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事故   作者:末日黄昏   简介:   燕绥x言央   先虐后甜,重归于好,he   因为一次次停电事故,他们相爱又分离,从而愈加认清自己内心所爱。   大雾四起,偷偷藏匿,我在无人处爱你。   大雾散去,人尽皆知,我在人群中爱你。   言央:油嘴滑舌。   燕绥:错了。   言央:“?”   燕绥:“是甜言蜜语。”   燕绥:“是我爱你。” 第1章 无人接机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贴近耳朵,言央耐心的听完了一遍,才缓缓垂下手。   电话是自动挂断的。   机场c出口。   外面飘着大雪,在夜晚的灯光下泛着莹莹的光,簌簌落下,像早晨刚经历的奶奶坟茔上撒的纸钱。   相依为命的奶奶走了,永远的走了,言央现在只剩下燕绥,这块中国版图上唯一一个与他有关的人。   言央不喜欢下雪,车水马龙里,洁白无瑕的雪早已面目全非。   言央也不喜欢北方,冷,干燥,黑夜漫长得仿佛光明永远不会来。   走的时候,燕绥只说“回来的时候打电话,我去接你。”没有问他去哪里,去干什么,去多久便挂了电话。   可,就是那么一句“我去接你”,就温暖了言央,原谅了燕绥的不闻不问。   从南到北,飞机要飞六个半小时。   起飞前两个小时,怕打扰燕绥工作,言央选择给燕绥发了信息,说晚上十点四十五到哈城,像石沉大海,临关机,也毫无回应。   言央有时候怀疑,燕绥是不是屏蔽了他,发过去的消息永远等不到及时的回复,短则半小时,久的一两天,或者直接不回。内容也多是“嗯”“好”“知道了”之类的三五个字。   下飞机,言央还是给人打了电话,就开头那一幕,只响起机械冰冷的女声。   这个点,又下雪,不好打车,站在外边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言央打算叫网约车,便退回机场内,里面好歹暖和一些。   约了好久才等到一个接单的,对方直接说最少也要等一个小时,路不好走。   言央同意了,有人愿意来接就好。   找了位置坐下,两眼放空的望着某处,言央脑袋里,此刻并没有想什么。   身边的人从四面八方来,又到四面八方去,言央一直坐着没动,耐心的等着司机来接。   言央早已习惯了等待。   司机是在一个半小时后到的,比说好的晚了半个小时,是位看着五十多岁的大叔。   “对不住啊,小伙子,下雪天,路不好走,机场这边也堵得很。”司机大叔说,一看就是位风风火火的人,和他正相反。   “没事。”言央说。   “好咧。”大叔吆喝一声,帮着言央把行李放后备箱,行李其实不多,就一个旅行箱,里面几件换洗衣服,厚的都穿身上了,走的时候还没有下雪。   很累,心身俱疲,大叔一直在说话,言央强打起精神跟人聊了几句,实在不想再开口,大叔察觉到,识趣的闭上了嘴。   到家已经凌晨一点半。   指纹解锁,打开门,偌大的屋里黑黢黢,静悄悄的,仿佛落针可闻。   摁亮屋里所有的灯,比起冷,言央更怕黑,除非燕绥回来,否则,他晚上会一直开着灯,直到第二天天亮。   所以,如果你从外面看去,十五楼左边的一户彻夜灯火通明的话,那就是有一个人彻夜没有回家。   打开鞋柜,燕绥的拖鞋好好的摆在那里,言央一看就知道,没有动过。   换好拖鞋,言央在屋里走一圈,除了沙发上多了一个写着“美洁干洗店”的大袋子,其它跟他半个月前走的那天一模一样,连桌子上的水杯都没有动过,他习惯把两只杯子整齐的放在一起,图案朝外,燕绥则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从来不肯好好放。   用食指轻轻抹一下桌面,有一层薄薄的灰,如果燕绥回来,一定受不了,言央默不作声的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干洗店的袋子里是一件洗好的羽绒服,言央拿出来整理好,拿进衣帽间挂好,再换好干净的床单被罩,才去洗澡。   浴室。   热水顺着白皙光滑的皮肉往下滑落,言央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伸手撑住墙,才想起今天……不,是昨天到现在凌晨三点,他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   如果他就这样死了,燕绥多久会发现?言央想,今天,明天,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不会超过两个月吧,燕绥最多的也就两个月没回家,希望他能早点发现,不然时间久了,肯定很难看,会吓到他。   热水“哗哗”放着,言央闭着眼睛缓一会儿,冲干净身上残留的泡沫,擦干水珠,穿好睡衣,出了浴室。   给自己煮了一碗面,言央还特意煎了一个鸡蛋放在碗底。   小时候,奶奶每回煮面,总会给他煎个金灿灿的鸡蛋,藏在碗底,说这是惊喜。   奶奶不是言央的亲奶奶,退休后才回到村里,言央是五岁的时候被奶奶收养的。   当时,亲戚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收养他,是啊,杀人犯的种谁会要,谁要谁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找晦气。   奶奶不嫌弃他,亦或可怜他,把他领了回去。   奶奶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从此,他们相依为命。   言央看过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很漂亮,很时尚,放到现在来看,跟网络上那些穿搭美妆博主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奶奶跟他说,她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人,可是后来没有在一起,至于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奶奶没有说,只说,太年轻就遇到太惊艳的人不见得是好事,可她不后悔,她纯粹的爱过就无憾。   真的吗?   无憾吗?   燕绥呢?   好想燕绥啊。   面冒着热气,屋里亮堂堂,空荡荡,“啪嗒”一滴眼泪掉进汤里。   两滴,   三滴,   像断了线的珠子,已不由言央控制。   心,好疼啊。   压抑了半个月的悲痛、恐惧、茫然、不知所措在这一刻像洪水决堤,来势汹汹。   无声的哭泣变成嚎啕大哭,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似是流尽了,也哭累了,面也冷了。   好像……没那么疼了。   网上说,当我们哭泣时,眼泪中含有一种叫做“皮质素”的化学物质,它是一种天然的止痛剂,可以缓解疼痛,悲伤和痛苦。   看来是真的。   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言央止住哽咽,把碗里又冷又坨,混着眼泪的面一口一口吃完。 第2章 荷花酥   天光大亮。   言央转醒,偌大的床上只他一人,燕绥彻夜未归。   不用朝九晚五的上班,言央只在网上接搞画画。   几年下来,在热门的几个接搞平台里颇有些名气,慕名专找他画的人不在少数,可言央没有远大理想,也不想出名,接搞只看时间和喜好。   言央的生活需求很简单,吃穿用度燕绥会叫人按时送来,他几乎不花钱。   当然,燕绥也给他钱,但他一分没花。   言央可以十天半个月不出门,只有燕绥陪他,他才愿意出门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现在,或许除了远在国外的花群,怕是没有人记得世上还有一个言央。   燕绥已经不记得了吧?看着手机上还是没有回复的信息和电话,言央这样想。   不急着起床,燕绥不在,不用做早餐,言央自己也没胃口,昨晚吃的面仿佛还卡在胃里,难受得很。   翻身,言央用被子蒙住头,眼睛生疼,可能是昨晚哭太狠了。   梦里,像有人朝他走过来,随即一双冰凉的手触到他脸上,言央猛的惊醒,身体跟着抖了抖。   “吓到你了?”   是燕绥的声音,他生活里最渴望的声音,他化成灰都分辨得出来的声音。   “燕绥。”言央叫一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喉咙像是有刀片刮过,疼得很。   言央感冒了,突冷的天气和连日糟糕的心情,都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   “我去洗澡,你乖乖躺着。”对方却像是没发觉,留下一句听着极温柔的话,转身去了浴室。   片刻。   燕绥带着一身水气赤身裸体地回来,掀开被子撑在言央上方,开始解身下人的扣子。   只要燕绥想,随时都可以,不分白天黑夜。   “什么时候回来的?”燕绥的大手抚上雪白细腻的肌肤,不忘问一句。   “昨晚。”言央还是回答了一声,心里竟然生起一丝侥幸,燕绥记得不是故意的,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出故障了?   理智告诉他,这样的情况微乎其微,一个家族企业的负责人,怎么可能处于失联状态这么久,想到这里,像刚点燃的火苗瞬间又熄灭了一样,言央的心跟着黯淡下来。   燕绥只是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此处省略……   微博@记性不好吗?   “五年。”言央回答,眼前的事物不停晃动,言央的话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   五年前,他们大学毕业,燕绥父亲去世,燕绥要回哈城继承家业,走的时候问他要不要一起,言央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在那之前,燕绥甚至没有对他说过一次喜欢,他就这样跟着来了。   言央想的是,去哪里对他来说都一样,有燕绥的地方,就是好的,他能留在燕绥身边,就是好的。   他喜欢燕绥,他想跟喜欢的人待在一起。   彼时,言央还不知道,单方面喜欢一个人,能有多煎熬。   一番云雨,燕绥起身,“有个会要回趟公司,车马上到,你自己清理一下。”   言央埋在凌乱的被窝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乖,是不是感冒了?记得吃药。”燕绥说,理了理言央额头汗湿的头发。   燕绥总是猝不及防的给他一点甜头,而言央往往因为这一点点的甜头,不断的反思自我,是不是自己占有欲太强了?是不是自己太闲了?是不是自己太无理取闹?   燕绥很忙的。   “晚上回来……吃饭吗?”言央哑着声音问。   “嗯,会议四点结束,后面暂时还没有安排。”燕绥说。   “回来吃饭吗?”言央问,他固执的想要一个肯定的回应。   “回来。”   “好。”   “做荷花酥。”   “好。”   得到满意的回答,言央笑起来。   似是被这笑容蛊惑到,燕绥俯身和人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言央太漂亮,从见的第一面起,他就忘不了,他笃定,只要他不破产,言央永远不会离他而去。   衣帽间里窸窸窣窣,是燕绥在换衣服,不一会儿,开门声,关门声,燕绥走了。   如果不是床上燕绥的味道还在,疼痛还如此明显,言央会以为自己做了春梦一场。   来了又去,匆匆忙忙,他是不是都不记得自己曾离开过半个月?   燕绥的味道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这个家无时无刻不充斥着他的味道,温暖清幽的草木香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儿,像是言央的药,发病了就使劲呼吸两口。   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言央清理干净自己,又重新换了床单被罩,准备丢进洗衣机里,才想起昨晚洗的还没在里面没晾呢。   等处理完这些琐事,已经接近中午,言央还是煮了面条,堵气似的只放了几片青菜叶子。   半个月之前接的稿,因为奶奶的事,言央跟约稿人一一说明,大部分都表示理解退了,还剩两个不急的,月底画出来就行。   言央看了眼摆在餐厅茶水柜上的日历,十二月二十三,还有几天时间,他打算下午抽两个小时画一部分,剩下的时间要空出来给燕绥做晚餐。   他答应晚上回家吃饭的,还让他做荷花酥。 第3章 一回,就好   下午五点。   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言央知道是燕绥回来了。   这个点,除了燕绥不会有其他人。   事实上,除了每天定时定点送生活必需品来的燕家保姆阿姨,这个家也不会再有外人来,像遗世孤立的荒岛。   “燕绥。”言央丢下切了一半的辣椒,迎了出去,“你回来啦。”   “嗯。”燕绥淡淡的应一声。   “饭还没好,你先休息一会儿。”言央说,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开始准备,他没想到燕绥会这么早回来。   “我先去换衣服。”燕绥说着往衣帽走,从头到尾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眼言央。   言央应了一声“好”,看着燕绥走向衣帽间的背影,神情落寞。   饭做好摆上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言央脱掉围裙,洗了手准备去书房叫人,燕绥自己出来了。   “好了?”燕绥站在书房门口问。   “嗯,饿了吗?”言央问,换以往,都是他去叫,人才出来。   “中午没胃口,没吃东西。”燕绥说着,径直走向餐厅。   据燕绥说,他从小在四川一个叫缙云的小县城长大,直到十五岁才来哈城上高中,言央是海南人,却因为燕绥的喜好,做得一手非常正宗的川菜跟各种中式点心。   言央自己,是不吃辣的。   “还是吃不了吗?”燕绥看着一桌子红艳艳的菜里一盘素炒茼蒿说。   “嗯,试过,肚子总不舒服。”言央说,他不是没试过,可肚子总是不争气,一点辣都受不了。   “喜欢这里吗?”燕绥问,言央怕冷,这里的冬天却格外漫长。   言央没接话。   他不喜欢,可他喜欢的人在这儿。   燕绥浅浅笑了一下,开始吃饭,他喜欢吃言央做的饭,每样菜都会吃一点,但从来不会说喜欢。   言央只以为他不挑食。   “明天跟我一起出去。”燕绥放下筷子说。   “去哪里?”言央问,燕绥有时会带他出去透透气,他知道他在这里没朋友……不,是连个相熟的人都没有。   “明晚平安夜,几个长期合作的公司办了酒会,你也去。”燕绥抽了张餐巾纸擦嘴,不像是商量,更像是通知,或者说是强制的语气。   “我不想去,人太多。”言央说,他不怕惹燕绥生气,因为燕绥从来没有因为他生过气。   言央想过,可能是他还不够分量。   “没几个人。”燕绥说,这种酒会去的都是老板跟高层,人能多到哪里去。   他本不打算带言央去,但一想到最近那些疯了似的想往他床上爬的男男女女,燕绥就一阵烦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是该让他们见见世面了。   “好吧。”言央答应。   “明天上午有人会送衣服过来,下午四点林越来接你。”燕绥交代着。   “不跟你一起吗?”言央小心翼翼的问,他突然有些害怕,没有燕绥,他哪里都不想去。   “一起,林越先送你到我办公室,你在那里等我。”燕绥说。   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言央想起在奶奶葬礼上自己的孤立无援、不知所措、恐惧害怕有时甚至胜过伤心难过。   “冷吗?”燕绥问。   半晌,言央才像回过神似的轻轻摇了摇头。   “过来。”燕绥说。   “……”   “过来。”燕绥又说了一遍,从椅子里侧过身,示意言央过来坐自己腿上。   燕绥知道这段时间冷落了人,上回说好去接人的,结果人的信息信息没回,电话电话没接,那个胆大包天的小混蛋,竟敢动他的手机,他已经让人从这座城市消失了。   言央起身走过去,跨坐到燕绥腿上,茫然又痴迷地望着人。   “这个人,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吧。”言央想着,燕绥的嘴唇就吻了上来,草木香里混着淡淡的柠檬味儿。   言央喜欢在白开水里加两片新鲜的柠檬。   腾空,燕绥抱着他站了起来。   移动,言央跌进柔软的被子里。   省略……   微博   @记性不好吗   “只是发泄吗?”言央又想,“下午的不够吗?”   云山雾绕,抵死缠绵里,他好想燕绥能不带情欲的吻他一回。   一回,就好。 第4章 抓到了   下午四点。   林越准时到了地下停车场。   “言言,好久不见。”林越喊人。   “好久不见,还好吗?”言央回应。   林越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子承父业,他爸给燕绥父亲当了二十年司机,后来又是燕绥,直到前年才退下来,回老家安享晚年。   有一回,林越听燕绥喊人“央央”,他便问言央,他能不能也这样喊,言央还没来得及答应,燕绥劈头盖脸就说“不行”,至此,他便私底下“言言,言言”的喊。   “我能不好吗?就开开车,天天跟玩儿似的。”林越没心没肺的说。   言央笑笑,坐进副驾驶,他从没把林越当司机,林越话多,每次见面能听他说一路,挺好的。   “燕绥……在公司吗?”言央问,昨晚燕绥让他去他办公室等他。   “在的,燕总今天从早上去就没出过公司。”林越大大咧咧地说。   言央顾自点点头,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是燕绥的司机,这样,就能知道人所有的行程跟所有的……秘密。   算秘密吗?   言央早就知道,他只是其中一个,在外人眼里,或者说在林越这些人眼里,他跟其他那些人根本没什么分别,燕绥众多情人中的一个,而已。   “言言,你今天真漂亮,比燕总其他那些……漂亮几百倍。”声音越说越小,林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是吗?”言央说,随即露出一丝笑,坦然道:“没事,我知道的。”   林越马上转移话题,说起了其他,气氛倒不至于很尴尬。   车在公司侧门停稳,已经有人在等着,一个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女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儿。   燕绥知道言央不认路,往往从一个店里出来,就分不清自己是从右边儿还是左边儿过来的,俩人要是约在一个言央不熟悉的地方,到时间八成是燕绥让人别动,他去找人,等燕绥找到人,总是会不轻不重的刮一下人的鼻梁,带笑地说上一句“真是笨”,那是言央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言央跟在女孩儿身后,突然想笑,燕绥总是在这些事上记得清。   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像一根根细小且脆弱的藤蔓,费力地把他跟燕绥缠得紧紧的,其实,只要随便哪一方稍一用力,便会断得彻底,甚至不会发出一丁点儿被扯断的声音。   办公室在十七楼,简洁时尚,宽敞明亮,有整面的落地玻璃,放眼望出去,正好是远处新建好的公园。   言央的心情跟着莫名轻松起来,花草树木,蓝天白云,总是充满治愈的力量。   “如果再晚一点,是能看到夕阳的吧,那一定很美。”言央想。   女孩儿倒来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上面飘着两片新鲜的柠檬。   “燕总特意交代的。”女孩儿对言央微微一笑。   “谢谢。”言央转过身,盯着两片浮浮沉沉的柠檬说。   “不客气。”女孩儿说,“燕总在开会,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言央回了个“好”,目送女孩儿开门又关门。   坐进沙发,言央环视一眼办公室,跟三个月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办公桌上的多肉似乎长大了一点点。   多肉叫桃美人,是月美人和稻田姬杂交而来的园艺品种,叶片上会长一层白色的粉,有一种哑光的质感。   几个月前,是夏末。   言央跟燕绥一起出门回来,堵车堵得厉害,见燕绥被堵得烦躁,想着离家也不算远,言央便提议走回去。   俩人慢悠悠的往家走,路过花店,言央想要进去看一看,别的没看上,就看上了这桃美人,买回家放在阳台的小木桌?客厅电视柜?餐桌?茶几?卧室床头柜?似乎都不满意。   燕绥看人捧着一盆多肉在家里转来转去无处安放,索性接过去,说让他拿去办公室,正好他办公桌上什么摆件都没有。   燕绥要,言央再喜欢也会给,只说让人好好照顾。   喝一口柠檬水,清新中带着一丝苦涩,一个小时过去,燕绥还是没有回来,言央有点犯困,可能是办公室太暖和,心里太平静,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草木香混着淡淡的烟味儿充斥着鼻腔,言央缓缓睁开眼睛,入眼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天黑了,他在车上,身上盖着燕绥的大衣。   “燕绥。”言央叫了一声。   “嗯,醒了?”燕绥回应。   “对不起,我睡着了。”言央轻声说,“你怎么不叫醒我?”   “燕总看你睡得香嘛,燕总抱你下来的。”林越笑嘻嘻的接话。   言央只望了一眼林越,没有言语,掀开大衣要还给燕绥,他知道公司有专用电梯,不至于让许多人看见。   “盖着,还有一会儿才到。”燕绥看着前方,“出门怎么不穿厚一点。”语气还算温柔。   言央心里一暖,他已经穿了羽绒服,还不叫厚吗?   “燕绥。”言央从衣服底下伸出手,摸索着要去抓燕绥的手。   抓到了,言央一笑,燕绥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很大很暖,言央握不住,只抓着人四根手指,紧紧的不松手。 第5章 一厢情愿   雪。   大雪。   言央从顶层的餐厅望出去,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自从老家回来后……不是,自从奶奶的葬礼后……也不是,是从机场c出口那里开始,雪,在他眼里不剩一点美感,只有哀伤。   要是哈城的冬天不下雪就好了。   “央央,走吧。”燕绥喊人。   “好。”   言央以为会直接去酒会,没成想燕绥还专门来先吃晚餐,其实走之前,言央是吃过饭的,全当陪燕绥。   酒会设在君程酒店,哈城最高档的酒店之一,酒店装修怕是按怎么显得奢华富贵怎么来的,整个金碧辉煌,在言央眼里却是毫无美感可言。   说是酒会,不如说是老板之间私下联络感情的聚会,等会儿,言央就会发现自己想错了。   人数确实不算多,反正比言央预计的少,大概十几个,有男有女,个个打扮得精致优雅。   “燕总,等你好久。”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响起,随即便看到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高个中年男人端着高脚杯向他们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他人听到声音也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北方的男性普偏偏高,燕绥一米八七,挺拔俊美,眼睛狭长但不小,眼皮单薄呈内双,鼻梁高挺,嘴唇也薄,给人清清冷冷的感觉,实际也是清冷的,言央很少见他笑过,起初还有点怕他,怕他又想靠近他。   “李总。”燕绥回应。   “可让我们好等啊。”另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一边娇滴滴地说话一边要往燕绥身上靠。   “临时开了个会,不好意思。”燕绥毫不客气地避开一些,“见谅。”   女人笑兮兮地停住脚步,上下打量起言央,“这是……”   “燕总养在家里那传说中的金丝雀呗。”一个胖子的声音,贱兮兮的,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胖子,没跑没跳的,说话就上气不接下气。   “你又知道?”   “你看这长相,我靠……”胖子“啧啧”两声。   “宁总,你就别想着往燕总身上打主意了,燕总对你不感兴趣,性别不对,哈哈哈。”又是另一个的声音。   “是……这样吗?”被叫宁总的女人望着燕绥,想要一个回应。   燕绥一笑了之,拉着言央找了个位置坐下,服务生立马端过来酒。   燕绥的性向,早已不是秘密。   “谢谢。”燕绥说,递一杯给言央。   “我不会。”言央小声说,他从未喝过酒。   “……”   手一顿,燕绥似乎是才想起来似的收回了手。   带所谓的男女朋友来的不止燕绥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言央却是认真的,他认真的爱着燕绥,他突然后悔答应燕绥来这里。   他讨厌这里,莫名感觉好恶心。   奢华的装饰,迷离的灯光,没一会儿,几杯酒下肚,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是畜生就都现了原形。   “燕总,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人间极品啊?”一看说话的人就喝了不少,舌头打结,要上手摸言央的脸,言央往后躲开了。   “还不让摸?燕总,你上回带来的人可不这样。”男人满脸不屑。   燕绥大剌剌地坐着,冷着脸,没说话,他一贯这样的表情。   “原来他还带过别人,自己跟那些人真的没有区别。”言央颓丧的想着。   “燕总,舍不舍得给我,让我玩儿一回呗。”男人继续不要脸的说,引得周围几个人凑过来要看热闹。   “你真是喝多了,燕总的人都敢打主意了。”一人说,还算清醒。   “哈哈哈。”另一人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燕总,上回送你那小年轻怎么样,是不是很爽,你可一个晚上没出房间。”   “要不要试试女人,软软的,干起来特爽,我手里有一极品,还没开封。”   “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见过长这样的?”   “唉,燕总,你藏得可真紧,这种货色,就该带出来让他们看看,见见世面,别整天弄些丑八怪冒充国色天香往你床上送。”是刚才要给他女人的人在说话。   燕绥笑笑,不置可否。   “来,陪哥哥喝一杯。”男人端起酒杯对言央说,一脸猥琐。   言央不掩厌恶的往旁边让了让。   “还是个倔的。”男人来劲了,逼近言央,“今天哥哥非得跟你喝一杯不可。”   言央求助似的看向燕绥,燕绥还是刚才的姿势,刚才的表情,似乎也在……看戏。   “放开我。”言央甩手,却甩不开,男人的手像铁链一样禁锢着他的细白的手腕,动一动,生疼。   “燕总,这么带劲,在床上是不是特带劲,真想试试。”男人继续不知羞耻的说着,突然松了手腕,捏住言央的下巴,猛的灌了一口酒。   言央剧烈的咳起来,脸咳红了,眼睛跟着也红了。   燕绥依旧八风不动的坐在那里,仿佛跟他无关。   男人作势还要灌,言央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人,像避开洪水猛兽似的逃了出去。   酒店像个迷宫,本就不认路的言央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一路乱跑,不知过了多久,从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侧门出了酒店,身后的人喊都喊不赢。   跌在雪地里,眼泪早已流了满脸,风一吹,仿佛已经结冰,言央擦干净脸,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跑得太急,忘了羽绒服。   不仅是羽绒服,还有手机。   雪。   还在下。   新的雪盖住被踩过,被碾过的雪,又是一片洁白,被盖住的雪像从来没有脏过一样,就像那群人,表面衣冠楚楚,商界精英,实则恶心至极。   脏透了,也坏透了。   燕绥,也跟他们一样吗?   自己终究不过是他众多玩物中的一个?那些时不时的温柔相待,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吗? 第6章 他会死心的吧   像在深海里挣扎沉浮。   拼命想浮出水面,言央试了几次都力不从心,索性任身体在深海里下沉,下沉,却奇异的倍感轻松。   一阵轻松里,言央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我的妈呀。”林越激动得原地转了两圈。   “……”   言央想开口,却发现出不了声,喉咙撕裂似的疼。   “你不用说话,啊,别说话。”林越轻轻拍着盖在言央身上的被子,安抚似的说,“听我说。”   “你昏迷两三天了,我好不容易在雪地里找到你,你不要命了。”林越有些气急,因为父辈的关系,林越跟燕绥说话也比较随意,跟他自然也随意一些。   “谢谢。”言央还是费力的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言言,不是我说你,你不要太较真了,他们那个圈子,就……那样。”林越说,他天天跟着燕绥,早看多了。   “嗯。”   “言言,你说你图点什么不好呢?非得图那最没用的。”林越说。   言央跟燕绥身边其他人都不一样,林越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言央沉默,他甚至连那最没用的都不图,他只图能安安静静的待在燕绥身边。   可这点,燕绥似乎也没在意到。   “你饿了没有?要不要吃东西,我给你叫外卖。”林越说。   言央摇了摇头,没胃口,也不觉的饿。   “这你手机,我给你充好电了,医生来过,给你开了药,在床头柜,你记得按时吃,我得走了。”林越交代着,等会儿三点燕绥有个会,他得送人去。   “嗯。”   只简单的应个声,喉咙都疼得厉害。   听到关门声,言央知道林越走了,伸手摸过手机,想看看时间,摁亮屏幕:   十二月二十七日,周五,12:58。   刚才林越没说燕绥是否来过。   他还会来这里吗?是不是给他惹了麻烦?他是不是生气了?而他是不是应该离开?   “离开”?言央吓一跳,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二十七号?言央想起他还有两个稿没画,答应了月底的,这已经是再月底不过的月底了。   撑起身,试了好几次,言央才靠着床头坐起来,缓了一会儿,除了喉咙痛,就是没力气,其他似乎还好,言央下床,整个人轻飘飘的,有点连路都不会走了的感觉。   吃了药,又接了一杯温水喝下去,言央感觉好了很多,坐在书桌前打开笔电,他要按约定时间交稿。   言央的书桌就在卧室,燕绥说过给他布置一间书房,他不需要,书房那么大,他要用来放什么?   而燕绥的书房,除了打扫卫生,他从不进去。   橘黄的阳光照射进来,言央觉得口渴,去餐厅接了一杯温水,想放两片柠檬进去,打开冰箱,才发现没有柠檬了,这两天,保姆阿姨没有来过?   盯着冰箱里已有些蔫哒哒的蔬菜水果,言央的心跟着蔫了下来,燕绥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不要胡思乱想。”言央警告自己,摁亮屋里所有的灯,回到书桌,他的稿还没完呢,仿佛这两张稿是支撑他不至于崩溃的最后防线。   窗户紧闭,屋里灯光大亮,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言央全身心的投入画作里,已然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   冷山就木:“谢谢,央大大,太太太满意了。”   未央:“不客气。”   未闻花名:“谢谢,未央老师,很满意,辛苦了。”   未央:“不客气。”   顺利交稿,言央感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睁开眼睛时,入眼便是一片白,他在医院。   “醒啦,言央?”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   言央侧头去看,是护士,正在拨弄他的输液管。   “应该还有十五分钟,我等会儿再过来给你拔针。”护士小姐姐说。   言央盯着人,眨了眨眼睛,他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   “你是感冒引起的急性喉炎,现在出不了声,别说话。”护士小姐姐温柔提醒。   言央听闻,勉强挤出一丝笑,示意自己知道了。   “好好休息。”小姐姐说完便出去了。   言央看了眼窗外,雪,似乎停了,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几只白玫瑰,在到处一片白茫茫里没有了颜色。   燕绥是晚上八点左右来的,在言央以为他不会来了的时候。   人来了倒是来了,可俩人没有说话,言央是说不了话,燕绥……是没话说吧。   沉默里,俩人对视半晌。   在燕绥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言央一把抓住了人的衣角,漂亮的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望着将要离开的人。   “怕黑?”燕绥终于说话了,“我跟护士说过了,晚上不会关灯。”   言央颓然地松了手,他还记得自己怕黑,他为什么要记得自己怕黑,他为什么要记得那些可有可无的小事,给他那些要死不活的希望,还有那些他分不清真假的温柔甜蜜。   言央突然想来个痛快的,他希望燕绥叫他走,叫他滚,希望燕绥跟他说“我讨厌你了”,“我玩儿够你了”。   他会死心的吧。 第7章 反正他现在也很少回来   灯火通明。   言央蜷在病床上,脑袋露在外面,把自己裹成一只白色毛毛虫,燕绥不知道,他讨厌医院,也惧怕医院。   言央妈妈是在医院里抢救了三天才离开这个世界的。   言央没人领,一直跟在医院,直到医生给他妈妈蒙上白布,他没哭没闹,小小身体只一直发抖。   言央别的没记忆,就盖白布那一刻,像是镌刻在脑子里一样,怎么忘都忘不掉,伴随那一刻的是巨大的恐惧、害怕。   后来,听村里那些老妇人嚼舌根,言央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   言央爸爸长得一表人才,人也聪明好学,但有个很大的缺陷,赌,瘾很大的那种,戒不掉的那种。   十里八乡没有人不知道,尽管长得好看,但没人愿意嫁给他,女孩儿自己愿意,人爸妈也不干,自古以来,好赌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后来,言央爸爸从外省带回来一个女人,同样漂亮得不可方物,就是言央的妈妈。   言央妈妈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可以让人悬崖勒马,浪子回头,短暂的甜蜜过后,自从生了言央,言央爸爸又重拾旧好,越发不可收拾,对言央妈妈的苦口婆心从听到觉得烦到觉得很聒噪,发展到骂到打直到毫不留情的家暴,这些都发生在夜里,一个个不开灯的漆黑的夜里。   长此以往,四下望去,举目无亲,言央妈妈犯了错,她是犯了错,他跟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睡在了一起,就这样走上了不归路。   言央爸爸盛怒之下杀了这对狗男女,那些老妇人是这样说的,杀完了,泄愤了,平静了,害怕了,自我了解了,言央一下子从万人嫌的赌鬼的种变成了没人要的杀人犯的种。   控制不住的发抖,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言央想喊,想叫,他想叫一声“妈妈”,喉咙撕心裂肺的疼,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能选择出生,他只不过爱上了一个人。   不知道是怎么睡过去的,第二天醒的时候,林越在,正在沙发上玩儿手机,言央手上照旧挂着点滴。   言央试着喊人,喉咙还是发不出声音,疼。   “醒了?”林越抬头,发现人睁着眼睛正望着他。   “我去叫医生。”林越起身说,言央没有阻止,他也阻止不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一直什么都做不了。   医生很快就到了,身后竟然跟着四五个医生模样的人,分开围着他,带头的医生边检查边跟周围几个说着什么,说着什么言央听不清,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突然的,记忆里出现一个画面,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他妈妈床边忙碌,也是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什么,说的什么呢?那时小小的他也听不懂,没来由的,言央生出一种心如死灰的情绪,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   燕绥呢?   言央还是在当天下午回了家,他自己从医院里逃回来的。   燕绥还是没有回家,只给他安排了家庭医生,此后几天,燕绥还是没有回来,林越每天来给他送饭。   “林越,燕绥呢?”言央终于忍不住问,声音嘶哑。   “燕总这几天忙,每天开不完的会。”林越说。   “嗯。”言央没再问,想回家的人自然会抽时间回来,就像那句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言言,不想了。”林越把粥递给言央,“喝点粥,你这喉咙……自己注意点。”   他何曾不知道,燕总想回家,总是能抽出时间的,不知道人怎么想的,明明对眼前这人明显跟其他那些人不一样的。   “谢谢,我知道了。”言央接过粥,小口小口的喝着。   “言言,你就没有感兴趣的事吗?你可以自己做点事,这样就没那么无聊了。”林越说。   “有。”言央放下勺子抬起头。   “什么?”林越来了兴趣,“你是大学生吧。”   “嗯。”   “真好,我高中就没读完,看着书就头疼。”林越笑着说。   言央也跟着挤出一个笑。   “那你在做什么?”林越来了兴致。   “我一直在接稿帮人画画,算是原画师。”言央慢慢的说。   “啊!你有工作啊。”林越说,显然是很惊讶,“我一直以为你无所事事。”   “也不算工作。”言央闷闷的说,虽然在圈里有点名气,但他生活的重心一直都是燕绥,那些稿,还没有给燕绥做点心重要。   “言言,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林越说,似是意识到自己管得太宽,找补道,“燕总那么大个公司要管,每天那么忙,你要是有自己的事,就没那么无聊了。”   “谢谢你,小越。”言央说,他哪里不知道林越的好意。   “没事。”林越不在意的摆摆手,也感觉不好意思,自己说来说去也就那两句。   “明天,你不要送饭来了,我自己可以做的。”言央说。   “可是……”看着人还苍白着的脸,林越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了,你有时间过来吃饭吧,我给你做,你喜欢吃什么?”言央诚心的邀请人,虽然林越是按燕绥的话做事,但心是真心为他担心,他能感受到。   “好啊,我来的时候提前告诉你。”林越说,“不过这是燕总的家,我来吃饭……合适吗?”   “没关系的。”言央说。   “反正他现在也很少回来。”言央在心里说。   “那好。”林越答应。   俩人就这样说定,林越又提醒人要按时吃药,不要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便离开了。   有一口没一口的,言央心不在焉地喝完粥,捧着碗,愣愣的,思绪早已不知飞往了何处…… 第8章 停电初见   五年前。   吴州大学。   一年一度的文化节,是吴州大学的盛事,言央不喜欢这些人满为患的活动,从不参加,可耐不住好朋友的软磨硬泡,非得拉着他去学校大礼堂凑热闹。   “明天才开始,现在去干什么?何况这么晚了。”言央说。   “哪里晚了?才八点五十九,你这老头老太太的作息时间得改改了。”花群边拉着人边吐槽。   花群,姓花,很少见的姓氏,人的性格也对得起这个姓氏,开朗、热烈,像开得正艳的花,跟言央正相反,却不妨碍他们成为最好的朋友。   “就走吧,央央。”花群见人拉不动,求道,“十点之前一定回来,好不好?”   “那……好吧。”言央答应。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大礼堂的嘈杂,言央真不想去,他不习惯人多的地方,偏偏交了这么一个爱热闹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还是不去了吧。”言央打着退堂鼓。   “马上就到了,央央,你可不许反悔,等会儿人多,你就这样抓着我,啊。”花群拉着人的手在自己身后比划比划,怂恿道。   言央只得跟着人走。   走进大礼堂,灯光璀璨,人声鼎沸,喧闹不止,花群像是一只第一次出来采蜜的蜜蜂似的,入了花田,一时不知该采哪朵好,一个劲的东窜西窜。   好了,一个不注意,言央找不到人了。   立在原地,言央抬头四顾,哪里有人的影子,言央想退出去,再给花群打电话。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言央的心一下子就慌了,胡乱的揪着不知道谁的衣服,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紧紧不松手,人快要站不住。   “停电了,停电了。”   “怎么回事儿?”   “别慌啊,大家不要乱走啊。”   “怎么停电了?”   “应该马上就会来的吧?”   ……   停电而已,又不是地震,同学们只嘴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身体却是站在原地没动,也幸好是身体没动,不然,言央还不知道会怎样,他的腿动不了。   “同学,你……怎么了?”漆黑里,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伴随声音,一只温暖的手覆在言央的手背上,“你……是在发抖吗?”   言央望着声音的方向,可什么也看不见,咬着嘴唇终于坚持不住似的要跪下去,耳鸣得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突然被人搂进怀里,言央闻到了那人身上好闻的草木香,像椴树的香气混合着干牧草的温暖气味儿。   黑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大约十分钟,大礼堂重新灯光璀璨。   电路故障,一次小小的停电事故。   “你没事吧。”那人扶着言央,问。   言央终于看清了人,好高,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看着好冷。   言央愣愣的摇头。   “燕绥,走啦,明天再来吧。”一个清亮的女声。   是叫他?   他叫燕绥。   “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吗?”燕绥问。   “不……”   “央央,央央,借过,借过。”花群挤到言央面前,一把抱住人,“对不起,对不起,央央,吓到了吧?我没想到会停电。”   他知道言央怕黑,学校对寝室何时熄灯没有硬性要求,他们寝室晚上从来不熄灯,其他人都表示理解,反正除了言央,他们都是夜猫子。   “我没事。”言央说,侧头,燕绥已经跟刚才叫他的女孩儿走了。   言央的心里第一次住进了一个人。   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言央知道了他是生物技术专业的学生,跟他同是大四,喜欢待在图书馆,喜欢打羽毛球,住在校外。   学校羽毛球馆。   燕绥跟戚画刚打完一场,坐在场边休息。   “燕绥,你看,那人好漂亮,男的女的?”戚画撞了撞燕绥的肩膀,对着言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燕绥放下水,连瓶盖儿都顾不上盖,就要去追言央,他知道,稍慢一点儿,人便又跑得没影儿了。   “燕……”戚画倒是愣住了,这什么情况?   言央这边正在四下张望,他还没看到燕绥人呢,他今天不来打球吗?今天能见到他吗?   “找谁?”燕绥站在人面前,略微喘着气问。   “……”言央睁大眼睛,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燕绥看人愣愣的,拉着人就往外边走。   “去哪里?”言央呐呐的问。   “人少的地方。”燕绥说。   “……”   羽毛球馆外边有一片绿化道,燕绥拉着人找了个人相对少的地方站定,松开人,问,“你是来看我吗?央央。”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言央问,他以为人早把他忘了,没想到还知道他名字。   “你朋友这样叫的你,我听到了,哪个央?”燕绥说。   “未央宫的央。”言央说,“我叫言央。”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知道。”言央小声说,低着头不看人。   “为什么偷偷看我?”燕绥问。   “我想谢谢你。”言央说,头还低着,有点底气不足,他怀着点别的心思。   “说吧。”   “嗯?”   “不是要谢谢我吗?”   “哦,谢谢。”言央木木的说。   “你真是……可爱。”燕绥摸了摸言央一头柔软的深褐色卷发。   言央头发留得有点长,大约到耳根的位置,加上那张精致小巧的脸,真是雌雄莫辨,不怪戚画疑惑是男是女。   “头发是自然卷吗?”盯着人绯红的脸,燕绥问。   “嗯。”   “好看。”   “真的……吗?”言央抬起脸,盯着燕绥,心里慌得不行,他还怕燕绥嫌弃他,说他不男不女。   “嗯,很漂亮,很适合你。”   “谢谢。”   “想看我打球吗?”燕绥问,他在这里见到人好几回,每回他一下场,人就不见了。   言央“嗯”了一声,随即感觉太敷衍,出声说:“想看。”   “那进去吧,我还打一局就不打了。”燕绥说。   言央跟着人进去,燕绥给人找了位置,言央终于能正大光明的盯着他想看的人打羽毛球了。   那天结束后,俩人交换了微信,言央满心欢喜的回了寝室,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第9章 我的小迷糊   言央不是个主动的人,自从加了微信,言央时不时会看一眼手机,很快,就引起了花群的注意。   “干嘛呢?有外遇了?”花群说。   他时常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   “没有。”言央顺着人回答。   “那老看手机干嘛?你那手机天天跟摆设似的,没见你这样看过。”花群继续吐槽。   “……”   言央无语,他的手机确实很难响一回。   但,今天就是响了,语音电话。   “谁?谁谁谁。”花群比言央还激动,赶紧抓着人的手瞥了一眼,“燕绥?谁啊?”   言央没顾上理人,先接了电话。   “到底是谁啊,央央。”等挂了电话,花群迫不及待地问,掩饰不住地好奇。   “就是停电的时候……那个……”言央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哦……就是抱着你那个人,是吧?”花群说,一脸笑笑的。   言央“嗯”了一声。   “他打电话给你干什么?”花群问。   “他叫我出去吃饭。”   “啊?”   “那我出去了。”言央说。   “嗯嗯,快去吧。”花群说,扶着椅背跨坐在椅子上,笑笑的看着言央,“给我带点回来,我就不出去了。”   “好。”言央答应。   除了寝室的三人外,这是言央第一次跟人出去吃饭。   燕绥约了在校外的星巴克碰面,言央虽然很少出校门,但星巴克还是知道位置的,就在学校不远处,记得从学校南门出去,拐两个弯就到了,他跟花群去过。   结果,言央从南门出去,根据记忆拐了两个弯,完全没星巴克的影子,街道似乎也不像,又转了两圈,还是没有看到,言央这才想起用手机导航。   可是,导航看着好乱啊,七拐八绕的,言央一碰关于方向的问题就头大,生理性的排斥,不想细看,他想着打个车去算了,“要是燕绥正好看到他从车上下来,会不会觉得他傻啊?”言央兀自想着,语音电话就响了。   “燕绥。”划开,言央喊人。   “央央,你在哪里?”燕绥问,他已经到了十分钟,星巴克里里外外都没看到人。   “我……在路上了。”言央回答。   “是有什么事吗?”燕绥问,听对方说话犹犹豫豫的,似乎是难为情。   “我找不到星巴克。”言央干脆说。   “什么?”燕绥有点不信,学校外边儿就这么大点,星巴克不就在大马路上吗?   “我迷路了。”第二次说似乎容易说出口了,心里想着,“傻就傻吧,他就是不认路。”   “你看下你那那条街叫什么名字。”燕绥说。   “古溪南路12-7。”言央看了店铺门口的门牌号,蓝色的铭牌上写着“古溪南路12-7”。   “你往北边走,过路口右转。”燕绥说。   “北边?”言央四下看了看,实在分不出北边是哪一边儿。   “可以说左右吗?”言央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电话里一阵沉默,糟了,燕绥肯定以为他是傻的了,言央举着手机,不觉有些泄气。   “我去找你,你别动。”燕绥说。   “好。”言央恹恹地应声。   五分钟不到,燕绥便找来了,离着几步的距离,燕绥停下,微笑着看向言央,“过来。”   言央听话的朝人走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燕绥笑,原来他笑起来竟然如此温柔迷人。   “傻瓜,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燕绥说,揉了揉言央的卷发。   言央喜欢燕绥揉他头发,哪怕可能会让他头发看起来更乱。   “我也不知道,我记得出校门的时候没走错。”言央老老实实的回答,反正出校门时指定没有走错方向。   “饿了吗?想吃什么?”燕绥问,脸上的笑还没有散。   “都可以。”言央说。   “你能吃辣吗?”燕绥问。   “不……能。”言央愣了,他一点儿辣都吃不了。   “那我们吃本地菜,可以吗?”说完,燕绥补了一句,“我从小在四川一个叫缙云的小镇上长大,习惯吃辣。”   言央“嗯”了一声,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央央。”燕绥叫人。   “嗯。”言央抬起头,显得有些迷茫。   “走吧,我知道一家苏菜,很好吃。”燕绥边走边说,“你是哪里人?”   “海南。”   “为什么跑这么远上大学?”燕绥有些震惊。   “喜欢这里。”言央简单的回答,他喜欢这座城的历史,这座城的故事,光听名字就感觉回味悠长,还有……他想离过去远一些,再远一些,如果不是奶奶还在,他永远都不要回那个地方。   “嗯,你……大一吗?”燕绥问,看人对校门口都不熟的样子。   “大四。”   “好吧。”燕绥无可奈何的说,他想错了,这是个路痴。   “毕业后留在这里吗?”燕绥问,四月了,再有两个多月,一毕业他就会离开这里。   “嗯。”言央回答,“毕业就去上班,已经找好工作。”   “艺天动画”,一家主要做动漫的公司,跟他的专业算对口。   言央的专业是视觉传达设计,他是学美术的,高中才开始学,不知道是不是有天赋,他是以艺体特长生进的吴州大学,从大一开始,便在网上一些平台给人画些简单的插画,一方面是兴趣,一方面是需要钱,奶奶的退休金就那么点,支撑不起他大学的费用。   听到这里,燕绥没来由的有点……惆怅?   “你呢?”言央问。   “回家,哈城,我爸最近两年身体不好。”燕绥说,他的家庭情况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言央“哦”了一声,感觉眼前的光线似乎暗淡了几分,天要黑了吗?抬头,玻璃橱窗里赫然立着他期待了很久的一个人物手办,萨博。   “你喜欢?”看着人盯着眼睛都忘了眨的样子,燕绥问。   “嗯嗯。”言央点头,美丽的夕阳刚好打在萨博高筒帽的眼镜上,更显耀眼得很。   燕绥拉着人进店,二话不说地买了下来,“给你。”   “谢谢。”言央说,接过袋子露出一个笑。   “终于笑了。”燕绥说,“走吧。”   出门,言央走在前面,刚走几步,就被燕绥拉住。   “……”言央睁着明亮的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人。   “我的小迷糊,我们刚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燕绥好笑的说。   “……”   言央瞬间感觉脸热热的,又窘迫又……莫名开心。   燕绥加了个“我的。” 第10章 如愿   四月五号,天气晴好,只微微透着凉。   距离上回吃饭已经过去一个星期,言央想主动去找燕绥,手机在桌子上被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如此几个来回,在旁边的花群看不下去了,“干嘛呢,央央,想见他就打电话哈。”   “花儿,我喜欢他。”言央说,声音很轻,他喜欢男的这事,只跟花群说过。   “看出来了。”花群说,言央在他眼里就跟一张白纸差不多。   “他叫燕绥。”言央说,“名字是不是特别好听?还有,他好高啊。”   “……”花群无语,言央什么时候夸过人。   “走走走。”花群立马站起来拉人。   “去哪里?”言央被拉得踉跄后退两步,差点站不住。   “去找他啊,我还没看清人长什么样儿呢?”花群说,看他寝室……不是,他心里的小白花一天天魂不守舍的。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啊。”言央说,站着不动。   “发信息问啊,还是打电话吧,快一点儿。”花群说,真正急得不得了。   “哦。”言央答应,他也想见人。   拿起手机发信息过去,对方很快就回了,在羽毛球馆。   等俩人到羽毛球馆,馆里只稀稀拉拉几个人,也不奇怪,星期一的下午三点,有闲情逸致来打羽毛球玩儿的,毕竟是少数。   “就是他?”花群看言央盯着场上正挥着球拍的人目不转睛的。   “嗯。”言央的眼睛跟着燕绥的移动而移动。   “央央,我怎么之前没发现你是这样的。”花群故作不满的吐槽,“花痴。”   “他长得好看吗?”言央问。   “不好看吗?挺帅的啊。”花群不明所以,“就是怎么感觉好像不太高兴,像羽毛球跟他有仇似的。”   “有吗?”言央反正是没看出来。   一局结束,燕绥才走向言央俩人,身后跟着戚画。   “这不是那天那个……你是男生啊?”戚画走近看到言央先开口。   “你眼瞎啊?男的女的都分不清,我家央央哪里像女的了。”花群立马炸了,他最讨厌别人说言央像女生,他不过就是长得比大部分人漂亮罢了。   “花儿,没关系的。”言央说。   这也不怪别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眼睛又大又亮,鼻子精巧,嘴唇肉嘟嘟的,唇珠明显,常年红光水润,让人看到都很想去尝一口的感觉,加上那一头柔软的带些深褐色的稍微留得长了些的卷发,很难让人不迷惑。   “花儿?脾气这么暴躁,长得倒真像一朵花,就是带刺。”戚画笑嘻嘻的说道,全不在意人的话。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花群说着就扑过去要打人,言央拉一把拉了个空。   “哈哈哈。”戚画人高马大,一把箍住人作势要打他的手,把人拉近,调笑地说,“真带劲儿,我喜欢。”   “喜欢你mb。”花群骂道。   “你再骂一个试试?”戚画说,拉人的手用了劲儿。   “我就骂你了,我骂你全家。”花群凶巴巴的,在戚画眼里却是完全没有气势。   “燕绥,你哪里招惹来的?这么辣。”戚画放开人的手,望着燕绥问。   燕绥:“……”   他哪里知道,那只乖乖的才是他的。   “对不起,他是我朋友。”言央说。   “不用给他道歉,哼!”花群还气着呢。   “你就是燕绥?长得勉强……过关吧。”花群上下打量了一眼燕绥,轻飘飘的说道。   “什么?”燕绥问。   “没什么。”言央赶紧拉住花群,“我们走吧。”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吓死人的话。   “别走,一起去吃饭,饿了。”燕绥说。   “现在三点多,吃什么……饭?”言央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燕绥。   “午饭,一起去吗?”燕绥问。   言央犹豫的当口,花群开口了,“去,怎么不去,我也饿了,中午就没吃饱。”   戚画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花群偏偏就看到了那点笑。   “没笑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笑了。”戚画说,一脸不正经。   “懒得理你。”花群丢下一句,双手揣进兜里,懒得看人的模样。   “央央,你有想吃的吗?”燕绥问言央,不理会两个气场不合的人在一边你瞪我,我瞪你的。   “只要不是太辣的,都可以的。”言央说。   “嗯,那走吧。”   四人一起去吃了椰子鸡,本来花群想吃淮扬菜,去到一家,但这个点人店铺员工都在休息,便选了不远处的椰子鸡。   言央是喜欢吃的,他喜欢清甜的菜,说起来,这里的本地菜他也很喜欢,小吃也喜欢,特别是那些点心,他一直想着,如果条件允许,一定要学着做点心,不光是苏州的,哪里的点心他都想学。   这点,不久后的言央是如愿了。 第11章 学会了吗?   大学马上就要结束,言央开始计划着找房子。   花群一毕业就要出国,言央每每想起,都很是舍不得,他早已习惯花群每天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天空飘着细雨,言央出门没有带伞,身上、头发上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水珠,白白的,像绒毛。   今天跟房东约好了下午五点看房子,离他新的工作地不算远,房租也在预算之内,可雨似乎越下越大,言央站在一家便利店的雨棚下,打算等雨小点再走,反正时间还很充裕。   “央央。”   似乎有人叫自己,言央抬头,几步之外,燕绥正打着一把黑伞看着自己。   “燕绥。”言央叫人,抬脚就要跑过去。   “慢点。”燕绥见人跑过来,赶紧上前几步,伸手把言央拉进伞下,一时没控制住力道,言央没有想到人会拉自己,一个不小心,直接扑进了燕绥怀里。   “对不起。”言央慌慌张张的退开,抬起头说。   “头发湿了。”燕绥说,没理会言央的道歉。   “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下雨。”言央说着摸了摸自己头发,果然一手的水。   “要去哪里?”燕绥问,把伞朝言央那边偏了偏。   “看房子。”言央说。   “远吗?”燕绥说,“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谢谢。”说完,言央怕人误会他的意思,又补上一句,“还早,约的五点。”   闻言,燕绥看了一眼手表,这会儿才三点半,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停的意思,燕绥说:“先去我家把头发擦干。”   “啊?”   言央还没反应过来,燕绥已经拉着人往前走,自顾自的说,“就在前面。”   燕绥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厅,不过挺宽敞,卧室门关着,客厅收拾得很干净整洁。   “随便坐。”燕绥说。   “嗯。”言央应声,在沙发坐下。   燕绥先给言央倒了一杯温水,随后拿出一条干毛巾,看人双手握着水杯,燕绥便站在人面前,直接上手给人擦起了头发。   “谢谢,我……可以自己擦的。”言央说着抬头,毛巾太大,盖住了整个脑袋,言央只看到燕绥的两条大长腿,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温暖草木香味儿。   “冷不冷?”燕绥问,看人外套也有些打湿。   言央摇头,“不冷。”   “嗯。”   一阵沉默里,燕绥给言央擦干了头发。   毛巾揭开,言央望向燕绥,只觉得跟仰望太阳差不多,遥远,耀眼。   言央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眼前光线暗了几分,随即嘴唇传来温热触感,燕绥蹲下来吻了他。   一触即分,燕绥退开,看着人呆呆愣愣的样子,笑着叫了声“央央”。   “嗯。”言央回答,明显还没从刚才的吻里缓过来。   燕绥为什么吻他?他也喜欢自己吗?   “吓到你了?”燕绥轻声问。   “没有。”言央呆愣地说,他只是有些始料未及。   “有没有想过去其他城市?”燕绥问,话里藏着自己的一点私心。   “没有。”言央诚实回答,他不知道除了这个他待了四年的还算熟悉的城市之外,他还可以去哪里。   “嗯。”燕绥应一声。   “你毕业就要走吗?”言央问,他记得燕绥说过他爸身体不好,要回家。   “目前是这样。”燕绥说,虽然他知道这点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那……我以后还会见到你吗?”言央问,小心翼翼的。   “你知道这里离哈城有多远吗?”燕绥盯着人问。   言央思索了一下,茫然地摇头。   “两千二百一十五公里。”燕绥说。   好远,跟他那个可怕的老家差不多远。   那……燕绥又为什么走这么远来上大学呢?   还剩不到两个月,他还能见到燕绥吗?还能见到几次?   想到这里,言央突然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身体往前双手环住燕绥的脖颈,闭着眼睛便吻了上去。   毫无吻技,只是啃咬。   燕绥没有回应,嘴角噙着笑,任人在他唇上胡闹。   半晌,勇气耗尽,言央窘迫的退开,自己倒累得或者说紧张得气喘吁吁的,起身就想跑,被燕绥一把按回沙发里。   “又想跑?小迷糊。”燕绥说,面无表情。   “没有,我不是迷糊,只是……”言央卡住了。   “只是什么?只是分不清东南西北,进了店铺出来连左右也忘了?”燕绥调侃道。   “之前在羽毛球馆看了我就走,现在来我家亲了我又想跑。”见人不说话,燕绥故意又说,“你怎么这么坏。”   “我……”言央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望着似笑非笑的燕绥,他以为偷偷跑去看人打球的事对方并没有发现,而且,刚才明明是他先亲的他。   “还有……”燕绥捧起言央的脸,用舌头顶开人的口腔,一番唇舌缠绵后,低哑着声音说,“这才叫接吻,学会了吗?”   “……” 第12章 我也傍上大款了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三。   言央的初吻便落在那天,那个吻像是开启禁忌之恋的开关。   自那天开始,毕业前的日子里,他们几乎天天腻在一起。   他们去了《枫桥夜泊》里“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寒山寺,去了四大名园之首的拙政园,去了“粉墙为纸,石竹为绘,光影为景”的博物馆,去了“江南又梦烟雨,步入山塘七里”的山塘街,去了“一条平江路,半座姑苏城”的平江路。吃了苏式大虾生煎、梅花糕、姜记年糕、茉莉花冰淇淋,喝了草芥咖啡、竹筒奶茶。   他们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牵手,接吻,在燕绥的房子里抚摸,舔舐,做爱,一天复一天,做尽了情侣间的亲密事。   “央央,你愿意跟我走吗?”明亮的灯光里,燕绥搂着怀里汗涔涔的言央问。   “嗯,愿意。”言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此时言央已经办好离校手续,离校时间还剩下三天。   “央央,舍不得你。”花群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站在身前的言央的腰,语气恋恋不舍。   花群已经订了机票,明天下午三点。   “想我了跟我视频就好啦。”言央说。   “嗯,央央,你说以前的人要是想对方了该怎么办?电话也没有,更别说视频了。”花群突发奇想地问。   “写信啊。”言央说,“纸短情长。”   “央央,那个燕绥对你好吗?”花群问,脸干脆埋在人肚子上。   “嗯,挺好的,是除了奶奶跟你,对我最好的。”言央说。   “那我就放心了,你工作呢?”花群说,他记得那天工作定下来后,言央足足开心了一个星期。   “去那边再找,如果……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可以继续接稿画画,反正我也不怎么花钱。”言央说。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帮你打听过了,燕绥家特有钱,家族企业,未来的接班人,你就好好抓紧他,千万抓牢他,他对你这么好,你工不工作都无所谓,再说上班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知道没有?”花群抬头,用特认真的表情开着玩笑。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言央也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我一定会好好抓紧他的,毕竟这样又帅又年轻又对我好的金主哪里找。”   “这就对了,你看你读个大学多辛苦。”花群说。   “嗯,现在好了,我也傍上大款了。”言央笑,好不容易没正形一回。   他俩没注意到,门口有个人来了又走了。   “那你一定要记得想我。”花群又说,还抱着人不撒手。   “我会想你的。”言央拍了拍花群的肩膀说。   第二天,花群离校。   燕绥从昨天到现在一天都没有联系他,发的信息没回,电话也没接,言央突然感觉心里是空的,校园是空的,整座城市都是空的,空的厉害。   当天晚上,燕绥找了言央,没说其他的,也没解释什么,只执拗的带着人就去了机场。   言央记得是六月八号,他什么都没有收拾,只随身带了证件跟手机。   他就这样几乎是一无所有的来到了哈城,住进了这所房子里,一住就是五年。   言央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错了,从来哈城的那天晚上起,燕绥像换了一个人,不再轻易对他笑,不再揉他的头发,不再叫他小迷糊,只有在床上,他才能找到毕业前夕的那个燕绥,他开始以为是因为他父亲的去世。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过去,言央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并不是。   他没有找工作,燕绥说不用。   他学做川菜,做梅花糕,后来又做荷花酥以及各种点心,他发现燕绥喜欢吃那些五花八门,漂亮精致的点心,他洗衣做饭,收拾家务,长年累月只为那一个人。   视频里。   花群问他,“央央,他对你好吗?”   言央回:“挺好的。”   在物质上对他挺好的,给他买最新款的手机,最高配的笔记本电脑,日常服饰全是一线大牌,虽然言央多次表示他很少出门,不用买这么贵的。   衣帽间里,言央的贵重物品,比如名表、配饰比燕绥自己都多。   “你怎么看上去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花群又问。   “没有啊,可能没睡好吧。”言央敷衍道,费劲挤出一个自然的笑。   “央央,你还是这么漂亮,好想你。”花群说。   漂亮?言央看了看视频里的自己,对啊,他怎么没想到,燕绥从未对他说过喜欢,说得最多的便是“央央,你真漂亮。”   他一直以为这是句情话。   “原来,他也只是喜欢他这一身皮囊吗?这就解释得通了。”言央想,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央央,央央,你怎么了?”花群看着一脸痛苦的言央,焦急的问。   “没事,别担心,我也好想你,你还会回来吗?”言央说。   “也许吧,回来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来看你。”花群说。   言央回了个“嗯”。   “央央,你还是那么怕黑吗?”花群继续问。   “嗯,如果他在,晚上就可以关灯。”言央说。   “偏心眼,我跟你睡了那么久,怎么就不行。”花群笑着说。   言央也笑,看着花群,花群似乎变了,也似乎没变,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叽叽喳喳了。   是啊,五年过去了。 第13章 统统拿去好了   宽大的餐桌上只放着一碗白粥,还微微冒着热气。   白粥煮得很烂,一粒完整的米粒都不见,言央拿起勺子挨着碗的边缘浅浅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小心翼翼的吞咽。   “果然比昨天好些了。”言央想着,又沿着刚才的地方舀起一勺。   自前天从医院跑回来,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喉咙太痛,吞咽食物跟吞咽刀片似的,刮得生疼,言央只能喝一点汤跟白开水。   早晨起床,实在太饿,咽了咽口水试试,感觉好一些,言央便自己煮了粥。   保姆阿姨照例提着菜过来,见人自己煮了粥,整理好冰箱,便回去了。   阿姨鲜少跟言央说话,言央知道,她只按燕绥的话做事,可能在她心里,是不屑与自己说话的。   一碗粥吃了半碗,洗过碗,便进了卧室,在书桌前坐定,双手按住笔记本电脑开合处,言央心里涌起片刻的不知所措,从酒会那天到现在,燕绥一直没有回来过。   深吸一口气,言央打开笔记本电脑,昨天下午接了一单,老顾客,言央本不想接,犹豫片刻,还是接下了,专心做事的时候就不会想燕绥。   命运真是捉摸不透,言央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工作不是为了赚钱。   言央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就在家安安静静的等燕绥,他不敢给燕绥打电话,那天肯定给他惹了麻烦,还有自己没有乖乖的,他一定生气了,等他气消的时候,就会回来的。   交稿已经是晚上十点,中途改稿两次,对方很满意,也惊讶于他的速度,言央没说话,只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过去。   眼睛盯着电脑差不多看了一天,言央感觉眼睛又干又涩,滴了两滴眼药水,洗漱完,便躺在了床上。   跟五年来多数日子一样,这样的日子就是他的日常,燕绥整日整日没有回家的日常,他像被世界遗忘的日常。   屋里灯火通明,跟外面的冰天雪地相得益彰,晶莹雪白,却冰冷刺骨。   像在没有尽头的漫天大雪里艰难跋涉,言央感觉又累又冷,举目四望,目之所及里荒无人烟,言央艰难地抬起深陷在大雪里的腿,准备再往前走,也许……也许翻过这座山就有人烟了呢?突然,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往下坠,言央想求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言央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却意想不到地掉进一处温暖里,全身暖洋洋的,言央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伸手想去摸,抚过之处硬硬的,又好像有些软,是什么?在哪里?   好温暖啊,言央索性不打算睁眼看了,想闭着眼睛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睡下去……   翌日。   天光大亮,言央醒来,却不想睁眼,他在回味那个梦,类似的梦他其实经常做。   言央还专门看了一些关于梦的解析,他比较认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里的观点。   梦是实现愿望的一种形式,梦提供了一种方式来实现我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愿望,而这些欲望和愿望一直被压抑在潜意识中。   潜意识是一个巨大的被压抑思想、情感和记忆的仓库,这些思想、感情和记忆太过威胁或令人不安,以至于无法被有意识地承认。因此,梦代表了一种尝试,通过将这些被压抑的欲望和冲突投射到梦境世界来满足它们。   而言央的欲望与愿望,不过是希望燕绥能多抱抱他,多喜欢他一点点。   天花板的吊灯仍旧亮着,璀璨夺目,突然就刺痛了言央的心脏。   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阿姨送菜来了吗?”言央意识回笼,身体却没有动,他并不想起床做饭,奇怪,昨天只吃了两顿白粥,到现在竟不感觉饿。   视线倏地暗了几分,天花板的吊灯熄灭,言央愣愣的,下意识侧头,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是燕绥。   “燕绥?”言央喊人,“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该回来吗?”燕绥反问,嗓音嘶哑。   在言央眼里,燕绥一身的疲惫。   “没有。”言央说,“没想到你会早……这么早回来。”   “打扰你睡觉了?”燕绥说,向言央靠近。   “我没有这个意思?”言央已经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   “去哪里?”燕绥问,已经按住人。   “煮早餐,你还没吃早餐吧?”言央看了眼床头柜的智能时钟,八点过五分。   “不吃了。”燕绥说着,把言央压回床上,略显粗暴地开始解身下人的睡衣扣子,动作越粗暴越解不开。   “以后不许穿带扣子的睡衣。”燕绥说道,毫无道理可讲。   “好。”言央答应,开始自己解扣子,然后脱掉上衣,裤子,内裤,让自己赤身裸体的暴露在燕绥眼前。   脸长得漂亮,即使很少运动,身体依旧匀称美好,言央深深地知道,如果燕绥喜欢他的皮囊,言央就给他,燕绥想要什么,他只要给得起,统统拿去好了。   “央央。”燕绥喊了一声,听声音,竟然是痛苦的。   为什么?   燕绥走了,大门开关的声音不大,言央却感觉似夏日惊雷,响彻耳畔。   燕绥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走了。   终于,燕绥是连他的皮囊都厌烦了吗? 第14章 再也……不见   屋里的光线似乎亮了几分,又似乎暗了几分,言央赤身裸体地裹在被子里,在床上已经不知道坐了多久。   喜欢燕绥的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言央已经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想了好几遍,找不出燕绥是何时对自己的身体也失去兴趣的,明明上一次留满全身的痕迹才刚刚消失,明明发泄的时候痴迷地跟他一遍一遍地说“央央,你真漂亮。”“央央,你『填空题』起来好爽。”“央央,再来一次,好不好?”   等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又一个黑夜将要降临时,言央起身,他要去开灯,像个吸毒患者一样。   “啊……”   跌跪在地板上,言央终于歇斯底里地哭叫出来,“为什么?”   就那样跌跪在地板上,等崩溃的情绪像火烧遍全身后,才稍稍得以平复,言央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丝不挂地伏在卧室门框上,伸手按开关。   “啪”   灯不亮。   “啪,啪”   灯不亮。   “啪,啪,啪,啪”   一如既往的黑暗,灯不亮了。   客厅、厨房、浴室、衣帽间、客房、甚至燕绥的书房,全部的灯都摁不亮。   停电了。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惨白的月光从落地玻璃照进来,言央只感觉阴森恐怖,房子瞬间像是阴曹地府,千百只白骨森森的手伸向他,要把他也拉扯进去。   慌乱地回到卧室,言央抓过手机,出自本能地拨通了燕绥的电话。   “嘟……嘟……”   无人接听,等不到最后,言央挂断重拨。   “嘟……嘟……嘟……”   无人接听。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燕绥,真的不要他了。   红色的“燕绥”后面缀着刺眼的数字11,下一个同样是红色的“燕绥”,是在机场的那天,也是这样冰冷机械的女声。   往下,满屏都是“燕绥”,或红或黑,言央捏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返回通讯录,里面只有三个联系人,燕绥,花儿,奶奶。   绝望地蜷缩进床头柜与墙壁的夹缝里,言央紧紧抱住双腿,把脸埋进膝盖里,咬着嘴唇拼命的不发出一丝声音。   不能发出声音,否则爸爸会发现,会连小小的他一起杀掉,言央感觉脸上似有水痕划过,一定是妈妈的血,或者那个叔叔的血,地上也有,地上一定有,它们正汇成河,要淹没他。   言央费力地把自己蜷缩得更里面,更里面,恨不得嵌进墙里。   房间里似乎有声音,远远近近,是爸爸的怒骂声,皮带抽在妈妈身上的“啪啪”声,妈妈的哭喊声,求饶声,邻居的窃窃私语声,最后一块白布蒙上了妈妈的脸,所有声音开始愈来愈远,缓缓消失……   或许是饿醒,或许是冷醒,或许是自然醒,等言央睁开眼睛,卧室里明亮如昼,天花板的吊灯像从未熄灭过似的璀璨地亮着。   窗外有隐约的白光,言央知道,那是天快亮了。   天亮了,他要离开,离开这冰天雪地的地方。   言央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一本只剩他一个人的户口本,一张身份证,一张银行卡,他自己的,这些便是他的全部。   伸手,半途又收了回来,言央看着书桌上的“萨博”手办,是燕绥送给他的,后来叫室友帮忙寄了过来,那两个月的甜蜜时光,让他全心全意无怨无悔地撑了五年,还是换不来一声燕绥的“我喜欢你”。   “燕绥,我喜欢你,燕绥,再见,再也……不见。”言央喃喃自语,权当告别。   开门,关门,下楼,漫天大雪飞舞,像是送别,也像埋藏,埋藏他的过往,他的痴心妄想。   拉了拉口罩,言央把羽绒服的帽子套上,迎着清晨的第一缕光消失在冰天雪地里…… 第15章 头疼   “叩叩……”   房间响起敲门声,伴随敲门声响起一个温婉的中年女人的声音,“阿绥,起床了吗?”   半晌,房间里没有回应,温婉的声音再次响起,“阿绥,陈秘书电话打家里来了,说你手机关机。”   “好,我知道了。”房间传出燕绥的声音,中年女人便没再说什么,转身下了楼。   女人叫谭梅梅,四十七岁,富太太大抵保养得好,看上去像刚四十出头的年纪,一派温婉优雅。   谭梅梅是燕绥的后妈,不是白雪公主里的那种恶毒后妈,从燕绥十五岁来到哈城,说谭梅梅把他当自己亲儿子对待也不为过。   谭梅梅三十岁嫁给燕绥父亲,俩人生了一个女儿,今年十五岁,在私立学校读高一,叫燕炔,可能是一男一女,加上兄妹俩岁数相差整整一轮,他们家里并没有许多豪门家里的那些勾心斗角、貌合神离的狗血剧情,一家人称得上是和和睦睦,甚至是温馨。   燕家家业涉及酒店,旅游,运输,家大业大,至于燕绥十五岁之前为什么会在缙云那样一个小城镇长大,留到后面再说。   头痛欲裂,燕绥从床上坐起来,昨天跟戚画喝得太多,最后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戚家跟燕家算是世交,两家的爷爷当初一起创业,到他爸当家那会儿,两家才分开,戚家主要往影视娱乐、餐饮跟大型商超发展。   燕绥跟戚画高中同班,大学同校,毕业一同回归家族企业,关系自然铁,从高中一直铁到现在的铁。   摸过手机,摁了两下,没电,“唰”的一下,燕绥把手机丢远了一些,好像手机碍了他的眼一样。   昨天从言央那里出来,心情太差,忍着脾气开了一上午的会,下午实在烦闷,三点就约了戚画去喝酒,戚画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去到酒吧,燕绥刚坐上位置,电话就响个不停,不是这个总就是那个总,约他不是吃饭就是喝酒,没一样正经事,燕绥嫌烦,索性调了静音,真有什么天大的事,万能的陈秘书总有办法联系到他。   燕绥的房间很大,除了卧室,盥洗室跟衣帽间也在其中,跟一个单独的套房差不多。   洗漱穿戴完毕后,燕绥还是把手机揣进了西裤口袋里,心说:“跟一个死物置什么气,置也置不赢。”   就像言央,这五年里,不管燕绥怎么刺激他,冷落他,他都从不生气,同样对他好吃好喝的小心伺候着。   为什么?   因为他不爱,他不爱自己,正如五年前在寝室门口听到的一样,言央只当他是金主,是大款。   下楼,见保姆正在餐厅忙活,燕绥问:“东西送过去了吗?”   “送了,刚回来。”保姆说,“昨天送过去的还一样没动。”   “看到他人了吗?”   “没有,卧室门一直关着。”   “嗯。”燕绥皱了皱眉,说了句,“每天都要换新鲜的。”   “好的,知道了,燕总。”保姆说,看燕绥往大门走,又说,“早餐好了,不吃了再走吗?”   燕绥没回话,径直往大门走去,手机没电,他也不想打电话给林越,随手抓起一把车钥匙,打算今天自己开车去公司。   前脚刚进办公室,陈秘书就跟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急?”燕绥脱了外套,坐到办公桌后边的办公椅里问。   “庆丰旅业的范总愿意再降价百分之五出售他的公司,急着问你要不要,一大早给我打了三四个电话,像催命似的。”陈秘书挂好燕绥脱下的大衣说。   “你怎么回答?”燕绥问,陈秘书跟了他爸十年,早就是商场老狐狸。   “我说您恐怕不愿意,让再降百分之三,您或许会考虑,他犹豫半天,说想一想。”   “你去查查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先不急着回复他。”庆丰这些年运营的不错,一直是盈利状态,没必要如此火急火燎的要脱手。   “顺便查下他还跟哪些公司联系过。”燕绥一边给手机插上电源线一边说。   “好。”陈秘书应声。   “没什么其他的事,你先去忙吧。”燕绥说。   “对了,昨晚你那个……来找你,在公司门口等了差不多两三个小时,谁说都不顶用。”陈秘书说,他实在不想管老板这些私人的事,但人跑到公司门口来,总归是不好看,人家保安人微言轻,不明真相,也不敢乱来,万一呢……那饭碗就得整没了。   “谁?”燕绥一脸莫名其妙,总归不会是言央。   “我哪认识,一年轻男孩儿,长得标标致致的。”陈秘书说,一脸“搞什么名堂”的表情。   “好了,我知道了。”想了想,燕绥无情地补充说,“下次再有类似的,直接叫保安赶走,赶不走……拖走也行。”   “……”   “还有事吗?”燕绥看陈秘书一脸看冷血动物的表情,问。   “没有,那我先去忙了。”陈秘书说着,出了办公室。   手机充了电便自动开机,“叮叮叮”地一阵响,争先恐后的。   燕绥拿起来粗略扫了一眼,多是电话,点进去,刚才说的范总有两个未接电话,其余就是些可有可无的,除了那个醒目的红色“央央”。   十一个未接电话,看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半,燕绥盯着电话,心说“难不成是昨天早上扔下主动献身的他走掉,以为自己烦他了,所以慌了?要打电话来道歉?”   想到这里,燕绥索性不去管那十一个未接电话,心里想着让他慌张一下也好。   今天肯定还会给他打电话,他等着就好。   公司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合同,做不完的决策,燕绥没来由的一阵烦闷,“啪”的一下,大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震得旁边的桃美人都颤了颤。   外边天色将暗,言央没有再给他打电话。   头疼。 第16章 黑卡   哈城的天黑得早,刚过五点,外面就麻黑一片。   燕绥站在落地玻璃前,抬眼看去,公园里一串串路灯像一条条蜿蜒的蛇,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蠢蠢欲动。   今天的大雪一直没停,他也好久没有带言央好好出过门了。   “言央。”燕绥恨恨地想,“为什么他就不能因为那些疯传的风流韵事质问他一句?为什么在自己故意冷落他的时候不主动给他打个电话?为什么身体明明不舒服的时候还要费力迎合他?为什么平安夜以来受了那么多委屈跟痛楚,还可以毫无怨言地一丝不挂地躺到他的身下?”   让他爱得如此患得患失。   等天完全黑下来,燕绥终于按捺不住,拨通了言央的电话。   按捺不住的始终是他,他不想让言央感觉自己离不开他。   偷偷地跑回去抱着人睡一会儿的事,他没少干,言央睡觉跟磕了安眠药似的,睡得死死的,竟一次都没发现。   想到这里,燕绥不自觉地轻扯嘴角,露出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随着电话里一声一声的“嘟嘟”,燕绥的笑逐渐凝固、消失……   言央竟然没有接他电话。   从来没有过的事,言央几乎不出门,更遑论现在天已经黑了。   陈秘书推门进来,跟燕绥差点撞在一起。   “燕……总。”等陈秘书喊完,燕绥都走到电梯间了。   一路风驰电掣,就差直接闯红灯了。   燕绥在车上又打了两次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状态,燕绥突然就想发脾气。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一边神经质地质问凭什么,一边担心人是不是上回在雪地里冻得太狠了,还没有好全,在家里晕倒了?摔倒了?还是……怎样?   上回那个老王八蛋,要是央央有什么事,他要叫他直接完蛋,伤敌一千自损八千他也干。   燕绥几乎是小跑着回的家,电梯开合的时间他都觉得太久,等的颇不耐烦。   开门,是燕绥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场景,他哪回回来不是灯火通明的,这回竟然是黑黢黢的。   言央呢?他的央央呢?他那怕黑怕得要死的央央呢?   推开卧室门,燕绥摁亮灯,卧室里整洁干净,窗帘拉得不留一丝缝隙,被子平整地铺在床上,两个枕头并排放着,书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机,还有言央最宝贝的“萨博”手办。   燕绥松了一口气,心想,“他只是出门忘记了带手机,他总会有点他自己的事。”   燕绥往后捋了一把头发,感觉自己这么大一个总,怎么像个神经病似的,自己还没破产呢,言央怎么可能舍得主动离开。   打定主意,燕绥打算就在这里等言央回来。   看到他待在家里,言央怎样都会高高兴兴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现在特别想看言央的笑,暖暖的,浅浅的。   燕绥有时候特别希望自己没有听到那段对话,他就可以当作言央是爱他的,因为爱他所以跟他来哈城,因为爱他所以学做川菜,因为爱他所以不嫌麻烦做那些复杂精致的中式点心,因为爱他所以毫无保留地与他交欢。   那段对话就像一根刺,卡在燕绥的心里,时不时刺一下他,刺一下他,刺得他的心脏漏了风,再不能全心全意地爱言央。   洗了澡,燕绥回到书房,他那工作,只要他愿意操心,就是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也没个完。   等最后一个视频会议结束,燕绥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电子时钟,夜里十一点,从他打电话没人接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小时。   言央还没有回来。   在书房里走了一圈,燕绥又去卧室转了一圈,言央平时白天都不出门,何况晚上,他那么怕黑,一个燕绥不能接受的想法冒了出来。   言央离开他了。   衣帽间?   燕绥快步往衣帽间走,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咚咚”声,好紧张,像命运之神已经给他下了判决书,他现在就要去面对结果。   衣帽间的中岛台,一个大尺寸的首饰柜,上下四层抽屉,他送给言央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燕绥单手搭在抽屉拉手上,没来由地开始发抖。   心一横,猛的拉开。   第一层满的。   第二层满的。   第三层没少。   第四层没少……   他不是说他是金主吗?他不是喜欢钱吗?   为什么值钱的都在,他的央央却不见了。   燕绥快步去到卧室,拉开言央书桌左边最下面一层抽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里是言央放他自己证件的地方,现在里面只孤孤单单地躺着一张信用卡。   黑卡。   他给言央的。 第17章 偏又不肯温柔豢养   凌晨两点。   屋里灯光大亮,刺眼,仿佛嘲笑。   黑卡里的钱,言央一分没动过。   燕绥去看了监控,言央离开了,今天……不,是昨天早上,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认为言央喜欢的那些,或者说贪图的那些值钱的东西一件都没有拿走,连他买的日常服饰都没有带走一件,更别说笔记本电脑,手机了,如果可以,是不是连身上的衣服都不屑穿走。   还有,那个手办,那个他最初买给他的手办,他曾是那样宝贝着。   思维像是被打开,很多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此刻像野草一样从燕绥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冒出来,肆意疯长,紧紧覆盖在他身上,越覆越紧,几近窒息。   言央什么都没带走,屋里却空荡荡。   坐在客厅沙发里,燕绥垂着脑袋,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的肩膀在抖,整个身体都在细细颤抖。   到底哪里错了?   勉强冷静下来,燕绥开始想言央会去哪里?不想不要紧,一想,燕绥感觉心一抽一抽的疼。   来哈城五年,言央几乎在家待了五年,除了他跟林越,还有戚画,言央不认识任何人,所以……他到底是怎样坚持过来的。   老家?他只知道他是海南的,有一个奶奶还在,其他一无所知。   还有谁?燕绥抬起头,用双手抹了一把脸,他只知道一个花群一直跟他有联系,可是人远在国外。   一通胡思乱想,猜测迷惑,头顶的灯没了光辉。   天亮了。   燕绥盯着外面愣愣地想,昨天,言央就是这个时候走的吗?他该去哪里找他,哪里才能找到他。   拿出手机,燕绥想给戚画打个电话,他知道他跟花群一直有联系。   翻开通话记录,十一个红色的未接电话刺痛了燕绥的眼,他打电话是要跟自己说什么?   突然,灵光一现,一个词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离家出走”。   “没错,言央一定是离家出走了,他什么都没带走,肯定还会回来的,还会回来的。”燕绥想着,激动地站起来,捏着手机在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电话猛的炸响起来,震得燕绥手心发麻,是范总。   “燕总,早……”   “这件事你找陈秘书。”燕绥说完便挂了电话,他现在能接他的电话就算开恩了。   可怜人家范总还一句招呼没打完呢,一大早上的就吃了闭门羹,果然流年不利。   重新坐回沙发,燕绥把手机扔得远远的,一副看着就烦的模样。   看着就烦的手机好死不死的又响了起来,燕绥懒得接,反正不管是谁,都不会再是言央了。   手机看不懂人脸色的契而不舍的响了半天,燕绥现在不光是看着烦,听着更烦,他妈的,到底是谁发明的这玩意儿。   “什么事?”燕绥说,语气不善。   “呃……今天我还休假吗?”林越问,问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不知道他家老板一大早这是怎么了。   “休,休到通知你的时候。”燕绥没好气的说。   “那……那……”林越不敢问哪,他想问这样休有工资吗?那要是休个十天八天半个月的,他不就得喝西北风……噢,东北风比较合适。   “工资按时发,不会少你一分。”燕绥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一句话便免了林越的后顾之忧,   林越开心得要飞起,赶紧拨了言央的电话,人上次说的吃饭呢,这么好的机会,他能放过?   “你是谁?”燕绥接起电话,眼看马上就没电了。   “你是……”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林越?你怎么有言央的号码。”燕绥问。   “燕总,你在言言那里啊,他上回说请我吃饭啊,这不……这不正好有时间吗?”林越大着胆子说完。   “他没时间。”燕绥丢下一句,无情地挂了电话。   “靠。”林越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无语,他家老板也太霸道了,央央央央不让叫,蹭个饭都不行。   林越的电话言央没有存,燕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打开了言央的手机通讯录,列表里只有三个名字,他的联系人竟然只有三个,燕绥瞬间泪目,自己太残忍了。   言央就像一条不小心被搁浅的漂亮美人鱼,被他在海岸线发现,抚摸他,逗弄他,当然也喜欢他,因为发现了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瑕疵,便残忍地看着他身上的水分一点点蒸发,等蒸发得差不多了,便大发慈悲地洒点水给他,看他又生龙活虎一阵,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他不让美人鱼回归海里,也不带回家。   他明明喜欢他,却又偏不肯温柔豢养他。   透过朦胧,那两个人他现在一个都不能联系。   奶奶,他应该怎样跟他解释,另一个,他也不想联系,燕绥对他,一直心有芥蒂。   无言的放下手机,燕绥一屁股坐在言央书桌前的椅子里,他相信言央肯定是气他不接电话,想吓吓他,他就在这里等,言央一定会回来的。   如果言央真的只是爱他。 第18章 花群回来了   书房成了燕绥的临时办公室。   连日的大雪停了,太阳光彩夺目地斜斜挂在天上,屋里暖气充足,从十楼的窗户望出去,燕绥有点忘了四季。   “咳咳……你这是抽了多少烟?”戚画边咳嗽边伸手开窗户,“弄得跟人间仙境似的,咳咳……”   燕绥没搭腔,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里,抬手又狠狠吸了一口,才把剩半截的烟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掐灭,烟灰缸里已经躺着七八支燃尽的烟头。   “花群回国了,今天晚上到。”戚画说,转身坐到书桌另一边的单人真皮沙发里。   “你告诉他的?”燕绥问,嗓子有点哑,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烟抽得太多了。   “不是,他好几天都联系不上言央,昨天打电话叫我来看看,我跟他讲了。”戚画说。   燕绥深吸一口气,才想起言央的手机根本就没再充电,不然,花群应该会更早知道。   “当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正好花群回来了,你当面问清楚吧,反正现在人也走了。”戚画   说,完了又忍不住叨叨,“真不知道你那嘴是长来干什么的。”   燕绥当然要问清楚,那是他的心病。   “对了,刚才上电梯,听两个中年女人好像说什么停电,言央不是最怕……”   “哪天?”燕绥“唰”的站起来,没等人把话说完。   “我哪知道,就听了那么一耳朵。”戚画说,他知道言央怕黑,才竖着耳朵听了那么十层楼的时间。   燕绥失神地跌回椅子,他明白了,就是那天,言央给他打了十一个电话的那天,是在向他求救。   言央的离开不是生气,不是吓他,是绝望,是心灰意冷。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言央有多害怕黑暗,那些抱着他瑟瑟发抖的夜晚,那些像是要嵌进他骨肉里的夜晚,言央整整用了一年时间才能在不开灯的夜里睡觉,必须有他抱着,脸埋在他怀里一整夜都不会离开半分。   “怎么了?”戚画定定地问。   “央央不会回来了。”燕绥轻声说,像自言自语,眼眶瞬间红得厉害。   “……”   沉默半晌。   “你准备怎么办?”戚画问。   “不知道。”燕绥说,声音都哑了。   脑袋里一团浆糊,连日里本就摇摇欲坠的希望因为这一消息像肥皂泡沫般纷纷破灭。   戚画哑然,平日里杀伐果断的燕总竟然也有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书房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两人都再没说话,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言央像是从地球消失了一样,什么记录都查不到。   “啪”的一声轻响,微弱的火光一闪而过,燕绥点燃了一支烟。   “唉,那我先走了,晚上接了花群再过来,他肯定是会连夜来一趟的。”戚画叹口气说。   “嗯。”   “少抽点。”   燕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又吸了一口。   戚画又叹一口气,开门走了。   花群搭乘的飞机九点降落,戚画八点就到了机场,他是渴望见到这个人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的这种扯不断理还乱的甜蜜情愫,身边多得是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戚画偏偏看谁都不如他。   九点一刻,戚画顺利接到了花群,散乱的人群里,戚画一眼便认出了他,即便戴着口罩,也挡不住那份桀骜不驯的漂亮。   “你眼神儿可真好,这样都能认出我。”花群说着,摘下黑色口罩揣进羽绒服兜里。   “你跟他们不一样。”戚画笑着说。   “哪里不一样?”戚画扫了一圈周围,妈的,只要是个男的都好高一个个的,又上下打量一下戚画,比他高半个头,“你是说我矮?”   “我没有这个意思。”戚画双手插兜,继续说,“我是说你气质出尘,超凡脱俗,比他们都好看。”   “你是不是欠揍?”花群怒睁着眼,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戚画脑海里闪现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对面的人也是这样奶凶奶凶的,一点不吓人,倒是可爱得很。   “你行李呢?”戚画正经地问,脸上还笑着。   “店里。”花群没好气地说。   “什么店里?”戚画问,不明所以。   “商店里。”花群拖长声音说。   “你就这样……空着手来的。”戚画笑得更欢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我还要给你带礼物吗?”花群像看弱智似的看着戚画,“我漂洋过海几万里,还要随身带着换洗衣服,我有病啊我。”   “说得有理。”戚画偏头想了想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受教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停车场。   “你车呢?”花群问。   “就这个。”戚画说,替花群拉开了银色大G的副驾车门。   “车不错。”花群懒懒的看了一眼,评价道。   “你喜欢就好。”戚画说。   “走吧。”花群说着,抬腿坐了进去,“去找那个王八蛋。”   “……” 第19章 不乐意   戚画跟花群到的时候,燕绥还是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里,手里夹着快燃尽的烟,仿佛从戚画离开以来,便一直没有走动过一样。   “吃饭了没有?”戚画问。   “他还吃得下。”花群接过话,不是问句,是带着怒气的肯定句。   “所有联系方式都试过了吗?”燕绥平静地问,问的花群。   “你还好意思问我,我他妈……我他妈要能联系上,我还漂洋过海跑这里来。”花群气急败坏地说道,换以往,他哪次跟言央联系,不是立马就能联系上的。   “先坐,好好说话。”戚画拉着花群的胳膊说。   “我为什么要跟他好好说话,他把央央都弄丢了。”花群说,鼻子发酸。   燕绥吸烟的动作明显怔了一下,没有答话。   “先坐下再说吧。”戚画见花群站着不动,红着眼忿忿地盯着燕绥看,显然是气狠了。   戚画索性走到花群面前,双手扶着人两边肩膀,把人按进下午他坐过的那把单人真皮沙发里。   “你到底怎么他了?燕绥,央央那么喜欢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得有多伤心难过才会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花群红着眼睛质问。   “你当初为什么打听我?”燕绥问,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面无表情。   “什么?”花群犹豫了一下才问,一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在宿舍说的话我听到了。”燕绥说,眼睛却盯着烟灰缸。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说什么话了?我们说的话多了。”花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斜了燕绥一眼,心里骂人是个神经病。   “他说,我是……”“金主,大款”这样的字眼,燕绥突然就说不出口,还有意义吗?他被这几句话折磨了五年,他也折磨了言央五年。   “噢……我明白了,燕绥你个王八蛋,你是说央央跟你走是看上你的钱?是不是。”花群站起身,定定看向燕绥,眼神里全是冷笑。   花群想起来了,他走之前是去打听过燕绥,想去打听一下人的人品,他不放心言央跟人走,他记得回来还跟言央开玩笑来着,说他以后都不用工作了,人家里有的是钱,还是未来继承人。   “既然你这样想央央,为什么还要带他走?”花群冷冷地问。   燕绥的手伸向书桌上的烟盒,又抽出一根烟,不作声,他当然是因为爱,因为不甘心。   “你就是看央央长得漂亮,想带来这里占为己有的玩一玩,对不对?你家大业大,他就是再怎么能花钱,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是不是?”花群说,他一向口无遮拦。   “花群。”戚画倒是轻柔地喊了一声,又对燕绥说,“别抽了。”   “怎么了?我这样说,你也有意见?”花群又冷笑着看向戚画,无差别攻击。   “因为掐头去尾的几句话,你把央央人都逼走了,这五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怪不得我总感觉他不开心,问他,不是说天气不适应,就是说接的稿太多,累了。我他妈还纳闷,他去的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四五年了还没适应天气。”花群说着,仰着头忍泪。   戚画走上前拍了拍花群的肩膀,以示安慰,可这安慰似乎不顶用。   “燕绥,你太过分了,当初你一句让他跟你走,他把刚租好的房子退了,工作不要了,他无依无靠,本来已经可以在苏州安定下来,就因为你一句话,什么都不要了,央央那么喜欢你,我在几万里之外都感觉得到,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他用过你多少钱,你也不知道吗?我跟他买个一千块的礼物他都不肯收,吃饭超过一百块就要跟我AA制,走的时候,我怕他来这里一时找不到工作,偷偷塞了两万块现金给他,他又趁我不注意偷偷塞回给我,他是那种爱钱的人吗?他要是爱钱,还轮得到你?他现在走了,卷走了你多少财产?你个混蛋,王八蛋,渣男,不是东西。”花群破口大骂,真替言央不值,替言央心疼。   “我错了。”燕绥终于说话,声音嘶哑,手里的烟已经揉碎,手指骨节泛白,是用了大力。   戚画倒是愣了一下,没想到燕绥会认错。   “呵呵,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你就在悔恨里过一辈子吧,我诅咒你一辈子得不到真爱,你就跟钱过一辈子吧。”花群恶狠狠地说,一屁股重新坐回沙发里,脸扭向一边儿,谁都不看。   戚画看人这样子,很不地道地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沉默一会儿,还是戚画先开口,“燕绥,你打算怎么办,人肯定是等不回来了。”   “我去趟央央老家。”燕绥说。   “什么时候走?”戚画问,“我陪你一起。”   “我也去。”花群扭过脸说。   “行。”戚画说,“我现在就订机票。”   “言央是哪里的?”戚画一边划拉手机一边问。   “海南。”   “海南。”   燕绥跟花群同时开口,互相看了一眼,燕绥是看,花群是瞪。   “这么远,我的妈,飞机要飞六七个小时。”戚画看着手机说,“最早的明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其他都是下午六点后的了。”   “上午。”燕绥简单地回应。   没一会儿,戚画便定好三张机票。   “你是重庆的?”戚画捏着花群的身份证问。   “你有意见?”花群没好气的说,“你不认识字啊。”   “认识,认识,怪不得。”戚画说,完全无视书桌后正陷在悔不当初里的男人。   花群一把从戚画手里抽走自己的身份证,赠送白眼一个,自顾自的出了书房,往门口走去。   “那明天我们在机场登机口汇合。”戚画对燕绥说。   燕绥心不在焉地回了个“好”。   追出门去,花群正盯着电梯跳动的数字,呆呆的等电梯。   “今晚去我家住。”戚画说,不是征求意见,是邀请。   “不去。”花群一口拒绝。   “明天一早就走,商店都没开门,你总要换衣服吧?”戚画说,“海南现在应该也不冷,你穿这身也不合适。”   “你家卖衣服的?”花群没好气的问,把脸扭一边,心里的气还没散。   “差不多。”戚画说,笑笑的,“干嘛不看我?”   “你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你跟那个燕绥就是一伙的。”花群说,还是扭着脸。   “不是,我怎么跟他一伙了,这种事,怎么一伙?”戚画无语,人不看他,他就走到人脸的那一边看人。   所谓山不就我,我就山。   “反正我去住酒店。”花群还是说。   “这里像样的酒店都有燕绥的份儿。”戚画说,专门刺激人,“你住酒店不是给他送钱吗,你乐意?”   “不乐意。”   “那不就得了。”   “我住不像样的。”   “……”   戚画无语,这人不仅辣,还倔得很。   一晃神的工夫,花群人就进了电梯,戚画赶紧用手挡了一下门,跟上。   一番审时度势,利弊分析外加连哄带骗,十五分钟后,戚画终于把这小倔种骗……噢,是带回了家。   下面是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偷个懒,今天字数不够,没时间更了。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   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先辈,   人们用大理石纪念他们的幽灵: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边境阵亡的我父亲的父亲,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   蓄着胡子的他死去了,   士兵们用牛皮裹起他的尸体;   我母亲的祖父——时年二十四岁——   在秘鲁率领三百名士兵冲锋,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幽灵。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   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第20章 蹭啊蹭   从哈城到海南,到市到县再到村,等三人按照言央身份证上的地址找到地方时,已经下午六点。   “是……是这里吗?”戚画问。   始料未及的景象,入眼三间平房,大门紧锁,门口一个小院坝,稀稀拉拉的树叶散落其中,随傍晚的微风不断变换着方向,荒凉萧瑟,一看就有些日子没人住了。   燕绥默不作声,死死盯着水泥墙上的门牌号,不可能错,这个地址,他这几天早已烂熟于心。   “找人问问。”花群说着,四下张望。   这里不算偏僻,平整的水泥路几乎通到家家户户,一路所见多是三四层的楼房或洋房,只有这一处平房显得格格不入。   “燕绥,燕绥。”戚画连叫了人两声,“走吧,找人问问。”   下午六点,哈城的话,天早就黑透了,这里依旧天光大亮,气候也温暖得很。   夕阳的金色余晖透过路边依旧茂盛翠绿的树木洒下斑驳的光影,燕绥回身,一阵恍惚。   三人往前走了二三十米,便看见一幢三层小洋楼,从敞开的院门可以看到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吃晚饭。   说是一家人,也只是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夫妇跟两个小孩儿,男孩儿看上去十二三岁,女孩儿估计四五岁的样子。   这是当代中国最常见的农村现状,年轻人外出打工谋生,老人小孩儿留守家中。   要是他们晚些日子来,看到的就会是另一种景象了。   “叔叔,阿姨,你们好。”花群走近院门礼貌地搭讪。   “你……你们是……”听到声音,院子里的老头问,人已经起身向他们走了过来。   “请问,那边那家是言央的家吗?”花群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问。   “是,那是小央的家。”老头看着花群手指的方向说。   “他们家人呢?”花群又问。   “走了,就一个老太太,上个月走的。”这回接话的是院里的老太太。   “走了?走哪里去了?”花群说,一时没往那方面想。   “天上,变成星星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老头身后响起,是小女孩在说,完了又怯生生地补充道:“奶奶说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   “什么……”花群有些接受无能,茫然地看向身侧的戚画,眼神是询问,他怀疑他听错了。   戚画拉住了花群的胳膊,紧紧不松手,意思是花群没听错,冷静一点。   而两人身后的燕绥站立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眼神空洞,像丢了魂似的。   上个月,上个月,上个月……   他那时候甚至都没有问言央一句“你回老家干什么”。   燕绥想起言央回来那天,他没有回他的信息,没有接他的电话,更没有去接他,甚至当天晚上都没有回去看他一眼,虽然他那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心一阵阵抽疼,燕绥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真的是个混蛋。   “央央上个月回来过?”花群转身看向后面呆立的燕绥,双目通红地质问,“央央回来过,你不知道他回来干什么?”   燕绥只是僵硬地立着,这已经是答案了。   “大叔,那言央还有什么亲戚在这里吗?”戚画问,抓着花群胳膊加了力气,死死的,戚画真怕人扑上去打燕绥一顿。   “小央那孩子可怜啊。”老头叹了一口说,“进来说吧。”说着侧身往旁边让了让,又对老太太说,“你去炒两个菜,他们这时候来应该还没吃饭吧。”   “饭就不吃了。”戚画赶紧说。   “也没什么好吃的,就自己种的菜,不值什么钱。”老头说,看得出来是个很热心善良的老人。   “那谢谢大叔。”戚画说,拉完花群进院子,又去门口拉杵在那里,好似灵魂已经出窍的燕绥。   “你俩吃完了没有。”老头对大些的男孩儿说,“扬扬,吃完了进屋写作业去。”又对小女孩儿说,“去灶房找奶奶去。”   打发走两个小孩儿,老头才说,“你们是小央的……”   “朋友。”戚画说。   老头点了点头,没再问别的,只说,“你们要是来这里是找小央,那就来错地方了。”   “为什么?”   戚画跟花群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燕绥则眼巴巴地望着老头。   “小央家的事,在我们这十里八乡都不是什么秘密,看你们好像并不知道,要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你们专门大老远的跑来一趟。”   “什么事?”花群急着问,能有什么事,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也没管老头怎么知道他们是从老远的地方来的。   “那我就直说了。”老头说,“小央的妈偷男人,被他爸发现,当场就把两个人杀了,过后他爸自杀,不过,他妈当时没死,送到医院挺了几天才走的。”   这不可谓不是一个惊天霹雳,饶是戚画,也被震惊得说不出来话。   太匪夷所思了。   “当时大半夜,警车哗哗响个不停,村里的人都被吵醒了,没有不去看的,我看到小央被警察从房子里抱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抖得不成样子,那时候他应该和我小孙女一样大,真是可怜啊。”老头说,“发生这么吓死人的事,他那些亲戚谁还敢收养小央,后来还是原老师……就是小央奶奶给收养了,原老师好啊,对小央好,对小央好啊。”   “现在,原老师走了,人是火化的,也没葬在村里,你说他还回来干什么。”老头顾自说着,长叹一口气。   饭肯定是没吃成,走的时候戚画给两个孩子一人塞了两百块钱,说让孩子买零食吃。   从市区租的车子停在大马路一块凸出来的地方,走出去差不多要十分钟。   天已经黑了下来,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清冷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满天的星星。   花群走在前面,边走边抹眼泪,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了,偶遇几个收工回家的老头老太太,老远还在回头张望。   言央只跟他说他是孤儿,奶奶收养了他,没说过还有这么血腥残忍的过往。   戚画默不作声的递了纸巾过去,见花群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没有要接的意思,戚画索性挨近两步,要替他擦。   “莫挨老子。”花群挡开戚画的手,凶道,“你们两个渣男。”   “……”戚画冤得很,他怎么又渣了?看人伤心着,也舍不得回嘴。   刚才手上的纸已经掉地上,戚画重新抽出一张,还是固执地要替人擦。   花群不识好的往后退,一脚踩空,戚画伸手抓了个空,花群掉进了水泥路下面的田埂里。   “王八蛋,戚画,你就是个王八蛋,还有你,燕绥,你赔我的央央。”花群在下面精神饱满地骂人,哪里像一天没正经吃饭的人。   戚画哪管他的骂,已经跳了下去,打横抱起这不安生的人从旁边的小路上回到水泥路面。   “怎么了?”戚画放下人,看花群呲牙咧嘴的。   “脚……好像崴了。”花群说。   “得。”戚画四周看了看,离车应该还有五六分钟的距离。   燕绥自顾自的往前走,像没看见这一幕,他哪里还看得见,他什么都看不见。   燕绥终于知道,为什么言央那么怕黑,而停电后的黑暗对他意味着什么,老头终究也只是个看客,亲身经历的人,只有言央。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看着眼前的两个大活人,戚画腹诽。   “上来,我背你。”戚画对花群说,好歹另一个还知道往前走。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花群的倔脾气又来了。   “上来,听话,不闹了。”戚画站在花群前面,弓着背让花群上来。   花群心不甘情不愿的趴到了戚画背上。   戚画托着人屁股掂了掂,说:“这么瘦,这么轻,是怎么有力气骂我的?”   “你……”   戚画等着人开骂,半天没声音,背上的人一动不动,感觉脖颈有微凉的液体划过,戚画顺势用手捏了捏花群的屁股肉,“睡着啦?流口水了。”   “你才流口水。”花群说,声音哽咽,是在无声地哭。   “好好好,我流口水。”戚画又捏了捏人的屁股肉,不跟人较劲儿。   花群在戚画的后颈蹭啊蹭,蹭啊蹭,眼泪鼻涕全蹭人身上,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戚画认了。 第21章 哭出了声   失魂落魄地回到哈城,燕绥强打起精神去了趟公司,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在外现身。   “还是没有消息吗?”燕绥问,缓缓吐出一口烟。   “暂时没有。”陈秘书说。   此刻心里纵然有十万个为什么,但陈秘书不敢多问,传言他们燕总在外情人无数,上回还无情到直接拖人,怎么到这儿,就茶饭不思,不仅亲自从鸡头跑到鸡脚去找人,还萎靡不振到连公司都不想要了的节奏。   “你先去忙吧。”燕绥缓慢开口,抬手又想吸一口,发现烟已经燃尽,一截烟灰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落,一如他的心。   什么出行方式都已查过,除了查到言央在离开的当天下午三点在银行柜员机取了一万块现金,其他什么记录都没有。   像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该去哪里找?言央是故意在躲他吗?他就那么不愿意再见到他吗?   老家,那个燕绥抱有最大希望的地方,不仅奶奶已经不在,竟然还有那么血腥残忍的往事。   燕绥只要稍微想一下,连呼吸都感觉是痛的。   回家,卧室已经收拾过,干净整齐,跟言央走的那天一样。   他跟言央最多的交流就是在这张床上。   燕绥在情事上称不上温柔,他总是半是本能半是不甘地对言央予取予求,而不管他怎么弄,言央都会迎合,哪怕痛得直冒冷汗,难受得几天下不了床,也不会对燕绥说一句不要。   言央怎么这么能忍耐。   燕绥颓然地坐到书桌前,笔记本电脑的密码试过几次,都提示密码错误,燕绥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那天,是几月几号来着?   文化节的前一天,用手机查一下就知道的事,随着数字的输入,电脑顺利解锁。   桌面却干净得像言央的脸,除了系统自带,只有几个接稿跟画画的软件,社交软件就一个微信跟微博,以上,全部是退出状态。   