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生》作者:徐徐图之   文案: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竹马暗恋我怎么办?   -公平起见,我也暗恋他好了。   很gay的直男X很直男的gay   一对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双向暗恋   封面鸣谢@热心读者   2024春开文   内容标签: 都市 青梅竹马 轻松   主角:薄韧,杨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竹马暗恋我怎么办?   立意:劝君惜取少年时 第1章 杨樵   杨樵离开北京,回到了故乡云州生活,至今已经三个月有余,渐渐习惯了缓慢而健康的新生活。   今岁的春天很是悠长,不冷不热,湿度宜人,十分舒适。   云州的风比杨樵过往记忆中温和了不少,就连花开得都比他印象里更烂漫一些。偶尔无事,他会出门散步或是骑行,经过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心中总是会涌起在大城市很难迅疾捕捉到的小确幸。   回来之初,他理所当然要和父母相依相伴地住在一起,度过了短暂的亲子蜜月期,三月之期一到,不等父母表现出对他的嫌弃,他就主动提出要搬出去住。   两年前,他的父母在云州新开发区看中了一套联排住宅,已赚到人生第一桶金的杨樵听说后,主动承担了购房及装修款,意为帮助父母实现中年住别野的梦想,但在装修完成后,这对刚过五旬的贤伉俪经过实地感受,认为开发区目前的发展并不适宜他们的生活需求,主要是配套设施还不够热闹,尚且有着诸多不便,于是新房就搁置在了那里。   现在杨樵独自搬过去,既给父母腾出了二人世界,又拥有了更适宜他居家办公的环境,和父母约好每周回家两三次,成年子女和父母应当彼此陪伴,也应当保持适当的空间和距离。   杨樵拒绝了母亲要帮他整理新家的建议,这样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打造这个属于他自己的生活工作双重空间。   搬过来已经快一星期,忙于整理新家,他几乎还没有出过门。   恰好有朋友约他吃饭聊天,他立刻把仿佛收拾不完的东西抛在了一旁,朋友听说他已搬到了新区,很贴心地将晚饭的地点选在了他新家的附近。   杨樵对这周围还不太熟悉,按着手机导航,从小区南门步行出来,直行、左拐、左拐、再左拐……开始怀疑缺德地图在玩他。明明在家里事先看过,距离目的地只有两百多米,怎么已经走了三千多步,还没到?   身为一名获得世俗意义上巨大成功的自媒体人,杨樵的成功经验之一,一定要有超强的、近似强迫症一样的时间观念。   譬如每次为尊贵的甲方提供服务,无论经历怎样的艰难困苦和生死时速,杨樵及团队一定会赶在死线之前,完成预定稿件或是交出商务方案。   这样的习惯深入骨髓,和朋友约会也是如此。   有可能会迟到,这个认知让杨樵非常焦虑。   万幸在经历了三百六十度绕小区一整圈,在约定时间之前,他成功找到了定位显示的美食汇。   “木头!这边!”   杨樵长吁了口气,对声音来处展颜一笑。   那间饭店门口站着的年轻男人,正是约他出来的邹冀,邹冀也正朝他挥手。   “导航不准,害我差点迷路。”杨樵走过去,笑着问,“你早来了吗?”   “我也刚到。”邹冀单手抱着一瓶天之蓝,因为晚餐准备喝酒,他也没有自己开车过来。   今晚是他发起的三人饭局,约了杨樵,还有另一位他们共同的好朋友。   杨樵朝左右看了看。   “薄韧还没有来,不会躲在哪里等着吓你。”邹冀心领神会,说,“他说有事,要晚半小时。”   杨樵只“嗯”了一声。   邹冀挑眉,用一种故意找事情的语气道:“奇怪,你会不知道他要晚到一会儿?他通知了我,居然没有先告诉你?”   杨樵道:“真没有。”   邹冀做夸张的吃惊状,问:“不是吧,你们俩该不会还没有和好吧?”   杨樵不说话了,配合地露出一点苦恼。   他知道邹冀要拿他俩开玩笑,越是配合,这玩笑就越没趣。   果然邹冀的玩笑点到即止,他近来诸事顺意,心情很好,搭了杨樵的肩,带他进饭店包间去。   “木头总,”邹冀道,“你日进斗金啊,约你出来还每次都很准时。薄韧区区一个小电工,约饭就没有一回不迟到的。”   杨樵在学生时代就被好友们取了外号“木头”,他对这个称呼毫无异议,给自己注册社交平台昵称时就用来做ID,后来从事自媒体行业,更是直接成为了自己在业内的花名。   那位迟到的好友名叫薄韧,是国网云州供电公司的电气工程师,这个月轮岗到了变电检修工区。   杨樵道:“他这岗位真的很忙,理解一下。”   两人进了邹冀订好的包间,先喝着茶聊天,等迟到的薄韧来了再点菜。   邹冀挽了袖子泡茶,露出腕上的蜜蜡貔貅招财手串,问杨樵道:“新家安置好了吗?什么时候去给你暖房?”   不等杨樵回答,邹冀又说:“要不就今天?等下薄韧来了,你们抓紧时间快和好,正好这顿就算暖房酒了。”   杨樵道:“没有吵架,是他找茬,没事发癫。”   三个月前,临近春节,杨樵从北京回来过年,前几年有不可抗力,导致这是他自四年前大学毕业,第一次能够回到云州过春节,还表露出了今后想留在云州多陪陪家人的计划。   他是他这一辈人中最成功的青年才俊,他回到云州定居,在家族中属于重磅消息,很快就在亲友及亲友的亲友间不胫而走。   有一位远远远远房表姑,热衷于为适龄青年男女牵线搭桥,素有云州第一红娘之称,据说经她手促成的佳偶足有上百对。   这位表姑出于一片好心,单方面对表侄杨樵发起了婚恋助力,在云州数个婚介群中打出了“英俊多金、母胎单身、巅峰品质的26岁优秀男孩”slogan,诚邀云州广大适龄女孩前来配对。   之后引发了种种闹剧,一整个春节鸡飞狗跳,在此无需赘述。   造成的结果就是,杨樵深思熟虑后,发了一条不屏蔽云州亲友长辈的朋友圈:   有个事和大家说一声,我就是传说中的男同性恋。   ——正式官宣出了柜。   他的工作展开依托于互联网,大学后的社会关系也几乎都不在云州,父母前几年就已经接受了他的性向,熟悉他的朋友们也早已清楚这一切。   他真正在乎的这部分人,都在用很寻常的态度和他相处。   加上事业运一帆风顺,在没有不良嗜好也不会胡乱投资的前提下,26岁优秀男同杨樵已经完成了足够抵御人生风险以及跑赢通胀的资本积累,这让他有了不必在意外界声音的最大底气。   这位优秀男同始料未及的是,公开出柜击退了云州当地的热心表姑们,吸引来了朋友圈里另一波热心人士。   那条出柜宣言发出后没两天,过完了元宵节,一位以前合作过的甲方代表联系到了杨樵,先是对他表达了勇于直面自我的祝贺和祝福,而后很积极地要介绍一个亲戚家的男孩给他,让他有空回北京,一定要和这男孩见见面,处一处。   ——同性恋身份也不能自动获得不被催婚的buff。   杨樵不好违逆人家的面子,准备施展拖字诀,原本他就计划好了要在云州居家办公,如非必要,短期内不打算回北京。   拖了一个多月,拖到了春暖花开,那男孩等不到杨樵回京,趁着周末休息,自己主动找了过来。北京到云州的高铁全程四十多分钟,既能来看看传说中“巅峰品质”的木头总,也能顺便来云州短途旅游。   那一天,杨樵刚好和好友薄韧在一起逛家居店,要给杨樵的新房子添置些东西。   两人并肩躺在一张懒人沙发上,觉得这沙发很不错,讨论它适合摆在杨樵新家的哪个位置。   杨樵看出薄韧也很喜欢,提出不如一次性买两套,其中一套送到薄韧家里去。   恰在这时,那位介绍人发来消息,两人同时感觉到了杨樵衣兜里手机的振动,杨樵拿出来看,身旁的薄韧便也看到了。   介绍人在微信里说自己那外甥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云州高铁站,没有同伴,这小男孩是第一次独自离京出门,就拜托给杨樵了。   杨樵考虑了短短几秒,决定去高铁站接人,无论如何,不能把人扔在那不管。   因为这件事,薄韧和杨樵吵了一架,理由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同事调班换来的假,就为了陪杨樵逛街,杨樵竟然如此重色轻友,简直狼心狗肺。最后沙发也不要了,愤怒地走了。   饭店包间里,杨樵对邹冀讲完这一切,无语地总结道:“你说他是不是神经病。”   邹冀发表看法:“这一定是吃醋了啊,没有别的可能。如果他不是吃醋,我把头切下来给你烤脑花。”   杨樵从桌上摸过茶刀,刀柄朝向邹冀,将刀递了过去,说:“来,切给我,我好趁热送到后厨去加菜。”   邹冀忙笑着把茶刀一把拨开,又给杨樵倒茶,幸灾乐祸地说:“只是见面他就这样闹了,如果你真和那小男孩谈了恋爱,他一定会被气死,随时随地会发疯。”   “这我信。”杨樵并不否认这种猜想,说道,“他三四岁就是这种神经病,我跟别的小孩儿玩了五分钟没理他,他就一哭二闹,扯着鞋带要上吊,长大了也没改,有时候我和你单独联系次数多了,他还吃你的醋……小花招很多的直男,有时候真是要烦死了。”   邹冀根本不信他会觉得这事很烦,但并不说破,道:“我们还是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他,比如你这次回来,我真觉得他待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没觉得吗?你勇敢一点,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哪怕他不同意谈恋爱,他也还是离不开你,大不了也就现在这样,继续当朋友咯。”   “我没感觉有什么不一样。”杨樵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问道,“你有时间在这里怂恿我去找死,你为什么不去追你女神?上海又不远。”   指导别人是爱情大师,轮到自己的事就自认情场loser,邹冀马上掩耳盗铃起来,说:“我……我在忙着拓展业务,刚接手了两条街的地盘,快要忙死了,哪有心情追女神。”   杨樵也信口开河道:“我们刚签了几个新人,账号要引流,我也忙死了,没时间想男人。”   两人默默喝茶。   “引流这种小事,”邹冀疑惑道,“还得木头总亲自下场吗?”   杨樵说:“我总要看着点,不然下面小孩很爱乱来。”   隔行如隔山,资深物流从业者、坐拥一区四街道八个社区菜鸟驿站代理权的邹冀,对新媒体不怎么懂,说:“过年那次吃饭,你不是说不想干了,想回来躺平吗?我看你也没回北京的意思,还以为你真要躺了,都财富自由了,别这么拼了兄弟。”   杨樵说:“哪那么容易躺啊兄弟?”   包间门被推开,两人停下交谈。   姗姗来迟的薄韧从外面进来,他个子很高,肤色被晒得很健康,头顶短发蒙了一层细密水珠,黑色夹克的肩上也有一点淋湿的痕迹。   “薄师傅来了,”邹冀笑道,“外面是下雨了吗?”   “是啊,为了跟你们吃这顿饭,薄师傅风雨兼程。”薄韧道。   作者有话说:   这回咱们再讲一对小竹马终成眷属的故事,倒叙,从高中校园直到步入社会,估计是中到中长篇的体量 第2章 薄韧   薄韧随手关上包间门,才道:“我一定是被检修那帮老油条们霸凌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说?”邹冀不以为然地接茬,“快展开说说,我看看支持谁。”   杨樵说了句:“他不霸凌别人就不错了。”   薄韧走进来,把外套脱掉,里面是件卡其色衬衣,倘若不仔细看他胸口的国网刺绣logo,倒很像他穿是一件什么大牌。   他把外套挂到旁边衣架上,一转身来,恰来到杨樵身后,他便停在了那里,似乎是为了和坐在里面的邹冀说话更方便。   杨樵没有回头看他,端着茶杯喝茶。   “我怎么是胡说八道了?两位清汤大老爷。”薄韧道,“我自己一个人在高压线塔上作业了一整个下午,老师傅带着他的亲徒弟在下边喝快乐水,还配了每日坚果。我喊他们说,行行好,给我丢上来一包,被拒绝了,理由是上面天干物燥,怕我吃了会上火。这还不算是职场霸凌?一包坚果都不给我。”   邹冀哈哈大笑起来。   杨樵手指扶眉,更没眼看薄韧了。   薄韧又接着在他身后道:“好不容易到下班,堵车,我就扫了辆共享电单车来找你俩玩,刚骑上还没五分钟,下雨又刮风,冻得我一路抖,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共享电单车漏电。这也就算了,最气人的是什么?我刚到旁边停了车,风停了雨歇了,把我都气笑了,老天爷真是我活爹。”   他说完了,极自然地就把两手伸到杨樵的衣领里,塞进去暖手。   杨樵被冰得“嘶”了一声,道:“你是我活爹行不行,拿出去,快给我拿出去。”   