你们发工资。”   池礼听见包子哥在一旁嘀咕:“我怎么听着这个模式这么耳熟啊……这玩意儿是不是叫,佃农啊?还是长工?”   驴老师讲自己的。   “池礼,啊,在这里。”他叫池礼的名字,对着池礼肯定地点点头,“你不错,我听说你都去申请小边角地来种菜了,进度很快嘛,意识也高。啊,你种的什么?”   池礼回答:“木耳菜。”   驴老师不知道池礼薅江大的地毛是为了涮火锅,他就觉得池礼好适合农学院!   “就是要这样,啊,就是要这样!和土地培养感情,农学院不可能永远白大褂坐实验室,农学院是一定要下田的。”   他斗志昂扬:“咱们中国人,总是对土地有种丰沛的感情!方向,你们以后多多下田种种地,后面一定会懂的。”   驴老师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看着他们十八岁的年纪,恰如初生的花开在他面前。   他语气就有些深沉下来了。   话语里含着的意思,像是穿过他的生命,来到这些崭新生命前。   “我们这科,不容易的。”   “你们要在一遍一遍、一季一季、一年一年无果的实验里,守住本心,耐得住寂寞,受得住失败。”   “不过,估计你们里面的很多人,可能也不是为了农学来的,绝大部分人还是要转专业换行。一年后、四年后、十年后,还在深造留守的,估计就那么一点人。”   他呼口气,看着大家:“不管怎么说,啊,欢迎你们。”   此刻的毛头们不会去想十年后的事情,一年后都远呢。   现在,大家欢呼起来,高兴地去接导员和班助给他们发的东西。   导员和班助,从之前搬过来的箱子里,拿东西出来,送给大家。   要是发个笔记本圆珠笔什么的,池礼还觉得一切都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但是,显然事情不如他所想得那样。   第一次见面的班会课在发什么啊?发薯片和橘子汽水。   池礼看着好几大袋薯片,和一大瓶橘子汽水。   他低头看看这些,又抬头看看马哲学院出来的辅导员,那尊重客观规律发挥人类主观能动性的理智御姐脸。池礼困惑啊,但池礼能吃,在导员问“还有人想要吗”的时候,他快乐地举手示意。   一大瓶橘子汽水,池礼拧开喝了一口。   明明汽水没有很冰,但气泡丰富,带着柑橘的酸甜往下,钻进肚子里,连带着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池礼很喜欢这个味道:“好刺激哦!橘子是最好的水果吧,这么好喝?”   他夸完,听到这话的驴老师眉眼间露出一点欣慰。   “咱们农学院的特色产品,会做一些农副产品,卖卖,啊,搞点资金增收。不然全靠学校给的钱,大家都穷死。”   池礼觉得更新奇了。   学校可以卖零食的吗?他当时念的小学,操场上坍陷了一个洞,六年都没修过。居然有学校自给自足自己搞钱的,他感到好新奇。   岁凛低头看看,抬起头,表情复杂:“老师,你这好像临期的。”   所以你发这么多啊??   驴老师露出微笑:“怎么会呢?以后还有呢,放心,咱们学院吃的东西可多了呢。”   岁凛:……艹。   除了岁凛讲究一点,旁的人谁管那个。大家吃着薯片,辅导员和班助和他们交代几句话。   辅导员:“有事情随时给我们发微信,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轻易出生命危险。”   池礼嘎吱一声。   导员和班助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可爱的大一新生们,千万不要死掉哦,千万有任何困难都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千万不要突然生病丢手丢脚,异地求学把我们当成你们的亲姐姐或者亲妈咪吧拜托了!   好像大家都是一不小心就会嗝屁掉的记忆和寿命都为七天的鱼一样。   班会把基本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后面电子版也会发在群里。看着没什么事情了,大家就解散了,各回各寝室,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池礼坐在位置上,收拾收拾东西。   上了大学就没人安排自己了,不像是高中,什么时间做什么被规定得严丝合缝的,早自习做什么上课做什么,老师也都在讲台上带着讲课。   现在没有了。现在有的是大把的充裕时间,和自己可以计划去做什么的日子。   岁凛和池礼一起走出了教学楼,一路上岁凛欲言又止的,可能是想和池礼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的,不速之客堂堂来袭。   是穿着又一件胸口织着红豆刺绣的白衬衫,黑裤子笔直垂坠,小白鞋锃亮,往那里一站顶着日光,白到发光,独自柔弱的程薄霁。   池礼被他晃到了眼睛。   好白啊,这是什么肤色,都快光污染了。   岁凛不高兴了。   程薄霁就是小白花的长相,他要是对你没意思,他就是温柔学长,他但凡有点想练练茶艺,好极了,全天下就没有任何一朵白色的花可以和他比可怜。   他长着一副可怜相,五官大,脸又小,局促兮兮的,怎么看怎么委屈。   岁凛讽刺他,他就装得可怜巴巴的。   岁凛:“你有间谍还是内应啊,我们班在这里,你法学院的哪里过来的?”   程薄霁轻叹一声,眼睛看都没看岁凛一眼,全程压着眼睛,目光又45°向上抬起来,又小鹿一样的胆怯去看池礼:“……没关系的,本来就是我不对。”   岁凛要吐了:“那不然呢!那不然是谁不对?联合国还是宇宙警卫队?”   程薄霁不说话了。   他难道只会说话吗?他还会别的。   看起来他好像是被凶巴巴的岁凛吓到了,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似乎都打着颤,用手轻轻地拽住了池礼双肩包的包包角。   程薄霁:“我不是这个意思……哎,我就是不太会说话,不善言辞。”   凛气死了。   池礼慢悠悠地应答:“法学院,不善言辞,倒是也说得通。”   岁凛打击他:“找错借口了学哥,你还不会说话?池礼那个朋友言扶,那才是不会说话。你和他比起来,你可以去一边讲脱口秀一边说相声。”   不过程薄霁来都来了,他又不是来为难谁的。   他只是想和池礼说几句话,能单独相处相处就更好了,毕竟感情是处出来的嘛。江大这么大,上次他也没有带着池礼都逛完,他还想着继续。   岁凛想加入进去捣乱,未果,气呼呼走了。   池礼双肩包里是满满登登的薯片和汽水,他要背着这些和程薄霁乱逛,那是什么小学生春游嘛?   池礼:“我要去医学院的寝室楼,学哥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   程薄霁当然不在意。   医学院的寝室楼算什么?动科院的猪场都去了,大美人就是值得追求者一点一点放弃底线的,程薄霁看着池礼眉宇间笼着一点无奈的神色,淡得像是一抹水乡雾气,显得池礼整个人有股子温雅的美,仿佛是什么江南世无双的佳公子。   古今中外的狐狸精估计都遇不见这么好看的佳公子,美得程薄霁恨不得连吃十袋上好佳感谢老天。   程薄霁故作矜持,微微低一点头,把纤细白腻的脖颈露在池礼面前。   暧昧的绝对领域,足够动人心弦。   池礼果然动了:“学哥,你落枕吗?”   学哥本人立马抬头:“没有啊!我好得很。”   “那就好。”池礼看他,嘶,怎么……怎么程薄霁有点不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了?还是长得很局促嘛,像花栗鼠,还是那种没吃饱的,毕竟多少有点瘦弱。   程薄霁注意到池礼在看他。   他立马用舌根抵住上牙膛。因为这样脸会更紧致,显得脸更小。   池礼当然没注意他的舌头在嘴巴里面是怎么放置的,他看着程薄霁,发现程薄霁眼角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   程薄霁眼睛大,有点幼态,看起来性张力不强,没那么sexy。所以,他为了更好看,为了做小绿茶勾搭人,今天特意在眼尾贴了一簇假睫毛。   是单簇的狐系假睫毛,毛流是直的,会叫人眼尾自然地上扬,有桃花眼的妩媚多情。   他是绿茶,那装备自然也都是专业的。   哪有不喜欢漂亮的绿茶?他不仅贴了假睫毛,全妆伪素颜的,好吧?   池礼凑过来了。   程薄霁以为自己也算是茶过一些人了,也有自己的“我们只是好朋友”的鱼塘,他觉得自己算是阅尽千帆,对池礼这只奢侈品鳄鱼皮限量稀有小包包,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稳稳拿捏。   随着池礼靠近,那样完美到极致漂亮的脸,就在他眼前。   时间似乎都静止了,程薄霁心脏好像不供血了。   hello心脏你在跳吗?啊,你在跳,你冷静一点不要蹦迪不可以从嘴巴里面跳出来!   程薄霁以为,池礼在试探,在玩暧昧,或者想亲他?   他心里冷笑一声,心想,哈哈池礼怎么可能玩得过他?他这种陈年绿茶怎么可以被鱼塘里的鱼这么简单地亲到??   但池礼凑过来的时候,他一动没动。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血液上涌,脑子晕眩,他甚至觉察到了他的脚有一点麻麻的,哪里缺血了吗?他要是站不住了,可不可以倒在池礼怀里?   程薄霁东想西想,一动不动。   池礼,缓缓伸出手,凑近程薄霁,一把就将他眼尾的假睫毛揪下来了:“有个怪东西。”   他邀功一样给程薄霁看:“我帮你拿掉了,学哥,你脸没洗干净。”   程薄霁在宽广的天地间,带着淡淡的死意,闭上了眼睛。   哈哈,池礼,哈哈,你是世界上最怪的怪东西!   程薄霁咬牙睁开眼睛,好极了,一只眼睛有假睫毛,一只眼睛没有假睫毛,他大小眼儿了。   池礼生扯的,程薄霁也难□□了一点生理泪水。他赌气,瞪人,盯着池礼,那微微水雾沁过的眸子亮亮的。   池礼惊奇:“你哭什么啊学哥?”   他警惕极了,四处看看。   池礼:“学哥,你是学法的,我把你惹哭了,你要告我吗?嗯?不会说话不善言辞的学哥?” 第14章 我算在欺负你吗?   程薄霁要告池礼吗?   他告白,告状还是告老还乡,都不可能告池礼,不过,倒是真的恨不得急忙对着池礼发出审判邀约。   怎么这弟弟有点坏啊?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长得天真又漂亮,别人多夸你两句,你脖子都粉了,就明明是年纪小小的奢侈品鳄鱼皮小包包,怎么就在那么一瞬间,显得比鳄鱼还可恶!   该说直男还是讨厌鬼呢,怎么上来揪人家假睫毛?   程薄霁不知道自己该大叫,还是若无其事地顶着大小眼继续做小绿茶。而此时,池礼也根本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池礼眼睛多好使啊,明亮极了,一点都不近视。   他注意力和观察力都很好,盯着程薄霁,一眼就看出区别了。   “学哥,你这边眼睛肿了。”   他伸手对着自己的眼睛指了一下,示意完人家,自己语气里带着几分新奇。   这边的眼睛肿得比那边的眼睛大啊,学哥,不过没关系,大小眼的你,依旧还是那么帅。   有责任感的学哥,就是会讨大一菜毛头的学弟崇拜喔,是不是啊大小眼学哥?   程薄霁艰难道:“……谢谢你,池礼,你真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学哥他眼尾那笔直的狐系假睫毛,网感太重了,在现实生活里看着就是有点怪,   可你真的认为是你那喷着香水化了高光的美丽学哥没洗干净脸是吗?!那学哥的轻薄气垫、灰棕鼻影和裸门赤茶红豆色哑光唇釉,又都算什么啊!   池礼接受了学哥的夸赞。   他看见程薄霁自己背过身去抠抠了一会儿,再回头,就不大小眼了。   池礼这时候有点反应过来了:“呃,学哥,如果你两只眼睛都有那个怪东西的话……是不是说明你是故意的啊?”   故意的吗?故意贴了单价三块五的假睫毛,故意早起四十分钟化妆,故意穿薄透的白衬衫还塞进裤子里,任它短了一截,想在走路时候露出腰部盈盈一握的窄度?   那他就是故意的。   可哪有绿茶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啊?那这绿茶不是翻车了?   程薄霁是老鱼塘主了,大大小小暗地里勾搭的多了去了,还没翻车过呢!   他若无其事:“什么呀,嘻嘻,没有呢,我听不懂你讲什么。”   池礼困惑了一会儿,就算了。   啊可能是什么大城市的潮流吧?他是小地方来的,他不懂。   程薄霁不愧是绿茶,心理素质和精神状态都嘎嘎的,没几分钟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了。   他和池礼并肩走在路上,从容地感受着路人明里暗里的打量,有点飘,快乐得像是脚踩在云朵上。   程薄霁给池礼微信名字的备注是“小鳄鱼皮包包”,因为池礼昂贵又稀罕,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貌。超漂亮的大美人,池礼就是完全戳在程薄霁全部的点上。   长得漂亮、声音好听、脾气不错,一露面就这么受欢迎。   程薄霁之前觉得围着自己的人越多,自己越受捧着哄着,就越快乐。   现在见了池礼,不这么觉得了。   他陡然发现质量比数量更重要!要是有了池礼他肯定会高兴到疯掉!   这么一想,程薄霁下意识地贴池礼近一点。他心想,揪假睫毛怎么了,说明他之前没遇见过化妆的男绿茶。   好纯洁的宝宝啊,ok的ok的。   我们都一起去看过猪场了,那揪眼睫毛又哪里不好了?揪!啾咪的那种揪!   池礼往医学院寝室楼那边走,这个倒不是很远,所以他没拦小绿车。程薄霁恨不得一直和池礼走在路上被同学老师瞧着,也巴巴地跟着走。   走了十分钟出头吧,他俩到了医学院的寝室楼。   医学院的男寝室楼门口竖着白求恩的雕像,不知道是谁,给白求恩戴了个口罩,只露出深邃的眼神。   白求恩的怀里躺着一只狸花猫。   它看见池礼他们走过来,一点没有警惕心,被江大的小动物救助队绝育完剪过的耳朵动了动抖了抖,发出黏腻的喵喵喵。   程薄霁是绿茶,他必须喜欢小动物啊,声音软了下来,目光柔和:“哎呀,猫猫。”   结果,池礼的声音比他还高八度:“咪咪咪!咪咪!”   程薄霁:……嘶,他刚刚是不是抢我戏了?   池礼瞧着这猫子一点都不见外,猫子被叫了两声,毛乎乎的肚皮都露出来了。他忍不了,冲过去摸摸小猫的头。   他嗲起来了:“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咪呀?”   程薄霁迟疑着。   他在想,他作为绿茶是不是应该在这种情况下,站在池礼身边,露出通红的耳根和晕着红霞的侧脸,在池礼问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咪的时候,羞了吧唧地喵两声,表示自己是可爱小猫咪。   猫塑怎么了,就猫塑!   他以前用过这招,可怜相小猫咪直接把对方拿捏。   但,哈哈,他有点不敢对着池礼用这招。他怕池礼觉得他有病,那他在池礼眼里得是什么形象啊?   不洗脸的大小眼的猫妖法外狂徒??   池礼摸了一会儿猫,左手还在搓人家狸花的小脑壳,右手掏出手机给言扶打语音电话。   之前他和言扶联系过了,言扶没出去,就在寝室。   这下他一打电话,言扶就下来了。   言扶走得可快了,好像瞬移,嗖地一下就蹿出来了。可走近了,看见池礼身边有人,步伐就迟疑了。   他慢慢地缓缓地凑过来,偷偷瞥了程薄霁一眼,又垂下。   程薄霁打量他,和他打招呼:“嗨,你好?又见面啦。”   言扶没什么表情,他像一块结实的小石头,好像被冻住有了一会儿了,抿抿嘴,不说话。   言扶是闷葫芦,程薄霁毫不在意。   他甚至凑过去和人家套近乎:“言扶?你和池礼是好朋友的呀?”   他绿茶的小心思都快冒出来了,又被自己压着藏着,只看面上,仿佛真的是个可靠学长。   言扶长长地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就说:“是的。”   说完,他去看程薄霁的脸。他不肯看人家眼睛,却瞧人家的脸,清晰看见程薄霁脸上的一点点绒毛,像是应季的水蜜桃。   水蜜桃甜甜的,湖顷不长水蜜桃。   池礼把整个双肩包都递给言扶:“我们发了吃的,给!”   池礼来的路上,问了程薄霁吃不吃。程薄霁自然不吃,他眼瞧着快中午了,目的是想和池礼一起吃午饭。   只想和池礼吃饭,两个人,没有言扶的事情。   可言扶此刻就站在那里。   程薄霁眼睛转了转:“池礼,东西也送完了,咱们去吃饭吧?”   【我们】是含着不再说话对象里的外人,【咱们】不是。咱们这个词带着排外,硬生生挤进来,要吞没掉关系里的时间元素,用几天打败十四年,把言扶自己剩在这里。   言扶盯着池礼,手无意识地去捏自己的衣角。   池礼诧异地看了程薄霁一眼:“我又不是只为了来送东西的,我也是过来接言扶呀。”   池礼的饭,还要言扶荤素搭配买呢。   程薄霁是跟过来的,他可怜,他好看,他和池礼有什么关系?   池礼怎么可以不带着言扶呢?他们在一起许多许多年,程薄霁没什么正当理由,他叫池礼出去单独吃饭,池礼都觉得莫名。   他这么一说,程薄霁堪称哑口无言。   言扶站在那里,重心那边侧侧这边偏偏,似乎是在满足地微微晃悠了两下。   言扶眼巴巴那样看池礼。   即便池礼去和程薄霁吃饭,把他和池礼的双肩包一起留在这里,他也不会怎么样的。他也会把池礼的双肩包抱好,等池礼吃饭回来的。   言扶是池礼最好的朋友,甚至是唯一这么密切的朋友。   不过,池礼之前那些消失的朋友,又不是言扶赶走的,是他们自己莫名消失掉。   言扶就一直在池礼身边,他用心对池礼,陪着池礼长大。   可现在到了大城市,池礼值得更好的朋友。言扶又没有游轮游艇,也不是校内的风云人物,他讲话都闷闷的,闷到不怎么讲话,只顾着睁着眼睛瞧人。   程薄霁都没见过像言扶这么不爱说话的人,小哑巴一样,闷闷乖乖的,抱着池礼的双肩包,也不说什么对着这个有点僵住的气氛解解围。   程薄霁比他们大一岁,更如鱼得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长起来的,特别会装可怜,有一分的可怜,自己觉得三分,到你面前就得是七分。   听见池礼的拒绝,他叹气:“这样啊。”   “也是,你们从四岁就是好朋友,言扶一定和你吃过好多好多次饭。言扶……”   程薄霁看向言扶,声音低低的:“你和池礼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了,分我一次都不行吗?你上大学了呀,是成年人了,不要很小气,大度一点好不好呢?”   言扶默默地,下意识地,就点头同意。   当然好,当然好,他不会拦着池礼交朋友,他希望池礼快乐又幸福。   程薄霁看他点头,兴奋地盯着池礼:“他同意了,那我们走吧?”   池礼望着言扶,对上他水一样的目光,看他立在那里如松木礁石。   他是言扶,言扶像是沉默的影子或是骑士,一直很柔软,像霜花一样透明清澈。   可好像长大后,做了所谓的成年人,池礼就一点一点不懂言扶在想什么了。   池礼到底,没和程薄霁一起吃饭。   他找了个借口,说怕岁凛饿着,从食堂给岁凛打包了盒饭,自己回了寝室。   等岁凛回来的时候,大概两个多小时之后了。   岁凛一进门,看到客厅里的一幕,都愣住了。   岁凛:“……你在干嘛?”   池礼轻咳一声,有点被逮住的心虚:“我其实,挺喜欢宠物的。猫猫狗狗什么的。”   “所以?”   “所以我在遛你的扫地机器人。”   没有狗可以遛?别人寝室楼门口的猫没摸够?   没关系,室友的扫地机器人不是照样满地乱跑。   岁凛走过来,四下瞧了一圈池礼,说话的语气那叫一个昂扬和拐弯:“我以为程薄霁叫你乐不思蜀呢!他多好啊,无辜死了。”   池礼专注地看着扫地机器人对他撒娇,都没注意听岁凛在说什么。他下意识问:“什么谁死了?”   岁凛:“……你再气我的话,我就死了。”   池礼就笑,他笑起来明媚极了,再加上他示弱了几分,像初春的草芽一样细嫩又动人。   他故意说:“不要死,岁凛,你不要死。”   岁凛没好气:“活着呢,你看,还喘气呢。”   池礼就嘻嘻嘻地笑。   岁凛叹口气,先不管池礼给他带回来的饭。他不吃,他不饿,他肚子里是气。   他拽着池礼的袖口,莫名有点儿娇蛮:“你多心疼心疼我吧,好吗?”   他说话的语气算不得柔软,也急躁兮兮的。   “我很稀有的,我姓氏都很稀奇,别说江沅了,世界上都只有一个岁凛的。多心疼心疼我吧。”   池礼仔细地去看岁凛。   乍一看岁凛,就会被他的可恶影响到,反而注意不到他其实长得挺好看的。   是小少爷的富贵长相,看起来无忧无虑。   池礼想问怎么算是心疼你呢?这话里是有别的意思吗?你又不是小猫咪小狗崽,怎么也要人“心疼”?   他低头去看满地乱跑的扫地机器人,没说话。   静谧的氛围顿了一会儿,岁凛却主动岔开话题:“你和言扶有小土能,怎么不给这只扫地机器人也取个名字?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他声音低低的。   “你给它取个名字,我就好好养着它,再也不叫它辛苦扫地了。”   池礼大惊:“扫地机器人不扫地做什么??”   岁凛理直气壮:“我再买两台扫地机器人专门扫地,不用这只我们养的扫地。”   好家伙,什么奇葩。   池礼:“你这……”   你这是图什么啊?!真的不懂有钱人的想法。   但问池礼取名字的话,池礼可以取名字:“可以叫它,小鸭子吗?因为它是扫地‘鸡’器人。”   岁凛:“……行。”   池礼给岁凛买回来的饭,就是十块钱的烤肉盒饭。   岁凛平时可挑了,吃法餐才高兴,今天不一样,今天估计是他心情好,十块钱的盒饭都吃得香喷喷的,就差吧唧嘴到吧唧池礼一口了。   下午的时候,池礼去他的地里看了看。   他拎着耙子走在校园里,算是一道独特的美丽风景了。   开学了,池礼想着,估计也快忙起来了。那么之前的游轮旅行、扑克筹码、海面日出,记忆被拉远消磨,像是散开的薄雾,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但,那次旅行里认识的人,自然不想池礼轻易把那次旅行忘掉。   恨不得磨骨清血,刻在他心底,而不是任由年纪小的池礼活泼地到处跑跑,就把一切都淡下去。   谢温汀,像侵入别人领域的藤蔓植物,一点一点逼了过来。   他和程薄霁不一样。程薄霁化个妆,穿件白衬衫,涂一点唇釉,就是绿茶的勾引了。   比起程薄霁,谢温汀更妙。   程薄霁的鱼塘都是玩纯爱的,虽然一对多,可连kiss都没有,怎么不叫纯爱。谢温汀就不是了,他发过来的微信文字里,都带着熟到发酵的浆果味道。   28岁的处男是不存在的。那种被冠着禁欲老男人噱头的处男,只活在小说里。   谢温汀在富贵圈子里,自然谈过恋爱,谈过的都是帅哥,一个赛一个各种口味的漂亮。当然,他还是1。   可那些人,或者是说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赶不上池礼的一丁点儿。池礼实在是罕见的大美人,见一眼都惊为天人。   谢温汀,忍不住窥向池礼的目光,和伸向池礼的手。   最开始,他说游轮上的事情很感谢池礼,要请池礼吃饭。   池礼说,不用了,那都是小事。谢温汀也不强求,不勉强他一点,就任由着话题结束。   可谢温汀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和机会。他说池礼帮他维护了尊严,他说池礼和他的聊天叫他心情特别好,他得体又优雅地邀请了几次,话语成熟,又极其尊重小孩。   池礼最终还是没拒绝掉,被谢温汀哄着,和谢温汀出去喝了一次咖啡。   有了第一次,也就有第二次。   后面谢温汀又拍图过来,问池礼,呀,这个是茼蒿还是芹菜?池礼说,是茼蒿。   帮了他的忙,他就又要请池礼吃饭。   这时候池礼已经开学了,上午下午都有课,那只好吃晚餐。   谢温汀没有开着跑车豪车来接池礼,他发定位,池礼就可以坐地铁去。   坐地铁去到金碧辉煌又空荡的城堡里吃饭。   池礼:妈呀,怎么在城堡里吃饭啊?   偌大的挑高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池礼不知道这个架势是要吃什么,霸王龙还是猛犸象,他只顾着看,把餐厅当博物馆参观,愣是忘记饿了。   谢温汀穿着浅棕色的西装。   此刻的他,有点不像池礼之前认为的,那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总裁了。   像……披着羊毛卷,抱着羊毛卷狗狗的贵族,精致华丽。像那种放大的泰迪,巨贵的巨贵。   谢温汀在池礼眼里一直是模糊的,是一种糊糊的概念,是虚妄的影。   是“十年后或许功成名就的我就是这样”的期待。   他们不是同龄人,池礼拿不出对待同龄人的态度对待他。池礼回身,远远看着谢温汀流畅的下颚,看他梳着背头,精细地抹了发胶,草木的味道悠远绵长,萦绕在这片空间里。   谢温汀撑着胳膊,耐心地去瞧池礼。他是一点一点地看的,像是丈量,或是审慎地揣测。   他突然说:“我把烟戒掉了。”   他又咬着三声的读音,很仔细地叫他的名字:“礼礼。”   这声音,是大提琴一样的音色。仿佛他就你坐在身边,你们在看一出《费加罗的婚礼》,在面前的歌剧落幕后,他凑近你,呢喃地叫一声名字。   池礼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他一句小谢叔叔。   小谢叔叔本人意有所指,问:“我这样,算在欺负你吗?”   池礼:……啊?   谢温汀未说出口的话,湮没在暧昧的眼神里。   他不必字字说出口,他的意思却清晰简明。   他想问,此刻,他用年龄、阅历和财富吸引你,这种追求和哄骗有什么区别,算不算在欺负你。   可池礼,他的脑回路是通的。   他不知道什么追求啊,他不懂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池礼有些愕然:“所以,你要欺负我,说是请我出来吃饭,但没有饭是吗?”   他恍然大悟。   “我就说,这个地方哪里像是吃饭的地方啊,喏,那边三楼还有个乐队在演奏交响乐呢。”   那他吃什么,空气吗? 第15章 你很馋,我很饿   谢温汀心口有点堵得慌。   他心想,是那种欺负,不是这种欺负!!他都28岁了,会故意把漂亮小男孩叫过来不给饭吃专门为了饿人家肚子吗?   可对着池礼困惑的表情,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但,即便是此时,眼角眉梢都是迷茫的池礼,也照旧漂亮。他一副误会的模样,显得带了几分可爱的天真。   谢温汀就低哑地笑了几声。   “好吧,好吧。”他无奈了,“先喝点什么?”   池礼要喝冰可乐。   他不知道什么有钱人对品酒有自己的要求和偏好,反正他对可乐很有自己的要求和偏好。   “要冰可乐,但不要百事可乐,要可口可乐。”   第一次有人在和谢温汀吃饭的时候,对可乐挑三拣四的。这又不是什么82年的拉菲酒,谢温汀在健康方面有一贯的自我约束,他自己都不怎么喝可乐的,听见池礼这么说,他扬起眉梢。   “这有什么区别?”他问。   “可口可乐好喝的,百事……”池礼嘴角耷拉着,“比不了一点。”   谢温汀就笑着满足了他。   他比池礼大十岁,可就像他说的,年纪、阅历和财富,是池礼的同龄人比不了的。他抬起手,优雅地用手指示意侍应生,交谈的时候掌握着全部的话语权,从容极了。   谢温汀和程薄霁可不一样,谢温汀和二十岁的学生,不是一个段位的。   他不是处男,吃过肉的男人熟多了。   如果说程薄霁是青涩的勾引,谢温汀就是有经验的勾引。他自然知道一些小男孩的想法,他会绷直指骨去拿高脚杯,讲话的时候多用一点气音,低低沉沉地念池礼的名字。   他露出手腕和锁骨,凸出的骨节像是玉石一般莹润漂亮。   蓦地看他,只觉得他有种多汁的人夫寡感。不像霸总,也不像之前池礼认为的贵族公爵,倒像个精致的贵妇,举手投足都是香气。   贵妇望着大美人池礼,试探的话语里,带着一点点馋的腹黑感。   谢温汀长得很有欣赏价值。可惜,池礼没心情也没意识去欣赏。   谢温汀优雅地喝着红酒,池礼拎着餐刀,偷偷地嗑餐刀的尖尖。   他注意不到谢温汀的诱惑,他向前探探,又往后晃晃,谢温汀那么用心地去吸引池礼的眼球和注意力,池礼却一直频繁地去看侍应生。   池礼在等饭。   在这金碧辉煌的城堡私人会所里,跳高的大厅楼上有乐队现场给你伴奏交响乐,满足你吃饭的全部格调,叫你从容又优雅地进餐。   谢温汀把池礼往这里带,本身就是用上流社会的那套奢侈浮华的生活方式去诱哄池礼。   他这么做过几次,无往而不利。   但超出他预想的是,池礼才18岁,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是真的很能吃。   言扶管钱的时候,他俩的恩格尔系数特别高,从小到大他们有了零花钱,言扶开始管钱后,池礼没有饿到过一顿。   直到上了大学,遇见谢温汀这个装逼犯。   他28岁了,身体成熟也沉稳下来了,他还信奉健康管理,约束少食。但池礼饿啊。   池礼坐立不安地饿啊。   这顿法餐,从前菜吃到甜点,三个多小时下来,池礼觉得自己像流水线。   碟子来,吃,碟子走,碟子来,吃,碟子走……每一个碟子里面的东西恨不得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他放进嘴里,似乎在牙齿磨合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的饥饿,永远没有得到瞬时满足。   他吃了,又好像没吃,他好像真的在吃空气,喝西北风可能都比现在饱。   吃完了最后的甜点,交响乐队的首席下来给他们拉了一曲小提琴。谢温汀轻轻地鼓掌,用意大利语和首席交谈。   池礼坐在那里,到处看看。   餐前不是有餐前面包的吗?土豆也没有吗?他不会说意大利语,但是他喜欢吃意大利的披萨,有披萨也可以啊。   什么都没有。   谢温汀和首席说完话,还问池礼:“喜欢吗?”   喜欢这顿饭吗?   ……池礼对于这顿饭唯一的评价,就是挺开胃的。   比山楂卷还开胃,他不如去吃山楂卷,起码山楂卷还多呢。   他忍不住了,本来上翘的带着漂亮灵动和一点妩媚的眼尾,似乎都下垂成狗狗眼了。   眉眼间的愁绪都快乾隆下江南了,他饿得抛下了委婉客气,小声又着急地说:“我好焦虑啊。”   谢温汀:?   焦虑什么?他请池礼出来吃饭,怎么可能要池礼付钱?那是在焦虑什么?   池礼饥肠辘辘地,他受不住饿,都有点想哭了,说话的语气委屈死了:“我真的……我真的很饿。”   他和谢温汀强调:“我饿得慌了,胃不舒服。”   谢温汀心想,他是穿越了吗?刚刚不是吃完饭了吗?盘子碟子都刚撤下去,你刚刚吃饭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话一直在吃,这是哪里出问题了??   池礼实话实说:“太少啦,早知道我就不和你出来吃饭了,我和朋友吃食堂就能吃饱。”   真的是错误决定!出来吃饭都没吃饱,不晓得这个饭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还用了那么多的盘子碟子!这得洗多少的盘子碟子啊?   池礼想想,就更饿了。只觉得再饿下去,盘子碟子也不是不能吃了。   他按了按自己胃部的位置,可怜兮兮地向谢温汀求救。   “我只想吃两个麦香鱼。”   什么鱼?谢温汀听着耳熟。   他立马站起身,去拿手机:“哪里有卖这个鱼的?我叫助理给你买。”   池礼一听,诶,你不知道麦香鱼!怎么比他还落伍呢?他上周第一次吃麦香鱼,就好喜欢麦香鱼哦。   他就笑起来:“麦香鱼是麦当劳的汉堡……你知道麦当劳吗?”   说到最后,池礼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有点不好意思,像是怕戳了谢温汀的伤疤一样,偷偷盯着谢温汀看。   谢温汀无语了。   他虽然不吃,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麦当劳?他都要气笑了,池礼是对他有什么误解吗,有钱人又不是有自己的进阶版独属地球,就算有钱人不吃,但也知道麦当劳的!   谢温汀:“知道,我有股份在。”   他不去摸自己的手机了,拿着车钥匙,示意池礼和他走:“走吧,肚子饿的小朋友,哥哥带你去吃麦当劳。”   谢温汀就开着宾利,到处给池礼找麦当劳。   找到了之后,池礼兴冲冲就要去买。谢温汀不想叫池礼花钱,他说:“我去给你买。”说完就要下车。   池礼摇头。   “不要,我自己买,我有券,可以省三块。”   这个券再不用就过期了,这么看的话,刚刚好,物尽其用就是最大的幸福啦。   谢温汀很不解,他搭在宾利方向盘上的手好看极了,手腕的表是劳力士的经典款,箍着他的手腕,透着性感。   他不解,说话也不中听:“三块钱能做什么?别省了。”   池礼大惊。怎么有人劝他别省钱了啊?岁凛都没劝他呢。   还问三块钱能做什么?三块钱能买半包老鼠药把你这个权贵阶级毒成米老鼠!!   池礼腹诽。   反正池礼自己去买了,他还说:“买完了我就在店里吃,就去路边吃,我不能在你车上吃。”   池礼自己当然没有车,但他知道有车的人一般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车上吃东西。他很注意和人相处的这些点。   而且他环顾一圈:“你的车看起来挺贵的。”   宾利,能不贵吗?可池礼没见过世面,不认识车牌子,可那种车身走线的流畅,是乍一看都觉得昂贵的东西。   谢温汀不想和池礼分开,他口是心非:“没关系的,我喜欢汉堡味。”   车里面充斥着满满的汉堡味,有什么的?回头换辆车就是了,豪车跑车这种东西,他车库里多得是。   池礼看他一眼,   有钱人都什么怪癖啊,岁凛叫扫地机器人不许扫地,谢温汀喜欢闻汉堡味,不像话!   刚刚池礼吃不饱的时候,委屈得仿佛天塌了,难免说话就急乎乎的,又带着一点气音,显得像是在哽咽。   现在两个汉堡下肚,他呼气都更有底气和劲头了。   吃饱了,也算是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坐在宾利里看车窗外的景色。   谢温汀开车送他回去,也有些抱歉。   却狡猾地提出了下一次邀请。   “这次本来是想感谢你的,却叫你受了委屈。下次请你吃湘菜好吗?有一家很不错的湘菜馆,菜码也大。”   池礼知道谢温汀也不是故意的,见他有点低落后悔似的,就眉眼弯弯地哄他。   “喝了咖啡又吃饭,吃了饭又吃汉堡,然后又吃饭?怎么一直在吃饭啊,那你岂不是就是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哥哥啦?”   听见这个称呼,谢温汀有些愕然。   他轻咳了一声,嘴角微微扬起,显然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做1做这么多年,被夸过帅气强势冷静自持,就是没人夸过谢总漂亮。   谢温汀在开车,单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带,松了松领口,喉结滚了滚。   说话似乎若无其事:“没有经常,两次算什么经常。”   但勾着的唇角一直就没放下来过。   谢温汀把池礼送回了江大。   池礼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挺晚的了,已经十点多了。   他回他住的研究生寝室楼,走到门口,却看见言扶在寝室楼下等他。   言扶没有给池礼发微信,池礼也不知道言扶站了多久。应该是刚下晚课过来的,那也起码等了二十分钟往上了。   池礼走过去,在言扶水一样潋滟的眸子里,伸手摸了摸言扶的手腕。   有点被风吹到凉凉的。   池礼组织了一下语言,怕他伤心,又担心事情真如他所想,纠结了一下,才问言扶。   他问:“言扶,没有人跟你玩吗?”   他说话的声音涩涩的,像是比言扶都要难过了。   池礼知道言扶内向,人缘也不好,他向来只和池礼黏在一起。   言扶是一颗酸涩的莓果,性格里,有着微雨一样的潮湿无声。   这样的言扶总是叫人觉得,哑巴又闷闷的,无趣死了。   可池礼知道言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比起慢热,言扶还要慢,言扶是不好用的老旧微波炉,不肯帮别人热饭,只专注地为池礼热牛奶。   “和他们去玩玩呀,去图书馆?去参加社团招新?去体育场?”   言扶不在意:“不好玩。”   有什么好玩的?他还感觉他们都很吵呢!   他说这话,就像是他是黏着池礼的麦芽糖一样。可他又处处照顾池礼,于是,也不知道是言扶需要池礼,还是池礼需要言扶了。   不知道谁更需要谁一点。   池礼看他背着双肩包,就去拽拽:“你站了好久了,我帮你拿包。”   言扶躲开了。   “不要。医学生的书特别多,又厚又沉,不要你辛苦拿。”   池礼想抢,又抢不到,只好放弃掉。   他俩说了一会儿话,就站在楼侧面,说的也不是什么有营养的话,说话的内容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说话的时候也挺吵的。   夜空静谧,明月高悬。   池礼仰头去看,感慨道:“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浅黄色的一轮,光芒柔和清丽,只是看着都觉得心情宁静下来了,许多悬在脑子里面的事情,都落在了心底,倒是叫人踏实了起来。   他俩站在那里,干巴巴看了五六分钟。   池礼就问:“看月亮不无聊吗?”   言扶不觉得。   “很好玩啊,看月亮很好玩。”   池礼听见他这么说,突然耳边回响起刚刚言扶说什么,和人玩无聊,说去图书馆、去参加社团招新、去体育场都没什么好玩的。   那,难道看月亮就好玩吗?   池礼说不上来。   言扶就站在池礼身边,学着池礼的模样,仰着头,盯着池礼看的方向:“我喜欢看月亮。”   温吞的,沉默的月亮。清浅的光晕映照着一点暗影,星星很少,月亮便更亮更美。   今夜月色真美。   这是一个很好的氛围,这是一个很好的时间,并肩站在婆娑的树影下,望着皎洁的月亮,应该说些什么。   可言扶,只是默默。   他的嘴巴平时只用来吃饭,眼睛倒是可以说话,可他总垂着目光,又钝钝慢慢。他是小哑巴,是闷葫芦,抓不到时机,也捋不清自己的想法。   言扶,言扶。   他真的像水、像雪、像霜花。   好像他的情愫、他的一切,都只是雪消融在水里,无痕无迹,无影无踪。   这样的性格,他似乎,生来就是擎等着错过。 第16章 黏黏糊糊吃一口   谁都搞不懂言扶的脑回路。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骑士吗?是什么守着公主的骑士吗?穿着铠甲,不用作声,但凡能不说话,就一句话也不多说。   只要看见池礼,他就高兴了,背着一大包书过来,等了好久,见池礼回来也不多问什么。就这么闷闷的?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有点倔强又执拗,嘴巴笨,人也瞧着不机灵。   池礼都习惯了。   如果有一天言扶从不善言辞到巧言令色了,那才是见了鬼了。言扶就是闷闷的,他闷头过来,到池礼寝室楼楼下等着,是要做什么吗?   也不是。没什么大事情。   他只是从包里翻出了一小个麻糍,那麻糍是用透明保鲜膜裹着的,白白软软的一个,棉花糖一样。   言扶拿着它,像是拿着个小宝贝。   “给你吃。”他塞到池礼手里。   池礼觉得好稀奇,这样的小东西,捏起来都弹弹的。他举起来去看,转来转去,仔细一点点地瞧。   言扶想说,这个是他们班同学从老家带过来分的特产,每人分了两个,他吃了一个,觉得好好吃啊,就急忙把另一个留给池礼。   他没有冰箱,这种从家里带过来的特产,手作的,保质期也短。没准明天就坏了,坏了,池礼就吃不到了。于是他贪黑漏夜赶过来,想池礼抓紧时间吃掉。   可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话三个字——给你吃。   剩下那些想说,但没说出口的话,都被言扶吞掉了。   池礼不会什么事情都和他报备,他不知道池礼吃了法餐和麦香鱼。他带着麻糍,就和麻糍一样,黏黏糊糊地过来,想钻进池礼的肚子里去。   池礼撕开保鲜膜,黏黏糊糊地咬了一口。   里面的馅料是芋泥紫薯和肉松,池礼嚼嚼嚼嚼,发现这里面嚼起来有像是脆香米似的小颗粒,混着麻糍在嘴里香香的。   大米的清香和馅料的丰富口感在一起,越吃越好吃,叫人眼睛都亮起来了。   池礼说话都黏黏糊糊的了:“好好吃喔!”   他看向言扶的眼睛都是亮亮的。   言扶快乐地瞧他。他想了想,皮子包着馅子,和包子饺子没什么本质区别嘛。看起来算不得难做。   “我做给你吃。”他这么承诺。   不会做,也没做过,但是可以学嘛!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什么东西的教程搜不到,什么网购不到?都可以学,池礼喜欢吃就好。   池礼:“那也煲汤给我喝吧!来江沅后,我都没喝到过好喝的汤。”   言扶使劲地嗯了一声。   送完麻糍,言扶就回去了。   池礼高高兴兴回寝室上楼,一进门,看见岁凛白天已经叫人安装完新的扫地机器人了。   于是,客厅里有两只扫地机器人在扫地。   但它们两个是不同的哦,它们两个是有本质区别的哦,一只是扫地机器人,一只是宠物哦!   岁凛坐在沙发上,用前几天新装的液晶大电视,投屏看游戏直播。见池礼回来了,自己还叭叭:“我不喜欢掉毛的东西,养这个就挺好的,不吃不喝不掉毛。”   小鸭子和它同品牌同型号的扫地机器人,正默默地晃悠来滴溜去。   池礼靠着墙边,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一天。   和霸总吃饿肚子的饭餐,和竹马看月亮,和室友养不掉毛的扫地机器人宠物。   他这不是才上大学吗?压力也不是很大啊,怎么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癫到了!   不过,池礼还是喜欢大学的。   每天也不用操心什么大事情,吃饭上课,上课吃饭,去地里看看菜,上课,吃饭。   他一顿饭都不落下!   池礼的木耳菜,种下去了差不多二十天,就长出了第一茬。池礼去后山捡了点树枝,给它们插了杆,往后木耳菜就可以顺杆儿爬了。   看起来很顺利,其实也不是很顺利。   刚开学的时候,驴老师过来池礼的边角地看了几眼,连连摇头。   池礼种的是从家带来的种子,他之前没这样从零种过,只是采家里的卖。家里的木耳菜和满墙的藤蔓一样,不用咋种,割就行了。   这回,池礼从零种,没经验,像种旁的作物一样去种木耳菜。   驴老师看了看,低头刨刨土,说,直接种的话,种子发芽会很慢,要好久才能吃到呢。   他教池礼,先用温水浸泡种子,再捞出来催芽,种子露白冒头了再种回去。   驴老师不愧是老师,有几把刷子在。他教完池礼这么一搞,才过二十天,池礼就可以揪第一波的木耳菜了。   他搭好架子,揪了一茬。想到以后源源不断的木耳菜,他就好高兴好高兴喔。   第一茬的木耳菜,自然要和大家一起分享啦!池礼给驴老师送了一点,剩下带回去,想和朋友一起涮火锅吃。   朋友就是言扶。   岁凛是室友,也是发展中的待定朋友。程薄霁前前后后带着池礼参观江大,也帮了不少忙,池礼也邀请了他。   他们计划在寝室打火锅,池礼和岁凛住的寝室是研究生宿舍,地方很大,搞火锅吃,也不用担心味道什么的。   池礼和言扶去商超买了火锅底料和蘸料,言扶又仔细认真地挑菜品。   什么样的丸子好,肥牛买盒装还是现切,买土豆地瓜片和蔬菜拼盘,再切一盘鲜毛肚和鱼片,买一点拌菜,夫妻肺片、油烫鸭和手撕鸡……   池礼往购物车里放薯片:“再买点面条吧?吃火锅到最后了,可以下面吃。”   言扶挑了一会儿,不满意。   他嘀嘀咕咕的:“都是挂面,不好。”   言扶之前置办了大米和面粉,现在正用得到,可以满足他待客的心思:“我擀面条揪面片,比买的好吃。”   他对什么事情都是这么认真,尤其对上池礼的事情,那更是认真到不得了啦。   言扶总觉得……池礼的,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   池礼的小学是他的小学,池礼的初中是他的初中,池礼的高中是他的高中。池礼的童年和青春,也是他的童年和青春。   所以池礼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池礼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   池礼推着购物车,购物车里满满都是东西,他又偷偷问言扶:“买这些是不是超预算了呢?”   吃饭的预算应该超了吧?言扶不这么觉得。   “够的。”他只是这么说。   这怎么能只用吃饭的预算呢?   这不仅仅是吃饭的问题,这里面还有社交成分在呢。   程薄霁是学长,和学长吃饭,听他讲个一耳朵两耳朵的,就都是赚到。岁凛又是池礼的室友,言扶想池礼和他关系近一些,这样岁凛就不会欺负池礼,会多照顾池礼。   言扶很怕池礼被欺负。   他们四个约的是午餐,程薄霁拎着奶茶来的。   进门的时候,程薄霁就看见言扶围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对他轻轻点点头打招呼,就又缩回去揉面了。   程薄霁之前没来过他们寝室,觉得稀奇,先转了一圈。   岁凛和程薄霁关系比较僵,看程薄霁来了,自己先哼了一声。   言扶动作很快,没用他们等多久,东西就都制备好了。大家围着桌子坐好,洗好的木耳菜装了一盆,青翠翠水灵灵的。   池礼怎么看木耳菜怎么欢喜。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木耳菜熟啦!!来吃木耳菜,请吃!言扶做了凉拌木耳菜,等下还可以涮牛油火锅!”   木耳菜不是小白菜那样烂大街的蔬菜,还是有一点小众和不常见的。   至少岁凛是没吃过。   他试着夹了一筷子,在牙齿间小心翼翼地品了品,望向池礼的目光复杂极了。   他吃不惯,是真的吃不惯。   岁凛叫嚷起来:“啊呃呃呃呃——给我下毒了吗!怎么这个粘粘的还拉丝啊?你拮据到摘绿化带来吃了吗?”   岁凛,他真的是今非昔比了。   和池礼认识快一个月了,都会说人话了,不说“穷”了,说“拮据”。   程薄霁装绿茶,大吃特吃:“很好吃的呀,岁凛,不要辜负小池的好意,小池会伤心的。”   他说完这话,言扶和岁凛都去瞧他。   小池??小池也是你叫的?!   程薄霁又去拆奶茶外卖的包装袋,故意很柔弱,目光怯怯的,和池礼搭话:“小池,可以帮我去拿一个起钉器吗?”   池礼正在涮肥牛:“嗯?”   “我想拆外卖,可是它用了订书钉,我没有起钉器,拆不开。”   岁凛似乎要吐了:“你用起钉器拆外卖??你装什么兔子啊?你……”   岁凛生气极了。   “你是矫情怪吗?没见过比你更矫情的妖怪了!”   程薄霁好像在翻白眼:“真的吗,床垫哥?我真的很矫情吗?”   比起有“床垫哥”外号的小少爷你,更矫情吗?真的假的?他怎么不信?   言扶啃着筷子头,在他俩怼话的时候,偷偷去看程薄霁漂亮的手指。   骨节分明,纤长优雅。这样的手,拆不开外卖要用起钉器,好像不是什么离谱矫情的事情了。   言扶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扣了扣他指骨侧面和指腹的茧子。拎过来外卖,使劲一拽,撕开了,又默默放回原来的位置。   “谢谢。”程薄霁说。   言扶挺直脊背,甚至挺了挺胸脯。   他偷偷看程薄霁,也偷偷看岁凛,目光转一圈,落回池礼脸上。   池礼真漂亮,睫毛纤长笔直,微微颤动起来像美丽的蝴蝶。   他们都说池礼漂亮,都说,可漂亮只是他最浅显的优点。   言扶高兴,高兴岁凛和程薄霁都在。   多了解了解池礼吧,他真的值得更多的朋友和喜欢。   -   谢温汀做事情讲究一鼓作气,逮到一点机会,就想多见池礼。   他又约池礼出去。   池礼想到他就只觉得饿,之前他看谢温汀,有那种滤镜在。毕竟谢温汀像是他看过所有小说里的霸总集合体,而且不是人设啥的,谢温汀真的是个总裁。   池礼怎么会没有好奇心呢?   谢温汀优雅极了,一切事情都尽在掌握似的,对池礼来说,十年后的自己理想状态就是谢温汀的模样。   有钱,自信,可以在城堡里吃三个小时空气。   谢温汀说要和池礼赔罪,定了湘菜馆子。   池礼倒是不想去,可谢温汀说,他接下来要去一阵子德国,很久不能见面。   他一口一口说他把池礼当作年纪小些的朋友,池礼很想要朋友,听这话,心就先软了。他想,朋友是要一起吃饭的。   朋友去那么远的地方,吃一顿饭送送才是人之常情。   谢温汀年纪比他大,讲话也得体好听,做出一副不为难他的样子。池礼像剔透的冰一样化在了谢温汀手里,有点被拿捏住了,天真可爱懵懂,处处都在谢温汀的狙击范围内。   谢温汀包了场,把湘菜吃出了资产阶级的风格。   池礼用筷子夹辣子鸡吃,问谢温汀:“德国好玩吗?我没有出过国。”   谢温汀眉宇间有点疲惫:“没什么好玩的,都大差不差,但德国猪肘还不错,我给你拿些回来。”   他哄着池礼。   “不许说不要,猪肘又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你年纪小,多吃点肉才好。”   池礼问:“可是我在网上看,他们说外国的猪都不阉,都是猪毛味。要不算了吧,想想猪毛也不是很好吃。”   谢温汀就笑起来,笑得胸腔震了震:“带给你试试,你就知道了。人活一辈子,总不好全部都是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哪怕难吃,我也要叫你尝尝多难吃。”   池礼就谢谢他。   他想了想:“那你回来我也送你礼物,成年人的相处模式就是礼尚往来,对不对?我知道的。”   谢温汀只感觉池礼太可爱了,可爱到又好玩又搞笑。   成年人互送礼物的背面都是另有所图,心思腐烂在欲^望里,字字句句都是假象。   十八岁的男孩子怎么玩得过二十八岁的总裁呢?谢温汀做金融并购案把对家逼到破产躲债的时候,池礼还在挖土翻蚂蚁呢。   可世界巧妙,叫他们相遇,叫谢温汀对池礼耐不住心痒。   谢温汀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意有所指。他说的话有深意,也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像是拿捏着十八岁小孩一样,发出邀约和挑逗。   “那,你搞懂成年人的相处模式了?”他暧昧地盯着池礼。   池礼清晰看见谢温汀唇角的笑意。   他也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的谢温汀身上的香水味道。像是气味侵占,一步一步逼近他的私人领域。   明明谢温汀在等他回话,明明氛围顿住,明明谢温汀精致的容貌在他眼前。   可池礼突然想到言扶。   言扶不用香水,言扶身上有肥皂洗衣粉的味道,开学之后,言扶身上多了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   池礼坐在谢温汀对面,在谢温汀气势的迫近里,突然想,哇,言扶在做什么呢?   被他念着的言扶,正在池礼寝室的厨房里。   他把电炖锅的火力调小,煨着锅里的番茄牛腩汤。   扫地机器人在乱窜,轻轻撞撞他的脚。他就弯下腰去,把扫地机器人搬开。   言扶又掀开炖锅的锅盖,蒸汽熏着他的眼睛。一片水雾中,言扶望着汤的眼神认真又虔诚。   他在他的寝室,等他回家。 第17章 黏住的扭扭糖   谢温汀看出了池礼的心不在焉。   太明显了好吧,他是个成年人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他有点无语,也涌出了一点挫败感。   难道现在的氛围不够暧昧吗?他用发蜡仔细梳了头发,手腕处的香水正好,举手投足都弥漫着成熟男人的香气。   明明在这种程度下,一点暗示就足够了。   彼此之间对上眼神,就能知道互相带着意思,而后拉扯一阵子,关系就可以进一步发展了。   这是他之前从恋爱经历里试探总结出来的经验,以往明明都是很好用的啊,怎么到了池礼这里不好用了?   谢温汀不得不开口打断池礼的走神:“礼礼,想什么呢?”   他这一开口,池礼才把脑子里面言扶的身影驱散了一点。   他在想,言扶在做什么?可这个也不用他想,回去之后自然就知道言扶做什么了。   于是谢温汀问,他也如常回答:“我在想我朋友这时候在做什么。”   谢温汀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他神情没变,眸色却深了一点:“你的朋友?喔——那个和你一起考到江沅来的朋友?”   池礼点头。   谢温汀慢慢吃了一块茄条,他咀嚼得很慢,这期间没讲话。   直到咽下去了,才望着池礼:“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确实很难得。是叫发小或者是竹马的吧?”   他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显得很是有些低气压。   但池礼无知无觉的。本来他俩其实没多少共同话题,谢温汀不能和他聊木耳菜的育种,池礼也不能和谢温汀聊当下的金融国际形势。   所以此刻提起言扶,池礼倒是健谈起来,和谢温汀说话都显得兴致勃勃了。   “我们四岁认识的,他是我妈妈家朋友的小孩。我们湖顷人少,地方也小,好学校就那么一两所,所以我们一路读书都是同校的。”   “言扶性子闷,不喜欢说话,但人特别好,我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他都默默帮我做好了。”   “我朋友真的很少,言扶是这么多年最久最久的一个了。”   谢温汀重复着:“你朋友很少?”   他不信。   他觉得池礼这样的长相,显然在学校应该是众星捧月的。怎么会朋友少呢?   他小人之心,自然觉得是言扶在里面使绊子,就为了独占池礼,就为了自己和池礼做朋友。   池礼却说:“是啊,我朋友很少。往往刚刚觉得我们会成为不错的朋友,人家转头就和我疏远了。”   他目光向下垂着,有点沮丧。   “可能我是个很糟糕的朋友吧?”   谢温汀见他沮丧,就发自内心地不舒服。   他总认为池礼就应该像他第一次见他时一样,自信明朗,对着没玩过的扑克都敢于上手,而不是低垂着眼睛,任由自己沮丧难过。   “你当然不是。”他打断池礼的情绪。   “你特别好,你看,我们刚刚认识不久,但我出国一阵子,你都会来送我,说明你又善良又会做朋友。”   谢温汀看着他:“我看岁凛的朋友圈,你和他关系也很好不是吗?你明明很会做朋友,那些和你走散的人,只是走散了。”   “他们或许也总是想起你,只是人生就是向前的,分开就回不去了。”   池礼看着谢温汀。   因为谢温汀比他大十岁,在池礼眼里,谢温汀是叔叔哥哥一样的人。更何况这还是一位总裁,是成熟也加倍可以信任的叔叔哥哥,池礼就把他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但他显然有自己的逻辑:“可我和言扶就没走散。”   他晃晃脑袋,喃喃自语:“言扶是不一样的。”   谢温汀见过言扶的照片。他没觉得那个蘑菇似的医学生有哪里不一样的。长得也是清秀的小美人,但在眼光高的谢温汀眼里,不过也只是清秀耐看而已,半点没有池礼的惊艳感。   性格也不好,不爱说话,是那种班级里坐在末尾,闷头学习的书呆子的感觉。   谢温汀想,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过就是认识池礼早一些,一路和池礼走过来,十八岁的年纪里,有十四年在一起,像两根拧着劲儿粘在一起的扭扭糖。   他喉结动了动,心里涌出一股不甘。   谢温汀的家庭条件好,从小到大美本英硕,没有吃过一点苦。   所以他从未体会过不甘是个什么感觉,直到现在面对池礼。   池礼明明才十八岁,明明是年轻又明艳,带着可爱的天真懵懂的十八岁。十八岁是什么都没经历过,什么都来得及的年纪。   这么年轻,这么好的池礼的十八岁。   谢温汀想,为什么他就已经来晚了呢?   -   池礼和谢温汀分开后,这回可是吃饱了。   他给言扶发微信,问言扶在做什么呢?