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只剩等待,等陈秘书那边,等花群那边,他也并不确定花群就算有消息,是否愿意告诉他。   电脑屏幕的壁纸是一张系统自带的满是青草的图片,怕是从买回来从未换过,书架上的书很少,多是素描本,大小厚薄不一,成排成排。   燕绥随手抽出一本,翻开,只画了两张动漫人物便空着了。   又抽一本,崭新的,再抽一本,第一页是一只透明玻璃水杯,第二张是一只青花瓷碗,第三张是餐桌一隅,接下来半扇窗户,水晶吊灯、花瓶、烟灰缸……   燕绥越看越熟悉,这些全是这房子里的东西,翻到最后一张,是燕绥的脸,身体却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形态,下边配了一段文字,“昨晚的燕绥好野蛮,他一定不是人类,至少不是纯人类,他一定有野兽基因。”   燕绥扯起嘴角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泪目了。   把本子放回书架,最底层几本大小厚薄一样的本子引起了燕绥的注意。   统共五本,是最普通的硬壳牛皮纸封面,全部16开大小,不算很厚。   燕绥依次排开,因为每本的封面都标注了时间,第一年,第二年到第五年。   是他们的五年。   准确的说,是四年九个月,他们在万物复苏的春天相遇,在天寒地冻的冬天分离。   像是对待珍稀文物似的,燕绥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是一张素描,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文字写,“他好高啊,身上有温暖的香味儿。”   是停电那天的他跟言央。   翻一页,是他坐在图书馆窗边的位置看书,文字写,“感觉自己像跟踪狂,要千万躲好。”   燕绥想起,那段时间心里很烦躁,试图用看书来平息,他并不想一毕业就回哈城,可是他父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下一页,他挥动羽毛球拍的瞬间,文字写,“花儿说他跟羽毛球有仇,我却看不出来。”   下一页,萨博手办,文字写,“他叫我小迷糊,我喜欢他这样叫我。”   下一页,他打着伞,文字写,“喜欢下雨天。”   下一页,两个男人接吻的侧脸,写,“他亲我了,原来接吻是这样的感觉,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   他大笑的,写,“他像太阳,温暖又耀眼。”   燕绥看着发愣,他有如此开怀笑过吗?   两个男人相拥在一起,写,“感觉好幸福啊。”   他懒懒散散坐在石阶上,写,“喜欢他。”   他吃梅花糕,写,“他喜欢吃中式点心。”   他喝奶茶,写,“他喜欢喝甜甜的饮料。”   他半裸的身体,写,“想跟他做……那种羞羞的事。”后面缀一个害羞的涂鸦表情。   他的全裸,写,“我们做爱了,我是第一次,感觉奇妙又舒服,不过,开始有点疼。”   他离去的背影,写,“大雾四起,偷偷藏匿,我在无人处爱你。”   “他问我愿意跟他走吗?我当然是愿意的。”   “今天房子退了,房东人真好,还退了押金给我。”   “工作推了,有点舍不得。”   “今天办了离校手续。”   “花儿偷偷给了我钱,我知道他担心我。”   “他不开心,他父亲去世了。”   “他还是不开心。”   “他喜欢吃川菜。”   “开着灯他好像睡得不好。”   “我会做荷花酥了。”   “半年了,他怎么还是不开心。”   “他送我生日礼物,一条钻石项链,什么意思?”   “他带我去看了老虎。”   “我们出去吃了西餐。”   “他说今天不回来了。”   “只要他在,我也可以关灯睡觉啦,虽然还是有点……应激反应。”   “我又学会了一道点心,等他回来,做给他吃。”   “不是节日,他送我手表,为什么?”   “他给我买的衣服好贵啊,我说可以不用穿这么好的,他不高兴了。”   “听说……他外面有别人。”   “他又送我手表,我不想要,怕他不高兴。”   “他喝酒了,我闻到了刺鼻的香水味,不是他的。”   “他三天没有回家了。”   “他又送我手表,他送我这么多手表干什么?还不如送我花。”   “他说他要住家里,不是这个家,是有他家人的家。”   “雪好大,他今天不会来了。”   “雪好大。”   “好大的雪。”   “还是好大的雪。”   “我不喜欢下雪。”   “雪是不会停了吗?”   “雪停了,他还是没来。”   “他送我钻石,好大一颗,他终于发现我不喜欢手表了?”   “他老给我钱,他是担心我没钱用吗?我有的。”   “还是钱,我没告诉他,这三年我赚了五十万,除了给奶奶的和用掉的,还剩四十二万呢。”   “他越来越少回来了,我做菜的手艺都变差了。”   “路过花店,店里的花都好漂亮啊,他什么时候才能送一束花给我。”   “我梦见他送我花了。”   “怎么老梦见跌入一个温暖的地方?”   “又下雪了。”   “听说他在外边好多情人。”   “今天做了三种新点心,他会喜欢吃哪种?”   “他今天在书房抽了三根烟,太多了。”   “他好像很累,我帮不上忙。”   “今天做的菜他没怎么吃,只一样夹了一筷子,厨艺真的退步啦?”   “四年了,我怎么还是不能吃辣?想陪他吃饭,吃一样的菜。”   “买了桃美人,他拿走了。”   “他为什么还不送我花?”   “今天看到一只狗狗,超大只,毛茸茸的,好可爱,我也想要。”   “想养狗。”   “想养狗,大只的那种。”   “他喜欢狗吗?会不会觉得掉毛。”   “还是狗,做梦都梦到养狗。”   “他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我要乖乖的。”   每一段文字都配有一张素描,大部分画的他,各种各样的他,只有最后四页,只有文字,纸张崭新,如下:   “燕绥……”   “燕绥……”   “燕绥……”   “他不爱我。”   合上本子,燕绥伏在书桌上,哭出了声。 第22章 你该还债了   二月。   哈城的雪还在下。   在冰天雪地的清冷孤寂里,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燕绥后悔死了。   言央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燕绥甚至让陈秘书去查近一个月失踪跟自杀的符合言央年龄的男人。   他是真要疯了。   接近疯癫的边缘自然就没了面子里子这一说,他向戚画问了花群的电话号码,主动打了过去,花群答应只要言央联系他,只要言央自己愿意,他就告诉他。   言央刚离开那会儿,燕绥想,只要言央回来,他什么都不再计较,几天没见人,燕绥想,只要言央回来,他一定好好爱他,后来,他一心只想见到人,哪怕远远看一眼,再后来,他只想知道言央在哪儿,现在,他只希望知道言央还好好的活着。   在悔恨与焦灼的煎熬里,时间来到了二月十三,除夕。   一整天,燕绥在家里毛不是草不是地纠结了又纠结,思忖了又思忖,想打电话问问花群言央有没有联系他,生怕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对方一个不高兴不跟他讲实话。   堂堂燕总真是出息了,从来都是别人小心谨慎地看他脸色,揣度他的心思,何曾轮到他去看别人脸色,揣度别人心思?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花群说着,打灯右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他是真急了。”戚画说,他把燕绥疯癫一样找言央的事说了。   “早干嘛去了。”花群不以为然的说,他只要一想起言央这几年里受的委屈,恨不得打燕绥一顿,管他打不打得赢。   “他知道错了,他就是眼里进不得沙子。”戚画说。   花群轻蔑地“哼”了一声,“什么眼里进不得沙子,谁是沙子?他自己偷听别人说话不说,还听一半儿,还断章取义,央央在他哪儿过的什么日子。”   “……”   戚画无言以对。   “还有你,你知道他怎么看央央的,怎么对央央的,为什么不跟我说?”花群又说,猛的踩了一脚刹车,红灯亮了。   戚画感觉这个话题不宜再说,他不想把人弄得不高兴。   “算了,不说他了。”花群定定看着前方,“我也有错,我不该跟央央胡说八道。”   “……”   戚画这回真哑口无言了,他没想到花群会这样想。   “其实我今天心情很好。”花群说着,踩着油门继续往前开。   他今天心情确实很好,还特意早早来机场接戚画。   言央下午五点给他打了电话,跟他说新年快乐,说他离开了哈城,说他现在很好,叫他不要担心。   言央并没有刻意躲着谁,只能说一切都是巧合,或者命中注定。   “为什么心情好?”戚画问,看着人把着方向盘就要唱起歌来的样子,果然伤感不适合这人。   “过年啊,为什么心情不好?”花群无所谓地说。   “因为我来了?”戚画不要脸地问,他跟家人吃了午饭就闪人了,他妈追都追不上的那种,年夜饭都没顾上吃,反正他家人多,有他没他影响不大,一样热闹得很。   “你来我有什么好高兴的?”花群说,斜了人一眼。   “你不高兴你这么早来接我,我刚才可听得真真的,你说你在机场等了我一个小时,都快睡着了。”戚画笑笑地看着花群。   “我高兴不是因为你来了。”花群说,气急败坏里带着点孩子气似的害羞。   “嗯,不管因为什么,我希望你天天都高高兴兴的。”戚画说,突然的一本正经。   “干啥子,勒个肉麻。”   这正儿八经的语气吓得花群把方向盘的手滑了一下,一不留神飙出了家乡话,最近家乡话说得太顺口了。   上次去海南后,花群就回了重庆老家,他姐姐在重庆,去年刚回国,开了个配音工作室。   “我听懂了,群群。”戚画说,“你说家乡话真好听,软软糯糯又娇滴滴的。”   “你才娇滴滴。”花群说,“还有,不许叫我群……不许那样叫我。”   “那我叫你什么,花儿?”看着花群红了的脸,戚画故意说。   “随便你吧。”花群说,把脸扭一边,反应自己正开车呢,又红着一张脸看向前面。   “言央给你打电话了?”戚画问。   “啊?”这话题转得有点猝不及防,花群还在不好意思里独自沉浮呢。   “他还好吗?”戚画问,看向花群,“要告诉燕绥吗?”   燕绥爱得千转百回,摇摇晃晃,戚画都看在眼里。   “你要告诉他?”花群问,打灯并入快车道,算是默认言央联系过他。   “我听你话。”戚画说,心里想着,“现在说不说,燕绥过几天也是会知道的,只不过多煎熬几天罢了。”   “神经病,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花群皱着一张脸,心里是愉悦的。   戚画笑笑,“找个酒店。”   “找……找酒店干什么?”花群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你紧张什么?当然是睡觉。”戚画说,“难不成去你家睡。”   “你最好在大马路上睡。”花群别扭地说,车子却轻车熟路地开始七拐八绕,没有要去找酒店的意思。   半个小时后,花群领着戚画进了自己家门。   “你家?”戚画说,“这是几楼?”   进门明明是一楼,怎么进屋往阳台望出去,像在半山腰。   “一楼。”花群简单地说,脱了外套往沙发一扔,难得没有鄙视人没有见过世面。   “你姐呢?”戚画问,上回在海南分道扬镳的时候,花群提过他姐。   “在她男朋友家。”花群说,“她也不住这儿。”   “哦。”戚画了然,“这里很漂亮,也很有意思。”   “你哦什么?你以前来过?”花群问,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扔给戚画。   “第一次来。”戚画如实说,接了水。   “那你就知道漂亮,有意思?”花群说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因为这里有你。”戚画说,挨着花群坐了下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   花群懒得理他。   “不信?”戚画说,挑眉笑看着人。   “你什么时候走?”花群问。   “明天。”戚画说,还是刚才的表情。   “那你来干什么?”花群说,瘪了瘪嘴,来回几千公里,就一个晚上,他突然有点失望,眼神也不由得黯淡了下来。   “怎么?舍不得我走?”戚画看着花群调笑道。   “你最好现在就走。”花群说,知道了人是在逗他玩儿。   “你欠我的,我还没有讨回,我怎么可能舍得走。”戚画逼近花群说。   “我欠你什……”   花群话还没说完,就被戚画掰着脸吻住了嘴唇。   吻得急切又情意绵绵,   “你干嘛?”花群推开戚画,细细地喘着气。   “你都带我回家了,你说干嘛?”戚画逼近,“别说你不想。”   “我……”   “群群,我想什么你不知道吗?”戚画说,“我是认真的,一直都是。”   戚画分开长腿往沙发里退了退,把花群拉到自己身前坐好,抱进怀里,继续说,“我大好年华为你花群守身如玉五年,五年来,我一个人都没看上,看谁都不如你。”   花群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剑眉星目又一脸明媚的男人说着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不动心,他其实早动心了。   “你问你欠我什么,当年,你还欠我最后一步。”戚画说,痞痞地一笑。   “什么……什么最后一步。”花群低着头,明知而故问。   省略……   @记性不好吗   戚画勾唇一笑,平时凶巴巴的,嘴上不饶人,这会儿倒是乖了。   看来是欠调教。   欠调教的花群被剥光洗净后扔进柔软的床里,屋里没有开灯,窗帘大开,晦暗不明的光影里,花群全身白得发光。   戚画居高临下地欣赏片刻,俯身凑近,眼看四片嘴唇就要贴上,“啪”的一声,烟花炸响,新的一年到了。   “新年快乐,群群,你该还债了。” 第23章 随遇而安   “谢谢”。   燕绥点了发送。   正找好时间下决心拨过去的时候,花群发了信息过来。   “央央很好”。   只这四个字,燕绥像是不认识似的,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才理解他们组合到一起的意思。   眼睛已经湿了。   这两个多月,他的眼睛湿过很多次。   谭梅梅问他是不是眼睛不舒服,让他叫医生看看,叮嘱他不要只顾着工作。   燕炔问他是不是被男朋友甩了,还问他谁这么有本事,能把他哥弄哭,她要见见,顶礼膜拜。   燕绥其他没听清,就听清了“男朋友”三个字。   他们算恋人关系吗?他吝啬得连一句喜欢都不肯说。   眼前骤然一亮,窗外天空烟火灿烂。   新年到了。   再不会有人掐着点跟他说一句“燕绥,新年快乐”。   燕绥从不对人说“新年快乐”。   新年的第一天对他来讲,从十三年前便算不得好日子。   他的母亲就是在这天离世。   十三年前的此时此刻,他的母亲似乎已经感受到死神的召唤,正忍受着病痛的极致折磨,对他说,“你的父亲还没死,他会来带你走,你跟他走。”   母亲当然没有这么轻松的说出来,就这三两句话,便断断续续说了好几分钟,说得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   燕绥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等到最后才跟他讲这些。   从他记事起,母亲便跟他说,他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死了,他也早已接受自己没有父亲的事实。   多年后,父亲才告诉他,当初父亲隐瞒已婚的事实跟母亲交往,一年后东窗事发,母亲毅然决然的离开父亲,带着还是胚胎的他回了缙云。   当然,至于东窗事发后发生过什么,父亲没详细说,如今,也只有鬼知道了。   三年后,父亲才知道他的存在,父亲想认回他,原配夫人跟母亲都不同意。   现在想想,这两个女人都是可怜人,一个早早离世,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一个一生要强,终也逃不过命运的无情安排。   燕绥不止一次地想过,他的情感洁癖跟执拗一定是遗传自他母亲。   母亲患的肝癌,发现便已是晚期,时间像是突然提了速,燕绥亲眼看着母亲迅速地消瘦,苍白,了无生气。   燕绥记得那天早晨雾很大,久久不散,空气里满是烟花爆竹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   自此,新年第一天,便成了他母亲的忌日。   也是后来每一年他雷打不动回缙云上香祭奠的日子。   今年的缙云跟往年不同,来了一个人,一个燕绥悔不当初,心心念念的男人。   怪只怪燕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并未留意田间的白色小电驴,以及小电驴不远处正欣赏落日的男人。   或许,上帝也觉得现在还不是他们该相见的好时候。   言央坐在田埂边的青草地里,双手撑在身后,半仰着上身,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点地褪去,无比轻松。   言央喜欢缙云,这里街道干净整洁,绿树成荫,气候宜人,也四季分明,还是燕绥的故乡。   听这里人说话,看他们做事,言央都无端感到亲切。   言央离开哈城不是因为不爱燕绥,而是对燕绥爱上他不再抱有希望。   他不愿意等到燕绥讨厌他,嫌恶他,再像扔垃圾一样扔了他。   主动离开,或许能保留最后一丝美好与体面。   爱本身就是一个人的事,是自由自在又万般难言的灵魂之旅,如果因为对方没有像自己爱他一样爱自己就心生怨恨,那也不叫爱,那是占有,是交换,是道德绑架。   即使这样,离开那天,言央无疑是彷徨无助,心灰意冷的。   失望是不可避免的,但并不是怪罪。   一个人在天寒地冻里漫无目的地走了老半天,言央不觉得累,不觉得饿。   抬头,巨大的摩天轮出现在眼前,他曾远远看到过几次,想坐,但从未坐过。   “你好。”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看着身旁跟自己差不多年龄的男人,言央问。   “对,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男人说着,递给言央一张名片。   名片上印着“闻声文化”,言央看了一眼,没接。   男人见人不接,很自然地收回了手,也没感觉尴尬,“不好意思,我跟了你一上午,你都没发觉?”男人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现在要去坐摩天轮,你要去吗?”言央问。   男人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说,“好,一起。”   就这样,言央跟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坐了摩天轮,一起吃了午饭。   男人叫阮裴,专门拍摄制作短剧,名片上的“闻声文化”便是他们公司名字。   说是公司,不如说是团队,拢共就四个人。   新拍的短剧现在就缺一个合适的男主,阮裴回公司的路上无意瞥见了言央,没什么道理可讲,便跟了一路。   阮裴讲明自己的想法,言央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   反正他也无处可去,那就随遇而安。   随遇而安的言央就这样跟着另外七个人一起开始了短剧的拍摄行程,除了团队四个固定人员,加他在内的四人都是临时找来的,五男三女,都是年轻人。   不是固定地方的拍摄,他们开着两辆越野车,一路由北到南,最后到了蜀山竹林,短剧也接近尾声。   两个月,阮裴一路拍了很多素材,说以后不定用得着。   言央活了二十七年,感觉从未如这两个月般轻松随意,无所顾忌。   夜深人静时,言央可以肆无忌惮毫无负担地思念燕绥,再不必苦苦盼着他来看自己一眼,揣摩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存在。   燕绥不会知道,缙云,他的故乡,有一个人藏在这里,偷偷地爱着他。   渐渐地,言央沉醉于这种奇妙的感觉。   蜀山竹林离缙云很近,阮裴他们之前有来过,有熟悉的住处。   一家离蜀山竹林开车一小时,离缙云镇街上开车十分钟的乡村别墅。   常年只有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家,儿子儿媳以及一双儿女都远在国外。   阮裴一行人在这里待了五天,腊月二十八才走,言央没有一起离开,他无家可回,无处可归。   租了老人二楼一间房子,言央打算等住到想离开的那天再离开。   言央喜欢这里,有满是树木的山丘,有潺潺流水的小溪,有青草的清香跟泥土的芬芳,跟他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空气里满是宁静,连晚上的月亮都不再冷清阴森。   起初,言央并不知道这里便是缙云,直到昨天下午去镇上买小电驴。   因为言央发现,骑着小电驴在这些或水泥,或石板,或宽阔的田间小路转悠,简直不要太惬意。   等言央骑着新买的小电驴开始转悠,路过一所学校,才知道。   校门上赫然四个金色大字,“缙云小学”   。   车子一歪,言央差点从小电驴上摔下去。   他想会不会有同样的地名,赶紧回家翻出前几天在市区买的手机一查,四川只有一个缙云镇,没有同名的……   能称之为命运的安排吗?   临近傍晚,坐在房屋不远处长满嫩绿野草的地里,言央给花群打了个电话。   两人全程没有提燕绥。   言央告诉花群,他离开了哈城,在四川一个小镇,很好,不要担心。   花群跟他说,他回了重庆,可能就留在国内了,过几天来找他。   当夕阳还残留最后一点余晖,言央起身,拍了拍衣服裤子上沾着的草屑,骑着小电驴回家。   言央突然感觉自己是灰姑娘一样的存在,灰姑娘到了午夜十二点就要离开,他看着天黑就得回家。   空气微凉,晚风轻柔,言央心情很好。   心情很好的言央进门便是一声“孃孃,叔叔,我回来啦”。   屋里传出爽朗的笑声,言央知道,他那声“孃孃”发音太不地道了。 第24章 在他故乡   三月。   缙云已是万物复苏,一派春光灿烂,而哈城的雪才刚刚开始融化。   燕绥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捏着烟狠吸一口,没看对面站着的人,“还是找不到人吗?”   “光凭一个电话号码不好找,宜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陈秘书说,“而且那号码基本没有通话记录,通话时间也短,就两分钟,无法定位。”   燕绥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a4纸,是言央的电话清单,上面只有三个通话记录,同一个号码,这个号码燕绥也有,花群的。   只有花群知道他在哪里,而花群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告诉他,让他有本事自己查去。   燕绥听到只是叹口气,反正在花群那里,他是没有一丁点儿燕总的气势。   “能不能打个电话?”陈秘书说,说完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要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还用这样满世界地找?   这段日子,他都快成私家侦探了。   “你打个试试?”燕绥说,表情淡淡。   “……”   陈秘书一时倒分不清是真让他打,还是刺他刚才那句说错的话。   “你先出去忙吧。”燕绥把半截烟按进烟灰缸里,没精没神地发话。   他哪里敢打,他生怕一打,人又跑了,到时候恐怕连个电话号码都找不到。   低着头,燕绥单手抵着额头,年前找得最心灰意冷的那几日,他曾在心里默默说过,只要知道言央好好的活着就行,可这会儿,哪里满足,他还是想见他,想要他,想听他一声一声地叫燕绥。   电话响了起来,叮叮铛铛地惹人心烦。   燕绥眉头皱得更深,他现在一听电话响就头疼,不想接,很不想接。   他想静静。   可电话对方的人却不想让他静静,没完没了似的响,燕绥无奈抬眼望了一眼,是燕炔。   “喂,什么事?”燕绥说。   “回家吃饭,你上回答应的。”燕炔说,声音轻快。   “嗯,知道了。”燕绥轻柔回道。   燕炔的学校是寄宿制,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上个星期天他是答应人周末回家吃晚饭来着。   燕绥来哈城那年,对于母亲的死,父亲的突然出现,以及现在的家庭是不理解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那时燕炔不满五岁,太小,还看不懂脸色,整天缠着他哥哥哥哥的喊,直到把他冰冷的心喊暖。   “那你快点,我妈跟李阿姨做了好多好吃的,还专门去知味观买了你喜欢的点心。”燕炔催促道。   燕绥回了个“好”,兴致不高,自从言央学做点心后,他再没吃过外边的点心。   工作就没有完的时候,除非他不干了。   燕绥起身给桃美人的叶片小心翼翼地洒了一点水。   回家。   “哥哥哥,你快过来。”燕炔坐在客厅沙发里,听见开门声,抬起头兴奋又激动地朝燕绥招手,身体一晃一晃,眼看是坐立难安了。   “疯丫头,一回来就玩手机。”谭梅梅嗔怪地说道,“你哥回来了,差不多该放了啊。”   “哎呀,我的妈,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您就可怜可怜,让我玩儿个够吧。”燕炔笑道,是在跟她妈撒娇。   “尽乱说话,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五天眨眼就过去了。”谭梅梅一边摆弄着餐桌上的菜一边说。   “您眨眼试试。”燕炔笑,转头催他哥,神秘兮兮地说:“哥,你快点,给你看个绝色。”   谭梅梅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去了厨房。   燕绥则去餐厅开冰箱拿水喝。   “哥哥哥,你现在喝什么水啊,快过来看呀。”燕炔急归急,仍是一脸傻笑地端详着手机屏幕,一副花痴到快要流口水的样子。   燕绥知道,这九成九又是迷上了哪个新的男明星。   “我靠,我靠,太美了。”燕炔如痴如醉地说,“你看这一头卷发,又美又温柔,男人美起来还真是没女人什么事儿啊。”   早见惯了这种场面,燕绥喝了水才慢悠悠地踱到燕炔身边,挨着坐下来。   “看,是不是绝色?美不美?漂不漂亮?”燕炔一看他哥坐下,赶紧把手机递到人面前,按了暂停,少女的脸上灿烂一笑,“就这个,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外头传的关于他哥的风流情事,她也是略有耳闻的。   燕绥大发慈悲似的瞄了一眼,便移不开眼睛了。   “怎么样?喜不喜欢?”燕炔陶醉地继续盯着手机上静止的画面,左看右看,三百六十度旋转着看,并没有发现他哥僵直的身体跟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的面部表情。   “发给我。”燕绥说,“把视频发给我。”   “啊?”燕炔有点反应不及,她随便说着玩儿,她哥真看上啦?   “这是哪里来的视频?”燕绥问,声音尽量保持冷静。   “这是最近很火的一部短剧,兄弟情,你懂的吧,里面的凌烟……就这男的,我同学们已经为他疯狂了一个星期,这不,我日盼夜盼,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赶紧看看,啊啊……”燕炔哀嚎两声,“真的长得太漂亮了,好喜欢,看不够啊,小说里的大美人受终于有了脸。”   燕炔一边像所有花痴少女一样忘我叨叨,一边把短剧推荐给了燕绥。   “饭好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燕绥说完,起身径直上楼回房间。   “啊?”燕炔看着已经走了半截楼梯的燕绥才反应过来,大声说:“你真看上啦?那也不用这么急呀,他又不会跑。”   “咔嚓”一声,关上门,燕绥的手不受控制地轻轻发抖,“他就是会跑,他就是跑了。”   燕绥强制镇定下来,翻开手机把短剧转发给陈秘书,让人半个小时之内给他这部短剧负责人的电话。   他要亲自给那人打电话。   “央央。”燕绥呢喃出声,“马上就可以找到你了。”   陈秘书办事一向有效率,只用了十五分钟,便把所有关于这部短剧的信息发到了燕绥的私人邮箱。   “闻声文化”,阮裴,燕绥看着,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阮裴很快接了起来,“喂,你好,哪位?”   “我是燕绥。”燕绥说。   “燕……绥?是我想的那个燕绥吗?励宸集团的大老板?”阮裴说,吃惊得不是一星半点。   燕家,燕绥,在哈城待过几年的,稍微对本市经济有点关注的,没人不知道。   “是。”燕绥说,“我有事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可以,想问什么?”阮裴说,他很好奇,他这样一个小人物有什么事是需要堂堂燕总亲自过问的。   “言央,他在哪里?”燕绥直接问。   “央央?”阮裴说,“他在四川。”   “四川哪里?方便给我具体的地址吗?”燕绥问,心脏已经激动得砰砰直跳,胸腔似乎马上就关不住了一般。   这人果然知道他的央央在哪里。   为什么叫他央央,他们很熟吗?他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   燕绥瞬间分神冒出十万个为什么。   “我发给你,你看可以吗?燕总。”   阮裴一句话把燕绥拉回现实。   “好,谢谢。”燕绥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这是我的私人号码。”   “好。”阮裴大方答应,不知道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的,但,不管打哪边出来,对他都不是坏事。   阮裴迅速地发了地址,并懂事地发了两张乡村别墅的照片,一张远景,一张近景。   挂了电话,燕绥紧紧捏着手机,生怕人反悔,感觉等待的时间分外难捱。   一分钟后,手机震动,燕绥颤抖着手打开信息栏。   四川省宜城市乐池县缙云镇荷花村五组37号。   缙云镇,缙云镇?燕绥跌坐进沙发椅里,呆呆的。   他的故乡,言央竟然在他的故乡。 第25章 不懂最好   宜城机场。   下午三点半,燕绥跟林越两人走出机场A出口。   春雨淅淅沥沥,似乎不欢迎他们……不,是他的到来。   “先去买辆车。”燕绥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说。   “打……打车不行吗?”林越说,看他老板说得跟去菜市场买颗葱似的。   “以后还有用。”燕绥说,“你叫的车到了没有?”   “到了。”林越站在台阶边张望,一眼就看到他叫的那辆宝马x6,在一众现代,吉利,比亚迪里,那辆黑色宝马尤其显眼。   “就是那辆。”林越说。   “走吧。”   两人上了车,林越跟司机说,“去……”   “老板,买什么车?”林越转头问燕绥。   “大众。”燕绥说。   “去……去大众4s店。”林越对司机说。   早知道他老板能坐现代,他叫什么宝马x6,不是浪费钱吗?   “这可不行啊。”司机不答应,“你定位的是缙云镇,得按导航走。”   “两千,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燕绥说,声音清冷得能结出一层霜。   “那……行吧。”司机勉为其难地说。   嘴上答应得勉强,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那压不住的嘴角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我靠。”林越有感而发,这钱也太好挣了些,他老板这什么操作。   燕绥看都没看两人一眼,侧头盯着窗外。   两人买好车,便一路朝缙云开去。   不过才下午四点半。   天空黑压压的,太阳被厚厚的乌云蒙住口鼻,奄奄一息。   太阳的危在旦夕影响不到林越的心情,他的心思不在这。   林越拍拍方向盘,心说:三十来万的车,还真跟买颗葱似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钱可真他妈的好,这在他老板眼里,那是连颗葱都算不上噢,却是他想了一年的车啊。   此时的林越还不知道,这颗葱是跟他买的。   “燕总,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搞开发呀。”林越问,眼看是越走越……田园风光应接不暇了。   昨晚老板半夜三更给他打电话,叫他早上七点去机场等他,也没说干什么。   他看老板一路夸着个脸,也不敢问,不敢归不敢,嘴巴却像闲不住,话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你话太多。”燕绥说,没有表情,也没有语气。   “哦,还有两个小时到目的地。”林越说着,缩了缩脖子。   “我知道。”   “……”   酝酿了两个小时,暴雨倾盆而下,雨刮器忙得不可开交也无济于事,前面什么也看不到。   “雨太大了,走不了了。”林越说。   “靠边停车。”燕绥说,他也不想往前走了,他也不敢往前走了。   前方路口右转进去就是荷花村了。   半个小时后。   雨小了,天也黑了。   小镇被雨冲刷得干净,在昏黄的路灯下静谧,温柔。   “燕总,这里……有生意谈?”林越大着胆子问。   这地方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里面看外面看,也不像有大生意谈的架势啊。   “你先去吃饭。”燕绥说。   “哦,你呢?”林越问,他还真饿了,中午在飞机上吃的,不好吃还吃不饱。   “随便带一份。”燕绥说,心不在焉。   “好吧。”林越应着。   心说:这随便就很难琢磨了。   燕绥没有胃口,他胃口一向不佳。   跟心情有很大关系。   这几年,心头始终缠绕着一层丝丝缕缕,像蜘蛛网一样的东西,不得明朗。   林越很快回来,右手里拿着一把雨伞,左手提着……   “老板,给。”林越说着,弯腰把左手提着的东西从车窗递给燕绥。   一个白色塑料袋里装着五只白色糯米团子,白白胖胖的。   “叶儿耙,特产,好吃。”林越说,“好吃”两字语气加重,肯定的意思。   燕绥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接了。   林越欣慰一笑,想他老板买个现代,应该是很接地气的。   很接地气的燕老板,燕总默默地吃了三个,两个豆沙馅,一个肉馅,还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燕绥心想:不知道言央有没有吃过,他喜欢吗?这个不辣的。   “接下来干嘛?老板。”林越问。   “去买水。”燕绥说。   “哦哦哦,不好意思,马上去买。”林越急急忙忙说道,已经开门下车。   吃完喝完,燕绥才舍得开金口,“前面路口右转。”   雨已经停了,漆黑的夜空里有星光闪烁。   远远地,燕绥便望见已经想过千万遍的白色房屋。   它在月光星辰下安静地矗立,被还带着湿气的夜色温柔笼罩,被绿水青山环抱,温情得让人感动。   “找个地方停车。”燕绥说。   “啊?哦。”林越应着,贴心地把车开到了路边一处开阔地,以为他老板想找个地方解决小小的生理问题。   好半晌。   “燕总,你不去方便啊。”见他老板一动不动,林越出声问。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燕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不方便,那我们停这儿干嘛?月黑风高,黑灯瞎火的。”林越说。   “你再说话就下去。”燕绥没好气地说,他是带了个什么来,可除了他,燕绥不放心交给别人来做。   “那我不说了,您别生气啊,老板。”林越说。   委屈呀。   二楼左边的窗户透着隐隐的亮光,燕绥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望着,望着……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至少林越就不知道。   无所事事,手机也玩熄火,林越眼皮打架,也不管他老板不老板了,趴在方向盘上便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林越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他老板,人还眼睁睁地盯着那道亮光。   “老板,那里面有什么?”林越问,睡了一觉,老板的话已经忘了。   “言央。”燕绥说,声音沙哑。   可能是一晚上没有说话,也可能是点别的什么原因,比如……情绪。   “言央?你说言言在这里?”林越说,激动得声音都变大了。   他是燕绥的司机,他什么不知道。   “走吧。”燕绥收回目光。   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将要死而复生。   “去哪里?”林越问,恨他老板说话不痛快。   “机场。”燕绥说。   “你……你不去见言言?”林越说,有些不理解,好不容易找到人。   “不了,你留在这里,看好言央,不要让他发现,每天给我汇报情况。”   林越拖着长长的尾音“啊”了一声。   “开车。”燕绥说。   “哦,哦。”林越胡乱点头。   还没从老板让他当卧底里回过神来。   也不理解大老远跑来,就干瞪着眼看一晚上是什么意思。   不懂最好,有些事最好永远不要懂。 第26章 传言   林越是靠谱且智慧的,每天都会自动自觉地发几张言央的照片,让他老板聊解相思之苦。   虽然他还是理解不了。   从落地玻璃看出去,公园已经是一片绿意盎然。   哈城的春天终于来了,虽然比别的地方迟,但总归还是来了。   桃美人新长出两片叶子,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这多肉还挺好看。”戚画说着,手指轻点了点桃美人边缘的叶片。   燕绥立刻投去一瞥,宛如利刃,也就戚画了,别人谁敢摸?多看两眼都得偷偷的。   戚画才不管,不慌不忙地收回手,“这么宝贝,言央送你的?”   “有什么事?”燕绥说,点燃一支烟,夹在手里,没抽。   “不怕熏着你宝贝?”戚画说,揶揄地看着人。   燕绥吸一口烟,没搭话。   戚画有时候就看不惯燕绥这鬼样子,什么都不爱说,嘴巴长来跟配相似的。   活该成现在这样。   “就打算这样啦?”戚画还是问了一句。   “他现在过的很开心,脸上每天都带着笑。”燕绥说,很平静。   “你又没无时无刻在他身边,凭几张照片就下结论了?”戚画说。   “他在这里,我从来没有看见他这样笑过。”燕绥说,完了狠吸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一缕烟雾。   “所以,你就打算这样一直让人盯着?”戚画问。   “不知道,先这样吧。”燕绥说,皱着眉,表情痛苦地接着说:“我怕他不知道哪天就离开了那里,我不要他再离开我的视线,我不要再找不到他,他要是走了,我又去哪里找他。”   “就不能再把他追回来吗?”戚画说。   “……”   燕绥抬头茫然地望着人,他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燕总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在人前露出这种表情。   “不行吗?”戚画追问。   怎么不行?可燕绥不知道言央是怎么想他,是讨厌他,还是恨他,还是只是躲着不想见到他,他不愿意再看到言央难过,痛苦,压抑。   一丝丝都不愿意。   何况他现在过得这么开心。   或许,没有他,言央会过得更好。   会骑着电瓶车在大街小巷田间地头随心所欲地转悠,会帮着老头老太太插秧,虽然到头来什么忙没帮上,倒被田里的蚂蝗吓得快哭出来。   会蹲在地上盯着一个地方很久,燕绥想,他一定是在看蚂蚁搬家。   还有吃樱桃被酸得眯起眼睛的样子,吃叶儿耙的样子,吃燃面被辣得满脸通红,鼓着腮帮子哈气的样子,好可爱。   连看着池塘里的几只鸭子,脸上都带着微笑。   燕绥不知道林越是怎么拍到这么近距离的照片的,他要给他加工资。   “问你话呢?”戚画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想什么呢?”   “我想想。”燕绥说,对着烟灰缸抖了抖烟灰,“你跟花群在一起了?”   “嗯。”戚画说,“我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了国,怎么会再放他走。”   燕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唉,也不知道当初中了什么魔,就非他不可。”戚画自叹一口气。   是啊,当初中了什么魔,第一次遇到言央就忘不了人,他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感觉,身体软软的触感,以及散发出的甜甜味道,现在想起来依旧清晰。   日子不经混,也不经过,转眼便到了酷暑难耐的七月。   林越回了哈城,因为言央暂时不会离开缙云。   言央开了一家店,名字叫“晴见”,专门做中式点心。   燕绥想过这两个字的意思,没想出个所以然,也想过为什么要做中式点心,想来想去,也只是刚好擅长吧。   燕绥试图想从里面找出点跟他自己有关的东西,却是徒劳。   每个月,燕绥都会抽两三天时间去一趟缙云,隔着或长或短的公路望向那扇窗户,一望就是一整夜,偶尔隔着远远的距离或是人群看看言央,见他好好的,便觉心满意足。   两年过去,又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三月。   言央早已从荷花村搬到“晴见”楼上,他怕黑,天黑了不敢回去,只好搬家。   而励宸集团也有一则传言,真实性不论。   传言他们年纪轻轻,风流倜傥的燕总不行了,不是人不行了,是那方面不行了,不再光顾那些所谓的风月场所,每个月都得出去两三天,求医问药。   弄得那些想走点捷径的小老板,小年轻都唉声叹气,感叹时运不济。   “燕总,明天的会很重要,关于启风的项目……”   “你让我小叔做决定,别什么事都指望我。”燕绥打断陈秘书的话。   今天二十九号,他一个月零五天没看到言央了。   “他不在公司。”陈秘书说。   “……”   “他昨天去了新加坡。”   “几点。”燕绥问。   “明天上午九点,三号会议室。”   “知道了,订明天下午的机票。”   “好。”   别的豪门,大家是争着抢着做当家人,轮到他们燕家,两个叔辈儿,没一个靠谱的,全是享乐主义,有钱分就行。   “明天让燕茫茫参加会议。”燕绥说。   “好。”陈秘书应声。   燕茫茫是燕绥二叔的独子,今年刚硕士毕业,在公司实习,燕绥有意培养。   小叔一个女儿,在苏黎世读大学,回不回来都不一定,燕绥也没指望,他那妹妹燕炔,还在上高中,更是难得指望上。   “还有事?”燕绥从办公桌抬头,见人还不走,问。   “外头的传言……你看……”陈秘书结结巴巴地说,这话当着当事人也没法坦然说出口嘛。   “影响生意?”燕绥好奇地问。   “哦,那倒不至于,就是不太好听。”陈秘书赶紧说。   就是老有胆子大好奇心重的年轻小姑娘小伙子来他面前求证,你说,他都是他们父辈儿的年龄了,这话题说得……真是恼火得很。   “那就不用管。”燕绥说。   见人半天还不出去,燕绥好整以暇的看着人,“还有事?”   “没了,那我先出去了。”陈秘书回神说,心想:真的不用管?   “去吧。”燕绥说。   见陈秘书出去,燕绥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头瞥一眼身下,每个月除了在缙云的那两日有动静,但也得不到真正的纾解……   再这样下去,传言怕是要成真言了。 第27章 来看你,又不敢见你   凌晨四点。   一丝风也无。   半个月亮斜斜挂在天上,星星若隐若现,像外面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怪兽出没似的,探头探脑。   燕绥习惯性地在缙云镇的街头下车,一路走过去。   他清楚言央的生活规律,别说现在这个点,就是大白天,言央也不会注意到他。   店里生意很好,言央很忙。   燕绥有时候会感觉这个小镇的人真幸运,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   不过,燕绥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盯着言央,他又不是偷窥狂,变态。   变态?这个燕绥倒想过,谁爱个人像他似的,每个月偷偷摸摸地赶几千里路,只为看上那么几眼。   连想吃块言央的点心都得费尽心机地哄着小朋友去帮忙买。   无端感觉闷。   近了。   燕绥抬眼看向三楼那一处熟悉亮光,还没看实,一声“轰”的巨响,燕绥被震得条件反射似的后退几步,贴着路边一辆车才堪堪稳住。   漫天浓烟裹着一团巨大火球腾空而起,亮光不见了。   “央央。”燕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那声音在空旷的夜里仿佛有回声。   向火光处飞奔而去,燕绥脑中一片空白。   言央住的楼瞬间被滚滚浓烟吞噬,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玻璃哗啦啦落地的声音。   那扇上楼的门,燕绥曾幻想过无数遍走进去,此时紧紧关着,任燕绥想尽办法也打不开。   爆炸点似乎在顶楼。   停电了,对言央来说,这浓烟,这爆炸,这大火或许都不如黑暗来得可怕。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燕绥挤上三楼,没错,是挤,先不说这六层楼里到底住了多少人,逃命的时候谁还记得什么尊老爱幼团结友爱邻里互助的传统美德。   言央家的门反锁着,燕绥拼命拍门,声嘶力竭万分焦急地喊着“央央,央央”。   无人答应,燕绥来不及多想,跑到四楼言央家的正上方,果然门开着,燕绥冲进去,先把蒙住口鼻的衣服打湿,从早已没了玻璃的窗台爬出去,顺着管道翻进了言央家。   言央缩在床角,抱着毯子捂住口鼻,他已经不抱希望。   他发现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往楼下跑,他的腿动不了,他克服不了内心对黑暗的恐惧,慌张,害怕。   黑暗大过一切,其他都是火上浇油。   一旦放弃生的希望,言央任这些要命的情绪支配着自己,一边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一边想,如果命运注定要他带着恐惧在黑暗里死去,他希望火再烧热烈一点,浓烟再滚烫一点,让他化为灰烬。   等风一吹,他便永远自由。   他可以跟着风,去问问街尾最大的那棵梧桐树,“你认识燕绥吗?”   他可以拜托风,把他带到燕绥身边,让他再摸摸他的脸,亲亲他高挺的鼻子,在他耳边用对方听不见的声音说,“燕绥,我好想你啊。”   “燕绥。”央央轻轻地喊,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央央,央央。”   言央笑起来,他听到燕绥在喊他,他知道,这是幻觉。   他太想他了……他一个人想念了好久……   有花的香味儿,有柔柔的风。   言央缓缓睁开眼睛,一片雪白。   这是哪儿?   “醒啦。”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言央侧头看一眼,是护士,正在摆弄他的输液管。   他在医院,他没死。   “有哪里难受吗?”护士问。   言央木木地摇头。   “有事按铃。”护士说。   言央想回个“好”,只觉喉咙一阵干涩,还疼,硬是没发出声来。   “没事,你不用说话,知道就行。”护士说,笑笑的。   言央也轻轻笑了一下。   随着护士出去,病房里变得安静,言央才注意到,病房里就他一个人。   侧头看向窗外,火红的木棉花在晨曦里开得热烈。   拔掉手背的针头,言央起身出了医院。   风里充斥着刺鼻的味道,原本干净整洁的街道满是碎玻璃,砂石,支离破碎的各种东西,整栋楼黑乎乎,惨兮兮地立在那里,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屈者,狼狈又可怜。   人群还未散尽,三三两两分散在周围,或惋惜,或感同身受,或目瞪口呆。   “想不到电动车威力勒个大,整栋楼都烧老。”   “是的,是的,再不敢把车子骑到屋里充电老。”   “这哈惨老,听说王老汉两口子都没得老。”   “他婆娘瘫了,走不动,他要顾他婆娘,不然哪里会这个惨哟。”   “听说就死了他两个。”   “年轻的早就跑出来老,他两个老的跑不动,又住到六楼的。”   “六楼哪个屋里在充电,你们认得到不?”   “晓不得。”   “这哈把人害惨老。”   “要不是消防的来得快,怕还严重些。”   言央听着,大概明白了事故的原委。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在缙云最美丽的春天里,言央茫然地望着这残垣断壁。   他又一次无家可归。   “言央。”   “言央。”   有人在喊他。   “言央。”   又是一声,言央转头,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是戚画。   “我有事跟你说。”戚画开口直截了当。   言央站着没动,不明白戚画的意思,更不明白他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花群呢。   戚画打开副驾的车门,朝言央偏了偏头,“先上车。”   言央坐了上去,车里没其他人,问:“花儿呢?”   花群早跟他说过,他跟戚画在一起了,现在戚画大多时间在重庆,想想,他们在一起快两年了吧。   “他还不知道,我一个人来的。”戚画说,“我专门来找你。”   “有什么事吗?”言央问,声音哑哑的,是吸了浓烟的原故。   “我想问你,你还爱燕绥吗?”戚画开门见山地问。   他来时想了一路,这闲事他管定了,燕绥没长嘴,他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爱。”言央说。   戚画倒是愣了一下,没想人这么干脆。   “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戚画问。   “相爱的两个人才能说在一起。”言央说。   “如果我说他一直爱你呢?”戚画说。   “你又不是他。”言央说,没有什么语气,也没有任何情绪。   “你知道是谁救你出来的吗?”戚画问。   燕绥凌晨四点半给他打电话,叫他马上过来帮他看着言央。   言央摇了摇头,心想:大抵是消防员吧。   “是燕绥。”   “不可能。”   “他一直知道你在这里。”戚画说。   言央定定地盯着戚画,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言央,有些话可能不该我来说,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燕绥爱你,一直都爱着你,从始至终,他只有你一个人。”戚画说,“他每个月都雷打不动地跑几千里来看你,又不敢见你。”   见言央愣愣地不说话,戚画趁热打铁地说道:“他受伤了,在医院,你要跟我一起去看他吗?”   半晌。   戚画等来对方一个轻轻的“好”。 第28章 亲吻   县医院。   二楼的走廊里背光,不甚明亮,207的病房里空无一人。   “他人呢?”燕绥喊,“这里的人去哪儿了?”   即便是燕绥,这时也在人前失了风度。   “刚才还在这儿呢,是不是去厕所了?”管床的护士听到声音,赶紧跑了过来。   “去什么厕所,针头都拔了,你看不见吗?”燕绥盯着被拔掉的针头吼道。   把人护士吓得一愣一愣。   “还不快去找。”燕绥喊,“你们医院就是这样照顾病人的吗?”   “咚”地一声闷响,燕绥一拳砸在病床上,恨恨地想:他早应该把他绑在身边,关起来,关起来……   护士这才回神,小跑着出去。   颓丧地坐到病床边,燕绥低着头,双手蒙着脸,巨大的无力感一阵阵袭来,搅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到底应该拿他怎么办?   全然感觉不到小腿处刚缠上的白色纱布已经被血染出一大片刺目的红。   “燕绥。”   轻柔的,带着沙哑的一声。   梦寐以求的声音。   燕绥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言央就站在门口,在昏暗里,闪闪发光。   “央央。”燕绥喊人,嗓音发颤得几乎破音。   缓缓起身,燕绥算得上是扑过去搂住了言央,把人紧紧地箍进怀里,挤得胸腔里的骨头都快发出咯吱声响,热泪盈眶,“央央,对不起,我错了。”   言央深呼吸一口,温暖清幽的草木香带着淡淡的烟味儿,里面夹杂着一丝消毒水的气味儿。   这样的味道,他也喜欢。   戚画在言央背后冲燕绥眨了眨眼睛,往走廊尽头走去。   “燕绥。”言央轻轻推了推燕绥,“你弄疼我了。”   “对不起,央央,我……我……”   燕绥松了手,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   言央看着对方不知所措的样子,轻轻笑了一下,燕绥变了。   “你笑了。”燕绥说着也笑,仿佛这笑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事。   燕绥重新把人搂进怀里,只有这样才有实感,他真怕这是梦。   “燕绥,你伤口流血了,我们去找医生。”言央有些担心地说,他在门口就注意到了,   “不疼,没关系。”燕绥说,“就是不小心被玻璃划了一下。”   “你别骗我。”言央说。   这么大一片血迹,整个小腿从膝盖以下到脚踝都裹着纱布,得划成什么样子?又怎么可能不疼。   “不骗你,再也不骗你,刚才不疼,现在疼,央央,很疼。”燕绥拥着言央,语气真挚温柔。   燕绥救了他,他听到的“央央”不是幻觉。   两人找到医生,由于刚缝合好便到处乱跑,导致伤口崩裂,不得不重新处理一遍,期间当然少不了医生一通教训,燕绥没当回事,一直抓着言央的手,盯着人笑。   在医生眼里,那等同于傻笑,嘴张了张,又抿了抿,都快忍不住建议他去神经外科看看,生生是忍住了。   “不要再到处乱跑,伤口这么深,感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医生严肃认真地说。   “好,谢谢医生。”言央说,捏着燕绥的手紧了紧,他看到了那道伤口,又深又长,血肉模糊。   回到病房,当然是医院条件最好的单人病房,戚画已经给两人准备了换洗衣服,简单说了几句,便回了重庆,他昨晚说好跟花群一起吃晚饭。   “我是不是在做梦?”燕绥说,言央给他擦了身体,换了衣服。   “不是。”言央说着,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来的路上,戚画跟他说了事情的根源,竟然是宿舍里那几句玩笑话,真是好气又好笑,气他听话听一半儿,笑呢?笑什么,笑他们五年都未曾开诚布公地谈一回吗?这个谈不了,他们两人反正是谈不了,你不管怎么再三保证指天发誓说你是真心,也消除不了燕绥的质疑,燕绥呢,说一句不在乎无所谓实际也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所以,言央想,这是他倆的劫,七年,够了。   “你不怪我吗?我以前那样对你。”燕绥说。   “怪你啊,怪你偷听只听一半儿。”言央说。   “你……知道了?”   “嗯,戚画跟我讲了。”   “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燕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实你对我挺好的,我不能太贪心。”言央说,他也一直是这样想的。   “……”   燕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言央太善良,那五本素描本就是明证,里面没有一句抱怨,一句不甘,一句他的不是。   “那……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燕绥抓着言央的手,问得有些犹豫,他想自己是不是太急了点。   “愿意。”言央说,他不会搞欲擒故纵那一套,能跟燕绥在一起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想再浪费,在进医院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决定。   “那你还愿意跟我回哈城吗?”燕绥急急地问。   “你想异地恋吗?”言央反问。   “不想。”燕绥说,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来,手也不自觉加大了力气。   “哈城挺好的,除了冬天长一点,雪下得久一点,天黑的早一点。”言央说。   “你……”燕绥把言央拉起来箍进怀里,笑出声,“央央,你好可爱。”   “小心腿。”言央不敢动,急忙说。   “不疼,麻药还没过。”燕绥说。   “……”   这关麻药的事儿吗?看来这腿是不想要了。   “我爱你,央央。”燕绥贴着言央耳语,完了又在人耳尖亲了一下,柔声补充:“这句话迟到了七年,全是我的错。”   嘴唇传来温热触感,甜甜的,又咸咸的……   燕绥没动,任言央亲吻。 第29章 大狗   “央央。”   燕绥猛地坐起,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深蓝色的粗制纱帘随风起落,漏进一缕一缕明亮的光线,病房里异常安静。   “老板,你醒啦。”林越说,收起手机站了起来。   “央央呢?”燕绥问。   “还没回来。”林越说。   “去接他。”燕绥说,“陈秘书呢?”   “办出院手续去了。”   “你去接。”燕绥说,他都听话地睡觉了,这都睡醒了,言央却没有回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燕绥睁眼见不到人,第一时间冒出头的想法便是言央是不是又偷偷走了,心里特别慌,特别不踏实。   “燕总,言言刚出去半个小时。”林越怯怯地说,做好了挨怼的心理建设。   “……”   才半个小时吗?   走的时候,言央叫他好好睡一觉,睡醒他就回来了,他回趟家,再跟照顾过他的叔叔孃孃道个别。   陈秘书定了晚上八点五十的机票,四个人的,言央答应跟他们一起回哈城。   “几点了?”燕绥问。   “四点二十六。”林越赶紧摁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燕绥没说话,重新躺回去,闭着眼睛,像是还要睡一会儿的意思。   林越舒一口气,尽量没有存在感地坐回椅子,希望言央快快回来,至少在燕老板下次睁开眼睛之前。   林越未能如愿,三十五分钟后,燕绥睁开眼睛,言央还是没有回来。   “我去接。”林越倏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赶在燕老板发话之前自告奋勇。   燕绥侧头看一眼窗外,天气似乎暗了一瞬,心里升起巨大的不切实际感。   言央怎么可能还愿意回到他身边,这么轻易的。   “燕绥。”言央喊人,手扶着门框,微微喘着气。   “央央。”燕绥转头盯着门口,眼眶不由分说便红了。   “燕绥,我回来了。”言央走近,看着泛泪的燕绥,单手抚上人俊美的侧脸,轻声问,“怎么了,腿疼吗?”   “疼,央央,你怎么才回来?”燕绥按着言央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蹭了蹭。   “我靠。”林越心里一声嘶嚎,他真想不怕死的给他老板录一段视频,拿回去百分百能卖个好价钱。   