薄韧笑起来,收了手,一手搭在杨樵肩上,顺势坐在了杨樵的旁边。   邹冀一手托着下巴,来回打量这两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薄韧隔着杨樵来和邹冀聊天,问了邹冀几句无关紧要的闲事,等服务员来点菜,两人都让邹冀决定,邹冀翻看菜单,和服务员交谈。   薄韧这才又来和杨樵搭话。   杨樵正回别人微信,两手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   薄韧单手懒懒地搭在杨樵一侧臂弯上,道:“你这几天在干什么?”   杨樵说:“没干什么,蹲家玩手机。”   “手机有什么好玩?”薄韧道,“怎么不找我玩?”   杨樵道:“因为我狼心狗肺。”   薄韧道:“记性怎么这么好。”   杨樵看了他一眼,转回来继续回消息。   薄韧开始动手动脚,抓着杨樵的手腕翻过来看他戴的表,揪一揪杨樵手机上的弹力挂绳,又把手伸进杨樵外套衣兜里摸索,摸出盒喉糖,开盖拿了一块丢自己嘴里,又把喉糖盒塞回杨樵兜里去……活像个多动症,意图把杨樵的注意力彻底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杨樵只回手机消息,也不理他这一套小连招。   服务员走后。   “你别捣乱了。”邹冀不怀好意地开口道,“木头总现在忙着相亲,你少碍事。”   同事线上问了杨樵一件事,杨樵正专注思考怎么回复,自动屏蔽了邹冀说话的声音。   薄韧自然是听到了。   只听邹冀接着说:“有人给木头总介绍了个对象,男大学生,那可真是年轻貌美啊,刚才他还给我看照片了,两个人这阵子微信上聊得挺好呢。”   薄韧面露惊讶,忙凑近去看杨樵正在聊天的手机屏,但那屏幕贴了防窥膜,他什么也看不到。   杨樵这下听到了邹冀胡扯,满头黑线,指了指邹冀道:“再胡说,你驿站明天就倒闭了。”   邹冀立刻举双手投降,表示不说了不说了,快停止诅咒。   饭桌上开了邹冀从家带来的那瓶天之蓝,三人也不玩什么游戏,就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一边很平均地喝光了这瓶酒。   既然说了是暖房,饭后杨樵就主动买了单,而后邹冀和薄韧又心思各异但异口同声地说,要去杨樵的新家玩。   春雨就下了那么几滴,只淋了淋薄韧,地皮都没有湿,早已停了。   邹冀第一次来杨樵这房子,进门就被这套漂亮的三层洋房戳中了某条神经,里外里参观一圈,啧啧称叹,出来后表情委顿,一头栽倒在客厅沙发上,忽然弱风扶柳地哭了起来。   他长了张娃娃脸,也是非常感性可爱的一个人,每次情到深处,说哭就哭,在好友们面前也从不怕丢脸,不知第多少次悲伤地追忆过往:   想他邹冀大少爷,原本出身大富之家,奈何亲爹不中用,家业中道崩殂,好好一个合该啃老的富二代,长大了居然只能送快递,倾心的女神也离他而去,就这么去了上海,上海啊上海……   “得了吧,”薄韧毫无同情心,一语道破真相,“你家还没中道崩殂的时候,你女神就不怎么理你。”   “不要说了!”邹冀听不了一点真话,嘟嘟囔囔发表完了感言,原地昏睡了过去。   杨樵和薄韧对视一眼,都很无语。   两人合力把邹冀抬到了客房床上,好让他睡得舒服些,也避免他半夜醒来不熟悉地形,横冲直撞,毕竟客厅里还堆了不少杨樵没收拾好的东西。   把客房门关好,杨樵和薄韧站在那门口,又对视了一眼,薄韧忽然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很好玩。   “酒量这么差,还每次都是他主动带酒。”杨樵半点笑不出来,说,“他是不是比上次胖了点?春节在你家抬他的时候,好像还没这么重。”   薄韧却说:“他没胖,是你虚了,抬头猪就喘成这样。这个月是不是整天宅着,一次都没运动过?”   他伸手要去捏捏杨樵的肩,杨樵在他碰到自己之前,转身走了。   杨樵走到岛台旁接水   薄韧背着手,晃晃悠悠跟过来,杨樵刚接了半杯要自己喝,薄韧从他手里夺走喝了,他又另拿一个杯子,再给自己接水。   薄韧把空杯子随手放在旁边,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和那个大学生到底怎么样了?真有戏啊?”   杨樵说:“少管我。”   薄韧道:“那给我也看看照片。”   杨樵赶他道:“你快回家去吧,明天不上班吗?我这里地方偏,要迟到的。”   “云州又不是北京,最南到最北也才十几公里,我爬着去上班都不会迟到。”薄韧道,“你都让邹冀在你家睡了,不留我睡?你怎么偏心他?”   说着,他用指节敲了敲岛台的大理石面,又说:“这房子装修都是我替你盯下来的,你还赶我走,良心痛不痛啊你?”   杨樵只好说:“行,行行行,那你也睡去,邹冀对门那一间也很好,去吧。”   他喝过了水,也把杯子随手放一边。   薄韧不走,把那两只细长的玻璃杯摆在一起,还把两只杯壁紧紧贴着。   两人都看着那一对在贴贴的杯子。   “年龄差太大呢,就很难幸福,”薄韧用最语重心长的语气,说着最胡搅蛮缠的话,“你应该找个同龄人,大学生不适合你。”   杨樵说:“我谢谢你啊,我刚二十六,那小孩也研三了,只比我小一岁。”   薄韧说:“那也不好,你一个霸总,和学生搞一块算怎么回事,炫富吗?别人只会说你在包养小鲜肉。”   杨樵道:“那我是要多包养几个才对,好好炫一炫,有钱不炫王八蛋。”   薄韧又说:“介绍人没有安好心,无缘无故给你介绍对象,我看是熟人杀猪盘。”   杨樵道:“没关系,我这么顺风顺水,也该栽栽跟头,历练历练。”   薄韧彻底没话说了,看表情已经快被气死了。   杨樵是故意的。他反复想着邹冀不久前那一番怂恿。   这次他回到云州,也模糊觉得,薄韧对他好像是和从前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是错觉吗?假如不是,那究竟是怎么不一样了呢?   琢磨了片刻,杨樵才说:“我相不相亲关你什么事,要你多嘴。”   “这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薄韧控诉道,“是觉得我不会伤心吗?我是全世界最关心你的人了。”   杨樵说:“你是吗?我以为我爸我妈才是。”   薄韧明显是要反驳,但最后只是说:“那我就是第三名。”   “好吧。”杨樵想了想,从岛台旁一摞杂物里,挑出一个蛋黄色的圆形杯垫,递过去,说,“给,你的铜牌,拿着睡觉去吧。”   薄韧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把那杯垫接了过去,低头看自己衣服,那架势是真的准备把“铜牌”光荣地戴上。   杨樵手机响,他又拿过来回了条消息,这一晚上,他时不时就要回上一两条,要么是聊工作,要么就是工作性质的社交。   同事和同行们都是夜猫子,晚上才是很多自媒体人最忙碌也最活跃的时刻。   薄韧试了试没处戴,把那“铜牌”在手上转了转,说:“你又跟谁聊微信?”   “你又不认识。”杨樵道,“你问题真的很多啊,要不这样,我在多平台都开了付费咨询,你有知乎账号吧?可以上去向我提问,两千块能问我六个问题。”   “……”薄韧气愤地把“铜牌”扔了。   那天在家居店里,他们一起试坐那套两人都很喜欢的沙发。薄韧觉得那是很快乐的一天。   为什么这么快乐的日子里,会有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男大学生?都研三了啊!能不能行了?周末还敢跑出来相亲,小心毕不了业啊臭小子!   薄韧越观察杨樵,越觉得他很可能就是在和那个研三男生聊天,只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否则只是谈工作,会谈得脸红吗?   “你别理他了行不行!”薄韧决定发癫,他和杨樵做了二十二年的好朋友,这招对杨樵总是很好用。   薄韧说:“不要理他了,我不高兴,不喜欢你这样。”   “哪样?”杨樵被他突然高声吓了一跳,说,“你是不是喝多了?”   薄韧道:“我没有。”   但他立刻又改口说:“对,我喝太多了。哎,我头好晕。”   他施展起技巧纯熟的赖皮,抓住杨樵的手臂就朝杨樵的肩上倒,仿佛一只树袋熊宝宝……这位一米八五身高的巨大宝宝,意图从杨樵手里把手机抢过来,制止杨樵继续和别人聊天。管他是和谁聊呢。   杨樵是有一点脸红,但这不是因为相亲男,而是因为晚饭时的天之蓝。   现在更红了一点。   他及时躲开了薄韧的手,没被抢到手机,一手推着薄韧的脸让薄韧离远点,一手把手机贴在耳边,严肃道:“喂?”   薄韧顿住,怎么突然接电话了又?   杨樵一本正经地对着手机说:“95598吗?你们有位工程师在我家耍酒疯,你们管不管?他工号是……”他熟练背出了薄韧的工号。   薄韧一下笑出了声,杨樵也笑了起来,终于结束了这场竹马间常见的闹剧。   薄韧止住笑,表情有点认真,说:“我不是要干涉你,只是希望你在择偶的时候能慎重一点。”   这话无异于“我是为你好”。”   “知道。”杨樵倏忽间索然无味起来,说道,“不和你玩了,我要去睡了。”   人生三大错觉之首,他无数次在犯,总是误以为,总是误以为。   他没再理会薄韧,独自上了楼去。   薄韧在他家里是不会有半点客气的,一定会自己找到最舒服的睡觉方式度过这一晚,明天早上还会翻箱倒柜找出食物,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解决早餐问题,但在离开前又一定会把厨房收拾得非常干净。假如时间来得及的话,薄韧应该还会顺手帮他把客厅里堆着的杂物整理好。   薄韧有着很好的生活习惯,且这些习惯不因在家或在外而持双重标准。看似不着调的性格,实际有着很靠谱的内核。   杨樵不在云州的这几年里,家里有事拜托给薄韧,薄韧比他自己都更尽心尽力。   薄韧无疑是最好的朋友,任谁交到这样的朋友,都应该无比珍惜。   杨樵回到二楼的卧室里,没有开灯,他把自己摊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想要思考一些什么,脑子里却是纷乱的无数个念头,有的关于金钱,有的关于情感,每一个念头都很重要,但他现在都抓不住重点。   最后他也不想再为难自己,放松地呼了口气,还是睡醒了再动脑。   金钱和情感本质上都是客观事物,想或者不想,它们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不悲不喜。   不知薄韧什么时候也上了楼来,出现在杨樵的门口。   “正好,帮我关上门。”杨樵闭了眼睛,说,“懒得起来了。”   即使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家,他也习惯睡觉时把卧室门关好,这会让他觉得安全。   紧接着就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昏昏然要睡着之际,杨樵感到床垫轻轻一沉,心知是薄韧坐在了床边,他并没有睁开眼睛,说:“你别闹了吧,适可而止,快去睡觉。”   薄韧没有说话,房间里非常的安静。   杨樵睡着了。只是瞬间,又醒了过来。他睁开眼,薄韧果然还坐在一旁,似乎正在注视着他,但他看不清楚。   “你有病啊,”杨樵道,“吓我一跳。”   他想了想,决定向薄韧认真解释一下,他和那位读研的男生没有任何发展,只是尽过了地主之谊,带对方在云州玩了一天,而后友好地说清楚,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以薄韧的神经程度,不把这事说清楚,他一定会对这个问题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杨樵要起身,薄韧忽然也动了,他俯身凑近,杨樵正要说什么,薄韧的吻落了下来。   窗帘半开着,内层崭新的米白纱帘微微翕动,外面又下起了细细的春雨。   薄韧没有亲吻任何人的经验,全然凭着本能在吻杨樵,他很紧张,然而杨樵的紧张程度更甚于他。一个愣愣地主动,一个呆呆地被动,反而达成了平衡的默契。   当薄韧尝试用舌尖撬开杨樵嘴唇的时候,杨樵非常惶恐却又做不出任何反应,就这样机械而顺从地接受了这个深吻。   吻了片刻,薄韧的手臂尝试着环住了杨樵的身体,薄衬衣隔绝不了肌肤的灼热温度。   杨樵这时终于意识到了他们是在做什么,身体也找回了应有的条件反射,他想要推开薄韧,手也已抬了起来,并抵在了薄韧肩上。   薄韧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好像在等待,有一点忐忑,想要确认是不是会被杨樵拒绝。   这是薄韧,是杨樵这二十六年生命中,唯一拒绝不了的人。   