言扶不回复在做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池礼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什么态度?   好像在掐时间,或者在给他准备什么惊喜一样。   池礼看看日历,最近没什么特别的纪念日子呀。   但他还是很高兴,等回到寝室,用钥匙开门的时候,闻到了屋子里飘来的番茄牛腩的味道,就更高兴了。   哇是番茄牛腩汤!一定是言扶在煲番茄牛腩汤。   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好幸福的小孩,他就那天说了那么一次,言扶就煲汤给他吃。   他们一起考到江大,真的是特别幸运特别幸福的事情。言扶真好,言扶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池礼一进门,就看见言扶立刻从厨房里钻出来了。   言扶两步就走到他面前,站定,没说话,可眼神一直落在池礼身上和脸上。   看见池礼对他笑,他就很开心,手指揪了揪身上围裙的角角,歪了一点头,轻轻柔柔地盯着池礼。   他没有说出的话,全部写在眼睛里。   池礼看着被裹在番茄牛腩汤味道里的言扶,他使劲闻了闻,哇,觉得言扶太好闻了。   他突然很想用脑袋拱一拱言扶。   之前和谢温汀聊天的时候,他说言扶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发小,是他的竹马。   是的,那些说法都没错。   可现在,他俩一起离开湖顷,离开家人,相依为命似的一起到了江沅。   池礼有时候会陡然发觉,言扶不像是他的朋友,而是有点儿像他的……妈妈。   是妈妈,不是爸爸。   爸爸大部分情况下糙了吧唧甩钱就完事了,妈妈会管着钱,妈妈会摆席面宴请他的朋友,妈妈会煲汤给他吃。   池礼想用脑袋拱拱言扶,把脑袋埋在言扶的肩窝,使劲蹭一蹭言扶的颈侧。   这样好的朋友,这样这样好的朋友。   之前和谢温汀说的什么朋友消失,一下子就不再是困扰池礼的事情了。数量多不如质量好,他有言扶一个朋友,简直胜过千个万个了。   他盯着言扶:“谢谢你。”   言扶抿着一点笑意,没吭声,笑意也没褪下。   不过,美好的氛围没有停在此刻。岁凛正坐在客厅里呢,他瞧见池礼回来了,抢话说道:“呦,池礼,你把钥匙给言扶配一个吧?多配啊,不配都不行了。”   怎么听他讲话,都觉得他意有所指话里有话,都觉得他不高兴似的。   岁凛确实不高兴。   他给言扶开的门,看见言扶在厨房里忙活,现在汤炖好了,言扶给他盛了一碗,他喝着人家的汤也还是不高兴。   最叫他生气的就是,池礼和言扶这两个人,根本没有发现他不高兴!   他俩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明明言扶不怎么说话,但是他俩就是一直在聊天!   岁凛用勺子喝汤,一边吃一边阴阳怪气地哼哼。   结果没人理他。   池礼兴致勃勃地喝汤,番茄和牛腩炖得正是最好的滋味,酸甜鲜香的,牛腩软烂嫩滑,恰到好处。   番茄本来就开胃,喝完一碗正有些上瘾。言扶见他喝完,把碗接过去又盛了一碗回来,池礼坐在那里喝汤,整个人暖暖乎乎香喷喷的。   池礼品品番茄,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和言扶说:“你记得吗,初一还是初二那次,我们在你家,你妈妈爸爸都不在,我们没有吃的,你就做汤饭给我吃了!当时那个番茄味怎么那么好吃啊?”   “是去菜园揪的番茄。”言扶说。   从菜园新鲜现揪的番茄,那当然很新鲜啦。   直接上一秒揪下来,下一秒就烫皮捣烂炖汤的番茄,自然是最新鲜的了,和去商超买来的放了几天的番茄,味道当然不一样了。   “感觉小时候的番茄好吃,生吃都很有味道。现在的番茄都水水的,生吃没有滋味。”   言扶使劲点头赞同,看着他叹口气,眉宇间有些郁闷似的:“我放了番茄膏。”   所以味道很足。   现在的番茄好像和他们小时候的番茄,品种和品质都不一样了,只是靠着捣烂番茄,去炖牛腩,是没有那么足的味道的。   言扶放了半罐番茄膏,味道才又浓又好吃。   就只是围绕着番茄,他们都有这么多话说。言扶说话短短的,可聆听池礼说话的时候,眼神那叫一个直白赤诚。   他俩就和黏在一起的蜂蜜糖块一样,说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又傻乎乎看着彼此。   岁凛简直要气死了。   他不干了,他恨不得把碗扣在言扶的脑袋上,让言扶和言扶的番茄和言扶的番茄膏都被炖进高压锅。   “不许说你们以往的事情了!不许说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的事情!”   岁凛拎着空碗,插过来把他俩分开:“我还活着呢,我喘气呢!不要把我晾在这里!”   池礼见他似乎要原地蹦高了,也意识到不对了。   对哦,他们是三个人呢。这么讲话岂不是把岁凛搁置在一旁了,和无意识地排外有什么区别?   这样对于交朋友是很不好的。   池礼知错就改,和岁凛道歉的态度也很诚恳。   他对着岁凛:“对不起喔。那你说吧。”   池礼的声音清澈又动人,岁凛本来生气,听见他这话,生出的气就鼓着鼓着散掉了。   他吸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   他看着言扶就不高兴。明明言扶人挺好的,言扶煲汤好喝,之前做的凉拌菜也好吃,言扶没有故意排挤针对他,是他小心眼看不惯言扶,是他讲言扶的坏话。   可他言扶比起来,他是不体面的那个,他是胡闹的那个。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岁凛瞪着池礼,眼睛好像含着委屈,“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那么多回忆和池礼一起说话,什么初一初二,什么小学高中,那时候他又不认识池礼,哪里和池礼有什么共同的回忆。   岁凛以为带着池礼去游轮玩,可以叫池礼长长见识见见世面,可池礼也没有很喜欢。池礼不讨好他,也不捧着他,池礼就是过着自己的生活。   这叫岁凛有一种,他被留在原地的感觉。   池礼拧着眉毛看他。   在池礼看来,岁凛有点儿不可理喻。刚刚还吃人家做的番茄牛腩汤呢,现在也是都吃光了呀,吃到只剩下个空碗了,又突然嘀嘀咕咕的。   怎么了?不够吃就这么不开心吗?   池礼扒拉了一下言扶的胳膊,小声地和他说:“还有吗?再给他吃一点吧。”   “他是不是太喜欢吃了呀,碗空了好像要哭了似的。”   言扶没吭声。但言扶知道,这里面没有番茄牛腩汤什么事情。   这里面,是岁凛的不满足在作祟。   就算给他吃澳龙波龙,他也是这么个叽叽歪歪的模样。池礼亲手喂他吃,满足他的公主病就好了。   要不怎么叫小公主哥呢。   言扶的瞳仁是黑漆漆的。他望着人的时候,会叫人觉得他目光里只有自己。   他盯着岁凛,他很关注岁凛,他总是默默地这样去看池礼身边的人。   可他只是站起身,拿着岁凛的空碗去给岁凛盛汤。回客厅的时候,把碗放在岁凛面前,又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甚至往池礼那边缩了缩。   池礼指指:“喝吧。”   岁凛抹抹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小动作,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转了转自己手腕上的表,摸了摸顺了顺自己翘起来的头发,才低头用勺子去吃汤。   池礼突然意识到,如果说言扶是妈妈,那岁凛就是小孩子咯。还是那种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发出电动车尖叫的吵人小孩。   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脾气呢?上辈子是气球吗?   池礼搞不懂岁凛都是在生些什么气。可能小公主哥就是这样的吧?   -   最近开学了,又刚刚九月份,是开学的第一个月。   这个月简直热闹死了,新生入校后被各种争抢,社团招新的宣讲会和摆摊什么的,到处都是,去宣讲会或者是摊位,还可以领小礼物。   池礼走在路上,都被好几个社团塞了礼物。   足球篮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等等球类社团,都派人来问池礼。   啊长这么帅擅长什么体育项目啊?不擅长也没关系,加入进来可以慢慢学的嘛!   只要池礼加入了,社团往后四年就不用主动去拉任何指标了!人都能挤死!   话剧社追着他跑了六条大马路,死活说池礼真的适合演话剧,人往台上一站,他们的票就可以广销江沅了。   仪仗队天天来教室堵池礼,说池礼肩宽体阔身形挺拔,特别适合去他们国旗仪仗队,穿制服那还不帅死?   动漫社那就更绝了。   池礼路过他们的摊位,一位男学姐和女学哥cos着自己的角色,一看见池礼,可激动了,就过来问池礼要不要加入。   池礼不怎么看动漫的。   可他们副社长拽着池礼就灵感大爆发了。说,来嘛都到了大学了都试试看呗,他们可以给池礼免费化妆!   “我不行的,我不行的!”池礼有点慌了。   他正扭来扭去地想从人群里挤出去,可周围摆摊的看见是池礼来了,都围过来看热闹,围的人越来越多,还是程薄霁过来把他解救了。   程薄霁是赛艇队的,也在这边招新。   程薄霁见他慌了吧唧的,纳闷极了,又觉得他可爱:“怎么了?就因为他们要给你化妆啊?蹭个妆不是挺好的嘛?”   “不要。”池礼搓搓自己的脸,“我是男生,化妆不是很奇怪吗?”   程薄霁都无语了。这是什么直男想法?   他试探着问:“你能看出来男生化不化妆吗?”   池礼回头瞧瞧:“可以啊。他们动漫社不是都化妆了嘛?”   程薄霁看看那边,是,那眼线都拉到太阳穴了,眼影都红红绿绿蓝蓝的,假睫毛可以飞出二里地了,头发也黄的红的,那是化妆了。   “你看我化妆了吗?”他突然问池礼。   池礼盯着他仔细看看。嗯……嘴巴也不是大红色的,眼睛也没有绿油油蓝哇哇的。   “你没化妆呀,你都没涂口红。”他笃定极了。   程薄霁先是轻声笑起来,后面越想越好笑,无奈地摇头。   他作为知名绿茶,每次出门都是全妆好吧?玫瑰色豆沙色才是绿茶的必杀武器,哪有绿茶用烈焰大红色的?   程薄霁叹口气,看池礼都觉得,明明也就小他一岁,但实在是小孩子。   是弟弟呢。   话都说到这里了,程薄霁也就开口。   “不要心软啊小池。”他嘱咐他,“别因为心软就到处加入社团,后面活动多起来自己很累,退的话也很烦人。”   池礼点点头。   他听程薄霁说这些经验什么的时候,神情总是很认真。像哥哥一样叮嘱他,之前又带着他逛学习,程薄霁好有耐心啊。   程薄霁把池礼从人群里拽出来了,就想多和池礼相处一会儿。他用指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直勾勾地看他,又在池礼回望的时候,把目光错开。   “你种的地我还没看过呢,你带我去看看吧?”   他想和池礼一起去看他种的木耳菜。   池礼之前不知道,不过上次听岁凛说了,就问:“可以吗学哥?我听说你有洁癖的。”   是啊,之前还跟池礼去猪场了呢。程薄霁那点爱干净的洁癖,双标得就差迎风吹散了,此时被池礼提起来,他自己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可他喜欢和池礼去做这个,去做那个。   池礼长得好看,在学校里走到哪里人们都认识他,名气和长相造就了他身上被爱的光晕,叫他像是镀了金一样,成为程薄霁想摘下的那颗顶顶昂贵的星星。   程薄霁多多少少也算是个养鱼塘的清纯版钓系小海王。   这种性格,叫他念念不忘一直舍不得心心念念天天想一起出去玩的,才不是最喜欢最爱他的那只小鱼。   而是他没搞定的那只漂亮小鱼。   尤其池礼没开窍,是傻乎乎吐泡泡的小鱼。   别说去地里田里,就是再去几遍猪场,程薄霁都心甘情愿。   他嘀咕:“我……因为家里的事情,是有一点洁癖啦。但没关系的,我们去逛逛吧,可以聊聊天!我给你讲讲咱们学校申请奖学金的流程和要求。”   不愧是程薄霁,一句话就叼在了池礼的心头。   哇这种学长的过往经验超有用的好吗!别的学弟学妹还在到处打探消息,池礼可以从程薄霁这里拿一手经验嘞。   尤其程薄霁是法学院的,讲话清晰明确,总结还有条理,而且复杂一点的事情,他还会整理出电子版的笔记给池礼。   是好靠谱的朋友!   他就和程薄霁去地里看了看,他之前插的杆儿可整齐了,程薄霁越看越稀奇。   之前说池礼是农学院的,但那只是停留在嘴巴上面的说说。哪有现在真的见到了池礼种出来的地震撼啊?   程薄霁偏头瞧瞧池礼一张芙蓉秋月般的美人面,又回头看看地里长得旺盛的木耳菜。   他是学法的,也觉得这个世道有点无法无天。   怎么把这么漂亮的池礼搞到农学院去了呢?   “你是真的喜欢农学吗?”程薄霁还是迟疑。   池礼蹲在地上,捋着杆子去看他的菜:“是啊,我喜欢种地。”   他看完自己的菜,发现都很好,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美滋滋冲着程薄霁笑。   “种地有一种叫人心安又踏实的感觉!土豆长土豆,地瓜长地瓜,土地不会欺骗,土地不会辜负。”   阳光正好,池礼这么一笑,简直是眼波流转,看起来有点勾魂摄魄了。   程薄霁本来就是颜控,还是极品的大颜控。这下子好了,他手都在抖。   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池礼种地不种地的,他也不想管不想顾了,他满脑子都是漂亮的池礼。   程薄霁的最开始胡说八道:“其实,我也特别喜欢种地。因为我家里的关系我才学法的,不然我肯定考个什么农学院的种子科学与工程。”   池礼看看程薄霁那白到反光的冷白皮,他一向是很相信朋友的,可此刻也顿住了。   他迟疑着问:“真的吗?”   程薄霁是学法的,他出生的时候,就确认会学法了。不为别的,他们家是那种律师世家,有祖传的业务在。   所以即便程薄霁家里没有岁凛家里那么富裕,但也很有钱。家里人从他出生的时候,就给他规划了未来,叫他一步都不行罔踏错。   所以学什么种子科学与工程?当然是假的。   他说,池礼都不怎么信。   但他假话说多了,脸皮厚厚的,池礼不信,他就硬说。   “真的,小池,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盯着池礼的脸,明明是喜欢人家的脸,非说自己喜欢种地,“好喜欢种地哦。”   “以后你多叫着我,好不好?”   池礼答应了。   池礼:“我们周四有大田课,可以去试验田里捉虫子,你要来吗?”   程薄霁:……   他被美色迷住的心冷却了一点。   程薄霁摸了摸自己打着轻薄粉底和嫩妹腮红的脸颊:“捉、捉什么虫子?”   “田里有什么就捉什么,捉玩可以去动科院喂鸭子,学哥,你喜欢吗?”   程薄霁:“……周四我们有模拟法庭,我想了想,我还是……”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了池礼的轻笑声。   池礼轻轻笑起来的时候,比他热烈笑着的模样,更迷人几分。   程薄霁傻傻地站在那里。   他不觉得池礼傻乎乎了,他只在想,他现在是不是傻乎乎?   -   谢温汀说他去德国出差会去一阵子,池礼以为会去几个月呢。   结果就去了一周。九月底的时候,谢温汀就回来了。   他人回来了,还联系池礼去他家里玩。   池礼心想,啊,那倒也没有熟到那种地步吧?可以吗?可以去人家家里面玩吗?   结果谢温汀有自己的理由,打语音电话过来,和池礼说:“我养了一只狗。”   池礼一听,有点感兴趣了。   可是只是狗的话,池礼倒也没有那么感兴趣。因为只是狗的话,他家里也是养了狗的。小县城在院子里养狗,看家护院,也是常事,所以池礼只是感兴趣,但也没有那么那么地好奇。   直到谢温汀淡淡地说出来这只狗的来历。   “我去德国见合作方,他们也在做一些动物救助,中国江沅这边也有他们的救助队。”   “会救助参与干细胞测试实验的比格犬。这只留在救助队太久了,实验犬太久时间没人收养的话,就要安乐死了。”   池礼紧紧握着手机:“那……”   谢温汀觉得池礼会喜欢这种狗,就把狗收养领回来了。   “别担心,我把它领回来了。你要来看看吗?是一只挺大的比格犬了,没什么可爱的,但毕竟可怜。”   谢温汀平时没这么有爱心。   这次,主要是事情赶上了,可以平白给他洗形象的机会,他不要白不要。   而且,他最近在追池礼。池礼这个年纪的小孩,爱心泛滥,还有股子想拯救世界的英雄气,这么一只落难小狗,简直是对着池礼的命脉长得一样。   谢温汀把狗接回来,也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就可以叫池礼过来单独相处。   他觉得很值。   直到他开车拉着池礼去他家庄园,真正地见到了由管家照顾了两天的狗。   这狗是谢温汀接来的,而且是谢温汀二十八年人生里第一只宠物。管家也不敢为难狗狗,一直宠着哄着这狗,于是人就倒霉了。   池礼和谢温汀从车库出来,路过门前院子的时候,池礼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这个院子是一个什么设计风格呢?怎么看不懂美学风格在哪里呀?破破的,乱乱的,草是飞出来的,这是什么潮流设计吗?   谢温汀也蹙眉着。   管家也五十多岁了,老头看见谢温汀回来,急忙过去。   他一向是霸总小说的管家模样,淡定又优雅,但此时,老头真的疲惫得很老头,给这个老头一个老头乐,老头都不会乐的程度。   “它把前院后院的草都啃光了。”管家的声音都哑了,“草皮全部秃了。”   谢温汀反应了一下,才意识管家说的是狗。他脑回路一劈叉,居然问:“……多秃?”   管家沉默一下,微微低下头:“和我一样秃,先生。”   谢温汀看着管家的地中海,觉得心脏供血有点慢了,他脑子发麻。   池礼却听见响亮的狗叫声。   比格这种狗,叫起来不是“汪汪汪”的,也不是“呜汪汪”的,更不是“嘤嘤嘤”的。   它叫起来是“werwerwer”的,像扯着嗓子大声骂人,像不服输的驴。   池礼因为这狗的悲惨身世而沮丧的心情,一听见这叫声,就好转了很多。   他积极地和谢温汀说:“哇,叫得这么大声,感觉身体很好!”   谢温汀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他在想,金毛边牧不也是很好的吗?金毛和边牧什么的,那种狗还长得好看呢,没准池礼这种十八岁小孩也很喜欢。   为什么一定要一只啃草皮的驴呢。   走进门廊,池礼见到了被保姆牵着的狗。   是白底儿的一只狗,脑瓜顶和大耳朵都是棕色的,屁股和尾巴是黑色的。它看见池礼,晃着脑袋叫唤,垂下来的大耳朵在扇它自己的嘴巴子,嘴筒子鼓鼓的。   它看起来长长肥肥胖胖的,如果不是谢温汀和池礼说了它的悲惨狗生,池礼都想不到它那么可怜。   毕竟真的看起来怪活泼的,精力貌似也旺盛,保姆两只手拽着它,它都要使劲往外面挣。   池礼柔和的目光落在它身上:“这么点儿大,就叫得那么大声,以后一定会很健康的。”   谢温汀在前院看了一圈,好家伙,真的和三百头毛驴骡子狂轰过境了一样。   他本来挺有美学要求的,庭院也仔细布置过,现在好了,现在谁看见他家的院子,都要问他是不是养了十几只狗。   谢温汀说:“虚弱一点也没什么的。”   虚弱一点就没力气拆家了吧?这也太健康了,健康到谢温汀这个人类自己有点不健康了。   池礼走过去,那狗闻了闻,就撒欢地扑到池礼身上。它力气好大啊,拱得池礼往后退了半步才接住它。   它又是甩耳朵又是甩屁股的,尾巴像木棍一样抽在池礼腿上,大叫起来都震耳朵。   谢温汀看着,只是看着,然后退了几步,谨慎地打量着。   池礼本来就心疼它,又喜欢狗,此刻狗狗扑过来,他就搓搓狗的脑袋,笑着看它在他怀里嗅来嗅去。   “狗狗好可爱啊。”池礼和它玩了起来,“是不是呀,狗狗是不是特别可爱?可爱可爱——狗狗!”   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耐心又快乐地和狗一起玩。   谢温汀站在他斜后面,可以清晰地看见池礼漂亮的侧脸。   池礼是才进校门就被po在表白墙上全校围观的大美人,侧脸也漂亮到叫人屏住呼吸的地步。鼻梁高挺,睫毛纤长,五官精雕玉琢,笑起来眸光清亮。   看池礼多美,就看那狗多怪。   谢温汀是个有正常审美的人,比格犬小时候真的很可爱,但他领养回来的这只,年纪已经大了,好看可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此刻它拱在那里,肥肥一坨,白白黄黄黑黑的,又在发出高亢的叫声。   谢温汀有点后悔了。   他喃喃说:“……啧,怎么越看越猥琐。”   这话叫池礼听个正着。   池礼捏着狗狗的耳朵尖尖,把它的耳朵遮住,不叫狗狗听见谢温汀在说什么。   堵住耳朵!小狗不可以听这样的话!   池礼抱怨:“怎么这样说小狗啊?比格好,小谢叔叔坏!对不对?”   他哄完比格犬,又回头看了一眼谢温汀,语气里带了一点控诉:“坏男人不准养狗。”   可在谢温汀听起来,池礼这么说,和撒娇没区别。   他故意说:“不是我要养的,我捡的。我从死神嘴巴里抢下来的。”   池礼就又把狗狗的耳朵掀开:“这个可以听,这个狗狗可以听。”   谢温汀就望着池礼,抱着胳膊,压不住唇角的笑意。   不过,谢温汀是总裁,他又是刚刚出差回来,有好多工作没有处理。   他叫池礼先自己玩,等他忙完了,再带着池礼出去。   池礼又不是乖巧的性格,怎么可能待在人家房子里什么也不干?   他就牵着狗出去了,附近本来就是富人区,有湖有山,还有一片高尔夫球场。   池礼牵着狗出去遛弯,有大把的地方叫他们逛。   于是谢温汀也没担心,只是嘱咐池礼拿好手机,如果迷路了,就给他打电话。   谢温汀目送着池礼出去了,他开了一下午的视频会,把工作处理个七七八八。   等到池礼带着狗回来的时候,谢温汀有点愣住了。   因为,池礼明明是牵着狗走的,现在好了,现在池礼是抱着狗,把狗扛回来的。   那狗那么胖一只,又重,谢温汀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池礼身边,他怕池礼抻到哪里,或者是拉伤了,哪怕累到了也不好。   累,当然是累的。   池礼把狗一放,自己坐在连廊下,先喘了会儿气。   小狗懂什么?有些话不能和小狗说,只能和小狗的主人说。   池礼:“我看了微信步数才两万而已,你的狗就不肯走了。还是我把它抱回来的。”   他有点告状的意思,对着谢温汀甩甩自己的手腕,显然是抱狗回来累到了。   谢温汀顿了一下。   他问:“……微信步数两万,大概是十二公里了吧?”   “你带着狗走了十二公里吗?”   池礼理直气壮:“把它的精力发泄掉,它就不会拆你的院子了。”   他说完,自己还很费解,显然不太理解只是十二公里,怎么这只比格狗狗就死活不肯再走一步,非要人抱回来呢?   池礼困惑极了:“不都说比格很活泼的吗?”   谢温汀看看趴在那里的狗,又看看池礼轻松的神色。   他轻笑了一声:“和比格比起来,显然你更活泼。” 第18章 豁牙玉米   在谢温汀眼里,池礼哪里都是好的。   带着狗出去暴走十二公里,那也是活泼也明朗的小男孩。   显然这种属于偏爱的想法,扎根在了谢温汀的脑海里,在谢温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伴着情绪水一样从他眼底倾泻出来。   谢温汀走过去,弓着身子,摸了摸比格的脑壳。又直起身,仔细地望着池礼。   池礼在他的目光下从容又自如,没有半点慌张。他不在乎谢温汀在瞧他,也不懂谢温汀眼底的深意。他看着谢温汀的眼神,和看着那只瘫在地上呼哧呼哧的狗差不多。   都带着好奇,和那股子“好呀我们来一起玩”的天真。   这还是谢温汀第一次,都把人家小男孩带回家了,结果一丝一毫进展都没有。   暧昧的眼神,池礼茫然,挑逗的话语,池礼懵懂。   要是池礼会直接和他说他此刻的心情,谢温汀就会震撼地得知他在池礼心里的备注已经不是“未来版自己”,而是“狗狗爸比”了。   是谢温汀的错。   他贪心地妄图占有,急于亲近,又过分狎昵。带着想把池礼吞吃入腹的馋意,又隐藏在年纪、阅历和财富的包裹下。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经历都裹挟着利益涂抹,他用的那些招式百试百灵。可现在怼到一颗毫无经验的真心面前,所有的欲语还休和设计,都显得突兀。   都不如那比格犬的眼睛,虽然黑溜溜的看起来一汪坏水,可直接又坦荡。   谢温汀上了心。他都二十八岁了,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对着什么上了心,就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东西拽到自己羽翼下呵护。   他是做金融的,说起来笼统,其实就是把一定额的钱变多再变多。   “你是自己考的农学?”   “是啊。”池礼开学后遇见这种问题好几次了,他都习惯了。   “大一结束后,也是要转专业的吧?”谢温汀猜测。   诶,这个可就猜错了。   不过别人是不是要转专业,池礼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他望着谢温汀的眼神,读出了谢温汀眼神里的认真坦然。池礼一向很喜欢朋友对他的关心,尤其是这种说到什么未来选择的话题,朋友之间的掏心窝子,是池礼一向没怎么经历过的聊天经历。   倒不是言扶不想和他掏心窝子聊天。   言扶自然掏心窝子的,但聊天就没什么聊的了。言扶很像是自己呜呜哇哇把心尖都掏出来了,沉默地叫池礼看。多说什么甜蜜点儿的关心话,言扶是不会的。   他捧着鲜红的心,站着候着,静默成一堵墙。   池礼对着谢温汀摇摇头。   “我没想转专业去哪里,我之前就喜欢农学,现在开学快一个月了,也上了课下了田,我更喜欢农学了。”   谢温汀显然理解不了。   有好日子不过,不选吹着空调看书,非要烈日炎炎下地干体力活,这是什么道理?   池礼瞧着谢温汀拧起来的眉毛,自己先轻轻笑了下。   他一笑起来,恰如春华初绽,芙蓉泣露。谢温汀本来弥漫笼罩在眉间的不解和困惑,也都散了一些。   池礼漂亮到叫人的心情是随着他的表情走的地步。   他不高兴了,你心里便觉得闷着,他这么一笑,明明他没说什么,可你就是下意识觉得松了一口气似的。   池礼真诚极了:“谢谢你……”他没叫谢总,也没叫小谢叔叔,他对着关心他未来的朋友生出一点调侃心思,跨着十年的时间,去叫他——   “谢谢你,漂亮哥哥。”   说完,他自己笑得更深。   池礼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图片,给谢温汀看。   谢温汀仔细去看屏幕,发现是干干瘪瘪的一根小玉米。   都不到巴掌大的小玉米,瓤的外面就长着须子,偶尔间隔着蹦出几粒玉米粒,圆鼓鼓的大颗,在旁边干瘪的玉米瓤的衬托下,又呆又笨的。   谢温汀看看手机屏幕,又抬头看看池礼,在脑子的一片混沌中,又低头去看手机屏幕。   他问:“……这什么?”   池礼耸耸肩:“学长的毕设,豁牙玉米。”   劳心劳力去研究玉米的产粮与抗病问题,结果种出了豁牙玉米。掰开看的时候,据说学长的惨叫声从试验田飘到动科院,他们导师人倒是很乐观,说,没关系,也算是稀有品种,豁牙玉米。   掰完了给学弟学妹了分了一些,池礼拍了好多照片,给言扶发的时候,一边发图片一边发感叹号。   惊了,神奇玉米!   谢温汀没明白为什么池礼给他看这个。   他迟疑着观察着池礼的神色,试探着说:“是有点搞笑也无奈的,这和你学农有关系吗?”   有呀。   试验田里的豁牙玉米,不会被以土地为生的农民种出来,他们可以看着搞笑又无奈的毕设,而劳苦的另一些他们,不会一击敲死一季的平凡生活。   池礼望着谢温汀的袖口,看他那么大一颗亮闪闪的蓝钻袖扣,看他手腕上新换的箍着的表,水草似的绿色闪着幽灵般的光。   他在外面逛了一下午,瞧见了一直洒水的高尔夫球场,水幕间是人造的彩虹。也看见了整齐的花园和后山,树木都剪去了多余的枝芽。   池礼知道,即便他和谢温汀同岁,他们的想法和生活,也天壤之别。   他目光纯粹:“我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们家没有地,在分好的地和分好的地之间,有很小块的那种贫瘠的地。”   “我是在那样贫瘠的地里长大的小孩。”   你有多么熟悉觥筹交错的宴会,谢温汀,他就有多么熟悉边边角角的土地,他就是烈日炎炎下生出的麦苗养活出来的小孩。   池礼对上谢温汀的目光:“不能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去搞金融吧?那谁去种珍珠土豆,谁去种豁牙玉米呢?”   珍珠土豆,豁牙玉米,池礼明明说着有些玩笑的话,却神采飞扬。   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谢温汀眼睛不错神地看着他。   他想笑他的痴心,想说学阀垄断,想说任何作物研究领域里,大把财政扶持出大把的灌水课题和论文。   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谢温汀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逗他:“所以,豁牙玉米好吃吗?”   哇你怎么知道就是这种没几颗粒粒的豁牙玉米,池礼也会高高兴兴地尝一尝啊?   吃了吃了当然吃了!   池礼直言:“比耗材玉米还难吃。耗材玉米就是喂猪的玉米,比猪吃的玉米都难吃。”   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有点少年气地感慨:“而且,我总觉得,感情就像土地。土地是永远不会辜负人的。”   谢温汀又想笑了。他想笑池礼小小年纪懂什么感情。   ……或许懂的。   可豁牙玉米一样的感情,也做不了数。   -   池礼又和狗狗玩了一会儿,在谢温汀那里蹭了晚餐后,他才回寝室。   因为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了,他收到岁凛托他买晚餐的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不过,他回寝室后,一进门就瞧见岁凛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东西。   他嘴巴鼓鼓的,两颊都塞着东西,也不知道是在吃什么。   看见池礼回来了,就一下子更抓紧时间在吃似的,腮帮子鼓起来,和那个蜜蜂狗的表情包一样,肿着脸。   池礼就很好奇:“你吃什么呢?”   岁凛没说话,只是使劲地在嚼。他嘴巴里塞着的东西多,嚼起来的时候脑袋都在晃悠。   好家伙,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啊?   池礼换完鞋,拎着晚餐过去,走到沙发旁边,看见茶几上摆着一盒巧克力。   他看都看见了,就伸手想拿一个:“我吃一个。”   这可不得了了,岁凛嘟嘟囔囔地叫唤:“不许吃!!”   好大声,一下子震到了池礼的耳朵。   池礼望向岁凛的目光都是满满的惊诧。   “……不吃就不吃,你吃枪药啦?”   怎么了?一天没见,怎么之前很大方的小公主哥开始护食啦?   不,岁凛还是很大方。   即便池礼偷岁凛的钱去养言扶,岁凛都只会哼哼两声作罢。   还会美滋滋地觉得自己罩着池礼,就应该这样。   现在他生气,不是因为大方或者是小气,而是因为巧克力来路不一般。   “是别人送你的恋~爱~巧~克~力~我都吃了。”   岁凛阴阳怪气的,音调和语气都奇形怪状的,恨不得一句话拐八个弯。   他气不过:“是告白巧克力哦!我说人家说了,说你说过之前不想恋爱的,可人家不管!人家说巧克力就是给你吃的。”   池礼纳闷:“那你怎么都吃了?”   不是给他吃吗?现在怎么到处都是包装纸啊?   关键是岁凛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吃巧克力的啊?怎么一次库库吃一大盒?   岁凛一听,好像下一秒就要蹦起来了:“我就吃了!你吃巧克力是要做什么?回应人家的表白,还是做一只巧克力馅儿的小土包子?”   池礼叹口气,觉得头都痛了。   岁凛僵持了一会儿,先低了头。   他从沙发角落拽出来一个礼物盒,默默推到池礼面前,说话的声音小小的:“你要吃巧克力,吃这盒。这盒是我买的。”   池礼更无语了:“有什么区别啊?你买的巧克力不是巧克力是巧克力蛋糕?”   岁凛张张嘴,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嘀嘀咕咕的,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饭快凉了,给我,我要赶紧趁热吃。”   池礼也不惯着他:“我给你买的沙拉。”   岁凛被噎了一下,皱了皱鼻子。   “那我趁凉吃,趁凉吃。” 第19章 养比格是活该吗?   岁凛吃了一会儿沙拉。   他吃沙拉的时候,池礼有一下没一下地和他说话。   岁凛前面都默默听着,直到听见谢温汀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他叼着菜叶子猛然抬头。   岁凛:“啊?你是说……谢温汀收养了一只比格吗?”   池礼点点头。   他伸出手比划两下:“这么大一只,像放大版的火腿肠。”   岁凛故作姿态,语气拐着弯儿地嘀咕人家:“哼,好可怜的好心人。”   看见池礼有些茫然,岁凛还给他解释。   “你没听说过比格狗的传说吗?捡一只比格,哇,那这人几辈子的孽债都能弥补了。哈,谢温汀确实需要做点好事弥补一下他的孽债,但他也没活该到这种地步。”   岁凛:“没有活该到需要一只比格狗惩罚的地步。”   这是什么话啊?池礼听着都觉得离谱。   他没有为谢温汀辩解的心思,但他可有为那只比格狗辩解的想法。   池礼:“我去他家看了呀,就是很普通的一只狗啊,也没有很有活力的样子。”   “比格没有活力??”岁凛翻了个白眼,“要是比格没有活力,那鸡汤里面能炖出鸭腿来。诶。”   他突然停了话头。   呆了一下,岁凛陡然提高了音量:“你说什么?你去他家?你去他——家——??”   池礼:“怎么了?”   “你们很熟吗?”   池礼就说:“我们吃过几次饭的。主要是,他人很好,是我年纪跨度最大的朋友了。”   他对朋友这个东西有滤镜的。   “毕竟我不能和小我十岁,现在八岁的小孩做朋友,那大我十岁的朋友,就好理解了。”   岁凛心想,好理解个头啊?   可池礼提起这个,就总是有些郁郁寡欢的模样。   “我很想交朋友的……可之前的朋友,总是莫名其妙就渐行渐远了。不过,有的还是会给我发微信的,就是老说些很像歌词的句子,我都不知道怎么回。”   池礼想了一下,总结道:“就是看起来很像是网易云评论区里emo的句子。”   岁凛盯着池礼恍若无觉的眼神。   他却幡然醒悟,他简直恍然大悟。什么网易云评论区里emo不emo的,什么莫名其妙就渐行渐远的朋友。   是因为,他们喜欢你,而你毫无所觉。   岁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难怪池礼到现在都没恋爱过,甚至完全不开窍。   池礼的脑回路是直勾勾一条线,岁凛只是听着他这么一句话,都能想出来他之前的那些“朋友”,是怎么“莫名其妙”的,又是怎么“渐行渐远”的了。   朋友:暗示喜欢。   池礼:噫怎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朋友:暗示失败自以为没有希望于是难以为继只好逃离。   池礼:诶怎么还是渐行渐远了。   岁凛有点想笑,又觉得那样不好。毕竟池礼的那些“朋友”挺惨的。   他憋着笑:“那,你那些朋友,没有直白地说过什么吗?”   池礼:“直白?完全没有。我去问,他们都不讲。含含糊糊、莫名其妙,我就那么没有朋友缘分吗?还好我有言扶,不然我都怀疑自己被排挤了。”   岁凛:哈,果然。   湖顷那种小地方,大家也是长着眼睛的。池礼多么漂亮,是个人就能看在眼里。小地方的爱慕总勾着自卑,谁敢在那么漂亮的池礼面前,把话说得直白通透?   没有人。他们只敢暗示罢了。   可池礼怎么懂暗示呢?   自然就“莫名其妙渐行渐远”咯。   岁凛缓慢地吃着沙拉。   “你现在,人在江沅。”他颇有些意味深长,“你会有更好的朋友的。”   你带来的那个竹马,那个言扶,自然比不得江沅这里人的一星半点。   他有些得意地这样想。   -   池礼不知道岁凛想什么。   他和言扶去图书馆的时候,被程薄霁堵到了。   程薄霁一计不成,又出了一招。反正现在九月份,江沅的天气还是很热呢。   他穿得有点透。嘶,不对,不是有点透,是真的透呢。   那白衣服的料子好像很新奇,乍一看有点像是被泼了水的白衬衣,如果仔细盯着去看,不消一会儿的时间,就能看清肌肉流畅的线条。   再加上,程薄霁是真的白。冷白皮,在阳光下白到有点反光。   程薄霁穿了个这么个衣服,池礼瞧见了,欲言又止。   池礼:“学哥,你的衣服……”   程薄霁故作不知,心底倒是开心,想着,嘻嘻被勾引到了吧?   这是他的小心机噜。   他以为池礼会红着脸不说话,或者是吞吞吐吐几个字音,叫暧昧的氛围在阳光下蒸腾起来。   结果池礼开口,当啷一句:“学哥你的衣服好像有点偷工减料了。是太便宜了吗?”   程薄霁:艹啊,啊那倒不是!!   程薄霁气质很好,哪怕穿比基尼过来都像迪士尼温柔王子,小绿茶有什么坏心思?   他反正只是制造偶遇,没成功,他转身就走,恨不得撒腿就跑。   池礼看着他的背影,语气里还是有点担忧的。   他和言扶说:“诶,学哥的衣服好薄啊。像是一件衣服拆开两件,他就买了半件似的。”   池礼摇摇头。   “他是不是不太会买便宜的东西啊,九块九的衣服也没那么透吧?”   幸好他有言扶。言扶从来没给他买过那么糟糕的衣服,他满脑子都是谢谢言扶!   言扶可没图便宜被骗成这样过。说真的,程薄霁是学长辈儿的呢,在学弟面前,他穿半拉衣服也不像话呀。   池礼明白他为什么急着走了。   估计是抓紧时间回寝室换衣服去了。池礼体贴极了,急忙把学哥的窘态忘掉。   程薄霁以为多少可以留个印象,未来池礼想起来一瞬,就是蓦然心动。   结果池礼选择体贴地遗忘。   言扶一直在池礼身边旁观着,从始至终没吭声。   他闷闷地仔细想想,更沉默了。   半晌,直到他俩都快走到图书馆了,言扶才伸手,拽了拽池礼的衣角,吸引到池礼的注意之后,悄悄说。   “你觉得他……好看吗?”言扶支支吾吾地,又补充,“我是说,你觉得他穿得好看吗?”   “我感觉……诶,你在干嘛?”   池礼说着说着,去看言扶,结果发现言扶在摸自己的脸。   他见池礼注意到,急忙把手放下,垂着头。   池礼把他的手拨开,认真地去瞧言扶的脸:“有虫子吗?还是有树毛毛?”   言扶摇摇头。   都没有。只是有点躁动和不安。   池礼不明白程薄霁,可言扶却懂一些。   这样的“一些”,他在池礼之前的“朋友”身上,见过无数次。   只是,他不能说。当然,他也不想说。 第20章 手机里的照片   言扶的身上,有点文静的柔顺劲儿。   沉闷,老实,不熟悉他的人总觉得他有点阴郁。   即便熟悉他的人,也会在他的沉默里,静谧到发慌,快速地远离。   更何况,他总是不肯给别人熟悉他的机会。他默默地来,静静地走,他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到了周末,池礼自然不会待在寝室里闷着。   他穿了一件新的牛仔背带裤,晃悠着在盥洗池前刷牙。   岁凛撞见他在洗漱的时候,揉着困倦的眼睛,看清楚池礼之后,张大了嘴。   他很吃惊一样:“你这是什么衣服?这是什么穿搭啊?”   显然,这不符合岁凛这么个富家小少爷的审美。   “你多大了,十二岁还是十四岁?哪有这么大的人穿背带裤的啊?”   池礼才不要被他管着呢。   牛仔背带裤很潮的,好吧?穿起来带着随意和轻松,没有那么拘谨,很适合大学校园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要像岁凛一样,成套的小西装,做好的成衣,修身手工剪裁的衣服,穿搭有自己的风格和偏好,有衣服了还有搭配配饰,香水都得根据穿搭改变。   池礼没那么讲究。   他不怎么会挑衣服,要是真的让他选,黑白灰还好,起码不会出错。可但凡他想稍微创意一点,他就会穿得很恶心。   所以算了。他果断丢下自己挑衣服的权利。干脆就是言扶给他买什么,他穿什么。   言扶的审美很好的,买完衣服了,还会抠好图,做成搭配好图片给池礼发过来。   什么衣服和什么裤子一起穿,按照季节天气给池礼分好了。   言扶给他做了电子衣柜,池礼也给言扶做了暖暖。   所以,岁凛说什么重要吗?池礼才不管。   再说,池礼哪里多大的人了?他十八岁是很大的人了吗?   背带裤怎么了?要是换谢温汀28岁的年纪穿背带裤,可能有点违和,不过违和的也是他总裁的身份而不是年纪嘛。   28岁都不能算是多大的年纪,穿背带裤也不是很过分的事情,这种穿搭怎么就碍着你的眼睛了?   池礼就不管。他就穿,他不仅穿起来,他还穿着出去呢。   今天在西操场那边有社团招新活动,不仅有宣讲会,还有各种摆摊。配合填表调研的话,可以领小礼物。   池礼觉得挺好玩的。   这种社团招新他去过几次了,不过之前都没有碰上动物救助队的招新。   听说这次学校的动物救助队会来招新,池礼就很感兴趣。   救助队会带着学校里做过绝育被统一喂养收容的小猫学姐小狗学哥过来,那不是正好吗!   不仅可以了解社团,还可以撸猫撸狗耶。   池礼要去。   他出门的时候,纯粹就是顺嘴问了岁凛一句:“你要不要一起来?”   结果岁凛当真了。   “你又是洗漱又是换衣服的时候我就等你叫我了。”他说起话来还是有点抱怨的。   可人是有点傲娇的,走那两步是连跑带颠的,语气昂扬着,像是小学生要去春游了:“可你才叫我。”   岁凛甚至都不回去换衣服什么的。他冲到门口,穿了鞋就要和他一起去。   池礼看着他坐在那里换鞋,沉默了一下,摇摇头笑起来。   岁凛高高兴兴换完鞋,去看他:“走吧,咱俩走!”   池礼这个时候,慢了半拍地意识到,或许他接下去说的话,不是岁凛愿意听的。   他是不是以为就他们两个出去?   那怎么可能呢?   池礼瞧着他眼睛泛起的微光,明明自己也不确定,可总觉得他在做什么有点残忍的事情。   像是捏着小狗的耳朵,在它吃饭的时候,拽走它的饭盆。   “言扶也去的。”   小狗一下子就没那么高兴了:“他怎么也去啊?”   池礼:“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们这种,不是叫竹马吗?”   “我们竹马就是这样,我们一天见不到面,两个人都难受到要死掉嘞。”   岁凛不想听这个。他不想叫池礼讲话了。   说的这都是什么呀,没有一句是他喜欢听的!   他捂着耳朵,瞪着眼睛。   “他学什么医呢,他也来农学院多好啊,你们可以一起种地。要是真的见不到死掉了,就用你这只小土包子的土,把你们埋掉。”岁凛嘀嘀咕咕的。   不过,到底是跟在池礼后面,一起出去了。   他们到了西操场的时候,言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何止是岁凛不是那么想看见言扶,言扶看见岁凛的时候,也顿了一下。   只是他平时就是钝钝慢慢的,倒是叫人瞧不出来。   人挺多的,也热闹,动物救助队的摊位很大,借了好些猫猫狗狗前辈过来吸引学弟学妹。   池礼凑过去,瞧见一只黑白花的奶牛纹小狗,这只小狗身上的毛都是短短的,偏偏脑壳上的毛长长的。   他掏出手机给小狗拍照,拍了几下,又不是很满意。   池礼就叫言扶:“不行啊,我的手机拍照就是不好看。我还是用你的手机拍吧。”   他这么讲了,言扶自然地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池礼在拍照,言扶也没有一直傻傻在旁边候着。   他看见对面的沙画社在叫人填表发小礼物,他就凑了过去。   一看那些小礼物,就知道沙画社也是精心准备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画沙画用的沙子,裱起来的小小一幅做好的沙画,以及小公仔小挂件什么的。   都是很小,但是很可爱,有收藏价值和纪念意义的东西。   言扶看看他们发的表格。   填表嘛,主要就是收集一下个人信息,填一下调查问卷,至多也就是以后有展览的时候,会发短信邀请大家去看什么的。   这种表平时大学里填得多了,帮个忙的事情,大家都习惯了,所以填表的人也挺多的。   言扶看着装了彩色沙子的小玻璃瓶,知道池礼会很喜欢。池礼喜欢小小的又亮晶晶的东西。   不过,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沙子也是有不同的颜色搭配的。   言扶自己领了一个金色和红色搭配的,又觉得旁边绿色和粉色的搭配起来也格外清新漂亮。   于是他又拿了一张表格,想帮池礼多领一个。   他埋头写字的时候,岁凛抱着胳膊站在他旁边看着。   岁凛突然开口:“就算你要帮他填表,你总归也要问一下他的个人信息吧?”   出生年月日,星座血型,手机号,邮箱号……岁凛冷眼瞧着,那表格上杂七杂八问了很多信息,难道言扶帮池礼填表都不用问的?   自作主张,看你填不满的时候就为难了吧,切。   结果,哈哈,言扶问都不用问。   岁凛清楚地看见,言扶甚至不用多想几秒,他明显是把池礼的个人信息都记在了脑子里。   需要的时候,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全部背出来。   一溜顺着写下来,一点迟疑犹豫都没有。翻过去就继续写调查问卷。   岁凛不服:“调查问卷你怎么填呢?我看看题目……喜欢什么艺术风格?对于沙画有什么了解?之前看没看过沙画展览?刷没刷到过沙画的视频?喜欢静物还是动态表现……”   他看着言扶一点一点勾着作答,冷笑一声:“也是,这些问题你随便勾了。收问卷的学姐也不知道你是瞎写的。”   言扶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我才不是随便写。”   话里的意思就是,他写的都是真的。   都是池礼想的,他了解池礼到不需要问池礼,就知道池礼的个人信息,就知道池礼的生活细节和取向偏好。   想问池礼什么,不用送到池礼面前,言扶通通都可以回答。   哦,这就是发小竹马的威力啊。岁凛冷着脸,倒是懂了。   言扶不说话还好,他不说话,岁凛的情绪只是莫名其妙地在血管里面冲撞着。   言扶一说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刺激岁凛。   可岁凛的声音平静极了,一些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情绪涌了出来,像是突然有了一点恶劣的心思。   岁凛:“你为什么不问池礼就可以勾,你为什么洋洋自得,自以为你全部了解他?”   “你帮他选这个礼物了,你确认他不会喜欢别的什么了?”   他声音甚至带着一点柔和,听起来仿佛只是好奇。   提起池礼,言扶就快乐起来,就不是一般的哑巴了。   他肉眼可见地雀跃几分,轻轻说:“他以前就是这样的,他一直是这样的。”   以前这样,一直这样,所以现在这么填写,自然一点毛病都没有。   言扶说的这句话,明明是此时此刻,此间此地说出来的。   可这句话,却像是带着很多年时间里的灰尘,一下子涌到岁凛面前。于是他呼吸间都带着灰尘的味道,他清晰地觉察到心里有点发涩。   岁凛嗤笑了一下:“哪个以前?哪个一直?”   他突然生气了,有点像是恼羞成怒,有点像是输掉了什么,可不服输,僵持在那里的样子,眼角都有些红。   可是,奇怪了,这里哪里有什么比赛么?他输掉什么了,又在不服输什么呢?   岁凛盯着言扶:“你要说多久?你要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事情吼遍整个江沅吗?你嘚瑟什么?你装什么?”   言扶站直身体。   他有点迷茫。   ……什么他说多久,他能说多久,他又不喜欢说话,明明是岁凛过来叽里呱啦。   而且,他哪里说什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事情了?哪里刺激到岁凛,又到底是刺激到什么了?   言扶在怀疑人生的时候,池礼也在质疑世界。   池礼本来拿着言扶的手机在拍照。   他拍了好些小狗的照片呢!他就在相册里面,一张一张翻着看。   按道理来说,翻手机相册这种行为,有点没有分寸感。可是,这是池礼和言扶呀,他们从四岁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来,隐私的界限在他们这里非常模糊。   许多看起来有些冒犯,应该充满边界感和隐私感的事情,在他们面前从来没有被提醒过。   他们知道彼此的支付密码,言扶可以拿着池礼的身份证,池礼不怀疑他会拿着身份证去搞什么网骗贷款。   池礼也可以握着言扶的手机,一点一点地看着相册。   主要也是因为,言扶相册里基本全部都是池礼的照片和一些无用的截图。   来源也很杂。   他给池礼拍的,他抓拍到的,池礼发他的自拍……各种各样的照片,多到他的手机相册里面,没有什么他自己的照片。   言扶手机里面实在是有太多他的照片了。   于是,一点异样,就极易被察觉。   池礼翻相册时候,一个左滑,一张照片就跳进了他的眼帘。   是言扶存的一张图,是一张他和……岁凛的合照。   明明到处都是池礼,明明是池礼占满的地方,里面突然冒出了另一个人。   池礼握着手机,盯着屏幕,感觉好像有什么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他带着一点天真的困惑。这种困惑和面对解不开的统计学例题,是一样的程度。   他突然不懂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存岁凛的照片呢?   岁凛也一直在言扶身边,陪着言扶好好长大,一起走过十四年吗? 第21章 他有点喜欢他。   于是,池礼忍不住去想。   他就是去想,言扶存岁凛的照片,是要做什么?   池礼捏着言扶的手机,突然怎么也不对劲了。手腕有些酸,手心也有些烫,明明他看言扶的手机,一向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的。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翻对方手机”这么个大雷,在他们这里完全不用有所芥蒂。他向来从容地看言扶手机。   可此刻,他心底却泛过一丝心虚。浅淡的,却真实存在的。   他默默按下了言扶手机的熄屏键,在原地停滞了一会儿,也没有想明白。   他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些心虚的慌乱,也不明白言扶和岁凛有什么交集。   医学院和农学院离得都很远呢,连一栋共享常用教学楼都没有,也没见谁修双学位一边学医一边学农的。   岁凛脾气又不好,会叫人小土包子的娇气包是什么温文尔雅的好朋友吗?完全不是。   言扶对岁凛那么感兴趣吗?感兴趣到存了岁凛的照片?可因为什么呢?就因为岁凛长得还挺好看的?言扶才不会有那么肤浅的想法呢。   池礼带着费解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两人正凝视着彼此,一言不发。   他俩知道彼此都是在僵持着,池礼却没有看出。   池礼蹙起了眉毛。   好一副……眼睛里只有对方的专注眼神啊。   池礼更觉得怪异了。   “手机。”他挤到岁凛和言扶的中间,插话道,“言扶的手机。”   他看着言扶,把后脑勺留给了岁凛。   言扶本来有点闷闷的不高兴。他一直就不是很喜欢岁凛,现在好了,他现在开始讨厌岁凛了。   他想,他又是炫耀什么了?说一两句事实,就是炫耀吗?   怎么和池礼相关的事情,在岁凛的眼里都是他的炫耀了?岁凛和池礼才认识一个月,就这么霸道。   那实在不是什么可以做朋友的脾性。别说池礼了,连言扶这一关都是过不去的。   岁凛看见池礼过来了,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平复好一点心情,低头去瞧摊位上的东西。   他不会叫自己难堪的一面暴露在池礼面前。   言扶更是没有主动提起他们之间的争端。言扶把两个小玻璃瓶塞到池礼的手里,池礼低头去看,装了彩色沙子的小玻璃瓶亮闪闪的,精致又可爱。   他拿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真的是喜欢极了。   看见他喜欢,言扶就很高兴。他偷偷望了一眼岁凛,把生起来的那点气,也就散掉了。   他像是吃饱零食的小孩,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于是善良地不在同伴面前吧唧嘴。   因为他知道没有零食吃的同伴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知道那不成行的心思,会和过往的那些破碎掉的心思一样可怜。   可言扶,是言扶。他不会幸灾乐祸,他悄悄地,一半可怜岁凛,一半可怜自己。   -   过了九月份,十月就是秋天了。   秋天没有夏天那么炎热,也不似夏天那样闷着气,指尖在额头上摸一下都是薄汗,年轻人凑在一起到处都是荷尔蒙。   秋天总是叫人平静下来。叫人吹一点凉爽的风,在心虚和怀疑里,眼底落上光晕。   池礼没有闲着。   他看起来对这个不开窍,对那个也不在乎,可他自己觉得自己还挺敏感细心的。   于是他到底是发现了一些什么,他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   池礼觉得,言扶有点过于关注岁凛了。   拜托,岁凛只是他的室友,用得着言扶那么关注他的室友吗?池礼到现在都没分清言扶的室友到底谁是谁,他连言扶室友的名字和长相都对不上呢,怎么轮到他这边的时候,言扶对岁凛那么关注啊?   言扶最近每天和池礼见面,或者是聊微信的时候,总是要问岁凛。   “岁凛去吗?”   “是带给岁凛吃吗?”   “岁凛和你出去玩吗?”   “岁凛也和你去蹭实验课吗?”   “岁凛考四级吗?”   “岁凛有说我坏话吗?”   ……   岁凛岁凛岁凛岁凛,池礼之前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言扶念久了,他比言扶先烦。   一天是要问个五六次的!久而久之下来,怎么会不引起池礼的注意力呢。   直到这天,他们在食堂吃麻辣香锅,池礼看着他,闷里闷气憋半天,憋出来一句:“岁凛不吃饭不饿吗?”   池礼抬头,漂亮的脸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光芒:“把他饿死怎么样?”   言扶:“嗯?”   池礼说完,自己先愧疚了:“我不是说真的要饿死他,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室友,我管他饿不饿就行了,你管他做什么?”   言扶垂下目光,嗯了一声。   池礼捏着筷子,说话有些心不在焉。   “你之前说,你室友和同学都很无趣,你不愿意和他们玩,就总是等我,也总是和我一起。”   池礼没有话里有话,也从未做什么试探模样。   他只是带着纯然的困惑,像是问出了看月亮的那个晚上,他就应该问出的问题。   他问言扶:“所以现在,你不那么想了吗?”   “现在,岁凛是有趣的那一个了吗?”池礼不解极了。   -   “然后呢?”谢温汀扬起眉梢,“然后你的好朋友怎么说?”   池礼坐在谢温汀的庭院里,搓着面前比格犬的狗头。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少年愁绪的低落:“言扶什么也没说。”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继续吃饭了。”