整个励宸集团……不,整个哈城谁见过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燕总这副样子,这副委屈……撒娇的样子。   撒娇?林越感觉自己用词不当,可凭他肚子里那点比脑浆还少的墨水也想不出其他词儿来形容。   林越从此对他老板有了新的认知,大狗,在言央面前像只大狗,还是讨好型狗格的大狗。   “央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以为你不会回来了。”燕绥说着,在言央的手心亲了亲。   “才一个小时。”言央说,“你是不是没有睡觉啊。”   “睡了,睡两回了。”燕绥说着,又在人手心亲一口,“央央,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嗯。”   “要叫医生来看看吗?”言央看着燕绥裹满纱布的腿,问。   “不用,不疼了,你回来就不疼了。”燕绥说。   林越很有眼力劲儿地像团空气往门口飘,尽量当自己不存在。   空气林越出门便遇到推着轮椅闲庭信步走过来的陈秘书。   “你这是干什么?鬼鬼祟祟的。”陈秘书问。   “你说呢?你以为我想啊。”林越说。   “我说什么?赶紧去收拾收拾,出发了。”陈秘书说着,推着轮椅刚进去半个身子就退了出来。   一把年纪,脸红了。   “哈哈哈。”林越见到,立马捂嘴爆发出一阵隐忍的猪叫声。   “看到什么了?”林越问,肩膀还在抖。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看。”陈秘书没好气地丢下一句,又推着轮椅走了,直直的走廊硬被他走成了s型。   林越盯着陈秘书的背影,快笑岔气。   “别亲了,没关门。”言央直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再亲一口。”燕绥双手环住言央细窄的腰,抬头索吻。   言央怎么会拒绝,他从来不懂拒绝燕绥。   凌晨四点。   香槟公馆,就是言央之前住的小区,顾医生已经等在门口。   不是因为燕绥的腿,是言央,飞机飞到一半儿,燕绥才发现人已经烧迷糊了,摸着烫手。   “顾医生,怎么样?”燕绥焦急地问。   顾医生顾昀廷是戚画的表哥,大燕绥他们五岁,在哈城一家高端私立医院任职。   “38.5°C,喉咙发炎,挺严重。”顾昀廷说,“还有你的腿,怎么回事?”   “玻璃划的。”燕绥说。   “你干什么了,哪里的玻璃能划到你。”顾昀廷不知所谓。   “火灾现场。”燕绥一句话概括。   “什么意思?”顾昀廷问。   “字面意思。”燕绥说。   “真有你的,严重不严重?”顾昀廷问。   “还要麻烦你。”燕绥说。   “行吧。”顾昀廷边收拾东西边说,“要我留在这里吗?”   看这一残一昏睡的。   “不用。”燕绥说。   “那好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顾昀廷说着,往床头柜放下一个东西,“温度计,会用吧?”   “……”   “记得多喂水,按时喂药。”   “好。”   “你这宝贝喉咙太容易发炎,好好照顾。”顾昀廷挑眉一笑。   “你什么意思。”燕绥皱眉。   “字面意思。”   “……”   “那我走了,燕总。”   “不送。”   卧室里。   明亮的灯光下,仔细看,能看到蓬松的被子在轻微的一起一伏,里面藏着一只大可爱。   这间卧室,这所房子,终于又鲜活起来。   言央走后,燕绥大多时间住在这边,他故意住在这里,让那些后悔,痛苦,纠结,不甘心像潺潺溪水一样流经身体的每个细胞,随着日夜交替滋生出平和,希望,爱。   被子底下的人动了动,言央伸出一只手,接着伸出另一只,不够,两只脚也不安分起来,三两下便把被子踢到了床尾。   燕绥挨近,伸手摸了摸言央额头,摸一手汗,脸红扑扑的,但似乎不那么烫了。   “要喝水吗?”燕绥小声问。   “嗯,好热。”言央迷迷糊糊说着,一脚把被子又踢远了些,最好一点儿边别挨着自己。   “你……”   “好热。”   “我去倒水,先把被子盖好,好不好?”燕绥说着要去拉被子,任他手长脚长,这时候不移动一下位置也是够不着。   不能走路竟是如此的不方便。   当然,燕绥此时此刻还未预料到,不能走路有不能走路的好处,还非常多,非常大。   推动轮椅拉过被子给人盖好,燕绥出门倒水,等回来时,被子又被踢得远远的。   哈城三月的气温这会儿还在零度边缘徘徊,屋里有暖气也经不起这样踢,燕绥耐心地移动轮椅又将被子拉过来给人盖好,侧个身拿水杯的功夫,人又把被子踢老远。   燕绥只得将被子拉住不松手,一只脚着力,从轮椅里起身靠上床头,受伤的腿搭在床外边,再把言央捞起来靠在自己胸前,盖好被子后,单手连人带被子的箍住,任言央再怎么踢也踢不动。   喂了水,两人就以这样叠加的姿势躺在一起,燕绥一下一下捋着言央柔软的头发,一会儿顺着理一下,一会儿缠手指上玩儿,一会儿揪起一撮看看,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第30章 喂我   好舒服。   又掉进那团温暖里,言央伸手摸,硬硬的,又有些软。   是他做过很多次的梦,是他熟悉的梦,是他这两年再没有做过的梦。   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湛蓝,像缙云晴日的天空,有温暖的草木香。   “央央,醒了?”燕绥盯着胸前睡得蓬乱的一头卷发,笑着喊人。   闻声,言央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趴在燕绥胸口,那一片湛蓝,是燕绥的睡衣,草木香,是燕绥的味道。   “好摸吗?”燕绥问。   “啊?”   燕绥笑笑,揉了揉言央的头发,“烧退了,喉咙有没有舒服一点儿?”   “嗯,不怎么疼了。”言央咽了咽口水,感觉了一下。   “要起床吗?还是再睡一会儿?”燕绥问,一缕一缕理着言央的卷发。   言央的卷发,或者说卷发的言央,一度让燕绥痴迷不已,特别是早上起床跟做爱后,凌乱,蓬松,柔软,可爱。   “起床。”言央说着撑起身体,这才反应过来燕绥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他的一只手正结结实实按在燕绥的胸肌上,手是从衣摆下方伸进去的。   言央鬼使神差地按了按,硬硬的,有些软,好熟悉的手感。   为什么?   燕绥任言央的手为所欲为,他早就习惯了。   那些他偷偷回来睡在人身边的夜晚,言央总会像这样把手从他睡衣衣摆处伸进去,在腹肌,胸肌上无意识似的摸摸按按,然后一脸满足地把脸贴过来,睡得香甜。   “怎么了?傻傻的。”燕绥问,看人撑在自己身上半天没反应,猜到人心里多半在琢磨什么,可他,并不想告诉他。   “没什么,你的腿?我有没有压到。”言央收回手,跪坐起来说。   “没有,你睡觉很乖。”燕绥睁着眼睛说瞎话。   言央睡觉,睡得死不说,整个人在床上简直可以三百六度旋转。   “燕绥。”言央气气地一声,知道燕绥是在取笑他,自己什么睡相,他活了二十九年能不清楚?   “好了,不逗你了,真没压到,我搭床外边的。”燕绥说。   一晚上……也不是晚上,大概凌晨五点到现在上午十一点,反正就床外边床边边轮流着放,不敢睡得太死,一是挂心着言央的烧退没退,一是配合言央千奇百怪的睡姿。   “今天晚上我去客房睡。”言央说。   “那我也去客房。”燕绥说。   “我怕压到你。”   “我会小心的。”   “你……”   “央央,你答应再不离开我的。”燕绥说着,伸手要抱人。   “燕绥。”言央依进燕绥怀里,“你变了。”   “没有。”燕绥说。   那该死的情感洁癖,让他在除了两人交欢之外,再说不出其他真心想说的话。   没有吗?言央想,或许是这样,变了的只是表现欲,以前的燕绥不会表现出来,言央也没有往这方面去领会。   比如吃鱼,燕绥会盯着鱼看,等着他发现他想吃鱼,然后主动给他剃了刺,放进他碗里,他才吃。   比如吃荷花酥,很掉渣的点心,燕绥常常掉得满身都是,要他给他换衣服。   比如咬过一口的芦笋,燕绥会嫌弃没有盐味儿,举到他嘴边,让他帮他吃掉。   比如把领带系歪,等着他发现,然后让他给他重新系一遍。   比如他换衣服时,燕绥会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等他转身时撞进他怀里。   还有,燕绥时常找不到袜子,内裤,衬衫,睡衣,这些明明都有分门别类,而且位置固定又明显。   一些不起眼的小小细节,突然像春雨一样密密绵绵地落入言央的心田。   “几点了?饿不饿,我去做饭。”言央说,情绪从柔软的心事里抽离出来。   “保姆在做,这几天你不用再做饭,等喉咙好了再说。”燕绥说。   “是以前的阿姨吗?”言央问。   “不是。”燕绥说。   言央“哦”了一声,“你腿呢?顾医生来给你换药吗?”   “嗯,他下午过来,你等会儿吃完饭把药吃了,多喝水。”燕绥说。   “好,我知道了。”   两人在床上温温柔柔地你一句我一句,直到保姆做好饭来敲门,两人才起床。   扶着燕绥坐上轮椅,言央把人推进盥洗室,要伺候人洗漱。   盥洗台太高,坐在轮椅上不方便。   燕绥当然乐意之至,对于言央,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对方的眼里心里身体里都只能有他。   伺候燕绥洗漱完,言央去洗了个澡,发烧出了一身的汗,粘乎乎的一点儿不舒服。   出来,燕绥等在浴室门口。   “怎么了?”言央问,“腿疼?”   “不疼,等你。”燕绥说。   “……”   两年不见,怎么这么黏人了?   真是造化弄人,燕绥要是以前有现在一半儿的这样黏着他,他也不至于绝望地联想到人是讨厌他,嫌恶他,不想见他。   房子里跟以前一样,他的所有物品都在原来的位置上好好的摆放着,卧室更不用说,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连电脑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还有那个手办,仿佛是粘在了那里一般,不动分毫。   “央央,你是真的吗?”燕绥问,他只要一刻见不到人,心里就会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这两天过的如梦似幻。   言央凑近,在燕绥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笑着问:“疼吗?有没有真实一点儿?”   “有。”燕绥伸出舌头舔了舔刚才被言央咬过的地方,甜甜的,带着茶香味儿。   言央无语,推着燕绥去了餐厅。   餐桌上,五菜一汤,全是清淡口味,一粒辣椒,一滴红油不见。   因为燕绥腿上的伤吗?言央心想。   可是,这些都是他喜欢吃的菜,特别是松鼠鳜鱼,燕绥根本不吃酸甜口味的鱼,还有红豆糯米圆子,言央最喜欢吃的甜品,那些红豆,绿豆,芸豆,各种豆他都爱吃。   “央央,我很久不吃辣了。”燕绥看着言央,认真地说,“以后,我想跟你一起吃饭,不只是坐在一起,是吃同一个盘子里的菜,同一种口味的菜。”   “你再不必按我的口味做饭,做你爱吃的,想吃的,你吃什么,我吃什么,你做什么,我吃什么。”燕绥继续补充。   “嗯。”言央应声。   心田像被春雨滋润,冒出嫩嫩草芽,有燎原之势。   “喂我,央央。”看着面前的红豆糯米丸子汤,燕绥说。   “好。” 第31章 初雪   雪,下了一夜。   四季里的第一场雪。   屋外银装素裹,屋里温暖如春。   言央穿一件宽松圆领雾霾蓝毛衣,衬得肌肤雪白,柔软的卷发随意搭在额前,侧边稍长一些的别在耳后,坐在书房的单人沙发里,恬淡安静,手里举着的糖葫芦又给人一种孩童似的天真纯粹。   糖葫芦是言央想吃,燕绥让陈秘书特意带过来的,两串,都是酸酸甜甜的山楂,言央只喜欢吃山楂糖葫芦。   “结束了?”看燕绥合上笔记本电脑,言央问。   燕绥“嗯”一声,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皱着眉吸了一口。   “是不是累了?”言央问。   “没有。”见言央走过来,燕绥把刚吸了一口的烟在烟灰缸摁灭,看着人问:“甜吗?”   “甜,你要不要吃一颗?”言央问,人已经走近,把糖葫芦放燕绥嘴边,让人咬。   燕绥就着竹签咬下半颗,剩下一边的半颗言央咬了去。   “还要吃吗?”言央问。   “要。”   于是剩下的几颗,两人就像刚才那样对半儿分着吃了。   “央央,无心工作。”燕绥说,轮椅往后退了退,意思让言央过来坐他大腿上。   “怎么了?”言央跨坐上去,环住燕绥的脖子。   这几日,燕绥总爱这样让他跨坐在他大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一侧的肩膀上,说些他以前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来的话。   “央央。”   “嗯?”   “你会不会感觉无聊?”燕绥问,侧头亲了亲言央的耳根。   “不会。”言央说。   “央央,你想工作吗?”燕绥说,“做你喜欢的事。”   燕绥想让言央快乐,有正常的社交,有一起吃饭的朋友,有喜欢的工作,虽然,他私心里只想把他关在家里。   “喜欢的事?”言央自言自语似的说,“画画,做点心。”   这两件事总能让他心里充满宁静,温暖,喜悦。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言央从未感觉无聊。   “那你还想开店吗?像晴见那样的店。”燕绥问,弯着腰想去挠腿上的伤口。   正是结疤愈合的时候,伤口总是发痒。   “别挠。”言央抓住燕绥伸向伤口的手,“忍一下,你这样抓会感染的。”   “忍不了,你让我轻轻挠一下吧。”燕绥说,“我不碰到伤口。”   “我才不信。”言央说,昨天开始就这样说,结果抓破了一块结好的痂,还渗出血来。   “央央。”燕绥喊,是哀求,是奇痒难耐。   “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痒了。”言央说着,从燕绥腿上下来,单膝跪下去,轻轻卷起燕绥的裤腿。   裤子是宽松的棉质睡裤,伤口结痂后便不用再裹纱布,裤腿撩至膝盖,一条大约十五厘米的狰狞伤口暴露在言央眼前。   之所以狰狞,主要是当时缝合了两遍,还有就是,那里的医疗条件跟医生水平确实简陋跟逊色了不是那么一星半点儿。   言央记得,回来第二天顾昀廷揭开纱布时说的话,“谁给你缝的,缝破布呢这是,你这伤好了疤也会很明显,可惜了这么一条大长腿。”   “呼……呼……”言央鼓起嘴对着伤口轻轻吹了两口,感觉不方便,扶着燕绥的腿架到自己腿上。   “呼……呼……呼……”   “好点了吗?”言央抬起头问。   “嗯。”   “呼……呼……”   “呼……呼……”   “央央,别吹了。”燕绥说,腿难耐地动了动。   微长的卷发,红扑扑的脸蛋儿,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鼓一鼓的腮帮子,撅起的水润饱满的嘴唇,吹到腿上微微清凉的气息,哪一样都比伤口的痒更让他难以忍受。   “不舒服吗?”言央问,问得天真无邪。   “没有。”燕绥轻声说,盯着言央望着他的脸移不开眼。   “?”   言央发现了。   那里,即便是穿着宽松的睡裤,也有了明显的形状。   言央小心翼翼放下燕绥的腿,随即双膝跪在燕绥身前,伸手拉住了燕绥的裤腰。   “央央,我……”燕绥按住言央的手,声音嘶哑。   换做以前,不等言央发现,他已经按着人,粗鲁地让人[自由想象]了上去。   现在,他不想这样做,他想尽可能地温柔对他,尊重他的意愿。   “我愿意的。”言央说,像是知晓他的心事。   ……   @记性不好吗   初雪已至,爱意无期,一步一步共白头。 第32章 爱而不得   卧室里。   光线逐渐暗下来,生物性气味还未散干净,一室氤氲。   离结束情事不过半小时未到。   “央央,疼吗?”燕绥问。   ……省略……   微博见@记性不好吗   “燕绥。”言央喊,语气里有羞耻,有嗔怪,有满足,有意犹未尽。   言央能把“燕绥”两个字喊出千百种情愫。   “要开灯吗?天快黑了。”燕绥说,“我的灰姑娘。”   “……”   言央撑起头愣愣看着燕绥,猝不及防在人肩膀上咬一口。   “舍不得咬我?”看着肩膀上一圈整齐的浅浅牙印儿,燕绥笑,“不喜欢我这样叫你?”   “我不是姑娘,没有南瓜马车,也没有后妈。”言央重新埋进燕绥脖颈,声音闷闷地说,虽然他也曾在内心这样调侃过自己。   “央央,你叫我拿你如何是好?你怎么这么可爱啊。”燕绥抚着言央光滑细腻的后背,心里一阵酸酸胀胀,心动不已。   言央没说话,在燕绥脖颈用牙齿细细地啃啃咬咬。   “我给你洗澡吧。”言央磨牙磨尽兴了似的说。   “嗯。”   这些日子都是言央给他洗澡,伤口太深,虽然表面已经结痂,里面却是正在愈合,不能沾水,也还不能正常走路。   除了洗澡,穿衣服,吹头发,洗脸,喂饭,刮胡子,言央就差没有亲自给他刷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燕绥伤的是手。   反正燕绥要黏着言央,言央就什么都宠着他。   燕绥在浴缸里泡着,伤腿搭在外边的凳子上,看着言央自己在蓬蓬头下面冲洗,冒着热气的水流顺着光洁白皙的背部前赴后继地滑落,经过臀部时,翻山越岭似的带着他们欢爱的证据从笔直的腿部顺流而下,汇集到地板一处,再打着旋儿消失不见。   燕绥别过脸,不能再看。   他……起反应了。   盯着墙壁一处,燕绥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腿好了,他一定……一定要把这两年的份儿夜以继日地找补回来。   翌日上午。   一个多星期未曾露面的燕绥燕总终于出现在了励宸集团,以坐着轮椅的姿态。   今天有一场重要的对外会议,他必须亲自参加。   一进办公室,秘书助理眼疾手快地跟着就端着一杯咖啡进来,“早上好,燕总。”   咖啡是燕绥常喝的,多糖多奶。   “你好,请问你要喝什么?”秘书助理看着轮椅后面的言央问。   嘴上礼貌地问着,眼睛却像是糊了520似的,粘在了言央身上。   “不……”   “白水,加两片新鲜柠檬。”燕绥打断言央的话,跟秘书助理说,“去把燕茫茫叫过来。”   “好的,燕总。”秘书助理答应着,踩着小高跟一扭一扭出了办公室。   “你好凶啊。”言央看人走了,小声说。   “她为什么一直看着你?”燕绥问,不高兴的样子。   “你是小孩子呀,她第一次见我,可能是好奇吧。”言央说。   “好什么奇,她就是看你长得漂亮。”燕绥说。   “我漂亮,你不是应该高兴吗?”言央说。   “我不愿意除了我之外的人这样看你。”燕绥说。   “你真霸道。”言央哭笑不得。   “我就霸道。”燕绥说着,拉住言央的手想让人坐自己腿上。   “燕绥,这里是办公室。”言央站着不动,提醒燕绥。   “就坐一会儿,让我抱一下。”燕绥说着,加大手上的力气,一把把言央扯到身前。   燕绥的手劲儿一向很大,言央几乎是跌坐上去的,怕压到燕绥的腿,双手急急地攀住燕绥的脖颈,慌慌张张叫了一声“燕绥”。   陈秘书跟燕茫茫一前一后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从门口看过来,言央就像趴在燕绥怀里撒娇一样。   八目相对,言央先红了脸,从燕绥怀里挣脱出来,难为情地站到了燕绥身后。   陈秘书早就经受过更为直接地视觉暴击,这时候只是假装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哥,早上好。”燕茫茫跟燕绥打招呼,完了,又看着言央说,“嫂嫂,早上好。”   言央:“?”   陈秘书:“!”   燕绥:“……”   “我叫错了?”燕茫茫好整以暇地看着燕绥问。   “那倒没有。”燕绥说,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言央却只觉浑身发热,一阵恍惚。   燕绥的家人怎么会知道他?还叫他“嫂嫂”?   秘书助理这时候端着三杯水进来,看办公室气氛诡异,放下水杯,默默退了出去。   默默退出去的秘书助理发了疯似的摸出手机,在私群里发了一句话,“今天给燕老板推轮椅的是谁,是谁?”   “老板今天来啦。”   “没看到啊。”   “是不是长得巨漂亮,雌雄莫辨的那种。”   “对对对,那眼睛大得,那脸小得。”   “那肯定就是他了,很久没来过啰。”   “谁?”   “你们这一两年新来的肯定没见过。”   “我见过,老板以前那些小情儿就他能去办公室,其他连大门都进不来。”   “怎么回事?老板怎么坐上轮椅了。”   “难道传言是真的,老板真不行啦?”   “坐轮椅跟不行有什么必然联系?”   “治疗失败?后遗症?”   “假的吧,真不行还带个那么漂亮的在身边?”   “这你就不懂了吧?”   “你懂?”   “俗话说,越什么就那越什么的。”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同问。”   “经理来啦,等会儿再说。”   “嗯嗯。”   “好。”   “+1。”   “+1。”   “小米,会议资料准备好了没有?”   陈秘书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秘书助理小米被吓得身体一抖,手机差点拿不住,忙不迭答应“好了,好了”。   “大早上神游天外,马上整理好放我办公桌。”陈秘书说。   “知道了。”小米回答,不知道陈秘书在办公室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看上去一脸……娇羞?   小米被自己的用词吓得又是一抖,赶紧甩了甩头,整理资料去了。   办公室里。   言央跟燕绥并肩坐着,燕绥一手拉着言央的手,一手翻开资料认真地看着,那样子,像怕人跑了似的。   燕茫茫坐在对面的单人椅上,笑笑地看着他哥。   他哥在他印象里,一向是清冷自持的,不苟言笑又带着点忧郁的气质。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点忧郁是从哪里来的了。   爱而不得。   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曾是他哥的爱而不得。   “茫茫,走吧。”燕绥抬起头对燕茫茫说。   “好。”燕茫茫站起来说。   “央央,你在这里等我,无聊的话,可以出去走走,但不要走远。”燕绥说着,捏了捏握在手心里言央的手,“记得带电话,迷路了打电话给我。”   “嗯,我知道了。”言央说。   燕绥还记得他不认路。   办公室安静下来,宽大的桌子上,桃美人比两年前长大了很多,肉肉的,透着哑光质地。   言央没想到,燕绥把它养得这么好。   在很多个寂静的夜晚,言央曾一度以为燕绥会把它扔掉。   走到落地窗前,远处公园里好些树已经长出绿绿的叶子,在灿烂的阳光下,与白茫茫的积雪交相辉映。   宁静又美好。   言央想,他似乎没那么不喜欢雪,不喜欢漫长的冬天了。 第33章 有求必应   会议持续到中午才有个结果。   等燕绥回到办公室,言央正趴在办公桌上,已经不知道睡了多久。   燕绥摇着轮椅轻轻靠近,只见言央双手交叠搭在桌边,半边脸埋在左手臂弯里,办公室暖气足,一张脸睡得红扑扑的,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平稳,睡得正香。   憨憨的,又可爱得紧。   燕绥静静地看着,一错不错地看着。   昨天的话题因为原始欲望的翻腾,没能继续说下去。   燕绥想,言央的生活里不应该只有他,只剩他。   他应该有点别的。   比如他自己热爱的事。   比如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事。   比如能带给他安全感的事。   总归得有一样才对。   “燕……”看言央趴在办公桌上像是睡着了,陈秘书收了声。   “没事,说吧。”燕绥说,这点动静要是能吵醒言央,言央就不是言央了。   “对方提出具体合作的一些细节还要再研究一下,你看让谁去负责比较合适?”陈秘书说。   “燕茫茫。”燕绥想也不想地回答,“他刚来公司,多让他参与,特别是这些小细节。”   “好。”陈秘书说,完了,提醒道:“下午还有个会,关于两广运输线的。”   “几点。”燕绥问。   “两点。”陈秘书说,想人果然是没看日程安排。   “知道了。”燕绥说,语气里露出一丝疲态。   开会,开会,开不完的会。   “那……现在快十二点,午饭是出去吃,还是我给你们定?”陈秘书抬手看了眼时间问。   “你定吧,要清淡的。”燕绥说。   “好。”陈秘书说,“那我先出去了。”   燕绥“嗯”了一声。   两人说完一通话,燕绥侧头看一眼言央,果然还在呼呼大睡,连姿势都没变过分毫。   燕绥宠溺一笑,按他这个睡法,半夜被人抱走都不会知道。   扶着办公桌的边缘,燕绥从轮椅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绕过桌子走到言央身边,万般柔情地撩开人额前垂下来的几缕发丝,一张精致白净的瓜子脸立时呈现在燕绥眼前。   纤长卷翘的睫毛,高挺小巧的鼻子,因侧睡更显得肉嘟嘟的嘴唇,鬼使神差地,燕绥伸出食指在言央肉嘟嘟的嘴唇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一下,   一下,   再一下。   ……省略。   @记性不好吗   有求必应。   燕绥讲究礼尚往来,自然没有只顾着自己而疏忽言央。   一番云里雾里,燕绥眼睁睁看着言央通红着脸软进自己怀里。   从后面捞着言央的腰,燕绥胸口起伏,一脸餍足。   收拾好出来,饭菜在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放着,陈秘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过。   “等会儿还有个会。”燕绥说,“我叫林越上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嗯。”言央答应着,还没从刚才的余韵里完全抽离出来。   “那我们吃饭吧,饿了没有?”燕绥问,牵着言央坐到茶几边的沙发上。   “你的腿,还疼吗?”言央问,看人一瘸一拐的,还要来牵他。   “还好,过几天应该就不用坐轮椅了。”燕绥说。   现在能走,就是有些不敢使劲儿,一使劲儿就细细密密地疼。   他那时候看言央昏了过去,着急又担心,呼吸不畅又缺氧,浓烟滚滚里黑灯瞎火的,不然哪里能那么大意,能让一块普通玻璃划得深可见骨。   不过,燕绥也感谢那场爆炸,让他的央央回到了他身边。   当然,最感谢的还是戚画,最最感谢的得是言央。   两人吃完饭,燕绥继续开会,言央跟着林越出了励宸大厦。   “你想去哪儿?言言。”林越问,一贯的喜笑颜开。   “去公园,办公室能看见的那个。”言央说。   他远远地看过好几次,看着人们在雪地里散步,闲逛,就像看小蚂蚁们在沙地里忙碌一般,感觉很有趣。   “好嘞。”林越回答,发动停在大厦门口的大众,没错,就是燕绥当初在宜城买的大众。   “这车怎么样?”林越笑嘻嘻地问。   “挺好的。”言央说,“我不懂车。”   “没事,你坐着舒服就行。”林越大大咧咧地说,把着方向盘往前开。   “嗯,挺舒服的。”言央说,侧头对着林越笑了一下。   “言言,你知道吧,这车是老板给我买的,就在第一次去缙云找你的那天。”林越自顾自地说,“你说老板为什么要给我买车?还有,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老板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款车的,你说不会是巧合吧?”   “哪一天?”言央问,愣愣的,他确实不知道燕绥是哪一天知道他在缙云的。   “那我哪记得具体是哪一天。”林越歪头想了想,“跟现在差不多吧,也是春天,三月,你住在村里老头老太太家的时候。”   “那时候吗?”言央喃喃地说。   三月,他不过也刚到缙云没多久。   “缙云那地方你别说,真挺好的,气候好,景色好,东西也好吃,我还在那里住了几个月呢?”林越一时高兴,嘴巴就忘了把门。   “你为什么住在缙云?”言央问。   “啊……噢,那……那什么,就休假啊。”林越打着哈哈说,他总不能说“老板怕你又跑了,让我监视你吧”,那不是脑袋缺根大筋。   言央将信将疑地看了林越两眼,没做声。   “言言,我们老板对你真的是喜欢,我以前错了,不该跟你瞎说那些话,老板对你有真心。”林越说,“你不知道,他每次都远远地望着你,一望就是一夜,天一亮就走,怕你发现,有一回下大雨,回来全身都淋湿了,发烧感冒,半个月才见好。”   言央木木地看着前方,只觉身体像是漂浮在空中,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梦境,林越说的那些话也像是漂浮在空中,一个字一个字地错开,散乱,言央突然有点理解不了话里的意思。   耳边林越的声音没停,继续像是冰雹一样砸进他的耳膜,疼。   “老板这两年性情大变,声色犬马的地方一律不去,口味也变得特别清淡,有时候还会笑一下,真是比不笑还可怕。”林越说着做作地打了个哆嗦,看一眼言央。   言央定定的,像是灵魂已经出窍,车里只是一具空壳。   林越终是闭上了嘴。 第34章 从未停止   四月初。   哈城春意渐浓,骤然回升的温度,催开满城的花。   江岸残冰犹存,枝头春意已深。   燕绥已经可以自由行走,再也不必借助轮椅,但言央无微不至的照顾一点儿没打折扣。   当然,性质已经转变,成为了恋人之间的情趣。   “央央,早点回家。”燕绥一边替言央扣着大衣的扣子,一边说。   言央穿衣服从来都是规规整整,有拉链的必须拉得好好的,有扣子必须得扣得好好的。   “嗯,知道啦。”言央说,踮脚亲一下燕绥嘴角,“说不定我会比你先到家呢。”   花群昨晚到了哈城,约言央今天出去玩儿,约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在中央大街一家本地菜馆,先一起吃饭。   眼看马上就到时间了,燕绥还絮絮叨叨个没完。   “电话记得带,声音开了没有?”燕绥继续絮叨。   “带啦,也开了声音。”言央软软地说,“燕绥,你再不让我出门,就要迟到了。”   “不会,我叫了林越送你,他就在楼下等着。”燕绥说。   “我自己可以打车去的。”言央说,“他不用送你去公司吗?”   “我可以自己开车,你又不会开车。”燕绥索性又搂着言央,“央央,有时间去考个驾照吧。”   “我……”   “算了,你又不认路,直接配个司机更稳妥一些。”燕绥笑,伸手刮一下言央的鼻子,“我的小迷糊变大迷糊了。”   “燕绥。”言央喊,“我真的要走了,不跟你说了,你也赶紧去公司吧。”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开心得一塌糊涂,言央喜欢燕绥叫他小迷糊,大迷糊也行。   还有那个“我的”,言央偷偷地想:他就是燕绥的,永远是燕绥的。   “好,有事没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燕绥亲一下言央额头,才放开人。   “燕绥,你真的好粘人啊,像化开的麦芽糖。”言央笑了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不是麦芽糖,是藤蔓,永远缠着你,死死的缠着你,死也要缠在一起……”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言央一把捂住燕绥的嘴,“不许乱说。”   燕绥“嗯”了一声,伸出舌尖舔一下言央的手心。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言央移开手,感觉手心痒痒的,心里甜甜的,暖暖的。   去到约好的菜馆,刚踏进门槛,言央一眼便看见花群在人群里向他挥手。   言央跟花群都长了张精致的美人脸,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只能是气质。   像是两朵玫瑰,言央是白玫瑰,纯粹,淡雅,花群是红玫瑰,热烈,华丽。   但,都足够摄人心魂。   “央央,央央,我想死你了。”花群一把搂住走近的言央,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才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呢。   “我也想你,花儿。”言央笑着说,下巴搁在花群肩膀,拍了拍花群的后背。   花群心满意足地放开人,拉着言央坐下,自己坐到言央对面。   “央央,我老早就想来看你的,你还好吗?”花群问,微微皱着眉。   “我很好。”言央笑,“怎么了?皱着眉。”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花群说。   “没想到什么?”言央轻松地说,“没想到我还会回来吗?”   “嗯,央央,他给了你那么多委屈,他竟那样看你。”花群说,忿忿地,两年了,每每想起都余怒未消。   这两年,两人其实见过几次面,每回花群堪堪提到燕绥,言央就会打岔糊弄过去,不愿意提起。   花群有一肚子关于燕绥的坏话,也没处说去。   “花儿,我爱他,一直很爱他,从遇见他的那天起,从未停止。”言央说,无比坦诚。   “央央。”花群怜爱地看着言央,喃喃地喊。   “我从来没有怪过他,那时候离开,是因为我怕他马上就会讨厌我,嫌恶我。”言央轻声说,“后来,我没有再联系他,不是因为他对我不重要,是我以为我对他已经不再重要。”   花群伸长手臂握住言央放在桌面的手,又心疼地喊了一声“央央”。   “花儿,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他每个月都去缙云看我的时候,知道是他从爆炸里把我救出来的时候,听他跟我说他爱我的时候,我有多开心跟不可思议吗?”言央说,眼睛里已经满是泪花。   “对不起,央央,是我害你受这么多委屈。”花群说,真诚地看着言央,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   “嗯?”言央迷惑,不解其义。   花群早就想跟言央说清楚,可是言央并不想提跟燕绥有关的话题,花群几次插不进话,一边想着既然言央不想提,他就不提,一边还是不满燕绥五年都看不清言央的真心。   活该,活该他自己受着。   不过今天话题既然说到这儿,花群还是想跟言央说声抱歉。   “因为我口无遮拦,在寝室说了那些话,被他听了去,所以……”花群没继续说下去。   “你说了什么?明明是我自己说的,你以为我不记得啦。”言央笑,眼睛里泪花还没散,让人看了去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你知道啦?”花群问,微微睁大一双桃花眼。   “嗯,知道啦,也许是命运之神太闲了,故意要戏弄我跟他吧。”言央说,“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   “什么好处?”花群眼睛亮了一瞬,充满好奇的问。   “知道他原来这么喜欢我呀。”言央说。   “这算什么好处,要是一开始就没有误会,你们不是早就相亲相爱了。”花群不以为然。   “这个很难说,就当是推迟了满足感,才让现在的我感觉幸福,加倍的幸福。”言央说,泪花已经不见,大眼睛亮晶晶的。   “央央,也只有你能这样想。”花群说。   “不说我了,你怎么样?”言央问。   “挺好的,就是戚画太辛苦了。”花群恹恹地说。   “他父亲还是……不理解吗?”言央问。   “嗯。”   两年前,戚画跟花群在一起后便跟家里出了柜,他父亲火冒三丈,直接把戚画暴打一顿,放话他要是改不过来,永远不要再进戚家的门。   “你是跟他一起来的吧?”言央问。   “他奶奶过世了。”   “……”   “哎呀,不说了。”花群把菜单推给言央,“看看想吃什么?都饿死了。”   “……” 第35章 半瓶酒   一下午,言央跟花群两人沿着中央大街,玩得尽兴。   去了索菲亚教堂,吃了马迭儿冰棍,在防洪纪念塔拍了照,最后去松花江边,看夕阳西下。   等燕绥跟戚画找到两人时,两人正在一家叫三毛的烧烤店吃得满嘴的油。   两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往桌子边一站,只觉视线都暗了几分。   言央跟花群举着吃一半儿的牛肉串,同时抬起头看向两人。   “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花群一脸懵的问。   “你还不好找?”戚画说着,拉开花群身边空着的椅子坐下,“天黑了都不联系我,肯定就是来这吃烧烤了,都听你念这家店好几回。”   花群“哦哦”着点头,两年前,就言央离开那回,那晚戚画带他来吃过,特别好吃,后来是当着人念过几回来着。   燕绥拉开言央旁边的椅子,也坐了下来,从桌子上抽两张纸巾旁若无人地替言央擦掉嘴边沾上的酱汁。   “燕绥,好多人。”言央小声地说,余光扫见隔壁有好几个女孩子看着他们,正满脸惊奇地窃窃私语,言央的脸不受控制地染上了绯色。   “好吃吗?”燕绥问,完全没把周围的人当回事儿。   “嗯,很好吃。”言央重新拿起一串递给燕绥,“你要吃吗?”   燕绥没接新的串,伸长手拿过言央另一只手里剩下的半串,横着竹签咬出一块牛肉,慢条斯理地嚼着。   戚画:“?”   花群:“……”   “一样的味道啊。”言央看着燕绥,脸更红了。   戚画跟花群面面相觑,忽而相视一笑。   “你俩还喝啤酒?”戚画看着桌子上的两瓶1644开口,脸上挂着笑。   “吃烧烤不喝啤酒,能有什么劲儿。”花群大大咧咧地说,听口气像是很能喝似的。   “说得有理。”戚画说着,把手臂搭在花群的椅背上,“没见你喝过酒,一瓶能喝完吗?”   “你……你别瞧不起人啊。”花群说,说得磕巴,他确实不会喝酒,他跟言央烧烤吃得不少,酒都还剩下大半瓶,旁边的雪碧瓶子倒是见了底。   戚画笑笑,拿起属于花群的那瓶啤酒,喝了两口,招手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些店里的特色菜,要了半打啤酒。   啤酒当然是戚画跟燕绥的,言央一看就不会喝酒。   可惜,他们都看错了,言央能喝,散场时,言央喝了三瓶,脸红红的,但人是清醒的。   真正滴酒不能沾的只有花群,喝半瓶就飘飘乎乎的,本能地靠在戚画肩膀上。   “我叫林越过来送你们。”燕绥结完账说。   “不用,酒店不远,走回去就行了。”戚画无所谓地说。   从两年前跟家人闹僵,戚画便去了重庆,两年里,很少回来,除了上回在缙云,燕绥跟他实际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好,明天我来接你,一起。”燕绥说。   明天是戚画奶奶的葬礼,燕绥自然是要亲自去的。   “行。”戚画应了一声,揽着花群的肩膀轻轻摇了摇,“群群,醒醒,回去再睡。”   “我没睡,没力气,起不来。”花群软软地说,眼睛都没着睁。   “你真是我祖宗。”戚画说。   “嗯。”花群含糊答应一声。   “嗯什么嗯。”   “是你祖宗。”   “……”   “背你祖宗回去。”花群说。   “你到底醉了没有?”戚画低头看着花群搭在自己肩膀上那一张精致绝伦的脸,怀疑人是故意的。   “没醉啊,只是没力气。”花群说着,在戚画肩膀上蹭了蹭,似乎是想找个更舒服的姿势。   戚画抬头,茫然地看着对面的燕绥跟言央,发现两人正端端正正地坐着,像在看什么正经节目似的看着他倆。   “行吧,那我们先走了。”戚画收回目光,扶正花群,让他自己先坐着,然后移开自己的椅子,蹲下来背对着花群说,“上来吧,祖宗。”   花群轻车熟路地趴到戚画背上,还不忘跟言央挥挥手,“央央,明天还一起玩。”   “好。”言央笑着说,“睡醒了给我打电话。”   “嗯。”花群应着,深深地看了一眼燕绥后,才把脸埋进戚画的后颈里。   酒店9017号房间。   花群一路上在戚画脖颈,耳朵处啃啃咬咬,不睡也不说话。   “玩累了?”戚画轻轻放下花群,笑着问,背了一路,这会儿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戚画接着说,“怎么好像又瘦了。”   “我才没瘦,是你瘦了还差不多。”花群说,把脸扭到一边,不看人。   “我哪瘦了,背你一路都不带喘气的。”戚画说,盯着花群留给他的后脑勺,哭笑不得。   “瘦跟力气大小又没有关系。”花群还是扭着头自个儿咕哝道。   “怎么了?我的花宝宝不开心了?”戚画走到花群面前,弯着腰笑笑地问。   “我去洗澡了。”花群说着,要站起来,被戚画按着肩膀,“一起。”   浴室里,花群还是扭着脸一声不吭,戚画要给他擦背就让人擦,要给他洗头发就让人洗,要亲亲他这里那里就让人亲这里那里,就是扭着,戚画说什么都不吭声。   洗完,戚画给花群擦干身体,抱着人放到床上,拉起被子给人盖好,自己也坐进去,靠着床头从后面把花群搂进怀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搂着,搂着……   现代城市永远是喧嚣的,外面霓虹闪烁,车水马龙,透过窗户传进房间,显得房间里更安静无声。   感觉小臂有微微湿意,戚画看了一眼,是一滴泪。   捏着花群的下巴让人抬起头,戚画看见花群咬着嘴唇,泪眼朦胧。   “怎么哭了?”戚画把花群翻过来面向自己,擦掉人脸上的泪痕问。   “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辛苦?”花群抬起头问,声音哽咽,眼泪婆娑。   “不辛苦,我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辛苦。”戚画说。   他今天是很累,心累,可当在烧烤店看到花群地那一刻,仿佛所有的疲劳都消失不见。   “我这么任性,不懂事,老是顶撞你,惹你生气,还一点儿也不温柔。”花群说,声音低低的。   “总结得还挺到位,还有要补充的吗?”戚画笑了起来,弹一下花群脑门,“所以,你一晚上就在别扭这个?还把自己别扭哭了?”   “疼。”花群捂着脑门说,“那你会离开我吗?离开我你家人就不会为难你了,会给你该有的一切。”   “说什么傻话,我自己有手有脚,一样可以养活自己,还有你。”戚画说,“你是嫌我们的公司太小了?”   “没有。”花群说,梨花带雨。   一年半前,他倆在重庆创立了一个烘焙品牌,注册了公司专做招商加盟,目前在南方已经有三十几家加盟店,走的是轻奢路线,一年多,这个成绩算不错。   “戚画,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许你离开我,我不跟你顶嘴了,我听你话。”花群说着,蜷进戚画怀里,声音柔柔的。   今晚的花群太不一样,平时嘴硬得很,何曾跟他说过这么软的话。   是酒精的作用吗?他跟着自己来哈城,是担心自己不回去了吗?   “傻子。”戚画搂紧怀里的人,轻声说,“对不起,群群,没让你感觉到安全感,是我的不对。”   怀里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戚画低头,花群趴在他心口,已经睡了过去。 第36章 学会爱人   夜幕下。   松花江波光滟潋,江风轻抚。   璀璨夺目的灯光,络绎不绝的人群,穿梭的邮轮和来回摆渡的缆车,折射出一片岁月静好。   燕绥跟言央两人并肩走着,挨得很近,因为两人十指紧扣,正揣在燕绥的外套口袋里。   “会不会太暗了。”燕绥问。   “不会,有这么多人呢,再说,还有你在。”言央握紧在口袋里的燕绥的手说,他知道燕绥是问他害不害怕。   “嗯,你晚上是可以出门的吧。”燕绥问,他从未跟言央晚上出过门,他也不清楚言央对于黑暗的害怕到底到何种程度,毕竟有那样残忍的童年创伤。   是只在密闭的空间?还是所有黑暗里?   “在城市里可以,缙云不行,那里晚上没有几盏灯光,路灯也太暗了。”言央如是说。   燕绥“嗯”一声,心里升腾起无限的自责与爱怜。   两人沉默地走完一段路,没有说话,只有纠缠在一起的手指时紧时松。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燕绥打破沉默问,他清楚,以前的言央是不喝酒的。   “在缙云。”言央说,半晌,站定,痴痴地望向燕绥,“因为太想你。”   灯光变换着五彩的光照射过来,映得言央水汪汪的大眼睛像琉璃一样晶莹璀璨。   “央央,对不起。”燕绥回望着那对漂亮的眼睛。   言央笑着摇头,轻声地喊“燕绥”。   在思念燕绥的日日夜夜里,言央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开始管用,因为一喝就醉,醉了就睡,后来,便越来越不管用,喝到半醉的时候尤其思念入骨。   在那些痛哭疯癫,明亮无望的夜晚,言央甚至想过死。   他曾经骑着小电驴去到过一处人迹罕至,风景秀丽的小河边,河水清澈,河两岸的迎春花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一串串金黄的花朵挂满了倒垂的枝条,像盛装打扮地迎接着什么,又像满心欢喜地盼望着什么。   言央不知道河水流向哪里,如果他跟着河水潺潺而流,又会漂往哪里?   “下回我们去桥上,好不好?”燕绥看着不远处的松花江钢铁桥问言央。   “好。”言央说。   江风忽地有些凉,燕绥柔声问,“冷不冷?”   “不冷。”言央说,露出一个清甜的笑,“燕绥,我们回家吧。”   “好。”   翌日。   燕绥早早起床,因为要绕路去酒店接戚画,言央拉着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跟他吻别的燕绥,要跟着一起,他去酒店找花群。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晚些我叫林越送你。”燕绥说,理了理言央睡得乱七八糟的卷发。   “等我十分钟,我想跟你一起。”言央说完,不等燕绥回答,翻身爬起来,飞快地跑去盥洗室。   盥洗室瞬间传来哗啦哗啦的碰撞声。   “你慢点,不急,我等你。”燕绥跟过去,言央手忙脚乱,两人的漱口杯牙刷牙膏倒在了一起。   “那我可以洗个头吗?”言央问,眨巴着眼睛看着燕绥。   “恐怕不行,没时间吹干,早上冷,肯定不能湿着出门。”燕绥实话实说,时间上确实来不及。   “那我戴个帽子吧。”言央说,他的卷发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打理没法出门见人,言央曾有一段时间为此烦恼不已。   “好办法。”燕绥说,“我去给你找帽子。”   十分钟后,言央收拾好,戴一顶黑色鸭舌帽,上身叠穿一件印花白色衬衫和藏蓝色坎肩毛衣,外搭一件潮牌棒球服,下身黑色牛仔裤配小白鞋,浑身上下青春洋溢。   “央央,你一点儿都没变。”燕绥说,“像大一学生。”   “燕绥,我已经29岁了。”言央说,他记得他们第一回出去吃饭时,燕绥问他是不是大一的,对校门口都不熟,还叫他“我的小迷糊”,送了他萨博手办。   “十九还差不多。”燕绥笑着说,牵起言央的手出了门。   到了酒店,戚画已经在门口等着。   “花儿还没起床吗?”言央下车问戚画。   “嗯,你上去吧,9017。”戚画说。   “好。”言央说,跟两人挥挥手。   燕绥看着言央进了酒店才重新发动车子,打灯汇入车流。   戚画靠进副驾驶,右手肘搭在车窗上,揉了揉眼睛,昨晚一宿没睡,不是因为奶奶的去世,也不是想起父亲逼他商业联姻,是花群。   花群一晚上没睡安稳,拱在他怀里一直梦呓般地喊着他的名字,说着不许离开他,不许离开他,一遍一遍。   原来,他心里竟是这样忐忑,这样不安,这两年,他以为他给够了他安全感。   戚画搂着花群,睁着眼睛思考了一晚上,最终,他做了决定,他要带花群去国外,注册结婚。   “想过开分公司吗?”燕绥问,问得直截了当又猝不及防,问得戚画一愣。   “干什么?你要给我投资啊。”戚画收回心神,玩笑道。   “有这个想法。”燕绥说,一本正经。   “想接济我?”戚画继续玩笑着说。   “不是,我认真的。”燕绥说。   “不是,你想什么呢?燕老板。”戚画看一眼燕绥,不知所谓。   “我当然有自己的私心,我想让央央跟你们一起做。”燕绥说,“要考虑一下吗?”   “什么意思?”戚画问。   “在哈城成立分公司,另起一个衍生品牌,中式点心为主。”燕绥说。   “言央的意思?”戚画问。   “我的意思。”燕绥打一把方向盘,右转,“初步的想法,还没跟央央说。”   “你……”戚画无语,当然,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回头我跟央央商量,他同意的话,我们再谈。”燕绥说。   “行。”戚画点点头,疑惑地看着燕绥,“你到底怎么想的?他在家里不好吗?”   “好,但他不是我豢养的金丝雀,他应该有他自己的梦想跟价值。”燕绥坦然自若地说。   初升的太阳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车里,照在两人身上,脸上,柔和温暖。   他们在三十而立的年纪,都学会了如何爱人。 第37章 试试   明西陵园。   戚奶奶的葬礼已经结束,亲友前后相继离开。   一排排黑色的汽车像百鬼夜行似的蜿蜒而去。   戚画站在奶奶崭新的墓碑前,墓碑上两张照片,一张崭新,一张微微发旧,两位老人慈祥地笑着,戚爷爷戚奶奶都活了八十多岁,他倆白手起家,一路风雨兼程,起起伏伏,一生相互扶持,生同衾,死同穴。   昨天,戚画父亲跟他说,他走的是一条不被认可的路,一条歧路,父子俩又一次不欢而散。   既然人注定走的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那哪一条路算是歧路,又要被谁认可?   不远处。   烟雾缭绕里,燕绥慢条斯理又吸一口烟,靠在车前耐心地等着戚画。   在爱情面前,戚画比他勇敢。   “哥。”燕茫茫喊。   “你还没走?”燕绥问,依旧靠着车前盖儿,八风不动。   “我坐你车。”燕茫茫说。   “你……”燕绥想说你车呢?刚说一个字,就被一声短促的车喇叭打断。   “燕茫茫,你为什么不坐我的车,还跑,你跑什么?”顾昀廷倚着车窗对燕茫茫说,完了看着燕绥打了声招呼,“燕老板好。”   燕绥点点头,继续吞云吐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燕茫茫打小就认识顾昀廷,两人相差十岁,从小,只要一见面,顾昀廷准会逗燕茫茫玩儿,说他长得像女孩儿,名字也像女孩儿,还非得把人逗生气了才肯罢休。   “顾昀廷,我不想看见你,你别跟着我。”燕茫茫说。   “我哪里惹你了,按年龄,你该叫我一声哥。”顾昀廷笑嘻嘻地说。   “按年龄,你是当叔叔的年纪了,老男人。”燕茫茫毫不留情地说,早上就不该坐他的车来。   “行,你叫我叔叔也行。”顾昀廷说,“上来吧,顾叔叔送你。”   燕茫茫:“……”   “要我下来给你开车门吗?”顾昀廷继续没正行地说。   “上去吧,让顾医生送你,我还有事儿,不去公司。”燕绥说,对两人的打闹司空见惯。   燕茫茫往刚才过来的方向看一眼,知道他哥是在等戚画,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继续坐上顾昀廷的车,要不是陵园附近打不到车,他再也不要坐顾昀廷的车,这个老男人,老色狼。   顾昀廷看一眼坐得僵硬的人,不声不响地扬起嘴角。   “还生气呢?”顾昀廷说,看人不搭理他,继续说,“都是男人,摸一下怎么了。”   “我不是……”燕茫茫急忙说。   “你有女朋友?”顾昀廷问。   “没有。”   “以前交过女朋友。”   “没有。”   “做过吗?”   “没有。”燕茫茫顺嘴一说,说完脸立马跟煮熟的虾一个色儿。   “会做吗?顾叔叔教你。”顾昀廷装作看不见人的窘迫,没脸没皮的说。   “停车,我要下去。”燕茫茫说着,手攥着车门把手往下压了压。   “好好好,我不说了,茫茫,你别生气。”顾昀廷赶紧道歉。   “老流氓。”燕茫茫说,见车门打不开,只得骂一句收回手,作罢。   接近中午,陵园出来好长一段路只稀稀拉拉几辆车,顾昀廷单手把着方向盘,没再逗人,一脸似笑非笑。   燕茫茫二十五岁了,从小看到大的小孩儿长大不仅不像女孩儿,还恰恰长在他的审美点上,英俊得无法无天。   这可如何是好?   顾昀廷在一家叫“马路边边串串香”的店门口停好车,侧头对燕茫茫说,“请你吃串串香。”   燕茫茫不作声,也不下车,顾昀廷只得自己先下车,绕去副驾驶给人开车门,“茫茫,下来,不听我就用强了。”   燕茫茫拿这个老男人没办法,他脸皮没那么厚,能在大马路上跟男人拉拉扯扯,便下车自顾自地往串串店走。   可能是受了他哥燕绥的影响,燕茫茫很喜欢吃麻辣口味的食物。   可顾昀廷怎么知道?他也喜欢吃麻辣味儿?   燕茫茫坏心眼地点了中辣锅。   果然,顾昀廷吃一口麻辣串要喝两口可乐,嘴唇被辣得绯红。   没一会儿。   顾昀廷脸颊红红,鼻子红红,眼睛也红红,像要流出泪来。   “你故意的吧,燕茫茫。”顾昀廷扯了扯领带,解开两颗衬衫扣子,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锁骨,上面竟也泛着薄红。   “怎么吃个辣,全身都能红。”燕茫茫心里默默吐槽,眼睛却很诚实地盯着顾昀廷移不开眼。   顾昀廷虽然三十五岁,但看着跟他哥差不多年纪,五官立体端正,特别是那一对剑眉,特别好看,像水墨画上去似的,右边眉尾隐在头发里,若隐若现,左边嘴角一颗小痣,现在看来,只觉性感得要死。   此刻的顾昀廷,穿一身黑色正装,领口凌乱,眉眼低垂,越看越像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又莫名……惹人怜爱。   燕茫茫想起上午在洗手间顾昀廷手摸上自己臀部的感觉,突然心跳加速,浑身燥热。   拿起可乐猛喝两口。   不解渴,也不解辣。   “不能吃辣,就别吃。”燕茫茫心不在焉地说,又喝一口可乐。   “欸,你还顶嘴。”顾昀廷坐直身体,“燕茫茫,你就是故意的吧。”   “是。”燕茫茫夹起自己碗里刚烫好的一块西兰花放进顾昀廷碗里,“吃这个,不辣。”   “你骗鬼呢?一个锅里出来的,怎么就不辣了。”顾昀廷把西兰花夹起来扔进燕茫茫碗里,“最讨厌吃西兰花。”   燕茫茫笑起来,自己夹起来吃了。   “你笑什么?”顾昀廷没好气地问。   “笑你自作自受。”燕茫茫违心地说,他心里是觉得人挺……挺不像三十五岁的。   “你是不是找打。”   “是又怎么样,你打得过我吗?”   “试试。”   “试试就试试,到时候别哭。”燕茫茫说,一脸意味深长。   “……”   燕茫茫对着一脸气竭的顾昀廷挑眉,还真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第38章 酣睡   戚画独自在戚爷爷戚奶奶墓碑前坐了两个小时。   作为戚家长孙,戚画从小从两位老人处得到的宠爱就比跟他相差八岁跟十岁的两个弟弟多。   “谢谢。”戚画说。   车门大开,燕绥懒懒散散地靠在驾驶座,一条长腿踩在地面,淡淡觑一眼燕绥,缓缓吐出一口烟,没搭话。   戚画看着燕绥右手夹烟,车载烟灰缸里已满是烟头,颇为无语地说,“你烟瘾怎么这么大?言央知道吗?”   “我在他面前基本不抽。”燕绥开口,把手里的烟蒂戳进去按灭,合上盖子。   “你真行。”戚画说着拉开副驾车门,“走吧。”   他清楚燕绥的烟瘾是怎么来的。   “他倆在哪里?”戚画边系安全带边问刚收回腿的燕绥。   “十分钟前说刚吃完饭,回了酒店。”燕绥说,漫不经心。   “嗯。”戚画应了一声,不自觉皱了皱眉,想着花群是不是不太开心,那么喜欢到处玩的一个人,来了哈城竟然没去把景点逛个遍,特色吃个遍。   花群只来过哈城一回,就两年前言央离开那回,戚画带着吃了一顿夜宵,回家住了一个晚上后,三人便一齐去了海南,此后,便再没来过。   这回?这回是……戚画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晚不得安睡的花群,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乐意看到花群没心没肺地到处疯玩儿,到处胡吃海喝,恣意张扬的模样。   “什么时候走?”燕绥发动车子问,没注意戚画的神游天外。   “可能明天吧。”戚画说,他还是想带花群到处逛逛再回重庆。   “晚饭去我家吃,让央央做好吃的。”燕绥说,“他做饭很好吃,点心也做得很好。”   “我知道。”戚画说,瞄一眼看似漫不经心的燕绥,笑道,“我是说点心,我吃过。”   “什么时候?”燕绥问。   “花群每回去缙云都会带一些回来。”戚画说,“分给公司的同事,大家都说好吃,围着问花群这家店开在哪里。”   燕绥点点头,的确,他跟花群那么要好,离得又那么近,不可能没见过面。   还有,言央的点心,再也不是只为他一个人而做了,燕绥心里一面替言央感到高兴,一面又似乎有些……有些啥?   说不出来,也不可言说。   “下午去公司?”戚画问。   “不去,陪央央做饭。”燕绥说,“下午一起去家里。”   燕绥心里一直想感谢戚画来着,但他嘴上不会说。   “行。”戚画应着。   两人在外头简单吃完午饭便回了酒店。   房间里。   窗户大开。   北方的五月,午后的太阳慵懒又随意地洒上大床,沙发,地毯,电视一侧的墙壁也没落下,投下或明或暗的光影。   和煦的微风轻柔吹起,制作精良的窗帘随风翻翻飞飞,像安静的少女在浅吟低唱。   言央跟花群两人盖着丝绒被,面对着面,头挨着头,睡得正熟。   “怎么睡这么香的?”戚画看着亮晃晃的室内,在花群一侧的床边坐下,伸手理了理花群挡在额前的几缕头发。   “央央怕黑。”燕绥也在言央的一侧坐下来,轻轻揉了揉言央的卷发,一脸的宠溺。   “欸,燕绥,你说他倆怎么长得这么耀眼,当年在学校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戚画说。   “央央不喜欢出门。”燕绥嘴上不在意地说,眼睛没有离开言央。   “可是我家的这么能闹腾,没道理在小小的寝室待得住啊?”戚画说,表示迷惑。   他真的还不够了解花群?还是,学校真的太大?   “或许曾经擦肩而过,也早已同时走过操场,球馆,图书馆,树荫下,或学校的任意一处,只是未曾相识罢了。”燕绥淡淡地说。   他何曾没有想过这些,如果他们早些相识,是不是就不会有误会,有隔阂,有那蹉跎伤怀的五年,或者说七年。   那些年,爱情终究只途经你我,却尚未真正到达过你我。   “你真这样想过?”戚画问,燕绥从来不是个会把内心想法赤裸裸说出来的人。   “嗯,想过,想过千万种可能。”燕绥无遮无掩又意味深长地回答。   这两年,燕绥做过很多的假设,也幻想过很多的可能,这些假设跟可能像一棵棵刚出土的小树苗,开始只是单调瘦弱的一小截儿,慢慢长高,长大,枝繁叶茂,直至遮天蔽日。   在遮天蔽日的郁郁葱葱里,每一根枝桠边都坠着他的一个白日梦。   这些梦,有时像晨雾,太阳一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明天或许还有,但已不是昨天的雾。   有时像露水,在枝桠的每一片叶子上聚集,汇合,积攒成晶莹剔透的一滴,在时间里无声无息地滴落,或跟地面的野花野草碰撞出万道金光,或只悄悄跟枯枝败叶隐匿于土壤。   良久。   两人不再言语,各坐一侧,静静地看着各自心爱之人的睡颜,像是在用尽心思参详一本上古奇书,巴望着能从中找出点让他们意乱情迷的有力证据。   太阳渐渐西斜,明媚温暖的阳光开始染上浅淡的红,言央跟花群酣睡不止,只是姿势从刚开始的面对面,头挨头,换成了相隔渐远,各自的脸跟手都贴上了自己的所梦之人。   没错,他们一定是梦到了最想梦见的人,不然怎么会如此香甜地从午后睡至黄昏。   “欸,燕绥,你说他倆怎么都这么能睡?”戚画开口,花群的脑袋都已经蹭到了他大腿上,还是没有一点要醒的征兆。   “受你家的传染,央央平时不睡这么久。”燕绥气定神闲,抓着言央搭在他大腿上的细白手指一根一根捏着玩儿。   言央从来只是睡得死,午睡一般都是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就会自然醒。   “很有可能,我家的确实很能睡,让他现在睡到天黑,晚上到点儿一样能睡得人事不知。”戚画说着,一缕一缕捋着花群的头发缠手指玩儿,花群的头发不算长,最长的也只能绕着戚画的食指一圈半。   “……”   听到这话,燕绥捏着言央手指的手顿了一下,他不清楚言央这样酣睡一下午,晚上还会不会睡得着。   想想又瞬间释怀,继续轻轻捏着言央的手指,如果晚上言央睡不着的话,他愿意陪着,他们可以做点情侣之间该做的事儿,如果言央精力充沛,像那次那样主动骑在他身上,也不是不可以。   最后,言央跟花群在金光闪闪的晚霞里醒来。   依偎在爱人怀里,睡到自然醒。 第39章 在想什么   香槟公馆1003,言央在哈城的家。   