杨樵的手绕过薄韧的肩,搭在薄韧的颈后,轻柔但有力地把他压向自己。   得到许可的刹那,薄韧像是彻底得到了解脱和解放,他对杨樵的吻变得野蛮,变得强横。   因为杨樵没有拒绝他,这意味着,他可以彻底地,完整地得到杨樵。 第3章 竹马   楼下客房里沉浸在惆怅睡梦中的邹冀,还不知道楼上的好友们终于彻底捅破了那层早已四面八方都透风的窗户纸。   等他知道的时候,也一定会为朋友们感到高兴。   今时今日,邹冀和杨樵的关系十分要好,当初却并非如此。   三人的交情要回溯到十几年前。   他们是念同一所初中的同级生,邹冀和薄韧更是同个班的亲同学,而杨樵是在另外一个班里。   那个时间,邹冀几乎和杨樵没什么交集,除了知道杨樵是年纪第一,经常会看到杨樵出现在自家教室门口,还每次都是来找薄韧,仅此而已。   后来,经过了中考,邹冀擦线直升本校高中部,缘分使然,和薄韧又分在了同一个班里。   那年八月底,高一新生入学当天,邹冀在高中部新班级的教室门口,碰到了也刚刚报到的薄韧,新生活里遇见老同学,两人抱头痛哭、狼狈为奸、一拍即合,愉快地决定在官方分配座位前,先和对方做同桌,还一起选了教室后排正中间的一张桌子。   随后邹冀跑出去玩了一圈,去看他被分到其他班级的好朋友,玩了十几分钟后回来,发现刚才还很高兴的新同桌,变得不开心了。   邹冀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父母琴瑟和谐,家庭条件优越,从小营养全面,先人一步地进入了青春生长发育期,具体表现在早早就令长辈欣喜的身高和令自己烦恼的青春痘上。   他的老同学薄韧就不同了,有着和他完全不一样的生长节奏。   他们初一成为同班同学的时候,薄韧是一个留着蘑菇头,大眼睛小圆脸的标准正太。上了初中的男生们都已到了年纪,争先恐后地在拔个子,薄韧虽然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幼齿发型与周围氛围格格不入,没几天就换掉了,可是身高不由他,他只能稳扎稳打的矮着。   初中的前两个学年,每到换座位,薄韧都很无精打采,因为他又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坐在教室前几排。   所幸身高没有成为他在同学中备受欢迎的阻碍,相反因为他这无害的正太外表,加上开朗豁达的性格,以及不被身高所限制的高超(足)球技,他在班里很吃得开,于男女生群体中都有着很好的人缘。   同学们基于他的姓名,薄脆而有韧性,这不就是一块好吃的梳打饼干吗?具体是谁带头,邹冀也不记得了,总之薄韧得到了一个“小饼干”的外号,还很快得到了同学们的一致认可和积极传播,最后就连老师也会这么叫他。   小饼干本人对这个外号表示过微弱的反抗,也没有真的因此和同学们置气,被叫得多了,他也只好接受了这个称呼,如同接受了自己不高的客观现实。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初三,持之以恒的体育锻炼、营养补充,薄韧收获了量变到质变的成果,这一年里,他的骨骼生长速度突飞猛进,非常惊人,一年之中长高了十余公分。   终于在十五岁这年,薄韧一鸣惊人,实现了他这一生中的第一次脱胎换骨。   当然截止目前,他也还是少年人的体型,只是在同龄男孩群体中,绝对算得上鹤立鸡群,旧貌换新颜,五官也随之长开了,颇有几分俊朗姿色。   邹冀一天天亲眼见证了这番蜕变,青春期男生热衷于和同性各种攀比,心里对于薄韧多少有些羡慕和嫉妒在的。   此时他观察着突然臭脸的薄韧,扑克脸也还能这么帅,真是令人当场痛吃十斤柠檬。   邹冀忍不住吐酸水:“小饼干,你在不开心什么?可别哭出来啊,湿了就不酥不脆,不好吃了。”   “非得叫我这个吗?”薄韧心情低落,郁闷地回怼老同学道,“你才是小饼干,你全家都是小饼干。”   新生还在陆续报到中,有位刚来的女同学独自坐在了他俩前排的桌子,听到他俩的对话,好笑地回头打量他们,不是很理解,长成这样的薄韧怎么会有个那样的昵称。   待女生转回去后,薄韧凑到邹冀耳边,发出了死亡威胁:“不要逼我,小心我大声叫出你的外号。”   邹冀登时脸都绿了,连忙求饶。他初中时也曾有个外号,是他名字末尾字的叠读,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大家都不成熟,浑叫闹着玩也就罢了,上了高中就约等于成年人了,还被这么叫,一定相当丢脸。   “那你究竟是在不高兴什么?谁惹你了?”邹冀又问。   就在邹冀刚才离开的十几分钟里,薄韧无聊地四处乱看,看到了贴在黑板旁边的本班新生名单,赫然发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   “他回来了。”薄韧抱起手臂,深沉地说,“也被分到了这个班。”   “谁?”邹冀一想,能让薄韧如此方寸大乱,只有一个人,道,“你那个落跑竹马吗?”   薄韧显然情绪非常复杂,盯着教室门,说:“现在是我的冤家……不,是仇家。我恨死他了。”   前排女同学再度回头看他俩,表情写满了好奇。   “你眼睛好大哦,”邹冀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位很有书卷气的漂亮女同学,趁机展开了拙劣的搭讪,说,“比我家金鱼的眼睛都大。”   “……”女同学道,“你是不是傻?”   邹冀星星眼:“你怎么看出来的?”   女同学:“……”   邹冀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邹冀,邹忌讽齐王纳谏那个邹,充满希望的冀。”   “顾遥,很远那个遥。”女同学自我介绍完,看向薄韧,用一种惊奇的语气,却是在开玩笑,“小饼干怎么还有仇家?是沙琪玛吗?”   薄韧:“……”   邹冀爆笑起来。   薄韧出手扼住了始作俑者邹冀的脖子,恐吓道:“不要再叫我那个名字,听到了没有?”   顾遥路见不平,仗义执言道:“他是傻的啊,你就让让他吧。”   薄韧放开了邹冀,又独自郁闷去了。   从他手下捡回一条命的邹冀,感怀顾遥女神的救命之恩,对她倾情述说了薄韧和“沙琪玛”的恩怨纠葛。   薄韧和他的竹马杨樵,从不到四岁上幼儿园起就整日朝夕相伴,命运的红线把两个人死死地捆绑在一起,幼儿园三年,小学六年,始终都在同一个班里,始终没有分开过,初中也顺利进入了同一所中学,不在同一个班,可两人还是整天黏在一起。   邹冀道:“据我听说,这十几年里,他们两个如影随形、两肋插刀、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顾遥笑得肩膀直发抖。   薄韧也再听不下去,道:“邹唧唧,你……”   “不要打岔!”邹冀见好就收,快速收尾道,“他俩是情比金坚的交情,说好一生一起走,可是在初二期末考试之前的一天,杨樵突然一声不吭就消失了,我们可怜的薄韧,就这样被他的竹马抛弃了。”   这事在初中班级里是公开的大事件,班里同学和薄韧相处得都很好,所有人都知道薄韧有多爱他那个年级第一名的竹马,对方突然就转学走了,而且薄韧事先根本就不知情,其他同学告诉他杨樵转学的事,他还一口咬定绝不可能。   结果事实给他当头一棒,杨樵当真走得悄无声息,干干净净。   薄韧去问了老师,得知杨樵已经转学了,似乎是家里有事。   他又忙找去杨樵家里,砰砰砰地敲门,无人回应。对门邻居出来告诉他:别敲了,这家里没人,出远门了。   薄韧问:去了哪里?   邻居说:温河。   那是一个距离云州千里之遥,薄韧只在地理课本上看到过的边疆城市。   薄韧又问: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他以前常来找杨樵玩,邻居见过他几次,知道这小孩和杨家小孩是好朋友,倒是耐心地做出了回答:没说,他爸爸是调去那边工作,可能退休之前都回不来吧。   “啊?”女同学顾遥没也想到竟是这样的发展,“这么突然吗?”   邹冀道:“是啊,非常突然。”   一年前的伤心事,积攒在薄韧心里,始终都没有变成过去式,随着邹冀的陈述,他被勾起了许多回忆,气压也越来越低。   顾遥有点想说什么,看薄韧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是忍了回去,和邹冀交换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这一年多里,薄韧持续地伤心至今。   他和杨樵焦不离孟十余年,初中之前,他们几乎每天都和对方在一起,初中不在一个班里,也是谁有时间谁就会主动去找另一个人,即便是周末和寒暑假不去学校的日子,他们也会给对方打电话,讲一讲自己遇到了什么趣事。   薄韧的一整个童年和目前已经度过的青春期前半程,杨樵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假如把他目前的人生比作一块拼图,那么杨樵就是拼图正中间的,从最初就已经放上去的那一块。   在幼儿园里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上了一年级后,薄韧的家离小学很近,杨樵家里人工作很忙,放学后常常不能及时接走小杨樵,小薄韧就会邀请小杨樵回自己的家,让他和自己一起写作业,一起吃饭,一起睡小薄韧的床。   后来为了让杨樵能更方便去他家,不会因为没大人接走而落单,薄韧还复制了一把家门钥匙,郑重地交给杨樵,虽然杨樵从来没有主动用那钥匙开过他家的门,可是这样的亲密和信赖,在任何人看来,他们都毫无疑问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关系。   无论如何,薄韧也没想到,有一天杨樵会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他的生活。   他不习惯杨樵不在自己身边,杨樵刚走的那阵子,他觉得氧气都因为杨樵的离开而变得稀薄了一半。   这份兄弟爱,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付了。   刚开始他还固执地等待,认为杨樵会打电话给他,写信给他,也许杨樵只是因为父亲突然工作调动,不得不跟着一起走,走得又过于匆忙,才来不及通知他,等杨樵到了温河,把一切都安顿好了,一定会给他补上那个应该的告别,和一个解释。   但是这两样,他都没有等到。   这让薄韧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由爱生恨,有段时间,他一度想起杨樵来,就恨得牙根痒痒。   恨意之中又夹杂着担心,去那么远的地方,杨樵能不能习惯新生活?会不会也每天都想念着自己?   于是薄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痛恨杨樵,一三五恨得磨牙,二四六又很想他,一年多来始终没有放下。   今天,就在他成为高中生的第一天,从早上出门起,薄韧立下了誓言,从今天起,他要开始习惯稀薄的氧气,要敞开心扉,要结交新的好朋友,他一定可以慢慢释怀,他会永远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个名叫杨樵的竹马好友,但他会淡忘掉杨樵的无情无义,会忘记杨樵对他的伤害……他要做一个快乐生活的崭新高中生,他一定能做到。   竟然就在这个关键节点,毫无预兆离开的杨樵,又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刚才他看到班级新生名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那一刻简直是心脏骤停。   学生名单按照入学成绩排列,“杨樵”是第一号、第一名,这说明薄韧对他的担心也统统都错付了……人家好好地去了外地生活、读书,中考依旧保持着学霸的辉煌战绩,风光无限地回归了母校高中部。   万般情绪涌上薄韧的心头,什么今日开学什么高中新生活,统统忘掉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回来了?很好,是时候算算账了。 第4章 变化   一旁邹冀察言观色,试图缓解薄韧紧绷的神经,说:“也有一种可能,只是重名吧?”   “!”薄韧闻言,神色大变,怒视邹冀,对杨樵的恨意一瞬间转移到邹冀身上1%。   邹冀还没有体会这种令人爱恨交集的友情,不能感同身受,但很有眼力,马上改口道:“我瞎说的,你别在意。”   薄韧太在意了。   是不是重名?他不知道。