池礼有点儿无奈,“他……不是能言善辩的性格,有时候他能表达出的。不到他心里所想的十分之一,很多情况下,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于是,就这样默默地闷闷地,像潮湿压抑的梅雨季,就那么……淡淡地过去了。”   池礼叹口气,他好像懂了。   他停下了摸小狗头的手:“可是,无法回答,不就意味着承认吗?”   就承认,岁凛在他眼里是有趣的那一个,就承认,他真的对岁凛和旁的许多许多人不是同样的态度。   言扶,也要“特别”待他吗?   谢温汀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闹矛盾了?”   池礼却不承认这么一点事情,可以被称作他们十四年友谊里唯一的矛盾。   这么一点小事情,配不上“唯一的矛盾”这么大的帽子。   他摇摇头:“算不上吧。”   只是一点点而已,像可乐里的气泡,消散前刺激了一下舌根,也不耽误它消散,可它也总是注定消散。   谢温汀却有自己的坏心眼。   他二十八岁了,大池礼的十年又不是一直在玛卡巴卡,他做总裁几年,总有自己挑拨离间的手段。   谢温汀语气轻柔:“礼礼,抱歉又这么叫你。我只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有些感情太长了,只会叫人越来越筋疲力尽。”   池礼诧异地看他:“你这么想的吗?”   “不否认,人们谈感情的时候,总是……最鲜活、最快乐、最可爱的样子。可是人总不能一直谈论感情。”   “不是所有的竹马发小,就一定要一直黏在一起的。”   他说完,眼看着池礼仿佛若有所思。   谢温汀就满意了。   他其实满意早了,眼看着池礼仿佛若有所思,其实池礼根本没有在思考。提起言扶,池礼的大脑就好像是光溜溜的鸭肠,没有任何褶皱,思绪还没出现就滑得无影无踪。   谢温汀以为池礼听进去了,结果池礼根本没听进去。   池礼堂而皇之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小谢叔叔怎么会说这种话呀?小谢叔叔当然是很好的人,小谢叔叔没有什么坏心眼儿的。   所以,小谢叔叔说这种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小谢叔叔你,没有竹马。   小谢叔叔你二十八岁了,如果你有四岁就认识的朋友,你们就是认识二十四年了,你还会说什么“有些感情太长了只会叫人精疲力倦”吗?   你不会的。你没有体会过,你不懂的。   当然咯,那小谢叔叔的建议一点儿都听不得,不如摸一摸小谢叔叔的狗。   池礼就说起别的事情:“对了,你车子的后备箱里还有东西呢。”   谢温汀是叫司机去接的池礼,池礼自然是坐他的车子过来的。   可,什么东西?   谢温汀叫人去车库拿过来。   拿到他面前的时候,谢温汀才发现,是一袋土豆,大概六七个,个头不小,新鲜极了,像是才挖出来不久,上面还带着零星的泥土。   池礼笑起来眼睛亮亮地:“是老师给我们的!这个品种的土豆很好的,特别软,入口即化。不适合做薯片,但做薯条和土豆泥特别好吃,沙沙糯糯甜甜的,特别有土豆的清香味。”   是农学院试验田里的品种,种出来大家分分。池礼觉得好好吃,他就想让谢温汀也尝尝这么好吃的土豆。   池礼很喜欢土豆的。   他看土豆的目光无比深情:“土豆太好吃了,土豆丝好吃,土豆片好吃,油炸土豆好吃,熏酱土豆好吃,土豆泥土豆块芝士土豆都好吃。”   “伟大的土豆,如果世界上有神,请一定要有土豆神。”池礼说完,自己美滋滋地。   谢温汀望着大颗大颗咕噜着的土豆,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   ……从来没有人给谢温汀送过这种礼物。不昂贵,不奢靡,送他带着泥巴的好吃土豆。   像是,把赤诚的心捧到谢温汀面前,没有半分成年人世界里利益交换的暧昧意图,只是坦然地想叫你吃到他觉得好吃的土豆。   而带着土豆来见他的池礼,又那么漂亮。   他对待他,像对待土豆,如对待土地般对待感情。种瓜是瓜,种豆是豆,他们是新认识不久的朋友,于是在感情的土地里种出土豆。   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对他这么用心,这么朴实真诚又可爱。   谢温汀有点被迷住了。   完了。完蛋了。   他像是本来好好地住在庄园里,就在不远处的门口庭院,侍弄着自己的玫瑰花。   结果一回头,入目的尽是烟雾和火光。   他带着恶劣的看热闹的心思,想去瞧瞧是哪里的房子烧着了。一看,哦,原来是自己家烧着了。   是谁对着小十岁的小孩走心啊?哦,是我。   一股蓦然的冲动,直接把所有理智全部撞开,叫他忽略年纪和性别,压不住觉察到他更多可爱的心思,和加速的心跳。   叫他意识到,他对池礼不只是狎昵和占有,他真的……开始有点喜欢他。   谢温汀无法坦然面对池礼那种“嘿嘿我把好吃的分享给你”的目光。于是他低头,借着抱狗的由头,把额头抵在狗的颈部,遮住自己复杂的目光。   一时之间,他心里情绪浓稠到如同翻江倒海。   他深吸一口气,想平复心情,却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呕。”   艹,这狗好臭啊!!什么狗啊这是!实在不是好闻的小狗味,这狗怎么了,这狗是毒气小狗吗??   池礼听见他在那里呕,委屈地发出一声:“诶??”   怎么了!是我怎么你了,还是土豆怎么你了!霸总就可以这样对待土豆神吗,因为霸总不吃薯片吗?   “是狗恶心,是狗臭。”谢温汀急忙辩解,“和你没有关系!”   你香香的,你是那种薄荷洗衣液的清纯味道,你当然香香的。   狗就不是了,狗有脚臭味。   他养了这狗没多久,已经给庄园前后换了三次草皮了。好在他挺有钱的,不然他一天只能吃一顿午饭,因为早晚都被这只大耳朵比格气死掉了。   池礼不赞同,怎么蛐蛐小狗啊。   他赶紧捂着狗的大耳朵:“天啊怎么可以对两岁的孩子说这种话!”   怎么如此直白地说小狗!二十八岁欺负两岁,天理何在! 第22章 哥哥别拉了,我害怕!   那这么看的话,会伤害小狗心的小谢叔叔,好像也不像他什么好人。   池礼迟疑了。   ……那他刚刚不会是故意挑拨离间吧?   他慢半拍地想。   应该不会。他比谢温汀小十岁呢。   他比谢温汀小这十岁,可是从刚上初中到大学毕业的十岁哎。平时瞧着念着十年,只看十年这个数字不觉得有什么。但摆出来一看,这边他大学毕业了,这边他才上初中,这年龄差一下子就明显了。   池礼想,都比他大十岁了,完全不是一个年龄段的,谢温汀都很成熟了,估计不会挑拨离间。   所以,不是主观意义上的使坏,那就是不懂所以说得不对。果然,是谢温汀不懂竹马。   池礼揉揉小狗的脑袋,哄哄小狗:“不要听他那么讲,我们是香喷喷的小狗味,对不对!”   他又对着谢温汀开玩笑:“哼,伤小狗心的坏男人不准养狗。”   谢温汀坐在花园的藤椅上,向后靠去,把腿伸长。他半躺在那里长长的一条,长手长脚,偏又挂了一点玩味的笑意,意味深长:“那不行。”   “狗是一定要养的。”他这么说。   提起这个,池礼顺嘴就问:“你的狗叫什么名字呢?怎么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名字?”   谢温汀是实用主义者。   狗要什么名字,管狗叫狗,狗就会跑过来了,那还需要取什么名字吗?完全不需要。   他向来不做无用的事情。   可他又收下池礼带来的土豆,吩咐厨师像池礼说的那样,去做薯条和土豆泥来吃。   尝尝特别软,说是软到入口即化的土豆,沙沙糯糯甜甜,又很有清香味的土豆,做出来是什么味道。   和小十岁的大学生一起品尝他学院里的土豆味道,这算是无用的事情吗?   谢温汀也不知道。   但土豆很好吃,他给池礼倒冰镇可口可乐的时候,池礼笑起来也很漂亮。   -   谢温汀没有帮到池礼。   池礼还是不懂,那张言扶手机里的岁凛照片是什么意思。   他实在不知道言扶和岁凛之间有什么更多的交流,从言扶那里问不到,索性池礼就去问岁凛。   岁凛脾气不好,好像他不喜欢天底下所有的人。不喜欢程薄霁,不喜欢言扶,看见池礼凑过来,他往沙发上一衡,抱着胳膊冷笑。   看起来也是够不喜欢池礼的。   池礼也坐到沙发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又在外面欺负人了吗?”   这是什么问法?岁凛一下子就想差了。   岁凛:“程薄霁又在你面前说什么了?好啊,他一个学法的就是这么无法无天的?我要告他!”   他下意识就觉得是程薄霁说他坏话。   岁凛也去说程薄霁的坏话:“明明比我们都大,可长得很局促,一副可怜相,去哪里都可怜巴巴的,烦死了。”   “但这种一般又很讨人喜欢,可能大家都喜欢弱势又可怜的吧。”他翻了个白眼。   池礼:“不是学哥的事情,是言扶,是言扶的事情。”   他急忙打断岁凛,把谈话拉回正轨:“言扶最近老问起你,你和言扶关系很好吗?我是没看出来。”   “你当然看不出来。”岁凛吐槽,“我和他……”   岁凛看不惯言扶,看不惯极了。他张张嘴,到底是没说出口。他也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知道说程薄霁可怜和说言扶坏话是两码事,前者是学哥,后者是竹马,那分量都不一样。   瞧瞧言扶隔三岔五过来给池礼做饭,再瞧瞧池礼好多东西都是言扶挑好买了取完快递拿过来拆完放在池礼面前,言扶和池礼这两个人绑定得太死了,所以岁凛看不顺眼是一回事,他说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才不说。   池礼又问:“那你觉得,言扶这个人怎么样?我知道,他人缘不太好,人闷闷的,沉默不爱说话,但他其实很善良,他是最忠诚的朋友。”   岁凛表情很复杂:“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轮到你向我炫耀了吗?”   “……我不明白了。”岁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池礼舔了一下自己有点干涩的下唇,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觉得,他可能,喜欢你。”   他的声音清凌凌的,仿若寒潭冰水,一股脑灌进了岁凛的耳朵里。   岁凛下意识地发出惨叫:“啊!!”   他好像被吓到了,大叫一声,他这么一激灵,给池礼也吓到了,池礼身子向后仰了仰,目瞪口呆地看着岁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岁凛:“哈哈哈哈哈艹!”   他笑完,大骂出声。   岁凛:“救命啊,你……”   他都语塞了,他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整个人都像是要碎了,一个破碎的他,想破成玻璃碴去平等地扎每一个路过的人的脚。凭什么只有他被刺激到了!所有人都得过来一起发疯!!   结果,岁凛看着池礼的眼睛,和池礼对上眼神之后,他缓缓地明白过来了。他意识到池礼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同性之间同性恋爱的喜欢。   是“喜欢和你一起玩”的那种喜欢。   可是那也很吓人啊!言扶哪里喜欢岁凛了?言扶一张嘴就是“从小四岁就认识”“十四年朋友”“一起长大”,没有一句是岁凛喜欢听的。   他恨到像给言扶的嘴巴糊上胶水,叫他真正做哑巴是有可能的,说他和言扶有什么好一点的关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池礼表情很认真。   岁凛要说出口的吐槽话一下子就改了方向,他语意不明地问:“那又怎么了,你不允许言扶喜欢别人?”   “这又不是湖顷,江沅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人,有大把的人可以喜欢,你不高兴言扶喜欢别人?”   岁凛看他:“你好霸道啊。”   不是霸道总裁的那种霸道,是霸道幼崽的那种霸道。   “我不会拦着言扶交朋友的。”池礼这么说。   如果他神色不是低沉沉的,岁凛就信了他的话了。   池礼回了自己屋子,坐在他和言扶捡来刷好的凳子上,坐在言扶缝补绣了小狗的垫子上,眯着眼睛转着脑子。   他想着,总得有个法子。   于是,池礼做出了个神级操作。   他给他们仨拉个微信群。   他们仨,池礼、言扶和岁凛。他拉了个群,并且在群里发消息。   【以后我们有什么事情,就都发在群里吧!没什么不能看的,不要私聊不要私聊![小狗冲刺.gif]】   言扶和岁凛有什么私聊的,别聊了!都发在这里叫池礼看看!大家都堂堂正正明目张胆光明正大!   岁凛对着手机屏幕,感觉话都堵在嗓子眼儿了。   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三个字:“你!我……他……”   池礼说到做到。   他和言扶的私聊都没了,有什么事情都在群里说。   言扶没搞懂这是为什么。但他很听池礼的话,池礼说做什么,他就怎么做。   于是群里的消息开始刷起来了。   岁凛盯着屏幕,发现他俩真的在群里说话。他一想,那……也行吧。虽然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发生的,但是他不吃亏啊!他可以实时监控池礼和言扶的关系!   什么从小认识的十四年竹马,早晚给你们搞散。   结果。半小时后,岁凛就退群了。   第一,他根本融不进去,那两个人是自行车,他是皮皮虾,那两个人是曲奇饼,他是小乌鸦。   第二,西八吵死了!!   池礼哪里来得那么多的话要说?还有言扶,看见消息就看见了呗,非要在那里“嗯嗯”“喔喔”“哇”地发一些废话。   池礼一句,他嗯一条,池礼又说一句,他哇一条。   什么电子赛博捧哏,吵死了!! 第23章 偷偷抱抱   池礼,实在是个很真诚的男大学生。   他说有什么事情都在群里说,诶,不是说着玩或者说出来骗岁凛的哦,他是真的在群里说。   本着想得到什么就先付出什么的原则,他想暗戳戳监督岁凛和言扶聊什么,就很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和言扶的聊天,晃给岁凛看。   请看。   ……岁凛其实是很想看的,但并不想看那么废话又那么多的聊天!   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说啊?他只在那个群里待了半小时,却硬是有种自己耳朵很痛的错觉。   他晃了晃手机,摸了摸了手机后盖,感觉手机都被池礼说卡了。   而且,知道池礼和言扶是黏糊糊麦芽糖粘在一起的好朋友,是一回事,围观他们真的黏糊糊聊天,就是另一回事了。   岁凛有点受刺激了。   平时看不出池礼是那种很健谈的人啊,怎么有那么多话和言扶那个闷葫芦小哑巴说??   给他气得退群了。   和言扶说话有什么好玩的,言扶就会“嗯嗯”“是呀”,这种配合度,岁凛觉得自己比他强出一万倍呢,怎么不多和他聊天?   退群,必须退群。   池礼看见岁凛退群了,还很困惑。   诶岁凛怎么退群了?他有些茫然,难道岁凛和言扶说的话,真的不可以叫他看见吗?啊,就看一点点都不行吗?   他不死心,他又拉了个群。   这下好了,他还没说话呢,岁凛先在群里说:【哥哥别拉了我害怕!】   别拉了别拉了,别把我往群里拉了!!   岁凛的模样有点崩溃,池礼呢,池礼看着手机屏幕,有点爽到了。   他脑子分出一点余地在想,耶,他叫我哥哥诶!池礼一直以来都是做弟弟的角色,冷不丁有人叫他哥哥,他还挺高兴呢。   这么一想,好像岁凛的年纪确实比他小一点。在他身边的生活圈子里,如果有谁叫他哥哥的话,那也就只有岁凛了。   岁凛在群里闹,一会儿文字一会儿语音一会儿表情包,报复池礼和言扶刚刚的刷屏。   岁凛不许池礼什么事情都在群里说给他看!   池礼有点心虚。   那我不说,怎么看你和言扶有没有背着我聊什么呢?那他怎么监督瞧瞧岁凛在言扶那里是不是真的是什么有趣又感兴趣的例外呢?   言扶对着屏幕看岁凛的消息一条条往外冒,他也有些不自在。   干嘛岁凛老掺和进来啊?他也不满意。   可岁凛是池礼的室友,室友这种关系,又的确会是密切一点的关系,岁凛还是池礼的室友也是同班同学。   如果朋友把分为阶段性来看的话,在大学阶段,岁凛应该是比言扶更亲近的朋友。   言扶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真的。   他不介意岁凛和池礼的亲密关系,把岁凛拉进他们原本一对一的关系里,他也可以接受的。   他只是有一点难过,一点点。   言扶很听话,池礼说在群里说话,他就跟着说,又说不用了,他就也跟着不用了。   第二天,言扶照例来寝室找池礼的时候,池礼发现,言扶又开始用那种不安的神情盯着岁凛了。   就是那种看两眼,又垂下眸子,偏偏不死心,隔一会儿就去瞧瞧的眼神。   岁凛任由他打量,抬起下颚,有点挑衅。   池礼摸不透他俩都是在想什么。   他感觉自从上了大学,平静的生活就乱起来了。就像平静的湖水被掷入石子,沿着中心随着波纹泛起涟漪。   一切都超出预料,一切都莫名发生。   最后群里还是安静下来。反正,他们仨留下了一个群。   这个群再被启用的时候,就是十一假期了。   岁凛在群里发消息,叫他俩去酒吧派对玩。   他估计发给池礼,池礼也会叫上言扶,为了减少池礼和言扶说话的次数,他宁可自己在群里发消息通知他俩。   【在VITA酒吧有场派对,赞助商付钱畅饮,我们可以免费去玩。很多人去的,你们俩也要去!一定要去!】   发完微信,他生怕池礼看不见,又过来和池礼说:“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看见我发的消息了吗?”   池礼对酒吧没有什么好感,坐在那里不动地方,有些犹豫:“我要去吗?”   “那里环境好管理严,酒也贵得吓人,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是很有趣吗?你怎么不去?”   岁凛怂恿他:“你去玩一下呗,多尝尝不同品类的酒也是多见识些东西,你不是好奇心很重的嘛,这种派对很适合你去啊!”   池礼想想,也是。去见见世面不是很好吗,之前“酒吧”这种东西都只是在网上和小说里见到的,现在可以看到实物了,去参加派对也很好玩。   他怀着浓浓的好奇心和滤镜,和言扶一起去了VITA酒吧。   刚一进门,他就后悔了:“吵死了!”   话还没说出口,手已经捂在耳朵上了。   台上的乐队演奏着摇滚乐,入目是射灯打的五彩斑斓的光,灯球折射出各种各样的光斑,尽数洒在地面和人群里。   可是明明都打了这么多的灯了,里面还是暗极了,笼罩着一层蓝紫色的光,神秘又叫人摸不着头脑。   起码池礼是真的没有摸到头脑。   他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走,言扶站在他旁边,于是他俩跌跌撞撞地往前,奔着远离舞台的角落挤过去。   走了一会儿,发现里面有一排吧台。这里可以听到音乐又没有那么吵,池礼揉了揉耳朵,松口气,侍应生过来问他们喝什么的时候,他俩按着之前做功课现学的知识,点了一杯低酒精度的莫吉托。   在吧台边坐下,池礼手肘撑着吧台,环顾一圈,和言扶窃窃私语:“没看见哪里好玩啊,感觉还没有麦当劳好玩,麦当劳套餐还会送玩具呢。”   言扶点头。   言扶眉眼间有点愁绪:“我还要做高数作业呢。”   池礼也没写。   但他不着急,他摆摆手示意他相信言扶的手速:“你们不是周三下午高数吗?那你留到那天上午再写都来得及。哦不行,那天上午你们有那个系统解剖学的实验课,那……那我们回去就写吧。”   他和言扶对视,心有戚戚地碰了下杯。   池礼啜了一口莫吉托,扬起了眉毛。照他说,这根本不是酒,没有酒味不说,还清清爽爽甜滋滋的,薄荷味和青柠味都很明显,是小甜水一样的冰饮。   他喜欢喝甜的。虽然这个比不上可口可乐好喝,不过也不错啦。   池礼就一边喝东西一边和言扶聊天,他完全没理解“酒吧”好玩的地方就在于搭讪和艳遇,不向外社交玩点儿年轻人的游戏,那来酒吧干嘛?他和言扶这个架势,坐在奶茶店也是一样的。   不过他笨了点,其余人可不笨。池礼和言扶聊天没说两句,就有人过来搭讪。   “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   池礼正在和言扶讲驴老师的光辉事迹,他正上头呢,岂能轻易打断!他头都没回:“稍等一下吧我们在聊天。”   搭讪的:“嘶。”   没两句话,又过来一个。   “你好,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池礼:“啊,今天都是免费畅饮的,你还花钱了吗?那你记得去退掉喔。”   搭讪的:“啧。”   后面再过来的,还有看见言扶就先道歉的。   “不好意思,没注意你带了伴儿。”   池礼没当回事,言扶则盯着人的背影打量了几分。   他俩一直坐在那里聊天,直到有个人上来就拍了拍池礼的肩膀。   池礼一回头,看见程薄霁清纯的容貌在紫色的灯光泛起迷离的光晕。   “学弟?”他叫了一声池礼。   来了酒吧,程薄霁的妆也和在学校里不一样了。他把眼线拉长了一点,画出了猫眼的效果,高光闪亮亮的,射灯扫过,瞧他魅惑又漂亮。   程薄霁俏生生站在那里:“我朋友在那边,走啊,我介绍你认识一下。”   池礼欣然应允,站起身,回头想问言扶,程薄霁却看着言扶:“小言就留在这里,看着酒好吗?”   他五官偏大,脸小,真的如同岁凛说的那样,长了一副局促的可怜相。他顶着这样的脸,语气又温柔,怎么说话都显得他是真心为你考虑。   “这边到底是酒吧,难保没有坏心眼的人。酒杯最好不要离开视线,不然万一被人放了东西呢?小言留在这里帮小池看着酒杯,好吗?”   池礼还没说什么,言扶听见是帮池礼是对池礼好,踩着程薄霁的话音急忙点点头。   “好啦。”程薄霁笑起来,推搡了一下池礼的肩膀,“那我们走吧!”   留在原地的言扶,坐在那里瞧着池礼的背影,默默地坐好。他说坐好就是坐好,二郎腿都不翘,坐得规规矩矩的。   “言、言扶?”   一道不清晰的声音叫他,他回头看看,就看见岁凛晃晃悠悠过来了。   岁凛按着吧台台面,站稳了。看见言扶自己在,他好像有些幸灾乐祸:“你自己啊?言扶,你自己一个人?”   言扶没说话,盯着那边池礼和程薄霁他们瞧。岁凛迷迷糊糊顺着言扶的视线看过去,正瞧见程薄霁托着下巴,用星星窜花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池礼看。   岁凛一下子就火了。   他也是有点喝多了,他想冲上去要打程薄霁。   言扶都懵了:“你做什么?”   岁凛站稳,眯着眼睛仔细看看,更生气了,他伸手一指:“你没看见那个绿茶在摸池礼的胳膊吗?我要过去给他一个大比斗!”   言扶都不敢想那个画面!   他死死扯住岁凛的衣角,试图讲道理:“学哥在和池礼说话呢,你过去很影响他们聊天。”   岁凛停下身,瞪着言扶:“你干嘛?你就这么把池礼当作易碎品吗?”   “你就那么怕你不顺着他的心意一点儿,他就会不高兴吗?”   岁凛恨铁不成钢:“你应该有点脾气!你比我更有资格过去给他一个耳刮子,而不是在这里拽着我!”   言扶真是死都不明白岁凛。   他也是不明白自己在岁凛面前炫耀什么了,更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冲过去给程薄霁一个耳光。   言扶努力解释,这已经是他和岁凛认识一个多月,说过最多的话了。   “可是他人很好啊,第一次见面他还请我们喝奶茶。”言扶说。   岁凛更气了:“一杯奶茶就能搭讪,就能骗到现在了,他可真会啊!你看见没有!你看他现在拧着身子,这穿了个什么啊……他穿的是低腰裤,wok,他腰都快露出来了,你还没反应?!”   “你没反应就算了,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打他!”   言扶急忙拉住岁凛。   而这时,池礼也抬眼望向言扶的方向。   他看见言扶埋头进岁凛的怀里,像在欲盖弥彰地偷偷抱他。   池礼愣住了。   不是,为什么啊?他眨了眨眼。 第24章 透视装低腰裤   池礼眯着眼睛想仔细看看。   他有点怀疑人生。   干嘛呢这是?你俩很熟吗?没有啊!你抱他干嘛啊?   岁凛还在那里扭来扭去的。   池礼:哇,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扭捏吧?   这是撒娇啊!   你没有好朋友吗,你对着我的好朋友撒娇做什么?   其实,岁凛哪里是在扭来扭去呢?他在挣扎。   我嘞个去了,言扶长得文文弱弱的,力气还不小嘞。毕竟开学之前他是在老家插秧的,岁凛的这把子力气在他这里根本不够看,言扶把他拽得死死的。   言扶甚至用脑袋顶着他,发出闷声的威胁:“不许过去!”   你过去干嘛?池礼在和朋友说话,朋友介绍新的朋友给池礼认识,大家正是social的时候,你冲过去给程薄霁一个大脸蛋比兜,以后池礼还怎么在那帮法学院的姐姐哥哥堆儿里做人啊?   ……言扶完全不考虑被扇了一巴掌的程薄霁以后怎么做人,他只操心池礼会不会社死。   他担忧岁凛莽上去,会叫池礼丢人,会损失掉池礼的朋友和社交圈子。   他牢牢按住岁凛,岁凛力气没有他大,已经开始叫唤了。   岁凛求他:“我去扇死他,也不是扇死你,关你什么事啊你放开我!”   言扶不放。言扶当然不放。   池礼远远看着,眉毛都拧到一起去了。   ……这是在做什么?   程薄霁没注意到言扶和岁凛在纠缠,也完全不知道有人想冲过来扇死他。   他端着一杯马提尼,杯子里是清澈的酒液,像剥开的荔枝果肉。程薄霁端着杯子在池礼眼前晃了一圈,走到池礼身侧,斜着一点歪在那里。   程薄霁这次,可谓是格外有信心。   他穿了低腰裤,露着一截白皙纤细的腰肢,化了一点小烟熏妆,眼线浓了一些也黑了一些,在射灯照过来的时候,格外迷人。   他自然是没有池礼漂亮,可他足够蛊惑人的心神,叫人喉头一动,目光只跟随着他。   尤其,程薄霁平时都是以温柔动人的白莲花形象示人,要不是池礼这只昂贵的限量奢侈品鳄鱼皮包包反应慢得像顽皮鳄鱼,他也不至于又是透视装又是低腰裤的。   以前钓十几个人都没给谁看过这么多,钓了四五年的老鱼都没看过他这副样子。   现在好了,全给池礼看。   他恨不得求着池礼看,大哥,能不能看看,他也算是江沅大学城这一片里顶有魅力的小绿茶,怎么陪你又是去猪圈又是下田地了,你半点反应都没有。   程薄霁给池礼发微信,问池礼早安。   池礼回的都大同小异的。   【学哥早上好我在上高数!】   【学哥我在上无机化学!】   【学哥我来旁听植物学实验课了!】   程薄霁没办法了,特意挑他们不上早八也没什么课可旁听的时候,发消息问池礼出去玩。   哈哈,结果池礼给他拍他吃的包子馅饼和小米粥。   两份早餐。对面还在吃馄饨呢。   程薄霁陷入了迷茫。   ……慢着,池礼知道他在钓他吗?按理说被钓的不应该知道自己在被钓,可也没见过这样的啊?   这也太能学习了吧?也太能吃了吧?!   这怎么不上钩啊,这怎么也不太出来玩啊?   程薄霁看池礼长得好看,标准大美人,世家公子的漂亮。自然不知道池礼其实怪穷的,他约池礼出去玩,自然也约不出去。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的程薄霁是钮祜禄程薄霁,他一个走温柔学长路线的白莲花都画烟熏妆了,他一定要给池礼一个暴击。   绝对,他绝对要在池礼这汪春水里搅动风云!   他就站在池礼身边,喝一口马提尼,压着目光去看池礼,歪一点头,扫视,从容地散发魅力。   言扶没看明白,但岁凛看见程薄霁靠近池礼,他脑子里都拉警报了。   岁凛:“啊他在勾引他!!!”   言扶钝钝地开口:“你不可以这样污蔑人。”   “我污蔑人?我污蔑他?你睁大眼睛看看,他抬起手喝酒,故意把胳膊抬很高,就为了露出他的腰!!”   池礼这时候也注意到了。   他侧过头,望着程薄霁,若有所思:“学哥你……”   程薄霁轻咳一声。   他不叫池礼叫学弟,他直接说:“怎么了?弟弟。”   虽然现在弟弟这个词有点嘲讽玩梗的意思,可在暧昧环境里被哑着嗓子这么一叫,也够叫人起鸡皮疙瘩的。   尤其程薄霁的眼神,嘶,仔细看过去,有点深情。   可惜,他面对的是池礼。   那媚眼儿也就是抛给狗熊了。   池礼望着程薄霁,眼神清明极了。他本来还有点疑惑,慢慢好像懂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程薄霁开始慌了。等、等会儿,你懂什么了?你又懂什么了?   池礼轻轻叹了口气,凑近程薄霁一些,用生怕被旁人听到的气音,说道:“学哥,我看你衣服买一半的,裤子也买短一截的,是……家里真的很困难吗?要不,我们以后拼多多带你一起吧?”   起码买个合身的吧,学哥?咱们学法的耶,做律师还是做法官,也不好穿这些呀。   程薄霁:……时装周刚下来的新款,怎么就遇到了你这么个不识货的鳄鱼脑子啊!   他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池礼看他为难的神色,又懂了:“所以,是故意的是吗?是时髦打扮?”   他是真的困惑了。   他叹口气,很诚恳地问:“这很时髦吗?不好意思学哥,我不太懂,你长得本来就局促,穿得也拮据,都没有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么好看了。”   程薄霁脑子慢了半拍。   啊?什么叫我长得局促啊?   池礼这才反应过来,他老是听岁凛说程薄霁局促局促的,他居然也潜意识这么认为了。   因为,岁凛说得挺对的。程薄霁生得五官大,脸又小,眉毛浓一点,可走势又向下,可不就是局促兮兮的可怜相?   程薄霁脑子有点乱。他一边想着“我长得局促是什么意思我是两室一厅吗”,一边想着“我穿得哪里拮据了每一件都贵得要死”。   可最多的脑容量,还是在想“天啊池礼说我好看”。   嘻嘻嘻他太客气了!哪有他好看啊!没有啦没有啦!好看……倒也是好看的,眼光可以的。   酒吧灯光暗,池礼也没注意程薄霁脸和耳根都发红了。   过了一会儿,池礼都回来了,岁凛也没冲过去“扇死他”。   言扶松了手,岁凛瘫倒在吧台椅上,捂着脸呜呜叫唤。   池礼上下打量着匆匆看了看言扶,发现言扶好好的,这才带着不解地问:“你俩刚刚抱抱了吗?”   言扶还没说话,岁凛先叫起来了。   岁凛横着扭了几下:“我喝多了,池礼,你听好,我现在说的都是我平时不会说的!我只说一次,我不想在你面前讲别人坏话,但我喝多了。池礼,不要因为你长得圣洁,就以为所有人都是天使。他是恶魔,那个绿茶是恶魔!”   池礼看了他半晌,迟疑着指了指自己:“我很圣洁?”   程薄霁是局促的可怜相,他是圣洁的天使,岁凛都是怎么用形容词的啊?   岁凛真的喝多了,他都开始语重心长起来了:“池礼,男人没有好东西。”   他说得一字一顿的。   诶,说别的也就算了,说这个,池礼就不同意咯。   池礼争辩说:“言扶是好言扶。”   站在旁边的“好言扶”本人,一听这个话,急忙找补。   “你才是,你是最好的。”言扶好像美滋滋的。   岁凛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闪到了。   是什么呢?哦,可能是灯球吧。   可也不耽误他咬牙切齿。   岁凛:“艹了我在说正经的,不许你们说数字!4和14都不许说!我耳朵要起茧子了!”   池礼:……谁在说数字啊?没有人说数字啊?什么4不4,14不14的,真的不能和酒鬼沟通耶。   岁凛安静了几秒钟,又开始呜咽起来。   他坐在吧台椅上,仰着头,眼巴巴去看池礼,显得他有点泪汪汪的。   他几乎是用呢喃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不要喜欢程薄霁,好不好?”   他声音很低,但偏偏这时候远处的乐队在切歌,算得上是酒吧里难得安静的时候。而他们三个人又离得很近,池礼和言扶都清晰地听见了岁凛说的是什么。   言扶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手心。   他猛地抬头去看程薄霁的方向,又扫过坐着的岁凛,垂着眸子,闭了闭眼才睁开,胸膛重重地起伏了一下。   池礼想了想,程薄霁带着他了解校园做攻略的时候,岁凛还在叫他小土包子呢!   他才不肯听岁凛的,他说:“学哥那么好的人,怎么你总是对他有偏见啊?”   岁凛:“……我就知道。”   然后,他又开始大叫。   池礼没办法了,只好在他身边半蹲下去,视线和他齐平。   他漂亮的脸,就在岁凛面前。   岁凛迷蒙地睁开眼睛,透过泪光的幕帘去瞧着池礼。水汽朦胧中,酒吧的灯光打了过来。   暧昧的紫色氤氲在池礼的眉眼间,他微微蹙一下眉,都多么漂亮。   岁凛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别跳了。他偷偷和心脏商量。但是不好使,他说了不算。   他傻乎乎盯着池礼的时候,池礼却笑起来,说:“不要叫了,岁凛,你怎么比谢温汀他家的比格狗还吵啊?”   岁凛:“……啊?”   岁凛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恶狠狠地瞪了这个世界所有人和所有狗一眼。   心脏还跳吗?不跳啦?   不跳了才好呢,做不了程薄霁的死敌克星,就做池礼面前的一具尸体好了。   妈的,这才叫让他死死记住自己呢。   岁凛愤愤地想。 第25章 血洗21所大学表白墙   岁凛有点儿破罐子破摔了。   随便吧,爱怎样就怎样吧。只要把池礼从程薄霁那个绿茶身边拉回来了,就很好了呀!   还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吗?随便吧!   他喝完酒的脑子,能做到这些已经很好了。接着,他坐在那里就开始放空,像是整个人脱线了,显得有点笨笨的傻。   本来岁凛长得就是娇滴滴小少爷的模样,矜贵又精致。只是嘴巴坏,平日里也不讨喜。   现在傻乎乎坐着,扁着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看上去收敛了身上的锋利感,显得乖巧又可人。   可惜,没人看他与平时迥异的模样。   池礼回去喝酒,从言扶那里拿过来他之前喝的莫吉托。言扶说帮他看着酒,那就是好好看着。   之前,言扶坐在那里看着酒的时候,把手掌张开按在杯口,下巴抵在台面上,盯着酒杯看。   他盯着酒看一会儿,再去看池礼看一会儿,又回来看着酒。   岁凛来了之后,他忙着拦岁凛,但也不肯掉以轻心。   于是他像拽牛犊一样拽着岁凛的时候,还一直往后回头,就是为了警惕地观察瞧瞧有没有人接近池礼的酒杯。   没有的!   所以现在他放心池礼端起酒杯继续喝。   言扶是倔强又执拗的性格,闷闷乌乌的,多少有点一根筋。答应人家的事情会做好,关于池礼的事情更要做好。   池礼喝着酒,和他说了一下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又吐槽:“程薄霁学哥真的……我有点儿搞不懂他的脑回路,是因为咱们是理科生,他是文科生吗?”   所以有点文艺?有点池礼理解不了的时尚?   言扶觉得,那倒不是。   他想着,程薄霁总是有勇气,一往无前的模样也没有胆怯。每次,程薄霁叫池礼名字的时候,神情多么温和,眼神更是只停留在池礼的脸上。   半点不闪躲,平稳、从容又带着依恋地去看他。   言扶总是羡慕岁凛和程薄霁那样的人。无论脾气外向或是温和,总是勇敢,总是不吝啬地剖一点自己的真心给池礼看。   言扶也想剖一点心,可他和池礼一起长大的,他的心早就长成池礼的模样了。   是过时的,看惯了的,言扶没有勇气剖,也怕剖了多少,池礼都不愿意看。   派对还在继续。   本来这个派对没那么多人要来的,毕竟,到底还是赞助商搞的私人派对性质。   可一听说池礼会来,好家伙,那就刹不住车了。江大的学生和大学城其余学校的学生就压抑不住了,托关系搞名额也要过来!   整场派对里,落在池礼身上的热烈目光就没少过,都盼着池礼喝多了露出一点少年愁绪的脆弱,可以叫人见缝插针上去走进大美人的心。   结果所有人都失望了。   池礼喝了两杯莫吉托和一杯长河日落,后者酒精度挺高的,但他眼神清明,一点儿打晃都没有,还问侍应生点单要提拉米苏小蛋糕吃。   池礼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长河日落喝完,威士忌的味道充斥着口腔。   他浑身一震,轻轻抖了一下,笑起来,觉得喝起来很刺激。   他当然是没有醉,和言扶黏黏糊糊地说话,吃小蛋糕,看酒保调酒。   看酒保抛起雪克杯又接住、凿超大号的冰球、在高脚杯的边缘蘸上盐粒,点起一圈蓝色的火焰。   一切对于湖顷来的他们都很新奇。   乐队唱着摇滚,舞池里有人跳舞,吧台边有人哭着笑着拥抱。   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自己的幸福要做甜味剂,也都有自己的苦要渡。   池礼没什么苦吃!   他穷兮兮的,但很快乐,最好的朋友就在身边,肚子饱饱的嘴巴甜甜的,他准备回学校了。   计划着和言扶一起坐地铁回去,在校门口下车,还可以去一杯热乎乎的关东煮吃。   吃关东煮散散酒气,回了寝室,就呼呼睡觉。   池礼起身,叫着言扶一起走,他都已经走出几步了,言扶呢,却只是站起来。   言扶在自己的位置那里踟蹰。   他磨磨蹭蹭不肯走,有点期期艾艾地看着池礼,问:“岁凛不回去吗?”   池礼去看,发现岁凛还坐在那里发呆。他瓷白的小脸长得也怪好看的,还蛮细腻的,往那里一瘫,仰着脑袋。   池礼没管他。   岁凛总不能是自己喝成这样的,他自己也说,他在场子里有自己好些朋友。没准他还没玩够,没准他也不想回寝室,总不需要谁去额外操心他。   可言扶要管他。   池礼深吸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言扶坚持要照顾岁凛,试探着和池礼说:“他喝多了,这种地方到底是有些不安全的。”   他肯帮池礼看着酒杯,也就肯一定要拖着喝多了的岁凛回寝室。   池礼想问,是因为岁凛对你也不一样了,所以你像照顾我一样多多看顾他吗?   可他没问出口。   池礼只是顿了一下,又笑起来。他望着言扶,眸底有些深沉,说了一声:“好。”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吧台的位置。   池礼抬起手,用手指的位置轻轻拍了拍岁凛的脸侧,轻轻扇他:“醒醒,可以走吗?”   岁凛甩了甩脑袋,清醒了一下。   他刚刚明明也没睡着,眼睛是睁着的,可却觉得自己睡着了,眼睛前面、耳朵里面和脑子里都是混沌的。   直到回过神来,在吧台椅上原地挣扎了一下,看见躬身弯腰扶着自己的池礼。   池礼喝完酒了,怎么还是这么漂亮啊?   正常人喝完酒不应该嘴瓢脸红,站也站不稳,迷迷糊糊丢人吗?   池礼完全不会。他站在那里,俯身下来和岁凛说话,喝完酒眼波潋滟,唇色更红了几分,美得惊人。   他这么漂亮,即便池礼不是他的室友,岁凛也会跟着他走的。   池礼叫他:“走吧,把你老老实实送回寝室房间。”   岁凛哽咽了两声:“你真好。”   他在自己喉咙口咕哝了几句,可惜没人听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说:“你对我真好。”   他哪里知道,是言扶因为他是池礼的室友才一定要管他的?他以为的关心,最后归根结底,到了报到那天死皮赖脸一定要和池礼做室友的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于是他快乐到不得了。   池礼扶着岁凛,他们一起往外走。岁凛晃晃悠悠的,但很兴奋地和路过的每一个人打招呼。   “你好!我不能喝了,池礼叫我回寝室了!”   “你好,你怎么没有室友叫呀?你的室友不叫你回去睡觉吗?”   “我喝多了,我室友带我回去啦!我室友是池礼哦,对就是那个血洗江沅市内21所大学表白墙的池礼哦!”   池礼脖子都红了:“不许说了!”   啊啊啊在说什么羞耻言论啊?不要提那些什么论坛和表白墙了!   “言扶!你不要愣在那里啊,你快捂住他的嘴!”   岁凛还是前后蠕动,在池礼手臂里挣扎:“你之前,是不是问我,我和言扶是不是抱着?那才不是呢,我们现在才是,抱着。”   池礼郎心似铁:“这叫拖着。”   言扶不知道从哪位侍应生端着的自取托盘里,拿了块菠萝包,他往岁凛的嘴里塞,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岁凛安静地吃面包,不说话了。   他俩打了车,费了牛劲了,终于把岁凛扛回来了。   下了车,回寝室楼的路上,也是一路跌跌撞撞搀扶着岁凛。岁凛还一直乱叫,吸引了不少出来吃夜宵的同学瞥过来的惊恐目光。   好不容易到了公寓门口,池礼叫言扶拎着岁凛,他自己找钥匙开门。   言扶把胳膊穿过岁凛的腋下,像抱一只猫一样拎着岁凛。   岁凛的上半身抵在他胸前,言扶想兜着他,可又兜不住,岁凛一直在往下滑。言扶就一直扽他。   岁凛还伸直了手臂,脚已经滑出了一定的距离,胳膊也向前伸着,于是整个人像被勒着的半拉小括号。   岁凛:“嗝。”   池礼在忙着找钥匙开门,也不影响他吐槽:“这是吃菠萝包吃的,都吃打嗝了。”   开了门,池礼和言扶拖拖拽拽地把岁凛搞进门。拖到客厅里,先放在了沙发上。   岁凛往里轱辘了一下,躺在了沙发上。   池礼叹口气:“明明没有猪重,怎么比猪还难管?”   他以为这一切就算结束了,结果他想回头和言扶说说话的时候,看见言扶用温水拧了小毛巾过来,半蹲在沙发边,给岁凛擦脸。   言扶使的力气是轻轻的,舒服得岁凛一直哼哼。他用小毛巾擦过他的脸颊和脖颈,岁凛神色都舒展了不少。   池礼看着看着,也不吱声。   言扶擦着擦着,说:“你之前……我就是这么给你擦的。”   “可那不是我吗。这个……”池礼突兀地开口,指了指岁凛,“这个又不是我。”   可他是你的室友。   言扶偷偷想着。他是你的室友,他对你有些过界的心思,在不远的将来,未必不会成为你的男朋友。   言扶……照顾人习惯了。   等温乎乎的小毛巾开始发凉了,言扶就又去拧毛巾了。   池礼坐在沙发上,坐到了岁凛身边。他只坐了一点点沙发,搭了个角。   他盯着岁凛的脸,突然伸出手,用指骨的位置抵住了岁凛的额头。   言扶动作很快,他快速地又拧了新的热乎乎的毛巾回来。只是出了洗手间,才到客厅,往前走了一下,就看见了池礼的手搭在岁凛的额头上。   于是他脚步一顿,就这么停在那里,不去打扰,也不上前一步。   池礼却抬起头,他的指背还抵在岁凛的额头上。   池礼看着言扶,叫他,却不叫他的名字。   只说了一声:“……过来。”   言扶捏着热乎乎的小毛巾,有点无措。 第26章 喂我!   言扶很听池礼的话。   池礼叫他过去,他就乖乖走过去,就站在池礼身边。   池礼是坐着的,他仰着头看言扶,却一点不显弱势,目光落在言扶身上,上下扫了几圈。   一片静默里,池礼总觉得,言扶在默默地别扭着什么。   言扶像是总有自己的想法,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他是沉闷的蘑菇,在自己的领地里生长着。   池礼垂下一点目光,于是目光就落在了言扶手里捏着的小毛巾上。   那是一块米黄色的小毛巾,是那种软乎乎初生小鸭子的颜色,很嫩的黄色,只是看着就叫人心里软软的。   池礼想,他和言扶,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他们是太亲密的关系了,一起长大,像是灵魂都黏在一起。   池礼他抬眼,瞧见言扶似乎想和他说什么。   他悬在心口的石头化作粉末消散。他坐直了一些,准备聆听言扶说出来的,对于岁凛格外不一样的原因,他想言扶亲自说出口,告诉他岁凛也没什么不同,远远比不上池礼在他心里的位置,比不得他们之间的情谊。   池礼带着期待,语气轻盈:“言扶,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言扶点点头。   “你等下,记得发微信问问程薄霁学哥,看看他有没有安全回学校。”   池礼想听的不是这个,但他点点头,还是直勾勾盯着岁凛。   池礼:“还有呢?你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言扶想了想,哦,还真有。   “还有,那位和你很投缘的谢总,他的小狗。我给那只小狗做了钩针帽子,你下次去见他之前,可以提前和我说,我把小狗帽子拿来给你。”   这也不是池礼想听的。   池礼身边熟悉一些的人,也就岁凛、程薄霁和谢温汀他们三个人了。所以言扶关心、照顾岁凛还不够,也要问问程薄霁和谢温汀?   这是什么怪癖吗?还是什么言扶交朋友的仪式感?   池礼真的困惑了。   “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对吧,言扶?”池礼要确认这个。   他问出口的瞬间,言扶想都没想,池礼话音没落地,言扶就急忙开口承认:“当然。”   言扶攥着小毛巾的手握成拳头,被热毛巾烫着的指尖有点发紧。他的心脏也像是被蘸了一点芥末,可他只是望了池礼一样,又重复了一遍:“当然。”   那就好。那就说明无论是谁都没抢走他的位置,他还是有言扶这么好的朋友。   所以,之前的那些想法,不过是庸人自扰吗?池礼又不这么想。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言扶的语气和神情,一切如常。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被他轻轻放下,他只忙着和言扶说:“你过来歇着,我给他擦。”   池礼接过言扶手里的小毛巾,要给岁凛擦擦解酒,可言扶又拦着他。   言扶握着池礼的手腕,他的手指都是温潮潮的。言扶说:“不要给他擦脸。”   你给他擦脸也太奖励他了!   像是这么想,说起话来,言扶才不那么说。   言扶:“脸我已经给他擦过了,你给他擦擦手就行,擦擦手就好了。”   池礼说好,他就用热乎乎的小毛巾,给岁凛擦擦手。   言扶站在那里看着他俩,闷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池礼纳闷:“你站着干嘛?”   好吧,那不站着。   言扶往前走了两步,凑到岁凛脑壳的位置,他慢慢俯身,蹲在了岁凛旁边。   池礼:?   有的时候,即便是四岁就认识的竹马,也搞不懂言扶的闷葫芦脑袋里装着什么品种的蘑菇。   “你蹲着干嘛?你坐沙发啊,沙发不就是叫人坐的嘛。”池礼说。   言扶蹲着,比池礼坐在那里矮了一点,视线也不齐平。于是他目光向上去看池礼,这个角度,再加上他本来就是文弱秀气的模样,显得有点儿委屈,莫名叫人爱怜。   他看了池礼一眼,又看了看沙发,没说话。   池礼却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言扶在讲,看,沙发没有位置了。   没有位置挤一挤嘛。   池礼就伸手,使劲推了推岁凛,又把岁凛往沙发里面滚了半圈,自己也往里拱拱。空出来了一点位置给言扶。   言扶就有了半个屁股位置可以坐。   但也只是半个屁股而已。有半个屁股已经很难得了!这是学生宿舍里自带的沙发,本身就是正常尺寸偏小的沙发,好家伙,现在躺着一个坐着两个成年大小伙子,沙发也很艰辛的!   言扶坐在那里。他只有半个屁股的位置,要是坐上半个屁股,他就只能用后脑勺冲着池礼了!他才不要呢。   于是他坐了右半个屁股,和池礼侧着一个方向,看着池礼用热毛巾擦岁凛的手。   言扶在迷迷糊糊的岁凛身前,低声和池礼说话:“我煮解酒汤给你喝吧。”   池礼正在吭吭吭努力干活。他平时干的活都是挖地、锄地、搬桶、卖菜之类的活,于是他给岁凛擦手,也不像是在给人擦手。   他擦岁凛的手背,像在用拖布拖地,他擦岁凛的指缝,像在用抹布擦八仙桌的拐角缝隙。   他是不太会照顾人的。   池礼擦完了一只手,就把岁凛的一只手甩去他身体的另一边,去逮住岁凛的另一只手。听见了言扶的话,他问:“什么汤啊?”   言扶边说话,边低头看自己穿着拖鞋的脚。   他在池礼的寝室有自己的拖鞋,是和池礼的拖鞋一起买来的,九块九包邮的派大星和海绵宝宝。   池礼穿海绵宝宝,言扶穿浅粉色的派大星。   之前岁凛瞧见,还笑话言扶。岁凛当时看着,就像,这言扶平时闷不做声的,又穿粉色的拖鞋,戴着围裙给池礼做饭,怎么更像池礼从湖顷带来的陪嫁小媳妇了??   他这么想,但他没这么说。   他怕言扶爽到。   所以他只是笑话他们抠抠搜搜,言扶把那两双有难闻橡胶味道的拖鞋拿去晒了两天太阳,没味道了才给池礼拿过来穿。   他笑话他的,言扶不管。   九块九怎么了,九块九也不耽误言扶穿着浅粉色的派大星拖鞋,坐在池礼的身边,盘算着家里的食材,给池礼煮汤喝。   言扶:“甜口的,或者咸口的。甜口的,就煮苹果梨子蜂蜜水,咸口的,就煮豆芽豆腐汤。”   苹果是他俩上周买的,池礼没吃完。梨子是昨天言扶用拼多多的多多买菜抢的,四颗梨子只要两毛。   蜂蜜是从家里带来的,池礼的舅姥爷是养蜂的,都是很好的土蜂蜜。   豆芽是池礼他们班同学自己发豆芽发的,送了池礼一小塑料袋,他们还没吃完。豆腐就是之前言扶去学校附近的早市,买的内酯豆腐。   对于池礼的冰箱库存,言扶比他自己都清楚。   池礼看着他,面色没动,心里却软软的。   软软的,像棉花糖,像现烤白吐司的内瓤,像云朵的尾巴上拐着的那一个小尖尖儿。   他俩对视,氛围正温馨的时候,岁凛却大叫一声:“谁在捏我!”   原来,是池礼用毛巾在擦岁凛的手,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停下来不擦了,专注地看着言扶。就无意识地隔着毛巾,用了力气捏人家的手。   想着甜汤和咸汤,他使的劲儿越来越重。   池礼力气大,岁凛本来都快睡着了,硬生生被捏醒了。   池礼急忙松手。   岁凛咕哝了两句,又迷糊着睡过去了。   池礼这才小声地说:“想吃疙瘩汤。”他把小毛巾丢到茶几上,这回,不用小毛巾隔着了,他光明正大地捏了捏言扶的手。   言扶无奈了:“疙瘩汤不是解酒汤,疙瘩汤也不是汤。”   疙瘩汤是面糊糊煮出来的,一颗颗小面点点在锅里翻腾。   加一些西红柿、鸡蛋、土豆、胡萝卜、小青菜什么的,喜欢吃什么就放什么,煮出来筋道弹牙,鲜香味美,喝下去一碗也不能叫“喝”,属于“连吃带喝”。   人家明明是主食。   虽然疙瘩汤明明不是解酒汤,也连汤都不是,但池礼要吃,言扶就去做了。   言扶还煮了岁凛的份。   岁凛在弥漫着食物味道的香气里缓缓醒过来,他噤了噤鼻子,到处嗅嗅:“什么东西,好香啊。”   迷蒙间,他睁眼看见坐在他身边的池礼。岁凛酒劲儿也没过去,只顾着傻乎乎笑着:“天啊,原来是你啊池礼,原来是你这么香。”   他们这公寓是开放式厨房,自然厨房里的言扶,把岁凛的调戏之语全听在了耳朵里。   言扶用漏勺在锅子里搅了搅,不发一言。   池礼被这虎狼之词惊到了一下:“你要不还是睡吧,你睡着了不说话,显得还可爱一点。”   岁凛:“嘻嘻,你说我可爱!你真好~”   池礼忍了忍,到底是没掏出手机来。   啊啊啊啊他真的,很想拿手机把岁凛刚刚说的话犯的浑都录下来,这样大学四年岁凛都有把柄在他手上了。   岁凛愣了一会儿,意识到是开饭了。   言扶把煮好的疙瘩汤盛出来,盛了三碗,放到茶几上,叫大家坐着沙发围着茶几吃。   岁凛也艰难地坐了起来,可他没力气,靠在那里发呆。   言扶自己一口没吃呢,却想先喂他,端着岁凛的碗,用勺子盛了一点疙瘩汤,要往岁凛嘴里塞。   池礼在他身后拧着眉毛。   啧,肯定有哪里不对。   凭什么用对待我的态度对待他啊?他自己手也没掉,嘴也没漏,怎么就不能自己吃了?!   池礼没忍住,垂着眸子,虚弱地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啊呀,我头疼。”   他自然是不痛的。   池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他在撒谎,他一向是不和言扶撒谎的,他俩之间也从来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秘密,从来没有什么需要谎话维系的友谊。   可此时,他在对着言扶撒谎。   言扶一听,什么?池礼头痛?!他连岁凛的碗都不要了,勺子往碗里一丢,碗往茶几上一撂,就冲过来:“怎么了?”   他担心地拿手去试池礼额头的温度。   池礼怎么知道怎么了。   他没有撒谎经验,索性知道多说多错,就说:“脑袋疼,没有力气,吃不下。”   言扶想着,那估计是酒的后劲儿。先舒舒服服吃点热腾腾的东西,再香喷喷睡一个好觉,估计就好了。   于是言扶叫他吃疙瘩汤。池礼就虚弱地说,他没有力气。   言扶自然就要喂他。   他盛了一勺子疙瘩汤,拿起来,犹豫了一下,凑近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等凉了,才慢慢移到池礼那里,叫池礼吃一口。   言扶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做这样,照顾池礼的事情。   池礼,是悬浮着的一片美丽的云,是溅出彩虹的清泉珠花。他在言扶眼里,多么漂亮。   言扶拿着勺子,执拗又愣神地,凝望着池礼琥珀色的眼睛。   他瞳仁的颜色比旁人的淡了一点,清透,不凝实,更像是琥珀焦糖的颜色,不是冷漠的纯黑,是甜蜜的焦糖咖棕。   自然也显得他格外漂亮,漂亮到神圣精致,漂亮到有种冰冷的非人感。   言扶只是深深地望着他,便心绪起伏。目光偏开,有点儿默默的,只有自己知道的脆弱。   他每次看着他的眼睛,都只久久深深地看那么一眼,似乎要牢牢记住一般。而后,他又落下目光,只去看勺子了。   此刻的客厅,多么像是平稳的海面,海面上碎着银箔,闪亮又璀璨,迷人又炫目。   一时间,言扶静默到连呼吸都没有声音。   他连呼吸都舍不得发出声音,他怕吵到他。   岁凛等了一会儿,咂咂嘴,发现饭没有进嘴。他脑子钝钝的,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问。   “言扶,你喂池礼了,那是不是池礼喂我?”   他的声音里,都充斥着梦幻星星。 第27章 宝宝,好小狗   岁凛第二天中午迷迷糊糊睡醒了,那个酒劲儿才过去。坐在床上,目光迷茫地盯着远处望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回忆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他是江沅长大的,本身朋友就多。酒吧活动的赞助商家里和他七拐八拐也算是朋友,他带了不少人去玩。   都是同龄人,关注的无非也就是那些东西。珍藏的酒、新款的车和表,还有最近在岁凛朋友圈里被点赞都点疯了的大美人。   池礼那边一堆搭讪的,岁凛这边也好多人变着法又绕着花地想叫岁凛介绍池礼给他们认识。   岁凛不否认他的确有点得意,可更多的是烦躁。他把要认识池礼的男男女女都拒绝掉了。   他不心虚,他理直气壮,池礼是连谢温汀都觉得是“请吃饭的漂亮哥哥”的神人,连谢温汀他都觉得是朋友!   岁凛都不敢想这么喜欢发展社交关系的池礼,他要是再多介绍他一些人认识,池礼早晚能叫人骗得丧心病狂。   他和朋友打着哈哈,喝了不少酒,后面发生的事情叫他脸色苍白。   啧,怎么别人酒后多多少少都能有些故事,他酒后怎么成小丑了?   很恨。   恨心四起,相亲相恨,恨莫能助。   他爬起来,打开卧室门,走到玄关的位置,看见了池礼的拖鞋。   哦,那池礼就是已经不在寝室了。于是他便再无什么可顾忌的了,响亮地骂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在骂谁。   又去厨房一看,发现厨房干干净净的,锅子亮亮新新,台面也整齐干净。   他哪怕心里有点火,也一时之间没地方发了。言扶是那种炖完汤不仅刷锅,而且还把整个厨房都收拾一遍的人。   岁凛看着整洁的台面,吸了口气,更闹心了。   可他肚子又叫了起来,打开冰箱,发现里面还有一碗疙瘩汤。   