屋里灯光璀璨,长长的餐桌中间位置,火锅汤底正轻柔翻滚着,冒起袅袅雾气,麻辣鲜香的味道已溢满整间餐厅。   花群双手交叠放在桌面,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似的,端端正正坐在餐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像百花盛开的汤底看,嘴里忍不住的朝厨房方向喊,都喊出了家乡话来,“央央,好香啊。”“央央,你从哪里学来滴?”“央央,你太能干啰!”   站在身后的戚画笑着伸出双手,轻轻捏了捏花群两边的腮帮子,是忍俊不禁的宠溺。   花群说家乡话的口音就像小奶猫的柔软爪子,总会挠得戚画心口酥酥麻麻,瞬间升腾起无限爱意。   “因为有师傅指点。”言央端着刚弄好的虾滑放桌上,眼角眉梢都是笑。   在缙云待过两年,言央能听懂那边的大部分话,其实很多话跟普通话差不多,只是口音不同,而重庆话也差不多,如今在言央听来,都是口音有所区别而已。   “哪里的师傅?”花群顺口问。   “我住荷花村的那家叔叔,他年轻的时候开过火锅店。”言央说。   “怪不得。”花群说,盯着翻滚得越来越热闹的锅底咽了咽口水,“央央,还有多久可以吃?”   “馋猫。”戚画笑着,揪了揪花群的耳朵。   “饿啦?”   “嗯。”   “我去拿碗筷,你要饿可以先吃。”言央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戚画,你干啥子老是弄我。”花群仰头佯装生气地瞪一眼戚画,一双桃花眼里却含情。   “稀罕你。”戚画说,完了单手托着花群下巴往上抬了抬,弯起腰居高临下地亲在人嘴角,一触即分。   “你不要脸。”花群说着,脸颊泛起一层粉红。   “我亲我自己媳妇儿,哪里不要脸了?”戚画问,还是弯着腰,盯着花群饶有兴致地看。   “戚画。”花群拖长声音,娇滴滴又略带羞涩地喊,抬手推戚画离他太近的脸。   戚画笑,任花群推着他脸,依旧八风不动。   花群平时看着像是很放得开,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的那种性格,其实在某些方面特害羞,尤其两人刚在一起那段时间,戚画一个北方爷们儿被花群搞得精神恍惚,一度认为“男人心,海底针。”才是正解。   看言央从厨房出来,戚画飞快地又在花群嘴唇重重亲一口,直起身来。   言央哪里没看到,花群那张脸已经跟桌子上傍晚顺路买回来的樱桃一个颜色。   红透了。   言央把碗筷拿起一套放在花群面前,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倒是没想到花群在喜欢的人面前会害羞成这样,明明昨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还大大方方地跟他拥抱过。   “你不许笑。”花群看着言央气恼地说。   “嗯,不笑。”言央一本正经地说,完了指指餐桌边儿上,“蘸料都放在那里,要我帮你配,还是自己去?”   “自己。”花群说,不看言央。   “花儿,你也会害羞呀。”言央说,憋着笑。   “你还说。”花群说,凶巴巴的,“你不许再说了。”   “好,我不说了。”言央又笑。   “你……”   “我没笑你,是替你开心。”言央说。   花群“哼”一声,拿着碗去配蘸料了。   “戚画一定很爱他,都把他宠成孩子了。”言央心想,真真替花群开心。   戚画已经抬腿去了厨房,他实在想不出燕绥在厨房能干什么。   可是不巧,一只脚刚跨进厨房门,燕绥就端着一盆里面有着好几样青菜的篮子跟他面碰面。   “干什么?”燕绥问。   “看过燕老板上厅堂,还想看看燕老板下厨房。”戚画双手揣西裤兜里,痞痞地打趣道。   “现在看到了。”燕绥说,露出一抹笑,抬脚往餐厅走。   戚画跟上,心想,“这抹笑,可真是难得。”   晚上八点。   四人两两对坐,终于开吃。   实话,燕绥一开始没打算请人吃火锅,奈何言央跟花群太能睡,回到家天都黑了,如果炒菜的话估计得是吃夜宵,燕绥可没打算让言央随便炒两个菜糊弄过去,再说,燕绥要想糊弄,言央也不会干。   最后,四人商量,一致决定吃火锅。   言央在缙云已经可以吃些辣,这是燕绥没有想到的,刚才说到晚上吃火锅,言央才说出来。   言央回来这段时间,他们的饮食一直以清淡为主,要吃什么口味,言央都随燕绥,没有特意提过。   燕绥在哈城试着戒辣,言央在缙云试着吃辣,在他们心底,或许都盼望着能再一起吃饭,像燕绥说的那样,吃同一个盘子里的菜,吃同一种口味的菜。   一顿饭,吃得很是尽兴。   花群不愧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吃得那叫一个辣,每一筷子几乎都是裹着干碟的辣椒面吃,直看得言央瞠目结舌,戚画见怪不怪,燕绥算自愧不如。   在重庆待了两年,花群体内的吃辣基因重新被唤醒,言央这原本的汤底,就那辣的程度对他来说,勉强属个微微辣级别吧。   “花儿,胃难受吗?”言央有些担忧地问,他记得花群在学校的时候不吃这么辣的,在缙云那几回也没吃什么太辣的东西。   “不难受啊。”花群说,努力眨了眨眼睛,看样子似乎又想睡觉,是酒精在发挥作用。   四人里,除了花群喝的雪碧,剩下三人都喝的红酒,花群也想喝,戚画便偶尔给他喝一口自己杯子里的,只几口,就成了这副模样。   “我们先回酒店。”戚画说,揽着翩翩倒的花群让他靠着自己肩膀。   “嗯,林越在楼下等着,我送你们下去。”燕绥说。   “不用,我们自己下去就可以了。”戚画说。   “背,戚哥哥。”花群迷朦着眼睛朝戚画伸出一只手,就冲这一声“戚哥哥”,就知道人肯定是醉了。   还真是滴酒不能沾。   “背背背,这就背,还知道我是谁啊。”戚画笑着,爱怜地拉着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花群的脸。   “知道啊,你是戚哥哥,画哥哥,戚画哥哥。”花群迷迷糊糊地小声说。   “唉……”戚画叹一口气,这些话,要在清醒的时候,他得使上半天劲儿,人才肯喊一回。   花群几乎不喝酒,前天喝了酒那样彻夜不安,今天喝了酒又这样可可爱爱,戚画搞不清楚以后到底还要不要让他喝酒了。   正胡乱想着,花群就着他手站起来,摇晃一下。   言央见状,赶紧起身去扶住花群,“花儿,你没事吧。”   “没事,央央。”花群说。   戚画已经背朝花群蹲了下去,无限宠爱地说,“来,上来吧。”   花群便乖顺地扑到戚画背上,脸贴在人后颈,双手环住人脖子,走时还不忘侧脸跟言央说一声,“我们回去了,拜拜。”说完,照例看一眼燕绥,开口,“不许欺负我的央央。”   燕绥:“……”   看来,对他的不放心是刻到骨子里了。   言央送两人到门口,直到两人进电梯良久,言央依然站在门口,愣愣的。   “央央。”燕绥在身后喊人。   “嗯?”   “在想什么?”   言央没回答,转身踮起脚尖,吻上燕绥的唇。 第40章 给你讲一个故事   吻。   吻。   一场温柔缱绻的吻。   一次不带情欲的吻。   一个言央曾期盼多年的吻。   灯火阑珊里,火锅留下的麻辣味还未散尽。   ……省略……老地方   没有脸红心跳,没有气喘吁吁,没有欲火焚身。   却,缠绵悱恻。   又一场。   “你都知道了。”言央抬起头说,嘴唇被吻得红润,像两片带露的鲜嫩花瓣儿。   “嗯?”   “我的家庭。”   拥着言央的双手骤然收紧,两人额头相抵,燕绥温柔低语,“央央,没事的,没事的,别害怕,你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   燕绥不提,他希望言央也不要提,最好不要再想起,不要再回忆。   “嗯,那时候我还小,其实记不清,大多是后来听别人说起。”言央轻声说,“我没事的。”   他是在宽慰燕绥。   他怎么可能没事。   妈妈的哭泣,祈求,惨叫,爸爸的怒骂,咆哮,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或唾弃,或可怜,或厌恶,或避而远之,同学的冷漠,排斥,讥讽,嘲笑,还有那个带血的夜晚,以及医院里那一块盖住他妈妈的雪白的布,在他二十九年的人生里,像鬼魅一样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心头。   他没有怨恨过,愤怒过吗?   有。   有的。   他曾满含恶毒的希望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统统去死,最好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   直到这样恶毒的诅咒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他也一天天长大。   某一天,他终于意识到他似乎有些不正常,不是身体上,是精神上。   听到别人的议论纷纷,看到别人的指指点点,他会恨得全身止不住发抖,恨得头脑发麻,奶奶的爱,见或几个邻居的偶尔关心,几个好心同学的同情接纳,太杯水车薪,远远止不住他刻骨的恨意。   正常。   他只想做一个正常人。   他逃也似的去了两千多公里外的吴州大学。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过往,包括他最要好的朋友,那个吃什么都想着给他留一份的花群。   大学,他无意读到毛姆的《人性的枷锁》,里面有段话这样写:   那些压在他身上的嘲笑和轻蔑使他的目光向内看,他的心里慢慢开出了永不凋零的花朵,接着他意识到,所谓正常,恰恰是世间最罕有的东西,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缺陷,也许是身体上的,也许是精神上的。   毫无疑问,这段话曾深深治愈过他。   “央央,我会一直陪着你,守护你,爱你。”燕绥站直身体,捧着言央的脸,盯着那双迷人的大眼睛,认真地说。   燕绥哪里不清楚,小时候的重大心理创伤不是一句记不清就可以不受影响的,言央在黑暗里的应激反应,恰恰说明了就算大脑记不清,身体却记得清,潜意识也记得清。   他最清楚言央的睡相,如果是开着灯安心睡去的话,到下半夜,言央多半已经是调了个头了,脚要么踩在他脸上,要么踩在他枕头上,要么整条腿压在他胸膛上,有时候也会抱着他的脚,或枕着他的腿睡得迷糊。   如果在关了灯的黑暗里,言央一整个晚上都会紧紧贴着他,睡不踏实,燕绥如果平躺,言央大半个身体会压在他身上,燕绥如果侧躺,言央必定会钻进他怀里贴着,他朝哪边,言央就从他身上翻来翻去钻那边。   现在想来,那些甜蜜相处,曾被他一边沉沦享受,一边亲手毁灭。   他太坏了。   言央轻轻“嗯”一声,抓在燕绥侧腰衣服上的手却用力到轻轻颤抖。   他一度肯定燕绥是不想要他。   从离开的那个早晨开始,他把关于燕绥的一切回忆,期待,奢望像封藏绝密档案一样的封藏进心灵最深处。   不提,不忘。   中午花群跟他讲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失重,在天上飘,在云间飘,从这朵到那朵,再到另一朵,满心欢喜地飘累了,才温顺地跌进柔软温暖的云朵深处,安然睡去。   “央央,我错了。”感受到侧腰的轻微颤抖,燕绥疼惜地拥言央入怀,声音暗哑,像是从胸腔挤出来。   他只要一想到那五年,不管是他的,还是言央的,便后悔不迭。   “燕绥。”言央喊,声音因整个脸被埋在燕绥肩窝,所以听起来有些瓮瓮的。   “嗯,我在。”燕绥回应。   “燕绥,我爱你。”   “谢谢你,央央,谢谢。”燕绥越发把人抱得紧些,比起说“我爱你”,燕绥此刻更想说谢谢,谢谢言央肯原谅他,谢谢言央还愿意回来,谢谢言央还一如既往地爱着他。   “燕绥,燕绥,燕绥。”感受着燕绥胸腔有力的心跳,闻着熟悉的燕绥的味道,紧贴在燕绥温暖宽阔的怀里,言央呢喃着……   呢喃着……   两人不知道抱在一起多久,言央只觉得腿开始发麻。   “燕绥,腿麻。”言央说。   “嗯,我抱着你,我们去洗澡,好不好?”燕绥说着,托着言央屁股把人抱起来,还在手里掂了掂。   “你先洗,桌子还没收拾。”言央说。   “放那儿吧,我叫保姆明天一早来收拾。”燕绥说,抱着言央往浴室走。   “就这样放一晚上?”言央看着燕绥,不可置信,燕绥最不喜欢食物过夜,用保鲜碗放冰箱都不行。   “我又没有洁癖,有什么不可以。”燕绥说着,用言央顺势推开浴室门,“央央,帮我洗头发,洗澡也要。”   言央哪里懂拒绝,不仅给燕绥洗了头发,洗了澡,还让燕绥按在墙上给操了一回。   “睡不着?”燕绥问翻来覆去烙饼似的言央。   “嗯,是不是吵到你了。”言央说,双手双脚摊平,成一个“大”字。   “你想怎么补偿?”燕绥问,玩笑的语气。   “给你讲一个故事。”言央说,侧头看一眼燕绥。   “嗯。”   “唐僧带着他的四个徒弟去西天取经,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取回了真经。”言央盯着天花板的顶灯说。   “嗯,然后呢?”   “就这样?”   “就这样。”   “讲完了?”   “对呀。”   “过程呢?”   “九九八十一难啊。”   “唐僧有四个徒弟?”   “对呀,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三个。”   “白龙马呀。”   “他也是?”   “当然是啊,肯定的。”   “好……吧。”   “故事好听吗?”   “好听。”   “那下回换你给我讲。”   “……” 第41章 不许笑   六月初。   哈城最高气温一直徘徊在20℃左右,舒适宜人,理想中的夏天大抵就是如此。   励宸大厦。   燕绥办公室,从落地玻璃可望见的公园名叫丁香公园,光听名字就知道里面肯定丁香居多。   “央央,你坐过来。”燕绥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真皮老板椅上喊,幽怨得很。   “你要工作,我会打扰到你。”言央回眸看一眼燕绥。   从五月初开始,哈城便有赏不完的丁香花,满街满巷都是,呼吸间总伴有淡淡的香气。   言央呢,特别愿意每天跟着燕绥来办公室,燕绥处理工作,他只需要一张沙发椅,坐在落地玻璃前,一坐便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上几个小时。   “央央,远远地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燕绥说,“我们去公园看吧。”   “好啊。”言央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样远远地眺望,言央自己感觉挺有意思,望花海接连成片,望飞鸟成群,望云卷云舒,望时光漫漫。   任思绪天马行空,畅游天上人间。   “那现在可以过来让我抱抱了吗?三个小时了。”燕绥说着滑开椅子,岔开长腿朝言央伸出右手,示意人过来抱抱。   “你忙完啦?”言央微笑,站起来朝燕绥走去。   燕绥抱着走近他腿间的言央的腰,脸埋在人肚子上“嗯”一声。   言央穿一件米色圆领短袖T恤,质地柔软,贴着脸感受着言央的气息,燕绥最近很乐意干这事儿。   哈城穿着单薄的日子本就少,穿短衣短裤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燕绥现在恨不得天天黏在言央身上,进入万年发情期。   “要喝水吗?”言央看着办公桌上空空的水杯问,双手穿过肩膀搭在燕绥脊背,像是抱着燕绥脑袋。   ……省略……老地方见   “央央,跟你说的正事儿,你怎么想的?”燕绥抬头望着言央问,恢复正经。   “什么正事?”言央说,一脸茫然,还没从刚才的不正经里抽离出来呢。   “成立分公司的事。”燕绥提醒,前两天,燕绥跟言央认真讲过,言央说要想想。   “我不想成立什么公司。”言央说,“我也不会。”   “不难,你做着做着就会了。”燕绥鼓励道,“我可以帮你。”   “不,我想开店。”言央说,“我想继续开店。”   “晴见?”   “嗯。”   “不换个名字吗?”   “为什么要换?”   “这名字有什么意义吗?”燕绥问,他老早就想知道,对这两个字有过好几种猜想。   “了了晴山见,纷纷宿雾空。”   “什么意思?”   “大概是……我想见你。”言央说,深深地看着燕绥。   晴天来时,朝阳初现,宿雾散去,当时的言央,或许还是有所期待的,或者幻想……   他总得有点什么寄托,才能继续活下去。   燕绥重新把脸埋进言央肚皮,蹭了蹭,心里很酸,很胀,“晴见”,这两个字,真的跟他有关。   “燕绥,你……会不高兴吗?我想开店的事。”言央问,燕绥跟他讲的时候,言央能感觉出来,燕绥是费了心思的。   “怎么会,央央,你自己决定就好,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燕绥抬起头坐好,拉拉言央,让人坐自己腿上。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没追求了?”言央看着燕绥近在咫尺的脸问。   “不会,你太纯粹。”燕绥怅然地说。   成立分公司,言央什么都可以不用操心,凭他的投资,戚画的经营,相当于躺着赚钱,可言央偏偏不干。   这样的言央,他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那样想他。   “什么意思?”言央不明白,心想,“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养活自己,世间除了燕绥的爱,还有比这更能让他感觉幸福的事吗?”   言央从来没把赚大钱纳入自己的人生目标,他以前想的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养活他跟奶奶就行,现在奶奶不在了,他只需要养活他自己就行,至于燕绥,有那么多钱,根本用不着他操心。   “你不需要懂,去做你喜欢的事,过你喜欢的生活。”燕绥说,捻开贴在言央眼睫处的一根头发,“只要记得爱我,每天只许多,不许少。”   “嗯,我知道了。”言央乖乖地回答,“你想喝什么?我去买。”   “奶茶,要有奶盖的。”燕绥说,“不许半糖,七分也不行。”   “好。”言央笑,上回给他买了半糖的奶茶,吵着说不甜,不好喝。   “不许笑。”燕绥说,他知道言央在笑什么,对于他爱吃甜食,言央笑过他好几回,说与他人设不符。   “好,不笑你。”   言央作势要站起来,被燕绥一把按住,“楼下买,不要走远了。”   “嗯。”言央答应着,在燕绥下巴亲一口。   他想起上个星期也是去买奶茶,就那杯半糖的奶茶,出去一会儿就把自己绕晕了,还是燕绥下来接的他。   言央突然想他的小电驴了,如果有小电驴,总能快快绕回来的。 第42章 许诺   言央买了四杯奶茶,除了燕绥跟他的,给陈秘书和小米一人买了一杯,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两人都在隔壁秘书室埋头工作。   这段时间以来,言央跟小米已经很熟,燕绥不在的时候,小米还会跟他偷偷聊会儿天。   言央提着四杯奶茶往楼上燕绥办公室走,心里正琢磨着陈秘书跟小米会不会喜欢他买的奶茶口味来着,刚出电梯,突然一股大力猛地撞上他,言央磕上电梯走廊边的一扇玻璃,好巧不巧,额角正撞上玻璃连接处的不锈钢。   言央条件反射地“啊”一声,手里的奶茶袋子掉在地上,幸好盖子密封得好,才没有洒得到处都是。   “你谁啊?”撞人的男人先反应过来,“哪个部门的?走路不看道。”   “是你撞的我。”言央站直身体看向说话的人。   只见对方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像山一样杵在那里,那胳膊能有言央大腿粗,满脸不屑,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觑着言央,那翘起的削薄嘴角跟扬起的粗黑眉毛,像刚击退了五十万日本鬼子似的趾高气扬。   “你还顶嘴?你不是公司得吧。”对方看着言央太过随意的穿着,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   “流血了。”一旁站着的年轻女孩儿说,抬手指指自己的额角位置。   言央抬手摸一下,手指上有点点血迹,应该是破皮了,有一些疼。   “问你话呢?哑巴了。”见言央一副不把他放眼里的样子,男人更是气势汹汹,“出去,这里是办公区,不是外人能进来的。   语气不容置喙,模样颐指气使,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司是他家开的。   听到响动,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男男女女,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言央不说话,默默捡起奶茶袋子要走。   “等等,谁让你走了,不对,看着好眼熟。”男人发话,仰着头像是在记忆里搜寻。   言央懒得理他,刚抬腿,就被男人一把拉住,“我想起来了,你是燕总的小情人,对吧,两年前在酒会被秦永灌酒那个。”   “酒会”,言央愣住,那天的事他记得清楚,因为那次,他真切地感受过失望与寂寥,这个男人也在场吗?   “是吧,还真是,还缠着燕总呢?”男人看言央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幸灾乐祸地说,“这小脸儿长得确实不错,还给燕总买奶茶,他喝这种垃圾东西吗?”   “杨总监,你说话注意一点儿。”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大姐提醒道。   “这有什么?前几年公开的秘密,谁不知道我们燕总喜欢年轻男孩儿,那几年仗着自己有点姿色的,哪个不是争着抢着往人床上爬。”杨总监一个人吧啦吧啦说得起劲。   周围的人无不噤若寒蝉,老板的舌根儿也敢当众嚼,这总监是当腻了,还是当飘了?   言央的心像是被钝刀割了一下,疼,撕扯着疼,连着筋地疼,很熟悉的感觉。   那些传言,事隔多年,言央第一次这么真切直白地听到,还是免不了……难过。   可是,都过去了,燕绥爱他,他跟那些人不一样。   “放开我。”言央回过神,发现男人还拉着他手臂,顿觉万分厌恶。   “呵,我要是不放呢?”男人轻蔑地说。   “放开,你混蛋。”言央吼道,即便是使了十二分力气也挣脱不开,男人的手像钳子一样箍着他手臂。   “呵,还挺凶,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啊。”男人贱兮兮地说,“记得当年你也是跑了,有脾气。”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言央没来由地一阵发抖,咬着牙一拳打在男人鼻子上,鲜血横飞。   男人定是没料到这一拳,吃疼地松开箍着言央手臂的手去捂鼻子,言央见状飞快地挤开人堆要跑,却不想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央央。”燕绥一把稳住撞上他胸口的人。   “燕绥。”言央抬起头喊一声,砰砰跳的心脏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别怕,央央。”燕绥抱着言央安抚,他感受到了言央身体在轻轻颤抖。   围着的人像海水退潮似的散去,只有捂着鼻子一脸血的男人继续杵在走廊里。   “杨至,收拾你的东西马上离开。”燕绥说,那声音冷得像冰,冻得人瑟瑟的。   “燕……”   “再多说一个字,你就不要在哈城混了。”燕绥说,语气堪称语重心长。   “燕绥,我没事的。”言央小声说。   此刻,他对这样冷若冰霜,气势逼人的燕绥也有些生畏。   不是畏惧,是畏首畏尾,那种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复杂情愫。   “央央,跟我来。”燕绥接过言央手里的奶茶袋子给身边跟着的陈秘书,拉起言央的手,在一群大气不敢出的人的眼角余光里并肩离开。   跟在陈秘书身后的小米侧头跟等电梯的一个年轻女孩儿眨了眨眼睛,默契一笑。   办公室。   “央央,疼不疼?”燕绥撩开言央额角的头发,一块擦破皮的青紫,有少许血迹,在白皙的皮肤上尤其明显。   “疼啊。”言央说。   “那你忍着点。”燕绥说着,用小米刚才给的发夹别住遮在言央伤口上的一缕头发,好方便搽药。   “嗯,你轻点。”言央说。   “要不我叫顾医生过来?”燕绥说,伸手拿棉签的手停在半空。   “说什么呢,不处理也没有关系,这点伤自己就会好。”言央笑起来,“可惜了那四杯奶茶。”   “等会儿再给你买。”燕绥用棉签蘸了生理盐水小心翼翼给言央清洗着伤口,笑话人,“亏你还一直提着奶茶袋子,真有那么舍不得?”   言央轻轻“嘶”一声,“你擦的什么?”   “医用酒精。”燕绥说,“马上就好了,破皮的地方会有点疼。”   “哦。”   “好了。”很快,燕绥扔掉手里的棉签,拿起一支软膏,“涂完这个就可以了。”   “这是什么?”   “红霉素软膏,不疼的。”燕绥说。   “噢,我也不是很怕疼。”言央不经意地说。   “嗯,这话我信。”燕绥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   什么意思啊?言央懵圈儿。   “央央,你真厉害,还会打人呢,看样子手劲儿还挺大。”燕绥打趣,没管言央的满头问号,开始收拾药箱。   刚才下去要不是见杨至捂着鼻子一脸的鼻血,燕绥没想这么轻易饶过他。   “我没想那么多,那是我全部的力气。”言央轻声说,他是慌不择路,那群围过来的人太可怕,像不断缩小的黑洞,要吞噬他。   “央央,我不许任何人欺负你。”燕绥盖好药箱,无比郑重地看着言央的眼睛许诺。   半晌。   “嗯。” 第43章 男朋友   下午三点。   燕绥拉下百叶窗,屋里光线瞬时暗下两分。   两人不过十分钟没说话,言央已经蜷在沙发椅里不知道是在哪一分钟里睡了过去。   言央骨架小,盘着腿刚好窝进椅子里,脑袋歪靠着扶手,嵌着一根小胡萝卜的发夹还别在撩起的头发上,侧脸睡的言央嘴唇总被挤得肉嘟嘟的。   这些,看在燕绥眼里,简直超级可爱。   发夹小米说是她小侄女的,开始言央还不肯接,是燕绥接了过来。   言央头发偏长,伤口刚涂了药容易粘住发丝,燕绥便不让人取下来,言央犟不过,索性也不管了,反正……燕绥说他什么样子他都看过。   轻手轻脚地将言央打横抱起,燕绥朝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走去,这样蜷着睡肯定不行,睡醒估计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小心地将言央安顿好,燕绥坐在床边仔细打量起言央,岁月似乎对他格外温柔,七年过去,言央的容颜一点儿没变。   片刻,燕绥克制地带上门出去,春天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为什么他还是如此躁动。   接下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坐回办公桌后的老板椅里,燕绥左右不想干正事,打开抽屉摸出一根烟点上,开始吞云吐雾。   奇怪,只要言央一没在身边,他的烟瘾就特别大,能一根接一根地抽三五根。   吞云吐雾完一根,烟头戳进烟灰缸,燕绥拨通戚画的电话,想着给人说一声上回提那分公司的事儿,如果戚画需要投资,他还是随时可以给。   “喂。”电话半天才被接起,一声不好描述的声音通过无形的空间传进燕绥耳朵。   “你先忙,晚点再打给你。”燕绥淡淡地说。   “好。”还是刚才的语气,伴着某个燕绥熟悉的炸毛的声音,“戚画,你王八蛋。”   带着不可抑制的喘息声,骂得很没有气势。   大白天不干正经事,燕绥心说,默默地挂了电话。   长风沛雨,艳阳明月,风里梦里怎么全是不依不饶的欲望,燕绥瞄一眼桃美人旁边的台历:   六月五日,芒种,世界环境日。   宜:嫁娶,祈福,祭祀,求嗣……   燕绥正盯着“求嗣”两字思绪万千,办公室门被推开。   燕契山大步流星地跨到燕绥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开口,“小绥,怎么回事儿?”   “小叔,从哪里回来的?”燕绥问。   “先不说这个,到底怎么回事儿?”燕契山敲敲桌面,示意燕绥赶紧回答他最关心的问题。   “你来也没用。”燕绥说,从表情到语言,无情得很。   燕绥知道他小叔来的目的为何,不过,他倒是没想到他小叔能这么快亲自来一趟。   “小绥,杨至一直干得不错,不至于。”燕契山说,说得有点没底气,他从三年前就开始不想管事儿,没多久便把事情一股脑儿全扔给燕绥,自己游山玩水,好不自在逍遥。   杨至是燕契山当年招进来的,得其一路提拔,三年前升到总监,整个旅游业那一块儿,几乎都归他管,上面除了燕绥,没人能指使他。   显而易见,燕契山的自在逍遥背后,中间最得利的非杨至莫属,随着时间的推移,杨至开始得意忘形,越发的嚣张跋扈。   “小叔,如果他顶撞的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放过他一回,可他偏偏欺负了他最不该欺负的人。”   “谁?”   “言央。”   站在休息室门后,言央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地刚想开门,便听见自己的名字,搭在门把上的手霎时顿住。   瞬间清醒,言央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阵紧张感。   “言央?”燕契山直起身,满脸疑惑,“是谁?”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我男朋友。”   “男朋友?你……你开什么玩笑。”燕契山瞪大双眼盯着燕绥,一动不动,那不可置信的模样,如遭雷击。   门后的言央感觉身体一阵软绵,随即跌坐到地上,感觉天旋地转,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那条风景秀丽的小河,河水清澈,河两岸的迎春花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一串串金黄的花朵挂满了倒垂的枝条,像盛装打扮地迎接着什么,又像满心欢喜地盼望着什么。   迎接什么?盼望什么?这三个字便是所有。   “我没有开玩笑。”燕绥说,陈述事实般没有什么语气。   “他人呢?”燕契山环顾一圈办公室,视线停在休息室的门上,“我得见见,看看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在里面休息,你别打扰他。”燕绥说,依他小叔的脾气,保不准真会进去里面找找。   “真在里面,小绥,你中了什么邪,玩玩儿可以,怎么可以当真?”燕契山说。   他对燕绥跟那些男人的风流韵事早有耳闻,只要燕绥不当真,他从来不多说半个字。   “我是认真的。”燕绥说,拉开抽屉,摸出一根烟点上,吸一口,夹在手指间,袅袅烟雾里,燕绥懒懒地看向他小叔那已经皱起来的脸。   “那么多年轻男孩儿没见你认真起来,这回怎么就认真了?”燕契山问。   “我只有他一个,从来没有别人。”燕绥淡淡地说,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   “什么意思?”   “没有别人,从始至终,我只有言央一个人,我只爱了他一个人,已经很多年。”燕绥耐心地,清楚地又说了一遍。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么说的?”燕契山还想挣扎一下,如果真是这样,那杨至只能自认倒霉了。   他这大侄子,向来说一不二,决绝果断,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还有,这个言央,从哪里冒出来的,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好几年?啥好几年?   “那些传闻,你听听就算了。”燕绥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那些传闻是他自己一手策划的,他想看看言央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质问他,燕绥幼稚地以此来试探言央是爱他的人,还是爱他的财。   终究,什么用都没有,没有质问,没有生气,只有无限的空寂,无尽的忧伤。   还差点把他的央央弄丢。   这果然是小孩子才做的事,简直幼稚到家。   “没什么其它事的话,小叔你就先回去吧。”燕绥说,看他小叔还一脸没回过味儿来的表情。   “真没商量的余地了?”燕契山说,杨至求他来求情,看来是没用了。   “没有。”   “小叔的面子都不考虑?”燕契山垂死挣扎。   “不考虑。”   “行吧,看来我这张老脸是真没用啰。”燕契山说着望一眼休息室的门,摇摇头,转身走了。   言央跌坐门后,已不能思考。 第44章 忍着   烟灰缸里戳着两只烟蒂,燕绥把桃美人往桌边移一移,直感觉这肉嘟嘟的东西还挺耐熏。   这两年,办公室里常年烟雾缭绕,桃美人在那样艰难的环境里还能长出几片叶子,真是难为它了。   烟雾散尽,燕绥起身朝休息室走去,打算看看言央又睡成了什么姿势。   门像是有什么堵住,燕绥轻轻推了两下,没推开。   “央央?”燕绥喊。   没回应,燕绥使了些劲儿推门,推开一条缝隙,没错,是言央正靠坐在门后。   “怎么了这是?”燕绥挤进门去。   言央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泪眼婆娑地仰头望着燕绥,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有千言万语想对燕绥讲,而又不知从何讲起。   透过那朦胧泪眼,燕绥从中看出了一丝委屈,两丝震惊,三丝感动,剩下全是欢喜。   言央定是听到了,他跟小叔的谈话。   “哭啦。”燕绥蹲下来,双手捧住言央的脸,“央央不哭,我的央央不要哭。”   “嗯。”言央答应,眨巴一下眼睛,两滴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不哭,乖。”燕绥哄到,用拇指擦去言央两颊的泪水。   “嗯,我不哭。”言央自己用手背抹一把眼睛,动作莫名的可爱,像小学生在外跟同学闹别扭,回家找大人求得了安慰似的。   “央央,你真可爱。”燕绥说。   “燕绥,你不许笑我。”言央说。   “我哪里笑你了,央央,你的脸可真小,西施看了都要嫉妒。”燕绥用拇指在言央脸上摩挲两下,逗人玩儿。   也是实话,言央这张小脸儿,他一个巴掌就可以覆盖住。   “燕绥。”言央忍俊不禁,笑着喊一声,骤然绽开的笑容比哈城六月正午的太阳还要明媚灿烂。   “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睡醒了?”燕绥问,语气溺爱。   “我想去洗手间的。”言央说,眼睛还是湿漉漉的。   “洗手间的门在那边。”燕绥笑起来,揉揉言央睡乱的卷发,“又睡迷糊了?”   “没有。”言央低头不承认,其实就是没找对方向,不知道是不是投胎转世的路上太着急,一个没注意把方向感给搞丢了。   言央的方向感极差,没睡醒时尤其离谱。   像大白天遇见月亮,简直没道理可讲。   “那现在要去吗?”燕绥问,勾起言央下巴。   “要。”   “那快起来吧。”燕绥拉着人一起站起来,“憋多久了?别把我男朋友憋坏了。”   “燕绥。”言央喊,不需要具体说什么,从言央喊他名字的千变万化的语气里,燕绥就能感知到人是什么情绪。   此刻,言央心里定是愉悦又带着丝丝害羞,他们之间从未以“男朋友”这三字自居过。   “嗯。”燕绥应声。   “我爱你。”言央说。   “央央,你确定要现在说这些吗?”燕绥玩味地盯着言央。   “不说了。”言央飞快说完,一溜烟儿跑去洗手间。   他是看得懂燕绥眼神的。   不一会儿,洗手间传来哗啦哗啦的冲水声。   燕绥站在外面,扬起嘴角。   七年的磕磕绊绊,柔肠百转因同样的方式开始,又结束。   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央央,我们去约会吧,好不好?”燕绥拥言央入怀,无限柔情。   温暖的草木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儿萦绕鼻端,言央心里升起排山倒海的悸动,忍耐地抬头亲在燕绥下巴,应了一声“好”。   夕阳映红江面,如画如染,氤氲天际。   夏日的松花江,夕阳最是看不完,随手一拍,便宛如一幅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油画里,两人坐在江上索道有美景,有美食的舒适轿厢里,享受属于他们的甜蜜约会。   “燕绥。”言央喊,“看手机。”   燕绥闻声抬头又迅速回头,伴随“咔嚓”一声,燕绥亲在言央侧脸。   “拍到了吗?”燕绥问。   “燕绥。”言央软绵绵一声,带着一丝丝嗔怪,“你好幼稚啊,能不能好好拍照。”   “能,来吧。”燕绥正经坐好。   言央笑,“也不用这么严肃啦。”   “噢,那我抱着你,可以吗?我想抱着你拍。”   “嗯。”   “咬耳朵呢?”   “嗯。”   “正经亲亲呢?”   “嗯。”   于是……   两人在几十米的高空中,在如金的夕阳里,用能想到,能做到的各种姿势拍了不知道多少照片,或拥抱,或亲吻,或嬉笑,或打闹,或正襟危坐,或如胶似漆。   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第一次合照,言央用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用处的手机全程记录了下来,想让这些瞬间定格在时间里,在岁月里……   看尽人世变迁的百年铁路大桥,连接两岸的美丽城堡会知道他们的爱。   轻柔舒爽的江风,翩翩飞过的江鸥将为他们的爱情作证。   暮色降临,江岸两边灯火璀璨,明亮如昼,言央举目四顾,他以为哈城只有漫长的冬天,只有化不尽的顽固的雪,只有香槟公馆1003窗外那一方小小的天空,永远单调冰冷。   原来,它还有风的温柔,花的芬芳,水的潋滟。   “央央,回神。”燕绥在言央眼前挥了挥手。   “嗯?”   “我要吃这个。”燕绥指着餐桌上的草莓慕斯蛋糕。   “好。”   燕绥大概猜到言央为什么走神,他此刻,以后都不想再说以前。   以前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没有人愿意活在过去,除非他现在过得不如过去。   嘴唇一抹白色带着点点草莓红的奶油粘在燕绥唇边,言央拿手机拍下来,在燕绥眼前晃了晃。   “你拍了什么?”燕绥问,伸手要来拿言央手里的手机,“给我看看。”   “不给。”言央把手机举得高高的。   燕绥直起身按着言央作势要夺过来看看,两人脸挨着脸,言央的手机仍高高举着,舌尖却伸出来,倏地舔走了燕绥唇上的奶油。   这不是自己拱火吗?   ……省略……微博见   “央央,我……”   “忍着。”   “噢……好……” 第45章 你跟我一起回家   转眼。   六月底。   “晴见”的铺位已经定了下来,在中央大街西侧靠近江边,一条叫友谊路的辅街上。   一条很有人气的街。   “钱够吗?”燕绥问。   “嗯,我大概算了一下,应该还会剩几万,正好可以做备用金。”言央说,夹起一块鱼肉放燕绥碗里。   “嗯。”燕绥应一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雪白鱼肉,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铺位的转让费不便宜,燕绥以为言央的钱不会够,怎么还剩几万,“这几年,言央到底攒了多少钱?”燕绥忿忿地想。   “燕绥,我不是不愿意花你的钱。”言央当然清楚燕绥的意思,继续柔声细语地说,“也不是要逞强。”   “噢。”燕绥回答,怏怏地一个单音节。   昨晚,燕绥把之前那张黑卡给言央,言央没要。   “燕绥,我想跟你一起好好生活,我想作为独立的个体来爱你,我不想做一只寄生虫,那样……我会感觉自己很没用。”言央说,语气还是柔声细语的。   “央央,我明白了。”燕绥答应,“只是不要太拼命,我会心疼的。”   在缙云,燕绥每回过去,言央几乎都在店里忙个不停,有时候言央去到后厨,他张望好几个小时也见不到人的影子。   “好,不拼命,我男朋友有的是钱。”言央看着燕绥碗里被戳得七零八落的鱼肉,笑起来,“所以,别胡思乱想啦。”   “嗯。”燕绥终于露出一个笑模样。   “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言央又夹一块鱼肉放燕绥碗里。   “你蒸的鱼真好吃,央央。”燕绥说,夹起被戳烂的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夸奖道。   “价钱摆在那里,能不好吃吗?”言央开玩笑。   “多少钱?”   “起码上千吧?”   “哦……这什么鱼啊。”   “你不认识?”   燕绥摇摇头。   他哪里对这些上过心。   “好吧,你感觉好吃就行。”言央心想。   “我还要吃一碗米饭。”燕绥说着,夹一块红烧茄子放碗里。   “好,吃完了我去给你盛。”言央说。   “嗯。”   罕见地,燕绥吃了两碗半米饭,最后半碗是言央分给他的,全因燕绥说鱼骨熬的汤太好喝,他要泡米饭吃。   可是……锅里已经没有米饭了。   燕绥以前不爱喝汤,吃得也重口味,鱼的话,言央便很少用来清蒸,鱼骨熬汤更是没有过。   “今天我来洗碗。”燕绥站起来想收拾餐桌。   “不用。”言央把两个盘子叠在一起,拖长语调说,“没几个碗。”   “央央,你店开起来,就不能天天做饭给我吃了。”燕绥重新坐下,觑着言央,似乎有些懊恼。   “你也没天天在家吃啊。”言央笑说。   “那我们要每天一起吃早餐,好不好?”燕绥思忖一下说,眼里直冒星星。   早上,他们肯定会在一起,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从同一个家出门上班。   “好。”言央拖长声音回答。   “央央,”燕绥喊一声,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按住言央收拾碗碟的手,“央央,让林越给你当司机吧。”   “啊?”   “从家里过去开车得半个多小时。”燕绥说,眼巴巴地望着言央,活像一只耷拉着耳朵又摇着尾巴,可怜兮兮望着主人的某大型犬科动物。   “没事,我打车去就可以。”言央微微一笑。   “不行,太麻烦了。”   “不麻烦的。”   “央央,你选一个吧,林越接送你还是我接送你。”   言央无奈,他知道是争不过燕绥的,便答应让林越接送。   厨房里。   言央把碗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一个接一个递给燕绥,燕绥在旁边负责把递过来的碗擦干放回碗柜。   配合默契,像已做过千百遍。   “央央,星期天燕炔过生日。”燕绥把一个带花纹的日式盘子捏在手里擦着,“你跟我一起回家。”   “燕炔?”   “我妹妹,同父异母。”燕绥简单回答。   “同父异母。”言央似喃喃自语,在某一年的某一天,燕绥跟他说要搬回家住,他听闻后,只沉浸在无望里,从未想过他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嗯,二十岁,大二。”燕绥说着,把擦干的盘子放进碗柜里,愣了愣。   他从未跟言央提过他的家人,也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那五年,说言央活在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也毫不夸张。   厨房收拾好,燕绥拉言央坐到沙发上,两人面对面,手拉手,燕绥更是坐得端端正正,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干嘛。”抿了抿嘴唇,言央莫名有些紧张。   “央央,我想跟你说一件事。”燕绥正儿八经得很。   “什么?”言央说得磕绊。   “央央,其实每年的新年我也都想跟你说一句新年快乐的,可是……我一次都没有说出口,因为那天对我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日子。”燕绥说,盯着言央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他曾想过,不是曾,曾似乎有些遥远的意思,是每年的同一天,他坐在熟悉的干净墓碑前,认真地想过,特别是今年,他尤其认真的想过,他是不是就不该来这世上,爱着他的人郁郁寡欢,都得不到幸福。   他妈是,言央也是。   “燕绥。”言央喊,大眼睛眨呀眨,虽不是他想的那种话,仍免不了迷惑不解。   “那天是我农历的生日,也是我妈的忌日。”燕绥略显落寞地说,“从小,我妈给我过的都是农历生日。”   “你妈妈……”言央不可置信,燕绥的妈妈……竟然不在了。   “嗯,那天我十五岁,我妈还差两个多月三十四岁。”燕绥说,“那天,她没有跟我说生日快乐。”   “燕绥,对不起。”言央呐呐地说,眼里全是不忍,抱歉。   “傻子,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当初,就算你问,我也未必会说。”燕绥怅然一笑。   “……”   是啊,那些年,他们何时好好沟通过,除了做爱,多是沉默。   “我们之间再也不要说对不起了,央央,我的央央。”燕绥搂言央入怀,呢喃道。   “嗯。”   静静地感受着燕绥的心跳,像最美丽的乐章,言央问,“你妹妹喜欢什么?我想送她生日礼物。”   “他喜欢你。”燕绥说,说了又笑,笑带着胸口轻微起伏。   “燕绥。”言央隔着单薄的衬衫,一口咬在燕绥心口,是微微用了些劲儿的,浅灰色衬衫立马一个深灰色牙印儿。   燕绥没说假话,燕炔现在的微信头像还是言央当初的剧照。   那肯定是一直喜欢的。   如果他把言央领回家,给燕炔看一眼,算不算……生日礼物? 第46章 小狗   微博完整版(此处已删得不成样子)   月色朦胧,点点星光。   万家灯火,明明灭灭。   天上人间。   1003家窗帘拉的严实,言央不爱看这无边夜色。   偌大的屋里没有一点儿声音,言央也不爱看电视,客厅里的电视比言央的手机更显得只是个摆设。   电视柜上的智能时钟显示八点过五分,燕绥今晚有应酬,跟言央说好了十点之前一定回家。   还有一个小时五十五分钟呢,言央怀里抱着两人的刚烘干的衣物往衣帽间走,心里想着,“时间过得真慢,他接的稿子都完成交稿了,怎么才八点过五分,应该九点五十五才对。”   言央在缙云一直有接稿,当然肯定是熟人。   对于这种,言央从来不会拒绝,一是有人情在,这些熟人是以另一种方式看着言央成长的,他们的认可曾给过言央无法言喻的信心。二是以此打发漫漫长夜,可以短暂缓解思念入髓的疼痛感。   至少,比酒精要好。   衣帽间。   言央仔细地整理着燕绥的西裤,燕绥的袜子,燕绥的领带,燕绥的内裤,燕绥的衬衫,衬衫……   雪白的衬衫搭在脸上,言央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柠檬味儿里似乎能闻到燕绥的味道,让他上瘾的,淡淡的草木香。   燕绥的一切都让他上瘾。   一呼一吸之间,一颦一笑之余。   平整的衬衫被揉皱,言央松开手,脸上一片潮红。   鬼使神差地,言央对着镜子换上了燕绥的白色衬衫。   镜子里,言央一双腿笔直匀称,白皙修长,雪白衬衫堪堪盖住人那令人羞耻的部位。   一头偏深褐色的微长卷发,一张带着潮红的精致绝伦的脸,言央突然对镜子里的人有些陌生,这是他吗?   言央很少照镜子,更没有以这副模样照过镜子。   细长手指抚上雪白脖颈,言央仰着头,闭上眼睛……   ……省略……   “央央。”   轻柔又忍耐地一声。   像是被吓到,言央身体哆嗦一下。   回头,风情万种地喊,“燕绥,你回来啦,十点了吗?”   此风情万种,即,又媚又骚又温柔。   燕绥轻笑,慢慢移到言央跟前,无比克制地凑到言央耳边问,“十点,央央,你这副样子忍得到十点吗?”   “……”   茫然地盯着燕绥,言央脸更红了,好羞耻啊。   省略……   “我……”   “为什么穿我的衣服?”燕绥问,嗓音嘶哑,身体已经贴上言央,“告诉我,偷偷穿过几次?”   “就这……一次。”言央说着,一头扎进燕绥怀里,紧紧抱着人,脑袋埋得深深的,死活不抬头。   “真的吗?”燕绥搂住言央的腰,大手抚上言央挺翘的……(自由想象)发现人竟没有穿内裤。   “央央,你……”   “燕绥。”言央轻轻喊一声,声音也已沾染上嘶哑,“不许笑,也不许说话。”   使劲揉捏一把手里弹润臀肉,笑他,笑他什么?笑他大晚上穿着自己的衬衫发情吗?   这样的事儿,他燕绥也不是没干过。   他曾抱着言央的衣服,寻着言央的味道,(……)后又空虚得想发疯。   ……省略……   @记性不好吗   燕绥知道,言央是渴望跟他肌肤相贴,紧密地,严丝合缝地相贴。   裤子碍事。   “好不好?央央。”见人不答应,燕绥坏心眼地又问一遍,像是非要一个确定答案。   ……省略   “好不好啊?我的好央央。”燕绥咬耳朵。   ……省略   言央沉醉其中,快忘记呼吸,他喜欢燕绥事后亲吻他,甚至比欢爱本身更让他满足。   衣物散乱一地,燕绥赤身裸体打横抱起同样一丝不挂的言央,往浴室走。   似是还没有被抚慰够,言央环住燕绥的脖子,要去够燕绥的嘴唇,衣帽间到浴室距离很短,言央够了几次,一次没够到。   他知道是燕绥故意使坏,恼羞成怒地一口咬在燕绥的下巴。   “央央,别咬太狠了,留了印,明天我去公司别人问起怎么办?”燕绥说。   “不管你。”言央说。   “就说我男朋友属狗的,怎么样?”燕绥笑。   言央又一口咬在燕绥锁骨,尽忽悠他,公司里,谁敢问他这种事儿,而且,他也没咬出印儿。   从来,只有燕绥咬得他满身的印儿。   “小狗。”燕绥柔情万千地喊着,拉起他的小狗到花洒处,给人全身上下抹上丰富细腻的泡沫沐浴露,燕绥要给小狗洗澡。   “燕绥。”言央抬头亲燕绥嘴唇,辗转厮磨……   ……微博见完整版。   真够坏的。   听够本儿,大手下滑到腰部,腹部,言央轻轻颤抖一下,那里是言央的敏感点。   全身上下,一寸一寸,燕绥的大手都有妥帖照顾。   最后,燕绥用温水给言央冲洗干净,抱起来放在盥洗台上,让人先坐着,自己回到花洒下,胡乱冲洗一番。   ……   看得言央眼热心热,直看得两眼发直,神游太虚。   ……省略   映入眼帘是燕绥的发旋儿,言央声音打颤,“燕绥,你……在干什么?”   半晌。   燕绥抬起头,笑意盈盈地问,“舒服吗?”   言央木然。   他忘了去感受身下。   微博见完整版。   千倍,万倍,万万倍。   “央央,我会好好学习的。”燕绥看看立起来的……(?)又看看央央,一本正经地保证。   “好。”言央说,“还想要。”   ……省略   “燕绥。”言央瘫软在燕绥肩头,只剩喊一声名字的力气。   明明出力的也不是他。 第47章 他得像个人   言央以为这就完了。   没有。   ……省略……   @记性不好吗   是言央给燕绥的极致回应。   都说深陷爱欲的情话不算数,言央却更倾向于认为是身心合一的肺腑之言。   他喜欢听。   反正他喜欢听。   ……省略…@记性不好吗   虽然清楚熟睡中的言央不会轻易被吵醒,反省中的燕绥还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床,在衣帽间找到手机,拨通了林越的电话。   “买一盒药送过来。”燕绥说。   “啊?什……什么?药?”林越说,捂住一个耳朵往酒吧门口走。   “十二点前送过来。”燕绥说完便挂了电话。   林越的声音差点没给他耳朵震聋。   握着电话的林越十分迷茫,药?   什么药?   看看时间,十一点半,林越脑中立马浮现出听到的传闻,关于燕绥不行的传闻。   难道……难道是真的?这个点?   管他的呢?老板的交代最要紧。   林越不负所望,在十一点五十九进了言央的家门。   “燕总,给。”林越把手里的一个写着某某药店的塑料袋递给燕绥。   燕绥接过便往卧室走,没两分钟,燕绥又出来了,表情很不好看。   林越还站在客厅四处张望呢,沙发好像没摆正,远远看,餐桌上的杯子也放得随意,东一个西一个,衣帽间的门没有关严,林越看见一地散乱的衣服,空气中似乎有一股……那啥味儿?   正暗自琢磨言央应该不是这样不爱收拾的人吧,燕绥把药连带着塑胶袋扔给正瞎琢磨的林越,“你买的什么?”   “他达拉非片。”林越懵逼地拿出药盒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念完更是一脸懵逼,这啥意思?一看,左上角还有两小字儿呢,林越念出来,“伟,哥。”   唉,这不没错嘛。   “燕总,怎么啦?你不喜欢这个颜色?”林越小心翼翼地问,药店小姑娘拿了三种让他选,一盒白色,一盒粉红,一盒紫色,林越选了紫色。   “谁叫你买这个了。”燕绥说,心想要不是怕言央不同意,是不是该考虑让他下岗了。   “老板,那你想买什么?”林越谨慎地问,想着他们老板用的不是这种普罗大众的,该有更高级的?早知道他该多问人家小姑娘两句的。   “林越,你……”   “我知道了,老板,十分钟,十分钟回来。”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林越打断燕绥的话,说着话的当口,人已经出了门。   林越呀林越,你真是傻啊,谁都可以信那些话,你怎么能信呢?你不知道老板什么情况?林越一路上在心里骂自己。   回想屋里的种种迹象,还有他老板那淡定,那从容不迫,那一脸满足,那不百分百事后嘛。   妈呀,老板没杀他就是好的了,这不……这不侮辱人嘛。   所以,买药的话,是买给言央用。   “靠,老板也太……太不怜香惜玉了吧。”林越心里又想,开始骂他老板禽兽不如,虐待他心里知书达理,温和好说话的言言。   在小姑娘饶有兴趣,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林越又拿着相同的塑料袋出了药店。   回到1003,林越把手里的药膏慎重地交给了他老板。   “老板,这回没错了吧。”林越问,信心十足。   燕绥当着林越的面看了眼塑料袋里的药膏,“回去吧,把门带上。”   “好的,燕总。”   回到卧室,言央已经换了姿势,趴睡着,透过薄被呈一个没有舒展开的“大”字。   “正好。”燕绥想着,轻轻掀开被子,言央一丝不挂地出现在燕绥视线里,灯光里,床上人的肌肤呈现一种莹润的白,温润如玉。   挤出一些冰凉膏体在右手食指,燕绥小心地挨近,上药,生怕弄疼了言央。   “嗯……”言央感觉到异样,身体动了动,嘴里“哼哼”两声。   “央央,别动,一会儿就好了。”燕绥说。   知道人听不到,还是忍不住出声温柔安抚。   上完药,燕绥洗手回来,言央又已经换了姿势,横着躺在了床中央。   幸好床够大,燕绥没去移动言央,像平日那样睡好,把言央的两条腿捞起来搭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 第48章 势在必得   时光清浅。   八月十号,“晴见”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只等开业。   为什么说等?   因为八月十三日,是言央二十九岁生日,燕绥非要等过了生日才能开业。   燕绥清楚,只要店开起来,他就别想跟言央好好过生日了,他为了这个生日,可是计划了好久。   言央答应,他其实不是很在意哪天开业,多等两天完全没有关系。   而且,花群说了会跟戚画一起过来,言央也是很盼望的。   他想花群。   两年前,知道花群以后都会留在国内,言央整整一个月都处于兴奋状态,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挨了。   像孃孃家种的四季豆,长啊长,长长的豆苗正摇摇欲坠时,孃孃给每根豆苗旁边都插上了细竹竿,摇摇欲坠的四季豆苗便有了依靠。   言央也一样,只要一想到花群就在离自己区区二百七十公里的地方,便觉有了依靠。   “今天跟我去公司。”燕绥说,大手撩开乱蓬蓬挡在言央眼睛上的卷发。   有发丝滑过眼睛,言央眨了眨眼睛,应了个“嗯”。   “睡醒了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还早。”燕绥拇指轻柔抚过言央眼睛,宠爱地问。   他不急着去公司,燕茫茫经过几个月的历练,各项能力都不容小觑,燕绥有意放权。   “不睡了。”言央说,在燕绥肩膀蹭了蹭,“早餐想吃什么?”   “红豆沙,里面加芝麻汤圆。”燕绥说,“央央,可以给我多加点糖吗?”   “你一大早吃这个?”言央问。   “不可以吗?”   “……”   好像也没有不可以。   “央央,行不行?”   “你是吃汤圆还是多加糖啊?”   “都有。”   “嗯,那我们下午吃好不好?等会儿煮好带去公司放冰箱里冰着,红豆沙要冰的才好吃。”   言央自己也喜欢吃这些,也算他倆的共同爱好,只是没燕绥那么嗜甜。   “好吧。”   “那早餐煮面条,可以吗?”   “嗯,央央煮什么我都喜欢吃。”   燕绥不愧爱吃甜的,嘴巴也是真甜,只是以前不愿张嘴,也没长嘴。   等两人提着红豆沙配芝麻汤圆走进办公室时,时间已经上午十点过了。   燕茫茫跟着两人前后脚进办公室汇报工作,刚汇报完,顾昀廷就进来了。   当然,进来前,小米打电话问过燕绥。   “顾医生,今天怎么有空来公司?”燕绥问,一贯的面无表情。   “燕总,来看看你啊,好久不见。”顾昀廷说着,对燕绥一挑眉,转头看着言央说,“最近身体好吗?”   “嗯,挺好的,谢谢顾医生关心。”言央礼貌地回答,他早认识顾昀廷,只是几乎没有交流过。   顾昀廷看到的他,大多时候是狼狈的,虚弱的。   “好久不见,证明我们很好。”燕绥说,看一眼顾昀廷,白t配蓝色牛仔裤,倒是清爽又显年轻,就表情整个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模样儿。   也没冤枉他,顾昀廷的浪荡是真浪荡,可不是燕绥那一路的。   “燕总,你真是无情啊。”顾昀廷玩笑道,双手插兜。   “哥,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燕茫茫说,完了对他哥旁边站着的言央点点头。   看燕茫茫开门出去,顾昀廷匆匆丢下一句“下次再来看你们,我先走了。”便紧随燕茫茫出了办公室门。   “燕茫茫,你干嘛躲我?”顾昀廷紧追两步,走到燕茫茫身前,挡着人去路。   “我没躲你,我很忙。”燕茫茫说,往左要避开顾昀廷走。   可哪里避得开,他往左,顾昀廷往左,他往右,顾昀廷往右,总之不让人走就对了。   “顾昀廷,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是公司。”燕茫茫说,有些烦躁。   一个星期前,他去酒吧……准确来说是gay吧,至于他一个直男为什么会去gay吧,全因眼前这人。   从那回戚画奶奶的葬礼开始,顾昀廷总是在他眼前晃,眼前晃,晃得他……晃得他心烦意乱。   燕茫茫想去gay吧证明,他对男人是没感觉的,他是直的。   事实证明他就是直的,因为在酒吧里,无论哪种风格的男人,都没引起他半点兴趣,简直毫无感觉,看到两个男人互相摸过去亲过来的,甚至感觉有些反胃。   可好死不死,当他起身正要离开时,顾昀廷出现在他眼前,不是一人,是两人,在角落位置,一个长相不错的男人手搭在他肩上,两人正头对着头,烟对着烟借火,气氛亲密又暧昧。   燕茫茫看到顾昀廷穿着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大开,在本就昏暗的灯光里,露出的肌肤白得刺眼。   而男人似笑非笑地,始终盯着顾昀廷胸口,目光贪婪。   这一切,燕茫茫看得清楚,不知为何便戳到了他的某根神经。   燕茫茫一个箭步走过去,一把扯开男人,拉起顾昀廷就往酒吧外走。   顾昀廷真的喝多了,满身酒气,燕茫茫带着人去最近的酒店开了房。   那晚,他吻了顾昀廷,吻了好久,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嘴唇会那么软,舌头会那么灵活,身体……会那么香,酒气也抵挡不住。   在最后一刻,燕茫茫逃了。   留给顾昀廷满身的吻痕。   燕茫茫祈祷顾昀廷清醒后不要记得是他,可他忘了,房间是用他的身份证开的,一问便知。   “你说我想干什么?”顾昀廷说,“你敢做不敢当啊。”   “我没有。”燕茫茫有些心虚地说,他感觉顾昀廷跟其他男人不一样,或者说,如果是顾昀廷,他可以试试。   