一想到只是重名,此杨樵并非他的竹马杨樵……薄韧就更生气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答案揭晓的时刻很快来临,这个班的新生们都在今天上午准时完成了报到。   当杨樵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里来,始终注视着门口方向的薄韧,一瞬间就坐直了身体。   和一年零两个月之前相比,杨樵的个子也拔高了一点,更瘦了一点,黑发剪得很短,戴了副银色的细边眼镜。   他进门后环顾教室,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表情透出了一点茫然。   薄韧据此怀疑,经过中考,他那双眼睛只怕是近视得更严重了。   杨樵没有朝教室更深处走去,径自走进了讲台正下方的第一排,那里从各方面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好位置,因此一整排都还空着,没有被早到的学生们选择。   教室里早已吵吵嚷嚷成了一锅粥,不少新生都在积极玩闹,和新同学们搞社交。   杨樵对周围的吵闹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从双肩书包里掏出湿巾,仔细擦干净了椅子,椅背也没有放过,把书包挂好,又开始擦桌子,最后,他把湿巾丢到讲台旁的垃圾筐里,回到座位坐下,反手从背后挂着的书包一侧掏出水瓶,仰脖喝水,又反手把水瓶准确地塞回了书包侧兜里。   他表现出的是一副很自在的姿态,很快很好地适应了新座位、新教室、新环境。   现在这整间教室里,对他来说,唯一属于折旧物品的,也许只有被他抛弃一年的竹马了——坐在后排的竹马本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望着杨樵的背影,脑补着自己被杨樵打包装进垃圾袋丢掉的小动画,既难过又愤怒。   杨樵的自在让他非常不舒服,眼神如果有形,他想自己眼中一定会是两束正在熊熊喷发的烈焰。   “你不是要哭了吧?”邹冀惊道,“你眼睛都有点红了。”   薄韧道:“这是怒火!你仔细看看,这是两团怒火!”   “哦酱紫啊。”邹冀认为他就是在伤心,善解人意地没有戳破,更善解人意地给他台阶,道,“你不去打声招呼吗?去吧,你这么想人家。”   薄韧露出一副荒唐的表情,要自己主动去和这等背信弃义之人打招呼?人言否?   邹冀道:“也是。那要不……打他一顿吧。”   这个提议……就让薄韧有些错愕。   邹冀只是随口一说,可薄韧的错愕也让他觉得有点荒唐,说:“你不是要恨死他了?人就在面前,你就不想揍他一顿吗?”   薄韧当真没有想过这种解决方式,很快说道:“不妨碍我现在想。”   邹冀看穿了他,试探地说:“那回头去校外?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动手,到时候我给你望风。”   “……”薄韧意兴阑珊地说,“再说吧,要从长计议。”   过了上午十一点,大半天的报到终于结束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班主任来开了班会。   第一项活动,班主任对新生进行点名,按照学号表的次序,念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杨樵,杨樵答了“到”,其后又是十几个名字以及对应学生的“到”。   到得第二十号,班主任照着名单点到了:“薄韧。”   第一排的杨樵一怔,立刻回头看过去。只见非常靠后面的一排正中位置,一只手举了起来,答:“到。”   薄韧侧趴在桌上,把自己挡在前排同学的背后,答到的同时,举高了手。   讲台上的班主任能看到所有学生的小动作,却也没有说什么继续点名。反正接下来马上就有军训教做人。   邹冀在替薄韧观望情况,把杨樵听到“薄韧”名字的反应,实时进行了转播:“他回头看了你一眼,好像还笑了一下,现在转回去了。”   薄韧这才直起身,皱着眉道:“他怎么笑得出来?他怎么笑的?是哪种笑?”   “呃……”邹冀宛如一个揣摩上意的大太监,根据薄韧的语气猜测他想的是什么,最终说道,“嘲笑,讥笑,小人得志的笑。”   薄皇一世龙颜震怒,冲动地说:“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打他一顿,必须打他一顿!”   班会的最后,班主任再次强调,中午回家后,对照军训必备物品清单,一定要把需要的东西合理的备齐,下午按时到校,集体出发去往市郊的军训基地,明天就要开始新生军训。   下课钟声响,第一节 班会结束,班主任送上临别赠言:“同学们军训加油,下周见吧。”后便轻松愉快地离开了。   教室里爆发了几处小面积的痛苦哀嚎。从本校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几个学生嚎得尤为惨烈,早在初中时众人就经历过同款军训,并且去的也还是那个熟悉的基地,条件差得惨绝人寰,接下来的一周,绝不是什么好玩的经历,是地狱,是地狱啊!   这其中不包括薄韧,他班会上过于生气,导致大脑缺氧犯起了困,后面不知不觉就趴桌上睡着了。   邹冀一脸生无可恋,他对军训毫无期待,从书包里拿出他的诺基亚lumia,读了刚收到的消息,用手肘撞醒薄韧,说:“我要先走了,我爸妈知道下午我要去坐牢了,进去前给我吃顿好的,现在在校门口等我,你要不要一起?说去吃烧鹅。”   “不去。”薄韧睡得红了半张脸,起身,伸长了手臂,舒展肩背,道,“我也得回家拿军训用的东西。”   邹冀道:“那么,猎杀一号计划暂时搁置?”   薄韧想了下才明白这破计划是什么计划,道:“有空再说。”   “那我跪安了。”邹冀正要走,抬眼一看,警觉道,“陛下小心,猎杀目标怕不是要前来行刺。”   薄韧一看,杨樵正离开第一排的座位,朝他们这里过来。   薄韧倒吸一口凉气,二话不说低头弯腰,几乎又趴回了桌面上。   邹冀:“……”   薄韧趴下后也立刻意识到了:他躲什么?又不是他对不起杨樵!   杨樵已走到他们桌边,薄韧这时再爬起来就更尴尬了,索性稍微改换了下姿势,装作低着头在桌肚里翻找东西。   杨樵看着忙碌的薄韧,一脸:“……”   说到底也算是相识一场的熟人,邹冀对他露出了礼节性微笑。   杨樵又看着微笑的邹冀,一脸:“……”   “哈啰,杨樵。”邹冀道,“不记得我了?我也是三班的。”这是初中时他和薄韧所在的班级号。   杨樵分明是不记得了,说:“好像……有一点眼熟。”   邹冀也没有较真,做了自我介绍:“我叫邹冀。你不是转学了吗?怎么又转回来了?”   “嗯。哦,是的。”杨樵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视线不住看向旁边仿佛是在桌肚里大兴土木的薄韧。杨樵那表情充满了疑惑。   邹冀伸手放在薄韧的脑袋上抓了抓,说:“陛下别忙了,快,你亲亲竹马来找你了呢。”   这话多少是有一点在阴阳怪气一声不吭就跑路的杨樵。   杨樵好像也没听出来,或者说根本没留心听邹冀在说什么,他用很纳闷的语气向邹冀问道:“他是?……这个人是谁啊?”   “?”邹冀迷惑地答道,“小饼干啊。”   “……”杨樵一脸错愕,“啊?”   邹冀道:“你失忆了吗?”   “我……并没有啊。”杨樵似乎陷入了对世界的巨大怀疑中,甚至有点语无伦次,道,“他是?不是,你说他是谁?你……再说一次,他是谁?”   忽然间,邹冀明白了过来——杨樵离开时,薄韧还不长这样。   邹冀和薄韧是同班同学,尚且屡屡震惊于薄韧这一年多的变化,这种变化,对隔了这么久再见到薄韧的杨樵来说,一定非常有冲击力,足以颠覆他的认知。   邹冀忍不住笑道:“他就是啊,没骗你,他真的就是那块小饼干啊!”   装聋作哑的薄韧忍无可忍,噌一下直起身来,先冲邹冀怒道:“邹唧唧,你唧唧断了!”   又冲杨樵道:“跟你很熟吗?你管我是谁?我是你爹。”   杨樵一脸:“………………”   邹冀还没有发表意见,他的lumia振动起来,亲爹在校门口打电话来,催他快点出去,门口不能停车太久。他虽然很想看完戏,也只得依依不舍与二位主角匆匆告别,一溜烟跑去找爹吃烧鹅了。   随着邹冀的离开,薄韧又像泄气的足球,霸气不起来了。   他把这泄气的根源归结于刚才不该说脏话。刚刚那句话有没有羞辱到杨樵他还不知道,他自己已经有点不舒服,有点后悔那样说话了。   杨樵却像是理解他只是一时冲动,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和计较,看他的眼神里仍是充满了惊异,和欲言又止。   薄韧转念一想,不对啊,他为什么现在还要考虑杨樵的的感受?谁来在乎他这一年里的感受了?   他再度怒视杨樵。   杨樵被他瞪了一眼,非常紧张,双眸在银边眼镜后飞快眨了七八下,才说:“你……薄韧,你……你究竟每天吃什么?才一年多,你居然长得……居然长这么大了啊。”   薄韧:“……”   他面无表情,内心已经因为这句话而大破防了。   一年了啊,杨樵,你也知道已经一年多了啊。   他一语不发地起身,背了自己的单肩包,绕过杨樵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杨樵茫然了一下,忙跟了过来。   出教室,穿过走廊,薄韧大步流星地下楼,杨樵一路小跑地跟着。   “你等等我,”杨樵焦急地叫他,语气又带着小心翼翼,道,“薄韧,你等等我。”   他们教室在三楼,薄韧一呼一吸,就已快步下到了一楼,而后他疾停下,猛然回过头。杨樵正朝下跑着追来,顿时没刹住,一下迎面撞在了薄韧身上,这一下撞得,差点把眼镜从脸上给撞飞,他赶忙一手手忙脚乱地扶住眼镜,一手抓住旁边楼梯扶栏,这才站稳了。   薄韧冷酷地看着他。   他站在两级台阶上,不知是因为跑了一路,还是因为几乎撞飞眼镜的狼狈而尴尬,总之脸慢慢涨得通红,又扶了扶眼镜,小声说:“都说让你等等我了,你怎么还走这么快。”   薄韧没想到他居然还敢指责自己,当下便回击道:“你让我等我就等?你算老几啊?”   正是放学时间,周围不少同学走来走去。   杨樵更尴尬了,道:“别发火,我们都好好说话行吗。”   “好好说你妹,”薄韧道,“你想说话我就得听你说,凭什么?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把我当什么?你心里但凡有我一点,都不可能这么对我。”   杨樵:“……”   路过的同学们:“……”   薄韧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歧义,他真的非常难过,说完后,转身更快地走掉了。   他到学生车库里骑了自己的电瓶车回家,一路上把车骑得飞快,风很大,吹得他眼睛都有点不舒服了。   当天下午,新生们带齐了东西,集体坐学校安排的大巴,出发去军训基地,开展为期一周的军训。   杨樵上车比较早,坐在车门入口第一个位子上。   到薄韧上车的时候,和杨樵一打照面,杨樵愣了下,忙挪到里面靠窗的位子,又愣愣地看着薄韧,希望他能和自己坐在一起。   薄韧目不斜视地朝大巴后面走了。   杨樵的视线追着他,看他坐在了最后一排,只好转回来,安静了片刻,低头给自己扣好了安全带。 第5章 军训   到基地后,带队老师把这一届新生移交给了教官。接着就是给新生们开军训动员会,一直搞到晚上七点,才排队去食堂吃晚饭。   教官们表现得都冷漠而凶恶,当然是为了给刚到的学生们立好规矩。   刚到基地时还有一部分学生欢天喜地,对军训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对即将体验到的集体生活感到新鲜,被冷酷无情的现实兜头泼了冷水,只剩下了沮丧,还有晚上不能回家的悲怆。   不过终究都不是小孩子了,基本的规则认知是有的,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主动去触霉头,免得被当做儆猴的第一只倒霉鸡。   食堂里只有咀嚼声和偶尔的餐具碰撞声。   吃过晚饭又列队,以班级为单位,分好了训练队,又开纪律□□会。   深夜里才终于结束了这一切,学生们被放回到了分配好的十人寝室。   基地在郊外,依山而建,蚊子很多,寝室里已经点起了蚊香,可也还是嗡嗡声不绝于耳。   薄韧和邹冀分在了同一间蚊子窝里,回来后第一件事,一群男生争相打热水,聚众烹饪人间美味开水泡方便面,太饿了太饿了,饿得都没力气说话。   “食堂的饭,拿去喂猪,猪都不会多吃一口。”养尊处优的邹冀少爷刚来几个钟头,已经要崩溃了。   他哽咽着吸溜泡面,道:“我好想回家啊,想我妈了。”   一到基地,他的手机就已经被收缴了上去。   “有公用电话可以打,”薄韧本来就没有自己的手机,说,“要去打吗?”   邹冀道:“不想去了,排队的人肯定很多。”   他又问薄韧:“你要去吗?你要去我就陪你排队,也打一个。”   薄韧道:“不打,我家没人,我妈今天夜班,我爸去海津送我哥上大学了。”   邹冀想起来了,薄韧以前提过妈妈是在医院工作,是位护士,又问:“咱哥考去海津了啊,哪个大学?”   “海津工业大学,”薄韧提起考入名牌大学的亲哥来,语气颇有些骄傲,说,“学机械工程,工大最好的专业。”   邹冀配合地发出羡慕声音,说:“我要是能考上海津工大,我爸妈就要烧高香了。”   薄韧道:“我爸妈也烧了,高考分数一出来,我爸当天就赶回老家上坟烧香,虔诚地跪谢祖宗十八代,庇佑出了这么一个十里八乡都羡慕的文曲星。等工大录取通知书到了,他又大摆了三天酒席,在我们小区里拉横幅,放礼炮,还请了舞狮队和秧歌队过来表演。”   “……”邹冀的泡面快从鼻子里喷出来了,道,“这么夸张的吗?”   薄韧道:“一点都不夸张,要不是我嫌丢人,拼了命拒绝,我爸本来还准备去租一匹最膘肥体健的枣红大马,计划让我哥骑着那马,穿上状元及第服,戴上红花披挂,去云州最热闹的商业区游街呢。”   邹冀笑得吃不下泡面,旁边另一名同学抓住了要点,问道:“不对啊,不该是你哥嫌丢人吗?怎么是你嫌丢人还拒绝了?”   薄韧叹气道:“因为我爸这计划里,还有很重要的一环,让我扮成书童模样,去给我哥牵马。”   这下不但邹冀喷面,其他室友也都快笑死了。   他们寝室里的欢乐笑声传播了出去,其他寝室纷纷疑惑,探头张望。   隔壁一间寝室里,杨樵挂好了蚊帐准备睡觉,也听到了隔壁的笑声,猜测是薄韧又在讲笑话……他也有点想念薄韧那一百零八套逗闷子的花活儿。   和薄韧在一起玩,任何时候都不会觉得无聊。   啊!蚊帐里怎么还有只蚊子啊?!杨樵悲催地在内心大喊,只好又戴上眼镜,仔细找那只漏网进来的蚊子。   总体来说,基地的条件比起他们初中过来军训那一次,还是好了很多,至少现在寝室装了空调,澡堂也加装了足够的淋浴头,训练场旁边还摆了几台聊胜于无的冷风机,比起三年前的硬件,有了不小的提高。   可是与之相应的,高中生的军训比初中辛苦了十倍不止,起得更早睡得更晚,训练量也成倍数增强。   早五点五十起床哨,六点整后出早操,七点回寝室整理内务,七点半吃早饭,八点开始列队军训,十二点吃饭,饭前还要整队唱军歌。   捱到珍贵的午休一小时,男生寝室里呈现出一群死狗睡得昏天暗地的动人景象。   下午继续训练,晚上还要开会学习到九点半。   一个漫长的二十四小时过去了,终于结束了正式军训的第一天。   邹冀今天哭都哭不出来了,回来后呆若木鸡地在马扎上坐着,精准形容道:“我感觉我已经被晒成了人干。”   寝室里其他九条人干表示了认同。   薄韧也被晒得够呛,不过他身体和精神素质都比邹冀好一些,今天的训练量还在可忍受范围内,还有余力可以维持正常生活。   去洗完澡回来,他端了个盆,去公共水房清洗刚换下来的脏衣服。   一进水房,就看见了杨樵。   男生们住集体宿舍,又是夏天,睡前洗漱时间,光膀子的居多,有的只穿条内裤也在楼道里乱窜。   薄韧也只穿了运动短裤,赤着上身。   杨樵没有这般,规规矩矩穿了迷彩背心,应该是洗过澡了,换了条自己的睡裤,正站在水池前刷牙,一边刷着牙,还一边打着瞌睡,上下眼皮睁不开的模样,牙膏泡泡都快要滴到背心上了。   薄韧走到另一边,开水管接水,想了想,伸手撩了一把水,反手一甩,甩了杨樵一身。   “!”杨樵一个激灵站好,忙用手背抹了抹下巴的泡沫,又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薄韧若无其事,大大咧咧地洗自己衣服。   杨樵没有戴眼镜,看不清楚薄韧,水房里也还有其他人,他也不确定自己身上的水从哪来的,眨了眨一双黑白分明的无神大眼,满头问号地转了回去,满头问号地继续刷牙。   薄韧悄悄看了他好几次,心里涌起了熟悉的亲近感,过了这么久没见,杨樵的行为举止完全没有变化,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杨樵从很小的时候就是慢吞吞的性子,仿佛没什么事会让他着急,说话做事都是慢慢的,很爱思考,总是在想事情,很聪明,手脚却不协调,具体表现在每次要做什么,他的行动总是落后思维几秒钟。   薄韧觉得他很像一个会掉帧的卡通人物。   大约是从四年级开始,杨樵的视力就每况愈下,也不奇怪,他除了认真学习,还很爱看课外书,吃饭要看,睡前要看,走路也要看,终于到了初中阶段,他把近视镜度数看到了五百。   视力不好以后,也许是因为通过眼睛接收信息的速度变得更慢,他的反应也跟着变得更更更慢,演变到了有时薄韧和他讲话,他都会先“啊?”,然后才给出回应。   以前薄韧还是很喜欢他这性格的,可以说在当时的薄韧看来,杨樵没有任何缺点,慢性子也是一种很好的性格。   现在则不然,他有点希望杨樵能变得急躁一点,如果杨樵能在被他无视的时候,发脾气和他吵一架,那样也许会更好。   军训的第四天,重新分了方队。   这次,薄韧和杨樵被分到了同一个方队里,还被分到了同一排。   薄韧在整个方队里第二高,最高的那男生站第一排排头,薄韧被教官指定到第二排排头。   “你,”教官指向旁边其他人中的一个,说,“你站第二排第二个。”   排头薄韧保持着立正军姿,有人走到他旁边站定,他才微微侧目,看是谁。   已站到他身边的杨樵也偏过头来看他,见他投来目光,杨樵匆忙对他露出微笑。   薄韧:“……”   薄韧立刻把脖子硬挺挺梗着,笔直直地看着前方,余光也不舍得再分给杨樵半点。   但是很快,教官发现自己对身高的目测出现了失误,又让杨樵挪到了二排第三个位置上,叫另一个男生补在了第二位,是一个介于薄韧和杨樵身高之间的男生。这男生薄韧不认识,既然在一个方队,肯定也是自己班的同学。   之后进行了队列练习,今天又是很晒的一天,薄韧昨晚睡得不太好,训练中渐渐觉得头昏脑胀,隐约担心是中暑了,应该举手示意请求休息,但他又不肯服输,咬牙坚持到了中途休息,才忙到旁边吹冷风机,又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水进去,慢慢才缓了过来。   他们方队里的人都站在场边连排的大杨树下,吹冷风机,也暂时躲避炎热的太阳。   “同学?”有个男生突兀地走到薄韧面前,道,”你是叫薄韧吧?”   薄韧点头,这男生就是方队里站在他旁边训练位的那一位同学。   男生不爽很久了,开门见山道:“我是不小心踩到你脚了吗?你训练中一直瞪我干什么?”   薄韧刚缓解了头晕的不适,顿时来了气,道:“谁瞪你了,少自作多情。”   随着两人音量的抬高,周围慢慢安静了,同学们见情况不对,都暂时停下交谈,朝这边看过来。   杨樵本来独自靠坐在一棵树干底下,在迷彩服上擦了眼镜,盘腿坐着休息,疲惫地发呆,听到旁边闹起来,也听出是薄韧和别人争执的声音,迟疑着起身,刚才擦完后随手放在腿上的眼镜,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了沙地上,他也没注意到这茬,裤子的灰也没顾上拍,便从围观的同学中间朝着事件的中心挤过去。   “大家都是同学,不要吵架,有什么事好好说。”杨樵一边上前,一边开口劝和。   薄韧和那男生正起了火药味,一看杨樵跑来,本能地不想他被卷进来,恶声恶气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快走开!”   不料那男生见状,不忿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么凶,还想欺负同学吗?”   他说着,竟还挡在了杨樵面前,隔开了他和薄韧。   “……”薄韧简直无语,心想你才有毛病吧!   这男生比薄韧矮一点,但是比薄韧要壮实些,指责薄韧道:“你瞪我那几眼,我不跟你计较了,劝你不要没事找事,军训是很辛苦,可也不能朝同学撒气。”   这人还挺一身正气……薄韧一时又觉得是自己理亏了,他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地去瞪无辜的同学,训练中他隔着这男生怒视过几次杨樵,倒是确有其事,八成是被这身处缓冲带的同学误会了,人家可能也不是来找他吵架,其实解开误会就好了,他不该情绪上头,没控制住,语气是过分了一点。   他想了想,决定主动道个歉,结束这场无谓的争执。   偏偏这时候,杨樵这双根本看不清楚细节的近视眼,没看出薄韧表情的变化,没想到薄韧是已经要很有风度地退一步了。他只听到两人对话,很担心冲突升级,但是想到薄韧对他的意见很大,如果他去劝阻薄韧,没准会起到反效果。   于是,杨樵对事件另一方的男生说:“那个……罗林,你消消气,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薄韧怒从心头起,道,“喂,你什么意思,要拉偏架是不是?”   杨樵茫然道:“啊?不是,我没有啊。”   那个叫罗林的男生也怒了,对薄韧道:“你怎么还欺软怕硬?冲我来,不要欺负我室友。”   好啊,好啊,好得很。薄韧终于懂了,原来人家两个是同一间寝室的亲亲室友啊。   薄韧整个大爆炸了,伸手虚空狠狠指了指杨樵,心想,等着,杨樵你给我等着。   杨樵解释道:“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薄韧转身就跑了。   欸?局外人罗林同学已经做好了十足战备,没想到对手就这么走了,当场十分茫然。   所有同学的视线齐刷刷跟着薄韧,看到薄韧跑去了教官那边。   “他是小学生吗?”罗林无语道,“居然去告状了啊。”   杨樵:“……”   薄韧找教官当然不是为了告状,而是言辞恳切地表示,接下来的军训中,自己迫切需要换个位置,如果能换到另一个方队就更好了。   教官已经远远看到了他在和同学斗气,冷酷地问:“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薄韧愤怒地说:“我不想和某些人一起训练!我要离他远一点!”   他所说的“他”,当然指的是杨樵。   但教官的理解,明显是出现了偏差。   十分钟后。   薄韧和罗林并肩在训练场旁边,站定了军姿,同时两人还手牵着手。   两张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十分扭曲。   方队们还在正常训练,经过他俩身边的队员们,一边踢正步,一边忍笑忍得快要绷不住了。   倒霉的罗林同学不停发出碎碎念的控诉:“你有病啊,你真的是有病,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薄韧愧疚难当,道,“对不起,我都说跟你好几遍对不起了,我也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真的对不起了。” 第6章 啊?   教官让他俩好好培养队友情,什么时候领会到了方队是一个集体,什么时候学会了要团结每一位队友,什么时候就能归队。   被迫牵手培养队友情的漫长过程中,薄韧既觉得无聊,也为了解开误会,对罗林简述了一番他与杨樵的“恨海情天”。   罗林同学总算稍稍理解了一点,迅速和薄韧冰释前嫌,还善意地对他建议道:“你应该找个机会,听听杨樵的说法吧?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和他当室友这几天,我觉得他人不错,聪明好学,心地善良,脾气也很好。”   这些评语,薄韧基本同意,杨樵确实有着全世界最好的脾气,从小到大被他无数次搓扁揉圆,也从不会生气。   罗林又道:“杨樵长得也很可爱呢。”   “可爱?”薄韧疑惑起来,说,“瘦竹竿,近视眼,不戴眼镜就和瞎了没区别,可爱在哪?”   “就是戴眼镜的时候,你不觉得吗?”罗林形容道,“我觉得他长得好像一只小熊猫,小熊猫真的太可爱了。”   “……”薄韧脑海中浮现出黑眼圈胖墩墩的熊猫幼崽形象,无论如何和杨樵的形象重叠不了,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他望向自己的方队,一眼就能看到补位到二排排头的杨樵,不知为何杨樵此时没有戴眼镜,正在满脸茫然但又很认真地踢着正步。   罗林畅想着可爱的小动物,说:“小熊猫真的很萌啊,如果能养一只就好了。”   薄韧以为他想养一只杨樵,道:“大哥,你才是真的有毛病吧!”   “不戴眼镜就不像了。”罗林也看到了正在训练的杨樵(不戴眼镜版),遗憾地说,“帅和可爱不能兼得呀。”   杨樵不小心把他的“可爱”眼镜弄丢了。   他依稀记得,很可能是被他不小心丢在了训练场的树下,集合之前他曾匆忙过去找过,却没有找到,当下也只能双眼模糊地继续军训。   