他使劲回忆了一下,艹,昨天还真的没人喂他。   那俩人喂完彼此,一看,嚯,他睡沙发上。又觉得不行,善心大发,把他搬回了房间放在床上。   言扶还给他盖好了被子。   他就又睡过去了,到最后什么疙瘩汤解酒汤,他也没吃到一口。   可这做的不是解酒汤吗?他这个真的喝多了的人,不配吃一碗解酒汤吗?!   他掏出手机,点开99+满是红点的微信。不看那些狐朋狗友发来的垃圾消息,点击他们三个人的群,瞧见了言扶在群里@他。   早上七点半发的。   【@岁凛,冰箱有你昨天没吃完的一碗疙瘩汤,你醒了可以用锅子热热吃掉。】   什么“没吃完”,他吃了吗?他根本没吃到!   岁凛才懒得用锅子,他把疙瘩汤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一圈,坐在餐桌上吃起来。   其实很好吃,调味正好,面疙瘩带着嚼劲,胡萝卜甜滋滋的,土豆也好吃。鸡蛋不知道是怎么煮的,是丝丝模样的,比成块的更嫩更滑。岁凛吃了两口,对着碗发呆。   他发现言扶可以做出一碗好吃的东西,缝一个好看的垫子,言扶还挺……妈的心灵手巧。   这叫他更闹心了。   如果言扶脾气差,性格糟糕,做事叫人生厌,如果那样的言扶是池礼的竹马发小,岁凛才不会一天天盯着他看。   可言扶不是那样。   ……他好像是那样的人。   岁凛又吸溜了两口,盯着微信聊天界面,回言扶。   【难吃得要死。】   言扶没理他,池礼倒是过来了。   池礼发了个小猫打狗的表情包,貌似在谴责他的口是心非。   -   过了两天,谢温汀给池礼发微信,问他放假了要不要去他的山庄玩。   池礼还没说什么呢,谢温汀就先请求他,拜托他一定要去。   “小狗真的很喜欢你,你不来找它,它有的时候趴在院子里望着门的方向,一趴就是好几个小时。”   “它本来就是实验犬退役下来的,身体倒是还行,可心理状态总是比不上其他小狗的。我想叫它多高兴高兴,毕竟小狗寿命也就十几年,实验犬的话,可能好日子总是比其余的小狗短些。”   “礼礼,拜托你了,你来陪小狗玩吧。”   谢温汀的话都不用说完,池礼已经在收拾双肩包了。   司机来接他,去了谢温汀的私人山庄。   在江沅南边的山脚下,但却并不偏远,兼顾了清静和便捷。山庄里什么都有,高尔夫球场、直升机坪、湖景都一应俱全,后面还有一个小瀑布。   凡是识货一点的人,都知道这庄子在江沅意味着什么。再添上谢温汀的名字,总归会紧张些地感受着私人山庄的压迫感。   但池礼没有任何的紧张情绪。   他只是带着好奇,到处打量着看,把私人山庄当成了森林公园那样欣赏。   是,主楼连着绿化草皮植被花园都很大,瞧着也壮观。   可也不会比水稻成熟的时候,一望无垠的金黄色更震撼了。   池礼穷巴巴的,像麦穗一样长起来。淋过雨扛过风,在广阔天地间见过朝阳月光,便不觉得人造的奢侈多么动人心魄。   那些很好,当然。可池礼见了这些,仍然是池礼。   他看见谢温汀的时候,没有任何谢温汀期待的反应。   池礼的反应就是四处找狗:“小狗呢?想我的小狗呢?”   谢温汀:“……”   他恍然觉得池礼莫不是在叫自己。   这也就是岁凛不在,要是岁凛知道他的心思,会发出尖利的爆笑。什么小狗,程薄霁可以勉强叫绿茶小狗,小狗娇艳,谢总如今几岁了?   只能叫沙皮老狗。   谢温汀的确挺狗的。他想用“上流社会”的享受勾引池礼,想给十八岁的小孩长长见识,叫他眼眶震动,乱了心神,顺着年长者给出的道路堕落几分,便可给人得手的机会。   可池礼呢,他眼巴巴地等狗来,却不肯眼巴巴地看谢温汀腕子上的百达翡丽,看他车库里的豪车,或者看他占地多少亩的庄园。   谢温汀心绪有些复杂,他叫宠物保姆把狗抱了过来。池礼凑过去摸了摸狗狗的头,又从双肩包里拿出了一团棕色的东西。   他抖落开,谢温汀才瞧见,那是个小小的帽子。   钩针勾出来的,锁着小花边,一看就是给小狗戴的帽子。   离谱的是,都已经是给狗戴的帽子了,居然不是草帽的款式,是贝雷帽的款式。帽子中心有一个小揪揪,整体是棕色,乍一看,还挺英伦风,瞧着贵气极了。   狗被抱在保姆怀里,池礼抬起手,就把钩针帽子戴在了小狗脑袋上。   比格犬会大叫,会拆家,会到处生产肥料。但比格犬也是很乖的狗,允许人类对它做任何事情,永远信任,没心没肺。   做实验可以,不怎么反抗,戴帽子自然就更不反抗了。   池礼左瞧瞧右看看,它垂下来的大耳朵服帖极了,戴着学术气息满满的帽子,丑得很独特,独特到可爱,可爱到有些漂亮。   “好看吗?是言扶自己做的!”池礼怎么看都满意,和谢温汀这么说,眼神亮亮的。   谢温汀知道言扶。池礼最好的朋友,青梅竹马。不像是岁凛总盯着言扶,谢温汀没见过言扶,但他比他们大十岁呢,这么多年的感情经验叫他明白,他完全可以直接默认言扶的出局。   青梅竹马要是可以在一起,在青春期萌动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都上大学了还没动静,那就是真没动静了。   或许是真朋友,或许言扶藏着暗恋的酸楚,可谢温汀丝毫不在乎,他一点打探言扶情况的心思都没有。   四岁就认识的朋友,就算是暗恋,敢告白吗?十四年的友谊是潜藏的沉没成本,一句话出来,友谊就像画上黑线的白纸,这辈子都回不到过去,得有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开这个口啊?   再说了,谢温汀听说,言扶是个哑巴,长着嘴不是用来说话的。   那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谢温汀甚至可以带着真心实意,夸赞言扶的心灵手巧:“做得真好,技术很厉害啊。”   池礼无知无觉地笑起来。   他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言扶。   狗狗戴着帽子,盯着镜头,黑汪汪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可怜又可爱。   言扶秒回他,问:【叫什么名字呀?】   池礼低着头,飞速打字:【没有名字的,谢总说狗叫狗就好了。】   取了名字,像是定了契约,一遍一遍叫它名字,彼此关联的感情也浓厚起来。   不去名字的话,叫狗就好了吗?那和叫编号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都透着些冷漠理智的残忍。   谢温汀的想法,十八岁的他们显然是有些不理解的。   他俩连买点儿什么贵的东西,都要取名字呢。   虽然现在还没买电动车,但池礼和言扶已经商量好了,要买一辆黑色的电动车,取名叫李大虎。   他俩的电脑和手机甚至都有自己的名字,但凡贵些的、要长久相处的用品,都取了名字,希望能和它们长长久久相伴下去。   所以,一只活着的狗,不取名字,他们是不理解,甚至有些为它难过的。   言扶:【那有点可怜……】   言扶:【要不,我们偷偷给它取个名字,在私下里那样叫它吧?】   言扶:【它在实验室被叫编号,出来了被叫狗,有了名字的话,它也会高兴吧。】   言扶又问是公狗吗?池礼说是公公狗。   言扶:【那是男孩子,是小男狗。】   要取什么名字呢?   池礼想着,它过去也够苦的了,以后平安健康长寿就最好了。   对狗狗还能有什么期愿呢?又不用小狗去考研究生。   给小狗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吧,小狗总不能和电动车一起排字辈,电动车叫李大虎,它叫李大狗。   那不行,那不好听。   直到谢温汀接了电话去开会,叫池礼自己在这边好好玩的时候,池礼还在想。   宠物保姆去忙了,他坐在花园里的摇椅上,还在想。   他发消息给言扶,问言扶有没有想法。   言扶:【要不,想想我们对他的祝福?】   祝福吗?希望小狗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每一天都幸福、快乐、平安、吉祥。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池礼福至心灵,低头看着一旁趴着的狗狗,叫了一声:“祺安。”   狗狗本来就很喜欢他,听见他出声,就抖抖尾巴站起来,使劲蹭他。   池礼又叫了一声,它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懂没懂,只顾着拼命闻池礼身上的味道,扑起来,把长得像自行车的车座子一样的脸,放在池礼的膝盖上,够着去舔池礼的手。   “祺安,宝宝,好小狗。”   池礼抿着笑意,眸光清澈。阳光为他无可挑剔的容貌,慷慨地镀上了一层柔光,他此刻真如岁凛所说,带着一股子圣洁的漂亮。   他一下一下,轻轻地摸着它的头。 第28章 馋他身子   所以,一切暂停!   花一秒钟时间,祝福一下祺安。祝福一只小狗,有了除编号和品种外的第一个名字。   池礼和小狗玩了四十多分钟,谢温汀开完电话会回来,他还在和小狗玩。   谢温汀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池礼坐在门廊位置的台阶上。   他自己那么高的个子,那么大的人,却缩在那里,恨不得团起来,是一副很方便和小狗埋头一起玩的模样。   他和小狗的视线是齐平的,任由小狗拱过来蹭过去。   风把池礼的笑闹声吹过来,谢温汀的脚步顿住,直直地看着池礼。   和那只狗。   那狗,虽然是实验室退役后被谢温汀收养的,但谢温汀也没有丧心病狂到霸凌狗的程度。   他对狗还是不错的,狗有自己的宠物保姆,吃得多,吃得好,平日里尽情地撒欢撒泼。谢温汀的前后院子,已经换过好几次草皮了。   它这么猛,自然一点也不瘦弱。   反而因为吃得多又到处发泄精力,浑身都是腱子肉,是施瓦辛格体型的肌肉狗。   这么一大只狗,肥壮壮的,和电动车一样,一边wer叫着一边直往池礼怀里钻。   偏偏,不怎么太好看,又不是美貌的萨摩耶或者金毛狗。   谢温汀本来在欣赏池礼的美貌,唇角勾着落不下去的笑意。结果那狗一个猛猛突进,鞋拔子一样的脸,从池礼的肩头上方陡然露了出来。   谢温汀:……   他到底还是被狗的丑陋冲击到了。   也没有那么丑,就是不好看,有一种丑狗的独特味道。   别看谢温汀人模人样的,他其实特别颜控的。他之前交往过的男孩子,没有一个不好看的。他颜控到连身边的助理都挑漂亮的,切角蛋糕都吃平整干净,草莓放在正中间的那块。   结果,谢温汀现在为了赚一点池礼的欢心,容忍一只丑狗在他身边大吃大拉。   他有点儿痛苦了。   十八岁有爱心的男大学生真的是不好追呢,也不要爱马仕不要劳力士,私人山庄的诱惑力比不上一只可怜兮兮的比格犬。   但比格犬也有良心,认得主人。它看见谢温汀来了,大声地开始werwerwer叫。   池礼察觉到了,反手兜抱着狗,叫狗在自己怀里趴好。   这才回身过来,那样艳丽明媚地望着谢温汀:“你忙完啦?”   他坐在门廊的台阶上,门斗遮住了阳光。于是斜射进来的阳光,礼貌地打在他的身侧,将他笼罩在光晕里。   多么美妙,池礼明明没有被光芒直射覆盖到,可谢温汀望着他,只觉得他浑身都闪着他自己那银河般细碎的光。   多么治愈的一幕啊,多温馨。谢温汀觉得自己的心都融化了。   谢温汀不自觉地抬起右手,虚虚握成拳头,重重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按下了狂速的心跳声,也按下了年长者不应该先动心的心头激动。   可事实不会随着他的动作而改变。   事实就是,这么漂亮的池礼,就算是谢温汀死了一会儿,都可以美美吐出一口仙气诈尸还魂。   之前开会里的那些破事儿杂事儿,所谓的烦恼忧虑,一转眼就消散了。   艹,真漂亮。谢温汀都不敢想,这要是抱着萨摩耶或者金毛狗,得是多么美人夺魂入梦来的经典场景。   谢温汀走过去,站在门廊后面一点的位置。   他迟疑了一下,到底是禁不住池礼仰着漂亮脸蛋的诱惑,他顾不及他那手工剪裁的昂贵西装,一屁股也坐在了台阶上。就坐在池礼身边。   池礼请他和狗玩。他丢了两次球,就觉得无趣了。   池礼:“它的精力很旺盛的,没有玩开心的话,自己也不高兴,对不对?”   他摸狗的脑壳,顺着耳朵摸下来,挠了挠狗狗的下巴。   谢温汀不为所动:“我院子里死掉的草皮估计更不高兴。我又要重新种一次草皮了。”   他不像是池礼那么有耐心。池礼和狗坐在那里玩,他好善良啊,拿着一颗球,就可以和长得并不好看的狗玩那么久。   人和狗一起玩的时候,人会下意识说话变得很温柔。   有点夹子音,温和里带着哄小朋友的意味。   池礼的声音好听极了,谢温汀在和煦的风里闭上眼睛,听见池礼逗弄着小狗。   “好乖!乖宝宝,谁是世界上最乖的小狗?哦是你呀!”   “咬球球咬球球!诶没有咬到!”   “抱抱我们小狗,亲一口脑门好不好?mu——a!”   他离池礼这么近,居然没有什么色心萌动的想法。   他只是感到久违的安宁。   就是这样平静的瞬息里,谢温汀只觉得自己似乎从宇宙里偷得了什么。   还是,那些只是臆想,没有宇宙,没有那么宏伟,他只不过是从某个人的身边偷到了一点安宁快乐。   他贪图这些,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贪婪。   天刚擦黑的时候,池礼就拜托谢温汀派司机送他回去了。   谢温汀一口血差点没怄死。   此时山庄里到处灯光霓虹,夜景美好到叫人巴不得沉醉不夜城。结果池礼一点儿没有贪心什么,只是天晚了,在朋友家里玩够了,就要回去吃饭了。   谢温汀无奈地叫司机送池礼回了江大。   他自己反而是住在了山庄。   谢温汀当晚很想池礼。   晚上吃完饭,看了会儿报表和策划案,睡前的时候想着,要不算了。   他认识池礼一个多月了,手都没拉上,根本不是他的速度。   再美的花也不能耽误自己行乐。他之前分了手,冷淡了欲^望,又遇上池礼,兴趣都在池礼身上,   这么算算,他好久都没有x生活了。自己想想,都有点莫名。   这是什么,为了一个牵手都没有的心动对象守身吗?   他比池礼大十岁,就做这么幼稚丢人的事情吗?   于是他睡前想着,明天挑一个之前谈的小男友,吃口回头草,然后抛下对池礼的念想,叫一切恢复正常。   没有比池礼更漂亮的,数量总也比得上质量了。   睡着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一只金毛狗,威风漂亮的金毛狗,比家里那只比格要漂亮美丽多出二百里地。   他在主楼门廊的位置,和池礼玩球。   池礼一说,谁是世界上最乖的小狗,他就扑上去,用湿漉漉的鼻头蹭池礼纤长笔直的睫毛。   醒来后,他暗骂自己做梦不讲科学道理。   拉开窗帘看见阳光洒向泳池,望着水面粼粼的金色波光,他还是,不受控地,很想池礼。   他蹙着眉,打电话问朋友:“你说我是贱吗,我怎么觉得我有点舔狗啊。”   朋友听完他的历程,先是大笑了三分钟,笑过往勾勾手就有男伴的谢温汀,居然也有今天。   “你不会爱上他了吧?”朋友一针见血。   谢温汀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我只是有点馋他身子而已。”   可池礼的身体漂亮,灵魂也格外姝艳。当痴迷起来的时候,谁能分清爱的到底是什么?   隔了一天,谢温汀还在懊恼那个梦,池礼却主动联系他。   【今天你会路过江大这边吗?】   谢温汀在聊天框里如实打下【不会】,顿了顿,切回特助发来的日程表,看着上面满满的会议,在一大片的跨国会议、董事会、投资分析会里,抹掉了一个不重要的,回复池礼,说他那段时间会路过江大。   池礼就说太好了。他有礼物给他。   谢温汀低低哼了一声,把前面连着的那个会议也推了。   去会所做了造型,去裁缝那里取了定制剪裁的经典款西装,开着他新买的宾利,去找池礼拿礼物。   结果奔着池礼给的定位,越开越偏,越开越慌。他在困惑里下车,看见了从试验田那边向着他跑过来的池礼。   池礼:“你的车好响啊,是深蓝色的,像海洋开在陆地上。”   换了平时,谢温汀一定会觉得他说的话有趣,忍不住扬起嘴角。   可此刻,谢温汀的嘴角耷拉着,他表情复杂,盯着池礼,上下看看,在一片荒地里,冷了一点神色。   池礼的脸被晒得发红,笑起来像苹果精。   他高高兴兴地向他宣布:“我下田去了,喝了藿香正气水去的,没事!”   “有蚂蚱,还有蛇呢!”池礼颇有一种主人翁向着外地人介绍本地特色的款待感,“蚂蚱快要打洞了,这边师姐她们据理力争拿下了一个新大棚!我们这个冬天有福气了,可以搞新大棚!”   谢温汀靠着自己的宾利,抬起戴着劳力士的手臂,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他没懂哪里有福气。   蚂蚱有福气,还是蛇有福气,还是大棚有福气。   可池礼乐淘淘的,他刚才一定去挖地了,脸还红涨着,就这么粉嘟噜地站在谢温汀面前。   他把手里捧着的东西,递到了谢温汀面前。   池礼送了谢温汀小小一盆,他自己育的苗。   苗叶子颤颤的,嫩生生的绿色,青翠里带着胆怯。   池礼就是想送这个给谢温汀。   他想,谢温汀一定会喜欢这个的。   因为谢温汀是会收养退役的实验犬,叫它免于安乐死的善良人。尊重生命,喜欢动物,那么送他一颗,风一吹过叶子就抖抖的苗,他也会很喜欢的。   “你之前不是说,你要重新换草皮吗?可以种一点这个。”   池礼把手举高了,叫谢温汀看清楚:“鸡毛菜。”   “我自己育的苗,这点是长得最好的,你拿着吧。”   从来没有人送过谢温汀这种东西。   就像之前谢温汀收到池礼拿的土豆。他都吃完了,真的如同池礼说的那样,是新品种吗,别有一股糯香,做番茄酱汁浇土豆泥最好吃。   这小苗也是,颤颤着叶子,可绿油油的,带着勃勃生机。   谢温汀深吸一口气,突然说:“那我呢?我给你什么?”   池礼怔住了:“啊?”   谢温汀却坚持说:“问我索要些什么,好吗?我有那么多的钱,在你面前竟然丝毫没有魅力?”   池礼张着嘴呆住了:“不是……谢总,你在对我炫富吗?”   你有钱关我什么事啊?   池礼想着,倒不是钱不好,可又不是他赚的,什么魅力也和他也无关啊!   谢温汀盯着池礼迷茫的神色,又冷静了下来。   他比池礼大十岁,他早已不是坐着学校里龇牙咧嘴的小绿车,吃着食堂三块五一份的芥菜肉丝面,就满足地和朋友谈论梦想的人了。   钱真是个好东西。   钱叫他有地位,叫他可以坐在金钱和权力的宝座上,自如地伸展着自己贪婪的心思。   对着小十岁的年轻人,堂而皇之地把那种占有的暧昧心态,顶着罪恶叫□□慕。   谢温汀突然又说:“我和你们学校金融系的系主任有些交情,你们副校长也和我来往过几次。农学院大二可以转系,你转到金融系不是问题。”   “毕业后,你可以来我这边工作。”谢温汀淡淡地道。   池礼脸上的困惑,都变成惊恐了。   妈妈,有人拐带小孩!   池礼摇摇头:“你说得很好,可我是学农的,我也喜欢学农。”   “我对金融没什么兴趣。”他还开玩笑,“但如果是融金子,我还挺想学的。”   谢温汀拧着眉毛,不赞同极了:“中国农业发展路很漫长的,需要几批几代的垫脚石。你要把你漂亮的人生砸进那里去吗?”   他操着长辈的姿态,在池礼面前伸出一点掌控欲的触角。   即便他明明没什么身份可以做这种事情,还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当然,当然漫长。   当然,当然砸进去。   不必形容他的人生“漂亮”,他宁可灰头土脸。   为后人铸就向上攀爬的台阶,这样的功绩和理想,怎么可以用“垫脚石”三个字就概括呢?   边角地里长出的芽穗,会畏惧成为石阶吗?   池礼笑了笑,故意说:“那就,请自我始。”   谢温汀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他该用年长十岁的阅历,去笑他的痴心。   去数数学阀垄断,去告诉他漫天的课题论文里,落到实处一点,就是多少怀揣梦想者的十几、几十年。   可他去打量他,只是打量,并非是审视。   这种打量的目光里带着一点好奇,和震惊。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人生,他们两个有着迥然的性格,似乎站在被分割开的海岸两端,遥遥相望。   他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喜欢池礼。   不是完全因为他是颜控,也不是纯粹因为池礼漂亮。或许是因为初见的时候,几百万的现金对池礼是负担,可一枚筹码的纪念,池礼却高高兴兴地收下。   他好像一直是那样的。一千块可以幸福地花掉,几百万碰都不碰。   因为,“那完全打破了他的人生计划”。他有清晰的人生计划,他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信。   他要去做,于是他出发。   池礼在谢温汀的眼里,是高阶的人类,是夺目的灵魂。   善良、本真、优秀,简直哪里都好。   谢温汀在正午的阳光下,迷茫了些许。他想,那他的灵魂呢?   他可以开始期待吗?开始期待有人试图理解他的灵魂。   穿过那些扭曲破碎、带着腐朽垃圾味道的迷瘴,在遍布脏污外卖盒子的客厅里,去找到他藏在墙角的泰迪熊玩偶。   他从未和自己和解,对着自己古怪冷漠的脾气,都说不出一句释然。   可他期待谁的喜欢可以破开躯壳,用指尖摸他幽白的灵魂。   其心昭昭,却万里迢迢。   谢温汀低头看着菜苗,它颤颤巍巍,又弱小可怜。在谢温汀眼里明明是无用无趣的东西,可他却郑重地接了过来。   他终于敛着眸子,赤^裸出一点成年人的真心。   “谢谢。”   谢谢,但对不起。   他不想就这么算了。   他更加想要池礼漂亮的身体,和清澈的灵魂。 第29章 你不是菟丝花   谢温汀在想什么,池礼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他和谢温汀算是朋友,可他们没有聊过彼此的童年,也没有说过昨晚做过的梦。   池礼对待似是而非的爱慕,一概不知,对于谢温汀百般犹豫下剜出来的一点真心,也未曾察觉。   他回来后,还在某节无聊的大学生安全教育课上,整理自己手机里的微信通讯录的时候,把谢温汀的备注,改成了【祺安(狗狗emoji)爸爸】。   谢温汀觉得他在勾引池礼,池礼也觉得他的狗在勾引他。   这不巧了吗?   池礼的生活很充实的,他上课、下田、去图书馆,他们农学院有土地和自己的大棚,又喜欢到处种东西,总有不少吃的。   这天,研究生学姐抱了一筐红柚过来,给他们班分着吃。   这批红柚是研究生他们课题组的改良品种,本来是想杂交出可以手剥,又甜蜜的品种,结果实验里到处都是bug。   甜倒是甜的,但里面白色的丝丝络络多到可以撕下来去做捕鱼的网子,剥起来也极其难剥,恨不得上菜刀。   没办法,大家只好分着吃掉,后面才去做新的实验。   学姐拿过来的时候,有敞着口的半个。池礼过去揪了一点,塞进嘴里嚼嚼,发现口感是真的又甜又带着果香,水分还足,吃起来和空口喝果汁一样。   所以毛病和缺点确实是有的,可优点也很明显,甜是真的甜呀。   学姐给他们一人分了两个大柚子,池礼看着吃不完,想了想,突然想着,分给程薄霁一个吃。   程薄霁离得近,又帮了他很多,买不到的甜蜜柚子,也是很适合作为礼物的。   程薄霁确实最近帮了池礼不少事情。那他还能怎么办?他各种招数也算是都使出来了,结果一点成果都没有,他都成了圈子里的笑话了。   因为忙着把心思都用在池礼身上,他之前养的鱼也没有怎么维护,现在有几条关系浅的已经跑掉了。   程薄霁算是想通了,他也不耍小心机了,他开始切实地为池礼提供帮助。   既然敷衍不行,那他也会投点沉默成本,搞搞真心的嘛!   各种竞赛消息、课程导览、选修干货什么的,程薄霁知道什么,他就和池礼说什么。导致池礼明明只是上大一,愣是身上没有什么新生的懵然了。   他抱着柚子去找程薄霁,程薄霁这时候正在听法学院的一个讲座。他悄悄溜出来,来找池礼取柚子,见到池礼抱着柚子清秀挺拔地站在那里的时候,他看都没看柚子一眼,只盯着池礼,勾着唇角笑。   程薄霁都不看柚子,伸手在池礼怀里轱辘着摸了两下,把柚子接了过去。   “谢谢你学弟,你好……”他笑着,不肯继续夸了。   你好可爱啊,你抱着一颗大大的柚子,从农学院那边过来法学院,把甜蜜兮兮的柚子给他吃。   他还想说什么,可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池礼瞧见了,自然就把柚子接了过来,歪头示意了一下,叫程薄霁先不要管柚子不柚子的,先去接他的电话。   程薄霁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目光明显滞住了。他似乎是想走开两步,避开池礼去接这个电话,可顿了一下,还是直接滑动了屏幕,对着手机那边喂了一声。   池礼抱着柚子,看着程薄霁,发现他好像是鼓着气,表情都冷淡了几分。   他觉得新奇。   程薄霁一向是温柔哥哥的模样,如今敛着眸子,神色里似乎笼着一团乌云的模样,实在是不常见。   池礼没有刻意去听程薄霁打电话,自然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程薄霁的回答,也简单明了。   他一共就说了三句话。   “嗯。”   “知道。”   “不了。”   他连再见和拜拜都没说,直接反手就挂断了电话。   池礼疑惑了:“是推销吗?”   可看这个态度,又明显不是推销骚扰那一类的电话了。   程薄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抿着嘴露出些温和的神色,可晃动的眼神却显得他格外楚楚可怜。   比以往更可怜几分的程薄霁,如果去贩卖可怜,都能做中国首富了。   他五官生得局促,现在眼瞧着,人似乎也局促起来了:“我家人叫我回去,我爷爷大寿。”   池礼更疑惑了。   可他脑筋转了一下,想着可能是什么家庭纠纷或者特殊情况,总归是不好言说的。他和程薄霁也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不该问的他问了,也不好。   可程薄霁显然不这么想。   他半是卖惨,半是试探,含混着说:“我爸妈在我四岁的时候就离婚了。”   他这么一交心,池礼抱着柚子,站好。他交移着身体重心,左右脚晃了晃,有点为难的样子。   程薄霁有些轻描淡写:“我爸那边嫌弃我,我妈妈离婚之后也很少见我。这位过寿的我爷爷,说过,说我爸爸年轻呢,以后想生多少生多少,不必要我这个流着忤逆他的女人的血脉的孽种。”   “我是我公公婆婆养大的,哦,这个是我家的叫法,就是外公外婆。”   他俩走出了教学楼,坐到门口台阶上。   程薄霁就坐在池礼身边,他还往池礼那边凑了凑。   程薄霁说起这些,都不用怎么组织自己的言语。   父母从小离婚、爷爷不是个东西之类的话,程薄霁和许多男的说过许多次。   他喜欢示弱、扮天真,冷漠地看着他们捧着哄着他,他痴迷那些人心疼他的神色,他非要收割真心当作自己炫耀的筹码。   瞧,我也是有人爱我的。   既然装绿茶的勾引不管用,程薄霁除了用心之外,自然还有别的本事。   程薄霁想勾出一点池礼的同情心,他太懂男人有时候在想些什么了。   他多么无辜,又多么动人,程薄霁都不用说谎,不必去编造什么故事,他天生有这样的条件,他干嘛不用?   程薄霁声音里,都是做作的委屈:“高三的时候吧,就是两年前,我爸努力了十几年之后,还是没有孩子。他们就又回来找我。”   程薄霁在心底腹诽,管他爸爸叫阳痿爹。   可语气还是那么无辜:“这个时候,我爷爷的口风就变了。他说,我是长子长孙,以后要继承家里的资源,就叫我学法律。”   按着故事逻辑,程薄霁应该一口拒绝,大叫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没有人可以操纵我的命运”!那些才是池礼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里,出现过的剧情。   池礼摸了摸怀里的柚子,柚子皮麻麻赖赖的,又带着果香的苦涩。   程薄霁捧着自己的下巴,哼了一声:“我当然要学。我要借着这股风往上走,他们给什么。我就接什么,这是他们欠我的。”   这话就是真心的了,不像白莲花说的,也不像绿茶说的,但就是程薄霁想说的话。   他吸口气,压着情绪:“我才不回去给他过生日呢。我以前的生日,他也没来过。再说了,我不给他过生日,他一样要指望着我,就像之前恨我那样,现在又爱我。”   程薄霁说完,昂着一点下巴,盯着远处的楼宇,默不作声了。   这不是他会出现的姿势,他一向是垂一点眸子,低一点下巴,抬眼睛去看人,眼神又水汪汪的,像是懵懂的小鹿。   此刻,他抬着下巴,口口声声说,他们爱他。   这时候说的爱,和他费尽心思谋划来的爱,都不一样。   程薄霁知道,池礼也知道,他们在沉默里互通了心思,即便是刚成年的他们,也知道程薄霁嘴里说的爱,不过是自欺欺人。   那些人,那些程薄霁口中的“他们。”   他们不是爱他,他们只是老了,只是没有别的期望。   于是对他好,指望着他像韭菜长出来,一茬一茬地叫他们割下。   程薄霁本来就是可怜巴巴的长相,现在往台阶上一坐,更可怜了。   他可怜,也自知自己可恨。他就是要理直气壮地利用一切他可以利用的,去达成他的目的。   他想要很多人爱他。   他想挎着池礼这只奢侈稀有皮包包出去,众人羡慕地看着他。   所有人目光的落点处,是最漂亮的池礼,和站在池礼身边,仿佛就能和池礼一样漂亮、天真、纯粹的他。   程薄霁端着一派温和,其实骨子里太想要爱和关注了。   不然,他也不至于每次和池礼出来转两圈说几句话,都能把他爽死。   池礼的漂亮是奢侈品,美丽可不就是稀有品?美丽成这样,就是顶顶好的稀有皮限量版鳄鱼皮包包,他挎着,就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价。   程薄霁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真是叫他着迷。   池礼盯着程薄霁,他看着他此刻的模样,突然想起岁凛说的坏话。   岁凛说,程薄霁是一副可怜相的局促,池礼觉得,是这样的。   可长得局促,那不过是因为脸小五官又大。神色局促,被人叫穿了是可怜,或许也是因为他真的有点可怜。   池礼想,程薄霁是在温柔可靠下,偷偷藏着一颗脆弱的心。   程薄霁以为,池礼会哄他,会说什么你好可怜你好辛苦的话。那样他就可以给池礼点甜头,靠着池礼的肩膀,或者握住池礼的手。   但都没有。   池礼往后坐了坐,遥遥望了望如同被水洗过般清澈的天空:“学哥,你像地皮菜。”   程薄霁本来正做着可怜巴巴又倔强兮兮的小白花模样,一听这话,他整个人都困惑了。   “啊?”他摸不着头脑,“我像什么?”   说像栀子花山茶花什么的,他都能理解,说他像地皮菜是什么意思?是新型的骂人修辞手法吗?   而且地皮菜是什么菜啊?不要为难法学生了!   池礼轻轻笑了下,声音像是沁着雨幕:“地皮菜是一种野菜,无论生长环境多么恶劣,路边、荒地、石头,它都可以生长。”   “一下雨,它就飞速长起来,简直了不得了,有时候一阵雨过去,隔天再去看,它就长了手掌一半那么长。”   程薄霁静静地听着,他那可怜巴巴的神色,慢慢褪去了。   池礼:“学哥,你像地皮菜呢。荒地还是乱石,都不影响你生长。你无根无茎无叶,紧紧地吸附着那些恶劣的地表,你等着下雨,等着猛然迅疾的一次长大。”   程薄霁急忙低下头去,遮住自己的仓皇的神色,攥紧自己发抖的指尖。   他掉了眼泪,才陡然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池礼盯着他仔细瞧瞧,又不看他了。他把柚子塞进了程薄霁怀里,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   他走下台阶,俯下身子,和程薄霁的视线齐平。   池礼:“我会挖地皮菜来给你吃的,学哥。不去就不去,地皮菜不给别人过生日。”   他笑了笑,一转眼,就走掉了。   程薄霁盯着池礼的背影,把怀里的柚子搂好。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有人会和他说——   你不是菟丝花,你是地皮菜。   你不用攀附着谁去炫耀自己,你本来就是奇迹般的植物,无根无茎无叶,死命般挣着自己长大。   -   池礼去找程薄霁之前,把他自己的那颗柚子,拿回了寝室,准备和言扶一起吃。   现在回到寝室的时候,进自己房间一看,言扶正坐在桌前忙活。   池礼纳闷他这是在忙什么,过去一瞧,言扶抱着一件卫衣,在一点一点地穿卫衣掉下来的帽绳。   “我收拾你的衣服,发现这件卫衣的帽绳掉了。”言扶讷讷的,“马上秋天要冷了。”   他只这么说。   池礼盯着言扶的动作,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帽绳,捏着前面的绳子,摩擦着往前蹭一点,又把后面的拽一点过来。   也不知道言扶在这里吭哧吭哧地理了多久了。   池礼盯着他瞧,言扶动作都慢了,   言扶就叫他:“吃柚子吧。”   池礼去看桌子上的瓷碗,他自然看不见整颗的柚子。   那是一碗霞光色的柚子果肉,去掉了外皮、筋膜和白丝,瓣瓣果肉热闹地挤在一起,被掰成小块,堆满了一个小碗。   晶莹又润泽的明艳色彩实在是动人,池礼只觉得心口都恍惚了一下。   池礼回过神来,无奈道:“你又这样。我之前说过好多次了,哪有把柚子橘子橙子什么的,那些白膜丝络都剥了,再给我吃的?我又不是牙口不好。”   言扶只顾着低头穿帽绳:“我喜欢做这些,就……很解压。想点儿事情,想着想着就剥完了,很快的。”   池礼往嘴里塞了块柚子,真的很甜。他瞧着言扶的动作,缓缓钝钝地明白过来,明白了一些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原来卫衣的帽绳会掉下来,原来又大又圆还便宜的苹果要一个个挑选。   原来一碗没有白色丝络的柚子果肉,摆在面前那样震撼人心。   言扶习惯了在池礼瞧不见的地方,为池礼做些很小又很琐碎的事情。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的想法隐藏在他望向池礼背影的眼神里。   可是,明明不仅眼睛可以用来表达,嘴巴也可以的。怎么不肯把做过的事情告诉池礼呢?   言扶抬头看他,只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鼓捣帽绳。   池礼口腔里都是柚子的味道,清新甜润,他想到了拿着另一颗柚子的程薄霁。   程薄霁之前哭了一小下。他的泪水很漂亮,他哭起来的时候,池礼也是真的担心他,真的希望他快乐。   可此时,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埋头整理卫衣帽绳的言扶,和满溢到四周的红柚清香,池礼突然想……   如果言扶也那样哭一次,会更好看的。   池礼心头紧了一下。   他想,言扶一贯是默默着的,不太哭也不太笑。   他想看言扶像程薄霁那样,掉一大颗珍珠似的眼泪,可又想了想,发现自己不想他真的哭。   当池礼看见程薄霁的脆弱,出于善良和道德,他便多在乎他一点。   可言扶不必脆弱,不必哭泣,他就在乎言扶。   程薄霁很可怜,池礼才在乎他。   但言扶,言扶不用可怜,池礼就在乎他。 第30章 最爱的人   对于池礼来说,言扶和旁人,都不一样。   可他们一起从湖顷走出来,一起来到江沅,一起读书,明明日子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池礼知道,哪里都不一样了。   池礼对待那些满溢出来的青涩情绪,带着些天真和笨拙。他没有恶意,他没有存着玩弄的心思,可他长得漂亮,人也讨喜,从小到大,他遇见过太多好意了。   比起直白的好意,青涩的付出动人却寂寂。   但池礼也不是傻子,他反应慢了一点,可空气中的氛围他也察觉得到。他看着低头摆弄卫衣的言扶,又看看一碗晶莹透亮到没有一丝白色丝络的红柚,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真的仔细去瞧,明明一切如常,并没有哪里是格外奇怪的样子。   那他到底是哪里觉得怪异,又怎么会坐在那里,偏有点坐立不安?   好像屁股上面有钉子一样,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   他又吃了两口柚子,迟疑了一下,开口打破了静谧里透着古怪的氛围。他提起了程薄霁的事情。   池礼:“之前总觉得大城市的小孩怎么都好,条件和教育都好,现在看来,倒也不是那样。有钱的没钱的,不影响各人都有各自的苦要吃。”   他自然不会把程薄霁的隐私说出去叫人知道。他知道别人剖开自己给你看,默认了保密。   于是,便也只是感慨几句。   池礼主要是觉得,比他年纪大一岁的程薄霁在他面前掉眼泪,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他不开窍,自然不觉得美人垂泪多么叫人心疼或者是心痒难耐。他只是孩子般地去看热闹,说起程薄霁,口中也是只有好话的。   “我看学哥多好的一个人,又温柔又喜欢照顾我。没想到他也有那么难过的事情,难过起来也会哭出来。”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说的人没有当真,听的人确实当了真了。   言扶埋着头,穿帽绳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都不必去问,什么学长学哥师哥这些称呼里面具体是谁。因为池礼提起这些称呼,就是在独独指代程薄霁一个人。   他顺着连帽位置的边缘一直摩挲着,卫衣的料子有点粗硬,他轻轻摸着,没抬头。   他没抬头,不是因为不高兴。只是因为他刚才分了神,一时间找不到帽绳缩起来的头在哪里了。   言扶找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之前的动作,继续捻着帽绳,一点一点穿着。   他状似无意,仿佛也和池礼一般毫不在乎地开口:“……他哭什么。”   程薄霁有什么需要在池礼面前哭的吗?言扶性子淡,他平日里都闷闷的,他都没在池礼面前哭过呢。   要多大的委屈,才要在池礼面前哭一场呢?   “一些家里的事情。”池礼含混着说过,只感慨,“这么一想,咱们也挺好,咱们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许多事情都彼此分享!”   池礼甚至可以说,他们彼此之间没有秘密。   他向后靠去:“多好呀,就是这样才好呢,不然没有一个这种程度的好朋友,人岂不是就要被憋死了?”   池礼的声音清澈悦耳,像是冷泉水珠,透亮地滴进湖泊。   可这么好听的声音,也还是叫言扶脑子有些乱。   他把帽绳的头从帽檐口位置的洞里揪出来,拎起卫衣调整了几下,把两边的帽绳拽得一样长。   他做完了这些,才回身。   言扶瞧见池礼坐在他们一起捡回来的椅子上,后仰着,凳子的后两条腿支撑在地面上,前面两条腿悬着。   池礼支着长腿抵着地面,晃悠两下,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在想什么?   想委屈到哭出来的程薄霁吗?   程薄霁长得多好看啊,大眼睛,哭起来没准是那种琼瑶式的落泪,一大颗眼泪滚下来,碎开的时候和钻石一样。   程薄霁人也很好……真的。   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想着他不就好了吗?和言扶在一起的时候,只想着言扶不行吗?   和言扶在一起的时候,也想着程薄霁,那言扶心里有些憋闷酸涩,也不是言扶小气,对吗?   言扶想说点什么。别想程薄霁了,或者你很喜欢看人哭吗,之类的话。   可叫他说话,是太难的事情了,零碎的词语浑浊在脑壳里,堆压在喉咙口,呼噜了两下,难以成句,又被别的心思散开去了。   于是,他最后只是说:“没吃完的柚子,我都剥好了,裹着保鲜膜放在冰箱里了。”   池礼歪着头,盯着他。   池礼突然严肃地叫他的名字:“言扶。”   他问:“你刚刚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言扶抬起眸子,和他对上眼神,又移开目光,只肯看向他脖颈的位置。他连他的脸都不正眼去瞧,他刚刚想说的,除了柚子,还能是什么呢?   池礼见他默认,微微拧着一点眉毛。   真是,怪死了。言扶一向是,很怪的小孩。   -   程薄霁那边,他也恍恍惚惚的。   他抱着柚子回去了,回到了阶梯教室,继续去听法学院组织的讲座。   可任由台上的教授怎么鞭辟入里地讲物权法,他都坐在那里,把那颗大柚子抱在腿上,下巴搁置在桌面上,眼神空空地发呆。   旁边一起来的朋友见到了,难免打趣他。   “怎么了?刚出去一趟,拿了个柚子,现在就连听讲座都听不进去了?”朋友啧啧啧了几声,“什么事这么叫你放空啊?池礼答应你了,还是你亲到池礼了?”   都没有。   程薄霁有点羞赧的郁郁。都没有,结果他就已经在这里傻乎乎地发呆了,才最叫人郁闷了。   追求,没被答应,甚至人家根本不知道这是追求。亲,自然也没亲到,他反而被形容是地皮菜。   地皮菜,听这个名字都要了绿茶的命了。   如果一定要被形容是什么植物,他怎么就不可以是普罗旺斯薰衣草或者是格拉斯玫瑰呢?他怎么就是地皮菜,怎么就土土的?   听起来不漂亮不柔弱,听起来是满地爬着长出奇迹的灰秃秃。   ……从来没人这么和程薄霁说过,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他。   他和池礼说他悲惨的童年,说他卑劣的内里和幽白的灵魂,说他仓皇的命运底色,其实是想骗池礼对他好些,想问池礼要些怜爱。   毕竟有了怜,后面的爱也不远了。   池礼的确对他好些了,可他不哀戚他的童年。   他只是赞美他,   池礼赞美他可以在恶劣的环境里生长,可以在一场雨后壮大。池礼夸他坚韧,又祝他伟大。   池礼赤诚又迷人,偏偏他恍然无觉,于是真心无关暧昧,便难得又珍贵。   程薄霁抱着柚子,低头瞧了瞧它。它果皮厚厚的,敲起来像冬瓜,圆鼓鼓的讨人喜欢。   没见过操着骗炮的心思过来,被哄了一句地皮菜,就高高兴兴回去的。   可程薄霁现在,就是有点高高兴兴的。他接电话时候的那种自我厌恶的感觉,现在已经全部消散了。   毕竟对于地皮菜来说,那些叫他烦恼的,都是些石头瓦砾和暴雨,都会过去。   “池礼……他真的好特别啊。”程薄霁喃喃这么说。   朋友一听,也自然很是赞同:“当然!池礼就是特别的漂亮,啧,那种漂亮劲儿,看一眼都叫人感慨,哇这一辈子值了,现实生活里见到这种美人!”   他咋咋呼呼的,说的话却是实话。   现实里瞧见这种程度的大美人,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池礼人都走了,大家都还愣在原地恍恍惚惚呢。   程薄霁听朋友这么夸池礼,他赞同,可又嘴硬,蓦地心底就生出几分不满:“也没那么夸张。”   朋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叫没那么夸张,你瞎了?你长着眼睛就知道他多好看啊。”   的确,池礼的确就是那么漂亮,但可不可以……别老是围绕着池礼的脸说事儿啊。   怎么没人瞧见池礼的内核灵魂啊?!   你们太俗了,真的!   池礼说自己地皮菜,哇,他多么有哲理又可爱啊!凭什么你们这些颜狗只夸赞他的美貌,美貌难道不是他最基础浅显的部分,他闪耀明媚的灵魂才更值得夸赞诶!   简而言之,程薄霁进化了。   他瞧着池礼不仅长得是稀有限量版鳄鱼皮包包,人品和灵魂更奢侈。   程薄霁不想为爱做3了,一是因为池礼没对象,他做不了3,二是他知道,池礼不会给人为爱做3的机会。   池礼人好,程薄霁更心动了。   他没什么“这么好的人我这么绿茶会不会配不上”的想法,他那种“老天爷欠我的”的人生哲学还是在的。   程薄霁就要池礼,如今和池礼相处了一阵子,他越了解池礼,就越觉得非池礼不行了。   朋友还给他鼓劲儿呢:“其实你追他,我还挺默默给你加油的。”   “你瞧,你心眼多,长得好,大一岁可以抱三分之一的金砖呢,你要不再使点劲儿?”   程薄霁想说他已经很使劲了,可他仔细想想池礼,抿着嘴,又觉得他使那么多劲还够不到池礼,那一定不是池礼的错。   都是他的错,难道他就不能往死里使劲吗?只要是还没死,那就是还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可以更好!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程薄霁可谓是对着池礼加大了恋爱攻势。   送饭送花送关爱,听说池礼没吃过可丽饼,打车去市中心一家网红店排了三个小时的队,买回来给池礼吃。   池礼啃着程薄霁送的可丽饼,不确定是不是每一位隔着学院的学弟都有这么关心自己的学哥。   听见程薄霁解释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想感谢池礼,池礼也纳闷了,一句地皮菜就那么戳程薄霁的心吗?   程薄霁还约着他去听讲座,叫上他去参加社团活动。池礼不是每次都去,但五六次里面,他总会答应个一次半次的。   这对程薄霁来说就足够用了。   池礼的生活更忙了。   他平时要上课下田,空闲的时间程薄霁死盯着他的课表约他,遇见周末,谢温汀还总问他要不要去看狗狗。   于是隔个一周两周的,他就去瞧那只叫祺安的比格狗。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天气冷起来了。   不过江沅不像是很北面的地方,一进十二月就能把人冻得和狗一样。江沅到了十二月份,温度降了下来,空气里湿气多了起来,穿件卫衣配外套,也足够用了。   开学三个月了,池礼忙忙碌碌融入进了大学生活的时候,言扶好像仍然是那个从湖顷刚来这里的言扶。   他性子闷,小哑巴一样,临床医学的课程又多书又厚,他背着沉沉的书走在校园里,日复一日。   可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   他想了想,又仔细想了想,乖顺的心思压灭了委屈的不甘。   言扶赶着没课的时间,过来找池礼。   他看见池礼不在寝室,客厅里只有岁凛的时候,现在的他也可以抬起手,对着岁凛小声地问好:“嗨,岁凛。”   言扶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有点儿窘迫,岁凛可是太知道了。   岁凛不讲礼貌,岁凛冲着他翻白眼。   言扶把手里的奶茶拎高了,抿一点嘴巴:“我请你喝。”   岁凛冷笑一声,把吸管戳进杯子,猛吸了一口,发现是新品牛油果奶昔。   他咽下去,盯着言扶看,语气也像是在审问一样:“为什么凌晨一点半给我发微信,问我池礼睡没睡?”   “你没病吧,我看起来是什么监督机器人,还是你们play的一环?”   言扶垂着眸子,细声细气地:“我做噩梦,梦见池礼一直不好好睡觉,心脏负荷受不了。”   “所以……”   所以就来问你。   岁凛:“我心脏很好吗?我心脏看起来可以拎出来蹦完极给你们俩做一道夫妻肺片?”   言扶:……什么夫妻。   他更窘迫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窘迫的原因不只是这个。   其实他在说谎。   他做的梦,才不是这个。和什么熬夜不熬夜的,没关系。   他梦见,他白天旁观小鼠实验的那只小鼠,其实是小鼠精。小鼠精到他的梦里,大发神威,弥漫起逼真的雾气和灵光,叫他信极了。   小鼠精发出桀桀桀的笑声,言扶睡着呢,可脊背都是冷汗。他梦呓几声,小鼠精更加猖狂地大叫。   小鼠精说,哇呀呀呀桀桀桀咩哈哈哈,它要诅咒他最爱的人,会变成小鼠。   是一个很无厘头的梦,放在人类清醒的时候,谁都不会信的。可言扶睡糊涂了,梦里又那么真实,小鼠精说他最爱的人会变成小鼠。   那怎么行呢。   他惊醒后,立马就去问岁凛。   池礼睡了吗?   ——池礼还好吗?   岁凛大半夜地拿着池礼竹马的事情做幌子,盖着自己的私心,趴在池礼房间门口去偷听里面有没有没睡觉的动静。   他也是凌晨一点半脑子不在线了,现在清醒了,自己都无语。   岁凛甚至生自己的气:“你为什么不问他啊?你去问他谁没睡觉,不就得了?怎么,你没他微信?”   他多多少少有点阴阳怪气的:“你做了关于他的梦,这不是很好玩吗?都竹马的关系了,梦见他还不能直接说?”   言扶低着头,抠了抠自己的手。   他不想说话,可岁凛一直盯着他。   于是他憋了一会儿:“你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池礼了。”   岁凛又不满意了:“你在炫耀什么!”   言扶不吭声了。   可他闷着的表情,明晃晃就是写着困惑,他不必开口,岁凛都明白言扶此时此刻是在想些什么。   无非是“我没有炫耀。”   可竹马是多么特别的身份,往往竹马只需要开口说一句话,对于旁人来说,就已经是炫耀了。   岁凛嫉妒他。   摆在明面上的。   他挺喜欢池礼的,因为池礼很好。   池礼对人很认真,带着赤忱,到了有些天真的地步。   从小到大,岁凛生长的富裕环境里,到处都盛行着利己主义,到处都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人。   没有一个像池礼这样的人。   没有一个,像池礼这样,会弯下腰去看土地里的芽穗,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快乐一整天的人。   池礼的真心,像是被种在了土里面,任由着一阵风一阵雨反复磨炼浇灌,一点一点长出来的。   他纯粹又动人。   岁凛总在想,如果没有言扶,他和池礼又是亲密的室友关系,自然就是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了。   什么程薄霁不程薄霁的,什么谢温汀不谢温汀的,都要站到一边去。   他每次这么一想,都要嫉妒言扶。   可是,言扶不是坏人,言扶如果是什么虚荣虚伪的人,他还算是有个正义的立场。可言扶是个人很好的哑巴。   岁凛只好泄愤地啃着吸管。   谁都没想到,此时此刻,说去上课的池礼,回来了。   池礼一进门,岁凛就跳了起来。   岁凛一个跳跃加转身,先是后退了两步,又往池礼的方向走过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说:“诶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池礼:?   池礼看看岁凛,又看看言扶,迟疑着:“水课点完名,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就走了。你们在……你和言扶很熟吗?”   他仔细去看岁凛手里的东西,发现岁凛拿着刚出的新品,包装袋却是在言扶手边。   所以……言扶给岁凛买新品喝?言扶买奶昔给岁凛喝??   他笃定道:“你们喝牛油果酸奶。”   池礼看了一眼言扶,突然好奇地问:“是我不够馋吗?怎么不给我买?”   岁凛慌了,他急忙在池礼面前辩驳自己:“不好喝的,池礼,我就喝了一口!牛油果像脂肪一样,我才不喜欢。”   他生怕池礼对他有些糟糕的坏印象,急切地拉远自己和言扶的关系,于是也没注意到池礼复杂又惊奇的眼神。   言扶缓缓凑过来,池礼盯着他的耳垂看了看,低声问:“怎么和他玩?”   言扶摇摇头:“没,只是说两句话。”   池礼更惊奇了。   他还没做什么呢,岁凛反而受不了这个氛围了,他上去推搡言扶的后背:“你不是说你还有事情吗?快走吧快走吧,我这边没事情找你了!”   池礼盯着他俩的动作。   什么事情?言扶之后还有什么事情?岁凛有什么事情找言扶?   岁凛就那么特殊吗,之前言扶追着问他“岁凛也来吗”“岁凛也吃吗”就是因为岁凛很特殊?   池礼东想西想的时候,岁凛推着言扶往外走。   言扶留下来企鹅确实没什么事情,他本来也是要回寝室的,也就点点头,要离开了。   这本来一切正常,关键是岁凛心虚。他一心虚就会做出画蛇添足的事情。   他居然跟在言扶身后,也往玄关的位置走:“我送言扶出门!”   池礼似笑非笑了一下。他抱着胳膊在客厅看着,就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别的什么都不看。   怪极了,岁凛送言扶出门?   出什么门,出他们寝室的门?还是出地狱的门?   岁凛自然不只是为了送言扶,他为了恐吓言扶,也是为了向池礼卖好。   小心思谁都有,在池礼面前,谁都算不上清白。言扶在玄关的位置换鞋,他弯着腰,岁凛就伏着身子,在言扶耳边说话。   可他声音又没有那么小,起码在安静的寝室里,岁凛的声音足够池礼听见。   池礼听见,岁凛送言扶出去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总之以后不许半夜三更地给我发消息!”   池礼听见了,他听得清清楚楚。   岁凛之前又没谈过恋爱,他喜欢池礼,自然和一切能喘气的东西保持距离,想着法子要对着池礼表忠心。   结果他一回头,发现池礼的表情,不像他想得那么好看。   岁凛还在故意演戏呢:“咦,你听见了?”   池礼有点被逗笑了。   那话的内容还在他脑海里嗡鸣,可他却笑起来,眼神明亮,漂亮得像是凛冬春雪。   岁凛以为他是高兴的。   可池礼敛着神色,却开口说:“你刚刚,是在炫耀吗?”   你是故意大声说言扶半夜给你发微信的吗?池礼纳闷极了,言扶半夜给你发微信做什么?你们有什么可聊的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岁凛都惊了。   不是吧?他说言扶炫耀,现在池礼就说他炫耀?他都忍不住自己的嘀咕了:“……什么回旋镖啊。”   池礼这时候,已经看不见听不见岁凛了。   他把过往的言扶和岁凛的关系都梳理了一下,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言扶沉闷,有点阴郁,不喜欢说话。池礼了解言扶,言扶一直就是一只很内向的闷葫芦,小哑巴一样。   他人缘也不好,只和池礼黏在一起。默默地生活,许多他的一切,潮湿而无声地淡淡过去。   正如他这个人一样,他静默在人群里,像是雪消融在水里。   池礼觉得,岁凛是言扶第一个这么关心的人。言扶对待岁凛,真的很特殊,特殊到池礼和他四岁认识,十四年相伴才拥有的特殊,岁凛三个月就拿到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这对言扶是好的吗,是意味着言扶外向了一些,融入到了大学生活里面,可以勇敢地广交朋友,而不是和他继续做黏糊糊的麦芽糖了?   可为什么是岁凛呢?言扶自己的同班同学,一起学医的室友,都不见言扶多和他们说什么话。   真相是什么呢?言扶为什么对岁凛这么特殊呢?   一道莫名的想法如闪电般划破他的脑海,在十八岁的年纪,在最青春自由的时光里,十四年的竹马熟悉到麻木,于是悸动从天而降。   池礼福至心灵,轻声开口:“他可能,喜欢你。”   岁凛:哈哈哈哈哈艹???   岁凛直接笑出声了。   “啊?啊哈哈哈哈妈呀,你说什么笑话呢?这是什么中国话吗怎么每个字我都听不懂哈哈哈……你……”   岁凛盯着池礼的神色,喉结滚了滚,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你……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啊?!啊?!!”   “救命啊!!”岁凛的音量陡然提高,“救命啊,我的妈啊,你说的不会是gay子的那种喜欢吧?”   池礼扬了扬眉梢,若有所思。   “那倒也未必。”他中肯地说。   池礼的情绪很奇妙。   他好像在高兴,高兴言扶有了另外的朋友,甚至是心动。以后,言扶就不再是只围着他转的小蘑菇,不会在他不来的时候,只能自己默默数蘑菇边的野草。   他又好像没那么高兴。   池礼只是说:“无论是什么喜欢,我只希望,你可以不要叫他伤心。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他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全心全意喜欢的。”   岁凛要窒息了。   