可他总归是没想好,一个星期也没有想好。   “没有什么?”顾昀廷追着问。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好吗?”燕茫茫说,语气带了点央求。   “如果你不躲我,那可以。”顾昀廷说,他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整天追着一个小他十岁的人要说法,也不像话。   就像那什么,人小姑娘被非礼了要死要活地找当事人负责似的。   丢人。   “我不躲你了,顾昀廷,你先回去吧,你不用上班的?”燕茫茫说。   “今天休假。”顾昀廷说,带着得逞的笑。   “那好吧,你先好好休你的假。”燕茫茫边走边说。   “行,别躲我,不然我还来闹你。”顾昀廷趁机提要求,“我打电话你必须接,发信息你必须第一时间回。”   “好好好,你快走吧。”燕茫茫大步往前走,“我真有事儿。”   “好。”   顾昀廷停下脚步,看着燕茫茫高大挺拔的背影,扬起嘴角笑了。   燕茫茫,他势在必得。 第49章 随他倆高兴吧   雨,下了一夜。   哈城的早晨开始有了一丝凉意。   戚画跟花群两人昨天晚上到的哈城,还是住在上回的酒店。   一大早,言央的手机便响了起来,真是堪比活见鬼。   言央手机就大大方方地躺在书桌上,燕绥硬是半天没反应过来,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他的手机在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到处摸。   “央央,我手机呢?”半天没摸到手机,燕绥问。   “你的在这儿。”言央从自己那侧的床头柜把手机递给燕绥,“你手机没响,是花儿给我打电话了。”   “噢,我太少听到你手机响了。”燕绥接过手机重新倒回枕头里,闭上眼睛,还想睡觉。   迷迷糊糊的,听言央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燕绥,你手机以后再随便放床上,被压碎了我可不管。”言央回头看着燕绥说。   如果睡觉前,燕绥看了手机,或接了电话,总是爱把手机随手扔床上,言央都给他收拾几回了。   “是不是硌到你了,嗯?”燕绥眼睛睁开一条缝说,“央央,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乱放了。”   “嗯,信你,我起床了,早餐……你可以自己解决吗?”言央问,他昨天就已经跟花群约好,今天两人一起去太阳岛。   这不,一大早就打来了电话。   “这么早去啊?”燕绥问,“天亮了吗?”   “快亮了,可能花儿太兴奋了吧,说他睡不着。”言央说。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天黑之前可以回家吗?”   “我尽量吧。”   “噢,明天的时间要留给我。”   “恐怕不行,花儿说要给我过生日。”   “不行。”燕绥一下子清醒,从床上坐起来,震得人都跟随床垫弹了弹。   “中午我们一起吃饭。”言央走到靠近燕绥的床边,伸出双手把燕绥的嘴巴挤得嘟起来,笑意盈盈地说,“后面的时间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你看可以吗?”   “可以。”燕绥口齿不清地回答完,拿开言央的手,在人唇上亲一口,“央央,你真好,爱你。”   “好啦,你自己记得吃早餐。”言央笑。   “嗯,好好玩儿。”   “知道啦,我会拍照片给你看,听说那里的花现在开得正漂亮,有大花海棠、金鱼草、小丽花,还有萱草、玉簪、鸢尾、景天,好多好多。”   “嗯,央央,我知道。”燕绥把言央按进怀里,大手揉着言央蓬松的卷发,声音低沉。   “怎么了?”言央瓮声瓮气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   言央写在素描本里的话,燕绥一句都没有忘记,他的央央,一直深爱他的央央,曾是那么渴望自己能送他花。   言央跟花群是坐过江索道去的,刚到太阳石,便看到两个人,两个他们各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人。   “你们怎么来啦?”花群拉着言央快步走近倆人。   “燕绥。”言央喊,大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燕绥看着那两弯月牙也忍不住的扬起嘴角。   “你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还好意思问。”戚画捏捏花群的脸蛋,“什么时候溜走的,一点儿声儿都没有。”   “戚画,你不许捏我。”花群拍开戚画的手,“昨天你自己说让我跟央央玩儿的。”   “祖宗,我叫你跟他玩儿,没叫你不带上我呀?你走了,那我找谁玩儿去?”戚画没脾气。   “那我跟央央玩儿,你跟着干什么?”花群问。   “群群,你说得好有道理。”戚画说着,笑笑地看看燕绥,“这不,我把他也拉上了。”   花群看一眼燕绥,“噢”一声。   他实在跟燕绥没什么好说的,不熟,根本不熟。   燕绥面无表情,也无所谓。   反正只有花群敢这样跟他甩脸子。   言央在一旁看着笑,他太开心了。   这样的场景,他连梦里都没敢这样期盼过。   他曾经漂洋过海相隔几万里的最好的朋友回了国,他曾经深爱着的男人其实也深爱着他,还有比这更圆满的吗?   “那我们走吧。”言央说,甩甩花群拉着他手腕的手。   “央央,这里面有些什么好玩的,你知道不?”花群问。   花群只知道个太阳岛,应该说,他爱上戚画后,才注意到太阳岛在哈城。   花群很小的时候便跟着他爸听郑绪岚的《太阳岛上》,那时候太小,什么都没记着,就记得个什么鱼杆,什么蓬帐。   “里面有笨熊乐园,不过都是小孩儿玩儿的,水阁云天,可以喂鱼,可以系同心结,还可以划船,浴日台,听说后羿射下的九个太阳,其中有一个就是落在了这里,再往前是太阳瀑布,天鹅湖,有黑白天鹅,再就是松鼠岛,鹿苑,花卉园。”言央说,“还有五颜六色的房子,特别漂亮。”   “央央,你是不是来过好多次?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花群说。   “嗯。”言央轻轻点头,“来过一次。”   “一次就记这么清楚。”花群没心没肺地说,“不过,你记性一直都好。”   不是言央记性好,是他不记得具体在哪一天里,终于想要出来透口气。   那天,在冰天雪地的太阳岛,言央一个人走走停停,待了一整天,什么景色也没入他的心,只花十块钱系了同心结,怀着复杂的心情。   燕绥跟在后面,听清楚了一切。   他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混蛋”,走上前拉起言央的手。   “你干什么?”花群说,把言央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我想牵。”燕绥说。   “……”   花群愣了愣,松了手。   突然感觉燕绥挺……挺那什么?就意外,嗯,挺意外的,天天端着一副别人欠他几百万的冷淡脸,能说出这种话。   戚画赶紧走上前牵起花群,“怎么了?一脸傻乎乎的。”   “你才傻乎乎。”花群回过神,反手抓着戚画的手。   四个大男人,两两牵手,在人群里似乎也没显得那么另类。   “花儿,你……”言央注意到两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模一样的戒指,惊讶得不知如何表达。   “你是说这个吗?”花群把左手伸出来给言央看,一脸的灿烂。   言央:“嗯。”   “戚画跟我求婚啦。”花群凑近言央耳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真的吗?”言央说,眼睛不知怎么的,一阵酸涩。   “嗯。”   “什么时候?”   “三天前,他的生日,他跟我说,我愿意戴上戒指,就是给他最好的生日礼物。”   “真好,花儿。”   “央央,我本来想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你的,但我想着来了当面告诉你。”   “嗯。”   “我们商量好了,等年底去国外结婚。”   “花儿,要一直幸福。”   “会的,放心。”   “嗯。”   看着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两人,燕绥跟戚画真的完全,完全的……   咳,随他倆高兴吧。 第50章 会越来越亮的   笨熊乐园。   燕绥半搂着言央,让人脑袋靠在自己肩上,轻轻顺着人的背。   “好点了吗?”看着一脸苍白的言央,燕绥柔声问。   “央央,你没事吧?”花群也跟着问,脸上尽是担忧。   “没事,缓一会儿就好了。”言央说,声音有些虚弱。   他们都没想到,言央竟然不能快速转圈,言央自己也没想到。   长这么大,除了那回坐摩天轮,言央还是第一次玩游乐设施,刚才跟花群一起玩一个叫“火凤凰”的项目,刚转了两圈就头晕目眩,直想吐。   等“火凤凰”停下来时,言央一张脸煞白,还是燕绥从座位上抱下来的。   那脸色,连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   “花儿,我不能陪你一起玩剩下的了。”言央抬起头,抱歉地跟花群说。   “不玩这些了。”花群说,“我们找个地方先坐一会儿吧。”   “嗯。”   一个小时后。   言央恢复些精神,不过,抬眼看到那些设备一转圈,头晕,心里想吐的感觉还在。   “我们快走吧。”言央望着燕绥说。   “好。”燕绥笑,看言央看那些游乐设施像看猛兽似的,愁着个脸。   “燕绥。”言央喊,语气变化的意思是让人不许笑他。   燕绥当然能听出其中的意思,说:“担心死我了,央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央央望着燕绥,眼神无辜,“坐摩天轮就没事的。”   “什么时候的事儿。”燕绥问,问完垂着头,他不该问的。   “燕绥,我们下次一起去坐摩天轮,好不好?”言央说,摸摸燕绥的头发。   燕绥的头发很多,很柔软,很好摸。   “要喝水吗?”燕绥抬起头问。   “要。”   燕绥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言央。   花群跟戚画这时候回来了。   “央央,还难受吗?”花群问。   言央笑着摇摇头,把水递给燕绥,“好多了。”   “那我们继续走吧,前面水里好多鱼,我都快犯密集恐惧症了。”花群夸张的说。   “嗯。”   “你想不想去喂鱼?”   “你不是说看得快犯密集恐怖症了吗?”   “哦……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勉强还能忍受。”   “……”   一旁的戚画听得直乐,勉强忍受?刚才是谁硬要他给再买一包饲料来着。   四人还是没去继续喂鱼,直接去划了船。   花群一路上拍了很多照片,尤其在俄罗斯风情小镇,手机拍熄火,把戚画的拿过来继续拍。   言央也拍了很多,有大家一起的,有单独燕绥的,偷拍的,明拍的,都有。   四人挨个景点一路逛下来,只有花群精力最充沛,仿佛不会累似的。   到鹿苑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折腾大半天,连燕绥跟戚画都有些累了,花群仍是刚进太阳岛的精气神。   “你家的是不会累吗?”饶是燕绥,也忍不住向身边的戚画问出了口。   “他精力一向很好。”戚画说,看着正把一根胡萝卜喂给小鹿的花群,眼神里全是宠爱。   “你跟他求婚了?”燕绥看着戚画手上的戒指问。   “嗯,生日那天。”戚画说,“我们说好年底出国结婚。”   “嗯,想去就去。”燕绥说。   “我想让他安心,结婚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式。”戚画说,语气莫名有些沉重。   燕绥点点头,不自觉皱了皱眉。   “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爸一直想让我联姻,不过,我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他们也都上大学了,即使我不妥协,对我爸来说,过几年……也许也没什么要紧,但我不想让花群不安。”戚画露出一个苦笑,看向不远处的花群继续说,“你别看他一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样子,其实很没有安全感,总担心我会离开他。”   “他家人知道吗?”燕绥问。   “知道,他家很开明,他爸妈在国外,我们还没有正式见过面,但都表示理解,他姐更是随花群高兴。”戚画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这条路,总归没那么多阻力。   半晌,   燕绥没出声,戚画看一眼人,发现人的目光正跟随着和他家花群一起喂鹿的言央,移不开眼。   “你们怎么样?”戚画问。   “挺好的。”燕绥回答。   “你没惹他生气吧,有什么要说出来,别像以前一样,不长嘴。”戚画念叨。   “嗯,知道。”燕绥笑,“再也不会了。”   “你没想过跟他结婚吗?”戚画问。   “想过。”燕绥说。   他的戒指已经准备好,就在书房办公桌的抽屉里,五天前刚到。   一枚内圈刻着“燕央”,一枚内圈刻着“言绥”。   以你之名,冠我之姓。   最后,也是言央最喜欢,最期待的花卉园,直到太阳下山,言央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园。   整整一天,真的是累惨了,吃过晚饭,燕绥送戚画花群回酒店。   路上,坐在后排的花群跟言央就睡了过去。   看吧,还得是前面两个男人精力旺盛。   翌日。   燕绥一大早便起床了。   “燕绥,你要去哪儿?”言央迷迷糊糊地问,看燕绥已经穿戴整齐,“这么早就要去公司吗?”   “生日快乐,央央。”燕绥俯身在言央额头亲一口,“十一点前回来接你。”   “嗯。”   昨晚在太阳岛已经约好,今天中午四人……不,是五人一起去橙风酒店吃饭。   燕绥的妹妹,燕炔也要去,自从她生日那天见了言央,老缠着燕绥问东问西,这不,就把生日给问出来了。   刚好今天又是周末,燕绥便答应了,言央也没意见。   言央能有什么意见,他倒挺喜欢燕炔的,性格开朗,跟他哥哥一点不像。   “再睡一会儿,天刚亮。”燕绥柔声安抚。   “嗯。”言央说,“帮我关灯。”   “关了屋里会有点黑。”燕绥看一眼窗帘缝隙里的天色。   “没事,天亮了,会越来越亮的。”   他们晚上睡觉一直开着灯,言央起初怕燕绥睡得不好,说“晚上关灯睡吧,有你在,我不害怕。”   燕绥说不用,说“你不用改变自己,我来慢慢适应你。”   燕绥不是去公司,他哪里会在言央生日当天这么早去公司,他今天一天都没打算去什么公司。   燕绥去了郊区的别墅。   别墅里有一间花房。   为了跟言央求婚。   从他带着言央重新回到哈城,回到1003,他就开始计划了。 第51章 玫瑰花房   银川路37号。   郊区,山下,自然里。   缓缓拾级而上,林间花影,阳光斑驳,两旁翠绿的植物与光影,在时间的维度中不停地变幻着,有种绿野仙踪般的神秘感。   伴随着八月的清凉与明媚,空气中弥漫着青青草香,穿过别墅花园,言央在花园一隅的玻璃花房前站定。   花房是木质结构加钢化玻璃的斜顶样式,前后两边的玻璃门可以打开,顶部开天窗,安装有通风系统,显而易见,是恒温花房。   花房地板铺红砖,房内摆有木质沙发,橙色的,一组桌椅,原木风,花架同样是原木风,错落有致地摆放的,看摆放位置,像是花了一些心思的。   透过花房玻璃,里面正花团锦簇。   全是玫瑰。   浓香的荔枝,淡香的洛神、琉璃翠、黑魔术、橙色芭比、紫霞仙子,娇艳多姿的苏醒、艾莎、蜜桃雪山……   阳光照射进来,每一朵玫瑰都娇艳欲滴。   花房一看就精心布置过,飘逸的白纱从房顶铺洒下来,可以遮挡一些阳光,也像某种仪式的现场。   燕绥牵起言央的手,推门进去。   仿佛置身玫瑰花海,空气里尽是馥郁花香。   入眼是花,入心便成爱。   “燕绥。”言央望向身旁的人,已经笑中带泪。   “喜欢吗?”燕绥问,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抚开言央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喜欢。”言央说,大眼睛里亮闪闪,倒映出满眼的玫瑰花影。   “过来。”燕绥说着,牵言央走到木桌边,让人在椅子上坐下。   言央端端正正地坐好,倒不是刻意。   他平时一直坐得端正。   “生日快乐,央央。”燕绥在言央面前蹲下来,双手搭在言央膝上,握着人的手,情意绵绵。   “你什么时候弄的?”言央问,抹一把眼睛,满屋的新鲜玫瑰,品种繁多,一看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他倆几乎时时在一起,言央却从未发觉。   “是说花房,还是花?”燕绥笑。   如果说花房,那就久了,从在素描本上看到那些话,燕绥就开始有了建花房的想法。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言央能不能看到,但如果……能呢?   如果说花,玫瑰花,便是言央愿意回来那刻。   这便是这几个月里,燕绥没有随便在花店买一束花送给言央的原因。   他太不想随随便便了。   燕绥找来能找来的所有品种的玫瑰花,他想,总有一种能代表他的爱。   “花房。”言央说,“为什么?”   言央一直在盼望着燕绥送他花,直到今天中午还在盼望着……盼望着……   他以为他又一次盼空了,饭吃到最后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没有想到,燕绥会以这样的方式。   “因为哈城的夏天太短,花期转瞬即逝。”燕绥说,微笑着望向言央,“我想让你一年四季都有看不完的花,不光玫瑰,你想种什么种什么,想看什么我给你种什么,花房装不下,就加大,把整个花园做成花房也可以。”   听到这话,言央一时间呆呆愣愣。   他盼望的只是一束花而已,燕绥却给了他一个花房,一个花园。   燕绥就那样蹲在人面前,微笑地看言央一脸呆愣,一脸傻乎乎。   可可爱爱的。   半晌。   “可以回神了吗?”燕绥说,晃晃握着言央的手,“央央,我还有话跟你说。”   “什么?”言央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看向燕绥。   燕绥换成单膝跪在言央面前,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系着白色缎带的蓝色盒子。   蒂芙尼蓝。   蒂芙尼蓝源自一种美国罗宾鸟蛋的颜色,罗宾鸟,在西方传说中叫做知更鸟,是浪漫与幸福的象征,在东方神话中叫做青鸟,代表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打开盒子,两枚闪闪发光的钻戒赫然出现在言央视线里。   万千震惊的同时,言央只觉眼前的光线都亮了几分。   “燕绥。”言央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喊人。   “央央,你愿意接受吗?”燕绥问,只觉心脏砰砰直跳,莫名紧张起来。   言央看着戒指,半天没说话。   从表情看,也看不出什么来,燕绥竟没来由地担心言央会拒绝他。   毕竟,那五年里,他如此混蛋。   毕竟,他们和好不过区区半年不到。   还是太急了吗?   还是太急了吗?   还是太急了。   托着蓝色盒子的手颓然落到半跪着的膝头,燕绥垂下脑袋,心脏骤痛。   “我愿意。”   头顶上方响起轻柔平静的声音,燕绥抬头,眼眶通红。   “我愿意,燕绥。”言央说,笑起来,是燕绥熟悉的两弯月牙。   那是只有言央真正开心时,眼睛才会有的弧度。   “真的吗?”燕绥问,声音嘶哑又带着哽咽。   “嗯,帮我戴上吧。”言央伸出左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燕绥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一枚圈小些的,郑而重之地戴在言央的无名指上。   戴好,燕绥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无比虔诚。   “央央,谢谢你。”燕绥说,泪光闪烁。   “不是说,我们再不说谢了吗?”言央盯着燕绥,微笑。   “好,不说谢。”燕绥跟个傻子似的笑,又像哭,要不是硬件条件好,指不定得多难看。   “央央,我爱你。”燕绥说,这回全是笑了。   “这还差不多。”言央说,拿起盒子里的另一枚戒指,要给燕绥戴上。   “上面有字?”言央有些诧异。   “嗯。”   “燕,央。”言央念。   “不是燕,央,是燕央。”燕绥解释说,“是合在一起的,不分开。”   “……”   “时间为媒,余生为聘。以你之名,冠我之姓。吾至爱汝,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始于初见,止于终老。”燕绥说,“我只记得这一首。”   燕绥没说完,他为什么只记得这一首。   七年前,他在图书馆里偶然读到,觉得诗词深情又浪漫,便记了下来。   而那时,他刚遇见言央。   “所以我的是‘言绥’吗?”言央问。   “嗯。”   阳光下,微风里。   戴着戒指的手十指紧扣。   亲吻。   只剩亲吻。   一个单膝跪地,一个依旧坐在椅子上,亲得费力,但不舍分开。   燕绥起身抱起言央,跌坐到沙发上,过程中,两人嘴唇一刻不曾分开。   没有情欲,没有占有。   只有亲吻。   轻柔的亲吻。   无声地诉说。   无限的爱意。 第52章 真的   月色如银,繁星满天。   水晶灯发出熠熠的光,远看,玻璃花房像一个巨大的会发光的永生花礼盒。   “央央,你为什么要犹豫啊?”燕绥躺坐在沙发上,搂紧趴在怀里的言央,委屈巴巴的,“你吓死我了。”   “惩罚你呀。”言央说,抬头望一眼夜空。   言央很少仰望星空。   此时,隔着一层白纱,夜空似乎没那么黑暗。   “?”   “你不告诉我,我以为……以为……”   “以为我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嗯。”   “那现在开心吗?”   “开心。”言央低头在燕绥喉结轻轻咬一口,“你个骗子,大坏蛋。”   “我怎么骗子,大坏蛋了,嗯?”燕绥抱着人的手紧了紧。   “你早上就是来这里了,对不对?”言央又在燕绥下巴咬一口,“明明看出我情绪低落,还故意不告诉我。”   “小狗,你傻啊,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提前告诉你。”燕绥笑,挠挠言央的腰,“你以后不许吓我,知道没有?”   “知道啦。”言央怕痒,扭着腰躲了躲。   “别勾引我。”燕绥按住人,耳语。   “我才没有。”言央双手撑在燕绥胸膛,直起上半身。   “黑吗?怕不怕?”燕绥问,看着撑在上方的言央的脸。   整整一下午,他们在花房里拥抱,亲吻,深情注视,唯独没有做(?)   不是他们不敢在光天化日里做爱,这里是独栋别墅,根本不用担心有外人看见,全因有比做(?)更让他们满足的事。   “不怕。”言央回看着燕绥,“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有你在,我不害怕。”   “晚上真的要在这儿睡吗?”燕绥又问。   问完看眼沙发,虽然够大,但睡两个人还是不太现实,最主要是园子里有蚊虫,已经给两人咬出好几个大包了,花露水也不管用。   “我想,你想不想?”言央反问,伸手往腿上抓了抓。   “我们回房间睡,好不好?房间能看见花房。”燕绥盯着言央被他自己抓得绯红一片的腿说,“我怕蚊子把央央吃了。”   “好~吧。”言央看看两人的腿跟手臂,答应了。   “这些玫瑰……平时有人照顾吗?”言央问。   “李叔会照顾,就是今天给我们做晚饭的李叔,他是花匠,一直住在这里。”燕绥温柔的把言央垂下来的发丝别到人耳后,顺势捏捏人耳朵,“央央,李叔会照顾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想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带你来,一年四季都可以。”   “嗯。”言央遂放下心来。   细看,这里的每一朵玫瑰都像得到过最好的照料。   从沙发坐起来,燕绥一把把言央像抱小孩儿似的抱起来,掂了掂。   言央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搂住燕绥的脖子,嗔怪地喊一声“燕绥。”   “嗯,我在。”燕绥正儿八经地回答,抱着人大步往别墅里走。   他早有预料,言央今晚舍不得走。   浴室的水哗啦哗啦地响,言央在洗澡,燕绥坐在床边,沉默地注视着两只放在一起的钻戒,感觉心都要化了。   他跟言央,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终于完全向对方敞开,心魂的完全敞开。   一晚上,整整一晚上,同于下午,他们拥抱,亲吻,深情注视。   不同于下午,他们做(?)了,不激烈,但足够缠绵。   唇齿相依,耳鬓厮磨,他们不是发泄欲望,是爱的倾诉,爱的恩宠。   “央央,我好爱你啊。”燕绥从言央身上抬起头,万千柔情融于这一句话。   “我也是,燕绥,燕绥,好爱好爱你。”言央的话,近乎是呢喃的。   天边渐渐亮起来,淡青色的天畔像是被抹上一层粉红,在粉红下面隐藏着无数道金光。   “天亮了。”燕绥说。   “嗯。”   “睡一会儿,我调闹钟。”   “好。”   言央说好要去送花群的,他们今天早上八点二十的飞机。   而哈城的八月,天亮得很早。   此刻,凌晨四点二十五。   距机场开车一个小时多一点,燕绥把闹钟调到了六点。   不睡还好,睡了一个多小时的言央根本起不来。   燕绥叫了好几遍才把人叫醒。   结果人昏昏沉沉的,走路都摇摇晃晃。   “非要去送吗?”燕绥赶紧扶着人问。   “要的,我答应了花儿。”言央说,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行吧。”燕绥说,把挤好牙膏的电动牙刷提给言央,“不急,还有时间。”   “噢。”言央含含糊糊地应一声。   洗漱过后,人好歹清醒了一些,换好衣服,两人出门时,六点四十。   车上睡一路,到机场时,言央精神好很多,就是头发有些乱。   候机大厅。   “央央,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两黑眼圈。”花群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两人,迎过去,不假思索就来这么一句。   戚画在旁边,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两人,像看戏似的。   “你们来多久了?”言央顾左右而言它。   “刚来,我还没睡醒呢。”花群说,看来已经忘了刚才的话茬。   戚画看向燕绥笑笑,他倒还挺想听听言央会怎么回答呢。   “在飞机上再睡会儿。”言央说。   “嗯,我知道。”花群拉着言央到大厅边上一个角落,神秘兮兮地问,“昨天下午你们去哪儿了?吃完蛋糕就跑了。”   “去了燕绥的……另一个房子。”言央想了想才说。   “噢,昨天看你不太高兴,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果然是个王八蛋。”花群愤愤地说,拉着言央的手。   “没有。”言央说,微笑着从花群手里挣脱出左手,举到花群眼前,“花儿,你看,漂亮吗?”   “他……他也跟你求婚了?”花群说,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   他一直担心言央是不是又被欺负了,想打电话问,又想依言央的脾气,肯定问不出什么,便想着今天见面问来着。   “嗯,我好开心,花儿。”言央满脸掩饰不住笑意。   “你没事就好,央央,他要是欺负你,惹你不开心,你一定要告诉我。”花群说。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的初印象太深刻,花群总觉得燕绥不是好人,是个会欺负他家央央的坏人。   “嗯,我会的。”言央说,他知道花群是真心实意担心他。   “真的?”看言央答应得这么干脆,花群倒有些不信了。   “真的。” 第53章 我不吃炒饭   八月十九。   “晴见”开业。   没有花篮,没有开业仪式。   也没有挑选什么黄道吉日。   全因生日后的言央休息好了。   开门即开业。   燕绥起先有意见,说哪有人这样的?   言央亲亲人下巴,说他在缙云就是这样的。   燕绥一听,更不干了,今日不同往日。   最后言央一句“如果人太多,我们也忙不过来呀”,成功让燕绥偃旗息鼓。   仪式不仪式,赚不赚钱不要紧,别把他的央央累坏了才是最要紧的。   燕绥转念一想,没有开业仪式就没有吧,还不一样卖,能吃到他央央亲手做的点心,是那些人命好。   中午十二点。   “晴见”店里。   “老板,你这也太随便了点儿吧?”黎霖站在收银台后说,“开业花篮都不安排几个?”   “嗯嗯。”苑青附和。   她们还第一次见人开业这么随便的,虽然以她们的年龄也没见过多少店开业。   黎霖,苑青是言央招的两个前厅小姑娘,一个十八,一个十九。   “呃……”言央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他真的不在乎那些形式,也没想在那上面费心思。   “老板,你是不是不缺钱呀,你再不开门,我们都要饿死了。”黎霖说,委屈吧啦的,没继续刚才的话题。   “没有,只是有点事耽误了。”言央说。   “噢。”黎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欢迎光临。”只听苑青喊。   店里一下子接连进来五个人。   黎霖赶紧从收银台移到展柜后,询问客人需要什么。   “晴见”营业时间定的上午九点到晚上八点。   但言央七点就要来准备,两个小姑娘一个九点来,一个十一点来,上班九个小时,加中间吃饭时间。   言央的计划是,到下午五点,他就不补货了。   五个客人招呼完,言央让两人先去吃饭。   “老板,我们就在店里吃。”苑青说,“看上去好好吃啊。”   “嗯嗯,看了一上午,我都咽好几回口水了。”黎霖跟着说。   “那好吧,想吃什么自己拿。”言央笑。   “有员工价吗?”黎霖问。   “不用钱。”言央说,两个小姑娘能吃多少,而且,这些都是点心,也不能天天当正餐吃。   该吃腻了。   趁店里没客人,言央出去隔壁买了三杯奶茶。   引得两个小姑娘直呼他们老板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老板,简直天使。   三人在前厅一张小圆桌坐下。   “老板,你多大了?”黎霖问,咬一口荷花酥,“哇,好好吃啊。”   “二十九。”言央微笑着说。   苑青:“不像。”   黎霖:“我也觉得,最多二十五。”   苑青:“嗯嗯。”   黎霖:“老板,你有没有女朋友呀?”   苑青也停下往嘴里塞桂花糕的动作,睁大两只眼睛,非常有兴趣地盯着他老板。   “央央。”   言央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燕绥进了店门。   两个小姑娘目光立马被吸引过去,只见来人高大挺拔,五官冷峻,穿一件烟灰色衬衫,袖口挽自小臂,黑色西裤,更显得身高腿长,气度不凡,如果不是唇边一抹笑,两个小姑娘简直招架不住。   满大街上想看到一个这样质量的男人都难呀,这下倒好,一下来倆。   还有一个,便是他家老板了。   “燕绥,你怎么来啦。”言央站起来,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   “中午没事,想来看看你。”燕绥抚了抚言央额前的发丝,语气温柔,“央央,忙吗?”   “还好,才开门几个小时呢。”言央说。   “累不累?央央,你一大早就走了,我一个人在家好不习惯。”燕绥控诉,完全忘记了旁边倆小姑娘正听着呢。   “不累,你有没有吃早餐?”言央问。   “没有。”燕绥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儿。   “那明天我早点起来,给你做好早餐再走。”言央说,他知道燕绥说的是实话。   “不要,明天我会自己安排的。”燕绥赶紧说,“央央,你早餐吃的什么?”   “这里附近很多早餐,我跟林越一起吃的。”言央说。   “噢。”燕绥看一眼小圆桌上的点心跟奶茶,“央央,你的午餐?”   “对呀。”   “我也要吃点心,喝奶茶,央央。”燕绥说。   黎霖:“……”   苑青:“?”   两人在一旁竖起耳朵听半天。   这人说话一口一个“央央”,黏糊糊的,跟气质完全不符呀。   两小姑娘疑惑地互相看一眼,自动自觉地端着点心盒子,拿着自己的奶茶到了旁边桌子。   “好。”言央说。   “奶茶要全糖,行不行?”燕绥问。   “半糖。”   “七分。”   “三分。”   “那还是半糖吧。”燕绥说,他争不过言央,不然等会儿啥都没得吃,没得喝。   “吃多了甜对身体不好。”言央耐心说,拉着燕绥手臂让人坐下,“你先坐这里,我去给你买。”   “叫外卖不行吗?”燕绥说着,在椅子上坐下。   “就隔壁,几步路。”言央说。   “我们去给你买,喝什么?”黎霖站起来说,脸上压不住的笑意。   原来这个大帅哥是个粘人精啊。   燕绥:“有奶盖的都行。”   燕绥倒是不客气。   “行。”黎霖答应。   “麻烦再带一份牛肉炒饭,不要鸡蛋。”言央说。   “好的,老板。”黎霖说。   “奶茶半糖。”言央提醒道。   “好。”黎霖答应一声,出了店门。   “我不吃炒饭。”燕绥说,拉拉言央的衣摆。   “不吃炒饭,就别想喝奶茶。”   “……”   苑青在一旁忍笑忍得难受。   三个小时后。   店里又忙完一轮,言央补完货,才有空休息一下。   黎霖见言央坐上前厅椅子,抓住机会就凑了上去。   “老板,老板。”黎霖喊,一脸的八卦,“中午那人……是你的……什么人啊?”   可能是言央长得太人畜无害了,显年轻又没一点儿老板架子,招聘时短短接触过两次,就今天来看,这两小姑娘是一点儿没拿人当老板的自觉,什么都敢问来着。   “他是我……男朋友。”言央说。   “靠,靠,靠。”黎霖忘了形象,一手扶额,倒进椅子里,“真的是,我的妈呀。”   “你们会觉得反感吗?”言央问。   他们毕竟是少数,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言央没想告诉别人他的性取向,可是,刚才的燕绥表现得太明显,就差没当着两小姑娘的面抱他,亲他了。   而他,不忍心拒绝燕绥,哪怕只是说一句话提醒。   “反感什么?我激动还来不及。”黎霖说着,就差手舞足蹈了,“光看过纯爱小说,这回遇到真人了,老板,你俩我真是嗑到了。”   苑青在收银台里面疯狂点头,表示认同。   “……” 第54章 你不许笑   一个月后。   一场秋雨一场寒,哈城已经冷得很了。   燕绥习惯了言央的早出晚归,闲时也喜欢往“晴见”店里跑。   黎霖,苑青也习惯了他们老板有一个巨黏人的男朋友。   不仅巨黏人,还巨有钱。   豪车换着开,哪怕两个小姑娘对车再不了解,那几个稀有的车标还是认识的。   “言哥。”黎霖喊,相处一个月,两人已经纷纷改了口。   “嗯?”   “我们店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秘密。”   “说说呗。”   “怎么了?”言央问。   “没什么,就好奇呗。”黎霖说,看言央往密封罐里装刚烘干的新鲜桂花。   木架子上成排成排的瓶瓶罐罐,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有装玫瑰,有装桂花,有装茉莉,有装蜂蜜,有装一些粉,有装一些白糖,红糖。   言央穿着米色的烘焙服,动作娴熟,干脆利落。   突然,黎霖就觉得这一幕特别养眼。   难怪,难怪了……   “言哥,你是不是拿这纯当爱好呀。”黎霖回过神,又问。   可能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问题都特别多,好奇心都特别大吧,反正黎霖是的,一天不问言央两个问题,便不自在似的。   也得是言央脾气好,换个人,指不定嫌聒噪。   “一半一半。”言央说,给罐子盖上密封盖儿,放回木架子。   “言哥,你真幸福,什么时候我才能达到你这境界。”黎霖跟着言央打转。   “你最好不要达到我这境界。”言央转头看着黎霖,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   “因为在这世界上,我除了养活我自己,再没人需要我养活。”   “啊?”   “啊什么啊,快出去吧。”言央笑着打发人。   “哦。”   黎霖带着一头问号回了前厅。   不明白?不明白是好事儿。   下午四点。   下了大半天的雨终于停了,太阳重新透出云层。   雨后的城市变得温柔许多,雨水润湿的街道反着微光,处处都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燕绥今天下午就一个会,这个点儿刚结束,正寻思今天过去跟言央一起早点回家。   一个星期前,言央开始五点半下班,店里新招了一个男孩儿,叫林飞,二十岁,跟着言央学做点心,言央走后,便跟着黎霖或者苑青在前厅帮忙。   燕绥叫言央再招两个人,这样前厅三个,后面两个,等做熟练了,言央就不用时时刻刻守在店里。   言央当时说的是,等生意稳定了再说,再说……   燕绥到“晴见”时,刚五点。   从车窗望出去,透过店铺明亮的玻璃,燕绥破天荒地看见言央跟一个男人面对面坐着,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像是……熟人。   这男人是谁?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们见过几次面?   他为什么把手放在他央央的肩膀上?   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们挨在一起看什么?   他的央央还用月牙眼睛对他笑?   燕绥的醋坛子彻底被打翻了。   这个野男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燕绥忿忿地想。   停好车,燕绥迫不及待地闯进店里。   像九月的一股冷空气。   黎霖,苑青,林飞见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店里气温骤降。   “燕总。”阮裴的位置正对着门口,见到燕绥,立马站起来打招呼,“你好。”   “你是……”燕绥绞尽脑汁,没想出来他见过这人。   “燕绥?”言央听到声音,转头看见燕绥正站在自己身后,冷着一张脸,似乎不太高兴。   “燕总,我是闻声文化的阮裴,还记得吗?”阮裴自报家门,朝燕绥挑了挑眉。   “阮裴?是你。”燕绥想起来了,当初告诉他言央地址的人。   但是,他跟言央有这么熟吗?   “你们认识?”言央倒是糊涂了,他倆什么时候认识的?   燕绥:“不认识。”   阮裴:“认识。”   两人同时出口。   言央:“?”   “现在认识了。”阮裴说,朝燕绥一笑,“你说是吧,燕总。”   “你怎么会在这里?”燕绥问。   “我的家就在哈城啊,而且我跟央央一直有联系。”阮裴实话实说。   “是吧,央央。”看燕绥一脸不信的样子,阮裴看着言央问。   “嗯。”言央答应,他们是有联系,只是比较少。   “我们还一起坐过摩天轮呢?”阮裴开玩笑,“交情非浅。”   燕绥惊诧不已,本来就长得冷清的脸现在像结了冰。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啊?上回听言央说他坐过摩天轮,原来是跟这人,跟阮裴。   “央央,那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阮裴说。   路过燕绥时,阮裴凑近人耳边,说几句话,便径直出了店门。   此时。   店里三人站得端端正正,大气不敢出,像三个木偶。   直到陆陆续续进来几位客人,店里那仿佛被冻住的空气才重新恢复正常。   “央央,我们回家吧。”燕绥拉起言央的手,从表情看,已经冰消雪融。   “嗯。”   一路上,燕绥只顾开车,没有说话,言央也没有说话,一头雾水。   燕绥跟阮裴什么时候认识的?   刚刚为什么生气了?   阮裴走的时候,跟燕绥说了什么?   地下停车场。   燕绥停好车,言央伸手正想拉车门,被燕绥一把薅进怀里,紧紧搂住,喊一声“央央”。   中间隔着中控台,言央的姿势很别扭,也很不舒服。   但,言央不会说。   言央任燕绥搂着,半天才出声,“燕绥,你怎么了?”   “央央,他为什么也叫你央央?”燕绥忿忿不平地说。   “我的名字不就是叫这个吗?”言央想笑,被箍得太紧,又笑不顺畅。   “不许,只有我能叫你央央,别人不许。”燕绥说,箍得更紧了,像要把两人身体合二为一。   “燕绥,太紧了。”言央动了动,已经明显感觉不舒服。   “对不起。”燕绥听出言央的难受,松了手。   “燕绥,花儿还叫我央央呢?你怎么许了。”言央说,在副驾驶坐好。   “他……不算。”燕绥区别对待。   “这样。”言央笑起来,“我知道了。”   “你不许笑。”   “好。” 第55章 晃动   香槟公馆1003。   燕绥靠坐床头,言央跨坐在燕绥身上,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人怀里。   言央喜欢以这样的姿势趴在燕绥怀里,静静地感受燕绥有力的心跳,会感觉特别安心,特别安全。   “央央,你为什么会跟他一起坐摩天轮?”燕绥问。   戚画走时跟他说过,有什么要说出来,不要不长嘴,他牢牢记着呢。   “因为……因为那天我太伤心。”言央轻声说,“那天,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燕绥用下巴在言央蓬松的卷发里磨蹭,是无言的悔不当初与心疼如绞。   “他陪我坐了摩天轮,我答应了他拍短剧。”言央接着说。   “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央央。”燕绥说。   “总不会有你坏。”言央小声咕哝。   “我……”   “我开玩笑,笨蛋。”言央笑,笑完眼神又黯淡下来,“是我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央央。”燕绥紧搂住人,心像小时候吃的威化饼干,只要一咬,便碎得七零八落。   “燕绥,阮裴对我很照顾,最重要的,是我跟你在一起了。”言央安慰。   “嗯,央央,幸好你拍了短剧。”燕绥自言自语似的说。   “嗯?”言央抬起头,不明所以。   “央央,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燕绥柔情地说。   “不知道。”言央回答。   回来后,言央不是没想过,他想,有可能是花群跟戚画说,戚画再跟燕绥说,也可能反过来,燕绥问戚画,戚画问花群。   也想过,或许是其他的途径,比如,有钱就行的途径。   “因为那部短剧,短剧里的你,在燕炔的同学间很受欢迎,她周末回来给我看,我才找到的阮裴,是他告诉我你在缙云的地址。”燕绥一五一十地说。   “原来是这样啊。”言央直起身,恍然大悟,怪不得上回燕炔过生日,他问人喜欢什么时,燕绥说“她喜欢你”。   怪不得燕炔跟他第一次见面时,说“真人更漂亮”,言央一直以为是燕绥给他看过自己的照片呢。   “央央,要是没有那部短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我试了很多办法,可怎样都找不到。”燕绥说,溺爱地亲一口言央的鼻尖。   “那你今天为什么生阮裴的气呀?”言央问,按道理,不是应该感谢人家嘛。   “我没生他气,是我吃醋了。”燕绥直截了当地说,“你看不出来吗?”   “我没看出来。”言央笑,“你吃他什么醋?”   “他把手搭在你肩膀上,你还对他笑,除了我跟花群,你没对别人那样笑过,你们头还凑在一起,那么近。还有,他叫你央央。”燕绥控诉,虽然他还记起他当初跟阮裴说过,有什么要他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只能说,他倆遇见的时机不对。   “燕绥,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太霸道了。”言央吻住燕绥的唇,心里像装着一个盛夏,炙热,滚烫。   “央央,你是我的。”燕绥可怜巴巴的说。   “嗯,是你的,是你的,永远是你的,言央永远是燕绥的。”言央笑,笑得灿烂。   燕绥“嗯”一声,铿锵有力。   “燕绥,阮裴跟我们不一样,他有深爱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言央轻快地说,“今天,我们凑在一起,就是在看他女儿的照片,刚六个月,胖嘟嘟的,真的好可爱。”   “真的吗?”燕绥乖乖地说,“那我不吃他醋了。”   温情片刻。   “燕绥,阮裴走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言央问。   “想知道?”   “想。”   “不告诉你。”   “燕绥。”   “亲我十下就告诉你。”   “好。”   言央飞快地在燕绥嘴上,脸上亲了是十下,“好了。”   “太快了。”   “你想赖账啊?”   “对。”燕绥捧起言央的脸,接一个绵长的吻,才开口,“他说你在剧组时,常常半夜在睡梦里,边哭边喊着我的名字。”   “……”   言央茫然,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   还有一句燕绥没说,阮裴说,“如果爱,请深爱,他值得。”   阮裴跟燕绥说的话,毫无夸张成分,两年半之前,他结束跟燕绥的通话后,才猛然想起,言央在睡梦里边哭边喊的那个名字,就是“燕绥”。   辗转难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换了一百零八式,言央还是一点儿睡意没有。   他很久没这样了。   “燕绥,是不是吵到你了。”声音从床的另一头传来,言央已经掉了个头。   “没有。”燕绥握着言央的脚踝摩挲,“我也睡不着。”   “燕绥。”   “嗯。”   “你给我讲故事吧。”   “好。”   “讲吧,我听着呢。”   “小黑兔的英语不好,于是老师给他换了一个英语很好的同桌,想着能帮他补习一下英语。一天自习,小黑兔看单词看到“husband”,有点印象,但又不确定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就拿着单词指着问同桌:“老婆?”   “不是,老公。”   小黑兔觉得是老婆的意思就跟她说上了:“老婆!”   小白兔也不甘示弱:“老公!“   “老婆!”   “老公!”   就这样喊了一分多钟,声音越来越大,发现教室忽然很安静……   后来,他们就互相喊了一辈子……”   讲完,床那头半天没动静,燕绥挠挠言央的脚心,“央央,睡着啦?”   “没有。”言央怕痒,蜷起脚趾缩了缩。   “我讲得好吗?”燕绥捏住言央的脚掌,不让人缩回去。   “还行。”言央不动,任燕绥死死捏着他的脚放在他心口。   “那,你是不是该改口了?”燕绥又挠挠言央的脚心。   “你故意的,燕绥。”   “嗯,叫一声。”燕绥拉着言央的脚往上提提,在人的脚心亲一口,“叫人。”   “……”   “老婆?”   “老~公。”言央嗑嗑拌拌叫一声,心里不免想,“他跟燕绥在床上干尽了夫妻间的事儿,怎么叫一句人,就这么难以启齿呢?”   “老婆,叫大声一点儿,好不好?听不清。”燕绥说,又换上可怜巴巴的语气。   “老公。”言央鼓起勇气,加大声音喊一声,倍感羞耻,一脚踩在燕绥脸上,一脚抵在燕绥下巴,脸已红成番茄。   “老婆。”燕绥温柔又满足的回应。大手索性捏住言央的两只脚,亲两口,放在自己脸上。   这张帅绝人寰的脸啊,在言央面前,真是不值钱呀。   灯光摇曳,……省略一点点儿@记性不好吗   晃动…… 第56章 那看我喝   翌日。   清晨。   凉意渐浓。   哈城雾气缭绕,轻曼缥缈。   中式风格的香槟公馆隐匿其中,亭台楼阁,树木葱茏,宛如仙境。   燕绥记得,他说过自己得像个人。   昨晚,他们只做了区区两次。   区区两次,言央也被折腾得不轻。   这会儿,裹在被子里正睡得香甜。   燕绥已经起床,先发信息让林越晚半个小时过来接人,然后煮粥。   他想让言央多睡一会儿。   言央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也不喜欢外人碰这个家,除了保姆每天亲自来送食材,燕绥早不再安排保姆煮饭,打扫卫生。   而燕绥也会帮着言央做些家务,比如,首先自己书房会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比如晾衣服,收衣服,该挂的挂进衣柜,该叠的叠好放到固定的位置。   言央洗碗他就帮忙擦桌子,喝了水会把杯子放回原位,洗澡后会把内裤,袜子洗掉,连带言央的一起。   言央不让内裤袜子一起放洗衣机。   还有,像做了昨晚那种事后,他会换床单。   因为不想换被套,做之前他就会把被子抱到沙发椅上,言央还夸过他机智。   其实是被套换起来不容易,他想偷懒来着。   燕绥煮了玉米百合粥,还煎了两个鸡蛋。   “燕绥,闹钟怎么不响了。”言央倚在卧室门框上,揉着眼睛。   “醒啦,老婆。”燕绥走近,他正要去叫人。   “嗯。”言央的脸红起来,低着头,是不好意思了。   “还害羞呢?”燕绥抬起言央下巴,让人看着自己,“让你摆那些羞耻的姿势也没见你这么害羞过,都老夫老妻了。”   “燕绥。”言央喊。   “嗯。”燕绥在言央额头亲一口,“知道啦,老婆,我闭嘴还不行吗?”   “老婆,去洗漱,完了过来吃早餐,我做好了。”燕绥笑着说,揉言央蓬乱的卷发。   “早餐?”睁着大眼睛,言央一脸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燕绥会做早餐?他从来不知道。   “快去吧,老婆。”燕绥说,“我来收拾床。”   “哦。”   坐上餐桌,两碗粥,两个煎得金黄的鸡蛋,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老婆,你粥里面要不要放糖?”燕绥把糖罐子打开,舀起一勺白糖问言央。   “不要。”言央赶紧用手把自己面前那碗粥挡住。   “老婆,你别激动,我不会强迫你放的。”燕绥笑。   “你还是叫我央央吧。”言央说,一口一口老婆,好不习惯。   “我也不要,老婆,老婆,老婆,多叫几次你就习惯了。”燕绥说,往自己碗里加了两勺白糖。   “……”   唉,随他去吧,现在不要强迫他叫就行。   “燕绥。”言央喊。   “嗯。”燕绥应一声。   “我都不知道你会做早餐。”言央说,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清香黏稠。   “初中时,我常常煮。”燕绥说,“老婆,其实我还会炒菜。”   “啊?”   “等有时间,我炒给你吃。”   “好。”   “老婆,快吃吧,不烫了。”   “嗯。”   “老婆,加点糖吧,不然没味道。”   燕绥伸手作势要掀糖罐盖子。   “不要。”   言央又用手把碗挡住。   燕绥笑,只觉得他老婆好玩儿极了。   “晴见”。   今天店里特别忙,从九点开门到现在五点,客人几乎没有断过。   客人没有断过,言央的点心却断了几次货,做不过来,根本做不过来。   中式点心做起来本就复杂,言央对品质要求又高,只要客人来几波,基本是供不应求的状态。   该招人了。   燕绥这边就闲了,有燕茫茫,他今天只需要坐在办公室,等燕茫茫的最终方案就好了。   下午五点。   燕茫茫来给方案。   五点半。   事情就结束了。   “茫茫,二叔最近身体好吗?”燕绥问。   “挺好的,昨天跟我妈去了海南岛。”燕茫茫说。   “海南岛?”   “嗯。”   那是言央的故乡,可能再也不会回去的故乡。   “代我向二叔二婶问好。”燕绥收回思绪说。   “好,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哥。”燕茫茫说。   “出去吧,我也回家了。”燕绥站起来说。   “这么早回家?”   “不然呢?”   “我嫂子……”   “他等会也该回家了。”   “哦。”   “有什么问题?”   “没有。”燕茫茫摇头,瞥见燕绥手上的戒指,“你戴戒指了?”   “嗯,婚戒。”   “行,好吧。”   “什么叫行,好吧。”   “恭喜你,恭喜你如愿以偿,哥。”   “嗯,有空去你嫂子店里吃点心,早点去,晚了没有。”燕绥说。   他是好心提醒,这几天,七点不到,店里基本就卖空了。   他有时候去,都不一定吃得到最想吃的。   “好,那我出去了。”   “去吧。”   回一趟自己办公室,燕茫茫一时左右无事,打算也学他哥,回家。   来到自己车位,车头赫然靠着一个人,懒懒散散的,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烟雾弥漫里,印出一张模糊俊朗的脸。   是顾昀廷。   “你怎么在这儿?”燕茫茫几步走近问。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这也是你家的?”顾昀廷吊儿郎当地说,吐一口烟雾在燕茫茫脸上。   “等多久了?”燕茫茫站着不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打了。”顾昀廷说,又一口烟雾吐燕茫茫脸上。   燕茫茫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上面六个未接电话,他忘记他手机调静音了。   “对不起。”燕茫茫抱歉地说。   “没事儿,我知道你忙。”顾昀廷走几步,把烟蒂在垃圾桶上按灭,扔进去。   “找我有什么事吗?”燕茫茫问,他虽然上回答应顾昀廷,会接他电话,回他信息,但其实这么久,顾昀廷并未给他发过信息,电话,今天也是第一次给他打,他却没有接到。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啦。”顾昀廷盯着人,笑笑的。   “没有。”   “还记得上回你答应的话吗?”   “什么话?”   “接我电话,回我信息。”   “记得。”   “可是你没做到。”   “……”   “所以……你是下班了吗?”   “嗯。”   “那好,陪我去喝酒吧。”   “我不会喝酒。”   “那看我喝。”   “好。”嘴巴不听使唤,燕茫茫一口便答应了。 第57章 再说吧   晚上八点。   Mangy。   这绝对不是一家cosplay店。虽然墙上挂满了各式招贴。   那是来店里顾客的照片,其实它本身是gay吧,老板是舞蹈圈里很有名的踢踏舞者,店长是女装爱好者。   它隐藏在巴洛克风情街后面一处不起眼的建筑里。   顾昀廷跟老板是老熟人了。   “顾医生,来啦。”店长穿着一条v领祖母绿丝绒长裙,脚踩一双细高跟,摇曳生姿地跟顾昀廷打招呼。   如果不是那明显的男声,燕茫茫还以为向他们走过来的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嗯,银河在吗?”   “老板出去了,小珩过来了,今天应该不会过来。”店长说,虽然穿着女装,却奇怪地并不让人觉得违和,丝绒长裙穿在他身上,不但没有一丝乡土气息,更自带一种高级感。   真是让燕茫茫见了世面了。   “跟以前一样,再加一杯橙汁。”顾昀廷说,面带笑容。   “好的。”店长应着,对燕茫茫报以礼貌一笑,“两位先坐吧。”   燕茫茫点头示意,看一眼顾昀廷,人已经在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正看看还杵着的他简单一个字,“坐。”   燕茫茫坐下来,此刻心里就如他的名字,渺渺茫茫。   很快,店长亲自送上一杯威士忌,一杯橙汁。   “给,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果汁。”顾昀廷把橙汁推到燕茫茫面前,扯起嘴角。   “谢谢。”燕茫茫把果汁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生疏又客气地说。   “一个多月没联系,这么客气了?”顾昀廷讪笑道。   顾昀廷左侧脸颊竟然有一个明显的酒窝。   燕茫茫从未发现,出神地盯着那个酒窝,突然就想靠近,像铁制品遇到磁铁。   桌子很小,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此刻其实离得很近,燕茫茫原本虚虚握着橙汁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触到了顾昀廷的脸颊上,抚上了那个酒窝。   “你喜欢?”顾昀廷说,还是带着刚才的笑。   像是被惊吓到,燕茫茫倏地想收回手,却不料被顾昀廷一把按住,就按在自己酒窝上。   “喜欢摸就摸,我不介意。”顾昀廷笑得更开怀了,“好摸吗?”   “你……”燕茫茫像是才回过神,用力收回手,出口一句,“老流氓。”   脸红了。   “燕茫茫,你好歹讲点道理吧。”端起酒杯,顾昀廷浅浅喝一口酒,把一切看在眼里。   欢场老手,顾昀廷什么看不明白。   一个月多未曾联系,不是顾昀廷不想联系,是顾昀廷可悲地发现,风流如他,有一天竟然也会渴望一段真挚且稳定的感情。   燕茫茫没有回应,喝一口橙汁,顾昀廷也没再开口,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半晌,两人无话,直到店长端来第二杯威士忌。   “顾昀廷,你干什么?”看顾昀廷又是一口酒咽下。   “喝酒啊。”顾昀廷不以为然地说,或许是酒精,加上今晚莫名其妙的心情,顾昀廷心里涌起一股白活三十几年的错觉。   三十几年里,他没有一段真正的感情,甚至没有爱过一个人,他从人群里走来,一路全是过客。   顾昀廷突然就好想好好爱一个人,好好谈一次恋爱。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英俊得过分的男人,顾昀廷感觉自己不配。   他太脏了。   “我送你回去。”燕茫茫说。   “酒还没喝完呢?”顾昀廷说,一只手握着酒杯,半眯着眼睛,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你这是喝酒,还是故意买醉?”燕茫茫猛地伸手夺过顾昀廷作势又要端起的酒杯,放到自己面前。   “干嘛?”顾昀廷拖长声音,醉意朦胧地看一眼燕茫茫。   “你常这样?”燕茫茫问。   “哪样?”顾昀廷挑眉。   “空腹喝酒。”   “偶尔。”顾昀廷定定地盯着人,盯了半晌才回答。   他以为燕茫茫说的是按着他手在自己脸上的事。   “这样对身体不好,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更清楚。”燕茫茫接着说,一脸认真,手握着酒杯不放,生怕顾昀廷抢过去似的。   “我身体很好,不信你试试。”顾昀廷说,又恢复刚才的不正经。   “起来,我送你回去。”燕茫茫说,人已经站了起来,心里是有些慌乱的。   “你回吧,我一会儿叫个车就行。”顾昀廷靠进椅子里,仰着头,目光懒散,涣散,自带一种勾人心魂的魅力。   至少在燕茫茫看来是如此。   “好。”燕茫茫应一声,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再不走,他……他就快失控,他想亲他,他想亲顾昀廷。   酒吧不算吵闹,顾昀廷背对着门,听不清燕茫茫离开的脚步声,但能感觉到人离他越来越远,甚至能感觉到大门开合的声音。   心里涌起一阵阵巨大的酸涩感,顾昀廷拿过跟橙汁放在一块儿的酒杯,一口喝干杯里剩下的威士忌。   酒杯被重重搁在钢化玻璃的桌面上,顾昀廷呆坐片刻,站起来,摇晃一下,随即被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扶住肩膀。   