不见了的这副银色细边眼镜,是他入学当天早上才刚刚配的。   中考那阵子整日埋头做题,视力下降得厉害,之前那副眼镜戴了两年,当时就有点不太行了,但在温河,想去配镜很不方便,他生活和上学的位置极为偏僻,要辗转去到繁华市区才有可以正经验光的地方。   因此前几天一回到云州,杨樵就迫不及待去配了新眼镜。   早知道会被弄丢,还不如就戴那副旧的来军训基地,等军训结束后再去配镜换新了。反正这几天也不上文化课。   那副新眼镜才刚戴了几天,除了更适合现在的视力,它既轻便还很好看,杨樵是很喜欢的,这下弄丢了,让他很心疼。   如果找不回来,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这句话,也很适配于他对竹马薄韧的心情。   几天前的八月三十号,高中新生报到的前一天,杨樵独自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夜里十点多,才终于从温河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云州。   云州是一座历史丰饶的二线城市,市内有十几所在全国范围内招生的高等院校,正值大学开学季,到云州的火车票相当难买,是以他最终能抢到开学前回来的车票,已经是万幸了。   托庇于他多年来认真学习,给母校的老师和校领导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加之中考成绩也足够出色,母校高中部没有多少犹豫就同意接收他的学籍,他才得以顺利回来,继续在云州接受高中教育。   父亲杨渔舟在温河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归期难定,杨樵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   家里一年多没有住人,到处都蒙着一层灰尘。坐了太久的硬座,他累得只想马上昏过去,实在是懒得仔细收拾,胡乱擦了擦桌面床头的灰尘,找出干净床单铺在床上,勉强能对付睡这一晚。   好在家里水电都还能用,简单冲了下澡,也还能给手机充电。出发前,杨渔舟给了儿子一部手机。   杨樵下车后,在云州火车站外随便买了一张本地手机卡,在卡贩的帮助下,把sim卡插进了手机里。   他先给杨渔舟发了条短信,报平安,告诉父亲他已顺利回到家,让父亲把他的号码存下来。   杨渔舟没有回复。   杨樵等了会儿,只得又发了一条:爸,你们注意安全,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昨天在温河,父子道别时,杨渔舟和他所在的水利工作队正准备进戈壁,每次他们进去,少则一周,长则一个月,夜间就在合适的地方扎营,而戈壁上的信号总是不太好。   杨樵在温河就读的中学,也在戈壁的边上,站在教室窗边无需用力眺望,就能轻松看到绿洲和戈壁的交界。   同学中大部分都是当地人,只有极少数几个是类似杨樵这样,跟随援建工作队的家长来到了这里,但别人都是从小学或初一就来了,已经融入了当地,没有像杨樵,都要上初三了,才转来这边。   不过同学们都是很友好的,老师们也待他很好。他几次经过校长办公室,那里有全校唯一一部固定电话,里面的值班老师注意到他,还主动问他,是想打电话吗?进来打吧。   一年多里,杨樵只借用那部座机打过一次电话,是寒假放假前,他打给杨渔舟,问,能不能回云州过年?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那个寒假里,杨樵就如同这一年多里的大部分时光,住在学生宿舍里,和另外两个因为父母外出打工而被迫留守的本地同学作伴。   直到大年三十下午,杨渔舟才来学校,把十四岁的杨樵接去了工作队的宿舍,父子俩一起包了饺子。   天似穹庐,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戈壁旷野上,杨樵告别了二零一二年的岁末。   这一年多,杨樵始终像身处一场孤独又寒冷的梦。   现在他躺在家里熟悉的床上,回到了云州,那丧失了很久的生活气息,那种能在这世上踏踏实实活下去的感受,才慢慢回归到了他的身体里。   杨渔舟依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他拿着那手机,想了片刻,输入了一串云州本地的固定电话号码,想拨过去,又纠结了起来。   那是薄韧家的座机号。   薄韧……一个很久远的名字。   杨樵有点迷茫,就像在温河,在校长办公室门口,他数次被好心的老师问,是不是想要给谁打电话啊?和现在一样,他每一次都有点迷茫。   打过去后,他要对薄韧说什么呢?他可以对薄韧说什么呢?   那么,薄韧又会对他说什么?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薄韧肯定生气了很久,也许会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没准还会哭鼻子。   想到薄韧有可能出现的反应和表情,杨樵忽然又觉得哭笑不得。   薄韧像是他生命中一个最鲜活的符号,最无助最消极的时候,当他想起薄韧,就会让他瞬间觉得生活也许还可以继续向上,可以重新生动起来。   犹豫良久,这个电话他还是没有拨出去。   明天到校后,他们一定会见面,到时他当面对薄韧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再努力去获得他的谅解,那样应该会更好一些。   这天晚上,杨樵热醒了好几次,也不想开空调,心知空调这么久没工作是很脏的。   他去把窗户打开,透进来一些夏末的凉风,这才终于睡着了。   疲惫交织着兴奋,这注定是睡不踏实的一夜。   他先是做了一节一节不连贯的梦,梦到自己还在温河,还在那所封闭管理的寄宿学校上课,如常进了教室,忽然发现,老师和同学都是云州的熟面孔,他开心极了;   又梦到和薄韧在高中校园里重逢,薄韧大喊一声,冲过来拉着他,不停对他说话,不停问他,你去哪了?怎么什么都不交代就走了?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最后才终于是一个较为完整的梦,梦里的视角,非常飘忽,仿佛跟随着某个人的双眼在看世界。   这个人拿出钥匙,打开了杨樵家的防盗门,开门后,发现客厅里没有人,视线转向杨樵的房门,大白天里,那扇门却紧闭着。   视角的主人慢慢走到了杨樵的房门口,像是恶作剧一般,想要吓杨樵一下,伸手很小心地握住了门柄,轻轻一拧,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的杨樵正坐在电脑桌前,侧背着门的方向,戴着头戴式耳机,聚精会神地在看电脑屏幕里播放的影片。   那双眼的主人,在刹那间愣住了。世界的色彩一下子灰暗了下去,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黑白色,只留下那一小块电脑屏幕是鲜艳的,却又是极其刺眼的。   梦中的杨樵感觉到了什么,他迟钝地回过头来,现出无比惊恐的表情,他慌忙摘掉了耳机。   随着他摘掉耳机的动作,原本无声的世界忽然间像打开了环绕立体音响,巨大的喘息和呻吟声震耳欲聋。   八月三十一号的早上,杨樵从噩梦里醒来,满头大汗。   凤凰传奇的歌声从开着的窗户传了进来,六点半,广场舞团已经在小区广场上开始了今日份的锻炼。   杨樵在床上呆坐半晌,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吃过早饭,去学校报到之前,他先去配了新眼镜,验光结果是他需要配一副左右眼皆为六百度的近视镜。   在店员的推荐下,他选择了银色细边框的镜架。   “这镜架很挑人的。”店员姐姐打趣道,“就是你这近视度数太高了,戴这么厚的镜片,把你颜值都封印了一大半。”   杨樵也不清楚自己不戴眼镜长什么样子,被这姐姐夸得有点难为情,心想销售员也太会说话了。   上午十点,杨樵来到了母校的校门口,初高中部进出的是同一道大门。   校门还是从前那样,同学们还是穿着那样的蓝白色校服,门口的保安也还是那老几位,就连门旁“省级示范性重点中学”展牌一角缺了的那一块油漆,也还是保持着缺了一块的原样。   杨樵先到教务处去领取他的入学通知书,顺便确认学籍问题,老师帮他查过,确认都办好了。他在自己分去的新班级名单上,一眼就看到薄韧的名字。   距离上次做同班同学,已经过去了三年,他俩居然在高中阶段,再次被分到了同一个班里。   踏着雀跃的步子来到了新教室,杨樵环顾了一周,却没有看到薄韧。   他选择坐在了第一排的空位上,这样当薄韧从外面进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而且他在新同学中看到了好几张有点熟悉的面孔,应该都是从本校初中部升上来的老熟人。   高中部和初中部的教室布置也是一样的,完全就还是熟悉的感觉。   杨樵想,实际上他也没有离开太久,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他的内心充满了期待,对高中生活,对回到云州后的一切,对波澜暂时平复后的每一天,当然还有即将重逢的薄韧。   薄韧嘛,应该也还是以前那样,就总是像个小孩儿一样快乐而任性,他应该还是有点在生杨樵的气,气杨樵这么久没有消息,但是杨樵相信,只要自己好好做出解释,薄韧就会好好地听进去,像过去无数次一样,薄韧最相信他了。   可薄韧怎么迟到了?   直到老师点名之前,杨樵都根本没想过,薄韧早就坐在了后排。   毕竟一进门时,他就已经看过教室里的所有人,压根没看到任何像薄韧的人,如果薄韧在,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确实,当时他也注意到了后排那个高帅酷男生,非常引人瞩目的一个人,杨樵没好意思仔细盯着人家看,仅仅只是通过氛围都能感觉到,那一定是非常帅气的男生……多帅也不关他的事。   杨樵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在高中阶段谈恋爱,也不想喜欢上哪个具体的人。   什么?等等,等一等啊!   从班主任老师点名,到邹冀做出隆重介绍。   杨樵越来越傻眼。   难道是什么整人环节吗?这个高帅酷怎么可能是薄韧?   啊?   薄韧怎么可能长这样?   啊??? 第7章 解释   杨樵被无数的问号和惊叹号包围在其中。   但在和高帅酷男生直接对上视线的时候,他又立即就相信了,这眼神,确实是薄韧。   薄韧会发脾气,在他的预料之中,薄韧不加掩饰的指责,他也完全能理解,这就是薄韧的性格,薄韧多年来对他的情感,理所当然就该是以这样的形式表达出来。   然而当他想要追上暴走的薄韧,薄韧猛然回头,他撞在薄韧身上那一下的瞬间,心里还是冒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陌生。   他和薄韧是全世界最熟悉彼此的人,或许可以用一个不算恰当的比喻,他俩的熟悉程度,就如同左手摸右手。   去年离开前不久的一个周末,他还曾在薄韧家里过夜,和薄韧挤在一张床上,像从小到大无数次一样抵足而眠。那时候,薄韧还是那个睡觉不太老实,梦里都在带球过人,整晚满床打滚的小男孩。身体的触感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等薄韧愤怒地离开,杨樵才从那种震惊中回味过来,脑子整个都还是蒙的。   这也太……帅得离谱啊。   去年还是那样,今年就长成了这样?女娲造人这么科学的大事,怎么还能中途乱来啊?!   从温河回来的路上,杨樵就无数次想过,薄韧不会无条件地马上理解他,不会很轻易地原谅他,可他同时也很清楚,薄韧亦不会真的记恨他,只是一定要给薄韧一个解释。   原本问题不大不小,属于不太好解决但杨樵还是能解决的程度。   事情出现了意料外的变化,而这变化的根本症结在于,杨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现在的薄韧相处。   他们两个从幼儿园玩到大,当然也有过不止一次闹别扭的时候。   薄韧是那种很爱生气、同时又很好哄的男生,发脾气不是为了发脾气,常常是为了找到存在感,为了证明自己对另一方的重要性。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每次他掉了脸,只要杨樵好好说话哄他,甚至于在没有很快哄好的情况下,杨樵只要上去把他亲密地一把抱住,薄韧挣脱不了,就会状若勉强实则很享受地接收来自杨樵的“甜言蜜语”,每次他们都会很顺利的和好,情谊更上一层楼。   