他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了。   妈的,是他看池礼的眼神还不够下流吗?是池礼脑子哪里接口连着肉松小贝,里面全是沙拉酱吗?   怎么就说言扶喜欢他啊?哦,所以是言扶看池礼的眼神不够下流,对吗?   他还是很纯爱的,感情就是1v1的,艹,三个人的感情是不是有点多啊,怎么脑补出自己的两个暗恋者之间存在暗恋关系的啊?池礼?   你漂亮的小脑瓜里面没有爱情的任何一根弦,全是一个音,弹起来哈哈哈哈哈对吗?   岁凛要晕过去了。他真的随时可以晕过去,他一想到言扶喜欢他这个说法,就觉得还有比这个更离谱的事情吗?海里要不要投放共享电动车啊?   他无法呼吸,他想大声骂街,他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个大笑话。   岁凛听着池礼的话,艰难思考了一下,怎么听这话怎么对上了什么。他品到了之后,竟然脱口而出。   “哈哈,原来你知道啊。” 第31章 那我就等他告白。   池礼愣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他有些莫名,但看着岁凛,他还是这么说。   他当然知道言扶是这么好的人,所以看见他对待岁凛特殊一点,他自然希望岁凛不会让他伤心。   可岁凛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岁凛瞪着眼睛,噤着鼻子,神情有几分似笑非笑,好像刚刚听见了多么叫他痛苦的事情一样。   那有什么值得他痛苦的呢?池礼说的是实话呀。   岁凛站在那里,喉结滚了滚,一股酸涩的感觉混着麻木,叫他内里如火灼烧。他似乎败下阵来,可他又不肯服输,就梗着脖子站在那里,看着池礼,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哼笑。   “池礼。”岁凛叫着他的名字。   他叫他的名字,吸引到了池礼的注意力,明明达到了叫名字的目的,可后面却不说话。   反而又叫了一声:“池礼。”   池礼看着他,用的就是那张他喜欢的,还是那么漂亮的脸。   甚至因为池礼到了江沅,进了大学生活后,没有之前刚开学那阵子,身上还有些高三的疲惫感和新生的局促,他更得体地漂亮起来。   只是站在那里,就是摄人心魄般的美貌。   大家喜欢去夸他,因为夸他的时候,池礼的反应叫他不是静止的漂亮,而是动起来的灵气逼人。   池礼知道自己的漂亮,于是谁去夸他,他便不知道怎么推拒或者婉转,他会耳根泛起一点红色,似嗔非怪地懒懒横过来一眼。   后面谁再夸得多了,他反而就会有点厌烦。他在赞美声里长大,于是动物般的本能,就叫他格外警惕。   他带着那种大美人特有的疏离感,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到处迷惑人。   岁凛和他相处久了,也知道这点。   所以他现在直直地盯着池礼的脸,想着池礼对待别人的情愫,想着总是天真又残忍的性格。   是了,只有这样的池礼,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他觉得,从很小的时候就相伴长大的竹马,喜欢,看他身边所有人都不顺眼的室友。   岁凛看着他,突然有点哽咽。   他压住喉咙口有些变调的音色,又极力瞪大眼睛,散掉瞳孔前的可能出现的水汽。   岁凛说话都有点跑音了:“你的真心那么动人,可怎么会这样想呢?”   不等池礼说什么,岁凛深吸一口气,扯出大大的笑意,他有点儿混不吝又猖狂地看着池礼,带着十几岁少年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似的。   “朋友的喜欢,我才不稀罕。如果是爱情的喜欢……”   岁凛身板笔直,盯着池礼的眼睛,直接说:“那我就等他告白。”   他理直气壮,对着池礼也拧着眉毛,倔强极了。   “我就,等他,和我说。”   池礼简直大受震撼。   他不是因为同性恋什么的而震撼,而是因为岁凛这种“妈的喜欢老子的人不开口算个屁的喜欢”大喇喇的态度而震撼。   哇,他好牛啊。一点暧昧和推拉都不讲。   池礼没谈过恋爱,但也是看过电视和小说的,这么牛气的态度,是对待恋爱的态度吗?   池礼也不了解爱情不爱情,什么生煎包爱情的。   他盯着岁凛理直气壮的态度,指尖轻轻搓了搓袖口,敛下眸子,有点沉默。   怎么这么有底气呢?对着言扶,怎么也是这样有底气到凶了吧唧的?   池礼不明白。难道言扶那一些可能是恋爱意思的特殊,就不值得软一点心肠?   他心绪有些复杂。   岁凛的说法,叫他更加确认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言扶对岁凛的那种特殊,搞不好真的是想要被喜欢的那种在乎。   想到这里,池礼就有些不忍。池礼自觉也算是帮着言扶试探:“你不能,就是,给他一点暗示吗?”   岁凛很坚持:“不,我要等他主动告白。”   好硬气!池礼也无奈了。   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语气诚恳,他觉得他自己说的是顶天立地的大实话:“好,我估计快了。”   岁凛挑起眉毛。   是吗?池礼觉得言扶喜欢一个人,会主动告白,会很快告白?池礼是这样去想言扶的嘛?   别看岁凛只认识言扶没多久,满打满算他只认识言扶三个月多,他们相处的时间更是短极了,可岁凛他挺会看人的。   就如同他可以一眼看穿程薄霁的可怜相,他也可以看清言扶的哑巴性子。   言扶和“主动”这个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鱼和自行车什么关系,言扶就和“主动”什么关系。   岁凛气极了,他以往生气都要大发脾气,而此时却笑着,笑得灿烂绵长。   他生气,可以那么多的恼怒里,他陡然于心底,生出了一点淡淡的可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悲什么,哀叹十八岁无疾而终的暗恋,还是悲戚言扶那个死性子造成的狗屎误会。   狗屎!这个世界都是狗屎!   他想发疯,可此时,只觉得自己无比冷静,头脑清明。   岁凛知道,他看破的,是纠缠于池礼和言扶之间,那两个人所看不破的。   于是,他回答池礼的话语,是实话,也很难听。   岁凛:“一点都不快,不可能快。他不会告白的,他是那种,生来就注定等着错过的性格。”   他看着池礼,说出诅咒一般的言语:“他会错过的,他什么都会错过。”   一语成谶。他倒是希望一语成谶,可他现在,只是说出他认识到的真相罢了。   岁凛这么说话,池礼也不是死的,池礼立刻就不愿意了。   池礼冷下声音:“你咒他干嘛?”   岁凛活动了一下脖子,挠了挠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他理智极了,他只想着过往的十八年,没有一刻比他现在还要冷静。   他无所谓了,反正话都说到这里了,疯一个人和疯两个人有什么区别?   凭什么池礼可以肆无忌惮地乱创,他就不行?   岁凛软下眼神:“哦。因为我喜欢你。”   池礼:……?   池礼脸上的疑惑,都能化成汉字被读出来了。   “你选我做男朋友怎么样?池礼。”岁凛一向是小少爷的性格,娇气又暴躁,可他此刻显得礼貌极了。   他是来真的,他不是闹着玩。   池礼在感情上面是那么迟钝,可他在这样活生生剜出来的真心爱慕前,也觉得岁凛的眼神亮到他心慌。   那种坠着陨落的星辰般的眼神,剔透到沁着水意的眸子,岁凛不乱叫不发脾气,肯好好对着人软下神色说话的时候,他真的像一只花栗鼠。   炸着毛,叫着嚣,内里却是试探的胆怯,执拗而倔强。   岁凛甩下这句话后,就和等死刑审判一样,不说话了。   池礼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回忆起来了一件事情,虽然不适合在此时此刻说,但……好像可以作为证明。   池礼问他:“你有多久不叫我小土包子了?”   岁凛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惶恐。   “你为什么不那样叫我了呢?因为你意识到可能会伤害到我。”   他不说话,不影响池礼喃喃开口。   “你之前也知道那个叫法多少有点伤人,可你不在乎。后来你不叫了,因为你不想让我受到可能有的伤害。”   舍不得他受伤,不愿意他难过,之前一口一个的什么什么馅儿的小土包子也不要了。   “你喜欢我。”池礼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明明是在重复岁凛的话,却像是用重锤击碾着岁凛的心。   那种本该隐藏在表白下的无措,这时候终于后知后觉地找上岁凛。   所以,喜欢小土包子的小少爷,会有好结果吗?   -   言扶从岁凛那里听到消息,吓得早上六点半人就到了池礼的寝室。   他很气岁凛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怎么人都张着嘴,岁凛的嘴那么会说话!   言扶一向是闷葫芦,可闷葫芦也会生闷气。   时间是六点半,言扶来找池礼,但池礼已经出去晨跑了。他进了池礼的房间,坐在他桌前,一直用指尖去抠池礼的桌面。   他等池礼回来。   但言扶也不是机器人,他学医的,本来就又卷又累的,昨晚背书又到很晚,现在六点半人就过来,铁打的机器人都要抱怨。   言扶不抱怨,他想着池礼,想不通,慢慢地,他趴在桌前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一转身,发现池礼就站在他身边。   也不知道池礼站在那里做什么,更不知道池礼在那里站了多久。   池礼用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言扶。好像这不是言扶,而是什么叫他陌生的蔬菜。   言扶想问他和岁凛的事情,可他才提起这个,池礼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多说什么,池礼只是目光扫了一圈,又落回在言扶身上。   他俩都不了解恋爱,看过些爱情电影,里面对于爱情的描写单调也直白。   恋爱是要亲吻的,接吻的话,就是亲嘴喽。   十八岁,前不前,后不后的一个年纪。没有年轻到认为亲嘴啥也不是,也没有成熟到可以肆意地提起热吻。   亲吻,就是提起恋爱的第一个想法。   池礼轻描淡写地开口:“好可怕啊,认识三个月而已,他就想和我亲嘴。”   “我们认识十四年了,转过年来,就是十五年,你怎么没那么可怕的想法?”   言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感觉,池礼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池礼说完这句话,低头看着刚睡醒的言扶,突然问:“你为什么裹着我的毯子?”   言扶吭哧了一会儿,见池礼一定要个答案,他才开口。   言扶:“……它闻起来像你。”   他的声音细细的,轻轻柔柔。 第32章 略施小计,把他拿下   这张小毯子上面有池礼的味道。   言扶也说不清池礼到底是什么味道。如果一定要追着他问,他吭哧半天,也只能说出来一句:就是池礼的味道。   可池礼用的洗衣液都是言扶买的,他们明明用着一样的洗衣液,可言扶身上就是没有池礼的味道。   毯子有。   毯子摸起来毛乎乎的,毯子盖上去轻软软的,毯子闻起来像刚出炉的可颂搭配焦糖甜甜圈,叫人放弃掉脑子里缠人的想法,只披着抱着毯子,别的什么都不想。   这就是言扶说的实话。   因为毯子闻起来像池礼。他想池礼,想到即便人已经在池礼的房间里了,即便马上池礼晨跑回来就可以看到池礼了,但尤不满足。   要裹着池礼的毯子,像是整个人都浸在池礼的味道里一样。那会叫一夜都没有怎么睡着的言扶,正仓皇忐忑的言扶,多那么些安全感。   言扶说完这句话,有点难以面对池礼。   他暗自讨厌自己,只觉得自己也是昏了头了,什么话都说。   池礼语气有些奇怪:“像我,也不是我吧。”他只是这么说。   他其实想问言扶,瞧,他本人就在这里呢,还拽着毯子做什么?   毯子闻起来像他,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这个世界上闻起来最像他的,难道不是他本人吗?   言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逃避的心思上来了,急忙把毯子拢到胸口和肩颈的位置,低头下去。半张脸都埋进软绵绵的毯子里去,连鼻子都埋进去了。   只是露着眼睛,偷偷扫了池礼一眼,那一眼重重长长的。但之后,又看着别的地方发呆。   池礼就站在他面前。   他又不肯看池礼了,他呆呆地看着别的地方,在脑子里想着池礼。   这么离谱又荒唐的事情,只有言扶能干得出来了。   池礼不懂他。好像也没人懂他。   为什么嘴巴像是被锯掉了一样,人张着嘴,又学了语言,怎么不说话?   可言扶的性格就是这样,好像真的如同岁凛说的那样,他是生下来,就注定会错过很多的性格。   池礼想懂他。池礼以为他在说洗衣液。   “你可以拿去用。”池礼盯着言扶黑乌乌服帖乖顺的头发,轻轻地说。   言扶摇头。   他不要池礼的东西,他喜欢付出,不想索取。他一起买完给池礼的东西,有什么拿回去的必要?   池礼见他摇摇头,又安静地不动了。   他看着缩在毯子里的言扶,突然伸出手去。   言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也不躲。   但,池礼这么一出手,不是为了把毯子拉下来,露出言扶的脸。他拽着毯子的上端,在言扶迷茫的眼神下,猛地往上一兜,把毯子拽出来盖在言扶身上,把言扶的头都包住了。   言扶本来就闷闷的,此刻人藏在毯子里,发出的声音更是瓮声瓮气的。   言扶不明白怎么了:“池礼……”   他叫他一声,池礼没有应,言扶为难地又叫了一声。   “……池礼。”   池礼神情复杂地盯着毯子,和毯子下的人。   遮住了脸,遮住了可以说话的眼睛,现在唯一可以沟通的就是语言。   别去看他的眼睛,别去凝望他小心翼翼又珍重的眼神。   那些爱情电影里的大人,他们说得没错,眼神的确自有千言万语,目光亦可心有灵犀。   可,嘴巴才是讲话的那个。如果不讲话,真是可恶极了。   池礼开口说话了:“岁凛让我选他。”   言扶知道。   他几乎一整晚都没睡,天微微擦起亮光的时候,他就忍不了了,跑了过来。   他没有立场,于是迈了一点小小的步子,就一退再退。   一片寂静里,好像周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言扶又是那么安静的性格,连呼吸都无声。   在这种时刻里,言扶开口说了一句。   “岁凛挺可爱的。”   池礼扬起眉梢,在言扶看不见的时候,无声地摇头笑着。   言扶在毯子下的阴暗里,睫毛微微轻颤着。   他张张嘴,后悔那声可爱,他想池礼好,又不想他和岁凛那样好。总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好像是本能行事的,缝垫子、穿帽绳、剥柚子,这种事情都是本能去做的,都是做习惯了的,他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他喜欢照顾池礼。   那么小就认识的两个人,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呢?怎么就长大到需要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了呢?   言扶在毯子下面,空气有些滞涩,他吸入和呼出的气都带着点闷热。   他被裹在毯子里,无法看池礼的脸色行事,只能听见池礼带着点儿哑意的声音响起。   池礼低低开口:“你和我说清楚好吗,言扶?你为什么来,你听到了什么,你在想什么?”   他的逼问想迫着他直白,可言扶在毯子下面安静得很。   言扶想了很久,说:“要吃土豆排骨吗,之前你拿回来的土豆最适合炖排骨。”   池礼被他逗笑了。   这都是哪儿跟着哪儿啊?   “我们不是在说土豆,也不是在说排骨。”   池礼困惑极了。   好像有些感情太长了,长到他们两个人应该没有耐心,应该筋疲力尽。   感情把生活撕裂出一道口子,凛凛寒风灌进来,于是年轻的、无措的心,彼此靠近又离分。   池礼和言扶,会像命运河流里的那么多悲剧一样,没有耐心,筋疲力竭吗?   在江大和附近大学城圈子里,提起池礼的,知道言扶的,都觉得他俩不会在一起。   竹马就是一种有点残忍的关系,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要是想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那些话,吃瓜的人觉得是精辟发言,似乎可以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两人过往的遗憾和前路。可他们两个毫不当真,   池礼动了。   他没有把言扶头上的毯子取下来。   他看着顶着毯子的言扶,把手从毯子侧面伸进去,握住了言扶的手腕。   言扶怔怔地低头,在昏暗里看见言扶探进来的手。   修长漂亮,骨节分明,手背上延开青色脉络,攥着他的手腕,便鼓起一点青筋。   池礼捏着言扶的手腕,指尖搭在他肌肤的内侧,池礼带着些探索欲,用拇指一点点地按压他的皮肤,又打着圈儿地揉搓。   言扶一声没吭,他是不说话不表达自己的闷葫芦。   闷葫芦也庆幸自己顶着毯子,可以缩起来躲着,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轻轻抖一抖。   他们明明那么熟悉,可一张毯子,又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他们是竹马,发小竹马这种关系,有的时候真的很残忍。   残忍就残忍在,他们彼此都以为,最最了解对方。   于是池礼多么困惑,也得不到言扶真正对于岁凛的态度。言扶多么难过,也得不到池礼真正对岁凛的想法。   互相体谅,互相让步,永不勉强对方。   别把友情看作亲情,更别把亲情当□□情。   于是,即便友谊里种下的满山草芽里,开出了一朵嫩黄娇艳的花,也不敢摘下这朵花,决绝地,带着不破不立的勇气地把花送给他。   宁可让花在心底枯萎。   何必打破局面,何必掀开毯子,去看对方此刻的眼神。   -   言扶从毯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池礼已经出去了。   他坐在那里,什么都没问到。郁闷了一会儿,接受了自己的失败,他拽开毯子,盯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发了一会儿呆。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言扶走出房间门,去到客厅里的时候,一抬头,看见岁凛坐在餐桌前。   岁凛昂着下巴,瞥他一眼:“嗨,来追我了?”   他心情好得很,凭什么他一个人憋憋屈屈,他要把世界变成精神病的大癫院。   言扶被噎住了一眼,他急忙摆手,纠正道:“我只把我们当做是朋友……”   岁凛翻了个白眼:“是个屁啊。”   他可不认言扶这个朋友。   “我一直想挖你墙角,你瞎啊。”他说话难听,表情也不好看,细看他眼下也带着青黑,看起来昨晚也没怎么睡。   “漂亮成这样的大美人真的和祸水没区别了。”岁凛嘀咕两声,又挠挠自己的头,发疯道,“以后怎么办呢?”   言扶心肠好,自己生气呢,还分心安慰他:“没关系,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和他告白的。   之前的那些同学只会暗示,池礼的天真全部把他们打败。现在好了,你是第一个和他告白的,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给池礼一些gay子的震撼。   岁凛有些恼羞成怒:“我和程薄霁不一样,他是gay,我对其他男的都没想法!只是池礼人好,我就喜欢他,就是他!我颜性恋还智性恋,怎么了吧?”   他看着言扶一声不吭就来气:“怎么了吧?不行吗?他和你结婚了吗?你要像打程薄霁一样打我吗?”   言扶摇头:“不打你。”   他也不解。打你干嘛?   “也不打程学长。”   岁凛嗤笑一声:“要不你还是打他吧,他说过,他可以为爱做3,你就像打小三那样打他,快去!”   “你比较有资格。”他说着说着,又不高兴了,抠抠自己的脖侧,“比我有。”   言扶好像在想什么,没吱声。   岁凛受不了气氛的憋闷,他破罐破摔,干脆给言扶出主意。   “池礼现在人不在,说明什么,说明他对我们不是无动于衷。”岁凛的脑子疯狂地思考了起来。   他计上心头:“这样,言扶,你挺好,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仔细想想,他都避开你了,不跟着你傻玩了,说明什么?说明他也在乎你喜欢我。”   言扶听不得这个话,坚持纠正他:“我不喜欢你。”   他表情认真极了。   岁凛挥挥手,示意别管这个:“这么一看,他对你也挺有占有欲的,只是他自己没发现。”   “这种情况,你只需略施小计,就可以把他拿下。”   言扶愣愣地:“什么?”   岁凛兴冲冲道:“你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陪着他哄着他。往后,他给你发微信,你也不要秒回,他约你出去玩,你也不要去。甚至你可以自己谈个恋爱。叫他怀疑、伤心、痛苦了几轮之后,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喜欢你。”   这个主意,好像说得通。   也的确是想把稳定的关系变质的时候,多数人会采用的一个办法。   岁凛说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可真聪明啊。   偏偏言扶不肯。   言扶低着头,闷声说:“可我舍不得。”   他抬起眸子,眼神莹润地盯着岁凛身后,望向虚空的一点,显得有些傻乎乎愣愣的。   言扶诚实地说:“我舍不得。我不要他伤心痛苦。”   他不要对着池礼耍小心思,他舍不得,他不要池礼伤心痛苦。而且如果那么做,他自己更是几万倍的伤心痛苦了。   他抿着唇,好像只是想想池礼伤心的模样,就已经开始难过了。   岁凛要窒息了:“……我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还是说我是你们play的一部分?” 第33章 鸡蛋仔和小鸡崽   岁凛冷静下来之后,还是觉得自己的主意其实真的还不错。   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怎么会有人觉得“我~舍~不~得~我~不~要~他~伤~心~痛~苦~”就拒绝了他这么好的提议啊?   不仅没有智商,而且没有品位。   岁凛:“你真的不仔细想想,那是池礼诶,你明明最有优势,你试一下就有一半的机会拿下池礼诶。”   言扶闷着头,一贯内向的他,现在抬起头瞪了岁凛一眼,显然阴郁地有些不高兴了。   他低声说:“他又不是冰箱上的微波炉,他不需要被人拿下来。”   池礼为什么需要被谁拿下呢?他明明是个很好的人。   岁凛啧了一声。   这么在乎池礼?一个用词不当你都不高兴?你那么巴巴地心疼池礼,可嘴巴子像是被糊住了一样?   他在那里阴阳怪气地:“你和他是竹马,他不是什么公主,你也不是什么骑士,为什么像骑士一样,沉默寡言到这种地步?”   言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知道池礼不是公主,他也不是什么有了授勋或者册封的骑士。骑士起码师出有名,他倒是只有个名字,旁的都没有。   “……我知道的。”言扶低落地点点头,说完,他倔强地歪了一下脑袋,瞥了岁凛一眼,“因为你是公主。”   “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他故意气了岁凛一下。   岁凛一听,拧着眉毛,心想,对你个大头鬼??   “有你这样的人吗?言扶?”把岁凛都给气笑了。   -   池礼没有走远,他去附近的操场坐了一下。   他明明才晨跑回来,就又去了操场。   其实,他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发现他是有些生气的。   他以为他和言扶之前没有秘密,他就觉得,那即便言扶喜欢岁凛,也可以明晃晃和他说出来呀。   岁凛脾气不好,可岁凛也不是什么黄毛什么□□,喜欢这种感情难道不是美好的吗,意识到了,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开口,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呢?   为什么一定要猜?   言扶没有告诉他。   真尴尬,是年轻人乱糟糟关系里解不开说不清。   池礼也不知道问谁要建议,谢温汀偏偏又发微信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狗狗公园,比格狗现在没有什么狗狗朋友。   谢总的人脉圈子很广,他的思路显然是人活在世界上不能没有朋友,狗也要有自己的狗脉圈子,交些朋友可以丰富狗生。   不然一只狗久了,以为天下全都是werwer的比格犬。   池礼看着消息,随口答应下来。他心情微妙的时候谢温汀撞过来,于是他模模糊糊和谢温汀提起了一下。   他说得不全,可谢温汀联想了一下前因,也懂了一些,便觉得好笑。   【别想那些了,我定了花给你。】   池礼莫名其妙。他以为和年长者说一些自己困扰的事情,会得到一些人生建议,但是得到了一束花。   他又不是特别喜欢花,不然他就去学园林了。送花给他做什么?   难道他的困扰,在大他十岁的谢温汀面前,不值当任何安慰吗?搞得他的烦恼是什么很低级的烦恼一样……   没有建议,池礼自己也没想通。   一向觉得,言扶沉默一些也没事儿,是安静的性子,也透着笨拙的可爱。   现在,他反而觉察出这种过于安静的性子的可恶之处了。   不肯说话,不主动解释。   默默把你身边的事情全部做完,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明明他们应该互相置气,可池礼中午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言扶的冷战,而是言扶煲好了一锅土豆炖排骨。   他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及时把池礼之前带回来的土豆剩下的最后两个,也消耗掉。   池礼掀起锅盖,里面蕴着的热气闹哄哄地扑了他一脸。   他闻到了浓浓的土豆排骨的味道,去看锅里,是土豆块和小精排,香喷喷的一锅。   他的肚子是空的,于是肚子叫起来。可心好像也是空的,于是池礼自己叫起来。   池礼叹了口气:“明明说的不是土豆排骨的事情,却做了一锅土豆排骨。”   “做完了土豆排骨,自己也不吃,这是做什么……”   岁凛还在寝室,他见证了言扶做饭,也见证了池礼此时掀锅的神情。他插话:“做土豆排骨。”   “给我吃吃。”他大方问。   池礼拧着眉毛瞧着他。   “怎么,不许我吃?你自己看看这个锅里的量,他做的是两人份,但他自己跑掉了,明显是做给你和我吃的。”   岁凛摇摇头:“听到我喜欢你了,他自己想了想,决定来给他的竹马和对竹马表白的室友做土豆排骨,他的脑回路好有趣啊。”   “和那个没关系。”池礼否认,   是他们说话说到的土豆排骨,和岁凛没关系。   岁凛破罐破摔之后,一点顾忌都没有了,他甚至理直气壮地瞧着池礼。   他说完喜欢之后,才不会玩什么“默契地当作这件事情没发生”,他恨不得追着闹。   上午岁凛也不是没出过门,要他心平气和陪着言扶全程炖土豆排骨,他也做不到。再说了,言扶都开始做饭了,他总不能对着池礼没有任何表示吧?   他坐着地铁往外环溜达了一圈,后面又回来了。   池礼拎着锅盖,岁凛却叫他赶紧放下,和他一起去阳台。   “去阳台做什么?”池礼纳闷。   可到了阳台,他一眼就看见瓷砖上铺着的报纸,上面有两只鹅黄色的小鸡崽。   不到拳头那么大,颤颤巍巍的。   池礼都惊了,他盯着岁凛,明显是想要一个解释。   岁凛得意地晃晃脑袋:“你之前说你没吃过鸡蛋仔,我想,鸡蛋仔去茶餐厅随便就吃了,小鸡仔比鸡蛋仔好多了,是不是?”   池礼摊了下手:“好在哪里?”   岁凛:“好在……很可爱啊。这是外环那边的超市充卡送鸡崽,我就充了卡,是不是很可爱?你以后不用遛小鸭子了,你可以遛小鸡崽。”   小鸭子,是他们养的那只扫地机器人的名字。   池礼无奈地叹了口气:“拜托,小少爷,我养过鸡,养过猪,只有你会对小鸡仔充满好奇。”   他瞧着岁凛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染烟火气的模样,就觉得岁凛有些傻乎乎的。   因为他想吃鸡蛋仔,而搞了小鸡崽回来的岁凛,就更傻了。   池礼弯腰去查看它们的身体情况,说:“这种小鸡仔好像是一次性的,活不了多久。”   还没等岁凛紧张,池礼就说:“没关系,实验室有恒温灯,我们借来可以给它们保暖。而且,也快放假了,到时候我就带回去,以后养在家里。”   他安慰岁凛,叫岁凛放下那种做错事的尴尬:“如果这两只里面,养出一只会下蛋的,我就把鸡蛋拿回来,煮成白煮蛋给你吃。”   岁凛舔舔自己干涩的下唇。   他压下喉头的痒意,梗着脖子:“真的?你真的会这么做?”   池礼有些诧异他过激的反应:“当然。”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池礼困惑到开始迷茫了:“我对你好吗?我哪里对你好了,你说我对鸡好,都比说我对你好合理吧?”   岁凛偏过头去。   “你就是这样,我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池礼望着他,在小鸡仔的叽叽叽叽里,他的声音清泠地响起:“们?哪里有们,除了你还有谁?”   岁凛没来得及说话,门口突兀地传来敲门声。   是谢温汀叫司机送过来的花到了。   谢温汀没有买玫瑰百合,他送给池礼的话,是一大捧麦穗的花束。   他比一开始要懂池礼了。   池礼从司机怀里把花束接了过来,他闻着土豆排骨的味道,听着小鸡仔的叫声,看着怀里的麦穗。   他只站在那里,没动一下。   岁凛凑过去,望着池礼怀里的麦穗花。   他突然开口,却不是为了自己。   岁凛:“你说,劳斯莱斯的星空顶,和麦田上方的星空顶,长得一样吗?”   他意有所指,而池礼,茫然不觉。 第34章 你要谁替代你呢?   麦穗花很好。   小鸡崽也很好。   可是锅里的土豆排骨,如果不赶着去吃,它就会冷掉。后面即便热了一遍,味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小鸡崽很好,可寝室不是养小鸡崽的地方。麦穗也很好,可池礼肚子饿了,总是要吃东西。   池礼低头瞧着麦穗,心里却知道,土豆排骨最好。   按常理来说,也不晓得谁会送麦穗谁会收麦穗,但谢温汀送这个给池礼,是因为他知道池礼的性格。   送旁的花,玫瑰或是百合,都有些娇气,桔梗或是绣球,又带着陌生,好像那些都不是池礼。   谢温汀从没给人送过麦穗,直到池礼这里。   黄澄澄一大束,像是才从地里薅出来的,没有温室的感觉,只是像带着泥泞和雨水破土而出,就这么野蛮地被池礼捧在手里。   池礼看着谢温汀送的花,摸了摸麦穗,手掌心扎扎绒绒的。   它是很有生命力的金黄色,灿金亮橙的一捧,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只让人觉得是抱住了整个秋天。   岁凛瞧着那一大捧麦穗,倒是觉得谢温汀起码算是送对了花。   麦穗没有什么额外的暧昧意思,却又真的很适合池礼。池礼是学农的漂亮小孩,是土地里使劲生长出来的麦穗。   太适合池礼了,尤其是捧着花束的池礼,被衬得格外漂亮。叫岁凛不高兴起来。   岁凛一不高兴,就开始叽歪。   他哼哼唧唧地嘀咕了一会儿,去看池礼的脸,心底涌出一股子不甘心。   岁凛像是开玩笑玩梗一样,突然学着剧里人物的台词,说了句:“可是皇阿玛他老了。”   池礼一听,又茫然又无语,他后退半步,盯着岁凛:“你没事吧……”   这是什么梗,对他说的话,难不成他是什么娘娘吗!   岁凛很倔强,他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的理念是有事实支撑的:“谢温汀他老了,他比你大十岁呢,他不是老牛吃嫩草是什么?”   他说着说着自己还有点生气了。   池礼摇头:“他是好朋友。”   他喉结动了下,回身去看岁凛,把喉头的一点叹息呼出来,仔细又真诚地向着岁凛说话。   池礼说:“岁凛,你不能因为你有点儿……像你之前说的,喜欢我,你就到处乱想。你不要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喜欢我。”   池礼是很烦恼的。   他从小到大遇见的明示暗示的喜欢,有些太多了。的确没人执拗地追着池礼跑,也没有人把一切摆在池礼的明面上。可那些示好足够他烦恼。   他与旁人是不同的。   他不觉得喜欢多么罕见珍惜,也不懂怎么面对心意。   池礼那种躲避的漠然,对于岁凛来说,怎么读不出天真的残忍。   岁凛昂着下巴,他想,可是事实就是很多人喜欢你。难道喜欢你的人还不够多吗?已经很多了。   岁凛不服气:“什么朋友老叫你去他家?他家有会后空翻的小狗吗?”   池礼老老实实地说:“狗倒是有一只,但不会后空翻。”   谢温汀的狗就是不会后空翻,可也已经足够可爱了。   池礼在麦穗花束里面翻了翻,发现了谢温汀放在里面的卡片。   小小的,浅金色的一张卡片,上面颇有些搬弄是非似的写着——   【远离叫你难过的人。】   岁凛凑过去看见了:“瞧,他骗你。”   他急忙要求池礼:“别听他的。”   池礼不会听他的。   他不理解,也不同意这个说法。   池礼只是抱着花束,如实说:“我没难过。”   他自己没难过,也觉得岁凛不会难过:“你没叫我难过。喜欢,难道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为什么会有人难过呢?”   岁凛愣愣地看他:“你好阳光啊。”   可池礼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他不答应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但十八岁的拒绝,轻描淡写到叫人不舍得放弃。   总觉得再倔强一会儿,就有另外的结局。   爱也没有那么深,喜欢也没有那么重,心动是真的,可低谷也不会落寞。   不答应,也不急着难过,只是着急去瞧池礼的脸。   要看着他别对旁人回应,要他悬在那里做孤零零的月亮,别被旁人摘下来。   -   池礼把那一锅土豆排骨都吃了。   晚上的时候,言扶发微信问可不可以来找他。   池礼瞧着手机屏幕愣神。   他想不明白,问谢温汀这种“长辈”也拿不到答案,只拿到了麦穗。他从小在田里长大,他见过好多麦穗。送他麦穗很适合他,可送去他怀里的麦穗,自然比不上他在地里见到的活生生随风摇曳垂着沉甸甸头颅的麦穗,吸引人。   池礼宁可要个答案。   可那是言扶,于是他没有拿到答案,也不影响言扶来见他。   言扶来的时候,池礼提前到楼下去接他。   他是下意识这么做的,大概也是想隔开言扶和岁凛,自己和言扶说几句话。   看见言扶走过来的身影,池礼站在那里,突然抬手调节一下卫衣垂下来的肩带。   他觉得肩带勒着他有些不舒服,叫他心底有些发闷。呼吸好像都不顺畅了。   他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待到言扶走近了,他仔细去看言扶的表情,发现言扶还是那副死样子。   一点没因为他们的矛盾而改变。   他不明白,言扶难道就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真的不会生气,是恍若圣人一样的好朋友?   他没有嫉妒吗?那些友谊里的排他性,怎么到了言扶这里就都消失了?   言扶希望他多去交朋友,希望他人缘好,希望他离开湖顷的环境,彻底融入江沅。   可……   “可江沅不是我们的家,言扶。”池礼突然这么开口。   他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这么说。没有前因后果,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言扶听见了也听清楚了,却停在他面前,没有回答。   池礼:“你要谁替代你呢?我不明白。”   “还是说,我和你,我们,你想让谁插进来?”   他们站在寝室楼边,头顶上方正是路灯。   昏黄的路灯下,映出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多好的氛围,言扶却连池礼的手都不敢牵。   他只是干干巴巴地说话。他现在倒是知道说话了,可他不说友情插足,也不说告白乌龙,不说情感替代,他在该说梦的时候,不说梦,又在不该说梦的时候,和池礼说他之前做的梦。   言扶瓮声瓮气地开口:“我做梦了,我梦见你是小白鼠精。”   池礼扬起眉梢,轻笑起来。   他笑起来漂亮的脸上泛起明媚的光晕。   “那我就做小白鼠精。”他故意气他。   池礼恶狠狠地使坏,气他面前的言扶:“我做小白鼠精,凌晨一点半,我摸着黑跳到你枕头边,偷偷啃你耳朵。”   “我要嗑磕嗑的那样啃。”他发出嗑瓜子的声音。 第35章 你喜欢男孩子吗?   该怎么对你生气呢?   没有缘由导向,因果也未必完整。就像那个梦一样,叫人新奇又糊涂。   最重要的是,人总是双标的呀。   想想那些,再想想是你,还想冷战的话,对上你的眼神,也就没有生气的心思了。   更何况,池礼也不是生气。他只是有点,嫉妒或者是懊恼。   他拿自己做小白鼠精威胁言扶,但是言扶可没有被他威胁到。言扶呆呆地瞧着他故意凶出来的神色,像是慢了半拍,或者是走了神一样,愣了一会儿才轻轻低低地叫了一声。   言扶声音拖得长长的:“啊——”   他好像在模仿人被吓到的样子。那既然都是模仿了,肯定就是没有被吓到了。   池礼感觉自己牙根有点痒痒的。   他没什么耐心,那种不耐烦的劲儿一上来,就不管不顾什么人际边界。他天真懵懂却又坚定地相信,他相信无论说什么,无论氛围怎么尴尬或是难以挽回,言扶都不会不理他。   言扶最多也就是不说话地,做一锅土豆排骨,自己饿着肚子去吃食堂。   搞不懂言扶在惩罚自己做什么,可这样自苦的性子,一晃十几年,叫池礼此刻对着言扶,有底气和勇气脱口而出:“言扶。”   他叫他的名字,叫他不许躲避。   池礼问他:“你喜欢岁凛吗?”   别吞吞吐吐地犹疑,别叽叽歪歪地猜忌,就说一个答案出来。   我们四岁就认识了,难道什么答案,是他不配知道的嘛?他是天底下最配知道言扶秘密的人。   言扶站在夜色下,静谧成一幅画卷。他安静着,像窗檐外新落下的雨滴。   言扶一听,使劲又快速地抬起头,盯着池礼。他都没明白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他急忙僵着脖颈,直愣愣地否认:“我没有。”   他说得又短促又快,一看就是下意识的实话。   池礼仔细去辨认他的神色:“那你,喜欢男孩子吗?”   这么一问,本来和他对视的言扶,就不肯再看他的眼睛了。   言扶垂着头,抿了抿干涩到几欲裂开的唇瓣。   他们全程都是在路灯下很小声地说话。出我口,只入你耳,旁人听不到也听不清。   可是说真话,言扶。可以说话,言扶。   可言扶就只是低着头。   池礼喉结动了下,兀自开口:“喜欢男孩子怎么了?喜欢男孩子,还是喜欢树墩子,都没关系啊。只要碍不到别人的事情,谁管啊?”   他这话,明明是为言扶解围破冰。可这话语的内容明亮亮清凌凌地抖出来,像剔透的寒冰,激得言扶心尖抖了一下。   ……可不就是碍池礼的事吗?可不就是要池礼管吗?   言扶的思绪混在脑子里,他一会儿想到了小学四年级,池礼第一次收到的表白信情书,一会儿又想到了高中课间操回来,池礼冷着神色从桌洞里往外掏许多同学塞满的零食和牛奶。   他想到他们六七岁的时候,池礼爬上树摘杏子给他吃;又想到初中他低血糖晕过去,池礼扛着他上救护车。   池礼不仅是他的朋友,池礼是他的亲人。   竹马最怕把亲情当成爱情,不是吗?   言扶该说什么呀,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会说话,他仿佛真的是哑巴。   他心底翻涌着情绪,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可面上表情神色里,无波无澜。   池礼抬起手,打了他的小臂一下。   池礼:“说话。”   言扶张开嘴,空气往他嘴里灌,口腔里面干涩发紧:“岁凛像鹅。”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岁凛脾气不好,像家里面养的那种,追着人屁股和狗屁股一起咬的大鹅。   “你撒娇吗?”池礼不许他糊弄。   但池礼知道,这话的意思,就是否认喜欢岁凛了。   既然不喜欢岁凛,那许多事情就还是没办法解释啊。   池礼:“那你存他照片干嘛?你老问他吃没吃饭,老问他在哪里做什么?”   他双手交叉,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表示自己要听真话。   “别说什么因为他是我室友,别说那样的假话。室友算什么了不起的关系吗?我什么时候对你室友那么关心过?不要说谎话糊弄我。”   言扶抠了抠自己的指尖,他抬起手,又抠了抠自己的脸颊。   他心底一片乱七八糟,可乱七八糟里面,他蛮有条理地想着——   哎,见鬼了。因为池礼说的“言扶的谎话”,那明明就是事实。   就是因为他是池礼的室友,所以言扶,才做那些事情。   言扶舔舔下唇,扯出个拘谨的笑意,有些心虚似的:“就是因为那个。”   池礼险些被气得一个倒仰。   池礼:“……哼。”   他哼了那么一声,一听就知道,他可没信。   言扶见他生气了,也急忙说:“那不要岁凛了。程薄霁学哥也很好。”   你多和他来往,也很好。   池礼惊讶于这个话题的转变:“关他什么事?”   言扶想了想:“那谢总也很好……”   “又关他什么事?!”池礼提高了音量。   他不耐地扯了扯自己的卫衣带子,语气重了起来:“言扶,说话。”   带着寒意风吹过空旷的楼道,发出瑟瑟呜呜声。路灯昏黄地打亮着四周,附近只有池礼和言扶。   和他们的影子。   言扶睫毛轻轻抖着,他缓慢地去觑池礼的神情,他怕池礼在愤怒在生气。   他好像是在笑。或者说,他看起来是在笑的。   可他的嘴角是平的,没有上扬的弧度,似乎只是平着拉了一下,眼里也没什么喜悦的波纹,只是晃着一些微光,像是细碎的银河。   “我……”   言扶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觉得连自己的声音都很陌生。   他的喉头似乎被什么揪紧了,嘴巴里面泛着苦意。不知道什么苦苦的,也不知道什么涩涩的。   像碎掉的石头,明明很坚硬的石头,可还是碎掉了。   说话,真是麻烦事。能表达出的意思,不到人心中所体会的万分之一。有时候,人们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话语就吞没了悸动,一切就淡淡地过去了。   言扶好怕那样。   只要往那里一想,他的心,就如同眼泪一样潮湿了。   他的眼神里杂糅着汹涌澎湃的海洋和无垠美丽的星河,那些是一句两句说不明的。   一句两句说不出,他就什么也不说。他不说话,又把蕴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睛,垂在池礼瞧不见的地方。   如果想知道言扶在想什么,别问他啦,他总是说不出话来。   也别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总是微垂闪躲的。   语言到不了的地方,目光去不到的位置,还有什么在悄然生长着呢?   他一直站在那里,便是他的……意思了。   言扶吸了吸鼻子,他也才是和池礼一样的十八岁。此时,他终于吐出一点真话。   “江沅一点都不好……我想和你回家。”他说。   压抑又隐秘,是什么?青涩而热烈的,是什么?   大概,就是此刻,言扶望向池礼的,那小心翼翼又万分珍重的目光。   池礼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立刻向前两步,又站定,抬起手,轻轻揽着言扶的肩膀,拥抱住了他。   池礼认真地和他承诺:“考完试了,一放寒假,我们立刻就回家。上午考完,中午我们就回家。”   回湖顷,回那个生我们养我们长大的地方。   可湖顷到底是很小的地方,没有地铁没有海底捞,有连绵的土地和叽喳的鸡鸭鹅。   所以,湖顷并不是言扶口中要回的家。   言扶被池礼抱着,他往上蹭了蹭,昂着头,把下巴枕在了池礼的肩膀上。他说“回家”,现在被池礼抱着,又觉得舒服得像是已经到家了。   他甚至有些犯困了。他可以在池礼怀里睡着,梦里任由池礼变成的小鼠精,来嗑他的耳朵。   -   十二月底,池礼过生日。   之前上个月,言扶过生日的时候,池礼很兴奋。现在轮到自己了,他反而有点兴致缺缺。   他过生日一向动静不小,最多的一次他收到过十六个生日蛋糕,放在班级后面摆了一排,班主任抱着胳膊拧着眉毛在那里看。   池礼校服衬衫的纽扣规整地扣到最上面第一颗,他红着颈侧和耳根:“我都说我不要,可他们非塞给我,喏,这些是我没推拒成功的。怎么办呀,老师,我吃不完。”   他懊恼地抓抓头发。   班主任当时的表情很微妙。   池礼直到如今,仍没品出来班主任当时那是个什么表情。   这次生日,和以往都不同了。这次不再只能坐在教室里面收蛋糕了。   谢温汀提前过来,邀请池礼去游乐园玩。   他理由总是很充分,谢谢池礼送了木耳菜给他回礼,他家老人冬天吃到新鲜木耳菜真的很高兴,他作为小辈自然要代为致谢。   合理到池礼想了想,困惑着答应了邀请。   池礼没去过游乐园,谢温汀也知道这点。   于是他包了场,要给池礼一次精心的盛大梦境,叫游乐园里的摩天轮、过山车、旋转木马……都为了池礼一个人而亮。   池礼确实很开心。   他和谢温汀一起玩了很多项目,谢温汀都过了活泼好动的年纪了,玩了一天下来脸都白了,靠在那里,把飞出去的灵魂往回拽。   “对了,你怎么想到送麦穗给我?”池礼啃着棉花糖,问他。   谢温汀脑袋还晕晕的,下意识说:“你肯定喜欢。”   池礼真的喜欢。他和麦穗好像是一样的,土里长出来,不光是漂亮,还结出粮食,争气极了。   池礼笑着和谢温汀说起他是怎么处理那捧麦穗花束的:“我放干了,现在做了插瓶,就留在我卧室里。”   他声音轻柔明艳,就这么萦绕在谢温汀的耳边。   谢温汀本来就晕的脑子,现在更晕了。   池礼很珍惜别人的心意,他不以价格论短长,珍重每一份付出,于是哪怕他自己意识不到背后的意思,哪怕爱意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总有人把他回馈的善意,当作心动。   天黑下来,晚上八点半,游乐园放了烟花。   这时候他们正在看烟花的最佳观赏位——主题餐厅的二楼露台——吃着饭,烟花炸开的瞬间,池礼仰着头,痴迷地去看半空。   很漂亮,流火星河般的盛景,点亮了黑夜,也装点了想象。   包场的意思是,除了工作人员外,再没有旁人。   于是,谢温汀清晰地听见池礼在这样浪漫的时刻,对着漫天的缤纷烟花,呢喃说了句:“真漂亮,好可惜言扶看不到。”   这一刹那,谢温汀突然觉得骨缝都发冷,心脏缺了口,那处源源不断地漏风进来。   他凌迟一般看着池礼掏出手机,快乐地录了一连串的视频发给他口中的言扶。   重要的瞬间,浪漫的刹那,池礼期望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的人,是四岁就认识的言扶,不是他谢温汀。   谢温汀味同嚼蜡地吃完饭,池礼就礼貌地和他道别。   是的,池礼急着走,池礼要赶回去和言扶一起,在零点的时候切蛋糕庆生。   是的,谢温汀约到的时间,甚至不是池礼12.29的生日正日子,他只约到了12.28。   他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明白了。   因为零点,要和自己四岁就认识的竹马,第一个庆祝。   池礼走了,谢温汀坐在那里,伸手去按自己的心脏的位置。   啧,好疼。   侍应生端着一杯冰可乐过来了:“先生,你之前加的冰可乐。”   哦,是之前池礼喝了一杯,谢温汀看他喝光了,就体贴地帮他多加了一杯的冰可乐。   但现在池礼走了。   谢温汀神色不变,他叫侍应生放在他面前,拿过来,喝了一口,蹙着眉毛。   “这杯是百事啊。”他看向侍应生,“没有可口可乐了吗?”   侍应生惊讶地看着他:“抱歉,我们随机倒的,之前是可口的,这杯就……”   “帮我换一杯吧。”谢温汀放下杯子。   “原来真的有人能喝出区别啊。”侍应生笑起来,也是觉得新奇。   谢温汀之前也喝不出来区别,就觉得没有区别。但是每一次和池礼出去,都喝可口可乐。   池礼只要可口,不要百事,因为他说可口更好喝。   喝可口可乐久了,再喝百事,谢温汀居然也可以分出来区别了。   “可口可乐会比百事可乐甜一点。”他用食指敲了敲杯口,“这杯不甜,这杯发苦。”   侍应生把杯子撤了下去,又留下谢温汀一个人。   他靠在椅背上,仔细想想,眸光清明起来。   谢温汀意识到,他对着池礼,狎昵的情绪越来越少,许多时候,他不想脱他的衣服,只想看着他的眼睛。   命运玩笑似的推了他一下,于是他在恍神间,真的喜欢上了比他小十岁的人。   怪什么呢?怪命运吧。   是命运叫他爱他。   -   池礼回到寝室,已经很晚了,十一点多了。   他想都没想,回了自己的卧室,果然瞧见了言扶在。   他和言扶掐着时间,到了十一点五十七八分的时候,把卧室的灯都关掉。   池礼亮着手机的手电筒,言扶按着打火机的开关,点了蜡烛。   卧室里黑黑的,一根蜡烛在蛋糕上面亮着,这一方的空间里,面前只有彼此。   池礼看着言扶,暖黄色的烛光里,他只能模糊地瞧见他的下巴。   烛光是昏黄的,就那么一根蜡烛,自然不够明亮。   言扶等着他许愿吹蜡烛,可池礼坐在那里,瞧着蛋糕上的蜡烛火苗,就那么一小点点,一小捏捏,连蛋糕都照不全乎,连言扶的下巴都照不清楚。   可是,池礼却偏偏觉得,这一刻的烛光,比游乐园里漫天的烟花还要明亮动人。   他坐在卧室里,和言扶在一起,比和谢温汀坐在高档主题餐厅里包场吃饭看烟花,要自在得太多太多了。   谢温汀,认识将将半年的人;言扶,马上相伴十五年的人。   这样比一下,都叫池礼替言扶鸣不平。比不了干嘛比来比去的,才不要比。   “言扶。”池礼突然叫他的名字。   言扶长长地应了一声:“嗯——!”   到了许愿的时候了,把双手攥到一起,贴着自己的下巴,许个愿望,然后呼地一下把蜡烛吹灭。   池礼他要许什么愿呢?   许愿期末门门考试95往上拿年级最高的绩点?   许愿奖学金顺利到账?许愿在大棚里种下的苗苗可以长出奇迹长出SCI?   算了,人力可为或者天马行空的,都不必拜托神灵。   池礼闭着眼睛,许愿,拜托,让他有读心术吧。   或者叫言扶不再是小哑巴,叫他会说话。   叫他哑巴变喇叭,滴滴答滴答。 第36章 生日礼物   许完愿,吹个蜡烛吧。   “呼——”池礼吹灭了蜡烛。   言扶很配合的,见他把蜡烛吹灭了,就去把灯打开,屋子里重新恢复了明亮。   池礼慢慢地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光线,目光从蛋糕上面,移到了言扶身上。   他盯着言扶看了看,对上他的眼神,使劲仔细地感知了一下,嗯,没有在心底浮现出此刻言扶在想些什么。果然,他没有拥有读心术。   奇了怪了真奇怪,怎么不叫他拥有读心术这个特异功能啊?   他觉得这比起叫言扶说话还是容易实现的愿望呢!   池礼百无聊赖地等着吃蛋糕。   果然,许下的愿望不会凭空轻易实现,这种吹蜡烛许愿的东西,很像是骗小孩的。   他们买的蛋糕是芋泥巧克力夹层的蛋糕,面上就是奶油,白花花嫩生生的,写了生日快乐的祝福语,主要就是图好吃,没什么额外的装饰含义。   只是因为池礼喜欢吃芋泥,也喜欢吃巧克力。   切蛋糕的时候,池礼还嘀咕呢:“大半夜的吃蛋糕也不健康了,你的养生学不继续搞了?”   搞,要搞的。这次过生日,才给池礼放个假,平常就是要继续搞。   言扶掌控欲还挺强的,管着池礼吃饭,甚至要搭配好池礼餐食里的荤素膳食纤维营养配比。   现在半夜吃蛋糕,岂不是违反了言扶的生活哲学了?   言扶拿着蛋糕刀给他切蛋糕,听见了池礼的话,自己像是裹着蜂蜜的水气球一样,闷不吭声地停下切蛋糕的动作。   他想了想,没忍住,用指尖蘸了一点奶油,伸手在池礼的脸颊上画了一条。   池礼睁着眼睛呢,全程看着言扶的动作。想躲开其实很容易。   但他没有躲避。而是在言扶伸手过来的时候,往前迎了一下,探了个头。   池礼自己摸了一下,指尖上沾到了一点。   动物奶油很绵润,他按了按搓了搓,目光在言扶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奶油就在他指尖化开,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言扶抽了一张纸巾,给池礼擦手。   他瓮声瓮气地说:“不要玩食物。”   池礼哼了一声,笑了笑:“你先玩的。”   “这么喜欢管我啊。”他不服气地盯着他。   言扶隔着纸巾搓他的手,池礼则缓缓把手合拢,握了回去。   言扶停止了动作,垂着眸子:“……十九岁生日快乐。”他似乎连语气里都有几分羞涩,这样祝福池礼。   这是池礼的生日,是他的专属时间,是他的难得时刻。   他怕麻烦,可在他的生日时候,总是有好多人真心地祝他幸福快乐。   池礼又心软地收下所有善意,仔细地去瞧每一位祝福人的脸。   他要记下所有的善意,而后回报给大家。   池礼吹了蜡烛,和言扶一起吃了蛋糕,自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你别回去了,大晚上的没有小绿车,走路要走好久。”   池礼说:“而且也不安全啊。别看江大安保很好的样子,可万一你掉湖里怎么办?万一有考研失败的学长出门做暴露狂呢?”   言扶长长地呃了一声。   似乎在想什么他自己的事情。   池礼不管他在想什么:“你就睡这里,你就睡我身边。”   这种独立房间的寝室,轮到朋友借住的时候,总比四人寝方便很多。不用挤在90cm的床板上,也不必一个人一个人通知过去,要通知三个室友那么多。   现在,只要池礼一个人同意就可以了。   而池礼当然同意。言扶呢?言扶抠了抠手,又挠了挠脸,坐在那里不动了。   他要和池礼一起睡。   可他一晚上,都没睡。   大晚上的人不睡觉,总应该想点儿什么东西。奇怪的是,偏偏他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侧着身子,盯着窗帘缝隙里淌出来的月光看。   一直到把月光看成日光,一直到天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池礼的呼吸声很浅,他要很安静很仔细地去听。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听见池礼呼吸声重了几分,他下床去了厨房,洗了米,放在电饭煲里按了定时煲粥,又躺回床上。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日子继续照样过下去。   生日是很快乐的一天。   池礼睡醒后,煲好的粥摆在餐桌上,他下午去和同学聚了餐,收了好多生日礼物。   晚上回了卧室,一点一点拆开每一份礼物。   