车里。   “去我家。”顾昀廷说,胸口剧烈起伏,气喘吁吁。   “好,地址。”燕茫茫简单急切地问,气息不稳,声音低哑。   “前面第二个路口右转直走,青涧湖畔。”顾昀廷说,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时候说这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他此刻太想得到燕茫茫。   身体上的也行。   其他的……   再说吧。 第58章 禽兽   本章微博见。   @记性不好吗   下面是博尔赫斯的三首诗,个人喜欢的,希望你们也能喜欢。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先辈,   人们用大理石纪念他们的幽灵: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边境阵亡的我父亲的父亲,   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   蓄着胡子的他死去了,   士兵们用牛皮裹起他的尸体;   我母亲的祖父——   时年二十四岁——   在秘鲁率领三百名士兵冲锋,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幽灵。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   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老虎的金黄》   那威猛剽悍的孟加拉虎   从未想过眼前的铁栅   竟会是囚禁自己的牢房,   待到日暮黄昏的时候,   我还想无数次看到它在那里   循着不可更改的路径往来奔忙。   此后还会有别的老虎,   那就是布莱克的火虎;   此后还会有别的金黄,   那就是宙斯幻化的可爱金属,   那就是九夜戒指:   每过九夜就衍生九个、每个再九个,   永远都不会有终结之数。   随着岁月的流转,   其他的绚丽色彩渐渐将我遗忘,   现如今只剩下了   模糊的光亮、错杂的暗影   以及那初始的金黄。   啊,夕阳的彩霞,啊,老虎的毛皮,   啊,神话和史诗的光泽,   啊,还有你的头发那更为迷人的金色,   我这双手多么渴望着去抚摩。   《有粉红色店面的街道》   他渴望看到每个街口的夜晚,   仿佛干旱嗅到了雨水的气息。   所有的道路都不远,   包括那条奇迹之路。   风带来了笨拙的黎明。   黎明的突然来到,使我们为了要做新的事情而烦恼。   我走了整整一宿,   它的焦躁使我伫立   在这条平平常常的街道。   这里再次让我看到   天际寥廓的平原,   杂草和铁丝凌乱的荒地,   还有像昨晚新月那么明亮的店面。   街角的长条石和树木掩映的庭院   仍像记忆中那么亲切。   一脉相承的街道,见到你是多么好,   我一生看的东西太少!   天已破晓。   我的岁月经历过水路旱道,   但我只感受到你,粉红色的坚硬的街道。   我思忖,你的墙壁是否孕育着黎明,   夜幕初降,你就已那么明亮。   我思忖着,面对那些房屋不禁出声   承认了我的孤陋寡闻:   我没有见过江河大海和山岭,   但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灯光使我倍感亲切,   我借街上的灯光推敲我生与死的诗句。   宽阔和逆来顺受的街道啊,   你是我生命所了解的唯一音乐。 第59章 你可以向我反复确认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转眼,哈城便又迎来隆冬。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下午四点。   太阳被冻得早早地跑了。   华灯初上,漫天飞舞的雪花里,夜色与灯火交相辉映,友谊路转眼成了梦幻的琉璃世界。   “晴见”门口排起蜿蜒长龙,人们不惧严寒,只为买一份心仪的点心。   不远处,一辆银色揽胜极光L靠边停稳,刹车,熄火。   透过车窗,燕绥看一眼“晴见”店铺。   瞧这架势,今天言央又没办法准时下班,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打开车窗,燕绥摸出一根烟点燃,慢悠悠地抽着,一面儿为这么多人喜欢言央的点心而开心,一面儿又心疼言央太累。   可是,他看得出,言央是满足且快乐的。   不知不觉抽完两根烟,燕绥下车,在雪里站一会儿,又在友谊街瞎逛一会儿,熬到五点过十分,才悠闲踱步到言央店里。   友谊街现在对他来说,比对哈城的任意一条街都熟悉,他能挨个数出店名来。   进店。   言央刚好出来前厅,手里还捏着刚脱下来的手套,燕绥急走几步,拉起人就朝门外走,像怕人又会进后厨躲起来似的。   言央不让燕绥进后厨,全因前几回燕绥一进去就爱捣乱,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偏偏在这方面又特笨手笨脚,打翻过他好几盆辛苦弄好的料。   从此,便再也不让燕绥进了,黎霖跟宛青便是守门神。   “燕绥,我还没弄完呢。”言央急忙说,已经被燕绥大力塞进了副驾驶。   “央央,时间到了,你该回家了。”燕绥说,委屈巴巴的,心想:本来两个月前吧,是固定可以五点回家的,这都超了十分钟,还是短的。   “可是……”   “可是什么?老婆,这条街的店老板都认识我了,每回看到我,好多个跟我打招呼。”燕绥看着言央,如实控诉。   言央一时无言以对,他知道燕绥说的是真的。   从他开店以来,只要没有非推脱不开的事情,燕绥下午总会来这里等他,在店里待得无聊,便会出去沿街溜达。   林越还跟他开过玩笑,说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卷铺盖滚蛋了。   “燕绥,我再招两个人吧。”言央说,捏紧手里的手套。   “晴见”的生意日益增长,他确实已经好久没有好好陪陪燕绥了。   不经意间,似乎燕绥照顾他的时候还变得多一些。   进门会给他拿拖鞋,会给他放好洗澡水,给他吹头发,给他洗内裤袜子,还给他做过两回饭,一回米饭配番茄炒鸡蛋,一回米饭配红烧茄子。   虽然番茄炒鸡蛋里的鸡蛋有些糊,红烧茄子有点咸。   “老婆,你终于想通了。”燕绥揽过言央,把人摁进怀里不松手。   言央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燕绥怀里,却安心得无以复加。   “央央。”燕绥喊。   “嗯。”   “点心味儿。”   “嗯?”言央抬起头,动动。   “香香甜甜的,香香甜甜的央宝宝。”燕绥说着,盯着抬起头望向他的言央,充满柔情地吻了下去。   一个温柔缱绻的吻,一个心满意足的吻。   “燕绥,我们回家吧。”言央温声说,嘴唇红润,眼神安然。   “好,回家。”   雪,小雪,一直下。   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落在前挡风玻璃上,车窗上。   一片,两片,三片……   八片,九片……无数片。   雪花,花。   言央第一次看清楚雪,真的像花一样,每一朵都不一样。   到家。   客厅茶几上,一只透明玻璃花瓶里赫然插着几枝粉荔枝玫瑰,鲜艳欲滴,千娇百媚。   “你什么时候去摘的?”言央问,一脸兴奋。   这一看就是别墅花房的玫瑰,自从店里忙得不可开交后,言央已经两三个月没去了。   “下午让林越去摘的。”燕绥说,“喜欢吗?”   “喜欢,好香,甜甜的,有荔枝的清香味道。”言央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这是言央非常开心时,才有的神情。   燕绥忍不住在人弯起的月牙眼睛上落下一吻,又一吻。   吻湿了睫毛,吻湿了眼睛。   晚饭。   言央做了两菜一汤,麻婆豆腐,香辣排骨,一个简单的紫菜蛋花汤。   “老婆,还是你炒的菜好吃。”燕绥说。   他虽然夸下海口说他会炒菜,可两回都在能吃与吃不吐人的临界线横跳。   燕绥把问题归咎于太久没做,手生了,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对于炒菜,他压根儿就没熟过。   “那你多吃点儿。”言央笑,给燕绥舀一勺麻婆豆腐进米饭里。   “嗯。”燕绥答应着,吃一口麻婆豆腐拌米饭,瞬间感觉他今晚能吃下三碗。   二十分钟后。   三碗下肚。   “央央,如果我长胖了,你还会爱我吗?”燕绥放下筷子,盯着言央问,一本正经。   “爱。”言央说,笑笑地看着燕绥。   他喜欢看燕绥吃饭很香的样子,不像很久以前,是以前,是很久以前。   言央感觉,跟燕绥起初的那五年变得好遥远,好陌生,有时候会恍惚得以为只是做了一场不开心的梦。   梦里,他为做一桌燕绥喜欢的饭菜,费尽心思,竭尽全力,而燕绥总是只吃一点点便放下了筷子。   “真的?”燕绥问,逗着人玩儿。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成为一个胖子,为了他跟言央的性福生活,他也坚决不会。   “燕绥,我会一直爱你,你可以向我反复确认。”言央说,依旧微笑着。   怔愣半晌,是无法言说的感动。   “央央,过年我们一起回缙云,好吗?”燕绥问,神色认真。   “好啊。” 第60章 不枉此生   关灯。   俯身。   言央在燕绥笔挺的鼻梁上轻轻一吻。   “几点了?央央。”燕绥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七点。”言央轻笑着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往下动动,燕绥把脑袋埋在言央肚子上,蹭蹭,柔声嘱咐,“外面冷,记得穿厚点儿的外套。”   “嗯,知道。”言央应声。   “央央,元旦怎么过得这么快,我还没跟你待够呢。”燕绥闷闷地说。   “我们不是天天待一起吗?”   “哪有?放平时,就晚上那一会儿。”燕绥毫不讲理地说。   “……”   言央元旦本没打算放假,燕绥怕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故意,绝对是故意,元旦还没正式开始就让他下不了床。   还废了一瓶珍藏已久的红酒跟一张昂贵的真皮沙发。   “林越到了吗?”燕绥问。   “快了,几分钟。”   “噢。”燕绥又轻轻蹭蹭,“老婆,再让我埋两分钟。”   “好。”言央摸着燕绥的头发,拖长声音道,语气里尽是温柔笑意。   突如其来的,言央记起《和沙莫的500天》里的那句台词:   我爱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不枉此生。   不枉此生。   节后的友谊街还是热闹得很,来“晴见”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   “言哥,有人找。”收银机后面正忙着给排队客人打包收银的黎霖一声吼,声音清脆响亮。   “小姐姐,不用叫他了,你记得帮我把这个给他就行。”燕炔把手里的纸袋子放收银台面,她没想到这里的生意这么好,跟朋友逛街正好逛到这里,想着顺便来看看的。   “没事,你等会儿,言哥马上会出来的。”黎霖百忙之中抽空说一句。   果然,话音刚落,言央便来了前厅。   “燕炔?”言央喊,睁着大眼睛,一时有些呆愣。   “嫂……小哥。”燕炔及时改口,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你一个人来的吗?”言央问,脸不免有些发热,对于燕炔喊他“小哥”,言央还是有些不习惯,虽然他们几回见面,燕炔都是这样喊他。   “不是,跟我朋友一起,他们在外面等我,这里人太多了。”燕炔说,往旁边让让,又指指外头。   言央顺着手指的方向往外一看,几个跟燕炔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正凑在一起说说笑笑。   “小哥,你忙,我先走了。”燕炔指指台面的袋子,接着说,“我给你买了奶茶,你记得喝。”   “嗯,谢谢。”言央说。   “小哥,你是我哥认定的人,我们就是一家人,说什么谢呢。”燕炔笑嘻嘻地凑近言央,挤眉弄眼地小声说。   言央抿抿嘴唇,对燕绥这个妹妹,她真有点招架不住。   “言哥,言哥,她是你妹妹?”等燕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趁着短暂空闲,黎霖迫不及待地问。   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也不像他老板亲妹妹啊?   于是,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言央“嗯”一声,提着奶茶进了后厨。   “???”   黎霖这满头满脸的问号,直到燕绥推门进来那一刻突然顿悟,那女孩跟眼前这位不是有着两三分相似?   黎霖长舒一口气,顿时豁然开朗,怪不得他老板如此那般……羞涩?   咳,这该死的八卦之心。   害得她一下午不得安宁,尽想着这事儿了。   得,现在好了,数对不上了。   “言哥,现金少十五块。”黎霖天可怜见地说。   “没事,明天认真点。”言央说。   “好勒。”   她就喜欢他们老板的温声细语,善解人意,不拘小节。   “央央,饿了没有?”燕绥跟在言央屁股后头转。   “没有,你呢?”   燕绥今天来得晚,言央便在店里等着,没有提前回家。   这会儿,店里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下班。   “饿,我们在外面吃吧。”燕绥说。   “好,想吃什么?”   “我们去上回那里吃牛排,可以吗?”燕绥说。   “好。”言央回答,他知道,燕绥哪里是想吃牛排,是想去吃那家的甜品。   白茫茫的雪把夜映得明亮,车灯闪烁,万家灯火,每一盏灯火后是家,是暖,是爱。   手机响起,是言央的。   燕绥关小车载音乐声。   “花儿。”言央接通。   “央央,我结婚了。”对方传来花群的声音,是隔着几万里都能感受到人的幸福快乐的声调。   “你在哪里?”言央问,不自觉带上了微笑。   “柏林。”   “什么时候回来?”   “计划月底。”   “过年我去重庆找你。”   “好。” 第61章 他给得起   在哈城的第六个冬天。   言央才深刻体会到,这座北国冰城是如此美丽,壮观,鲜活,浪漫。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在中国,下雪的城市有很多,但有童话氛围的,只有哈城。   冬天太阳岛是一个纯白的童话世界,欧式建筑与茫茫白雪像童话世界里的天空之城。结冰的松花江被凿成了钻石海,天空湛蓝湛蓝的,像现实版的冰雪奇缘。冰雪大世界的雪花摩天轮,冰块城堡。夜晚既浪漫迷人又庄严肃穆地索菲亚教堂。还有最好吃的烤冷面,最好吃的雪糕,最正宗的糖葫芦。   “央央,冷不冷?”燕绥问,牵过言央戴着手套的手,捏了捏。   “不冷。”言央说,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   两人这会儿正在松花江边上悠闲地走着,全当饭后的消食。   换以前,言央是不愿意出来的,最近,店里人手充足,言央中午过后就可以回家,晚饭后,竟喜欢跟燕绥在冰天雪地里到处走走。   也说不清理由,或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或听听自己跟燕绥两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就莫名踏实。   “央央,你睫毛好长。”燕绥弯腰凑近,伸手撩了撩言央的长睫毛,上面一层白色的冰碴儿。   “唔……燕绥,你手好冰。”言央抓住燕绥的手,包在自己双手手心,错愕道,“你怎么没戴手套。”   “忘了。”燕绥笑,出门的时候光顾着给言央加衣服,戴手套,戴围巾,说着说着话两人就出了门。   “我的给一只你戴。”言央说着,脱下左手的手套给燕绥戴上,另两只没有戴手套的手十指紧扣,一起揣在燕绥的羽绒服口袋里。   “央央,想好什么时候放假了吗?”燕绥问,口袋里的手紧了紧,碰到言央无名指上的戒指,遂捏的更紧。   “嗯……年二十七吧,好不好?”言央说,挠挠燕绥的手背,望着燕绥,示意燕绥捏得太紧了。   燕绥今晚穿了一件黑色面包羽绒服,虽同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却依然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浑身透着让人忽视不了的气场。   “你自己决定就好。”燕绥也看着言央,松了松手,目光温柔。   “嗯。”   “央央,燕炔给你发信息了没有?”   “发了。”   “怎么说?”   “我答应她这两天过去。”言央说,“你有空吗?”   言央还真不想一个人过去会这个小姑子,太热情了。   “你看我像没空的样子?”   “不像。”   “那我们明天回去吃晚饭吧,从放假就天天盼着你过去。”   “……”   “不信啊,她现在只要一联系我,准是先问起你,谭姨也问起你好几回。”   言央低头平淡地“噢”一声,其实已经热泪盈眶。   它当然信,燕炔不止一次给他发过信息,前几天还来过店里一回,跟她妈妈一起,说有空跟她哥一起回家吃饭,还说,要是他哥没空,他一个人也要回来。   这些隐藏在平凡生活里细碎的幸福,早已远远超过了他的期盼。   “哭了?”燕绥拉着言央停住,托起人的下巴轻轻抬起,人一双眼睛里已泪水涟涟。   言央不说话,只泪眼朦胧地望着人。   “央央,别哭,眼泪会结冰。”燕绥说着,低头吻言央眼睛,从左到右,吻尽泪水。   眼泪会不会结冰,言央不知道,言央只感觉时间已经结冰冻住,这个世界,这个时空,只有彼此,只剩彼此。   雪花的轻扬,霓虹的闪烁,行人的注视,侧目,回望,全是虚无,幻影。   “央央,花房的铃兰开了,明天……,不,后天我们去看看。”燕绥说,盯着言央的眼睛,柔情似水。   “好。”   铃兰是言央无意中说了那么一嘴,说开的花像一个个小铃铛,漂亮极了,燕绥便让李叔找来养了。   如今,不仅花房,两人的家里,天天都有新鲜的花,有时是花房摘来的,有时是花店买来的。   言央喜欢花,他就给,言央喜欢什么,他都给。   他给得起。   所有的…… 第62章 头衔   年三十。   中国的除夕,阖家团圆的盛大节日。   四面八方的人往四面八方去,只因有一个词叫“回家”。   而少数人,比如燕家的老老少少,早在两天前一起吃了团圆饭后,便离家,组团去了欧洲。   如今,在哈城只剩燕茫茫跟燕绥。   燕绥定了初一早上最早的一趟航班,带着言央去缙云。   至于燕茫茫,他说的是这人都走完了,他留下来看家。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   燕绥没问。   只感觉这几天燕茫茫的情绪有些不对,燕绥想,他是谈恋爱了吧,跟小女朋友闹别扭了?   “央央,你说,我要不要问问茫茫?”燕绥问,挠挠言央的脚心。   外头天光大亮,屋里灯火辉煌。   一早的,两人早醒了,都赖着不起床,头对脚的在床上唠了半天的嗑。   “我不知道。”言央老实说,他真拿不定主意,如果燕茫茫真交了女朋友,吵架也是……正常吧?   “那我还是不问,茫茫也不小了。”燕绥说,一脸的愁,抓着言央瘦瘦白白的两只脚贴到自己脸上,侧头胡乱咬一口。   “燕绥。”言央喊,动了动脚,示意燕绥放开,没成想,燕绥抓得更紧了。   “央央,别动。”燕绥还委屈上了,“谁叫你睡觉不老实,每晚都能睡到对面去,我想抱你,都只能抱你的腿。”   “……”   言央知道,他只要心里一放松就会在床上乱动,姿势随心所欲。   “燕绥,早餐想吃什么?”言央问,岔开话题。   “想吃你。”燕绥没个正形,又在言央脚踝咬一口。   “你好好说话。”言央笑,脚没动,也动不了。   “老婆,你的腿好直啊,脚也长得好看,瘦瘦窄窄的。”燕绥抬起言央的一只脚放眼前,没管言央的好好说话,仔细端详片刻,接着说:“你这样的是叫埃及脚吧,脚趾一个比一个矮,成一条斜线。”   “你知道的还真多。”   “老婆,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什么脚。”燕绥突然来了兴致,一只脚伸出被子,摇了摇,意思让言央快看。   “跟我的一样。”言央捏起来看看,故意挠燕绥脚心,引得燕绥把脚飞快缩进被子里。   挠脚心,燕绥会觉得痒,言央却不会有太大感觉,言央的腰很怕痒,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   “一样?我怎么没看出来。”燕绥说,不信,他的脚可没言央的好看。   “没有我的明显吧。”言央说,“要不,我再……看看。”   说着言央飞快扯开被子,一下子坐起来按住燕绥的一只腿,还没顾上看脚趾,一条长长的疤痕先映入眼帘。   是在火灾里为救他受伤留下的。   如顾昀廷所说,疤痕很丑,很明显。   手指轻轻抚过,凸凸的感觉,言央使了点劲儿,按一下,问:“疼吗?”   “早不疼了,都过去多久了,傻子。”燕绥笑起来,一把扯过言央,搂着人趴在自己身上。   “噢。”   燕绥的胸口宽阔又温暖,言央蹭蹭,他爱这样趴着,感觉无比安心。   “想什么呢?”燕绥问,看人瞬间像蔫儿了花似的。   “想你的疤痕。”   “这有什么关系,别人又看不到,我从不在外人面前穿短裤。”   “是吗?”   “是啊,你什么时候见我穿过短裤出门。”   那倒是,言央顾自想了想,突然感觉漫长冬天也有些好处的。   “老婆,话说你睡觉能不能老实点儿啊?半夜想亲你都亲不到。”燕绥开始抱怨。   “燕绥……”   言央刚叫一个名字,便被燕绥抢了话去,“不要听你叫名字,快给我个头衔。”   “什么头衔?”   言央嘴快,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你什么?”燕绥问,压低言央的后脑勺接一个吻,“现在知道怎么叫了?”   “你是我爱人。”言央说,脸“腾”地红了,他很少说这些肉麻的话。   “爱人”?这两个字似乎比“老公”更有诱惑力,燕绥想着。   “老公。”言央轻轻一喊,只喊得燕绥一愣,他正想放过言央呢?毕竟要求几回,人都没喊出口。   “老公,我爱你。”言央说,深情地盯着燕绥,目光没有躲闪,没有回避,只脸已经红得像花房里的高原红玫瑰。   燕绥坐起来,死死搂着言央,脸埋进人脖颈,“我也爱你,好爱好爱你。”   他们不是第一次相互说爱,却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   发自肺腑,又刻骨铭心。   半晌。   “你刚才想说什么?”燕绥问。   “什么?”   “你叫我名字的时候。”   “忘了。”   “……” 第63章 生日   接二连三的烟花爆竹终于消停,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已经是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了。   “老婆,睡觉,好困呀。”燕绥把平躺着的言央翻个身,面朝自己搂住。   “嗯,睡吧。”言央说,手搭在燕绥肩胛骨的位置拍了拍。   言央没有睡意,他一直想着一件事儿。   轻轻拍呀拍,不知道拍了多久,言央稍微动了动,燕绥抱着他的手臂没有收紧,证明这会儿人已经睡熟了。   轻手轻脚地移开燕绥环在自己后腰的手,言央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生怕弄醒了燕绥。   这是两人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似乎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平常日子里的其中一天。   但对于言央,却有些微不同,今天是燕绥的农历生日。   思来想去好几天,言央还是想给燕绥做一个生日蛋糕,想给人过生日。   他从来没有给燕绥过过生日,那五年里,燕绥甚至从未回应过每年不管是阳历二月十五还是农历二月十五,他每每一早跟人说的那句“生日快乐”。   那些年,燕绥从未告诉过言央,他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是言央偶然从燕绥身份证上瞥见过那么一眼,中间的数字是0215。   言央甚至一度怀疑过,他是不是看错了数字。   曾几次想问,却终究没有开口。   拿起手机,言央先关了闹钟,他们一早的飞机,这会儿凌晨三点半,他今晚已经没有打算睡觉了。   依燕绥那每回出门溜达一圈就必缠着他磨磨唧唧半天的脾性,这会儿能早点尽量早点,免得误了航班。   做个蛋糕对言央来说,是很简单的事,西点他不是没有正儿八经做过,只是燕绥一直更偏爱中式点心罢了。   生日必备的物品,材料,在有如此想法时,言央便已背着人偷偷准备妥当。   之所以说偷偷,是因为现如今的燕绥会偶尔翻冰箱做饭,而言央已不会在家做点心类的东西,所以,言央必须藏严实。   蛋糕做得很顺利,一个六寸的芝士蛋糕,言央准备在上面铺满厚厚一层开心果碎。   燕绥喜欢吃开心果。   一手托着蛋糕卡纸,一手抓起一把刚弄好的开心果碎,言央正准备往蛋糕上面撒,一双有力的大手突然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   开心果碎只堪堪几粒留在蛋糕上,其余全撒在垫在下面的油纸上,哗啦啦一阵轻响。   “燕绥,吵醒你啦?”停住手里的动作,言央侧头问,感觉脖颈痒痒的。   燕绥没说话,继续用下巴轻轻蹭着言央的脖颈,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刚才燕绥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迷迷糊糊里没有摸到言央,心里一下就慌了起来。   言央当初不声不响地离开,在两年的分离里,不知道具体在哪一天,已然成了燕绥的梦魇。   通常,言央夜里去个洗手间,燕绥都是知道的。   “你几天没刮胡子啦?”言央问,声音里带着笑意。   “两天。”燕绥低声说,语气里隐约有一丝丝无措。   “等会儿我给你刮胡子。”言央说,心里想着是不是他不应该在这个日子做蛋糕,过生日。   可,他绝没有庆祝的意思。   “好。”燕绥说。   偌大的房子,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你是要给我过生日吗?央央。”燕绥问,撮起言央后颈一块皮肉轻轻吮吸着。   “嗯。”小小声地应一声,言央重新抓一把开心果碎,均匀地撒满在蛋糕上,动作流畅熟练又好看。   “央央,好看。”燕绥松开嘴夸人。   “嗯?”   “蛋糕和你。”   “燕绥。”   “我在。”   “亲我。”言央仰头往后靠在燕绥肩膀上,满是柔情地说。   突然的,言央开心又满足。   好像……他终于又有了一个稳固的家,有了一个家人。   这些,也曾是奶奶的愿望,言央知道。   他就是知道,虽然奶奶从未跟他说过。   一场温柔细腻的吻。   只要不关乎情欲,燕绥的吻都是温柔细腻的。   生日。   跟所有人过生日一样,燕绥闭上眼睛许了愿,吹了蜡烛。   不一样的是,屋里没有关灯,言央没有给燕绥唱生日歌,也没有说生日快乐。   言央说,“燕绥,祝你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第64章 那就闭嘴   南国不见雪,北国不知春。   从白雪皑皑到春回大地,越接近缙云,越能体会到春天的气息。   田间地头绿意盈盈,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疯长,果树抽芽,正蓄势待发。   “晴见”原先的店铺现是一家早餐店,今天还开着,以面条为主。   整栋房屋重新装修过,已丝毫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一起火灾事故,死过两位老人,更加不会知道有一段无望的感情因此死灰复燃。   当然,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人的故事。   街上到处是烟花爆竹的红色纸屑,时不时还能听到几串鞭炮声,空气里弥漫的硫磺味经久不散,是燕绥很不喜欢的气味。   时间可以让事情或淡忘,或深藏,气味不行,它可以唤起你的记忆,剥开你的深藏,重新赤裸裸地向你敞开。   勿论,美好不美好。   “好不好看。”言央扬起脸问燕绥,手里捏着一小把野花,黄的、粉的、白的。   “好看。”燕绥说,语气忍不住的宠溺,心里早已在言央采花时便软成一团。   在燕绥眼里,从他妈妈去世以来,少有地感觉缙云的天地是有颜色的,通往墓地的路是短暂且野花遍地的。   “我想送给阿姨,可以吗?”言央问,挑几根长些的青草站了起来。   “嗯。”燕绥答应,俊朗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扯下的青草,言央熟练地把花缠成一小束,打结,燕绥十分有眼力劲儿地接过小小花束,言央得以腾出双手,给花束系上一个漂漂亮亮的青草蝴蝶结。   墓碑处。   周围清理得干干净净,无一丝杂草,碑前,放着三枝类似小菊花的新鲜白色花朵,言央手里的花束里也有两枝。   明显,今天有人先他倆来过。   言央小心翼翼地把花束挨着三枝小白花放好,恭恭敬敬地叫了声“阿姨”。   燕绥没有纠正。   “妈,这是你媳妇儿,就我常常跟你说起的那个,今天带来给您看看。”燕绥说,牵住言央的手,紧了紧。   “……”   看着言央一脸的不可思议,燕绥却如释重负。   他的所有纷繁心事,原先,只有在这里,可以敞开心扉地一吐为快。   而他的心事,似乎一直只有关于言央这一件,噢……不,还有他妈妈最后那几年愈演愈烈的偏执,肉眼可见的痛苦,也许来自他父亲,也许来自别处,还有,那张夹在书里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是谁?   比任何一次待的时间都短,只半个小时,燕绥便带着言央离开墓地回到了缙云镇上。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开着,跟城市不同,这样的乡镇到了过年正是赚钱的好时候,大家全都指望着这半个月好好赚一笔,舍不得关门歇业。   街上随处可见拖家带口,三五成群的年轻人,换平常,是很难见到的。   “诶,晴见老板?”傅晚拉住一个劲儿往前走的陆离之,看着言央,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声音充满惊喜。   “嗯,我是。”言央说。   这个镇上认识他,而他不认识的人肯定有,那时候晴见生意不错,说得夸张一些,这个乡镇的人,几乎都去过他店里。   “店搬去哪里了?刚才找半天找不见,是我记错了地方吗?不应该呀,好想吃你家荷花酥和桂花糕,我们可是专门过来的。”傅晚噼里啪啦一通说。   傅晚说的实话,今天上午,他、陆离之、许秋月、陆知许,秦灵儿几人给外婆烧了香便去秦灵儿家,给舅舅舅妈拜年,傅晚临时非要来镇上一趟,就是为了这口吃的。   “我现在没在这边了。”言央微笑,“谢谢你们还能记得。”   “那你去哪里了?”傅晚心直口快地问。   “我现在在哈城。”言央说。   “哈城?”傅晚眼睫微垂,有些可惜地说“那也太远了点。”   言央礼貌地“嗯”一声,算作赞同。   “可以加个微信吗?”傅晚眼睛又亮起来,说不定他有一天会去哈城玩儿呢。   “可以。”言央说,莫名感觉喜欢跟眼前这个人说话,“朋友”两个字突兀地冒了出来,不可思议得言央自己都愣了愣。   “那你扫我。”傅晚拿出手机打开,递到言央面前,“我叫傅晚,你可以叫我小晚。”   “好,我叫言央。”言央扫码。   “那我可以叫你央央吗?”傅晚说。   “可……”   “不可以。”   抢话的是燕绥,不知道他对央央这个名字有什么执念,硬不许别人叫。   “对不起,他……没有其他的意思。”言央赶紧道歉,拉了拉燕绥的大衣袖子。   “没事。”傅晚看一眼倆人,便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心想:这人长是长得不错,不过也太霸道了,会不会欺负点心老板啊?毕竟,点心老板看上去就温温柔柔,很好欺负的样子。   “不叫就不叫,谁稀罕,你以为你谁?”陆离之出声,轻飘飘盯着燕绥。   言央:“……”   傅晚:“……”   燕绥:“?!”   燕绥震惊,敢当面这样跟他说话的,除了花群,这是第二个。   “晚晚,走吧。”陆离之说,拉近傅晚到身边,看神情,确实不高兴了。   “那我走了。”傅晚晃晃手机,“有机会去哈城再联系你。”   “好,再见。”言央说,一脸的抱歉。   “你慢点走。”傅晚被陆离之拉着……不,简直是拖着。   “为什么一定要吃他家点心。”陆离之说,放慢脚步。   “因为好吃啊,我觉得他人也挺好的,温温柔柔的。”   “哼!”   “好啦,不生气,你不适合生气。”傅晚哄道。   “那他旁边的人说话太难听了,我不许别人用那样的语气跟你说话。”陆离之说,听着,还是气不过。   “你没看出来,他跟我们……是一样的?”傅晚说,难得红了脸。   “哪里一样了?我们都没做过。”陆离之说。   “你……”   傅晚无语,这是在大马路上能说的?   “晚晚,你到底什么时候答应让我做啊?”   “你还想不想去我舅舅家?”   “想。”   “那就闭嘴。”   “哦……” 第65章 照片   莲溪路21号。   缙云小学旁边的巷子里,一栋自建的两层小楼门口。   “央央,到了。”燕绥驻足说。   跟着停下脚步,言央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里,不光这里,缙云的每一条巷子,他曾骑着小电驴不知道转过多少回,柔肠百结地猜测过哪一幢会是燕绥的家。   “路过这里?”燕绥问,笑意盈盈。   “嗯。”言央轻声回应,“你每回来,都是住在这里吗?”   “对呀。”燕绥说着,按了密码,推开门。   “这里……平时有人住吗?”言央进门,四下打量一下,房子虽老,但整洁舒适,干净通透,客厅窗户开着,不像长期没住人的样子。   “言言。”林越从外头进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兴奋地喊人。   “林越?”言央惊讶出声,不忘伸手接东西。   “没事,不重,我自己来就可以。”林越说,“言言,饿了没有?我买了好多菜,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不饿,中午在机场吃过。”言央说,还是接过林越手里的一个塑料袋,帮忙放进客厅茶几上。   “那我给你们切水果。”林越放下所有袋子,这才想起来似的喊一声,“燕老板,好啊。”   便直直进了厨房。   燕绥对于林越的做事风格已经免疫,谁叫他是身边唯一一个跟言央合得来的员工,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太多私事的员工。   “林越什么时候来的?”言央问,眼睛亮亮的。   “三天前,不然,我为什么不让你带行李。”燕绥说,双手插进裤兜,似乎……似乎有些不高兴。   “怎么了?”言央笑问,伸手拉出燕绥的一只手,握在手里摩挲。   “你怎么看见他这么开心?”燕绥说。   言央怔愣片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燕绥,你今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燕绥把头扭到一边。   “真的吗?”   “真的。”   “看着不像呢?”   “哪里不像?”   “看着我。”言央说。   燕绥听话地回头。   踮起脚尖,言央仰头亲在燕绥嘴唇,一触即分,“现在好了吗?”   刚尝到甜头的燕绥哪里肯放过,搂紧言央,低头就是一顿猛亲。   林越哪里在现实里看到过这么刺激的画面,更别说还是两个男人了。   退回厨房,林越默默念起道家《清心诀》,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波澜不惊,波澜不惊……   “后面啥来着?”林越仰头望向天花板,苦思冥想,半天想不出,活活等了半个小时才敢出去。   客厅,已没两人影子。   塞一颗红彤彤的草莓进嘴里,林越如释重负地泄一口气,望一眼通往二楼的楼梯,老成持重地腹诽:“老板到底还是年轻啊。”   二楼房间。   不得不说,林越还是想得太不正经了些。   书桌边,年轻的燕老板从后面环住言央的腰,下巴抵在人肩头,两人正相拥着看一张照片,照片老旧泛黄,或许是长期夹在书里的原因,很平整,右上角有一缺口,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燕绥,你跟阿姨长得很像,特别是鼻子。”认真看着捏在指尖的照片半晌,言央说。   言央没有他妈妈的照片,也早已经记不起长相。   “央央,你见过我父亲的照片吗?”燕绥说,下巴随着声音动作,引得言央直缩脖子。   “没有。”   “如果你见过,或许就不会这样说了。”燕绥漫不经心地说。   “真的?”言央歪了歪头,倒还真生出了一丝好奇心,想拿出手机搜一搜。   “真的。”   没见过父亲之前,燕绥一直也是这样认为的。   燕绥记得,小时候,他每每调皮不听话,妈妈就对他说:“真不该捡你回来。”   说得多了,燕绥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毕竟别人家都有爸爸妈妈,他却只有妈妈,而且他妈妈比别的妈妈都年轻漂亮,说不定他还真是捡回来的。   小小的心里七上八下,直到有一天,偶然发现自己跟妈妈的耳后长有一颗相同大小的痣,从此,燕绥便放下心来,他笃定,他就是妈妈亲生的。   此后,燕绥闲来无事,总爱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观察妈妈,一双眼睛跟着妈妈忙这忙那,越观察,越觉得自己哪里都长得像妈妈。   “阿姨旁边的是谁呢?”言央偏着脑袋碰碰燕绥问。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燕绥说,记忆仿佛无限拉长,只隐约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妈妈一直如照片上这样,笑靥如花。   “想来,至少拍这张照片时,他们是相互喜欢的吧。”见言央沉默,燕绥补充说。   照片上的两人牵着手,并肩站在一处牌坊口,脸上都带着轻松愉快的笑。   牌坊上的字早已看不清楚,燕绥也没见过这地方,反正肯定不是在缙云。   这些,似乎都在记忆之外,直到妈妈去世后,在整理遗物时,燕绥才看到这张照片,从一本封面写着《窄门》的书里落下来的。   因此,燕绥认真地读过《窄门》,特别是妈妈划过线的句子。   燕绥曾苦苦思索,以期从中找出妈妈性格变化的蛛丝马迹。   比如:我们为什么要订婚呢?知道拥有彼此,而且永远不变,难道还不够吗?何必昭告天下呢?我若愿意为她奉献一生,你真觉得需要用诺言来维系这份爱情,才更美好吗?不,誓言对我而说是对爱情的侮辱……只有在不信任她的时候,我才渴望和她缔结婚约。   比如:阿莉莎的信:“你的爱理性居多,是一种美好的执拗——坚持着理智的温柔和忠诚。”杰罗姆的回信:“一讲道理,我便词穷,只听见心在呻吟。我太爱你,所以显得笨拙,我越爱你,越不懂怎么跟你沟通。所谓的理性之爱——你想让我怎么回答呢?我用整个灵魂在爱你,你叫我如何区分心与理智?”   比如:杰罗姆和我肩并着肩,相依为命,像两个沿着生命长河前进的朝圣者。有时,一个人对另一个说道:“如果你累了,就靠着我吧,兄弟。”另一个答道:“只要清楚你在我身边就够了……”然而,并不是这样!主啊,你指引我们走的路,是一条窄路——窄到容不下两人并行。   有一句,划了双线。   若不追求幸福,这一生不过是虚度。 第66章 摇摆   年初二。   前些年的今天,燕绥就该买票回哈城了。   在缙云,或者说在亲妈这边,燕绥已经没有可以走动的亲戚。   可,最近两年的春节不同,燕绥会在这里待到公司需要他回去。   今年春节尤其不同,他可以安心悠然地跟言央每时每刻待在一起。   至于待在哪儿?   燕绥是:都成。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燕绥,言央回来了,毫无怨言地回来了。   他们之间再无芥蒂,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彼此最熟悉,最亲密的爱人。   他们,要白首不相离。   天气晴好。   通往孃孃家的道路两旁,青草甜香,干草清香,泥土芳香,言央喜欢这些大自然的味道,在他闻来,都是香。   孃孃知道言央要回缙云,早盼着人呢。   老远,言央便望见了停在院坝边的他的白色小电驴。   孃孃家中午有来拜年的亲戚,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饭。   燕绥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言央却有久违的亲切感。   他在这里过了两个春节,孃孃家常来往的亲戚,言央都认识。   至于孃孃的儿子,言央倒还没见过面。   “小央,想不想孃孃做的饭菜?”孃孃风风火火地拉着言央问。   “想。”言央说。   “多留几天,孃孃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啊。”说完,像才想起来似的问,“你们住到哪里的,来孃孃家住嘛,还住你以前那屋。”   “我们有地方住的。”言央说,没提燕绥就是这里的人。   “诶,小央。”孃孃神秘兮兮地把言央拉近,小声说,“你朋友是哪个当的,啷个一直不开腔,听不懂我们说话还是啷个了。”   “他……不喜欢说话。”言央也压低声音说。   “哦,我还怕是怠慢他了哟。”孃孃点点头,唏嘘地说。   “不是的。”言央微笑着说。   “那就好,那就好嘛。”孃孃恢复正常声音说。   “莫走,晚上还在这儿吃饭哈,做你喜欢吃的酸菜鱼。”孃孃接着说,声音爽朗精神,“下回也不晓得好久才来啰。”   “我每年过年都会来看您和叔叔的。”说完,言央莫名感觉耳朵好热,脸也好热。   因为,他是抱着往后每年都跟燕绥来缙云祭拜阿姨的心思说的。   其实,就算不因为燕绥每年都会回来,言央也会抽时间来看望的。   除了奶奶,孃孃跟叔叔也给了他亲情般的关心与爱护,言央那颗敏感的心,怎么会感觉不到。   在缙云的那些日子,言央鲜少去菜市场,蔬菜瓜果几乎是孃孃叔叔送来的,隔三差五地送,自家养的鸡鸭也隔三差五地送,看言央温温柔柔,斯斯文文,想着人杀不来或不敢杀,不是杀好了干干净净送来,就是或炒或煲汤地送来。   这些细碎且充满人情味儿烟火气的日常,太多次拯救过言央濒临破碎绝望的心魂。   小电驴慢悠悠地行驶在田野,悠闲自在,就是……有些挤。   小河边。   知晓言央诸多隐秘心事的小河边。   人迹罕至,迎春花如往年一样,开得正欢,铺天盖地。   不远处,油菜花也开得尽兴。   单看,油菜花并不起眼,成群聚拢后,却有着动人心扉的壮阔,阵阵微风拂过,如同泛起金色涟漪的花海,成这世间最灵动的存在。   言央望着,思绪飘远,在他的记忆里,油菜花似乎没有这么早开放。   “缙云的油菜花是开的最早的。”燕绥说,看言央皱眉的神情,就知道人八成在琢磨着什么。   “为什么?”言央口快,傻里傻气地问。   “傻瓜,当然是因为气候啊。”燕绥笑言央这傻傻的可爱模样。   其实燕绥哪里分析什么气候,还不是因为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缘故。   “燕绥,你知道的可真多。”言央也笑,语气难得地带着些揶揄。   这笑,闯进燕绥眼里。   灿烂夺目,又没心没肺。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漫天漫地的花海与青山绿水交相辉映,赋予这片土地无限地柔情。   ……省略…… 第67章 幸运草   夕阳半红半粉。   如言央此刻的脸。   酢浆草的小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自在快活。   “好点了吗?”燕绥问,刚才有些太粗暴,没什么道理,就是想疯狂占有,用最原始的本能。   “嗯。”言央侧头,瞥见燕绥颈侧一道明显抓痕,后知后觉地别过脸,害羞起来。   刚才,他一直要求燕绥狠一点……   言央清楚,不光是欲望,更多的是控制不住的泛滥情绪。   这不是在任何一处,是在言央曾经因为眼前人想结束生命的地方。   当初的言央何曾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在这里如此放肆。   时间,真是最妙不可言。   摘一片酢浆草放进嘴里,燕绥拉过言央的手,十指紧扣。   “你吃的什么?”戒指硌疼了手指,言央回头。   “酸酸草。”   “?”   “这个。”   “可以吃吗?”言央颇为惊讶地问。   “可以,你试试。”   言央半信半疑接过燕绥递到面前的酢浆草,放进嘴里嚼了嚼,果然酸酸的。   “怎么样?”燕绥问。   “酸酸的。”   “所以我们叫他酸酸草。”燕绥说,扶着言央脑袋让人靠在自己肩膀上,“冷吗?”   “不冷。”   燕绥还是把人往自己这边拢了拢,搂住人的腰,缓缓开口,“央央,你知道幸运草吗?”   言央摇头。   “也是这。”燕绥说,“一般的酢浆草只有三片小叶,偶尔会出现突变的四片小叶,称为幸运草。”   言央听着,脑袋从燕绥肩膀移开,低着头开始仔细地看周围的酢浆草,半天,当真没看到四叶的。   “我不够幸运吗?”言央望着燕绥。   “你觉得呢?”燕绥反问。   “幸运。”   “那再找找?”   “嗯。”   言央果真认认真真地找起来,样子十分虔诚,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找到了。”言央喊,兴奋极了,“燕绥,你快过来看呀。”   言央真找到了四叶的酢浆草。   “燕绥,我就知道。”言央笑起来,一派天真无邪。   “知道什么?”   “我是幸运的啊。”   “……”   当夕阳还剩最后一丝余晖,两人回到了孃孃家的乡村别墅。   院坝里。   “央央,你什么时候喜欢吃酸菜鱼了,我怎么不知道?”燕绥问。   “我只是喜欢吃孃孃亲手做的酸菜啦。”凑近燕绥耳边,言央小小声地说,生怕谁听了去似的。   “两个说啥子哟。”孃孃爽朗的声音响起,“进来吃饭啰。”   “嗯。”言央重重应一声。   中午的亲戚已经走了,两人进到屋里,刚在桌边椅子上坐好,从里屋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穿剪裁经典的黑色大衣,戴金丝眼镜,成熟优雅,风度翩翩。   四目……哦不,六目相对,都愣住了,至少,燕绥跟言央是切切实实愣住了。   虽然过去了不知道具体多少年,但眼前这人,分明就是照片上站在燕绥妈妈身边的男人。   “这个是我儿子,路远,中午去他姨娘屋里头啰。”孃孃没有发现气氛的不对,接着说,“小远,这个就是我常常跟你说的小央,边边儿那个是他耍得好的。”   “你们好。”柏路远先跟两人打招呼,完了看着言央说:“谢谢你对我爸妈的照顾。”   “是我受了叔叔孃孃的照顾才对。”言央说。   “讲啥子理嘛,你们先摆哈龙门阵,我去炒个青菜就吃饭哈。”说着,孃孃就出了屋。   静默……   “你认识……”   “你是……”   半晌,燕绥与柏路远同时开口。   燕绥犹豫半天,还是决定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这是经验之谈。   可时机不对,孃孃端着青菜回来了。   “叔叔呢?”言央问。   “洗个手就来了。”孃孃笑着回答。   “你们摆啥子呢,感觉气氛有点凝重哈。”见三人都不开腔,孃孃玩笑道。   “先吃饭吧。”看他爸进屋,柏路远说。   有孃孃在,这个家就不会冷清,晚饭大家吃得其乐融融。   言央洗了碗,在一场堪称战地抢夺战中,言央胜利了。   晚上九点。   即便是大年初二,这个点还是恢复了乡村夜晚的静谧,只偶尔几声狗吠,连孃孃家自养的鸡鸭都安安静静地各自休息了。   “到楼上客厅吧。”柏路远说。   燕绥两人迟迟未走,柏路远自然明白人是有话要说,刚好,他也有。   他曾见过那个人。   太像了。   “你认识章小优吗?”坐定,燕绥开门见山地问。   “认识,小绥。”柏路远说,“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燕绥眯了眯眼睛,是他。   墓地的野花,十几年里,燕绥拢共见过七次。   “是我对不起小优。”柏路远皱眉开口,表情痛苦。   “我想知道。”   “好。”   燕绥想知道,他妈妈短暂的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样的幸福? 第68章 章小优   夜色仿佛把鼻子和嘴巴贴在窗户上,不怀好意地凝视着燕绥。   燕绥回以同样的凝视,搂紧了怀里的人。   一切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燕绥。”言央喊,翻身压在燕绥身上,捧着人的脸温柔亲吻。   除了亲吻,言央不知道还能怎样表达安慰。   燕绥不动,也不回应,只努力感受独属于言央的温热气息。   柏路远讲述那段往事并没有用很久时间。   多是没有添加个人感情色彩的客观讲述,燕绥还是从中感觉到柏路远深深的悔恨。   至于悔什么?恨什么?   恐怕只在夜深人静时,唯柏路远扪心自问才能知道。   燕绥也感知到了章小优的偏执,纠结,痛苦从何而来。   深爱的人就在身边,却只能远离;   当下的幸福触手可及,却选择推开;   生活明明有诸多欢乐,却不去享受……   当内心赖以生存的信仰,逼迫自己束缚自己真实的欲望,阿莉莎终于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呼唤:   “我真的心甘情愿做出牺牲吗?”   《窄门》里这段话,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燕绥脑海里。   那本《窄门》,是章小优的寄托?   灵魂的寄托?   她试图把自己想象成阿莉莎,缓解内心的痛苦吗?   到今天,燕绥已经确定,他是主要原因,换种说话,他,是那时柏路远与章小优通往幸福生活的一个不可忽视的障碍。   两人认识时,夏天悄然来临,柏路远19岁,刚刚高考完,章小优22岁,独自带一个两岁半的孩子。   他们在一个晴朗的星期天下午相遇,章小优怀里抱着一大束一年蓬,身旁跟着一个漂亮的小小男孩儿,向他走来。   当然,这是柏路远的错觉,他们本应该擦肩而过。   可,任何一天中的某个不经意瞬间,到后来回望起来,都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瞬,亦或是改变命运的一瞬。   小小的男孩儿被石头绊了一下,堪堪摔倒,柏路远条件反射又心慌意乱地伸手扶住了小小男孩儿。   这一伸手,柏路远改了志愿,选了离家更近的宁城,并且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夏天。   热烈的白日太阳,清甜的西瓜,酸酸甜甜的橘子汽水,老旧的电风扇,漫山遍野的一年蓬,乡间的清凉晚风,漆黑夜空里满天的星辰,夜色中闪闪亮亮的萤火虫,漂亮的女孩儿,可爱的小小男孩儿……   还有,少年的情窦初开。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我一无所有,满目疮痍,该拿什么献给你,我的爱情。   年龄身份(一个大学生,一个未婚生子)的差距,从大着肚子便没消停过的闲言碎语,母子倆生活的零碎琐细,两人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无一不在日夜折磨着章小优。   十年。   柏路远一路从大学,研究生到工作,期间,求婚三次,都遭到章小优的拒绝。   柏路远是丧气的,在酒精的意乱情迷里,他跟一个主动追求他很久的女孩儿上了床,那天,女孩儿穿了一条浅色的碎花长裙,像极了那个夏天的章小优。   再次见面,是柏路远带着大肚子的女孩儿回家过年,迎面相遇,章小优怀里没有一年蓬,身旁也没有小小男孩儿,小小男孩儿已经长大了,长高了。   两人擦肩而过,成了永别……   同年,章小优肝癌晚期,死在了下个新年的第一天。   柏路远猜测过,燕绥得知往事也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章小优早察觉了身体的异样,所以才拒绝了最后一次求婚。   这是一个谜题,活着的人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但,章小优肯定是伤心欲绝的,那张烧过一角的合照就是证明。   章小优死了,年纪轻轻就死了。   临终,她把儿子给了那个男人。   她是阿莉莎,她或许不是阿莉莎……   命运,错综复杂。   到头来,又该从哪里说起?   夜色深重,犹如黑色的潮水涌上来,燕绥感觉呼吸困难,幸好,幸好有言央的气息。   “央央,难受,我好难受。”燕绥说。   “我知道,我知道的。”言央连声安慰,吻去燕绥从眼角滑落至耳边的眼泪。   言央都听到了。 第69章 大雨里   晨曦微露,燕绥翻身起床。   言央倏地拉住燕绥的手,急切地问:“去哪里?”   “吵醒你啦?”燕绥说,眼里满是血丝,温柔里带着疲惫。   “燕绥,我在家里等你。”言央望着人,放开了手。   “嗯。”   言央知道,燕绥是去墓地。   林越煮了西红柿鸡蛋面,汤汁浓郁,香葱点缀,特别好吃,属实出乎了言央意料。   “你是哈城本地的吗?”言央问。   “是啊,我算是父成子业,我爸就是给前老板开车的,现在轮到我了。”林越嗦着面条,半开玩笑地说。   “挺好的。”言央说,也低头吃面。   “我也这样觉得。”林越打着哈哈说,“感觉燕老板越来越接地气了。”   “是吗?”言央轻声回应。   “当然了,之前总感觉……唉,我也形容不出,实话说吧,以前,我挺怵老板的。”林越越说越小声,仿佛怕燕绥听了去似的。   言央陷入回忆,之前的燕绥,他有时候也会有些怵,多是在人不遗余力地折腾他的时候。   “不过,自从你走那次后,我才感觉老板像个人。”林越咽下嘴里的面条,干脆停下筷子,没感觉到自己的用词似乎有些不妥,接着说:“原来他也会难过,会伤心,会害怕,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呀。”   言央回神,无意识地“嗯”一声。   “言言,你身上有一种魔力,你知道不?”林越笑嘻嘻地说。   “?”言央睁着眼,满头问号。   “总之,看到你,能让人静下心来。”林越说,歪歪脑袋,“就是那什么……治愈系。”   “什么治愈系。”言央轻柔一笑。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笑。”林越放下筷子,扭动椅子上的屁股,一下子激动起来。   “林越,你不许拿我开玩笑。”言央说,还是笑着。   “没有,真没有。”林越坐直身体,举起右手,发誓似的说,“我说的可是肺腑之言。”   “……”   “言言,信我。”   “好好好,信你。”见林越举着的手没有放下来的意思,言央赶紧说。   “反正在我看来就是,老板肯定也这么看。”林越终于放下手,重新拿起筷子,咕哝道。   吃完面条,林越洗了碗收拾厨房回来,言央愣愣地坐在餐桌边,盯着餐厅窗户外看。   顺着望出去,窗外是一片芭蕉树,宽大的叶子立刻让林越想起了铁扇公主的芭蕉扇。   “你是今天上午的机票吗?几点?”言央突然出声。   “哦,哦,是,十一点到就行。”林越正想些牛魔王,红孩儿,孙悟空什么的,慢半拍地回道。   “早点去,不要耽误了飞机。”言央说。   “那你和老板……”林越难得犹豫起来,他是跟老板说好今天回哈城,可老板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呀,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大早的不见人,言央也怪怪的,前两天不是挺开心的嘛。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言央说,声音温和有力。   “那好吧。”林越说,有言央在,他也只是个电灯泡似的存在。   上午十点半。   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窗户玻璃瞬间被雨点砸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顷刻,暴雨如注。   离燕绥出去已经五个多小时,言央早想出去寻人,此刻,再也坐不住了。   一时半会儿里,言央急急忙忙也找不到雨伞。   心急火燎地打开门,言央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雨太大,淋得言央睁不开眼睛。   屋檐下稀稀拉拉几个躲雨的人,都齐刷刷盯着大雨里奔跑的男人。   “央央。”   大雨中响起一声呐喊,震耳欲聋。   燕绥从一处屋檐下狂跑过来,把言央拖进了屋檐下。   “你出来干什么?”燕绥说,立马脱下大衣给言央披上,掏出手帕给言央擦脸。   燕绥有带手帕的习惯。   “找你。”言央说,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庞往下掉,混着雨水一起。   “傻子,我都这么大了,知道回家的路。”看人泪水雨水糊了一脸,燕绥既心疼又感动。   “出来怎么不带伞?”燕绥问。   “没找到。”   “林越呢?”   “走了。”   “谁同意他走的。”   “我。”   “……”   “他爸妈一定在家等着他。”   “……”   “你别生气。”   “我没有。”   “我会照顾好你。”   “傻子。”   大雨里,屋檐下,   两个男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第70章 红包   说人傻子的燕绥感冒了。   高烧不退。   生病的燕绥变得格外黏人,吃药也不好好吃,跟个孩子似的偷偷把药藏起来,骗言央说吃过了。   几天不见好转,言央便看出了端倪,通过一番侦察,发现人把药挑挑拣拣地藏在枕头下,趁他做饭时再转移到洗手间扔进马桶冲掉,神不知鬼不觉。   言央也不说破,只是每回都坐在床头看着燕绥一颗一颗吃完药才离开。   如此,本来计划初三去重庆,直到初七才动身。   在重庆逗留两天,初九,两人回到了哈城。   过年前计划正月十二开业的晴见,被言央主动推到了正月十六,只因燕绥过年一趟回来,肉眼可见地瘦了。   言央想全心全意地多照顾燕绥几天。   燕绥是最重要的。   正月十五。   谭梅梅召集一大家人在家里过元宵。   往年其实也是如此,按辈分,谭梅梅是这个家最大的,即使年龄摆在那里,同辈的见了,也都得叫她一声大嫂。   “哥,二哥,你们怎么回事儿,过个年怎么过瘦了?”一踏进家门,燕炔便说,眯起眼睛转着圈,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地打量着两个身高马大的英俊男人。   “有吗?”燕茫茫蛮不在意地说,顾自踱去沙发,叉开腿大马金刀地坐下。   “没人做饭给你吃?还是餐厅都放假了?”燕炔跟去沙发,在燕茫茫跟前站定,一副刨根问底地架势。   “你还是去多关心关心你亲哥吧。”燕茫茫说,“我好得很。”   “呵。”燕炔瘪瘪嘴,向左移动,一手挽着燕绥,缠上他半个亲哥,另一手挽住言央,故意似的说:“二哥不对劲儿,你倆感觉到没?他肯定有事儿瞒着我们。”   燕绥:“?”   言央:“?”   燕茫茫:“……”   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燕茫茫想着,心里只觉一片茫然无措,面上还是保持着一派波澜不惊。   整个春节,顾昀廷像是消失了一样,没有半点音讯,连医院的人都联系不到他。   费了老大劲儿,燕茫茫才联系到医院院长,却只告诉他说人请假了,归期不定。   归期不定?   顾昀廷他什么意思?   私立医院请假这么随便的吗?   而且……明明是顾昀廷先招惹他的。   燕家。   前面也说过,很和睦的一家人,没有那些所谓豪门的狗血剧情,元宵,自然也是过得其乐融融。   