现在这个薄韧……杨樵过去的花招,总觉得是绝无成功的可能了。   先不考虑杨樵能不能像过去一样轻松制服他,就说杨樵自己要做到像过去一样,坦然地去抱住这位近一米八、还帅得很有压迫感的薄韧,也实在是有点……   太难为早已深知自己性取向的杨樵了。   在杨樵的计划中,同薄韧的和好,就应该是快刀斩乱麻式的。   眼下的情况,是他自己一看到薄韧就先麻了,根本无从斩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加之军训也真的非常辛苦,基地的日程安排把学生们的时间挤得满满当当,没什么合适的空档可以去和薄韧接触。   杨樵对现状很苦恼,却也只能先把这竹马放着不管,有空了再说。   今天还不小心把眼镜也弄丢了,杨樵苦恼加倍,高中生活还能不能快乐展开了?   在场边牵手罚军姿的薄韧和罗林,也终于被教官允许归队。   两人明显是熟络了不少,杨樵虽然看不真切,但感觉到了友好的气氛,就也放下了心,不必再担心薄韧和同学吵架生事。   到了下一次休息时。   罗林本来想和杨樵聊一聊,了解下他和薄韧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他主观认为这两位同学都是很好的人,不该继续互相冷处理,要直面问题才对。   他还没开口,就先听杨樵说了眼镜丢失的事,连忙热心地问道:“在哪丢的?我去帮你找。”   杨樵的眼镜应该还在训练场边的那些树下,他没有找到只是因为看不清楚,但是:“具体是哪一棵树,我也不太记得了。”   “没事,我去找找看。”罗林说。他无疑是很实心眼的人,打算从那一整排树的一头找起,朝着这头,一棵一棵找过来。   “……哎!”杨樵一想,自己可以大概划定出一个失物的范围。   但罗林已经跑远了,超出一米的距离后,杨樵就根本不知道这位热心同学跑去了哪个方向。   杨樵只好凭着记忆,回到上一次休息时自己坐过的位置附近。   在那几棵树下,他微弯了腰,绕着树干转一圈,仔细看地面有没有东西。   如此绕过了两棵树,一无所获,正要去绕第三棵时,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手里拿着某样亮晶晶的东西。   杨樵凝神眯眼,一看,啊,这不就是他的眼镜吗?罗林同学很有效率啊!   “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直起身,把眼镜接过来,口中感激道,“谢谢你,罗林。”   罗林没有说话。   杨樵把眼镜戴上,世界终于又恢复了清晰,他忙又笑着道谢:“太感谢了……呃。”   面前哪里是罗林?这分明是助了人却也不快乐的薄韧。   “……”杨樵把眼镜摘下来,又再戴上,一副这可怎么办啊的无措模样。   他到现在还没习惯薄韧的新皮肤。   心理上很清楚这是他最好的朋友,视觉上根本不能接受。坚持直视薄韧的帅脸超过三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薄韧心道:向我解释的机会就在你面前,你可别不中用啊!   杨樵语塞了几秒,才说:“谢谢,这真是帮了我大忙。”   薄韧道:“是啊,不然你还得在这里秦王绕柱至少半小时。”   杨樵:“……”   薄韧又心道:这不好笑吗?怎么不笑?你变了啊,你真的变了啊。   杨樵差点就笑出来了,考虑到现在笑出来很可能把这位高帅酷惹毛。他苦苦把这笑忍了回去。   两个人就这么干站着,足有近半分钟。   薄韧开始控制不住的想生气了,道:“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啊?”杨樵被问得有点紧张,说,“有……是有的。”   薄韧扬眉,等着他说下去。   杨樵被他这扬眉的动作帅得一激灵,心里本来想要对他说的话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说来话长,千头万绪,几近一团乱麻,加上又被帅麻了,打了无数遍的腹稿忘得干净。   薄韧催促道:“要说什么?快说啊。”   哔——!尖锐的集合哨声响起。   “靠。”薄韧不满极了,吐槽道,“休息还不到十分钟!厕所都没上呢,这迷彩裤也不防水啊?”   周围跑去集合的同学们发出一阵哄笑。   薄韧郁闷地看了杨樵一眼,转身朝方队位置去集合。杨樵自然也要归队,跟了上来。   “对不起。”杨樵缀在薄韧身后,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又不是你吹的哨。”薄韧道。   说完他就意识到了,杨樵是在为了什么而道歉。   “这一年多,对不起。”杨樵追到他身边,加快了脚步去集合,同时也加快了语速,语气认真到了虔诚的地步,低声道,“薄韧,我也很想你。”   中午,方队解散,按照班级再度排队,由教官带去食堂。   邹冀在另一方队接受训练,和薄韧在食堂里会了师。   第一天他还吵着“食堂的饭,猪都不吃”,现在他狼吞虎咽,至少能吃两人份。   “你怎么了?”邹冀总觉得薄韧的表情恍恍惚惚,问道,“是不是中暑了啊?回去喝支藿香正气液,我带了。”   薄韧道:“我也带了,没中暑,昨天没睡好。”   邹冀说:“很合理,半夜听见你说梦话,在和你竹马激烈地吵架。”   薄韧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奇道:“吵什么了?”   邹冀一时间薄韧上身,复读自己听到的梦呓:“再不找我解释你就死定了!还想不想吃我妈炖的排骨了啊?”   薄韧:“……”   邹冀道:“你妈炖排骨很好吃吗?”   薄韧道:“吃你的猪食吧。”   而此时杨樵刚打到饭,正一副迷茫模样在找空位。   坐在窗边的薄韧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薄韧。   两个人一对视,薄韧手肘撞了下邹冀,道:“你往那边挪一下,让个位子。”   邹冀没明白为什么,很配合地让出了一个空位后,才问:“你要干吗?”   他顺着薄韧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杨樵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邹冀:“?”   杨樵默默无语,坐在了薄韧旁边,那个被邹冀让出来的空位上。   邹冀恍然大悟,在他没看到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迈上了和好的康庄大道。   “我也想吃咱妈炖的排骨,一定很香。”邹冀揶揄了句。   那两人都没接话。   杨樵是没听懂,薄韧是懒得理他。   二人实际上也没有完全和好,坐在了一起吃饭,又都表现得有点不太自在。   杨樵自不必说了,他还没能适应改版后的薄韧。   薄韧则是察觉到了杨樵的不自在,跟着就也有点别扭。   “你们寝室住了几个人?”薄韧扒拉几口饭,忽然问道。   “十个。”杨樵答了,有点纳闷地问,“寝室不都是住十个人吗?”   薄韧道:“是啊,我这不是在没话找话吗?”   杨樵:“……”   旁边邹冀“嗤”笑了出来。   杨樵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转头看着邹冀,道:“你初中是不是三班的劳动委员?”   邹冀乐了,道:“对啊对啊,可以嘛,你还真记得我。”   杨樵道:“有一次下雨天,你把你们班的垃圾倒在我们班的卫生区,那天我值日,害我冒雨又打扫了一遍。”   “……”邹冀道,“要不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杨樵笑起来,说:“以后是同班同学了,你可别再那样害我。”   邹冀也笑道:“那必不会了。”   “你俩说完了吗?”薄韧被冷落,又开始挂脸,对杨樵道,“你跟他一见如故吗?那你跟他好吧,以后也不要理我了。”   杨樵太熟悉这调调了,丝毫不觉得奇怪,想也不想就解释道:“我只是和新同学打个招呼。”   邹冀附和道:“就是,打个招呼你也管。”   “我就要管,”薄韧不爽道,“你问问他,我能不能管他。”   杨樵不等邹冀问,就秒答道:“能,当然能。”   “……”邹冀本来以为是在开玩笑,一下又觉得薄韧的挂脸和杨樵的哄人都像真的,狐疑起来道,“你俩是不是合伙耍我呢?”   薄韧和杨樵忽然一齐正襟危坐,认真吃饭。   邹冀也意识到了危险,果然下一秒,教官从背后拍他,道:“吃饭都不能堵住你的嘴吗?”   邹冀:“能,当然能。”   饭后集体带回午休,男寝无话,一栋楼睡得昏天暗地,走廊里只有神出鬼没的巡视教官。   下午军训中,罗林也看出来了,他一左一右这二位,好像是已经破冰成功。   中间休息时,教官一走开,罗林就很高兴地张开手臂把两人都揽住,说:“太好了!你俩说开了啊?”   杨樵扶了扶眼镜。   “还没有。”薄韧道,“现在去说。”   他拉着杨樵要带去树下聊天。杨樵一被他拉住,表情就有点复杂。   罗林很开心,两手叉腰目送他俩,还像个大哥一样叮嘱道:“要好好说啊!”   到得树荫下,找了个离其他同学远一点的角落。   薄韧立刻凶相毕露,撒开拉着杨樵的手,一种审讯的口吻道:“你快点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转学走了?”   杨樵的双眼在镜片后眨了眨,才说:“我爸临时被调去援建,本来是他另外一个同事去,那叔叔突然有事去不了,临出发当天,我爸才接到通知,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云州,就和单位报了名要带我一起过去,我放学一到家,就被他带去了火车站。”   这倒是和薄韧想象中的经过差不太多。   他又问:“到那边安顿好了,为什么也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杨樵早已想好了说辞,道:“是去援建啊,那里很偏僻的,我读的寄宿学校也在戈壁中间,封闭式管理,没有公用电话,平时除了老师和同学,外面人都见不到,我爸跟着工作队,不是进戈壁就是进沙漠,当地信号还很差,我回云州已经四五天了,都还没联系上他。”   他没有对薄韧说谎,只是用了一些春秋手法,隐藏了一些不可说也不必说的情节。   “条件这么艰苦的地方,”薄韧难以置信道,“你爸干吗要带你一起去啊?”   “他也没想到条件会那么差。”杨樵道,“这不,今年他就赶快把我打发回来了。”   薄韧道:“他不想留你自己在云州,为什么不让你去你妈那边?至少是大城市。”   杨樵的妈妈在南方一个省会城市,和杨渔舟异地而居已经很多年了。而这是另外一件清官难断的家务事。   “我妈自己的户口都还在云州呢,”杨樵道,“我去她那边都没办法上学。”   这套说辞当然漏洞百出,但拿来应付十五岁的薄韧也足够了,甚至能算得上环环相扣,薄韧有可能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杨樵都提前想好了对应答案。   薄韧的表情充满了怀疑,盯了杨樵半晌,杨樵被他看得心虚,只能硬着头皮努力做出坚定的眼神。   “行吧,”薄韧接受了杨樵的解释,没好气地说,“知道你这一年多在吃苦,我心里就平衡了。”   杨樵松了口气,庆幸于顺利说服了薄韧。   但薄韧并不是被他这套说辞说服了,而是在今天上午,杨樵对他说出“对不起,我也很想你”的时候,他就已经原谅了杨樵。 第8章 和好   解开了心里的疙瘩以后,几乎是一瞬间,薄韧待杨樵的心态就又回到了从前,看杨樵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很多,这是不到四岁就已相识,其后十年里每天都在一起,什么事都可以一起做,什么话都可以互相说的杨樵。   “骗人的吧,”薄韧斜睨着杨樵,说,“我怎么觉得你没有一句实话。”   “啊?”杨樵又有点小小的紧张。   薄韧道:“你要是真想我,怎么回到云州不马上联系我?”   原来还是在撒娇。杨樵空紧张一场,说:“我是怕你还在生气。”   “那就更应该快点来找我了,知道我生气还不来哄我?”薄韧道,“你就是变了,我白对你好了。”   被指责的杨樵反而笑了起来。   薄韧放松地靠在树干上,身形很是俊逸潇洒,还说着很幼稚的话。   “你不声不响走了,还是别人告诉我的,我真的差点气死。”薄韧有点出神,记起了那段时间,郁闷地说,“我还哭了。”   杨樵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都长这么高这么帅了,怎么说出的话还是老样子?   