同学送来的东西要么漂亮要么实用,煎蛋裹着生菜模样的玩偶、30cm的黑胶把手挥起来虎虎生风的铲子、一块按下去就会弹出来小猪佩奇的手表……大学生送的生日礼物五花八门的。   池礼过了这么多生日了,现在都有经验了,拆礼物这玩意儿拖不得。   必须趁着生日当天要快点儿都拆开看看,要是有什么奢侈品手机之类的,得赶紧联系人家还回去。   他拆着拆着,拆到了岁凛送的礼物。   是一个移动硬盘。   纯黑色的,泛着光泽,手掌那么大一个。   按理说,如果礼物是移动硬盘的话,外面的塑料包装壳总是会在的吧。   可池礼现在手中的这个,不仅没有塑料包装壳,简直是什么包装都没有,大剌剌在那里亮着,明显是用过的模样。   池礼挠挠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心想,这是怎么了,怎么送了一个二手的移动硬盘给他吗?   他没懂这是什么,却下意识地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好之后,把移动硬盘插到电脑里一看,入目是下载好的满满当当的文献pdf。   池礼滑了滑鼠标的滚轮,愣是没有滑到头。这是一个……自己做出来的资料数据库啊??   池礼反应过来之后,巨大的惊喜冲上了脑壳。   啊啊啊??这是什么精选版知网啊!!   这意味着他可以像囤好了过冬食物的仓鼠那样美美看文献啦?谁把他的粮仓都准备好了!这是什么惊天大力!   而在最上面的文本文档里,用小小的黑字,留着岁凛的几句话。   【我家里人托了几位教授总结的。   可惜我不是真喜欢农学。   送给喜欢种地的你,祝你种出全世界最伟大的地。】   是岁凛的家里人为他准备的。但岁凛送给了他。   池礼摸了摸移动硬盘,他喜欢这个礼物,他觉得这和收到了一汪海洋似的学海没有区别。   他高高兴兴地继续拆礼物。   翻来翻去,翻到了程薄霁送的礼物。   学哥送的礼物,是难得的没有包装的礼物。学哥送了个玻璃罐,里面是一颗硬币大的海藻球。   据他说,这是他十三岁时候开始养的,已经七年了。   他当时养了两颗,养的时候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现在长到硬币这么大了。   从他被丢到外公外婆家养的时候,他就养着这颗海藻球,他被亲爹亲爷爷找回去安排人生,他也养着这颗海藻球。   他在玻璃杯、玻璃罐、玻璃缸子里面养,现在七年过去,球和硬币差不多大,绿色的毛,炸炸蓬蓬的。   他送给了池礼。   这是很微妙的礼物,看着不贵,其实也确实不贵,现在去买海藻球,十几块能买很大一颗。   可这里面的裹着的时间意义,是程薄霁三分之一还要多的生命,是他的整个青春期。   池礼晃了晃玻璃罐,里面的海藻球漂浮了一点,又缓缓落下。   他感觉这么个小小的玻璃罐,却昂贵极了,明明轻轻的,拿在手里却很重。   得想办法还回去。他在心底这样想。   或者他好好养着,等两年半后程薄霁毕业的时候,他还一只巨无霸海藻球回去。   那也挺好!!他高兴起来。   谢温汀送了一支钢笔。   黑红色的主色调,触感温凉,又亮晶晶的,握起笔来有些硌手。样子也有些中二,怪幼稚的,仿佛是什么吸血鬼用的笔一样。   池礼不识货,不晓得那定制的东西昂贵极了。   他只觉得钢笔想来不会太贵,是可以收下的礼物。   池礼把收到的所有礼物都规整好,洗漱完,上了床,开始躺在言扶送的礼物上玩手机。   言扶送他的,是一床棉被。   言扶去江沅外围的郊区,找了熟练工老师傅,弹了新棉花,裹成了暖呼呼的被芯。   被面是言扶买了剪裁好的棉布,他把棉布做成了被罩,又在被罩上缝了些图案。   他缝了池礼喜欢的猫猫狗狗,缝了一只最近网上很火的鸭子,缝了祺安那只比格狗的大脑壳,在角落,言扶还缝了他自己的名字。   ——言扶。   天冷了。   虽然江沅不像很北的地方,冬天有那么那么冷,可江沅到了这个季节,也是阴冷潮湿的。   言扶把被罩洗好了,把被芯晒好了,套在一起,抱着送来。晚上,池礼就可以盖着新棉被睡觉。   池礼缩在被窝里,使劲到处闻了闻,脑袋钻进去,又钻出来。   他躺在那里,给这床被子取名,叫“暖暖”。   -   池礼有笔了,就要用,笔不用那还叫笔吗?   他上课就拿着笔过去了,老师还没到,他坐在那里拧开钢笔,要往里面灌钢笔水。   岁凛正坐在他身边犯困,一看见池礼的动作,他扫了一眼,就精神了不少。   他拦住了池礼:“这支笔……我看看。”   池礼就递给他。   岁凛:“唔,这个牌子啊。手绘的宇宙繁星,笔身镶嵌了好几圈钻石和红宝石,笔帽顶头的这颗粉钻,目测估计五克拉了吧。”   池礼还傻乎乎地:“是啊,我看着也挺幼稚的,像小朋友玩的魔法棒,好中二啊。”   岁凛轻笑了一下:“小朋友玩的,是水钻,可你这是真的。”   他见这支笔,想到这八成是谢温汀送池礼的生日礼物。   那么,按着谢温汀的实力……   岁凛根据实际,盘算了一下这个牌子的手工定制,再算了算宝石的价格,大胆估测:“这笔没有六百万下不来。他要是对你真心一些,估计一千多万吧。”   “哈?嗯?啊?!”   池礼的嘴里都能塞一颗茶叶蛋了。   他都已经不是震惊了,他只是怀疑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假的吧!他早餐想省点钱没有买两块五的卤肉包,买了一块五的胡萝卜豆腐皮包子,怎么有人一支笔这么贵啊?!   池礼觉得这世界好离谱:“……不是,可是,那个,我,他就……为什么要用江沅的房子写字啊?”   他语塞了半天,还是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要用江沅的房子写字啊!他用拼多多一分钱抢来的笔,也不影响他写汉字啊?一千多万的笔是要写什么汉字啊?咱们写的不是一种汉字吗?   搞得他当天下午一没课,他就溜到谢温汀的公司大楼去等谢温汀。   谢温汀在前台接待室见到池礼的时候,很高兴,急忙叫助理照顾他。   “给他拿点零食,上次带回来的巧克力还有吗?他喜欢吃,多拿一些过来。坚果水果什么的,有什么拿什么……没吃饭吧礼礼,我们一会儿去吃海鲜怎么样?”   池礼没他那么高兴。   他嘴巴上看起来都能挂耙犁了,他掏出装钢笔的礼盒,庆幸自己还没灌钢笔水,现在还是新的。   “我不要这个。谢总,你就把你带我去游乐园当作你给我的礼物吧,那,这支钢笔你还是拿走吧。”   谢温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明白这笔的价格了。   他冲上脑子的热血一下子冷却下来了,他沉默了一下,本来笔挺的西装,好像突然就被人瞧出了许多褶皱一样。   “喝杯热牛奶再说话吧。”谢温汀叫助理去热牛奶。   池礼不耐烦了。   六百万起步,极可能一千多万的东西,为什么送给他做生日礼物呢?他现在很焦虑,怕笔哪里磕坏了,他家的地和鸡鸭牛猪狗都卖了,也赔不起这支笔。   一点儿都不生日快乐了,他怀疑谢温汀故意叫他难堪又难过。   他硬巴巴地说:“我不喜欢喝牛奶。”   谢温汀看着池礼因为有点不耐烦,而更漂亮夺目的脸,柔声问:“怎么了呢?”   大美人拧着眉毛,西子捧心一样开口:“牛奶有股屁味儿。”   谢温汀就纵着他,给他倒了冰可乐。   “不能收下吗?”他问池礼。   池礼:“我用这么贵的笔做什么呢?我一分钱的笔写出来的,也是一样的字。我的钢笔墨水才六块五……谢总,我该怎么说这个话呢……”   “我不想要,我不需要。”他这么说。   这八个字,明明在说钢笔,可冥冥里,谢温汀听着,却像在说他和他。   不要就不要吧。谢温汀把礼盒拿了回来,想和池礼去吃饭。池礼现在躲他都来不及,怎么肯和他出去玩?才不要去。   他对着谢温汀挥挥手,就走了。   池礼才出了公司大楼的门,向左走了两步,到了楼下咖啡店的门口。突然有人叫他。   池礼一回头,是一位染了金发的男孩子,笑起来有梨涡,他握着手机,和池礼搭讪。   “你好,你真的很好看,刚刚你从我面前走过去,人都在发光。”   池礼:“喔,谢谢你。”   “可以加个微信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出来喝点什么,或者约个饭……”   他话还没说完,池礼也没开始应对,突然,有一道声音横插进他们的对话。   “小温,离他远点。”   这压抑的嗓音里裹着怒气,池礼一回头,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谢温汀。   他顶多是小池,他可不是小温。池礼看了看金头发的男孩子,想,喔那他应该是小温。   小温扫了谢温汀一眼,先是顿了一下,缓缓地,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这不是谢温汀吗?”   他叫谢温汀的大名。   谢温汀一把拉住了池礼的手腕,想急着把池礼拽走。可池礼是肩宽体阔又壮壮的大学生,从小又是种地又是卖菜的,身体结实到不得了,不是谢温汀这种在健身房里精雕细琢出来的肌肉可比的。   他没拽动池礼,池礼好奇地瞧着小温。   而小温一看谢温汀的架势,笑意更大了。   谢温汀没来得及堵住他的那张嘴。   小温:“怎么了?怎么分手了还管我和别人搭讪啊?”   他说完这句话,谢温汀面上泛着青灰般一片死寂。   池礼的神情也怔住了。   小温走了,谢温汀觑着池礼的神色,轻声解释:“你别误会,就只是那种不太认真的关系而已。其实,我遇见你之前,也不懂什么爱不爱的。”   这话叫池礼难以接受。   池礼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他理所当然地看着谢温汀,理直气壮地发问:“我没明白,你们曾经是恋人,怎么会不相爱呢?”   这和遇见谁有什么关系?你们是恋人的前提,不就是你们相爱吗?   谢温汀在他纯粹的眼神里,溃不成军。 第37章 长嘴了干嘛不亲嘴?   “不是,不是这样的。”谢温汀小幅度地摇着头,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些什么。   他没有什么可以否认的。   谢温汀是比池礼大十岁的人,而此刻却有些讷讷。   他在董事会或在谈判场上有多能言善辩,在此刻就有多惶惶不安。他想解释,想狡辩,可池礼望着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他想要的负面情绪。   池礼不吃醋,不嫉妒,不愤恨。池礼看见他的前男友,眼里只有新奇的打量。   他好像把他当作了什么研究对象,他是他田里的禾苗芽穗,是实验室里的土培,唯独不是个男人,不是他自己。   这叫谢温汀绝望,绝望里带着些怨恨。那他那些犹豫迟疑都是什么?都是他的自我感动吗?   他是什么无性别的玩伴吗?他们是几岁的孩子只顾着光着屁股那样玩吗?   谢温汀不甘心:“我和他只是恋爱过,现在早就结束了。”   他像在给池礼洗脑,也像是自己在嘴硬:“又不是什么真爱,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很正常啊。”   池礼又不是什么老古板,他不是觉得同性之间的关系不正常。   他只是觉得谢温汀有点儿不正常。   池礼纳闷极了:“可是,感情不是很严肃的事情吗?可以对不认真的感情说恋爱吗?”   遇见“不太认真的关系”就可以说爱,这是可以的吗?那爱岂不是很容易计量的东西,就像通货膨胀一样,不再珍惜。   池礼问:“如果可以那样就说爱的话,等到遇到很喜欢的人的时候,那该怎么办呢?”   说起来俗气,可是,把爱说光了,遇见真爱的时候说什么呢?   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池礼看着站在他对面的谢温汀。   他们低声说话,旁人忙着路过,最多只瞥一眼,没人围观他们做什么,自然也没人知道此刻他们谈的这些,多么叫谢温汀心碎。   ——如果谢温汀有心的话。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于是正好现在开始碎。   谢温汀愣在那里。   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他是真的,说不出话来。   谢温汀心防溃败,只突兀地想抓住些什么。   他又旧事重提,一定要池礼和他回公司大楼,一定要池礼收回那支笔:“那支笔你拿回去用,男孩子用贵点的东西没什么的,用习惯就好了。”   “贵的东西总不会出错的,慢慢你用多了,你就离不开了。”   他像是在说笔,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   池礼拧着眉毛:“刚刚不是说完这件事了吗,都说好不用了呀。怎么又说起这个?”   谢温汀只觉得指尖的血管都一跳一跳的,他慌乱又无措。   他语气软下来,低声地想池礼收下他许多的好,忘掉他的那些不好。   “我很有钱的,礼礼。我会把钱都给你花的。”谢温汀承诺着。   池礼心想,关我什么事。   他神情有点复杂了。谢温汀不会是遇见前男友失去情感管理现在开始情绪不稳定了吧?   但他还是很诚恳地对谢温汀说:“其实,几百万一千万的笔,没有一分钱的笔更叫我快乐,你明白吗?”   几百万的笔他觉得这世界好离谱,一分钱包邮的笔他做起题来超顺手。   捡到便宜就很开心!薅羊毛的快乐岂是在钢笔帽的顶头上镶嵌粉钻的总裁懂的?   池礼也承认:“钱很重要,钱太重要了。但我长到这么大,我的快乐都是几毛钱几块钱几十块的快乐,我的人生是那些构建起来的。”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们玩到一起,其实是你人好。这些,我都知道的。”   池礼真的很认真。   他学习认真,做事认真,如今说起话来,也认真极了。   对待每一个人都挺诚恳的,可这些诚恳,在谢温汀眼里,就是又可爱,又可恶起来。   “我人好?我人好?!”谢温汀都气笑了。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夸赞。   叫他一下子觉得喉头开始泛着血气的腥味,但凡池礼多说几句朋友不朋友的话,他都能吐出一口血来。   谢温汀深吸口气,压着心口的绝望,目光落在池礼身上:“那你会选择我吗?”   他问话的时候,是含着希冀和期望的。   池礼反应了一下。   喔,好熟悉的问话。   果然,谢温汀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你会选我吗?”   谢温汀自以为他预想到了池礼会做出的所有反应。   他觉得池礼会慌张,会惊讶,会羞赧,他没有想到池礼只是敛着眸子,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原来是喜欢我啊。”池礼这么嘀咕着。   谢温汀听见了。他心头一紧,就听见池礼接着说。   “什么啊……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人也很好,你也想和我一起玩呢。”   池礼也不怎么积极活泼了,他本来心情还不错,现在心情也不好了。   之前还像长势很好的花苞,现在一下子枯萎了。   他不想在这里了,他想缩进被窝里大睡一觉。   池礼低着眉毛,叹口气,望向谢温汀,无奈地摇摇头:“原来不是啊。”   “……交朋友好难啊。”   为什么喜欢他呢?为什么非要喜欢他呢?就因为他漂亮,就因为他长得好,就因为他成绩不错脾气也成,就喜欢他吗?   他缺朋友,可不可以只和他做朋友啊。   难道恋爱是什么想交朋友就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   池礼回寝室的时候,垂头丧气的。   他进门前,岁凛正在和言扶蛐蛐程薄霁。   岁凛就差嗑瓜子了:“……不过说真的,程薄霁长得挺好看的,不是吗?哇那小可怜模样,看着那张脸,就让人想给他俩大嘴巴。”   言扶不在背后说人坏话。言扶不说话。   岁凛:“程薄霁也喜欢他哼,我看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我就知道。他现在都不怎么绿茶了,你发现了吗?他之前钓的鱼都不要了,现在就围着池礼转。”   言扶尴尬地搓了搓桌面。   他看起来很想起身拖拖地洗洗碗什么的,反正就是做点儿家务,只要不是坐在这里看着是和岁凛聊天其实和听岁凛吐槽,干什么都行。   “反正,比起程薄霁,哼,我宁可他和谢温汀谈恋爱。”   这话一出,言扶也不尴尬了,言扶竖起耳朵仔细听。   岁凛有一搭没一搭说着。   他的意思就是,如果他不能和池礼在一起的话,他就希望池礼和小谢叔叔在一起。   因为如果池礼和小谢叔叔在一起的话,池礼就被天然地纳进他们的那个圈子里面了。   以后见到池礼的机会就会很多,因为小谢叔叔肯定会为池礼打算未来的。   岁凛没说出口的话,言扶却在弦外之音里,听了个明白。   岁凛也正如他想的那样,想的是,如果池礼和绿茶学哥,或者什么贤惠竹马在一起了,那他们两个就只是生活在他们两个的世界了。   尤其是池礼和言扶。   就像他们来到这里一样,他们将来也会走掉。   言扶托着自己的下巴,撑在桌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岁凛用胳膊肘去捅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样的:“你真的,就这么一退再退?”   他刚说完这句话,池礼就在门口哗啦啦掏钥匙,开门进来了。   看得出他情绪有些低落,不过进了客厅瞧见言扶和岁凛在那儿坐着,还是扬起眉梢:“你们在聊天?”   他问完,又重复问了一遍:“你们,你?们?在聊天?”   言扶明白他在指什么,轻轻摇摇头。   岁凛则见他来了,就缠着问池礼:“池礼,我问你。”   “我问你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好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你只说说你理想型是什么样子就好。”   池礼要推拒,岁凛偏不让他躲。   岁凛:“你说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也可以呀,或者你肯定想过的吧,哪怕没想过,多少也会有偏好的,你说说看!”   岁凛要问,言扶也一直偷偷看他。池礼心里头乱乱的,他梳理了一下思绪,天马行空地想起来。   池礼:“喜欢那种……灵魂闪着光的?”   “这是什么形容?!”岁凛大叫。   池礼:“就是那种,有目标,有梦想,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自我主宰命运,事业和理想都属于自己的,高尚灵魂?”   他说话的时候,言扶一直看着他。可等池礼说完了,言扶又低下头。   岁凛见他情绪不对,趁着池礼回卧室,急忙问他:“怎么了?我也算是帮你问了,这还不好?”   言扶吸吸鼻子。   “可我学医都是因为我家里说医生赚钱多好就业,我怎么算是他说的那种人。”   他是没有目标,没有梦想,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别家人裹挟着命运,事业和理想都属于凑合的,黯淡躯壳。   池礼一句话,就叫言扶又难过下来。回头,言扶收拾好自己,又会恢复成默默的样子。   漂亮的他天真地杀死他,而他闷不作声地一次又一次复活。   岁凛看着言扶,语气不好地问:“你说你长一张嘴做什么呢?”   “你的嘴不会说话就算了,强吻也不会吗?”   言扶惊恐地抬头,瞪着眼睛看岁凛:“啊?”   岁凛翻了个白眼:“那不然呢?那嘴还能用来干什么?你不会说话,也不会亲嘴吗?”   言扶无言以对。   他瓮声瓮气地反驳他:“……嘴可以用来吃饭。”   岁凛恶毒地笑了:“好呀,你吃饭吧,你吃一辈子的饭。别人吃爱情的苦,你吃饭,别人吃爱情的甜甜蜜蜜,你吃饭。”   “你可真能吃饭。”他这么说。 第38章 被爱着是什么感觉?   岁凛说完,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和言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远远看着他。   言扶垂着眼帘偷偷抿了抿唇,像是无奈地笑了。   言扶没说什么,只是幅度很小地,很轻地摇了摇头,像是那种风力很小的摇头电风扇,马力不足,但是很用功地转着。   他不肯按着岁凛说的去做,岁凛瘪瘪嘴,一面在心里嘀咕言扶那股子言不由衷的虚伪,一面又遗憾他不勇敢。   言扶迟疑犹豫着,岁凛完全不懂他在纠结什么。   可言扶的态度,叫他怪生气的,和言扶一对比,岁凛都显得很悲哀了。   岁凛摸了摸桌子,低声嘀咕:“你不说,他不知道,可不就是嘴巴不用来说话了?”   他真的能急死。明明和他没什么关系,又不是他本人的什么贵恋爱告白物语,甚至如果言扶说出去了,和池礼说明白了,其实对岁凛本人反而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岁凛的性子放在这里,他瞧着吭哧吭哧闷闷兮兮的言扶,他就是着急。   控制情绪都没有用的,他这个属于是生理性的着急。   根本控制不了。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自己在着急的时候,人就已经急得恨不得上蹿下跳了。   而且,他也是为自己觉得不值。   仔细想想,真的很不值!   岁凛缓过神来:“我面对面用中文和他说的,他知道我喜欢他,但他不当真。他不在意,因为他觉得那不重要。”   他这么一说,自己开始生气起来。   怎么可能不生池礼的气啊?怎么表白完之后,连一次严肃些的拒绝都没有呢?   好像他没说一样!   就直接水消融在水里一样,直接过去了!仿佛他吵着要池礼选他的日子,是他做梦梦出来的一样!   该死的,长仗着长得好看,到处叫人喜欢他,完事了就一脸懵懂死活不负责的小土披萨。   岁凛都想磨牙了。   正是因为这个,岁凛自己琢磨出来了。   岁凛看向言扶,直言:“因为他觉得我不重要。”   他语气不好,可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个属于是,事实了。   池礼估摸着是觉得,他表白这事儿,和他这个人,都不怎么重要。   于是池礼真的是一点内耗都没有呀,一天天的快乐极了!   岁凛看着言扶微微错愕的眼神,带着不情愿的语气,向着言扶,终究也是承认:“可你不一样。”   “你们是该死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会把你的每一句话当回事的。”   岁凛此时,小小年纪,便明白了时间的意义。   时间过去,就是有意义。在时间里陪伴我们的人,更加有意义。   言扶坐在岁凛对面,他听着岁凛讲话,头慢慢垂下去。岁凛没说几句话呢,岁凛还没说完呢,但已经是对着言扶的脑瓜顶在说话了。   言扶好像要在这空气里玩什么神秘操作,比如说潜泳。不然他把头低成那样做什么?   岁凛继续嫉妒言扶:“你说点什么,他不会不在乎。你多问我两句,他就想你是不是喜欢我,他多在意你。”   这最叫岁凛来气了。   言扶多问他两句,池礼就多思多想,觉得言扶是不是喜欢他。他的告白都打到池礼的脸蛋子上了,好家伙,池礼愣是不当真。   他咬着后槽牙:“我说我喜欢他,他和没听见一样。可恶的家伙,傲慢死了。”   岁凛在抱怨,可他没有不喜欢。   他在别扭,在嫉妒,在赌气,在可怜自己。但他又没有放下喜欢。   他的心动,就堂而皇之地埋在抱怨里,就明晃晃地放在在言扶面前。   岁凛真的,相信言扶是个好人。于是什么都说出来。   言扶吭哧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或许,你那个不是喜欢,就是佩服?”   佩服他漂亮又真诚?   岁凛顿在那里。他迟疑了一瞬,却没有怀疑自己的心动,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   他问言扶:“佩服就不是喜欢吗?不是爱吗?也是一种吧。”   “谁给那玩意儿下定义了吗?”岁凛摸摸自己的下巴。   “现在不是过往的封建或是困难岁月,哪有谁动不动就十几年丢进去,就爱得刻骨铭心非他不行。”   看着他好像是在说歪理,其实说的也不是什么正经道理。   “在许多个瞬间,许多个晃神的刹那里幻想和对方在一起,就是喜欢吧。”   是啊,他又晃神了。   他靠在那里,看着池礼回来,看着池礼走到他们身边,但是站在了言扶面前。   岁凛旁观着他们说话。   池礼拿了一件衣服递给言扶,指着衣角的位置说那里撕裂了个小口子。   衣服坏了就丢掉啊!这有什么需要问的?   然后他就看见言扶把衣服接过来,点点头,说什么缝完了还你。   岁凛左看右看,都不觉得那衣服有什么贵的好的或者是值得纪念意义的。   那就是普通的一件衣服,池礼穿破了一点,要言扶缝起来继续穿。   他们真的是小圈子,还是那种彼此之间只有对方的小圈子,池礼性子好,言扶闷闷的,但他也讲礼貌,和他讲话他不会忽视,不会不理睬人家。   所以,其实谁都可以和他们讲话。谁都可以突然闯进他们的小圈子,搭着他们任意一方,就开始说话。   可说话容易,听人说话也容易。谁都可以做到,但谁能融进他们里去呢?   好像谁也办不到。过往的那么多时间里,建立了他们那么多的默契,许多时候他们的一些行为,甚至不需要说话,只是对一个眼神,甚至眼神都是错开的。   可彼此就是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真的有人可以破开这种默契吗?   真的有打败竹马的天降吗?真的,在他们彼此相伴没有外人参与进去的青春期里,面对着漂亮的年轻的灵魂共振的彼此,就没有一瞬克制不住的占有欲吗?   岁凛反应过来了。   喔,只要放任他们继续做朋友,即便他真的追到池礼了,他也不会得意,也不会满足。   他会一直把警惕的目光,落在言扶身上,他会像之前他看过的许多的痴人一样,等着抓把柄,等着不幸福流露出来。   岁凛才不要那样。   岁凛见他们围着一件衣服开始说些他参与不进去的话,他焦躁起来,就开始闹出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他划开手机,随手点进音乐播放软件,开始放歌。   岁凛的音乐品位还不错,他坐在那里不耐烦地切歌,切了几首歌,都是还很好听的那种。   结果一不小心,切到了《千山过》。   前奏一出来,言扶眉毛就拧起来一点了。他听着,下意识就去看池礼,把池礼都看了个莫名。   池礼:“怎么了?”   言扶摇头,示意没什么,但因为是池礼问的,于是他没有糊弄敷衍,他实话实说:“我不喜欢这首歌。”   仔细想想,其实不算是“不喜欢”,而是他讨厌的歌。   岁凛低头看看:“这首挺好听的呀,你不是没什么喜恶的吗,怎么偏偏不喜欢一首歌啊?喔,是因为名字比较伤感?还是你不喜欢民谣这个类型?”   旁人自然不懂,池礼听着这歌,却越往后面越耳熟。   “这歌我好像听过。”   他在那里说“好像”。   言扶也觉得自己的理由离奇。   可池礼清亮的目光瞧着他,他下意识地说实话,连躲避话题的沉默都没有。   “……因为它是池礼之前的铃声。”   池礼不是对着生活里的细枝末节都能记住的好记性,他自己有一段时间用的铃声,也只是人家歌曲的副歌。   于是哪怕《千山过》从头放给他听,他都要确认一会儿,没法一瞬间听出他用它做过手机铃声。   但言扶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他瞧着比用过这首歌做铃声的池礼,还要敏感。   言扶干干巴巴地解释:“我不喜欢他手机响起来。”   岁凛嗤笑一声,以为言扶在讲笑话:“什么古怪的理由?”   可,这理由就是真的。   言扶就是不喜欢池礼的手机响起来,连带着也不喜欢池礼的手机铃声。   他手机铃声响起来,他就要接电话的。   或许是和别人讲话,或许是要走掉。   言扶不喜欢这个。   可他没说,他还控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出来,因为有人打电话给池礼,叫池礼出去或者是和池礼聊天,那都是池礼自己的事情,也都是社交意义上的好事情。   他知道,他理解,他支持,他鼓励。   可他心底,却咕嘟咕嘟冒着煮蓝色魔药时候的泡泡。他要过很久,到池礼都不记得自己的铃声的时候,才承认,他不喜欢池礼的铃声。   只是不喜欢这首歌,没有不喜欢池礼出去玩,更没有不喜欢池礼的新朋友。   绝对没有。   池礼笑起来,按着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瞧着言扶的局促,颇有些笑得乐不可支的样子。   “以后我都不接电话了,电话和微信语音我都不接了,别人一给我打电话,我就摁掉,我就和言扶说话,好不好?”   他笑着捉弄言扶,言扶坐立不安,眼瞧着恨不得当着池礼的面跳起来。   “不要。”言扶急忙说。   池礼表示懂了:“那我接了电话,就出去玩,谁叫我出去,我都出去玩,谁找我聊天,我都要聊三个小时,社交嘛!”   言扶看着更急了,往池礼身边凑了凑,憋了一会儿,吭哧出一句:“也不要。”   岁凛看着,冷哼一声。   就刚刚那个机会,嘴不是长着呢嘛,吻他啊!吻他不就得了!   让他一会儿不接人电话,一会儿又说什么出去玩的,吻完了他以后也就不乱说话了,这有什么可以迟疑的?   他长着嘴呢,你也长着嘴呢,直接吻他不就得了,省得他仗着漂亮乱勾引人。   岁凛也知道池礼无辜,可他偏心眼,他偏心他自己,他觉得喜欢池礼的自己也无辜。   他旁观着池礼和言扶,缓慢地想着什么。   岁凛突然意识到,他可以说出喜欢池礼的话,或许就是因为,他没有那么喜欢池礼。   是晃神刹那的心动,是占有是欲^望,是年轻人跳动的心,是对于美好的渴求。   是没有十几年的光阴大地,是没有承托彼此未来,没有那种沉重的东西。   可言扶死活说不出喜欢池礼的话,或许就是因为,他特别喜欢池礼。   瞻前顾后,却自得其乐。   苦涩内耗,又无法解脱。   -   池礼最近几天,其实心情不太好。   言扶自然瞧出来了,也一直陪着他。可这事儿……池礼也想不好怎么和言扶说。   不是别的,就是谢温汀的事情。   池礼把谢温汀的事情藏在心里,他自然也想和言扶倾诉,可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岁凛说的喜欢,像是被激将出来的糊弄,下意识就觉得做不得真,而且也没有后续,池礼并没当回事。   毕竟表白后,怎么毫无芥蒂地做朋友?偏偏他和岁凛现在还是室友,岁凛也没有吵着闹着和他断交,岂不就是说明岁凛只是说着玩?   哪有表白后做不成情侣,相处模式还一如既往的?那就说明喜欢得不够真呗。   但谢温汀不太一样。   谢温汀不像是被激将出来的糊弄,也不像是话赶话说出来的喜欢。   谢温汀……都比他大十岁了,总不会还动不动说着玩吧?   唔,还是说那是大人世界里专有的蜂蜜陷阱吗?   谢温汀那人,他那么有钱,要是每次都搞这种“钱都给你花”的蜂蜜陷阱,也太费钱了吧?   看上一个人,就“钱都给你花”,再看上一个人,还“钱都给你花”,那他早破产了?   所以为什么?总不至于真的喜欢他吧,他和谢温汀的接触都没有和谢温汀的狗接触得多。   池礼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情,他也不拿来为难自己。   他准备着出去玩的时候,毕竟马上跨年了,池礼他们班还组织了活动呢。   江沅的冬天虽然也会下雪,但不像北方那样是鹅毛大雪。   没有北方那种刮骨头割肉一样的冷,却是属于湿乎乎的冷,那种顺着骨头缝往骨髓里面钻的冷。   那么大冬天的,一帮人计划着出去玩,就总得找个暖些又热闹的地方。   前期计划了好久,等到了跨年的日子,12月31日的下午,他们坐着大巴车出发了。   赶上个阴天,没有什么阳光,好在他们班组织的活动去的是郊区的一家农家乐,主打的是模拟北方乡村的热闹。   可以在冷呼呼的天里热乎乎地烤火、吃铁锅炖大鹅。   因为是池礼他们班的活动,言扶不在,他们临床医学有自己的跨年聚餐。   但稀奇的是,程薄霁居然在。   池礼上了大巴车,看见程薄霁坐在后排。程薄霁瞧见池礼,眼睛亮了起来,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急切地示意池礼坐过来。   池礼凑过去,一屁股坐在程薄霁身边,对于在这里看见程薄霁,他还是很困惑的。   “学哥怎么在这儿啊,转系来学农吗?”他开玩笑问他。   那倒没有。程薄霁一点也不想学农。   年纪轻轻的就去下地,在田里面晒着,他这样的精致男孩有点受不了。   程薄霁看着池礼晒了半年还是漂亮到夺目的脸,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和他涂了隔离打了气垫扑了散粉化了高光修容腮红的脸不一样,程薄霁怀疑池礼连润肤乳面霜什么的都没涂,洗了脸就过来了。   可池礼漂亮极了。   池礼是不经修饰的,是天然自如的,而他是矫饰过的。   程薄霁想用之前练习到的许多绿茶经验狠狠对付初出茅庐的池礼,可时间越往前,他反而越不像自己。   他慢慢地,开始……越来越像池礼。   他像池礼一样,开始平着去看人,而不是压着眼神抬眸楚楚可怜地去瞧人,开始和人说话,而不是把人视作可不可获得的猎物。   他认识池礼之后,他就莫名紧绷了许久,现在紧绷的时间过去,他又有些前所未有的放松。   程薄霁说起话来,有些昏昏欲睡的懒洋洋:“这种跨年活动,只有大一的时候会觉得有趣,第二年就开始觉得烦了。”   池礼心想那你还来?   他就问:“那学哥你不觉得烦吗?”   还是自家的活动烦死了,去别家的活动就高高兴兴。   程薄霁:“活动都烦,但……”   他顿了一下,高高兴兴的样子。   “但,我这不是认识你吗,我来找你玩,他们都羡慕我呢。”   池礼不觉得有什么可羡慕的。他反而羡慕程薄霁。   提起这个,池礼就说:“我还没谢谢你的礼物呢,学哥。”   “你微信上谢过了啊。”   “可是海藻球好可爱,绿色的一小团,毛乎乎的,真的很好养。”池礼说,“感觉你人也好,不会给人添麻烦,学哥你敢信吗,我室友买了活生生的小鸡崽送我,照顾小鸡崽可比照顾海藻球难多了,我还从实验室借了暖灯,去动科院要了饲料,一边准备期末周一边养鸡。”   池礼靠在那里,有些生无可恋似的:“考完试放假了,我还得把鸡拿回湖顷,不然寒假回来鸡都成鸡干了……我室友真的脑回路很离谱!”   程薄霁安慰他:“因为你有责任心啊,换作别人,那小鸡都是一次性的。”   “更离谱的是,他买小鸡崽,是因为觉得我没见过小鸡崽,想叫我瞧瞧。”   池礼想起来一次,就无语一次:“我种地养鸡喂猪的时候,他连吃饭都要人喂呢!”   程薄霁缩在那里笑。   他无比庆幸借着他们班助的关系溜过来玩。和池礼在一块儿,哪怕只是说些废话,可是怎么就是那么叫人开心啊?   程薄霁高兴了一会儿,又没压住绿茶的本性,他轻咳一声,表示自己的礼物也不是多么好啦。   “就是鱼缸里的装饰,别人都是放鱼缸里随便养的。”   他不自觉地就故意装可怜:“肯定没有别人送你的礼物更讨你喜欢。”   这话叫池礼一愣。   他笑着说:“不用非想着讨我喜欢啊。哪有人专门是为了讨人喜欢才活着的?”   程薄霁如平常一样温柔地笑着,温柔地望着池礼的眼睛。   其实,他心底偷偷想。   以前,他就那么活着呀。   他一向伪装起来的柔弱温和与无辜里,掺进了一些直率。叫人觉得……他或许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之前不得不那样生活,去图谋一点爱意。   而现在,他像是拨开迷瘴走出去几步,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过去的固步自封不过是那样小小一点地。   可怜而执拗。   他们偷偷坐在后排说话。   池礼他们班租的是大巴车,可实际上,他们班就那么十几个人,连带着班助和走后门来蹭玩的,也不过二十个人。   又是大巴车,自然坐不满,缩在后排的池礼和程薄霁,可以悄悄偷偷地说些话。   提起出去跨年,程薄霁难免有些兴致缺缺。   大概是他觉得守着时间等零点,专门为了熬夜跨年这件事情,多少有些傻乎乎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表现出来了。   程薄霁眉眼间有些冷淡:“我反正没有什么要卡点发祝福的人。别说卡点了,睡醒了我都不发。”   他钓人的时候态度是有些高高在上的,卡点发微信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   朋友同学他都不这么做,家人他就更不会这么做了。   池礼之前听程薄霁说过他家里的情况,简而言之,程薄霁想祝福的只有他外公外婆,可老人家又不需要一个卡着点的跨年祝福。   发那玩意儿做什么?岂不是更傻了。   提起这些事情,程薄霁都不用装什么,他下意识就低落了起来。   垂着眼睛,也不笑了,看着有些蔫巴小白菜的模样。   知道程薄霁的事情的人,多少都有些使命感。   都想帮着程薄霁解开这些怪圈死结一样的家庭问题。   有的人太自以为是,叫明晃晃拿着原生家庭出来搏可怜的程薄霁都压不住心底的不耐烦。   但池礼,没有自以为是,没有自命不凡,他目光清澈,望着程薄霁的眼神,和知晓他家庭之前的眼神,毫无区别。   池礼只是悄悄问他:“很讨厌的人里面,有没有稍微不那么讨厌的呢?”   这话叫程薄霁打开了话匣子。   有讨厌的人,那就会有很讨厌的人。可一大堆很讨厌的人里,对比下来,总是会有没那么讨厌的人,有讨厌程度不是那么严重的人。   程薄霁想了想,像是有些勉强,又像是只不过是说出来了自己之前就压在心底,早就准备好了的答案。   他轻声道:“我妈妈吧。”   这话说了出来,再说后面的话,也就不是那么难了。   毕竟其实道理,大家都懂。难过去的那一道坎,是过去日思夜想,渴盼一点爱意的小小的自己。   程薄霁:“我妈妈,她没做错什么。她抛下我也是为了逃命,毕竟在爷爷那里待久了,她自己都要拿生命做养料给那死老头的封建歪理邪说续命了。”   “离开是对的,人生就一次,知错就要改,不能叫自己活生生被耽误掉。”   程薄霁是学法的。他理性,他讲逻辑,他明白道理,他通晓人性。   他只是,只是低低地,如泣如诉:“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可是我当初,我当时……真的很想她。”   现在,他不是在装可怜了。   他像是梦魇住了,活在小时候渴求关爱的迷瘴里,出不来,走不掉,逃不脱。   池礼靠近他,低着头,去配合程薄霁垂眼的角度:“可我们不是你说的知错就改里的错呀。”   “我们当时也是小孩子,长大就很难了,现在我们长得这么大这么壮,妈妈生小孩的时候,也没想过那么大的小孩,可以长到这么大吧!”   他非常自然而然地把他自己和程薄霁,看成了同伴,视作了整体。   他说“我们”。   安慰谁都会说,道理谁都明白,谁都可以劝程薄霁做个宽宏大量的人,谁都可以和此刻的程薄霁一起,去欺负当年那个咬着牙,在渴求爱意和牢记恨意下,长大的小孩。   那些世俗的压力,只落在程薄霁那里,就叫他如过往的日子里一样为难。   但池礼说,“我们”。   他们是一起的,他们平等地分摊着压力,于是程薄霁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程薄霁低头,双手交叉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是一个很拘束的姿势。   他突然想到了池礼和言扶。   怎么没有血缘,却那么亲密,他和妈妈,都没有池礼和言扶那样阳间的关系。   于是他好奇,那样相伴下来的感情,不会腻味吗?   他突兀地问:“你和言扶,你们相处十几年了,往后几十年难道还能相处吗?没有新鲜感,爱不会早早就死掉吗?”   池礼想了想,扬起眉梢:“爱才不用努力刻意地去维持什么新鲜感呢。”   “爱就是爱,每看他一眼,就越爱他一点。”   程薄霁突然想起,他为什么喜欢池礼。   因为池礼漂亮,因为池礼受欢迎,因为池礼是稀有品,是奢侈品鳄鱼皮限量版小包包。   更是因为,池礼身上有着眩目的被爱的光晕。   程薄霁,从未像池礼那样,明确地知道自己被爱着过。   他喜欢池礼,像是喜欢永远不可能成为的,另一个自己。 第39章 新年快乐!   程薄霁急忙低下头去,把自己的眼神掩藏了起来。   “不要提言扶了。”他吐槽道,“还不如说我妈呢。”   “我妈和我要是言扶和你的关系就好了,言扶他就挺像妈妈的,上次吃火锅,他端一盆豆芽出来。”   “我问他,你豆芽在哪里买的,他说他自己发的豆芽。而且是用清水发的,比买的豆芽好吃又清爽。”程薄霁回忆道。   程薄霁想了想那些豆芽的味道,清脆的口感似乎还可以想起。他忍不住嫉妒,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抱怨,他到底还是说了句:“他给我的母爱,都比我妈给我的多。”   “所以学哥其实自己也明白的。”池礼压低声音,偷偷和他说,“很多时候,比起原谅,我们总觉得让步更像是妥协。”   不想欺负过去小小的自己,过去的委屈也不想辜负掉。   但日子总要向前过,于是也想改变尴尬的局面。   程薄霁悄声问:“你就没有什么折磨你的情感经历给我参考参考吗?”   真的有人这么阳光健康又开朗吗!他被池礼这么阳光健康的模样打击到了!   “我觉得我没有朋友就很折磨我。”池礼把下巴戳在没人的前座靠背上,目光有些放空。   程薄霁:“言扶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池礼摇头:“我有时候觉得,言扶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我不再需要别的朋友了。可有的时候,我又想要很多朋友……”   他低下些头,自己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贪心?”   “怎么会贪心?”池礼贬低自己,程薄霁简直就是第一个不同意了。   他赶在池礼之前否认:“这是人之常情,怎么能说是你贪心呢?人都是想被爱着的。”   “是啊。你也是这样。”池礼突然和他对视,清凌凌的目光像是直击程薄霁的灵魂。   “既然这样,又何苦为难自己,压抑自己呢?想联系谁就去联系吧。”   这话像是和程薄霁说的,也像是和自己说的。   池礼回眸望向他:“如果你想她,我们就告诉她吧。就只是说一句话,或者是说几句话,我们不是欺负过去那个小小的自己,相反地,我们是在以大人的模样,为他撑腰呢。”   为他……撑腰吗?就像是为那个望着妈妈远去的背影止不住哭泣的小孩,努力找场子一样。   是这样吗?   程薄霁目光钝了下来。   许多长在他灵魂里的锋利的东西,像是寒冰遇上了暖流,在无声无息间融化了一点。   车还在往前开,慢慢地大家都不说话了,热闹喧嚣的氛围开始平静下来。   池礼抱着胳膊,仰着头睡着了,程薄霁听着他的呼吸声,掏出手机,缓缓地点进微信。   他迟疑犹豫了很久,可瞥着池礼漂亮到像是从未吃过疾苦的脸,他还是听从了自己,也听从了池礼。   程薄霁点开了聊天框。   他和妈妈加了微信,很久前就加过微信,可上次聊天甚至是他高考的时候。   再往上翻,也都是些尴尬里透着疏离的聊天。   【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   【我也很好。】   【照顾好自己。】   【最近怎么样?】   【还行。】   【最近怎么样?】   ……最近还能怎么样呢?   妈妈,我最近很能怎么样呢?我最近和以前一样,会梦到你。   程薄霁试图叫很多人喜欢他,垂一点眼神,勾一抹笑意,就多多少少可以得到一些喜欢。   他试图表现出一点都不在乎感情,甚至颇为玩弄的样子。可其实……他的灵魂深处,还站着那个瑟缩着祈求妈妈回头看他一眼的小孩。   妈妈看他一眼吧。   啊,爸就算了,他一点期待都没有也不希望什么父爱不爱的,他对他爸一点希望都没有,给他说次话的机会,他只会和那男的说一句人渣。   但妈妈……他会和妈妈说,他还是想妈妈爱他。   【新年快乐妈】   终于,他编辑又删除了很久,久到他们快到目的地,久到他长时间在大巴车上盯着手机,已经开始头昏脑涨了,到底还是发了五个字过去。   觉得干巴巴,程薄霁又点了个表情包,是一只笑起来的小狗。   而他的妈妈,在他握着手机愣神的时候,却秒回了他。   【谢谢,薄霁。】   没有黏糊的语音或者飘着爱心的表情包,她发起转账,转了两万块过来。   【妈一直没带你买过东西,过年了,你拿着钱和朋友出去玩吧,不够的话和我说,妈妈再给你。】   程薄霁盯着这段话,盯到眼睛干巴巴地分泌了些生理泪水出来。他嗤了一声,低低地问:“谁要钱啊。”   可说完,又垂着头,狠狠抹了把眼睛。   -   农家乐的饭是大灶里柴火烧的,看着烟雾缭绕的,其实特别香。   他们去大棚里摘菜,骑着三轮车去看水库。   现在是冬天,冷得没法钓鱼,但可以坐在三轮车后面,把手拢成喇叭,发出乌拉的声音。   农家乐的老板养了一只田园犬,是黄白花的小狗,见人就很开心地摇尾巴。   它连带着屁股都和尾巴一起晃,好几个人围着它拍视频,掏出兜里的速食鸡胸肉和火腿肠给它吃。   吃过晚饭,大家凑在一起打麻将和扑克,玩手游一起开黑,把农家乐玩出了轰趴的感觉。   池礼玩起这种东西很会赢,就和开挂一样,所以他一般也不会主动和同学麻将扑克。   他只顾着和小狗玩,这么半天的时间,他硬是教会了小狗转圈和装死的技能。   同学说往后小狗又有新的技术可以去骗火腿肠了。   等到十一点半,大家开始往蛋糕上插蜡烛的时候,池礼抱着睡着的狗在屋里炕边靠着。   吵闹的环境里,他听着狗的呼噜声,自己也昏昏欲睡。   于是程薄霁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程薄霁走过去,弯腰俯身,凑得近了些,仔细地去看池礼。   池礼漂亮,是那种勾心夺魄的漂亮,乍一眼就忘不掉的漂亮。程薄霁一开始,就是喜欢他的漂亮。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这种程度的漂亮,居然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池礼是打了会儿盹,也没真的睡着,回过神来一睁开眼,就看见程薄霁的脸。   他被吓到了,一激灵:“怎么了!”   他一下子就不困了。   池礼瞧着程薄霁的脸蛋红扑扑的,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模样。   程薄霁的目光还直勾勾落在池礼脸上,池礼歪一下头避开目光,程薄霁的眼神也要跟过来。   池礼觉得好笑,他叹口气,抬手扶住了程薄霁的肩头,不叫他晃晃悠悠倒下来。   池礼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程薄霁轻轻嘀咕:“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矮凳上。愣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真的觉得你特别好。你人特别好。”   池礼感觉这话怪怪的,但他还是笑笑:“……谢谢?”   明明好好的谢谢,愣是有些疑问的味道,好像池礼自己也疑惑一样。   “你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池礼,我一向不给别人发好人卡的,这个也不是好人卡,我只是想说,你真的是特别特别好的一个人。”   池礼托着下巴,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比他大一岁的学哥。   他明明是年纪更小的那个,可现在他却看着比坐在那里混混沌沌讲话的程薄霁成熟多了。   “其实我不是很在乎我家里的那些事儿,真的,我只是表现得很在乎……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爷爷脑残,死老头。我爸,管不住下边,和动物一样,就不能追求一点人类的高级趣味吗。我妈,已经够惨了,我就别多添麻烦了。”   池礼拍了拍程薄霁的胳膊:“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的声音轻柔极了,像刚被阳光晒好的蓬松被子,像刚吹出来的一大个的那种斑斓五彩的肥皂泡泡。   他有着滚烫的心脏,像烈日,像艳阳。   池礼望着他的目光沉静极了,没什么额外的波澜。却好像直直看向他的心里,连程薄霁都觉察到了他并非旁观的意图。   池礼是那样柔和地、自然地和他站在一起、   不借着他的伤疤去表现他的人格魅力,只是默默,只是温柔。   程薄霁想,他算什么温柔学长呢?池礼这样,才叫温柔吧。   池礼明明和他不是情侣,也没有之前他钓的那些人更和他有暧昧感。   可池礼是所有人里,他的目光是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里,最心疼他的那个。   他像心疼一朵脆弱的云,一颗干涸的胚芽一样心疼他。他是那样超越暧昧和躯壳,去心疼他的灵魂。   程薄霁知道,他知道。   “你长得漂亮,结果……长得漂亮是你最浅显的优点。”程薄霁对着地面和脚尖,呢喃着,“烦死了,我好讨厌我自己之前是那么浅显的人。”   池礼耐心地听他讲话。   “……我不配喜欢你,你知道吗?你好到了让我不配喜欢你的程度。”程薄霁含混着。   池礼叹了口气。   他有些想笑,又无奈,可对着程薄霁,他一点都没有对着谢温汀的冷意。   他只是轻轻地哄他:“学哥,你喝多了。”   “我没有,我没有,为什么你自带发小竹马幼驯染这种东西,你就不能清清泠泠孤孤单单地过来和我开展一次校园恋爱吗!”   程薄霁吸吸鼻子:“但我还是祝你幸福,鳄鱼皮包包……不,你不是奢侈品限量款鳄鱼皮包包了,你是人皮包包。”   池礼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什么啊!!怎么半夜吓人啊学哥?!”   说着说着话,就马上零点了。   快到零点的时候,里屋的同学挤到了外厅,大家凑到窗边去看月亮和烟花。   这里是江沅的郊区,跨年这天可以看到远处放的大烟花。腾起来的焰火像是蘑菇,蘑菇又绽放成星河灿金的雨滴。   霎时间,外厅的吵闹声此起彼伏,池礼身边都是同学说话的声音。   “刚刚为什么不碰一下啊?你走神也太离谱了吧你都没有仔细看牌!”   “我就应该出对子的,我怎么会想着出单张呢啊啊啊啊我真傻!”   “驴老师的课回头我们一起去旁听吧,我感觉他真的有两把刷子。”   ……   一片喧闹里,池礼摸出手机。   他坐在程薄霁身边,听着他胡乱的细语,和呼吸声。在马上零点的时候,点进微信,点开和言扶的聊天框。   池礼按下了语音通话,那边的言扶,手速也不是一般的快,简直就是秒接。   池礼戴上耳机,可以清晰地听见言扶的声音。他不必去问,都能想到言扶此时在手机那头是个什么场景。   言扶也会缩在角落里,戴着耳机才接语音通话。而手机两边,池礼的这边和言扶的那边,响起欢呼声与响亮的倒计时。   “十,九,八——”   池礼叫他的名字:“言扶。”   言扶长长地嗯了一声。   “七,六,五,四——”   池礼笑了一声:“我怎么见不到你呢?我想你了诶。”   “三!”   言扶慢吞吞地说:“我也是。”   “二!”   池礼没听清:“什么?”   “一!”   言扶:“……我也想你。”   池礼听见了倒数结束,立刻也对言扶说:“新年快乐!!”   言扶在那边低低地笑着,声音通过耳机传过来,把池礼的耳畔都笑得痒痒的。   言扶说:“嗯,新年快乐。”   在彼此的耳边说新年快乐,又一起走过一年。一起走过十八岁,走在十九岁的路上,去更远的二十岁、二十一岁……   程薄霁坐了一会儿,又去外面晃了一圈,吹了吹冷风。酒劲儿消了一些,又开始作妖。   他在同学们互相祝福新年快乐的尖叫和欢呼声里,哒哒哒跑回来池礼身边,凑到池礼耳边,冷不丁地和池礼说:“选我做你男朋友吧池礼?”   可没等池礼回答,他就立刻改口了。   “不,别选我了。我不是好人,我把你骗到手了,就不会珍惜了。”   程薄霁倒是很了解自己。   池礼迎着他的目光,在他瑟缩的爱意里,回望着他的试探。   程薄霁是多坏的男孩子吗,池礼觉得他不是。   起码不是岁凛口中的那种坏心眼。他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可程薄霁不是坏人。   那他的心意,也不是坏心意。   他不喜欢程薄霁,但他发现喜欢这件事情,不是叫人厌恶的东西。   喜欢,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情。   池礼的十八岁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他考到江沅又遇见了许多人。   缤纷的世界向他袭来,他望着代表新一年的烟花,还是想着湖顷的家人和边角角种草的地。   江沅有地铁、海底捞、游乐园,有岁凛、程薄霁和谢温汀。   他未来会在江沅,大城市会像母亲一样拥抱住他,让他在她的怀里汲取温暖。   可他还是会一直一直记住湖顷。   他意识到,他没那么厌恶好感。他之前只是厌恶麻烦。   提起喜欢,不会下意识地蹙起眉头拧着眉毛,不会嫌弃麻烦,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第40章 选我吧   跨年活动结束后,大家各有各的计划。有的人没玩够,三三两两地就留在农家乐住了,有的人玩腻了,就没在外面住,准备回寝室。   虽然零点过了,可今天是新年,外面依旧热闹,大家零零散散打车回学校。   池礼没在外面住,和同学一起拼了车,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室友岁凛倒是不在寝室,他也没去跨年活动,不过他家就在本地,估计是回家里过元旦了。   岁凛不在,寝室里就剩池礼一个人。   他坐在阳台边,靠在窗边远眺着夜色,一点儿都不困。   只是虚虚望着窗外,看着黑漆漆的夜里,一点点斑斓的灯光或是星子亮着。   他什么都没在想,只是觉得平静。   觉得周遭天地间世界万物,对他都足够温柔。他感觉,或许有什么,有些不一样了。   -   元旦假期还没结束,谢温汀的消息就过来了。   谢温汀上次难过是真的难过,无助也是真的无助,可消停了一会儿,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现在瞧着池礼放假,他忍不住又过来找池礼。   谢温汀不觉得上次被池礼发现他前男友,他就被判了死刑了。他心虚,可想得美,他还找借口呢。   谢温汀发微信,不说他和池礼怎么样,也不提之前遇见他的前男友的事情,只是说——   “狗狗想你了。”   这话一出,池礼就心软了。   他如今自己也不明白,只觉得程薄霁的喜欢叫他想安慰他,觉得谢温汀的喜欢叫他厌烦,至于理由是什么,他思索不出来一个答案。   如果情感也像数学题就好了,起码会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至于叫人怎么想都不明白。   池礼自己也有反思。   可是,好好地反思了自己之后,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可能……因为谢温汀比他大十岁,程薄霁只比他大一岁?于是他对着程薄霁还有一些忍耐,对着谢温汀却没有额外的忍耐力?   池礼想了想,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吧?   但他还是抽出时间,去见了谢温汀。   司机照旧把他拉去了谢温汀的别墅,他在庭院里和狗玩了一会儿,感觉一切都没有变,似乎什么金头发前男友的尴尬事,什么谢总的告白,都没有发生。   狗狗还是扑腾着大耳朵满地跑,瞧见池礼,它就撒欢着,只顾着用它的脑壳,去拱池礼的腿。   池礼低低地叫它:“祺安,好宝宝……哎呀胖了一圈呢,是不是?”   