饭后,燕绥跟言央留下来过夜,晴见开业的日子又推到了正月二十。   不为别的,只因燕绥在席间,正式跟谭梅梅以及所有家人宣布了他们的关系,并得到了大家的理解跟支持。   惊讶、激动、开心、感动、羞涩……纷繁情绪像一条条漂亮的红色丝带,给言央心脏系上一个又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根本睡不着。   心怦怦直跳。   这样的心理状态,第二天根本没法儿开业。   店里两个小姑娘带头不干了,吐槽:“言哥,你再不开业,我们都要挨饿了,钱都花光了。”   结果被燕绥看了去,直接用言央手机回一句,“开业红包,每人1000,不够,就2000。”   燕老板不是白给人叫了这么多年的,迅速把自己的微信拉进群里,燕绥“唰唰”发出10个红包,总金额20000。   群里一阵“吱呀”乱叫,如果文字有声音的话。   这事儿发生在言央去个洗手间的时间里。   “燕绥,你干了什么?”言央听着自己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拿起来一看,吓了一跳,他的微信从来没有一下子有过这么多信息。   全是拜领了红包的十个人所赐。   “你……”言央往上刷,看到了那个20000的红包。   “我可以吗?”燕绥问,为自己的自作主张显得很没有底气。   “当然。”言央温柔一笑。   “不生气?”   “为什么生气啊?”   “我……擅自插手店里的事。”   “燕绥,不要胡思乱想。”   “嗯,不乱想。”   言央微笑,抚上燕绥因为瘦了而更显得轮廓清晰的脸庞。   “还有你一份儿。”燕绥轻声说。   “嗯?”言央拿起手机,真有自己单独的一份。   红色的转账写着520.00。   这是燕绥第一次通过微信转钱给言央,不敢转多。   “央央,我也想俗气一回。”燕绥小心翼翼地说,他怕言央想起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   言央点了收款,笑看着人的眼睛,“燕绥,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不花你的钱,是不愿意你乱给我花钱。”   “央央,明天我们去花房,好不好?”燕绥问。   “好。” 第71章 阿拉斯加   不知道是不是有当甩手掌柜的基因,公司从正月初八开始正式上班,燕家的人,除了燕茫茫天天在公司忙活,其他人根本没在公司露过脸。   “陈秘书,我开车送你?”林越自告奋勇地说。   “那麻烦你了。”陈秘书说,昨天燕绥跟他说,有事去郊外的别墅找他,他今天大概一整天都会在那里。   “不麻烦,不麻烦。”林越说,摊上这么个老板,他真的闲出屁来了。   他甚至都怀疑他老板是不是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个司机来着,哦,那不能,初九还曾召唤他去机场接了个机呢。   别墅,不管是林越还是陈秘书,都还是第一次来。   一下车,像是走进了漫画里的童话世界。   偌大一片园林里,一幢欧式城堡隐于茫茫白雪,耀眼的阳光下,干净透明的巨大玻璃房里,花团锦簇,绚烂夺目。   春天,提前到来了。   “旺……旺旺”几声狗叫,林越条件反射地跳到陈秘书身后。   “小奶狗,怕什么?”陈秘书说。   “你怎么知道?”林越从陈秘书身后露出脑袋四下张望。   “你听不出来?”陈秘书反问,露出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忍不住地替老林着急。   “哦……”林越恹恹应着,就看见言央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狗朝他们走来,后头跟着他们的老板,燕绥。   “言言。”林越喊,从陈秘书身后跑出来,直直迎向言央,“真是小奶狗啊,吓死我了。”   “是啊,你怕狗吗?”言央笑着问,一手轻轻摸着小奶狗的头,看样子是喜欢得不得了。   “怕,小时候被狗咬过。”林越说,“从那以后,听到狗叫就害怕。”   “他还很小,不咬人的。”   “哦,多大?”   “燕绥说才两个月。”   “啊,两个月就这么大?”林越不信呀,那长大了得多大一只呀,想起来都可怕。   “对呀,长大的话会很大只。”   “哦,这样的……我才不怕。”林越违心地说。   “是吗?”   “是啊。”   “那你为什么躲?我看见了。”   “呃……条件反射呗。”   “好吧,你要摸摸它吗?”言央故意问。   “能……摸吗?”   “当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怕是忘记了旁边还有两人杵着。   “进来吧。”燕绥轻声对陈秘书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陈秘书会意地没出声,跟着燕绥进了大门。   两个小时后。   等燕绥跟陈秘书出来时,哪里还有两人的影子。   围着房子转悠到后门的院子,只见两人一狗在里面正玩儿得不亦乐乎。   雪地里全是横七竖八的脚印儿跟狗爪子印儿,灌木丛上覆盖的雪花被抖落干净,露出迎接春天的鲜活枝桠。   “燕绥。”言央喘着大气喊,从不远处直直扑进燕绥怀里。   顾不得有旁人在。   太开心,燕绥送了小奶狗给他,一只胖得像团子的阿拉斯加。   言央甚至无暇顾及,燕绥怎么会突然送他小奶狗,还是他最喜欢的,会长成很大只的狗。   燕绥接住言央,宠溺地撩开人额前汗湿的头发,“慢点跑,别摔了。”   “嗯,不会的。”言央抬起头,像才发现有外人在似的,本就因为出汗红了的脸更红了。   “陈秘书。”言央先开口打招呼。   陈秘书笑着点了点头,面对言央,总是太容易让他忘了人的年龄。   林越抱着小奶狗跑过来,一张脸也是绯红,大口喘着气,喊一声“燕总好。”   燕绥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看得林越直后退两步。   “燕总,我们就先回公司了。”陈秘书说。   “好。”   林越把狗递还给言央,愣愣地跟在陈秘书身后。   “陈秘书,你刚才看到老板对我笑了吧?”林越快走两步与陈秘书并肩,问。   “怎么了?”   “你不感觉渗得慌?”   陈秘书停下脚步,对林越露出一个无药可救的表情。   “说话。”林越看不懂眼神似的催。   “可能觉得你跟那只小奶狗一样可爱吧。”陈秘书继续往前走。   片刻,身后传来林越一声结结巴巴地咆哮,“陈铭章,你……你为老不尊。”   为老不尊地陈秘书只无声地笑笑,如果她当初是选择的他,那他们的儿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或许……会跟他一样无趣吧。 第72章 错了   时间像一声呼啸,眨眼便到了五月。   丁香花开得如火如荼。   络绎不绝地人儿裹挟着花香不断从晴见进进出出。   店里,似乎也留有淡淡的丁香花味儿,点缀着糕点的香气。   言央站在街对面,沉默地看着熙熙攘攘地人从自己的店里进来又出去,印有“晴见”字样的橙色手提纸袋一一从言央眼前晃过。   橙色,是燕绥的建议,他说橙色是暖色系中最温暖的颜色,能给人幸福的感觉。   月初,一家名声很响亮的糕点公司邀言央合作,被言央一口拒绝。   如果言央说他并不想把晴见发展壮大,也不想赚很多的钱,世人会不会说他太虚伪?太假?或太没志向?   可,言央哪里管得着。   他有燕绥要照顾,还有家里的新成员燕未未,那只燕绥送给他的像肉团子似的阿拉斯加,五个月不到,已经长成重二十三公斤,身长五十厘米的大肉团子了,可爱得要死。   “央央,怎么站外面?”燕绥说着,人已经站在言央身边。   毫无征兆,吓得正神魂分离的言央一激灵儿。   “吓到啦。”燕绥说。   “嗯。”   “累不累?”言央问,伸手摸燕绥额头。   “央央,去公司我就往椅子上一坐,怎么会累?”燕绥不在意地说。   “你就说累不累?”言央不依不饶似的问。   “不累,也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哪里痛,我好着呢。”燕绥一口气说完言央要问的问题。   这段时间,言央总这样问他:   “累不累?”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没有哪里疼?”   连“饿不饿?”这种之前最关心的问题都放到最后才例行公事似的问一句。   “央央,你手好冰。”燕绥笑着抓住言央已经反复几次贴在他额头上的手,强调道:“我没事,今天一点儿事没有。”   “我们回家吧。”言央说。   “这么早?”   “嗯,他们可以应付的。”   “那太好了。”   “车停在哪儿?”   “那边,刚才正好有个位置。”   “明天开始让林越开车。”顿了一瞬,言央想说点儿什么,终是没说,反手紧抓着燕绥的大手。   回到车上,两人竟一句话没说,沉默着回到了香槟公馆。   “未未。”燕绥喊,换之前,燕未未早已摇着尾巴在门口等着两人了。   “未……”   “燕绥,未未不在家。”言央打断燕绥说。   “去哪儿了?”燕绥问,脸上是不可思议又迷惑不解的神情。   言央明明很喜欢未未的,给它洗澡,带它遛弯儿,给它买东买西,精挑细选的程度比给他自己买还用心,像照顾亲儿子一样的照顾着。   “李叔答应帮我照顾一段时间。”言央平静地说。   “为什么?”   “燕绥,我们明天去医院检查,好不好?”言央说,盯着燕绥的眼睛。   “……”   “好不好?”言央又问,几乎快哭出来,脑海里回想起中午在店里用手机忐忑不安地按出那几个字后出现的答案:“有遗传倾向。”   从过年在缙云那次发烧开始,到现在,燕绥动不动就低烧。   起初,言央只以为是感冒,可……越来越不像了,心里便无端地害怕起来,心慌意乱地在网上查了很多,说什么的都有,但都说不是个好兆头。   “好。”燕绥轻声回应,用拇指擦去人已经顺着脸庞滑下来的眼泪,“央央,不哭,我听话。”   言央哽咽着“嗯”一声,挤进燕绥怀里,温暖的草木香立刻包裹住他。   “没事的,没事的,不担心,央央不担心。”燕绥轻柔拍着言央的背,喃喃自语似的安慰。   燕绥怎么不知道言央的担心,他妈妈死于肝癌,他没有见过的外公死于肝硬化,现在是轮到他了吗?   太残忍了,他不怕死,可他舍不得,舍不得他的央央。   他怎么忍心丢下他。   心情复杂地安抚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闪过一缕微光,入了燕绥的眼。   抬头,客厅的水晶灯亮得辉煌。   “燕绥,晚上想吃什么?”言央问,抬头对燕绥露出笑。   “央央煮的我都爱吃。”燕绥说,萦绕心间的阴霾因这个笑一扫而空。   “油嘴滑舌。”   “错了。”   “?”   “是甜言蜜语。”   “是我爱你。”   燕绥补充。 第73章 丁香花   黯淡。   天空失去了颜色,丁香花失去了香味儿。   世界成了单调的黑白。   地狱的魔鬼在青天白日里张牙舞爪。   刺眼的阳光下,仿佛永夜。   “央央。”燕绥喊。   “嗯。”   “我有心理准备。”   “王八蛋。”言央骂人,眼泪像一场暴风雨,在白皙光滑的脸庞上肆虐。   “为什么?为什么?”言央紧紧抱住燕绥,揪着燕绥后背衣料的手背青筋凸起,“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按时来医院检查。”   “对不起,央央,我没想到……”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哽咽于他让言央如此伤心。   燕绥没想到会这么快,仔细想想,也不快,他都三十一了,章小优死时,也还不到三十四岁。   “没事的,对吗?”言央胡乱抹一把眼泪,“医生不是说发现得早吗?没有血管的侵犯,没有周围淋巴结的转移,也没有发现有远处器官转移的现象。”   “嗯,所以,不哭,好不好,我们不哭。”燕绥说,脸上一片冰凉,他自己也忍不住流了眼泪。   “好,不哭。”言央挤出一个笑,抬手替燕绥擦眼泪。   微风吹起,有花落在燕绥鼻尖儿,被言央接住。   一朵粉白的五瓣儿丁香花。   传说,五瓣儿的丁香花又名许愿花,在花房里,李叔告诉他的。   捻着花,言央在心里沉默地许下一个愿望。   四叶草,五瓣儿花,他都见到了。   是上帝给他们即将面对的劫难的暗示吗?   “燕绥,一定会没事的。”像是深信了上帝的安排,言央说得坚定。   “央央,我一定长命百岁,一百岁后,死在你后面,不让你伤心。”燕绥说。   “不许说那个字?”言央说,他现在讨厌听到那个字,心里也忌讳起来。   “好,不说不说。”燕绥答应得飞快。   “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晚睡。”言央立马定下三不许。   “好好好,我一定乖乖的,什么都听央央的。”捧起言央的脸,燕绥用拇指温柔擦去人脸上还未干的泪痕,又揉揉他喜欢得不得了的卷发。   哭过后,事情似乎……也没那么让人绝望。   那张确诊单就在外套口袋里,言央把手揣进口袋,使劲捏紧,想揉成一团丢掉,连同燕绥左侧肝叶上的2.5厘米肿瘤一起丢掉。   还他一个健健康康的燕绥。   “饿了,央央,我饿了。”燕绥说,一措不措地盯着言央因为哭过而微微泛红的眼睛,好漂亮的眼睛啊,似琥珀琉璃,流转之间繁星点点如夜空璀璨。   “想吃什么?”言央回神,默默松开手里已经皱成一团的纸张,“我给你做。”   “去餐厅。”燕绥说,“想喝红菜汤,想吃银鳕鱼西京烧,下午还想去丁香公园。”   “好。”言央答应,“我要吃战斗民族的厚切牛排,还有奶汁杂拌。”   “嗯。”燕绥笑起来,言央不爱吃肉,每回去吃俄餐,偏偏爱点五分熟的厚切牛排,往往只吃一块便吃不下,剩下的便推给他吃掉。   林越一直在医院停车场的车里等着,言央说过的话,燕绥现在不敢不听。   从那天的初步检查到今天百分之百的确诊,已经过去一个星期。   习惯睡觉满床滚的人,燕绥似乎好久也没见到了,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言央都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大多时候只抓着他的手,再鲜少压着他。   言央在担惊受怕,言央没睡踏实。   至于心里,怕已是翻山越岭,设想过千万种可能了。   燕绥自己似乎都没有如此担心,或者说恐惧。   车上。   林越不再叽叽喳喳,只偶尔从后视镜里觑一眼后排的两人。   燕绥突然没来由地希望林越能多跟言央说几句话,像以前一样,言言言言地喊着人说个不停。   林越还是聒噪一点儿的讨人喜欢。   三人吃完俄餐,便去了丁香公园。   林越没跟着,一个人在公园瞎逛,他看不出两人到底是谁生了病,看样子,似乎很严重,可还是犹豫着一直没敢问。   如果言央单独在,他倒敢,可老板跟他形影不离,一步不曾分开,几天来,林越硬是没找到机会。   当然,林越可以打电话,发信息给言央,可几次拿起手机都犹豫着放下了。   心里,像猫在抓。   像猫在抓的林越抓狂似的随手薅一把树枝,满手满地的丁香花瓣儿,七零八落。   “靠。”   林越骂一声,透过影影绰绰的花丛,远远望见两人在一株紫红色的丁香花前并肩站着,手牵着手。   画面,竟……十分的和谐美好。 第74章 永不相离   三天后。   燕绥跟言央来到了首都。   身边只跟着林越。   医院已经联系好,谭梅梅找的熟人,燕绥告诉她的那天晚上便联系好了,很快,一个电话的事,酒店也订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谭梅梅要陪着来,燕绥说有言央,没事的,谭梅梅便勉强作罢。   目前,除了告知燕茫茫、陈秘书(工作需要)、谭梅梅,燕绥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患病的事。   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吧。   根据燕绥的病情诊断,首都医院给了方案,手术切除,时间定在五月二十三号,也就是两天后。   “央央,别紧张,没事的。”燕绥说。   “嗯。”望着人,言央应一声,他也不想燕绥反过来还要安慰他,可他害怕呀,他宁愿生病的是他自己。   “店里怎么办?”燕绥说,想转移言央的注意力。   “燕绥。”言央有些无奈,都性命攸关了,还能想起他那店,但还是如是说,“本来想关门,小霖跟小青说他们可以照看。”   从发现燕绥不对劲儿后,言央其实也少去店里,去了也多是心不在焉,无心顾店。   他没发挥什么作用,业绩不降反升,都是大家的功劳,那他们想开,就开着吧。   林越终于知道是他的燕老板生了病,肝癌。   癌症啊,谁听了不会害怕?   难怪言央会那么焦虑。   等待手术的日子煎熬又漫长。   白布。   言央妈妈死时盖在脸上的那块白布,总在言央脑海里久久不散,成了明亮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医院,医院真是太可怕了。   可怕的医院成了言央必须要克服的心理障碍,他得陪着燕绥。   他得陪着燕绥,即使很长一段时间,燕绥可能与医院分不开了。   “燕绥,你的出现改变了我的人生,所以,你必须要负起责任,知道吗?”附在燕绥耳边,言央轻声说,“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   手术室的门缓缓合上,“手术中”三个字成了红色。   以为的焦躁不安,心急如焚并没有发生,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言央心里越发一片宁静。   言央默默立下一个誓言,就在手术室冰冷的门缓缓合上的片刻。   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相离。   燕绥能活多久,他就活多久,同生共死,永不相离。   心里突然就……简单了,轻松了,豁然开朗了。   管他什么医院,什么白布,什么癌症,什么死啊活啊,统统见鬼去吧。   手术很顺利,这是燕绥的主刀医生说的。   燕绥进了加护病房,言央只匆匆看到人一眼。   接下来两天,除了每天在规定时间里探视燕绥,言央都安安静静地待在酒店,画画,画燕绥,画玫瑰,画未未,画小河边的迎春花,四叶草,画他们一起看过的所有事物。   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言央会起来做点心,做点心可以让他迅速平静。   定的酒店是带厨房的,不得不说,谭梅梅真的很细心。   来首都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也得益于谭梅梅一路打点。   “啪”的一声,单人病房霎时陷入黑暗,几乎同时,燕绥焦急地喊一声“央央”。   仿佛,怕黑的是他。   “没关系,不怕,央央不怕。”听着燕绥虚弱又或许因为太久没说话而沙哑的声音,言央抓着人的手,抬头温柔回应。   顺手关灯又关门离开的护士,对此一无所觉。   已经半夜十二点过,护士查房看见两人一坐一躺,只以为两人睡着而忘记了关灯。   “疼吗?”言央问。   “不疼。”燕绥说,这显然是在安慰人,不过,最疼的时候已经过了,现在的疼,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闭上眼睛。”言央轻柔开口。   燕绥乖乖的闭上眼睛。   “睡觉。”言央命令。   “不开灯吗?”   “不开。”   “不害怕?”   “不怕。”   “你在发抖。”   “没关系。”   “我习惯了开灯。”   “不说话,睡吧。”   “可……”   抬手,言央手指轻轻抚上燕绥嘴唇,示意人不许再说。   病房里一时黑暗又沉默。   言央索性闭上眼睛,一边坦然感受黑暗带来的恐惧,一边咬着嘴唇一寸一寸触摸燕绥的脸,嘴唇、鼻子、眼睛、睫毛、眉毛、头发……   在细细的颤抖里,似要把爱人镌刻进灵魂。 第75章 无边夜色   出院,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五。   万米高空,私人飞机在透彻灵魂的湛蓝云海里穿行。   手术后的燕绥一切都好,医生嘱咐一定要定期复查。   言央清楚,这次手术后不是百分之百的无后顾之忧,肝癌是一种复发率很高的癌症,而五年是一个很重要的坎儿。   不知道是从哪里泄漏了消息,或许是燕绥手机好几天没开机的原因,人生病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香槟公馆。   “央央,我不想接听电话了。”见言央端着水盆进来,燕绥说。   “不想接就不接。”言央说,看燕绥有好好躺着,手机被嫌弃地扔到了床尾。   “关机,好吵。”燕绥说。   “好。”言央拖长声音,把水盆放好在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替人关了机。   燕绥不由庆幸,庆幸除了身边几个人,没人知道这处地方,连谭梅梅跟燕炔前两天都是第一次来。   “央央,我想洗澡。”燕绥说,委屈巴巴得很。   言央扶燕绥靠在床头,拿两个枕头垫在人身后,左右理了理,确认燕绥靠得舒服后才说:“再过两天,好不好?”   “医生说一个星期就可以洗澡的。”燕绥不干了,虽然言央每天都小心仔细地给他擦拭身体,可还是好想洗澡,想感受水流从身上滑过的感觉。   “医生说的是拆线后的一个星期。”言央认真地纠正。   “就差两天,两天也不行吗?”   “那……明天,好不好?”言央想了想才说。   “好。”燕绥飞快回答,生怕人反悔似的。   “一天也没关系吧?只要注意避开伤口。”言央心想,可他怕自己做不好,万一伤口碰了水该怎么办?   自从燕绥做了手术,言央就感觉人像个瓷娃娃似的,大力碰不得,从而做什么都万分谨慎,连给人洗脸洗脚都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对了,戚画倆明天上午过来。”燕绥从言央遮在他脸上的温热毛巾下发出声音。   “嗯,我知道。”言央说着,收回毛巾重新浸进水里。   花群刚才给他打了电话,问他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   听声音,是真生气了,不过,言央并不担心,他知道,依花群对他性格的了解,挂了电话不过十分钟就会原谅他,理解他,继而心疼他。   “明天,要叫保姆过来吗?”燕绥问。   “过来干什么?”   “做饭啊。”   “我可以做。”   “不想看到你太累。”燕绥巴巴地看着言央拧着毛巾,轻轻的,水一滴不会溅到柜子上。   “我不累,我愿意。”言央边说边拉过燕绥的手给人擦着。   眼前的人太美好了。   美好得燕绥都忍不住后悔从缙云把他带回来,如果不回来,他本可以不用承受这一切。   “央央,你瘦了。”燕绥在失神里不自觉摸上人尖尖的下巴,呓语般说道。   “燕绥,我跟你说,在首都医院,我遇到了傅晚。”言央眼睛亮亮地说道,手里的活没停。   “谁啊?”燕绥问。   “就是过年在缙云你不让人喊央央的那个啊。”言央提醒道。   “哦。”燕绥应声,怏怏的。   他想起来了,当时人身边高高大大的男孩儿还挺凶的,说他什么来着?燕绥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了。   “你还记得当时他身边那个男孩儿吗?”言央问,抬手把燕绥捣乱的手放下来握在手里,很有兴致的样子。   “记得啊。”   可不就是正想着嘛。   “你看得出来吗?他竟然也生过很严重的病,出院那天,傅晚正好陪他去复查,检查结果一切都好。”言央继续说,“他们住在首都,那个男孩儿还在上大学呢。”   “哦。”   “燕绥,你一定也会好好的。”言央像是无暇顾及人的语气,自顾自开心说道。   “嗯,长命百岁,对你负责。”燕绥说。   “燕绥,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在跟你说正经的。”   “……”   两人默契地笑起来。   “过来。”燕绥说。   言央知道燕绥想吻他,凑过去,主动吻了吻燕绥的嘴唇,温柔道:“该睡觉了。”   “好。”   整天躺着,只偶尔走动,燕绥感觉不累也不困,可言央让他早睡欸,他便乖乖听话。   言央见人答应,起身端了水盆出去,不多久,人便回来了,一身水气,把燕绥羡慕得不行。   “明天给你洗澡。”言央看出了燕绥眼睛里的星星为何闪烁。   移开枕头,言央小心翼翼让燕绥躺好,自己则躺在燕绥旁边,伸手关掉了灯。   开灯影响睡眠质量,这是肯定的,言央知道,关了灯,燕绥总会睡得好一些。   之前,燕绥说让他来适应他,言央只当是情话,是爱意,他欣然接受,可现在不一样,燕绥身体需要恢复,需要好的睡眠环境。   说来也怪,自从在医院下了那样的决定,言央总感觉一天天平白无故地生出了无所畏惧的巨大勇气。   漆黑的夜晚,原来也是恃强凌弱的,像魔鬼收回了利爪,鬼怪藏起了尾巴,鲜血变成了玫瑰,藤蔓缠上了枝桠。   窗外,月光皎皎。   言央甚至喜欢上了这无边夜色。 第76章 资产转移   时隔两个月,燕绥终于在励宸现身。   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不得不说,言央把人照顾得太好。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燕总是去哪里风流快活了两个月。   宽大的办公桌一尘不染,桌上的桃美人叶片饱满圆润,呈淡淡的哑光粉,真正长成如名字一般,面若桃花,美人伊儿。   “叩叩”两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燕茫茫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陈秘书助理小米。   “哥,怎么样?”燕茫茫问。   “挺好的。”燕绥说,知道人问的是他的身体状况。   小米把手里的杯子放燕绥办公桌上,微笑着说,“燕总,早上好。”   “照顾得不错。”燕绥开口,盯着杯子旁边的桃美人。   “应该的。”小米依旧微笑着说:“燕总,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先出去了。”   燕绥点头示意。   看着小米出去的背影,燕绥突然觉得这女孩子挺不错的。   “辛苦你了。”燕绥坐办公椅里,看向燕茫茫说道。   “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干,忙了才好。”燕茫茫的话没有说完。   忙的话他就没时间想顾昀廷,想那个平白无故招惹他又兀自消失了大半年而杳无音讯的人。   混蛋,燕茫茫不止一次地骂过。   骂过后,心里更清楚了自己的感情,环顾四周,再没一个比得上那个混蛋,明明只是一个老男人而已。   “什么意思?失恋了?”燕绥听出燕茫茫话的背后肯定有事。   “没有。”燕茫茫否定。   失恋?远远谈不上,他们每回见面,除了上床,没谈过其他正经的。   “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燕绥慢悠悠地说,完了,喝一口水杯里的……水?   “为什么是白水?”燕绥抬头茫然地问。   “你就应该多喝白开水,一个大男人,老喜欢那么甜的东西。”燕茫茫说。   “你……”燕绥盯着对面的人,绝对是打击报复他刚才的毒舌。   “好了,你可别急。”燕茫茫急忙说。   “这么点事儿,至于吗?”燕绥笑起来,“我是肝癌,又不是心脏病。”   “哥,你别乱说,已经好了。”燕茫茫皱眉看着燕绥,这人真是口无遮拦,百无禁忌。   大剌剌坐着,燕绥看着皱眉的燕茫茫不置可否,这些人啊,他真是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庆幸。   燕家的人其实都挺好的,可惜……章小优没那个命。   性格决定命运,亘古不变的道理。   回顾章小优短暂的一生,性格里的情感洁癖贯穿了自始至终。   被欺骗毅然决然大着肚子回缙云,又因为未婚生子而不敢接受柏路远,临死,燕绥不知她是否后悔过。   幸好,幸好他的央央始终像个傻瓜一样爱着他。   “别学我。”燕绥喝一口白开水,不着边际地说。   “……”   燕茫茫听得云里雾里,半晌,才明白过来人是说的什么。   陈秘书进来,把手里厚厚的文件袋先放办公桌,然后推到燕绥面前,似欲言又止。   “都办好了?”燕绥问。   “是,按你的意思都办好了。”陈秘书回道。   “好。”   “那……我先去忙了。”陈秘书说。   “去吧。”   见办公室门合上,燕茫茫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刚才陈秘书站的位置,看着摆在燕绥眼前的文件袋问,“这是什么?”   燕茫茫直觉,这里面不是公司的事儿。   陈秘书欲言又止,更加剧了燕茫茫的肯定与好奇。   “资产转移合同。”燕绥说,他没必要现在编一个谎言来糊弄亲人。   “什么意思?”燕茫茫脱口而出。   “茫茫,我把我名下个人的所有资产都转给了言央。”燕绥说。   “为什么?”燕茫茫问,“言央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也没想让他知道,如果……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他自然就知道了。”燕绥说,眼神放空,他怎么可能让言央知道,等他不在那天,这些,随便言央怎么处置,反正不可能再还回来就是了。   “你就这么没信心吗?燕绥。”   这是燕绥记忆里,燕茫茫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   “你知道我外公什么时候走的吗?不到四十岁,我妈三十四岁,我其实还有一个舅舅,三十七岁。”燕绥心平气和地说。   他曾侥幸以为命运会对他网开一面。   躲不掉,还是躲不掉的。   他没敢跟言央说,怕他担心害怕,对自己也没有信心。   能活几年呢?   “茫茫,我最近想来特别后悔,我不该把言央再带回来的,管他恨我也好,忘了我也好。”燕绥又说,“明明之前有那么多好的岁月,我却不知道珍惜。”   “哥。”燕茫茫心疼地喊一声。   “他那么好,我真是太自私了,回头想想,我给他的……全是伤心。”   人在痛苦时难免会有倾诉的欲望,燕绥也是,可他不能跟戚画说,他怕戚画在花群面前露出马脚,要是再传到言央耳朵里……   他怎么能让言央悬着一颗心过日子?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他愿意言央看着他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哪怕是假象,多一天是一天,多一年是一年。 第77章 小星星   冬天。   似乎没有尽头。   夜空。   月亮银白,旁边一颗明亮星星,是金星,又称伴月星。   星星有很多,此星只伴月。   路灯,亦是明亮的。   漫天雪花像被打碎的钻石,星星闪闪。   言央听着两人脚下有节奏的“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放松又安心。   今年,还剩最后一个月。   谨遵医嘱,燕绥已经去首都医院做过三次复查,甲胎蛋白AFP皆在正常水平,增强CT影像学检查提示肿瘤没有复发及新发灶。   以后,保持间隔3个月复查一次。   在哈城与首都的几个来回里,言央跟傅晚成了朋友,最近一次去参观了他们的小屋,还有屋子门口的月季。   正值冬天,月季枝干周围搭了一个圆锥状的铁支架,用无纺布袋罩住铁架子,“这样就不用担心月季被寒风吹干枝条了。”这是傅晚说的,他还跟言央说,“离之很喜欢。”   吃着言央专门给他带的荷花酥,绿豆糕,傅晚在香甜的味道里,还是脱口而出地喊了“央央”,还说言央可以喊他“晚晚”。   说来好笑,明明就一个称呼的事,惹得旁边两男的老大不甘心。   “凭什么?”两人带着同样的神情在心里发问。   可凭什么两人组能有什么办法呢?名字是他们自己的,爱让别人怎么喊怎么喊,最多只能各回各家,私下惩罚。   离家还有一段路,言央停下脚步,给燕绥理了理围巾。   “燕绥。”言央盯着被他裹得严严实实的燕绥此刻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眸喊人。   正见一片雪花在人眼睫停留片刻,化成湿意。   “嗯。”燕绥眨眨眼睛,似被湿意困扰。   “你跟他聊什么了?”   “谁?”   “晚晚男朋友啊。”   “陆离之啊。”   “嗯。”   最近一次去复查,两人在首都待了三天。   “他一个学生,我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是吗?”   “是啊。”   “不像。”   “哪里不像?”   “就是不像。”言央能察觉到,回来后的燕绥……怎么说呢?就是给他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这里面,不光是因为复查一切都好的原因。   “聊了几句吧。”燕绥妥协似的说。   “看你们聊得挺好的。”言央说,至少旁人看起来,两人有在和谐地聊天。   “……”   燕绥陷入沉默,看着前路,回想起陆离之的话:“他放弃以往的生活,离开亲人,选择跟我来到这里,除了工作,每天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好好活着,我的命是他给的,我要让他幸福,比谁都幸福。”   听似天真的话语,虔诚且信誓旦旦。   这个年轻的男孩儿似乎比他经历得多。   “燕绥,他们的小家好温馨啊。”言央双手抱着燕绥的一只胳膊,脑袋软软靠在人肩头,缓缓说道,像自言自语。   雪地里两串浅浅脚印,像风铃花开在雪白大地。   细听,若有似无的弦乐声,像风铃花在深情诉说。   是远处的马迭尔阳台音乐。   “燕绥,唱歌给我听吧。”言央说,直起脑袋看着燕绥微笑。   燕绥不仅会讲故事,还会唱歌。   言央喜欢听燕绥唱歌,燕绥唱歌比讲故事好听,燕绥讲故事净把他套里面忽悠。   “央央想听什么?”燕绥迎着言央弯起的大眼睛问。   “嗯……”言央抬头望向夜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繁星满天,“小星星,“我想听《小星星》。”   “好。”   燕绥还是没搞明白,言央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再惧怕黑暗。   此刻,他们在幽静黑暗的小道上散步,一路只稀稀拉拉几个昏黄路灯,映得光秃秃的桦树枝桠张牙舞爪。   夜里,关灯的卧室漆黑一片,他们相拥着躺在一起,怀里的人不再轻轻颤抖,也不再死死窝进他怀里,只是依在他身边,轻轻挨着,睡得安稳。   燕绥发现,言央喜欢看月亮,看星星,甚至无星无月的无边黑夜。   也不再抗拒医院。   他到底怎么克服的?   “燕绥,我在等着你呢。”言央晃了晃挽着的胳膊,提醒燕绥。   半晌了,也没听见人出声。   “嗯,那我唱了?”燕绥收回飘远的心神说。   “嗯嗯。”   温暖清澈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小道上悠悠飘扬,混着雪花一起。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空放光明   好像千万小眼睛   太阳慢慢向西沉   乌鸦回家一群群   星星眨着小眼睛   闪闪烁烁到天明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 第78章 人间极乐   缙云。   大年初一的缙云。   章小优的墓地枯草间绿意盈盈,散乱点缀着几朵米粒大小的白色野花。   今年,柏路远没有来过。   言央把手里的野花恭恭敬敬摆在墓前,来的路上採的。   燕绥对着墓碑只叫了一声“妈”,便没再言语。   言央知道,燕绥是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生病的事讲出来。   “妈。”言央喊一声。   燕绥听得糊涂,侧头直愣愣地盯着言央。   “燕绥,我们结婚吧。”言央回看燕绥,脸上是明媚的笑。   “央央。”燕绥震惊得只能颤抖地喊一声人的名字。   “燕绥,我想跟你结婚,你愿意吗?”言央又问,依旧明媚地笑着,只是眼里泛起了泪花。   “你不愿意吗?”   燕绥半天没有回应,言央忐忑追问,泪光闪闪。   他想跟燕绥结婚,他清楚,燕绥也想,只是……燕绥可能不会再跟他提了,甚至就算他提,也可能会遭到拒绝。   “愿意,央央,我……我怎么会不愿意。”燕绥说着,猛地箍紧人,恨不得把人箍进骨骼里。   “燕绥,记住今天,今天是我向你求婚的日子。”默默松一口气,言央说。   “嗯。”   “燕绥,生日快乐,我要你永远快乐。”   “好,永远快乐。”   过去已成过去,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对燕绥而言,今天,言央重新赋予了它新的意义。   孃孃家。   柏路远今年没有回来,回来了一个看上去十八九的女孩儿,青春靓丽,管孃孃叫奶奶。   当孃孃一声响亮的“小优”,燕绥跟言央怔在了原地。   柏小优,女孩儿名叫柏小优。   只一个名字,便是所有了。   同去年一样,两人去重庆待了几天才回到哈城。   戚画跟花群在重庆买了房子,有了真正属于他们倆的家。   燕家的人一到过年没带在哈城老老实实待着的,全满世界地飞。   今年,燕茫茫也飞走了。   没说去哪里,只跟燕绥说会尽快回来。   等燕绥再见到人,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人黑了两度,但神采奕奕。   “一阵催花雨,数声惊蛰雷”。   春雷始鸣,冰凌花次第开放,它代表春天即将来临,它是哈城的迎春花,它在冻土中发芽,冲开冰雪傲然绽放出明黄色的小花,就像是山林里的精灵,漫山遍野。   言央回想起缙云小河边如黄色瀑布的迎春花。   过年,他们没有去小河边。   当春意正浓,丁香花灿烂绽放时,燕绥跟言央从爱丁堡回来了。   那是一座充满苏格兰风情的港口城市。   一栋栋古老的中世纪建筑,庄重又典雅。   两人漫步在蜿蜒曲折,铺满鹅卵石的古老街巷,老城尖塔、山丘城堡,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   卧室里。   一张纸摆在书桌上,上面有燕绥跟言央的英文名,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纸,这张纸叫结婚证。   他们在爱丁堡结婚了。   卧室里很暗,窗外的月光倾洒进来,映得言央光洁的身体温润如玉。   “问你个问题,你知道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吗?”言央问,在黑暗里,声音轻柔。   “为什么?”燕绥赤身裸体跨坐在言央上方,声音低哑。   “因为我爱你,就像乌鸦像写字台,没有理由。”言央说。   乌鸦像写字台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话,言央突然想到,就这样问了。   爱丽丝:疯帽子,我喜欢你。   疯帽子:为什么?   爱丽丝: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疯帽子:为什么乌鸦像写字?   爱丽丝:因为我喜欢你没有理由。   脖颈传来柔软温热触感,是燕绥的吻。   言央闭上眼睛,任黑暗把自己包裹,专心感受着燕绥的爱抚。   清晰又温柔。   细细密密的吻,每吻一处,言央感觉那里就像开出了一朵花。   “燕绥。”言央轻喘着,沙哑开口。   “我在。”燕绥抬头回应,眼神破碎。   缓缓睁开眼睛,月光映照下,言央看见燕绥嘴唇泛着迷离水光,性感得能要他的命。   ……省略……   @记性不好吗   在心醉神迷的交合里,言央已不知羞耻为何物。   纸张一角轻轻扬起,夜风微拂。   窗外清风朗月,屋内人间极乐。 第79章 大雾散去(正文完结)   六月。   浅夏。   早晨的哈城还有一些微凉。   言央脸蛋儿红红,像刚刚越过地平线的太阳。   燕未未刚进卧室,吐着舌头哈着气,瞪着床中央隆起的一团,一张狗脸不知所谓。   燕未未已经是只大狗了,言央喜欢得不得了,每天从店里回来,不管多累,都会带着出去遛一圈,连带着燕绥一起。   家里的东西日渐多了起来,光是未未的就添了不少,也偶尔凌乱起来,燕绥却感觉越发温馨,有家味儿了。   如无必需,管家保姆早已不过来了,这个家,一人一狗,都听言央的,都受言央管。   抓着床单的修长手指握紧又松开,言央大口喘着气,像忍了很久。   被子被掀开,燕绥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样子像刚吃了蜜。   吃了蜜的燕绥吻上言央,暧昧开口,“甜不甜?”   看着上方英俊的脸,一张言央永远也看不腻的脸。   只微笑,不言语。   自从经过上次的草莓事件,燕绥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乐此不疲,花样无穷尽。   对肝癌复发的阴影随着每三个月的检查结果而逐渐消失。   一切,如同此时透过窗帘照进来的晨光,温和,柔软,充满希望。   “起来啦,燕绥。”看身上的人半天没有动的意思,言央说,“未未看着你呢。”   “它又看不懂。”燕绥无动于衷,“它还小。”   “未未已经成年了。”言央笑,“如果……它都该当爸爸了。”   “真的吗?”燕绥撑起上半身,很有兴趣的样子。   “嗯,像未未这样的大型犬,十二个月就算成年了。”言央看着人一脸懵逼的表情,这人,对狗真是一点儿常识都没有哇。   “那……以后不当着它面了,免得刺激到它。”   “燕绥,你能不能想点别的?”   “不能。”   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看两眼屋里的傻人傻狗,言央默默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   可没有时间多想,今天两人要去参加婚礼。   林越结婚,新娘是小米。   是啊,林越结婚了,花群结婚了,他跟燕绥也结婚了,燕炔有了男朋友,上个星期感冒,他又见到了顾医生,上个月傅晚带着陆离之来了晴见……   时间从来不说话,却回答了所有问题。   婚礼上,言央看见陈秘书偷偷抹了泪,言央不知道为什么……   平凡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晴见成了人们游玩之余打卡的网红点心店。   一个月很快过去,忙忙碌碌的言央今天休息一天,他要好好陪陪燕绥跟未未。   话说,这段时间燕绥也很忙,要是清闲,早带着未未三天两头来店里逮人了。   踏进励宸大门,言央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   跟往常的形色匆匆,严肃紧绷相比,气氛明显轻松和缓许多。   路过的男男女女,不论老幼,看到他都微微一笑。   是自己脸上有东西?可出门他明明有照镜子的习惯。   是自己穿得太奇怪?言央低头看,今天只穿了常见的亚麻白T跟同质地的浅色短裤……   噢,是了,他穿得太随便了,言央不禁想着,可……也不能再回去换呀。   闷着头,言央便直直往熟悉的办公室走,到了办公室,就安全了。   到了。   办公室里空荡荡,燕绥不在。   办公桌上整洁干净,隔一个完整的春天看过去,桃美人又长大了。   空气中隐隐留有燕绥的味道,温暖的草木香,里面不再有淡淡的烟味儿。   闭上眼睛,言央深呼吸一口。   安心。   上瘾。   他的药,内心充满幸福的药。   “叩叩”,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言央回神过去开门,是小米。   “言哥,刚才看到像你,没想到真是,噢,燕总刚去开会去了。”小米边把手里托盘上的水杯放在茶几上,边说。   “没事,我在这里等他就好。”言央说,看见水杯里飘着两片新鲜柠檬。   “那行,有什么需要叫我,我先出去了。”小米微笑着说。   言央笑着点点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可能林越是言央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即便是作为林越妻子的小米,言央也感觉亲近不少。   “真不用管了?我怕燕总回来知道我没好好招待你不高兴。”小米突然说,还朝言央神秘兮兮眨眨眼睛。   “为什么不高兴?”言央脱口而出。   “因为……你是他最爱的人呀。”小米说。   言央听着,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脸,想着应该是林越跟人乱说的吧。   “言哥,你别不好意思,我们公司的人都知道。”小米说。   “知道什么?”言央确实有点懵了。   “知道你跟燕总结了婚,还有你们在爱丁堡街头的接吻照,我们全都看见了噢。”   “……”   “你不会不知道吧?”小米一脸诧异。   诧异的不止小米,还有言央,他应该知道什么?   “来来来。”小米习惯性地摸一把西裤裤兜,空的。   “你等等啊,我去拿手机。”小米接着说,人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言央还没应呢,玻璃门自动关上,只剩小米模糊的苗条背影转瞬即逝。   愣个神的功夫,小米就回来了,甚至没顾上言央从进来还一直站着,急吼吼地就要给人看手机里的内容。   手机里是一段视频,准确来说是一段人物专访。   “六月二号,就前几天的事儿。”小米看言央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本就大的眼睛更大了,“言哥,你真没看过啊?”   “嗯。”   他们之间,鲜少……或者说,他们之间几乎不谈公司的事儿。   “妈呀,那你赶紧看看吧。”把手机塞进言央手里,小米苦口婆心似的拉着人坐到沙发上。   视频很短,像是采访的尾声。   主持人:很高兴您今天能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专访。   燕绥:集团有很多有能力的人,我也不是很忙。   主持人:说笑了。   主持人的目光停留在燕绥手上,片刻后说:燕总,冒昧地问一句,看您无名指戴了钻戒,您是结婚了吗?   燕绥:是。   主持人(微笑):哪个女孩儿这么有福气,能得到您的爱,她一定很温柔漂亮吧,燕总,方便透露吗(开玩笑的语气)?   燕绥:他很温柔,也很漂亮,只是,他不是女孩儿,他跟我一样,是男人。   言央看见主持人身体明显有片刻的僵硬,但还是保持得体地微笑说:“祝福你们。”   燕绥(淡定):谢谢。   视频一完,小米抢似的从言央手里夺过手机,打开相册,里面赫然是言央难忘的街头,难忘的西方中世纪建筑,难忘的他跟燕绥光天化日里肆无忌惮目中无人的亲吻。   如果不看照片,言央不会知道燕绥吻他的时候原来是这样温柔,虔诚,充满柔情。   言央想起了那些他从回来再也没有打开过的素描本,那里面他曾经画了很多的燕绥,他眼里的燕绥。   似乎有几张跟照片里很像,那是很久以前了,在姑苏城外的寒山寺?燕绥也好似用这样的神情亲吻过他。   “言哥,你不知道,自从燕总公开结婚的事,我们公司立马有人扒出了你们去爱丁堡的照片,妈呀,从来没见过冷清的燕总竟然会那么温柔,你知道吗?燕总专访回来第二天还给整个公司的人发了喜糖诶。”小米自顾自絮絮叨叨。   至于人什么时候走的,言央并不清楚。   喝一口水杯里的柠檬水,言央走到落地窗前。   远处的丁香公园,花开如海。   今年的丁香花,开得似乎特别久。   “央央。”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言央被圈入怀里。   “丁香花好看吗?”   “好看。”   温热的吻从后颈传来。   “燕绥,你为什么送我未未?”   “因为……你喜欢啊。”   “是吗?”   “大雾四起,偷偷藏匿,我在无人处爱你。”   “燕绥。”言央仍旧盯着远处的丁香公园,声音沙哑。   言央明白了,所以,燕绥给他建了花房,送了他未未。   大雾散去,人尽皆知,我在人群里爱你。 第80章 燕茫茫×顾昀廷(一)温柔低语   W国。   漫天尘土。   几栋灰色的建筑已成半废墟状态。   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穿着各式制服的人正在废墟里做着清理补救工作。   燕茫茫跳下车,感觉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任燕茫茫千想万想,也没想到顾昀廷竟然在异国他乡的战区医院。   脚下站的这一片土地,刚刚才经历过战火。   三天前,当燕茫茫又一次联系院长准备死缠烂打时,院长竟然轻易松口,说出了顾昀廷所在医院位置。   在燕茫茫瞠目结舌的沉默里,院长告诉他,顾昀廷失联了。   没有一刻的耽误,只跟燕绥打过招呼,燕茫茫便日夜兼程地赶了来。   相对完好的建筑里,偶尔有穿着红十字会标志和绿色医生制服的人员从燕茫茫眼前一闪而过,步履匆匆。   燕茫茫想找个人问问,往往没来得及开口,人便走出了几步开外。   天色渐晚,仿佛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便已模糊不清。   供电设施没有完全恢复,天一黑,病人的痛苦呻吟,病人家属的尖叫、哀嚎似乎越发凄厉,燕茫茫听得更是一阵一阵的心神不宁。   几栋建筑几乎找遍,也问过好多个人,可,没人认识他形容的中国医生。   “Do you know where Ting is”(你知道廷在哪里吗?)   “He was treating the wounded in the bomb shelter.”(他在防空洞救治伤员。)   “Ok ok,I see.”(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两个穿着白色隔离服,明显是医生的白种人正边走边说话,燕茫茫从两人的对话里立马捕捉到一个“廷”。   “Excuse me,do you know Gu Yunting”(打扰一下,请问你们认识顾昀廷吗?)燕茫茫立马紧走两步追上两人,焦急询问。   “I am his friend,and I am very worried about him now.”(我是他朋友,我现在很担心他。)见两人露出疑惑的神色,燕茫茫飞快解释。   “Oh,well,he's in the bomb shelter,go find him yourself.”(噢,这样,他在防空洞,你自己去找他吧。)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说,说完,不等燕茫茫道谢,两人已经转头走开了。   防空洞,防空洞。   “顾昀廷在防空洞救治伤员,他没事,他没事。”燕茫茫顾自在心里念叨。   可当燕茫茫找到时,入眼的景象,他这一辈子恐怕都无法忘记。   不甚明亮的防空洞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儿,成排成排的病床(不能称之为床,大多是直接铺在地上的被褥。)上躺着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他们因身体巨大的痛楚而喊叫,呻吟,哭泣……   声声入耳,此起彼伏……   燕茫茫从来没听过如此绝望又凄惨的声音,简直人间地狱。   燕茫茫脚步沉重,简直不能再往前移动一步。   可顾昀廷就在这里,消失了一年的顾昀廷就在这里,他日思夜想的顾昀廷就在这里啊。   他眼里娇气怕疼,精致臭美的老男人,在这样艰苦危险的环境里是靠什么坚持下去的?   沿着狭窄的地狱通道沉重挪步。   眼前。   就在眼前。   哪怕只一个粗略背影,燕茫茫知道,就是这个人了。   镊子熟练且准确地从血肉模糊的大腿伤处清理出异物,严肃又温和的声音响起,“Just be patient.(再忍耐一下。)”   错愕。   错愕的是熟悉的声音,却不是熟悉的语气。   在他面前,顾昀廷何曾如此正经地说过话。   “Don't move,bear with it,it will be fine soon,look next door to you,you are very lucky。(不要动,再忍忍,很快就好,看看你隔壁,你非常幸运。)”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躺在被褥上的人没有精力看隔壁,燕茫茫却看了,隔壁同样躺着的血肉模糊的男人,一条腿已经不知道遗留在了何处。   没有麻药,这样的痛楚不是寻常人能忍受得了的,男人在大汗淋漓的痛苦的喊叫里,腿止不住地发抖。   一双白净的大手压住了发抖的腿,顾昀廷顺嘴说了声“Thank you”。   “不客气。”燕茫茫开口。   镊子明显停了一瞬,顾昀廷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处理包扎好。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不知道是第几个。   两人默契地配合,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当顾昀廷与另外几名医生终于处理完所有伤员,带着燕茫茫从防空洞出来时,太阳已经毫不吝啬地照耀着大地。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   硝烟战火,垂死挣扎,命悬一线,似乎从来不存在。   如果不是此时残留的不知道多少人的血的衣物提醒着。   一间几平米的小屋,一架单人钢丝床,一张木质书桌,一把不配套的椅子,便是顾昀廷的住处。   堪称粗暴地拉下顾昀廷的口罩,燕茫茫疯了似的吻了上去。   “顾昀廷,我好想你啊。”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经过一个吻。   终是成了温柔低语。 第81章 燕茫茫×顾昀廷(二)至死方休   转醒。   狭窄简陋的屋内,顾昀廷已不知去处。   书桌上放着一个面包,一瓶牛奶。   燕茫茫弯起嘴角,这一觉,莫名睡得踏实。   顾昀廷剪了短发,很短,贴着头皮的那种,依旧很好看,皮肤黑了几度,意外地很……有味道。   除了那句“顾昀廷,我好想你啊。”两人没再说过别的。   顾昀廷大抵是太累,洗过澡,贴着燕茫茫便睡了过去。   开门。   太阳刚刚稳在地平线,金色的阳光给残破的建筑镀上一层金光,一派孤寂悲怆。   书桌上整齐摞起五六本厚厚的书,燕茫茫拿起一本,又一本,再一本,全是他看不懂的专业医学书籍,唯一一本读物,英文版《鱼没有脚》,燕茫茫翻了两页,完全没有兴趣。   这哪里坐得住,燕茫茫准备出门找人。   防空洞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要么已经转移到了房间,要么,已经死了。   像昨天那样,走遍几栋建筑,在或开或关的病房门里,燕茫茫没有见到顾昀廷。   顾昀廷是在太阳从群山缝隙里爬出来时才回到小屋的。   在深深浅浅的光线里,顾昀廷的疲惫一览无余。   “跟我回去,可以吗?”耐心等顾昀廷洗完澡,燕茫茫守在浴室门边开口,也不算正儿八经的浴室,只是跟小屋一块布的间隔。   白天,燕茫茫没有找到顾昀廷,却见到了昨天跟他说话的人,原来,他是顾昀廷当初在英国留学的导师,一年前,顾昀廷去英国散心(导师这样说的),机缘巧合下,便跟着他来了w国。   而他们,计划是三月中旬回英国。   “燕茫茫,你不该来的。”手里捏着毛巾,顾昀廷说了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   一滴水顺着依旧完美的侧脸滑落,燕茫茫接过毛巾,替人擦起了头发,“顾昀廷,你还是这么坏。”   “……”   “你引诱我,如愿睡了我,又不要我。”燕茫茫平静地控诉。   “占便宜的是你,燕茫茫,你好歹讲点理吧?”顾昀廷说,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两度。   “不讲理,跟你没理可讲。”燕茫茫笑起来。   刚才的顾昀廷,才是他认识的顾昀廷。   “燕茫茫,我不想玩儿了,我厌倦了这种游戏。”顾自往床上一坐,顾昀廷出声。   “谁在跟你玩儿?”直挺挺站在顾昀廷面前,燕茫茫眼睛蓦地通红,“顾昀廷,你认为我来找你是跟你在玩游戏吗?”   “不是吗?”顾昀廷说,神情落寞。   “顾昀廷,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要找什么样儿的没有?”燕茫茫极力着保持冷静。   “既然这样……那你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低着头,顾昀廷努力不去看人眼睛。   “顾昀廷,你到底长没长心?”燕茫茫双手箍住人两侧肩膀,指节用力到泛白。   “对不起,茫茫,我不该招惹你的。”顾昀廷侧着脸,忍着肩膀传来的疼痛,轻声说。   “可你已经招惹了,顾昀廷,我要你的对不起干什么?我爱你,你看不出来吗?”用力晃晃人肩膀,燕茫茫继续说,“看着我,顾昀廷,看着我,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   低着的头露出一丝笑,顾昀廷感受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的温热气息,喃喃自语。   “我就是爱你,昀廷,我本来不喜欢男人,全都因为你,现在我身心都给了你,不许不要我。”燕茫茫说,温柔里透着孩子似的委屈。   多么孩子气的表白啊。   这也正是顾昀廷当初逃离的原因,燕茫茫才多大?他们相差十岁。   十岁,意味着燕茫茫现在正是最好的年华,而他正一天天老去。   爱与欲望……   他能对人负责吗?   或者说,他承受得起吗?   他早已爱上了燕茫茫。   生平第一次爱上了人,倒还怕了。   在一次次心照不宣的爱欲里沉沦不休,顾昀廷跑了。   跑到战区,在直面生死之间,顾昀廷想,或许……能更清楚地看清自己的内心。   再或许,燕茫茫转头就会把他忘了。   连导师都直言:“Ting,you've gone silent,what happened(廷,你变沉默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直到在几十个小时前的轰炸里,顾昀廷仍热烈地希望着,如果今天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的话,他只想再见一面燕茫茫。   手机在轰炸里不知所踪,顾昀廷除了轻微脑震荡,并没有大碍,手机的事自然没有理会,反正……也不会有人会迫切地想联系他。   在哈城的最后一个夜晚,寂静无声,毫无睡意,顾昀廷删了燕茫茫的联系方式。   顾昀廷没记燕茫茫的电话号码,他故意的。   “昀廷,跟我回去,好不好?”燕茫茫再一次问,一手勾起始终不愿抬头的人的下巴,强迫人看着他,语气几乎是乞求。   顾昀廷看着人,眼神闪烁,心里万千动摇,他何尝不想干脆利落地回人一个“好”。   这副模样落在燕茫茫眼里,只剩心神荡漾。   “顾昀廷,我脸长得好,身材也好,有钱有工作,家庭和睦,父母开明,还这么爱你,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要是不要我,你……”燕茫茫说着说着……没了下文儿。   “你什么……”顾昀廷说,轻轻闭上了眼睛。   只是手指这样勾着自己的下巴,顾昀廷都忍不住想把整个脸放进人手心,想要更多的碰触。   “你爱上了我,你怕了,你怕这十年的年龄差距,你怕我太年轻,你怕我只是一时兴起,你怕我有一天不要你,对不对?”燕茫茫说,死死盯着眼前人的眼睛。   顾昀廷的眼睫在微微颤抖,他说对了。   这个死小孩儿,他看出来了。   “顾昀廷,胆小鬼。”倾身吻住人颤抖的眼睫,燕茫茫闷闷地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情。   “我会在这里等你,等你任务结束,一起回去。”燕茫茫退开一些,像誓言一样地说完,双手捧着人的脸,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直到……顾昀廷给了回应。   缠绵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