他们玩了半小时后,谢温汀才姗姗来迟。   池礼都不用去瞧谢温汀,就知道,他八成是故意来晚的。   谢温汀有时候其实也蛮体贴的,他想叫池礼和狗多玩一会儿,怕他来了,池礼就要离开了。   他走过来,站在门廊前,穿了一件西装马甲,袖扣是蓝宝石,在寒冷的冬日里也闪着温润夺目的光泽。   他还是那样矜贵傲气,似乎都没变。   池礼坐在台阶上,望向谢温汀。   他明显看到他眼下有几分青黑,是一副倦怠疲惫的样子。此刻的谢温汀,半点没有他们赌场初遇那时候的骄矜精英范儿。   池礼垂下了眸子。   瞧,喜欢岂不就是这样叫人痛苦的么?之前的谢温汀多么贵气,那种骄傲里透着一切都可掌控,万事万物胜券在握的模样,现在谢温汀怎么不是那样了呢?   好多人,好多人都是这样。喜欢他,却把自己的人生憔悴掉。   于是他被喜欢,成了一种被绑架住的过错一样,他的不耐烦也由此而来,他不想被喜欢。   谢温汀站在那里,也不往前走,也不坐下,也不看狗,好像人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就站着。   半晌,直到狗都和池礼玩累了,谢温汀的话含在喉头那么久,终于还是吐露出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为什么呢,因为我和别人睡过吗?”   池礼摸狗的手都顿住了。   “……你在说什么?”他诧异地回头去看谢温汀。   谢温汀不愧是比池礼大了十岁的男人。   起码,该吃过的都吃过了,他是真的不害臊。他半点没有处男会有的那种羞赧,他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我问你,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和别人睡过吗?”谢温汀的目光深处,似乎碎着银箔。   好家伙,他还委屈呢。   谢温汀:“因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贪玩,你就否定我现在对你的心吗?”   池礼的手缓缓上移,他在谢温汀说话的时候,慢慢地用手按住了祺安比格狗的大嘟噜耳朵。   他觉得荒唐。   他不懂中文吗?怎么字都明白,连起来的意思就那么荒谬了?   池礼不可置信:“贪玩是什么意思?那样亲密的关系,在你这里,是可以被说作贪玩的吗?”   谢温汀想,可谁年轻的时候,不贪玩呢?他试过些新鲜的,就要剥夺他此刻的心意吗?   “我们圈子里都是……”谢温汀不肯退步。   “哦,‘我们’。”池礼垂下眼帘。   “谢温汀。”   他第一次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全名。   “你愿意和谁发生亲密关系,是你的事情,是你的自由。你听好,我这不是气话,谁都可以也本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但你说贪玩,便草率地开始感情,我不接受这个说法,也不想接受你的追求,又有什么错呢?”   这便是给谢温汀死刑了。   谢温汀都快三十岁了,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此刻却一下子就惶恐起来。   “礼礼,我求你,起码别就这样否定我……哪怕给我一点机会,礼礼,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   说着说着,谢温汀破碎的目光化作眼泪。   他比他大十岁,结果在他面前哭……   这怎么能不给池礼这个大学生一点成年人世界的震撼呢?   他不知道这是谢温汀太脆弱了,还是谢温汀真的那么那么喜欢他。   谢温汀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像绵长细密的梅雨季,抱有成年人的矜持。   他到此刻了,还是不死心。   他做过攻,所以最知道小男孩的想法了,直到现在,他也贯彻着一直以来的想法,给池礼看的,都是有体系有经验的勾引。   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一截手腕,领口低成v领,露出一片锁骨。   谢温汀是一种带点馋的,腹黑人夫的寡感。   可是心思使给了瞎子,池礼看是看见了,但一点都没有被勾引到。   池礼be like:什么嘛,这么大人了还不会好好穿衣服?   谢温汀姿态放得那样低,在卑劣中试图抓住一缕麦穗。   “你可以操纵我,掌控我,只要你选择我……求你。”   池礼听完,反应了好一会儿。   在压抑的气氛里,池礼这才恍然大悟:“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以前是1,现在可以叫我做1,你为我改性是吗?”   谢温汀用流过泪的眸子,湿漉漉的目光去瞧着池礼:“只要是你,怎么样都行。”   “不行。”池礼一口回绝,“我才十九岁,小谢叔叔,我这个年纪是要搞纯爱的。”   “对不住了。”   -   池礼回寝室的时候,有些疲惫。   他只是觉得心里很累,哪怕独自安静下来,谢温汀破碎的眸光仍闪烁在他眼前。   打开寝室门的时候,言扶从厨房里探头出来。   言扶歪着脑袋看他,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   他又来做饭给池礼吃。   池礼带着从外面鬼混回来的疲惫,坐在餐桌前,觉得世界好复杂。   在湖顷的时候,初高中青春期对他有想法的同学毕竟还要学习,也没那么多野里野气恍若野人的狂野想法。   现在来江沅了,好极了,不用学习的谢总简直太会为难人了。   池礼不想纠结谢温汀的事情了,他只想躲进言扶的怀里,吃一碗咖喱土豆炖牛肉。   不过,今天言扶没有焖米饭,也没有做土豆炖牛肉。   他买了一点猪棒骨,熬了浓浓的一锅汤。用这样的汤下面吃最好了。   而且不能是一般的挂面,言扶特意去集市买了手擀面,新鲜做出来的,又筋道又有麦子的香气。   言扶把面端了上来,目光明亮,只看他眼神就能察觉出他的高兴。   池礼看着他,和他对上眼神,本来烦躁焦虑的心情都好了一些。   言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最熟悉言扶,言扶也最熟悉他,于是很多麻烦事,在他们这里,天然就是不存在的。   他们最默契,也最了解彼此。   什么话,都可以对着他说。   池礼接过面碗,深深嗅了嗅豚骨汤的香气,许多犹豫都被这香浓的味道冲散开。   他想,他应该,和言扶没有秘密。   池礼托着下巴,仔细去瞧言扶的神色,闷葫芦的微表情也躲不过池礼的眼睛。   他说:“言扶,我有事情问你。”   池礼自己也摸不清此时此刻他的心情。   他似乎仍旧迷茫,天真懵懂一如十八岁的夏日,可他又好像已经隐隐知道答案,距离终点乐章也只差一步之隔。   池礼:“岁凛,程薄霁,谢温汀,我以为他们是朋友,其实不是。他们让我选。选择?选人?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们非让我选一个,我选什么呢?”   言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头也紧了紧。   池礼倒心态良好,甚至轻笑着说话:“我以为我们都是朋友,现在一个朋友都不剩了。”   言扶嘴笨,哄人的方式只是叫池礼吃饭:“吃吧。”   池礼:“总给我吃东西是为了什么呢,堵我的嘴吗?”   与其说是问言扶,倒也像是问他自己。他问:“如果要选,你想我选谁呢?”   池礼:“到底是要选什么呀,选最好的朋友吗?可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呀。”   言扶喉结滚了下,他抿了下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   心口堵着什么,可语言却化成虚无,脑袋在一片空白里,只顾着看池礼的脸。   池礼很漂亮,可漂亮在言扶这里,是最表面的东西。   言扶在看池礼的头发,他想池礼最近忙着去大棚做实验记录,一直没空去剪头发,于是头发长长了许多,软软地搭在后脖颈上。   他看见池礼直直望过来的眼神,就明白他此刻的坚定。而他,不会讲话的哑巴,也在这样的坚定下无处遁形。   池礼看着他,目光像轻柔地去触碰一捧清水。   “你说话呀,我不可以选你吗?”池礼追问他。   言扶垂着头,默默着。   他不说话,却站起来,去厨房把煮面的锅拿过来了。   在池礼人生第一次想要一个答案的时候,言扶不回答,偏偏端着锅走回来,连锅一起递给池礼。   “吃。”   池礼用指节像敲门那样叩了叩碗壁,示意自己无语住了:“我已经有一碗了,我在吃了,又把锅给我干嘛?”   言扶把锅放下,缓慢地眨眨眼睛。他点点头,又把头僵在那里。   池礼也不吭声。   他就不说话,他倒逼着言扶一定要张嘴,不然谁别说话,气氛就死在这里,气氛就和撵着猪的狗一样僵持在这里。   言扶闷了一会儿,自己开始吃面条。   池礼盯着他,看他一副无所觉的样子,硬是笑出声了。   他明白,他清楚,言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池礼最是知道,言扶都有哪里好了。   他简直好到不得了,是最体贴的朋友,最完美的竹马。   可这样好的言扶,什么都好,什么都会,只是不会开口说话。   就闷在那里,只低头看着那碗豚骨面。   池礼突然换了话题:“我头发长了,可我不想去理发店。”   像是在闲聊。   “理发店的tony老师太时髦了,他戴着对讲耳机一开口,我就开始担心他给我推销头皮护理了。我只是想把头发剪短,去理发店感觉心理压力好大哦。”   言扶现在反而会说话了:“我买推子,我给你剪。”   他掏出手机,在拼多多上搜【理发器推子】。   “这个三十五块的就可以,送梳子、围布、理发剪、海绵……”   他只顾着低头看理发器组合套餐的优惠价,现在一抬头,才发现池礼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池礼嘴里说着:“我看看。”他俯身探头,来瞧言扶的手机屏幕。   但他离他很近,近到言扶可以清楚闻到池礼身上的味道。   是洗衣粉洗完干净的衣服,在阳光下晒出来的暖香味道。   还可以闻到一点幽幽的橘子香,是言扶买的壁挂,挂在池礼的衣柜里,散出来粘在衣服上的味道。   这样的池礼,连气味都是言扶花了心思的池礼,言扶一手照顾出来的池礼。   关于池礼的一切,他什么都知道,池礼有多么受欢迎,他也最清楚。   可他偏偏,不肯贪心。   池礼却突然,开始说别人。   “虽然现在我也糊涂,可朋友做不成了的情况,我还是熟悉的。”   “喜欢。他们喜欢我。”池礼笃定开口,又轻轻摇头,“可他们的喜欢,他们三个人的喜欢,每个人与每个人之间,都是不一样的。”   谢温汀的眼底浸着银砾,他骄傲的头颅为他低下,说了恳求,又留不住他的目光。   池礼:“谢温汀让我明白,喜欢一个人不会自大,而会自卑。”   程薄霁学哥,之前多喜欢追着他跑,可跨年结束后,却没有和他同行。   “程薄霁让我明白,喜欢不再是炫耀,而是隐藏。”   岁凛嘴里的xx馅儿小土包子,从某一时刻开始,就再也没叫过。   “岁凛让我明白,喜欢不是直白而是沉默。”   喜欢一个人,会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会成为另一个人,甚至成为他。   池礼意识到这些,再去看言扶。   他似乎就可以,读出一些过往的十五年里,没有读出的东西。好像在言扶的默默里,不知道哪里,有一颗兀自跳动着的心。   言扶,那颗心,为谁滚烫热烈着呢?   池礼把手按在了言扶的肩膀上。   “言扶,我这样问,或许有些突兀,但我想问你,你有没有一点点的想法,想对我开口说什么?”   言扶在发抖。   池礼没有直起腰身,他还是俯身侧着头,望着言扶的侧脸说话。   “岁凛说,你是绝不会主动一点的人。对我也是这样吗?”池礼盯着他,“言扶,你对我,也如旁人,不会主动哪怕一点吗?”   “我只再问一次,言扶。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言扶此刻,连喘息,似乎都要静默消亡掉了。   言扶只觉得有人薅着他的脖领子,于是他喉头发紧,口中泛苦。   他执拗地、倔强地昂起头,去看池礼琥珀色的眼睛。   池礼瞳仁的颜色,比旁人要淡一点,显得他精致漂亮,是一颗清透的琥珀焦糖。   此时这样近距离看他,他又没什么表情,于是那种美貌被拉到极致,神圣到有种冰冷的非人感。   言扶深深地望进他的眸子。   他每次看着池礼的眼睛,都分辨不出这是他第多少次,无法自拔又沉溺其中地,那样喜欢他。   时间残忍又仁慈,池礼迟了许多年,但终还是在他们年轻美好的时刻,不太晚地,认清了他。   言扶实在是太难从人群里分辨出来啦。   他连渴求的眼神都没有露出过一下,池礼怎么知道那是喜欢和爱慕?   那是喜欢和爱慕吗?   是对朋友的喜欢吗?   是处在朋友的位置上,实在是太喜欢对方了,于是不舍得分开,所以想做恋人的喜欢吗?   言扶未必知道那是什么。   朋友的最高形态或者同性恋,谁知道呢?   他只知道这么多年,那么多年,他和池礼一起长大。叫他们分开就像分开两颗黏在一起的灵魂,血肉模糊下谁也无法解脱。   那为什么要分开呢?他又不是晚来的那个。   他才不是打着挚友的名义给予池礼恋人的关心,挚友本来就不比恋人逊色什么。   明明是他最好的朋友,也可以,是他的恋人吗。   永远在他身后等待,等待有一天,他会回头看一眼。在两个人都一往无前的路上,在他压抑着自我以待长长久久的时刻,他却伸出手。   池礼这是戳穿他了吗?   池礼会收回他在他身边静默着照顾他,偷偷喜欢他的资格吗?   他无措到觉得血肉里翻涌着狂风,叫他发冷。   可是,太阳不是突然落山的,他也不是突然就喜欢他,也不会突然就不喜欢他。   这爱如同眼泪一样潮湿,连心尖都酸涩起来。   已经是一种本能了。   言扶把身子探过去,像一朵脆弱的云,落在了池礼怀里。   他抱着池礼劲瘦的腰,额头抵在他的心口,发出闷闷的,瓮声瓮气的声音。   “别选他们。选我吧。”   池礼低头,看见言扶脑瓜顶上黑乌乌又服帖的头发。   言扶在他怀里,对他说:“最好的朋友,或者是,无论是什么,都选我吧。” 第41章 kiss   言扶的脆弱与无助就在这里,就摆在他面前。   如同蚌壳露出嫩肉,展现出来的,是圆润的一颗珍珠。   池礼感觉得到的。他清楚地感觉着言扶的颤抖,也可以听见他迷蒙在喉间的叹息。   他感觉到言扶使劲拽着池礼后背的衣服,拽出了褶子,而后又下意识松手,本能一样地把那些道褶子抚平。   池礼恍然惊觉,他一直只觉得自己多么了解言扶。   其实,他远远没有那么了解他。   这么多年,言扶真的很能憋。是什么憋气大王,或者有自己额外的训练吗?怎么做到直到如今,才被他察觉。   啊,糟糕,该不会是因为他在感情上是完全的笨蛋吧?   池礼缓缓叹了一口气:“是这样,居然是这样。”他一直没看清离他最近的人。   言扶明明是比起妈妈爸爸,离他更近的人,可他也一直没有看清他。   许多隐藏在背地里的暗流,如今涌出明面,如温暖的泉水浸湿了池礼的指尖。   言扶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在命运审判他的此刻,一声不吭,不发一言。   他不落泪,也不恳求,他不用友情胁迫池礼,也不肯为自己争辩表明。   言扶不用像之前追求池礼的那些人一样,去说他多么喜欢池礼,又为池礼做过些什么。   他照顾池礼许久,做过的许多事,难以数清,无法言明。   自然不屑于说那些,也不舍得。   半晌,他只含混着吞咽着池礼怀里的空气,执拗倔强地说:“我不想为难你。”   池礼直言:“不是为难。”   言扶没哭。可他闷在池礼心口的位置,呼吸不畅,眼底憋出来了一点生理性的水汽。   听见池礼理了他,言扶湿漉漉地抬头,由下而上地看池礼。   池礼在这个角度去看言扶,看见言扶脸小小的,眼睛明亮亮的,眼角有些发红,鼻梁在他胸口压出一个清浅的印子。   瞧这个人,瞧他。   他连呼吸都在颤抖。   他自卑敏感,隐藏起来的爱意沉默着,可沉默也猎猎作响。   他在等候审判,他不知道池礼如果不选择他那他的后果会是什么。他会失去陪伴在池礼身边的资格吗,是那样吗?   池礼不知道怎么办。   理性开始卡顿的时候,就任由感情行事吧。池礼抬起手,轻轻拥住了言扶。   他探身过去,叫言扶的重量全部倚靠在他的身上,揽住言扶颤抖的肩膀。   言扶埋在他的怀里,而他也抱着他。   他俩都属于是言扶的营养科学理论养起来的,蛋白质吃得饱饱香香的,于是两个人都不是瘦弱的体格。   言扶生着薄薄的肌肉,看着是文弱瘦削的闷葫芦小蘑菇,其实结实得像小牛犊。   池礼个子高,肩宽体阔,肌肉线条流畅漂亮。   他回抱住言扶的时候,言扶整个人都陷进池礼的味道里。   池礼抱了他一会儿,慢慢地松开了手。   言扶没有追问池礼到底选不选,又到底会不会选他。此时言扶开口说话,说的第一句就是:“对不起。”   他这样道歉。   可就连池礼,也不知道言扶在为做错的什么而道歉。   他什么都没错,他只是没有喜欢上一个可以敏感察觉出心意,并及时回馈他的人。   他喜欢池礼,于是一遍一遍在他焦糖琥珀色的瞳仁下求生图存,一遍一遍在池礼的天真与懵懂残忍地杀死他后,屏息复活。   哪怕到了现在,言扶也坚持说:“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   他的逻辑是自洽的。   他不会说自己过往受的苦,不会挟恩图报般强求。   他只是恨不得一切没发生,恨不得一切回到他仍旧自己为难自己的时候。   他不要池礼品尝他的求不得,一丝一毫也不要。   “还和我做朋友,好吗?”言扶拽着他的袖口,指尖用力到发白,“别像对他们一样对我,可以吗?”   “就当我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你刚刚回来就埋头吃面条了,好吗?”   池礼望着他,把言扶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些喜欢叫你痛苦吗,言扶?   年少的爱令你苦涩吗,言扶?   池礼松开了手,没有再抱他,可言扶还是环着池礼的腰,拽着他腰侧的衣服。   池礼的目光里也坠着迷茫,像是化不开的雾气,似乎一直走向的目的地,分明是归途故土。   池礼摇摇头。   他顶着言扶惨白的脸色,摇了摇头。   池礼发出一声叹息:“可是哥哥,我总要长大吧。”   “你四岁的时候给过我一颗杏子糖,如今我们十九岁,糖也化了,我没有新糖吃了吗?”   他抬手,用指背轻轻触碰言扶的脸颊。   “我就没有新糖吃了吗,哥哥?”   言扶痴迷地看着池礼的脸。他在池礼轻柔的语气里,目光都涣散了几分。   他只比池礼大月余,怎么池礼用这样蛊人的声线叫他哥哥。   他多美好,多漂亮,心却那么笨。明明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这个风暴的中心,却对局面一无所知。   言扶也不确定了。他也不懂,池礼讨要的一颗新的糖,还是别的什么。   可面,还是要吃的哦。   面不吃就黏在一起了,就成面饼了,就没办法吃了。   池礼和言扶都不是浪费粮食的性格,于是他们抱完了,就回去又把面吃了。   豚骨面真的很香,言扶特意买的手擀面,言扶精选就是好吃到不行。   因为如果是他能做出来的味道,他会选择自己擀面,而不是去买了。他既然都去买了,那就是买不到的好味道啦。   所以即便说话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味道没有刚出锅那么好了,但还是很好吃。   不过言扶,还是觉得没有刚做出来的好吃。他喝口汤,抹抹脸:“下次说事情,吃完饭再说。”   池礼喂啥吃啥,但瞧言扶的样子,就知道作为厨师的完美主义有些发作了。   他低头喝汤,把笑意映在碗底。   岁凛回来的时候,发现奇了,今天池礼没和言扶凑在一起。但又不是闹别扭时候谁回了卧室的模样。   有一种欲盖弥彰的相互试探。   池礼在沙发上吃苹果,言扶蹲在阳台那儿,正低头看他们养的小鸡。   岁凛读出他们之间的氛围,觑着言扶的神色,明白了什么,故作深沉地点点头。   于是言扶要离开,告别完,人都走出寝室了,岁凛在后面追着言扶:“哎哎哎!停一停!”   他在言扶面前倒退着走路,围着言扶晃悠了一圈。   岁凛啧啧称奇:“真是人间奇迹,哑巴说话了?”   言扶用坏蛋蘑菇一样的眼神看他。   “喂,都跟池礼说话了,怎么不和我说话,就因为我喜欢池礼吗?”   言扶听完岁凛的神奇发言,就不是恶毒蘑菇了,而是一脸的仇恨蘑菇的表情。   言扶磨蹭了一会儿:“……你不行。”   岁凛被他这种给池礼挑对象行与不行的语气逗笑了,他翻了个白眼:“谁不行?我怎么不行?做不了1还不会做0吗?我有什么不行的?”   岁凛凶他:“你先关心关心池礼行不行吧。”   言扶耳根涨起来了,看着要打人。   但他性子内向,打人是不可能的,骂人更是不会的,憋在那里,脖侧连着耳根一起涨起来了。   言扶不吱声,岁凛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岁凛上下打量了他几下,突然兴起:“给我转二十喝奶茶,我就给你一个消息,你要不要?”   言扶怀疑地看着他。   岁凛看着言扶的神色,反应过来了什么,补充道:“靠,你不会是觉得二十块太贵了吧?五块,五块行不行?”   实不相瞒,五块,言扶都觉得贵……但岁凛毕竟是池礼的室友,言扶想了想,还是微信转了岁凛五块钱。   岁凛这才神神秘秘地开口了:“程薄霁和池礼告白了。”   “买一送一,还有一个消息,谢温汀也和池礼告白了。”   他故意说:“谢温汀其实很好,不是吗?他年纪大一点,那么有钱,又会照顾人。”   “以后池礼和他在一起,房子车子都是庄园和法拉利保时捷玛莎拉蒂级别的。”   言扶却笃定说:“池礼才不。”   “你傻啊,谁不喜欢别墅庄园私人飞机跑车豪车啊?你不会又说什么,以前就是这样的,就一直是这样的话吧。”   “他之前不喜欢,所以现在不喜欢,未来也不喜欢?”   言扶歪着脑袋听岁凛说话。   岁凛开始叭叭:“你学医呢,本科完了读硕士,硕士完了读博士,博士完了规培实习一个月两千五。他学农的,也是这样,本科完了硕士,硕士完了博士,博士去实验室项目组,一出来灰头土脸的,你俩怎么幸福得起来啊?”   言扶听到这里,开始生气。他生气极了。   “池礼才不会灰头土脸的,池礼很爱干净,他早晚都用我买的洗面奶仔仔细细地好好洗脸!”   岁凛把言扶逼到音量都高了。   言扶像那个小白花,对未来的生活无限期待:“我们不会一直没有钱的,医生很赚钱的。”   他说完就走了。走出去两步,又三百六十度一个转身,又回来了。从岁凛身边走过去,就要上楼回他们寝室。   岁凛笑得弯着腰,在后面喊:“可是小谢叔叔不用赚就很有钱了诶!!”   言扶停下来,瞪他一眼,才又跑掉。   他到池礼他们寝室门口,用钥匙开了门,在客厅没见到池礼,犹豫了一下,推门进了池礼的卧室。   池礼半拉着窗帘,躺在床上,没脱衣服也没盖被子,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睡着的池礼,安静得像童话里的王子,叫人看着都忍不住屏住呼吸,舍不得呼吸声吵到他。   言扶凑近了一些,再凑近一些。   他想,池礼有一半的可能,睡着了。   也有一半的可能,根本没有睡着。   那这时候,他应该做什么呢?   言扶内向,文静,柔顺,沉闷。可他并不胆怯,不懦弱。   他脑海里飘过岁凛说的那些话,闪过程薄霁可怜兮兮无辜的脸蛋,可谢温汀的比格狗,背景偌大的庭院。   言扶蹲在床边,悄悄地看着池礼。   偷感很重的一款竹马,就是他本人。   半晌,池礼一直呼吸平稳,眼皮没有明显的波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言扶俯身趴过去,决绝般地,偷偷亲了一下池礼的下巴。   就那么一小下,然后他捂着嘴就向后撤,重心偏移,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些哲学家、文学家,那些智慧的女士和秃头的先生,他们在书本与文字里,说爱是苦涩的。   可言扶不觉得。   他摸摸唇角,他分明已经吻到他了。   一点都不苦涩嘛。 第42章 铺床   所以一点都不苦涩。   言扶抹抹嘴,他只轻轻沾了一下,一点味儿没尝到,但兀自点点头,很没有事实依据地判断到——   是甜的。   比巧克力和棉花糖都甜。因为吃巧克力或者是棉花糖的时候,很明显没有现在这种甜到马上要昏厥一样的感受诶。   言扶坐了会儿,呆呆地盯着池礼的睡颜瞧了一阵子,反应过来之后,这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他从地上站起来,看池礼还是躺着,没有惊醒,这才把心收了回去。又默默退了出去,离开了池礼的卧室。   言扶关门的声音轻轻的。   他觉得自己来也悄悄的,走也悄悄的,即便是做了一点坏事情,但也不会被池礼发现。   那就是他想得美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池礼才睁开眼。他躺在床上,抬手用手背遮住眼睛,唇角泛过笑意。   其实,他没有完全睡着。   虽然也是昏昏欲睡吧,可他也没有一头栽进去似的睡得死死的。   仿佛会醒,可其实没醒,一半是现实,一半是梦境,意识不够清醒,感知却足够敏锐。   于是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听个分明。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言扶凑到他床边前后发生的一切。   池礼捞起言扶做的那床被子,用被角蹭了蹭自己的下巴。他把头埋进被子里,于是在到处都是自己味道的自己的卧室里,恍然间觉得像是钻到言扶怀里。   刚刚言扶和他贴贴了吗?那是什么?那是一个吻吗?   言扶的吻很难说是一个吻吧,只是微雨般的一沾,一触即分,留给池礼的是此刻顺着下颚蔓延到脖颈的痒意。   他们四岁认识的时候,曾经的满地乱跑的小破孩年代,那时候他们有在家长的起哄下,啵啵彼此的脸蛋子吗?   池礼记不清了。   但大概是有的。那种矮矮的、嘟着脸颊肉,满地乱窜的小团子,亲一口算什么大事?   所以亲一口到底算什么大事啊,言扶?怎么贴了一下他的下巴,人就跑没影了?   如今怎么越长大越悄声起来了,只肯在拉着窗帘的床上吻一下他的下巴?   池礼拱在被窝里,没有拱出一个头绪。   -   转眼到了一月中旬,期末的考试也都考完了。   绩点没那么快出,但放假就是放假,哪有还留在学校里玩的?   池礼自然也考完就跑,他如同当初允诺言扶的那样,他俩一考完试,下午就离开学校了。   他带着言扶回湖顷,回他们的家。   不过,之前本来计划的是坐动车,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现在不是他们两个人了,还有两只鸡呢,岁凛之前买的鸡仔也得带回去。   鸡崽子活得好好的呢,什么一次性鸡崽,在池礼的养育下,且死不了呢。   池礼去农学院试验田和后山,找各种东西喂它们,只吃米粒还不行,野菜叶子和根茎都多少吃一些。   用专门的照明灯补光取暖,挖沙子挖土铺稻草。   于是鸡仔不仅活得好好的,还长大了一大圈,比之前小小弱弱可怜的样子要肥肥壮壮多了。   要带着小鸡一起回湖顷的话,选择就有限了。   动车是没可能了,要么就是开车。可池礼他俩没有驾照,也没有车。   池礼的爸爸说,可以开拖拉机从湖顷过来,把他们两个接回去。   可这大冬天的,露天拖拉机多冷啊。二舅倒是有一辆五菱面包车,起码不敞篷了,可那车太破,叫爸一个人从湖顷叮当咣啷地把车开过来,再嘁哩喀喳地把车开回去,爸爸也实在是辛苦了。   权衡了一下,他们还是选择坐那种卧铺大巴车。   这种跑线的卧铺大巴车很神奇的,管得很松,基本带什么家禽都不管。当然牛啊驴啊这种是不可能的,不过小一点的羊羔子,带上去都是可行的。   基本每趟车上面都有人带着大鹅鸭子什么的,都不管,都可以。   而且死便宜死便宜的,最适合点对点回家的学生。   池礼他们买的这趟车,因为不是过年期间的跑线车,基本都是在江沅读大学的学生,于是罕见地没有什么额外震撼人的家禽。   全车只有三只狗,两只猫,两只鸡崽。   热闹极了   言扶上车的时候,拎着的竹篮,里面就是那两只鸡仔。   其实客观来说,现在这俩鸡仔,很难被称之为鸡仔了。   已经长成一只手都托不住的黄鸡了。   胸脯肉鼓鼓囊囊的,小嘴巴黄了吧唧的,脑袋倒是秃秃的。毕竟池礼不是动科院的,养鸡能力有限,秃点毛也合理又正常。   言扶用竹篮装着鸡,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他俩前前后后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安顿下来。   坐好了,言扶拿出之前在寝室提前做好装在便当盒里的菜饭给池礼吃。   而后他掀开竹篮上面盖着的布帘,往里放了一把池礼自己配的饲料和青菜。鸡伸着脖儿狂叨。   言扶又把布帘盖上,爬到床铺上去铺床,仔细整理着床铺。   他铺完两个位置,又爬回来,在池礼身边一缩,瞧着池礼漂亮到昂贵的脸和周遭的氛围,颇有一种“可恶!”“莫欺少年穷!”的不高兴。   池礼觑着他的神色,发现这表情怪好品的。   本来言扶就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他性子闷,表情也不多,于是读他的情绪就格外好玩。   言扶沉闷到许多人觉得他是阴郁,都说他是没什么表情的死鱼脸,叫池礼来看,池礼觉得才不是呢。   言扶的表情其实都很好懂的,像现在,他肯定在想……   如他料想的那样,言扶开口嘀咕说了一句:“我们以后也会买车的。”   瞧,就是这样好懂。   池礼就问:“买车做什么?”   “买车拉你,就不挤大巴了。”言扶回答。   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在卧铺大巴车狭小的床铺上,靠着彼此,吃着提前准备好的油香香的菜饭,幻想他们以后的生活。   “那买什么车呢?”   “买电车,电车方便,还是买油车,油车劲儿足?”   “我开车。我做你的司机。”   ……   幻想又不要钱,做梦是免费的。对着他,就是可以说许多漫无目的毫无边际的话。   更何况,那不止是做梦。   那是早晚他们会一起去到的,美好富裕自由的未来。   回到湖顷,进了村子就一直被打招呼,全村就没有不认识池礼和言扶的。   走累了,就坐阿嬷的卖菜回来的独轮平板车,和大大小小的菜筐坐在一起,抱着怀里的竹篮子,里面的两只鸡还一个劲儿地叫。   言扶就在池礼家隔壁,平板车马上停在门口的时候,池礼家里的大黑狗从院子门口跑过来,一边甩着尾巴扭着屁股,一边拱着车子,对他们汪汪叫。   爸爸出来的时候,拎着一挂鞭炮,他嗓门粗,音量大,站在那里就招呼来往凑热闹的人。   “放炮嗷,来,放炮!!”   他非要放完了鞭炮,才叫池礼和言扶两个人进门。   言扶抱着一竹篮的活鸡,池礼拖着行李箱,他俩又累又饿地站在门口,大黑狗使劲绕着他们转圈,用头拱他们脚踝。   池礼好想吃饭啊。   之前在车上吃了,在县城换车的时候也吃了,可一路颠簸着独轮平板车回来,吃完的就和没吃一样。   他饿得肚子开始叫了。   言扶察觉到了,难免生出一点嘀咕。   “回家放什么鞭炮啊……”   言扶又内向,这么多人围着看热闹,他的脑袋要垂到地里去了。   池礼饿得难受,下意识搭话:“就是啊,回家放什么鞭炮啊,回门才放鞭炮。”   言扶:“……嗯?” 第43章 夜袭   言扶读不懂池礼的表情。   看着他的神色,好像他是随口说的,说完就忘。但好像是故意说的回门。   池礼在言扶面前说回门,那和说结婚没有区别,和叫言扶一声小新娘没有区别。说不说,叫不叫的没关系,言扶自己会想,他已经脑补出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了。   垂着头的言扶,是乡里乡亲口中的“文静好学生”“大医生”“闷葫芦罐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村里都盖的是独栋小院的房子,基本都是平房,盖一层。   家里富裕的,才会推了旧的房子盖三四层的洋房小楼。   池礼和言扶是邻居,都是平房。院子倒是圈得很大,种菜养鸡一条龙。   言扶家里还养了兔子,一笼笼的,卖着补贴生活。   所以环境其实很乱的,凑热闹的人又多,算不得什么体面的场合。   可池礼喜欢。   鞭炮声震着耳朵响起来的时候,池礼透过弥漫开的白烟,看见他爸爸摩挲着大腿,舔舔嘴巴,挺直了腰板,盯着那红色的炮仗,笑得见牙不见眼。   红纸随着节节鞭炮炸开,嘣得到处都是。   池礼还凑过去捂着耳朵去瞧,一小条红纸条飘扬起来,落在池礼肩头。   言扶跟在他身后走过来,抬手捡起了他肩膀上的红色纸条,又默默地攥在了手心里。   爸爸放完炮,就更高兴了。   孩子们出去独立读书半年才回来,这怎么能不庆祝啊!放鞭炮庆祝都是小巧了,还特意请了隔壁村做流水席的厨子过来呢!   看池礼和言扶回来了,这边放着炮,那边就同步开始做饭。   鸡、鸭子、大鹅和猪都是现杀的,菜都是棚子里现拔出来的,抖抖泥土过水洗洗,最新鲜的时候就进了锅。   池礼和言扶的妈妈两个人在摆桌子,池礼进了门,才把行李箱放下,就去帮忙铺桌子上的一次性塑料布。   “瞧瞧,怎么出去一趟又帅这么多啊?”言扶妈妈啧啧称奇。   那当然!去外面读书就是会时髦一点,嘿嘿!   言扶抱着竹篮子,扯开竹篮上面的布,里面两只鸡扯着脖子往外看。   他抱着鸡站在那里,看铺桌子轮不到自己帮忙,就拎着鸡去池礼他家后院,把鸡收到了鸡窝里。   池礼铺完桌子,回头去找言扶的时候,发现他站在大锅灶旁边,看人家厨子做菜。   这种流水席的厨子做菜又快又香,大锅炒出来色香味俱全,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猛火旺炒,怎么做怎么好吃。   池礼看他瞅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就悄声问:“你在跟着学吗?”   言扶偷偷和他说:“都是家常菜。”   没说出口的意思就是,都是家常菜没什么好学的,他也会做。   不过他也承认:“做得比我好吃。”   这种经验挂的,多少年的流水席面做下来,味道不好早就被人民的汪洋淘汰了,都轮不到池礼他爸去请。   那做出来的菜味道自然没得说。   他承认了,池礼却不承认,池礼看着厨子哐哐哐切着烧鸡,扬着眉梢,多少有些漫不经心:“是吗?比你做得好吃吗?我不觉得。”   “会给我煮豚骨面吗?不会的话,好吃也是不好吃。”   他一向温和真诚,鲜少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时候。   他总是最讲道理的,按事情去分析人情,对额外的情感总有些模式,难免天真到有些残忍。   于是,池礼此刻的不讲道理,非但不显无赖,反而生出几分微妙的温情。   偏爱,不就是不讲道理地偏向一个人吗?   言扶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瓮声瓮气地抱怨:“做完你又不立刻吃,面都放黏掉了你才吃。”   “再做嘛!”池礼笑着,“再做给我吃嘛。”   言扶抿出一点羞涩的笑,长长地嗯了一声。   “你想吃我就做。”他许诺他,“做多少锅,做多久,我都做。”   池礼倒是很活泼,他快乐地带着五六个膝盖高的小孩,拿了一盆刚炸出来的丸子,和每个小孩一起分两个,小孩都吃得嘴巴油汪汪的。   他们吃光了,小孩仰头看看他:“哥哥,我还想吃。”   “哥哥也想吃。”池礼端着空盘子蹲下来,视线和小孩齐平。   他自称是哥哥,可看他现在做的事情,明明是幼稚的小朋友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哥哥想吃炸鸡腿,你想吃炸鸡腿吗?”池礼逗他们。   说话的小孩馋得开始啃手指,后面听他讲话的几个小孩,也跑过来抓着池礼的衣服。   “想吃,想吃炸鸡腿,哥哥。”   “炸鸡腿!炸鸡腿!”   “可以吗哥哥?可以请我们吃吗?”   怎么不可以?池礼也想吃。   池礼回头,望向言扶的方向,他瞧见言扶乖乖地在那儿站着,像一棵小柏树,昂着叶子,守着附近的灌木丛。   池礼兴起,蓦地叫他:“哥哥。”   言扶怔了一下,抬眸看过来,眼神亮亮的。   池礼搂着小孩,一起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瞧着言扶。   池礼:“哥哥,我们想吃炸鸡腿。”   他自称哥哥,又叫言扶哥哥。   言扶的确是哥哥,是年纪大一些的哥哥。   可他这个哥哥,只大了池礼月余,池礼这个弟弟早就比他高比他壮,看着能一拳打三只小蘑菇了。   可池礼叫他哥哥,叫一下,他就心潮澎湃到肚子里能吞下整个黄海一样。   他面无表情,声音发抖——激动成这样的——眼神坚定,看着池礼,使劲点头:“鸡腿在哪。”   坚定到疑问的语气都没了,变成稳稳的陈述句。   现在别说是炸鸡腿了,池礼说要吃炸恐龙腿,他都会理智下线拿着手机搜哪里卖恐龙。   新鲜的鸡腿当然有几盘,池礼问厨子要来一盘。   言扶往屋里的厨房走,池礼拿着盘鸡腿跟在他身后,那五六个小孩像毛毛狗尾巴一样,绕着圈地缠着池礼。   到了厨房,言扶开始调配腌料,池礼就拿了许多零食逗小孩。   小孩啃着手指头:“妈妈不让我吃太多零食。”   正常人一般会说,什么没关系你妈不在哥哥让你吃,或者哦那只好少吃一点了宝宝最乖什么的。   结果池礼呢,顶着那么漂亮的脸蛋,到把小孩都迷惑到迷迷糊糊跟他跑来这里的池礼,兀自往嘴里丢了一块奥利奥,托着下巴盯着小孩:“那你看着哥哥吃吧?”   小孩不干。   小孩哼唧,小孩甚至恨不得用电话手表报警抓他。   好坏的大人!   池礼又哄他们,撕开几袋辣条和小孩们一起吃,吃得厨房里面全是一股子辣条特有的怪味。   就是那种一闻,就知道是辣条的味道。   把厨房吃到仿佛被辣条腌制过一样,对正在做菜的厨师来说,是件很过分的事情。可他这么过分,言扶一句话也不说他。   池礼叼着一根辣棒,坐在小马扎上往前蹭蹭,蹭到言扶背后。   言扶站在那里腌鸡腿呢。   他盯着言扶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一抬手,把人家言扶腰后围裙系带打上的结,轻轻扯开了。   小孩发出吃吃的笑,言扶低头,才注意到围裙变成了一块挂在脖子上的布。   言扶转过身,摆出了小熊猫示威的投降姿势,示意他的手上都是腌料酱,没法自己系围裙。   池礼捉弄他,又哄他:“来,我给你系。”   他坐在那里,言扶面对他站着,他抬手去够言扶身侧的带子。   池礼又嫌言扶站得远,掐住了言扶的腰侧,往前拽了拽。   言扶踉跄了一下,站稳后,任由池礼动作。   池礼两只手拽着围裙的带子,绕后去打结,在言扶腰窝的位置按了按,确认这是腰部的中心点了,这才系上。   言扶低头,可以看见池礼毛绒绒的发顶。   他系围裙的时候,是把言扶圈在怀里的。   池礼意识到这点后,耳根莫名红起来,轻咳一声,神情倒是严肃,毫无慌乱,悠哉地把围裙的细带系上了个蝴蝶结。   完事了,他拍了一下池礼的腰侧:“好了。”   言扶默默地又转回去了。   有个小孩捏着辣条过来了:“哥哥,你可以让他背过身去再系,那不是更方便吗?”   池礼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小朋友,吃了哥哥的辣条,就不可以说话了喔。”   这小孩不死心,又过去想问言扶,结果看见言扶的正脸,他又叫唤起来:“哇哥哥,你的脸是猴屁股诶。”   “有礼貌的小孩不可以说别人的脸是屁股!”池礼扯他的后脖颈的衣服,把这小孩薅远了。   吃席自然很是顺利。   饭香喷喷的,妈妈爸爸面子足足的,乡亲肚子饱饱的,连养的狗都加餐了。   言扶炸的鸡腿就一盘,被池礼和小孩都分掉了,没往席面上摆。   他们缩在厨房里吃炸鸡腿,外脆里嫩,面糊不多不少,做的淀粉外壳脆脆香香,锁住多汁的鸡腿肉,咬一口肉汁还挂在嘴角,给小孩们全部吃迷糊。   等散了场,都晚上九点多了,湖顷又没有什么繁华夜生活,两家人收拾收拾,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池礼和言扶他俩是邻居,住得这么近,自然什么都方便。   方便一起吃饭,方便一起上学,方便言扶家每次杀兔子都送过来给池礼吃,方便池礼家熏香肠,言扶家不熏,但没缺过香肠吃。   这就是湖顷,是他俩长大的地方。   池礼躺在床上没睡着,回到了湖顷,游子归家的感受和在江沅异地读书的感受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也很喜欢江沅,江沅是大城市,繁华精致,可湖顷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当初他报农学的时候,那些“种一辈子地了还把自己孩子送去学种地真是傻的”“学种地出来能赚几个钱以后有后悔的时候”“家长没见识不会报考把孩子都耽误了”的风言风语,连池礼都听到了一些,更何况他的妈妈爸爸,一定听到了更多。   但他们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因为他读书放假回家就放鞭炮开席请客。   池礼知道,江沅很好,江沅哪里都好,可他还是,最喜欢湖顷。   他睡不着,这些在心底呢喃着的细语,也无法说给妈妈和爸爸听。   可这些话,也是说给家人、亲人听的话。   他穿着摇粒绒的家居服,推开卧室门,去客厅逛逛,在兜里揣了个苹果,推开大门,来到了院子里。   睡在院子里的大黑狗警觉地醒了,晃着尾巴过来,叫池礼拍拍他的头。   池礼揉揉他的脑壳:“小白,你乖。”   黑狗发出狗狗哼唧那样的嘤嘤声。   大半夜的,又是大冬天,晚上的风声很响。池礼出了院门,往言扶家去了。   他趴在言扶家的墙头,瞧着屋檐和天边的月亮,摸出兜里的苹果,搓搓苹果皮,啃了一口。   池礼啃着苹果,绕到言扶家的院子后面,从后门进去,兜到言扶卧室的窗下,环顾一圈,捡了一根树枝,去敲言扶的窗户。   池礼等了一会儿,就见言扶推开窗子,探头出来看他。   言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他抻着身子出来看池礼,整个人都快从屋子里探出来了。   池礼把手里的苹果转了一圈,没咬的那一面冲着言扶:“晚上好,要吃苹果吗?”   言扶嗖地一下就钻回去了。   一眨眼人不见了!池礼正纳闷呢,言扶就抱着什么从后门出来了。   他走近了,池礼一看,是一条毯子。   言扶拿毯子出来,兜头就盖住了池礼,他转着圈把池礼裹好,这才放心。   他们出了院子,去附近的山坡,半靠在干草垛旁坐着。   月光下,池礼给言扶啃他的苹果,言扶也不客气,啊呜咬了一大口。   昏暗的夜色里,彼此瞧不清对方的神情。   池礼拽过言扶的手。   他捏着言扶的食指,无聊似的拽着玩,轻轻揉了揉他的指尖。   揉揉按按,按按揉揉。   言扶声音闷闷哑哑的:“不要摸了。”   “我不是面团做的。”他说。   池礼就笑起来,笑得乐不可支。 第44章 抱抱   你当然不是面团做的。   池礼想,你是泥巴团做的。谁把你做出来后,谁就把你的嘴封上了,导致你一直闷闷咔咔的,是哑巴样的小蘑菇。   但小蘑菇哑巴归哑巴,嘴也不是只能用来说话。现在,蘑菇不就在用嘴吃池礼手上的苹果吗?   “哼。”池礼轻笑了一声。   他拿着苹果,言扶咬上来。   池礼使坏,把手稍微抬起一点,言扶正啃苹果,就跟着仰头。   他想到了那个经典的笑话,学着那个笑话,也说。   “瞧,我的苹果上长了个言扶呢。”   真好玩,不怪池礼生出了一点坏心眼儿。   言扶咬完就低头嚼着苹果,含混着两声,没直视着去瞧池礼,故意错开了目光。   池礼在月色下去瞧言扶,天色黑乌乌的,怎么看都有些看不清。   可言扶真的是那种很好欺负的人。   没有攻击性,擅长隐忍,文静又柔顺,池礼欺负他一下,他最多就是不说话,稍微给一点台阶,他就自己下来了。   池礼又递过去:“再吃一口。”   言扶就听话地又来咬苹果吃。   好微妙哦。好像喂别人吃东西,和自己吃东西,是不一样的感觉。   喂别人总有一种额外的魔力,注意力其实并不在吃的东西上,而在被喂的人身上。   池礼好像明白了,难怪言扶喜欢做饭给他吃。   他们分着把一颗苹果吃完了,靠在草垛边,看着高高悬挂的月亮。   还是喜欢这样。此刻他们两个人的心里,都是这个想法。   还是喜欢像现在这样,只和你在一块儿,没有其余的任何一个旁人。就只有你和我,只有我们两个人。   把苹果吃完了,言扶还把苹果核拿过去。   回去的路上,他找了个地方,埋在了家里院子的角落里。   “没准会长成苹果树。”他的声音清凌凌的。   “以后我们就有吃不完的苹果了。”   那怎么可能!   池礼是学农的,学过的书本和理智的经验都告诉他,往这里丢个核,是长不出苹果树来的。   他也明白,言扶的意思,未必真的是要这里,长出一棵苹果树来。   他想要的不是苹果树。如果不是池礼手中的苹果,他甚至连苹果都不怎么喜欢吃。   只有池礼手里的苹果上,才能长出言扶,不是吗?   所以,他披着毯子,看着言扶在角落里,挖土埋下一颗苹果核。   抛去书本、经验和理智,还是可以保有一定期待的呀。   等着吧,等着它长出点什么来。   长不出苹果树,也没关系。   他们会记得,言扶在这个夜晚,在恬静如水的月色下,在院子里埋了一颗苹果核。   -   回了湖顷,外面自然就没有在江沅的时候那么发达了,也没有食堂可以吃。   基本就是自己做饭吃,爸爸做完妈妈做,妈妈做完池礼试着做。池礼做出来难吃得家里狗都不吃,就去隔壁把言扶借来,言扶做。   总做饭吃,都是家常菜的味道,也有想出去玩出去吃饭的时候。   这天,他们就打算去镇子上吃快餐,吃点汉堡可乐之类不健康但美味的东西。   池礼没有驾照,但他敢开家里的电动三轮车出门。这种车和老头乐差不多,慢得很,好上手,和电动车差不多。   家里这边大片都是修的路和田地,左右看都没什么车,他当然敢上路。   他在前面开车,这种车又没有什么副驾驶的位置可以给言扶坐,言扶只能坐在后面的板子上,扒着栏杆,警惕地给池礼望风。   快到镇子,就不开了,路边把车停好,走着去。   他们去的是商城里的一家快餐店,到了快餐店,池礼去点餐,言扶先去洗手了。   店里没有洗手间,他去的是商场里的,要走到外面去。   等池礼点完餐回身,就瞧见言扶架着自己的手回来了。他站在门口,不肯握着门把手拧门进来,而是小熊猫示威那样举着自己的手,用胳膊肘的位置去压门把手,想开门进来。   池礼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但言扶实在是很全神贯注,一直没发现池礼在看,倔着性子和门把手较劲。   “嗨。”池礼两步上前,给言扶开了门。   他在言扶神情窘迫前,先笑着开口:“我明白,医学生的无菌原则,对吧?”   被强调出来的无菌观念,池礼都能猜到言扶刚刚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肯定在想,洗完手了,手是干净的,手就不能摸门把手了。   在池礼眼里,这才不是什么犯蠢的幼稚行为,而是带出来的习惯。   是很可爱的习惯,言扶这胳膊肘算什么?池礼去医学院找言扶的时候,还见过用屁股熟练开门的呢。   “这很棒啊言扶,说明你很优秀。”他小声地在耳边夸他。   “你看,你不经意间带出来的习惯,证明你是个很仔细的医生哦!”   言扶抿抿嘴,进了门,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帘。   “医学生还不算医生呢。”他这么说。   等快餐上来,池礼吃薯条的时候,言扶在棒池礼插可乐的吸管。   他不是把吸管从包装纸里挤出来,用手拿着吸管再插进可乐里。他捏着吸管包装纸,一点一点挤开吸管的包装纸,把吸管露出来再往可乐里插。   全程,他的手没碰到过吸管。   池礼眼睛都亮了,又说:“哇,看,一名优秀的医……”   言扶赶紧把可乐推到他面前:“不许夸了。”   ……不许夸他。   池礼看他羞急的样子,就笑得更欢了。   他们吃吃喝喝,一直聊天。基本都是池礼在说,言扶很仔细地在听。本来气氛好好的,直到身边一个声音响起。   “池礼?”是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   “这也太巧了吧,居然在这儿遇见你。你回湖顷了?我记得你考江沅去了,是吗?”是他们高中的同班同学,一个长得很秀气的男孩子,笑起来有梨涡。   他说完一长串,才注意到言扶,随意点点头:“哦还有言扶,你好。”   而后,他对着池礼,笑得梨涡甜甜的:“真好,都说什么前程似锦,你以后可不就是前程似锦了吗?”   池礼也想起他来了,和他寒暄:“我还好啦,倒是你,你不是去北京了吗?北京才好呢。”   同学挥挥手,不甚在意:“学校都不是一个档次的,你那是江沅大学,我读的双非而已。”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眼含期待。   “不过我倒是想考江大的研究生,可能以后有麻烦到你的时候,我就不客气啦。”   池礼自然没关系:“客气什么,我们是一起从湖顷考出来的,互相帮衬还来不及呢。”   他们说话的时候,言扶一直没吭声。   谁都没在意,因为言扶之前也一直是那样子的。他是内向沉闷的性子,不怎么和人说话,池礼和人沟通的时候,他就喜欢在池礼的身边,做沉默的影子。   可如今,同学挥手道别离开后,池礼继续吃汉堡,去看言扶的时候,池礼惊奇地发现他有点烦躁。   但他努力不表现出来。   于是他强压着自己的烦闷,面上是一切如常的样子。只是喘气有点沉有点重,像是海胆,像是鼓起的气球。   池礼注意到了这点。   于是之前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似的。   他陡然发现,自从言扶和他之间的关系步入不明不白的暧昧期之后,言扶就格外容易烦躁。   和池礼分开一会儿,或者像现在这样,池礼和别人说几句话,他就把自己鼓囊起来,像被抛弃后努力不记仇的黑背狗狗。   “好吧,好吧。”池礼的手抬起一点,悬在空中,像是投降那样示意。   他想安慰他,就起身过来,本来他坐的是言扶的对面,现在他过来,坐到了言扶身边。   “怎么了?”池礼耐心地问。   言扶偷偷看看,四下无人,他就决定不在乎一点。   于是只顾着无意识地往池礼怀里拱了两下,池礼也借着机会抱紧他,胸口被言扶的脑壳拱得麻麻的。   言扶的声音闷在他怀里:“不要那样和他们说话。”   池礼:“哪样?”   他仔细想想,也觉得之前和同学说话的模样,是很正常的啊。   遇见同学了,连寒暄都不能寒暄啦?那未免也太没有礼貌了,成年人见面,不管有的没的,总是要social一下哈拉两句的嘛。   言扶怎么因为这个不高兴呢?   都是正常的沟通,怎么就不能说些话了呢?   池礼的耐心散了一点,他把怀里的言扶挖出来一些,盯着他的眼睛。   “你这样怎么行呢,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恋爱脑。”   池礼问他:“你是不是有点恋爱脑了,怎么可能人家和我说几句话,就是喜欢我?哪有那么多人喜欢我?”   他神色如常,许多事不放在心上。可以看出他在大多数事情和大多数人那里,都天真到读不出好多事情。   怎么会是言扶多想呢?那同学在高中的时候,想办法和池礼坐同桌、给池礼买午饭、花心思给池礼挑生日礼物……做的事那么多,明里暗里都是喜欢。   只是高中学习任务重,他们又是湖顷最好的学校,学生都是鼓着劲儿要考出去改变命运的。   在那种环境里,他没说出来。可往后借着考研不考研的由头,多来往一些,可不就会把压着整个高中时期的喜欢说出口了吗。   怎么池礼不明白呢?难道是言扶多想吗?又不是见到一个人,言扶就说那个人喜欢池礼,可言扶瞧见的,就都是喜欢池礼的!   言扶恨恨地拽着池礼锁骨处的衣襟。   你什么都不懂,只会气人。言扶委屈又急躁,只顾着这样想。 第45章 恋爱   言扶承认他的私心。他就是偶尔会很不高兴。   非常非常不高兴。   虽然只是偶尔有那样极其负面的情绪,但毕竟还是会有,便也无法忽视。   而后,他会因为自己的不高兴,而更不高兴。   说起来很难以表达,因为他明明没什么要不高兴的。池礼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池礼也没有忽视他,一直以来他都是池礼最好的朋友,他们总喜欢待在一起,甚至在慢慢混淆友情和爱情的界限,只等着时间仁慈地催熟麦穗,而他们顺其自然地变□□人。   可他就是会在沉闷的性格上笼着一层阴郁,垂下的眼帘遮住瞳孔中的复杂。   他甚至,不能合理地把这种不高兴讲出来。   为什么不高兴啊?   他已经得到了池礼青梅竹马的情谊、最高级别的关心、共同分享的秘密,怎么还吝啬他对旁人笑几下或者说几句话呢?   不应该的,说出去都会被人埋怨他小气。   可他就是,偶尔会气到自己呼吸节奏都乱掉。   言扶知道这样不好,以前还可以控制,可越长大,心眼儿反而越小,情绪有的时候,就控制不住。   他怕池礼生气,偷偷抬头去看池礼的表情。   让他惊讶的是,池礼的表情很微妙。   不是他想象的那种被打扰到的烦闷或者困扰,池礼的神情有些……有些……   池礼反手搂了言扶一下:“没事,我没生气。”   他陷入了沉思:“其实我现在心情很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有点像吃完抹茶冰淇淋配芝士球,心情开阔,头脑清明,总而言之,还蛮爽的。”   池礼说完,品品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觉得自己也是够变态的。   情绪真的很奇妙。如果言扶刚刚那样可以被称之为吃醋的话,也是可以被分类到胡乱吃醋的类别里了。   池礼又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性子,胡乱吃醋这种事情,怎么看也是有些作。他应该很不耐烦,可他并没有,他感受了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惊恐地发现他其实有爽到。   ……该不会真是变态吧。   池礼身子后仰,慢慢松开言扶,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揪出来。   他无奈地问:“……我们是不是太亲密了?”   言扶抹抹脸,没吭声。   但大有要是你没松手,他就要一直抱下去的意思,什么亲密不亲密的,他不管。   是池礼觉得亲密,只顾着把距离拉远。言扶性子执拗倔强,他认准的事情就没变过。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快餐,在商城里闲逛了一会儿,就开三轮车回家。   还是池礼开车,言扶坐在后面的板子上。   池礼按着闸转弯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言扶的声音。   言扶在他身后嘀咕:“回去就考驾驶证,一定买一个有副驾驶的车。”   池礼就一边开车,一边笑。   在笔直的道路上开电动三轮车,前后周围没有人也没有车。路边掠过的景色是田里的留用的干草和堆好的茎叶,干巴巴的绿黄色,绵延开一片片的土地。   池礼顶着风,和身后的言扶聊天:“可惜今年冬天我们没赶上挖马蹄和芋头。”   “明年还会有的。”   “是啊,明年还会有,明年的你更成熟一些,马蹄芋头也成熟一些,你可以去选自己喜欢的马蹄或是芋头。所以今年着什么急呢?”   言扶说话一贯是闷闷的,声音也小。   可他此时坐在三轮车的后座上,听着池礼似是而非的话,他用手扒着扶栏,身子向前探去,大声地在池礼耳边说。   “明年——我就——饿死了!”   池礼的耳朵里,一半是风声,一半是言扶的声音。   他抬头,前方是蓝白色的天际,太阳高高地挂在冬日的晴空里,呼出一点冷气,树木打着旋儿往下落叶子。   池礼也提高音量,没有回头,却回应着言扶:“那就今年,就——今——年!”   不必迟一些等成熟些的时候,在爱意填饱肚子前,没有爱的小孩是可怜的。   无论是马蹄还是芋头,挚友还是爱人,先吃吧!年轻的心不必那么拘束,先吃饱了再说!   回到家里,池礼的妈妈爸爸还没回来,除了前院里的狗,后院的鸡,再没旁人在家。   言扶不回自己家,跟在池礼屁股后头,亦步亦趋地不离开,眼神亮晶晶的,像钻石碎屑流淌过的水波。   他先是不说话,跟着池礼,帮池礼停好车,喂了狗,又把院子扫了扫。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穿好围裙进来,问池礼要不要吃饭。   池礼无语了一瞬:“我们刚吃完。”   他指着自己:“我是你养的什么团子吗,一直怕我饿到,有空就给我吃东西。”   言扶抬眸看他。   池礼叹口气:“好啦,你坐下,我们好好说说话。”   他想和他好好说说话,可一时间,也不确定要从何说起。   池礼沉吟了一下,望着言扶柔顺的模样,似乎不只是在看此刻的他。   是在他那许多年里,一直在他身边的他。   池礼轻轻开口:“我们四岁就认识了,在很长的时间里,你照顾我,偏爱我,呵护我长大。我现在站在这里,他们说我漂亮,说我是什么万人迷。”   “可我要说,我有很大的一部分归功于你。”   池礼扯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言扶挑的,低头看看自己的鞋,言扶选的。言扶承包了细节的琐事,叫他乐观天真地在惊涛骇浪的风暴中心,一无所知。   他诚恳地说:“你不只是照顾我,言扶,你造就了我。”   言扶的表情很忐忑。他的目光清澈极了,深处像是即将碎掉的冰。   他在等候宣判。   池礼想了想,说:“你都快在我身边生根发芽了,我也不是特别的笨,我想,你喜欢我。”   而他迎着言扶脆弱的眼神,终于恍然大悟:“许多事情换作别人,我没有耐心,也懒得琢磨。于是,只有你,你是唯一特殊的言扶。”   “我想,我喜欢你。”   言扶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克制着自己发出泣音。   池礼抬手,用拇指的指腹按着言扶的下颚,纠正了他自虐般的行为,像是约法三章一般开口:“如果我们没有成功地做一辈子爱人……”   “就还做朋友。”   池礼手向上,抚上了他的脸颊:“不可以做不成爱人就不联系,绝不可以。答应这个,好吗?”   言扶破涕为笑,表情皱皱巴巴的:“这是我一直想求你的。”   池礼轻轻地说:“也是我想求你的。”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破釜沉舟,只是一次尝试,我们不要那样悲壮决绝。如果我们合不来,我们还是朋友。”   池礼的指尖划过言扶的眼睛,他摸过了他颤抖的睫毛:“你是我最亲密重要的人,哥哥。无论我们的恋爱成功与否,别不爱我。”   “朋友还是恋人,都一定要,一直爱我。”   言扶使劲地、拼命般地有力点头:“我会的。”   “我继续和你做朋友,我一直和你做朋友,别丢下我,池礼。”   池礼深深吸口气,缓缓呼出。这口过肺的呼吸像是带走了他身体里所有的杂质,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   之前烦忧迟疑的,如今再看,都只是自我烦忧罢了。   他把想说的话都说完,想做的约定都做好,滞后的一点羞赧才涌上心头。   池礼含着笑意:“那,要做点恋爱的事情吗?”   他发誓,他的意思是互相叫两声男朋友,或者补一下之前半梦半醒间的吻。   但,言扶,显然幸福得昏了头。   他瞳孔微震,抿着嘴巴,神情激动又紧张。他把围裙脱了,一点一点地凑了过来,凑到离池礼很近的距离。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凭着一股子勇气和莽劲儿去行事。   言扶盯着池礼,陷进他的美貌里,呼吸急促了些,语气迷迷糊糊地说:“要,要吗?”   “现在就可以啦?”   他声音很小声,看着好像很害羞,可眼神里又很真诚。   池礼迟疑了一下,一向慢半拍的脑子,开始高速运转。   他按住了言扶的肩膀:“……是我想歪了,还是你说的就是歪的。”   “如果是接吻的话,可以。如果是别的,言扶。”他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带了些痛心疾首的色彩,“那我真是,一直以来,小瞧你了,言扶。”   他连叫了他两声名字,连哥哥都不叫了。   言扶呆了一会儿。抬头,盯着池礼连着耳根到脖颈的一大片涨红色,指尖快把裤子抠漏了。   他声音哑哑的,瓮声瓮气地坚持说:“……那现在就要亲。” 第46章 我要亲回来!   池礼轻咳了一声。   他对着言扶招招手,像唤一朵轻巧的云落在他面前。   言扶凑过来,睁着眼睛瞧着池礼,不肯像小说电视剧里的亲吻发生时那样闭上眼睛。   他就是要亲眼看着。他怕闭上眼睛,一切都是梦。   他这副倔强的姿态,叫池礼在胸腔里闷出一点笑意。胸口微微震动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喑哑低沉。   池礼故意逗他,问:“怎么了?”   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怎么了。   谁之前也没有过恋爱的经验,彼此都是第一次试探,在实验一样的尝试里,池礼感知到落在他唇瓣上的吻像蝴蝶的翅膀,轻轻的,抖抖的。   两个人贴贴了一下,觉得不对劲。   池礼迟疑着:“这个肯定不是接吻,没吃过猪肉也要见过猪跑吧,这个不对。”   他抬手,从言扶的后颈往上,果断地按住他的后脑勺,指缝里是他毛绒绒柔顺的头发。   他压着言扶过来,靠近自己,鼻尖凑到一起蹭了蹭。   言扶一直在发抖,说是紧张,倒也确实紧张,可看着更多的像是兴奋,兴奋到发抖。   池礼叼住他的唇瓣,像吃布丁似的啃啃咬咬,一切在他眼里都新鲜好玩。于是两个人的呼吸都紊乱起来,两个人的呼吸印成一个人的呼吸,在唇齿交融间,彼此化在对方的眼神里。   言扶回抱着池礼的胳膊,他很急,力气也不小,使劲拱着,于是两个人重心不稳,乱七八糟地栽到地板上。   “做什么?”池礼摔到地上,晕头晕脑地问他。   言扶攥着池礼的手,开始做梦:“我要变小,你把我装在口袋里。”   他说话声音小,也不多说话,可内容倒是震撼得嘞。   池礼哼了一声:“我把你装口袋里干嘛?”   言扶仰着头:“我就一直贴着你。”   池礼躺在地板上,言扶往他怀里钻,钻进来了,池礼已经抱着他了,还不行,言扶还要一直拱,恨不得顺着池礼的胸口钻到池礼心尖的位置。   言扶闷在他怀里:“我要像年糕一样黏着你。”   按着池礼的性子,这样痴缠的话,他第一个就不耐烦了。   可他现在只觉得好笑,又无奈又无语。池礼偏头看向言扶的发顶,一把将言扶推开,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转身就跑。   言扶缩在地板上:……?   没等他自卑地怀疑多想,池礼往卧室走的路上,回头看他一眼。   池礼:“躺地上做什么,是家里没有床吗?”   言扶默默爬起来,跟着池礼去卧室了。   他们躺在床上亲了一会儿,喘不上气了累了,就凑在一起看两集蜡笔小新。   笑一会儿歇好了,就又黏糊起来,试着亲来亲去。   可要真是问他们,变成恋人后,和朋友有什么区别?池礼和言扶还是没有搞明白。   因为他们还是可以做朋友时候一起做的事情。   一切在本质上发生了改变,又没有多么改变。   第二天日头好,天气冷,池礼带着狗去找言扶。   他们没睡懒觉,约着去田里烧秸秆埋田。   赶在冬天落雪之前这样做,下雪后土地就被敷上了一层冰壳,把秸秆灰埋在了田里。这样,雪化了后的冬种时,土地会很肥沃。   池礼弯着腰拎着铲子干活儿,狗在一旁帮着叼干掉的茎叶枝条,言扶蹲在地上用枯草绑秸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连狗也没在叫。   四下无人的安静,叫人心情惬意。远眺天地浩渺辽阔,池礼一铲子撅进地里,倚着铲子杆儿站着,长长地舒适地呼出口冷气来。   言扶从怀里掏出两个糯米做的饭团子。   外面的烤得焦脆脆的糯米,烤出了锅巴样子的外壳,里面是腊肉腊肠和言扶腌的萝卜干。   他递给池礼吃,池礼撕开塑料膜,啃了一口饭团。   言扶又从兜里掏出煮好的鸡胸肉喂跟着他们一起来的狗。   那大黑狗被养得黑黑亮亮,毛油光水滑的,言扶喂它吃鸡胸肉,它哼唧着不肯吃。   池礼啃着饭团,看见它在哼唧耍赖,气笑了,走过来站在它面前,侧着脚隔空佯作踢它的屁股。   狗也不怕,眯着眼睛,一副鬼迷日眼的样子,甩尾巴甩到屁股都扭来扭去的。   池礼揪住它的耳朵,故意发出一声冷笑。   狗最机灵了,它欺软怕硬惯了,见附近没有帮手,低头急忙吃起来。   池礼吐槽说:“我去江沅后,我爸简直把它当儿子养。清炖牛肉它吃多了,就不愿意吃鸡胸肉了。”   他笑了下,凶小狗道:“快吃,不然只给你吃南瓜和地蛋,小傻狗。”   这狗听不懂别的,但能听懂“傻狗”。   一听池礼这么叫它,就很努力认真地吃饭了。   在田里吃饭,要么坐在地上吃,要么蹲在地上吃。都不够舒服,也拘束着。   池礼四下看了看,仰头去看不远处的树。   言扶从帆布袋里拿出灌了热花茶的水壶,他拎着水壶过来,正瞧见池礼在仰头看树。   言扶就站在他身边,和池礼望向同一个方向,跟着他一起看。   池礼小跑两步,回头看他没动,转身扯住言扶的手腕,又向前跑去。   “走,我们坐树上吃!”   长大后出门上学,他们初高中都去县城镇子里住宿,也很久没爬过树了。   言扶满脸担心地看着,池礼却熟练得很,踩着一处凸起,稍微借力,扯着树干,人就攀了上去。   他脚勾着树干,坐在枝桠的位置,向言扶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言扶犹豫了一下,脚步向前,手也伸出来了,但嘴上说:“不了吧,这样很危险的,承重力……”   他说到这里,池礼一个发力,打断了他的话,把他整个人拉了上来。   池礼拍拍手,按着言扶的腿,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没事儿,这么大的树呢。”   “你想啊,每次有下乡的表演或者放电影,这树上能趴着七八个壮汉呢。那都没事儿,咱俩算什么?”   那倒也是。   他们安心地坐下来,腿悬在半空晃悠着,狗在下面用前爪扒拉树干。   池礼从言扶的口袋里拿出保鲜盒装好的切块苹果,从树上丢苹果下去,那狗一吃一个准。   池礼用咏叹调说话:“苹果树精灵,恩赐给小狗一口苹果吧!”   说到这里,他siu哒往下丢了一块苹果,狗子的嘴像翻盖垃圾桶一样张开,啊呜一口就把苹果吃掉。   池礼满意地补充道:“哇,显灵啦!”   两个人在树上挤挤挨挨靠着,分着喝花茶,言扶的帆布袋子像是百宝囊,里面什么都有。他甚至掏出小小的一个玻璃瓶,只有指头那么大,池礼问是什么,他说是酱油,他怕池礼觉得饭团淡,带着酱油以备不时之需。   池礼逗他玩,说:“那我觉得咸怎么办?我要是咸怎么办?”   言扶轻轻笑了一下,红着脸贴过来,在池礼耳边说。   “你要是觉得闲,我就亲亲你,叫你忙起来。”   他说到做到。言扶昂头,就去亲池礼的脸。   池礼被亲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盯着言扶。   “犯规,谐音梗犯规!”他看着好像挺生气的,可言扶又不怕他了,言扶仗着在树上,活动幅度不能太大,想池礼要躲也没有地方躲。   他就又亲了池礼一口。   池礼沉默了一瞬,召唤地上的狗:“小白!护驾!快护驾!有人非礼我!”   狗才不理呢。狗忙着吃东西。   言扶往下给狗丢苹果。   他不仅学池礼的动作,还学池礼的台词:“苹果树精灵,恩赐给言扶一个男朋友吧。”   言扶亲了下池礼的眼睛,用的力气那么轻,轻到只够吹散一朵蒲公英。   言扶亲完,退开一点,学着池礼之前说话的语气:“……哇,显灵啦。”   池礼的脸颊、耳根和脖颈,红得不像话。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侧,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脸,看着天空虚无处的点,心脏砰砰砰地乱跳。   远处大概隔壁村的位置,估摸着是有人在烧火烤土豆地瓜吃,一缕烟萦绕盘旋着升空。   那一缕烟灰灰雾雾的,像飞马的翅膀。   他们离得远,闻不到呛人的味道,只是看着烟雾腾空,在可见天际线的土地上,拉出一抹灰痕,漂亮又自由。   “岂有此理。”池礼大叫一声。   “我要亲回来!”   -   到了二月份,就快过年了,家里到了准备年货的时候。   池礼去村头爷爷家借了肉馅机,拿回来家里灌香肠用。   可把机器拿回来,妈妈又说不用,还是手切出来的肉馅好吃。   “做的时候不觉得,但手切的灌进去,吃的时候才有颗粒感。绞出来的肉馅不一样。”   妈妈坚持,说不做就不做,做就要做最好吃的香肠。   于是叫爸爸嘟嘟嘟在案板上切肉馅儿。   池礼本来在帮忙,闷着头灌香肠。   到了给一长条香肠分段打结的时候,他灵机一动。   “我去隔壁叫言扶!”他蹦起来就要向外冲。   妈妈拦住他:“叫言扶做什么?”   池礼理直气壮:“因为他是医学生啊。”   妈妈没搞懂言扶是医学生和言扶帮忙灌香肠,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当言扶从隔壁过来,掏出一把手术剪,开始用手术剪给香肠打结的时候,妈就懂了。   妈围观了一下,看着言扶利干脆的动作,仿佛在欣赏艺术行为:“手稳得嘞!”   她又和池礼说:“比专门灌香肠的看着还紧实呢。”   池礼在旁边猛夸:“因为是外科手术结吧,看着像是缝香肠,其实是缝人的技术,工种不一样。”   言扶手速很快,可面对夸奖总是有些内向。   尤其对着池礼的妈妈爸爸,他说话更费劲了,有点语不达意:“没有,我练得少……我们都没实践实习什么的,就只是学会了。”   池礼不管,池礼又夸:“只是学会了都这么厉害,那要熟悉了还了得?”   他声音昂起来,故意在那里叫唤:“言医生,给我缝缝我的心,我的心掉你身上了。”   妈妈在旁边哈哈乐:“哈哈哈哈什么啊?”   她指指一旁的猪心。   “喏,言扶,你给他缝上。”   言扶之前一直没手抖,现在手也没抖,但是说话的声音在抖。   言扶:“诶诶诶?”   他有些惊慌于池礼在家长面前说这样带着暧昧的话语,但同时,他真的很爽。   他太喜欢池礼表现出他和别人的不一样了。   别人见过池礼的妈妈爸爸吗?别人可以顶着男朋友的名义在池礼家里灌香肠吗?别人可以偷偷摸摸在池礼家人眼皮底下说这样明目张胆的话吗?   别人都没有!言扶高兴得打结的速度更快了。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这天,池礼大早上就去跟着家人走亲戚去了。   回来后,又去厨房帮忙,拎着新杀的鸡放血,用热水烫鸡毛,库库库往下拔毛。   过年嘛,家家都做了一大桌子菜,鸡鸭鱼排骨都有。   此外,要干的活也蛮多的。   包饺子,切年糕打汤,做酒酿小圆子,煮茶叶蛋……   天黑下来的时候,言扶来送他爸爸做的把子肉,端了一盆送过来。   池礼妈妈就叫他装一盆狮子头回去。   妈妈和言扶说话的时候,池礼故意使坏。他把狗叫过来,让狗去把言扶的鞋子叼去院子里。   等言扶端着盆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鞋子穿。   妈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说池礼捣乱。池礼就笑着,和狗一起被撵出去了。   他笑着去院子里追狗,狗被追了,就去叼鞋,他就更要追狗。院子里一时间闹腾得不得了,欢声笑语和骂狗的声音混在一起,远处还有鞭炮的声响。   热闹又欢乐。   这时的池礼,还是特别漂亮。可漂亮,在此刻,只是他多么小的一小点特质呀。   仔细看他,只会感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池礼眉眼间的恣意。他年轻鲜活,是冬日里的精灵一样。   也许,爱人的时候,在所爱的人身边的时候,人就是最鲜活灵动的了。   人被爱着,人也爱着。   言扶才不生气,他弯腰穿上鞋,妈妈在他身后,和他俩说:“去玩吧,出去玩,不用在屋里留着,屋里闷!”   他们嘀咕了两句,就要去放烟花。   爸爸过来凑热闹:“放烟花?家里新买的炮,大地红!满堂彩!还有那个七彩炫光加特林,去库房里拿!”   池礼:“……爸我和言扶只是想玩星光仙女棒!!”   为什么要加特林!为什么要七彩炫光加特林,太夸张了!   爸爸满不在乎:“那种没什么好玩的。”   “我们不要放炮,我们就要捏着星光仙女棒在月色下跑来跑去,那很浪漫的。”   爸爸迟疑了一下,“七彩炫光的加特林不浪漫吗?”   池礼对着爸爸做鬼脸:“当——然——不!” 第47章 让我加入你们   不玩什么七彩炫光加特林了。   大年夜,和自己的男朋友,玩什么七彩炫光加特林或者大地红啊?池礼一点炮,回身反手抓住言扶的手,然后两个人一起奔逃走开,真男人从不回头看放炮吗?   不,不了。还是选择更浪漫的,更可爱的闪光仙女棒吧。   池礼带着言扶,去库房里拿烟花。   烟花和炮……到底还是两个东西。他们拿了一捆烟花棒,那种小小的铁丝状的星光仙女棒拿了两捆,回身在桌子上看到了摔炮,又往兜里揣了好几盒。   中国人嘛,一到了过年的时间,整个人心情都是飞扬起来的。   湖顷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入目尽是一片平坦。但凛冽的寒风吹不完热烈的心绪,这片地方长起来的小孩,对这片土地有最浓烈的热爱。   与它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他们就很高兴地在院子里玩。   池礼握着烟花棒,言扶按开在旁边帮他点火。言扶按着打火机,另一只手合拢,遮住风,拢住火焰,凑到池礼身边,把他手里的烟花棒点燃。   握在手里的烟花,是很梦幻又奇妙的漂亮,夺下天际的焰火,攥在手心,是难得的一次美好。   像是绽开流线般的金光,池礼仿佛拿着一捧灿金的花束,夜色里他的眼睛最明亮,目光灼灼地向言扶望过来。   言扶不自觉地由心底发出了一声感叹。   像是从四岁那年悠久地穿过历史,弥漫到此刻的一声叹息。   看着池礼的目光,便深刻地明白,他是真切地被爱着,也真诚地学着去爱人。   他不禁掏出手机,侧着屏幕,半蹲下去,给池礼连着拍照带录像。   言扶为池礼拍照的时候,透过手机屏幕去看池礼。而池礼停住脚步,也穿过镜头望向言扶。   明明就在面前,却透过手机看着彼此,只觉得这种行为和自己面前的对方,都十分可爱。   池礼看着手里的烟花棒,这一刻,恍然觉得手中的烟花棒像是蜡烛。   等到烟花熄灭前的时间,都是可以许愿的时候,像吹灭生日蜡烛一样,可以记下呢喃在心底的愿望。   池礼闭上眼睛。   他许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就让此刻的美好足够深刻,到许多年后仍然清晰铭记。   而许多年后的那一刻,回忆起此刻的那个时候,身边的人还是言扶吧。   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总之,他就是要言扶。言扶不可以离开他,绝不。   想到这里,他就去看言扶。   言扶拍完了,正拿着手机过来,池礼手里的烟花也灭了。   池礼也没着急再点再玩,而是和言扶两颗脑袋挤在一起,去看言扶刚刚拍了什么。   大概被爱着的欣赏总是会叫人感受到不一样的魅力,言扶拍的照片漂亮到池礼都惊讶的地步。   夜色迷蒙下,池礼的五官也泛着一些朦胧感。他不再是强光下,可以被仔细看清的立体样子。夜幕模糊了他五官的边界线,让他容貌中的凌厉感得以降低消减。   他不再是那样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不再时时刻刻弥漫着距离感。   于是,这样的他,便是另一种漂亮了。   模糊朦胧得仿佛是一场梦境,在这片梦境里,只剩下他手里的烟花璀璨闪烁着,指引着人们在这幻境里不要迷航的时候,手中焰火是唯一的路标。   “好看。”言扶言简意赅。   言扶握着手机,可谓是赞不绝口。   真好看。尤其,这是他拍的池礼!图片的归属权叫他心头更满足。   他的图片,所以,怎么就不是他的池礼呢?   他喜欢这些照片。池礼前前后后翻了一下,发现拍得都很好。   他突发奇想:“等咱们开了选修课之后,你可以去报一下摄影的课,系统学一下。我感觉你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瞧,不是一般人可以拍成这样的。没有天赋是做不到的。”   言扶喜欢池礼温柔的夸赞。   喜欢池礼每一次对他的肯定,喜欢池礼每一次对他的欣赏。   他就是在这样的一遍一遍里,一次一次地喜欢上池礼。   言扶答应了。他嘴巴张圆,很清脆地应了一声:“好。”   玩完了烟花,他俩出了院门,一路丢着摔炮玩。   在门口遇见了出来玩的小孩,小孩子们就用那种渴望又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俩,偏偏不闹,只是很乖地一声不吭,眼巴巴地瞧着。   池礼:“……好吧,好吧,我分给你们玩。”   他给小孩分摔炮,不肯白分呢:“要说什么?”   小孩异口同声:“谢谢哥哥!!”   池礼满意地点点头,歪头向着言扶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他呢?”   小孩急着拿摔炮,叫完了谢谢哥哥,就开始乱叫。   “谢谢哥哥!!”“谢谢叔叔!”“谢谢伯伯!!”“谢谢嫂子!!”   言扶分摔炮的手一抖。   小孩看他自己摔着玩起来了,就更着急了。   有的小孩姐小孩哥很机灵,刚刚叫了那么一声,一看言扶只对最后的称呼有反应,就聪明地意识到言扶喜欢听这个。   这一下,不得了了。   有人一带头,就开始齐声起来。   “谢谢嫂子!”“嫂子给我给我,我想要。”“嫂子我也是!”   有的小孩更聪明一点:“不可以乱叫,言扶哥哥是男的,不是嫂子。”   池礼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天啊,我的天啊……”   言扶急忙把手里的摔炮都分掉,又把小孩子都撵走,拉着池礼往自己家的院子里进,赶紧离开院外这个纷争之地。   池礼笑得肚子疼。   他捂着肚子,哎哟了两声:“怎么这样啊哥哥,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言扶站在一旁,闷着头,搓搓自己的脸,把脸上烧红的涨意搓掉。   他缓过来了,回头看见池礼捂着肚子,就过去扯开池礼的手。   在池礼惊讶的眼神里,言扶把自己的手按在了池礼的肚子上,力道合适地缓缓揉了起来。   “……别岔气了。”他这么说。   池礼笑话他,他也不生气,他只关心池礼笑得肚子疼……那肚子现在还疼不疼?   言扶要帮他揉揉。   池礼僵在那儿,不自觉地肌肉发力,言扶揉了两下,纳闷起来。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钢铁肚子,怎么越揉越硬。   “我是要揉你肚子。”言扶低声,“不是摸你腹肌,你知道的吧。”   池礼努力放松下来,胡乱地点头:“知道知道。”   他们都进院子了,自然也去和言扶的妈妈爸爸打了招呼,又在言扶家后院玩了一会儿。   绕到厨房附近,言扶就进厨房了。   池礼等了一会儿,言扶才出来。   刚刚第一次恋爱的池礼也不明白恋爱是怎么回事,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相处,只是加上了很多比以往更亲昵的动作。   池礼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在等待言扶的时候,也在想他。   言扶出来,池礼就望着言扶一点一点走过来,等言扶站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抱抱?”   这是不是男朋友这个身份在分别一段时间后应该做的事情?   ……是的,但分别三分钟,真的也配叫分别吗?这两个黏糊在一起的家伙真的懂什么叫分别吗?未必吧。   言扶就抱抱他,像是变魔术一样,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炸虾。   池礼嚼嚼嚼,咽下去了。   “爸爸问你要不要去打麻将。”言扶问。   池礼没什么兴趣:“我不了,你爸爸出牌太慢了,恨不得想到天荒地老。”   和他打一把麻将回来,池礼都能考上研究生了。   池礼不去打麻将,也是因为,他现在有些发晕,莫名就突然想睡觉。   是那种幸福困。   和言扶之间的很多亲密行为,叫他陌生,也很上瘾。   他之前被言扶沉默地爱着,言扶一向做的比说的要多太多了。闷闷地不说话,许多默契的背后没有注解。   可现在,他在言扶拥抱与亲吻里,感知到他们的灵魂黏到无法分割。   这叫他很幸福,幸福极了。   言扶还偷偷问他呢,说:“那我的恋爱脑还要改吗?”   池礼摇摇头。被偏爱眷顾的人,被爱着,其实……其实很上瘾。   “不要改。我其实有偷偷地爽到。”池礼小声回答。   到点看春晚了,他俩就先分开了。   言扶抽空看看自己的手机。   这样漂亮的照片,在言扶的手机里漂亮出独特氛围的池礼,叫言扶心里软软的。   他还是闷在那里不说话,和以往一样地低头去看手机。瞧着这样的照片,想让它和以往之前的照片一样存在手机里。   可一阵寒风吹过,他心绪里也拢上几丝寒意,凭空不安了几分。   这里是湖顷,那么,江沅呢?   他握着手机,看着池礼的背影,想叫自己特殊几分,再特殊几分。   池礼回他家了,正一边看春晚,一边玩手机。   现在春晚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干脆放着做背景音,注意力都在手机上。   班级群和学院的群,还有一些兼职代课的群里都可热闹了,大家接龙式地发红包。   一共也没个十几二十块的,发出去后,抢到手气最佳的再发,每个群里都高兴得不得了。   春晚怪难看的,但网友都很有趣,玩梗可谓是层出不穷。池礼抱着手机隔一会儿就被逗笑,整个人歪在电视前,懒洋洋的。   他刷了刷朋友圈,在同学的各种庆祝新年和年夜饭图片里,刷到了言扶发的朋友圈。   言扶发的,是池礼的背影。   没错,言扶连男朋友正脸都舍不得发。   与其说是背影,其实倒也没那么背,微微侧着脸,看不清容貌,但能看清池礼手里拿着的烟花。   大美人到了池礼这个程度,只看清俊挺拔的身姿就足够在人群里把他认出来。   手里拿着星光棒烟花的池礼,仰着头,举着手,火树银花就在指尖,整张图片有种独特的氛围感。   他站在那里是一点不设防,一点不紧绷的样子。轻松自如,照片是满满的幸福感。   池礼扬起眉梢。言扶发朋友圈,真是不常见的事情。他又往下看,看到下面的评论区,发现岁凛留了言。   岁凛:【已存】   岁凛说已存,那就是真的已存。   二话不说,直接保存到手机里。   当然,他存图,也是真的喜欢。岁凛真的觉得,举着烟花棒的池礼很漂亮。   冬夜在池礼身边多有趣啊,比大年夜他在酒店里等着和长辈social有意思多了!   他自然对着言扶都是羡慕嫉妒恨。干脆把之前言扶丢给他的话,又还了回去。   他以为这样怼言扶一下,他就舒服了,其实根本没有。   他还是焦躁得很。   隔了一会儿,实在是没忍住,就去私聊言扶:【你和池礼怎么了?】   叮咚一下回过来的消息,打开微信一看,是语音条。   岁凛迟疑着按开语音条,那边的声音不是言扶的。   是池礼。   池礼的声音高高兴兴地响起来:“hey岁凛!新年好!祝你发财!”   岁凛沉默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大叫道:“烦死了!!”   大年夜,岁凛在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里,被气得满地乱蹦着大叫。   就隔这么一会儿时间,邻居就可以又凑到一起去。竹马的关系,牢不可分到,时刻入侵彼此的生活。   而现在他们不仅是竹马,也是恋人。   岁凛不知道什么分开又凑一起,什么一天分分合合见多少次面的事情。   他不管这个。他以为池礼一直在言扶身边。   岁凛直接破防,原地破大防。   他急到什么地步?他翻出手机,直接找到之前他们三个人的那个微信群聊,半点铺垫没有,直接发起群通话。   池礼和言扶面面相觑。但还是都接通了视频通话。   那边的岁凛,一看他俩的通话背景,心都要碎了。他仿佛追星亲眼见到爱豆恋爱一样,愣在那里,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接受现实后的崩溃。   群通话里一片安静,竟没人说话。   半晌后,池礼先开了口。   他不说别的,他说什么呢?他给岁凛介绍言扶。   池礼把言扶扯到自己身边,对着屏幕那边的岁凛,说话时候又真诚又郑重。   “岁凛,我想和你介绍一下他。”   岁凛咬着牙,保持微笑:“我知道啊,这还用介绍吗?我知道他是谁啊。你的竹马,你最好的朋友言扶。还有什么?嗯?你还要说什么?”   那还要说的,就多了。   池礼的话掷地有声:“我的男朋友言扶。”   岁凛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他的肺子已经离家出走了,不然他怎么吸气都是凉气。   他生气难过,却不冲着池礼去,他恶狠狠地盯着言扶:“我当时费心思缠着和他住在一起,不仅没近水楼台先得月,反而成全你了是吧?”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之前闷了吧唧的就是憋了一肚子坏水儿!”   言扶不说话。   表情像那个暹罗小猫,透着一股子吃苦耐劳的老实劲儿。   冷静了一会儿,岁凛艰难地开口:“……要不,瞒着点儿程薄霁吧,我怕他发疯。他说过他可以为爱做3的。”   他盯着言扶:“他到时候再倒打你一耙,你说他是小三,他说不被爱的才是小三,他说你是小三,你又没长嘴,你说不过他的,那你怎么办?”   池礼听得都快捋不清这个逻辑了。   但他印象里的程薄霁,和岁凛说的,明显不是一个程薄霁。   不是啊,给妈妈发微信的那个程薄霁,怎么会说出这种银乱之事,虎狼之词呢?   老师那不是池礼认识的程薄霁吧,池礼认识的程薄霁没有那么癫的嘞!   池礼就说:“啊?不会啊,学哥很温柔的耶。”   岁凛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人家是绿茶,面上却一副好心肠:“请务必让我加入你们……”   言扶反应很快地发出了一声:“诶?!”   “……的爱情保卫战。”   岁凛补充着把话说完。 第48章 心动   过完年,正月十五吃完汤圆,就要准备返校了。   这次,可以把两只鸡崽子都放家里,池礼和言扶终于不用坐卧铺大巴了。   直接坐动车!   他们拖着行李箱,又拿了好多妈妈爸爸给装上的土特产,踏上了返校的动车。   本来池礼准备在回学校的动车上睡一路,言扶还给他准备了U型枕。   结果他刚靠在那里昏昏欲睡,车程才开出半小时的时候,前面隔着五六排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带着疑问的惊叫。   那声音里带着犹疑和不可置信:“……诶?诶!怎么了?怎么了?!宝宝!宝宝??”   声音伴着推搡的窸窸窣窣声一起响起,在相对安静的车厢环境里,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池礼好奇地望过去,看出来大概是一位妈妈带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   那妈妈使劲地叫了几声孩子的大名,可回应她的只有沉重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大到隔着距离的池礼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突发情况叫人慌了神,附近的人不断地探头过去询问。   妈妈颇有些手忙脚乱,但还是理智的,说话仍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他刚刚吃了一颗桃子味的水果糖,圆球形的,应该是不小心吞下去卡住了……”   附近的人凑过去观察情况,眼看着孩子呼吸越来越不稳,情况开始恶化起来。   妈妈一直叫孩子的名字,但孩子只顾着扼着抠挠自己的喉咙位置,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前排的乘客急忙站起来:“我去找乘务员广播,车上肯定有医生,你先别着急!”   可怎么可能不着急呢,那孩子呼吸越来越粗重,眼看着之前白里透红的脸也开始于深处泛起青紫色。   池礼的面色严峻起来,他听见他周围的人也在窃窃私语。   “怎么了?是孩子卡着了吗?”   “是,好像是被糖球卡到了。”   “这个是不是可以用那个什么海姆立克急救法?”   有人提出主意,可紧接着的是人之常情的迟疑。   “可那个我们只在视频里看过……贸然做的话容易把小孩的肋骨伤到,肋骨断了戳到肺怎么办……”   现下的阶段里,谁也没底气伸手去动孩子,自己本就一知半解,帮不上忙或者帮了之后情况反而恶化了怎么办?   ……可现在,看着孩子青白的脸,情况似乎岌岌可危,已经不可以再继续恶化下去了。   在急切与犹疑的对峙氛围弥漫在整个车厢的时候,池礼微微偏头,和言扶对上了眼神。   言扶目光里沉着一抹笃定。   他将手按在了池礼的手背上,重重地捏了一下。意思很明显,想叫池礼放心。   而后他站起来,像在池礼在课堂上回答问题那样,言扶高高地举起了手。   他示意人群,而后站起身。   言扶大部分时候,总是沉闷着,像个过客。许多事情,也不是他心之所向,只是事情这样发生。   就比如,他也不是像池礼热爱农学似的因为热爱报了临床医学。他只是因为爸妈说学医以后收入好、受人尊敬地位高、年纪越大越吃香什么的,因为这些去报考。   但是此时,他听见那位母亲哀戚的呼唤,听见孩子粗重的喘息,对上池礼的目光,就连此刻的他,都不知道他这一瞬间的目光有多么坚定。   医学院的第一节课上老师的肺腑之言,去围观的小鼠实验,第一次穿上代表着医生的白大衣……   言扶年轻的生命里,已有许多过往的回响萦绕在耳边。他向着池礼微笑了一下,没有犹豫。   言扶拨开人群,仿佛摩西分海般走过去。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可在车厢里掷地有声:“我学医。”   围着小孩的几个人连忙散开,给言扶空出了空间。   他蹲在小孩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池礼也过来了,跟在他身边帮忙。   池礼配合着言扶的动作,将小朋友扶了起来,言扶在检查情况,池礼分神向着妈妈解释,安慰妈妈的情绪。   池礼:“你放心姐姐,我们是江沅大学的学生,他是学医的。事急从权,虽然没有医生那样有经验,但他成绩好实践也强,比没有这方面经验的肯定要可靠多啦。”   妈妈听了他这话,她本就感激他们肯这么快站出来,急忙点头,目光焦急地落在孩子身上。   言扶确认了一下基本情况,心里有数了。他绕到小朋友的身后,环抱住他,膝盖借力,而后突然用手部在小孩的上腹部施压。   言扶参加过这种基础急救类型的培训,也拿假人做过练习,现在拿到小孩本人,在周围这么多人和小孩母亲紧张地围观下,他的心脏依旧平静稳定地跳着。   他不紧张也不忐忑,大脑冷静地给肢体下达指令,发力的位置准确,手部的动作精准。   小朋友张大嘴使劲呼吸着,在外部的用力下,气管涌动了几下。   孩子咳咔了两声,又呕着yue了几下,吐了一颗糖球出来。   言扶又顺着捋他的脊背,把躬成虾子一样的小孩慢慢捋平。等孩子的状况稳定下来,他又耐心地在孩子耳边问:“怎么样?”   他试着触碰了几下小孩的腹部和肋骨的位置:“这里疼吗?这里呢?”   言扶做了下基本检查,但也没有把话说死,而是对小朋友的妈妈说:“下了车再带小朋友去医院看看吧。”   “急救方法不排除器官受伤的可能,去医院看一下也更安心一些。”   妈妈感激地看着言扶,急忙道谢:“谢谢谢谢!谢谢你同学!”   她搂着孩子,明白现在最危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精神这样一松懈,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下来了。   池礼从兜里拿出面巾纸,一整包都递给了她。   “没关系,姐姐,擦擦脸,也给小朋友收拾一下吧。”   兵荒马乱过去,池礼和言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如今终于可以缓缓吐出口气来,从高度紧张的氛围里脱离,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怦怦直跳,大脑也结束紧绷,开始后反劲儿地带上些疲累。   池礼却笑着看他:“言扶。”   他眼睛亮亮的,轻声说:“你是英雄哦。”   言扶抿了抿下唇,齿尖咬着嘴唇内侧,目光灼灼地望着池礼。   一切结束后,可那种责任感似乎仍奔涌在他的心头。   他之前并不喜欢做医生,学医只是因为高中毕业了要读大学,学临床只是报了热门专业,但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他下意识地,站出来。因为他可以,所以他站出来。   他有点儿喜欢这种感觉。   言扶偷偷地和池礼说:“我有些期待我说出‘我是医生’的那天。”   比起说“我学医”,或许说“我是医生”更叫人安心。   他看着池礼眉眼间的漂亮神采,突然想到了池礼之前说过的“理想型”。   有目标,有梦想,独立自主,灵魂闪着光,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事业和理想都属于自己。   言扶之前听到的时候,只自卑于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现在,他感受着自己心态的变化,他想,他要去成为那样的人。   爱,不就是让两个人成为更好的自己吗?   -   返校后,才回寝室,岁凛已经等他俩好久了。   他蹦着高儿地从屋里出来,看着他俩啧啧称奇。   还没等他阿巴阿巴地说些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池礼先动了。   池礼从兜里掏出个鸡蛋,递过去给岁凛:“喏,蛋。”   他补充说:“你送的鸡下的蛋。”   “是很守信的用功小鸡呢,四个月就下蛋了。”   岁凛低头看看蛋,瞪着眼睛,接过来后,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他看看池礼,又看看言扶,低着头看看自己的脚尖,握着蛋,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池礼纳闷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卧室有锅吗?怎么拿屋里去了?”   言扶在他身后收拾行李箱,听见池礼的话,眼帘动了下:“没关系。”   “我在家里煮好了。”他抬头,轻笑着,“我煮得溏心的。”   即便之前岁凛劝过池礼瞒着程薄霁,但池礼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瞒着他。   于是程薄霁想约池礼出去吃饭的时候,倏地发现是彻底约不出来了。   他去堵池礼,在宿舍楼门口好不容易见到池礼,池礼面对他的邀请,却还是摇头。   池礼面对程薄霁还挺有耐心,这次比之前的态度还要耐心多些。   “我不好再和你单独吃饭的,学哥。”他礼貌极了。   周围没人,他压低声音,顾全着程薄霁的体面。   “我和言扶恋爱呢。”他轻轻说,“所以,我不好再和喜欢过我的人单独出去啦。”   程薄霁愣在那里。他的冷白皮在阳光下,居然泛着一抹惨白。   半晌,他才开口,嗓子有些哑:“……怎么是‘过’呢。”   他盯着池礼,叹口气:“我不是喜欢过你,我就是喜欢你。”   池礼望着他的神色有些莫名。难以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或许是有几分悲悯。悲悯到了有些慈悲的神性。   在那样的目光里,程薄霁倔强地想要一个答案。   程薄霁:“是因为他们说我花心滥情什么的,所以你不喜欢我吗?”   “不是因为那些。”池礼摇摇头。   他总私心觉得,那些都是传言谣言,程薄霁不是多坏的人。   “学哥,我始终觉得,你是当初递奶茶过来温柔又礼貌的学长。你带着我逛学校熟悉环境,和我分享很多超有用的信息,你是特别好的人。”   池礼面对喜欢他的人,都有一种平等的不耐烦感。他不想去了解他们的心思,也懒得去在乎他们的情感波动。   他之前,一向是这样的。   可现在,他不经意间也被改变了很多,每一个人的喜欢背后,都有着不同的缘由。   喜欢,其实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何必叫谁黯淡离场,何必叫谁受伤垂泪呢?   程薄霁没掉眼泪。   他只是望着池礼,五官皱在一起,更局促了。   看着很可怜,可怜到有些皱巴巴的好笑。池礼忍了半天,没忍住,无奈地笑起来。   池礼:“你是特别好的人,学哥。你配喜欢所有人,只是对不起,我们没有缘分。”   程薄霁深吸口气,倒是清醒了许多。   对爱,他一直有种贪婪感,在池礼这里,有种不配得感。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池礼口中的“没有缘分”。   程薄霁吸吸鼻子:“我也要道歉,池礼。对不起,我一共喜欢你半年多,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里,把你可以炫耀的奢侈品。”   可谁又真的是什么,限量版名牌鳄鱼皮包包呢。   “我不够尊重你,没有仔细去了解你灵魂的弧光和底色。你该去喜欢,那个欣赏你梦想的高楼,也赞美你心底的沃土的人。”   “你该喜欢言扶,而不是我。”程薄霁承认道。   他握紧拳头,指甲硌着掌心。   程薄霁突然说了句:“今天天气挺好的,喝杯奶茶吧。”   说完,他扬眉笑着。   “这次,我就不请客了。”   池礼点点头,独自离开了。   程薄霁望着池礼离开的背影,抬头看着天。   蓝天清澈,白云蓬松得像小绵羊。   程薄霁不知道池礼会不会去喝奶茶,反正他是去喝了。   他买了一杯奶绿,好像点的“多糖”有些太甜了,咽下去后回味发涩,连着喉咙都是紧的。   有点苦。   他知道,比起言扶,他没那么深刻地喜欢池礼。他和池礼的故事,也显得短暂。   与其说那是爱,不如承认,那只是人对于美丽的灵魂,出于本能的动摇刹那。   可年轻未果的心动,也泛着苦涩,对吧? 第49章 哪里都好漂亮   池礼恋爱这件事,放江沅整个大学城都是大新闻。   那是池礼诶,一进校门就吸引了所有人视线的池礼诶。   他恋爱太正常了,可池礼选择和他一并来江沅的竹马在一起了,这还是超出很多人预料的。   现在什么时代了,竹马股其实越来越不吃香了,问就是太熟了,没有什么额外的激情耶!   众人难免好奇。不是新认识的人,是怎么样的天降都没有打过的竹马……   而池礼的同学在这时候果断出击,一语定性:“我就说吧,这种竹马只有你们还叫朋友,我们二次元统称正宫的。”   这样就好理解了吧!青梅竹马那是不一样的!   大家都知道也都讨论的时候,谢温汀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出乎预料的,他知道了,却仍装作和不知道一样。   他在乎,很在乎,却表现出不在乎的模样。   装模作样了一会儿,便也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在乎。   毕竟他比池礼他们那个年纪的人大十岁呢。他们长大一岁,他也要大一岁,于是十岁的年龄差一直存在着。   年纪横亘在那里,是过往经验堆砌出的,眼底晦暗的神采。   他如今再回头去看大学时候的恋爱,早忘记许多具体细节了。过来的人就总觉得青春时候的爱慕幼稚到了顶点。   谢温汀也觉得,青涩的恋爱根本持久不下去,看着甜蜜,可也迟早会分离。   他发挥着成年人的克制力,他想,他只需要很有耐心地等,就可以了。   他想做耐心到极致的捕手猎人,隐藏起自己的渴望,遥遥望着。   可这样一等就是一年。   人家两位是之前寒假在一起的,现在又是一个寒假了,也不见什么感情淡漠的样子,   池礼和言扶非但没有分手,还感情越来越好,愈发甜甜蜜蜜,校园论坛上嗑他俩的贴子都成建校后的top楼了。   也不见他们分手啊!   谢总?谢总你的成年人大人世界里的捕手猎人过往经验到底靠不靠谱啊?   池礼不知道谢温汀自己和自己演了出大戏。   这个寒假他们拿了比去年更多的奖学金,于是言扶看好了旅游团,他俩的妈妈爸爸四个人拿着他们的奖学金出去玩了,家里只剩下池礼和言扶两个人。   这下子,简直和猴子回归山林没什么两样。家长不在,也就不用被管着,可以尽情撒欢。   池礼睡个懒觉,起来写一会儿论文,又去后院切点儿菜叶子喂鸡。站在墙头上喊一下,言扶就从隔壁冒出头来。   “你在做什么?”   言扶昂着头:“在拌兔子吃的饲料粮。”   池礼趴在墙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想了想,说:“今天天气不好,我们不出去玩了。”   言扶自然是怎么都好,站在那里听池礼说话。   “我们看电影吧?搞点零食吃,哪也不去,就缩在床上,拢着毯子在被窝里看电影。”   言扶高兴地答应了。   外面天气不好的时候,在屋子里不出去,就特别有幸福感。不必去管外面的天气,屋子里吃喝不缺,嘴巴不会闲着,网速很快,一天就被许多幸福的小事填满。   他们看的电影是五六年前的一部喜剧片,说实话其实没有那么好笑,可此刻的氛围实在是太好了。   缩在床上,靠着彼此的肩膀,或者是枕在对方怀里,屋里发暗,也没有开灯,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盯着屏幕看到哪里,随时可以和身边的爱人说上两句,本来不好笑的剧情,都特别好玩有趣起来。   家里大人不在,许多事情也不用顾忌。   晚上言扶做了咖喱饭,他俩又看了两集综艺,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放在家长在的日子里,晚上九点多了也可以继续在对方家里玩,玩过头了也可以在对方家里睡,几步路也省得回去……明明都是做惯了的事情。   可现在家长不在,言扶再次听到池礼说“你干脆别回去了就和我睡”的时候,垂着脑袋想了什么,吭哧半天没说出话来。   池礼看他的样子,钝钝地也明白过来了。   他指尖颤了颤,轻咳一声,明明屋子里没别人,可还是小声说道:“你要是……你没困的话……你可以先洗澡,你洗完我再洗。”   言扶一声不吭,像是又做回了小哑巴。可小哑巴的反应倒是很快,听见池礼这么说,一转身就去洗澡了,池礼逮都逮不住。   池礼坐在卧室,不知道做什么,愣了一会儿,默默地铺了铺床。   等换他去洗澡,洗完澡出来,池礼看见言扶翘着头发,爬上爬下地在那里铺床。   池礼:“……?”   他忍了一下,没憋住笑:“你铺床做什么?”   言扶被吓得急忙回过身来,僵硬地靠在床上,没说话。   池礼坐到床边,和言扶隔开了一段距离,目光幽幽地望着他:“你铺床的时候,难道没发现,我已经铺过床了吗。”   他到底是没忍住吐槽,也觉得此时此刻的场景好笑。   “什么床啊,我铺一遍,你又铺一遍。”   是啊,什么床啊。   言扶认真地思考着,就见池礼俯身过来,头发上还残存着水汽,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凑过来的时候黏糊又眷恋。   一切暧昧都顺理成章。   池礼俯在他的身上,听着他急促地喘息,又交换了一个吻后,言扶指尖划过了他的胳膊,握住了他的小臂。   言扶喘着气,问:“怎么样?”   池礼:“……?”   什么怎么样?你在问什么?怎么这时候不哑巴了,这个时候话怎么多起来了!   言扶轻轻平稳了一下呼吸,眼睛亮亮地看着池礼。   全身泛红的池礼,连眼睑都晕着涨红的池礼,漂亮到了惊人的地步,看一眼都忍不住痴迷的神色。   言扶追着问:“你舒服吗?”   “我听说,做这种事情很舒服……那你舒服吗?”   池礼无语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答:“……听谁说啊。”   言扶不回答,却搂着他的脖颈,眸色有些放空,只是本能性地沉浸在欲望的海洋里,喃喃道:“嗯……你怎么对待我都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我特别喜欢你。”言扶抿出一个羞涩的笑意。   他看着乖巧,又那么值得全部的爱怜。   池礼没忍住,稍微粗暴了一点儿。   可他动作粗暴些,嘴巴却很甜,说话还是那么真诚,亲两下,就要夸夸言扶。   池礼又缓缓动了下,在言扶耳边轻声道:“你很厉害,唔,我很舒服……那你呢,你舒服吗?”   言扶长长地喘了口气:“我也很、很舒服……你好漂亮,哪里都好漂亮。”   他又夸池礼漂亮。   池礼也不知道旁人做这样亲密事情的时候,会不会像他们一样一直说个不停……反正他俩一直使劲夸对方。   夸身体漂亮,夸反应可爱,夸亲吻后的神情,夸在崩溃边缘仍紧握对方的手。   像棉花糖一样,甜蜜而蓬松,洁白而梦幻的夜晚,直到天色渐明,他俩才折腾完。   彻底睡觉之前,言扶还把床单换了,把用过的床单抱着拿走了。   池礼睡醒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池礼在床上摸了摸,发现言扶不在。   言扶在干嘛?他穿着拖鞋走出卧室,到处去找言扶。   他在浴室瞧见了言扶,言扶早上起来,在花洒下面吭哧吭哧洗之前换下来的床单。   池礼抱着胳膊,又无语又好笑,盯着他看。   屋子里洒着阳光,一时间两个人都涨红了脸,没说出话。可空气里却像是被裹了蜂蜜,是灿金色的,拉着丝的百分百糖分。   池礼想,他一直不高兴许多人喜欢他,或许就是因为,在他开窍之前本能地认为,言扶一个人爱他,就足够了。   言扶一个人的爱,就胜过许许多多人千千万万的喜欢了。   -   谢温汀充满自信地等了一年,而后越来越不自信。   他坐在自己的别墅庭院里,看着院子里闷闷不乐的狗,摸出手机,翻着自己和池礼寥寥几次的微信聊天,全是发狗的图片,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见狗。   现在又是许久没见池礼了。   他的理智还逼着自己忍着欲^望,可狗就没有那么多理智了,闷闷不乐很久了。   他和狗一样闷闷不乐。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谢温汀还是不甘心,不想就这样旁观着远离,还是想去见池礼,再为难他几分,再坚持一些。   于是谢温汀开车,拉着狗,往湖顷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湖顷。湖顷属于很小的地方,在路上开车,周边都是田地,没有高楼大厦,路也不是很好找。   谢温汀还想空降给池礼一个惊喜,结果他根本找不到路,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池礼。   可他没见到池礼,池礼在电话那边说他在地里,要放下手里的活儿,稍微等等才能出来。   谢温汀倒是先见到了走大路过来,拎着保温饭盒来给池礼送饭的言扶。   路上都没人,一共就他们两个人,想忽视都不行。   再说了,谢温汀也不想忽视。   谢温汀的眼神淡漠极了,他上下扫了扫,没和言扶打招呼,只是问:“吃什么?”   言扶温和极了,一点儿也不恼:“唔,红烧肉焖鹌鹑蛋,酸菜炒土豆丝。”   他有什么可恼的,他现在幸福得不得了。   谢温汀和他并排在路边等池礼出来。就在等待的时候,谢温汀突然开口:“如果你也大十岁就好了。”   听着像是渴望,也像是诅咒,可言扶却全然不在乎。   他只是轻轻地说:“可是缘分,不就是没有如果吗。”   谢温汀:……   他想骂人。   他心里塞得像下一秒整个人就能撅过去一样。不是说言扶不怎么会说话的嘛?这是不怎么会说话?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嘛!   池礼从田里出来,看着谢温汀,有些诧异。可惊讶的话还没说出口,谢温汀就从车子副驾驶里抱出来个东西。   仔细一看,是一条大耳朵狗。   那狗见到池礼的第一时间,就werwerwer地狂叫起来,叫得谢温汀耳朵都痛。   谢温汀喉结滚了下,看着池礼惊喜的表情,和狗疯狂摇晃的屁股,到底是说出了之前决定好的事情:“狗给你吧。”   他看着狗,像是在说狗,又好像不是:“这种狗傻,只认一个主人。”   池礼抬眸看他:“你不是他的主人吗?”   谢温汀看着那狗使劲往池礼怀里拱的模样,又想到了它在自己院子里闷闷不乐的死样子,发出一声嗤笑:“它不这么想。”   你看,你不止驯服了它,也驯化了我。   可你又不要我,那你把狗牵走吧。不能人和狗一起闷闷不乐吧,人和狗,总得有一个快乐些吧。   池礼蹲在地上,抱着狗,狗把脑袋搭在他颈窝的位置。   怎么这只狗这么喜欢他呢?坏脾气臭烘烘的狗,叫起来很大声的狗,把院子刨得都是洞的狗,怎么就喜欢池礼呢?   谢温汀见池礼犹豫的样子,先开口说:“其实我在偷偷地报复你。你去网上搜,送比格犬和送地雷没有区别。”   池礼就笑。叫谢温汀去家里坐坐,把家里的小白和祺安介绍认识,看着它俩跑着出去玩。   谢温汀到处看看,神色淡淡,没说什么,目光只是落在池礼身上,看一眼,又缓缓收回来。   他恍惚间也明白了什么。只是不肯承认,但自己也已经清楚了。   是邻居这样的关系,从小长大的情分,比了解自己都更了解对方的竹马,真的只是青涩的恋爱,不是笃行的约定吗?   他再没什么可坐下去的了。   谢温汀要走时候,言扶还装了一筐土特产过来,土豆马蹄芋头腊肠什么的,放在了谢温汀车子的后备厢里。   “我们一起送的。”他这么说。   谢温汀被这个以两个人的名义一起送他礼物的举动给虐到了。收下了礼物,道别了两人,他开车出去,在路边干坐了一会儿。   他兜了一圈,又开车回去,想偷偷地看看池礼。   谢温汀看见了在田里挖土豆的池礼。池礼看着有些狼狈,手上脸上难免有灰有泥,头发也乱糟糟的,看着一点儿都不精致。   可他是那么漂亮,他笑起来,简直比他见过的所有钻石珠宝都璀璨。   池礼长在这里,也成熟在这里。   谢温汀与他初遇的那艘海上游轮,很好很昂贵,可池礼不属于海上。   他也不是花房里的玫瑰,而是属于土地的麦子。   而谢温汀喜欢的,也正是他这个样子。   他终于意识到,那些很好的昂贵的东西,都不及土地里芽穗微颤着仍骄傲的脑袋。   谢温汀在车里吸了颗烟,默默开车离开。驶离湖顷的小路上,他望着夕阳霞光,看这天空晕着橘黄。   残阳如血般,径直叩响了谢温汀的心门。   他终于,把全部自得都尽数踩碎,又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渴求。   不再期望池礼分别离散后投入自己的怀抱,而是在心底,祝福池礼。   祝你不要受伤,不会倦怠,永远奔跑在梦想的路上。   和你爱的人一起。即便你爱的人不是他谢温汀,是另一个人。   可他当然,也终于开始学着祝福你。   那么,祝你永远赤子之心,池礼。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