薄韧就还像以前一样,想到了什么,那些话就完全从心里自然地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语气还很认真。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些事告诉杨樵,最好让杨樵再内疚一下。   “你想我的时候哭过没有?”薄韧道。   “也有吧。”杨樵道。   薄韧道:“一听就知道没有,你就是铁石心肠。”   杨樵面现苦恼,说:“在温河我过得太痛苦了,经常哭,我也分不太清楚哪次是为了你。”   薄韧一听这话,又转了话锋,道:“你的铁石心肠肯定是遗传你爸的,他怎么想的?要把你带到那里去。”   杨樵没有作答。   薄韧理解成他不想说杨渔舟的坏话,问:“他要在那边待几年啊?”   杨樵说:“不知道,完成援建任务才能回来。”   薄韧对杨渔舟的关心很有限,对杨渔舟还生出了一点反感,把杨樵带那么远,害杨樵吃了一年多的苦。   “你回来就好,以后咱们又能在一起了。”薄韧道,“高兴吧?”   杨樵道:“当然高兴。你能原谅我,这真的是我回来后最高兴的事了。”   这下彻底把薄韧顺好了毛,他完全满意了,开心得溢于言表,长臂一伸,勾住杨樵的脖颈,一手把杨樵往自己怀里按,一手把杨樵的头发胡乱揉成了鸟窝,快乐地说:“你这个笨蛋,我早就想原谅你了!你早点来跟我好好解释,我们早和好了,你怎么那么能忍?”   杨樵被他揉得满脸通红,心里叫苦不迭。   本来已经很开心了,能和薄韧和好就是回来后最好的事,冷不防被薄韧忽然来这么一下子,害得杨樵又麻了半小时。   和好后的两人,即刻起就恢复了往日那焦不离孟、形影相随的日常。   军训中的休息时间,这两人中,不管是哪一个要喝水、去上厕所或是去躲太阳,都一定要拉着另一个一起去,去食堂吃饭当然也要坐在一起。   如果不是杨樵以“军训都快结束了,不要再折腾”为理由进行了劝阻,薄韧还想换到杨樵的寝室去和他当室友。   三天后,本届新生终于迎来了军训的最后一天。   校领导、各班主任以及家长们,都早早赶来,坐在了看台上,等着看孩子们的军训成果汇演。   被操练了一周的学生们即将迎来解放的曙光,一个个也一扫往日疲态,精神焕发,斗志昂扬。   班级依次列队候场,还没轮到杨樵他们班,前面还有数个班级在等待。   一众同学随意站着队,现在松松垮垮的模样,教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管他们。   杨樵和薄韧在队列里一前一后,薄韧在后面小声说笑话逗杨樵玩,杨樵忍笑忍得很辛苦,怕笑声太大,会引得教官注意到他。   和杨樵并排站着的邹冀,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探头探脑地朝另一边看。   杨樵注意到了这一点,以为他是在观望看台方向,道:“邹冀,大美女在哪儿?快让我看看。”   这几天里,杨樵和邹冀等其他同班的男生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邹冀对男生们自豪地吹嘘过不止一次,他的妈妈是位绝世大美女,长得像年轻时候的林青霞。引起了很多男生的好奇。   邹冀被杨樵一问,忽然表现出了扭扭捏捏的样子,说:“没有啊,我什么也没看。”   杨樵:“?”   他身后的薄韧说:“别理他,他偷偷看他女神呢。”   “啊?”杨樵惊奇道,“谁是他的女神?”   邹冀的女神,就是开学报到当天,坐在他和薄韧前面一排的女同学,顾遥。   昨天晚上没有开学习会,这届新生在基地度过的最后一晚,教官们组织大家进行了一次篝火晚会,有不少学生还表演了才艺。   临时主持人报幕,说是接下来请欣赏一段独舞表演,“表演者,高一(9)班,顾遥”。   大家看到是一位长相很文秀的女孩站了起来,以为会是民族舞或是现代舞。   哪知音乐前奏一起,顾遥拖了把椅子放在正中,众人意识到情况不对时,已经逃脱不了了!   顾遥跳了一段魅力四射的爵士椅子舞,大杀四方。她五官长得原本就很漂亮,为了这个表演,把短发酷酷地全梳到了后面,配合这段舞蹈,简直是男女通杀,女生们的尖叫欢呼声比男生们还要大。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总之邹冀被深深迷住了。   他一整晚小鹿乱撞,到夜里睡前,他忍不住把自己好像不小心坠入爱河的事,悄悄分享给了薄韧。   薄韧向来就是什么都和杨樵说,在他认知里,自己知道就等于杨樵知道,所以这不算是泄密。他靠近杨樵,在杨樵耳边低声讲了一遍,说得理直气壮,完全不在意当事人邹冀就在旁边。   杨樵听了个开头,就觉得有点抱歉,像是窥探到了邹冀的秘密,担心邹冀会不高兴。   不料邹冀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因为自己的秘密被更多人知道而兴奋了起来——因为这意味着,这件事有更多机会能传播到顾遥耳朵里去。   但这毕竟还是他的初恋,听着听着也有点面红耳赤,又无处躲藏,做作地偏过身子,害羞鸵鸟似的去把脸朝杨樵肩上一埋,想到自己的少男心事就这样暴露在了太阳底下,无限娇羞了起来。   “你快离我们杨樵远一点,”薄韧不满道,“别把你的弱智病毒传染给他。”   邹冀道:“杨樵才没你这么小气。”   说着他还两手环住了杨樵。   杨樵的取向是男生,但对男同学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很好笑,也觉得邹冀和薄韧这样很好玩,非常有趣。   薄韧却不干了,上去把邹冀从杨樵身上扯了下来,换了自己上去,从背后抱住杨樵,用霸道的眼神看着邹冀,用眼神强调杨樵是他的,让邹冀少来沾边。   杨樵有点脸红,说:“不要闹了。”   邹冀笑嘻嘻地扑在薄韧身后,抱住了薄韧的腰。   后排的罗林看到了,说:“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他上前来,抱住邹冀的腰。   更后面的男生见状,不知道究竟玩什么,总之先加入再说,也过来抱住罗林。再后面的男生也依样画葫芦地加入,于是一个一个又一个……   ……隔壁女生们莫名其妙地看着,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高中男生啊。   教官终于被惊动了,快步过来道:“你们疯了?不好好候场,在这里开火车!”   哗啦一下,火车一哄而散地解体了,男生们各自站好。   等教官走过去,才又爆发了一声哄笑。   军训汇演进行得很顺利,待到全部方队都接受了检阅,一切都结束后,家长们纷纷从看台上下来,来找自家的孩子。   哇——!包括杨樵和邹冀在内的全班男生都震惊了。   邹冀还真是一点都没吹牛,他妈妈真的是一位万众瞩目的大美女,而且保养得也很好,看起来几乎就像他的姐姐。但他爸看起来就……嗯很富贵。   万幸邹冀长得还是更像他妈妈。   他一看到父母就开始委屈哽咽,痛诉这一周都受到了怎样的辣手摧花。   不同于邹冀肆无忌惮的卖乖撒娇,薄韧和父母的相处非常平淡。   他们很寻常地见了面,父母问薄韧,训练辛苦不辛苦啊?   薄韧说:“还好。”   父母说他晒黑了。   他说:“那肯定要晒黑的啊,大家都晒黑了。”   杨樵的家长都不在云州,他自己在旁边空站着,班主任过来关心了他几句,很快有学长家长来找班主任说话,杨樵就又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   “杨樵!”薄韧看到他落了单,叫他名字,招手叫他过去。   杨樵笑起来,快步上前。   薄韧的妈妈满脸惊喜,伸手拉住他,道:“杨樵你回来了啊?你爸调回云州来了吗?”   “薄叔叔,何阿姨。”杨樵先叫了人,才说,“我爸还在温河。”   他记得薄母的名字叫何静娟,也知道她在市三院当护士长。   薄父薄维文以前是大货车司机,这几天里薄韧对杨樵说过,薄维文今年注册经营起了一家小型运输公司。   薄维文和何静娟都笑着与杨樵说话,夫妻俩对儿子的这个好朋友是很喜欢的,杨樵这小孩从小就比薄韧要稳重,更听话,最重要的是学习成绩非常好,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年级第一名。   等父母关心完杨樵,薄韧对杨樵说:“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杨樵还没做出回答,何静娟也热情地邀约道:“去吧,我出来前就买好了排骨和鸡,晚上给你们俩都补一补。”   随后,家长们先行离开,学生们统一坐大巴回市区。   回程的大巴上,薄韧和杨樵理所当然坐在了一起。   “我还是别去你家了,”杨樵道,“你离家一周,叔叔阿姨给你做营养餐,我去添什么乱。”   薄韧道:“哟,才走了一年,学会跟我客气了?我家的饭你吃得还少了?”   杨渔舟工作忙碌,小时候的杨樵在放学时间落单,被薄韧带去家里吃饭的情况,已不计其数。   薄家父母对此都不介意,不是物质匮乏的年代了,谁家也不缺这一口饭,小儿子的好朋友又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给这样的小朋友添双碗筷,更是无所谓的事情。   承他们的情,杨渔舟休息时到薄家去感谢过好几次,每次都不空手,尽可能地表达谢意。   几次短暂的接触,让薄维文和何静娟进一步了解到了杨樵的家庭情况,杨渔舟夫妻俩一个是水利工程师,另一个是注册会计师,两人还都是九十年代初就读过名牌大学的本科生。   薄韧的父母都只读了中专,对高学历人才存有敬畏之心,尤其是薄父薄维文,更是有着极其严重的学历崇拜,原本他就很喜欢成绩优异的杨樵,在得知这小孩是“高知”家庭出身后,这喜爱更多了几分。   当天晚上在薄家吃饭,热腾腾的清炖鸡端上来,薄维文不由分说,就把两条鸡腿都掰下来,夹在杨樵的碗里。   杨樵一年多没感受薄叔叔的这种热情了,既感动也很有点不好意思,忙又要把鸡腿夹给薄韧。   “你吃吧,我不喜欢吃鸡。”薄韧夹了一筷子蔬菜,垂着视线,无所谓地说道。   他对杨樵吃两条鸡腿没有任何意见,让他去分这只鸡,他也会把鸡腿都给杨樵。   饭后杨樵要帮忙洗碗,被何静娟推了出来,让他去看电视。   薄韧下楼去帮妈妈丢了厨余垃圾,回来后在门口换鞋,听到薄维文在客厅里和杨樵对话,正问杨樵将来想考哪个大学。   杨樵说:“还没有想过具体的目标。”   “还是要早点确立目标。”薄维文提起了令自己非常骄傲的大儿子,道,“你们薄韬哥哥,在初中就想好了一定要考海津工大,有目标才会更努力。”   杨樵只得:“嗯,叔叔说得对,我也提前想一想。”   “你的成绩想上重本,肯定没有问题。”薄维文想起小儿子来,又变得忧心忡忡,“薄韧就不如你和你们薄韬哥哥,他就知道玩,从来没有目标,也不懂得努力,整天得过且过,到时候还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本科。”   杨樵自然是要回护薄韧的,说:“不是啊,叔叔,薄韧的成绩还是不错的……”   “那肯定是考不上啊,”薄韧打断了杨樵的话,趿拉着拖鞋从外面大步进来,大喇喇地坐在杨樵旁边,说,“我怎么没目标了?上云州职业技术学院,学习电气焊,就是我的目标。”   被小儿子听到自己在背后说他,薄维文本来有点尴尬,一听这话,又摆起脸色来,当着杨樵的面,也不想数落薄韧,但也不想理这酷爱耍贫嘴的小儿子。   何静娟正好收拾完了厨房,薄维文便起身陪妻子出去饭后遛弯,夫妻俩一起走了。   杨樵转头看薄韧,薄韧还有点余气没撒完,犟嘴式发言:“怎么了,我理想就是当个电工,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挺好的。”杨樵道,“问题是学电气焊当不了电工,只能当电焊工。” 第9章 偏科   其实薄韧成绩真的不算差,他们学校的初中部是省重点,高中部也是云州市重点高中,薄韧的名次在班里还算比较靠前,高中阶段只要保持住目前的情况,至少考上普通本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是和他哥哥薄韬、和他竹马杨樵比起来,这中等偏上的排名就不够看了。   他的哥哥薄韬,是一个父母眼中极其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学习超好,特别听话,非常懂事,而且从小就长得一表人才,性格活泼,情商在线,和杨樵这种略微“书呆子”的类型又不一样。   假如薄韬真是别人家的孩子,被父母拿来对比的时候,只不过是虚空索敌的攀比,偏偏这哥就生在薄韧自己家里,是只大他三岁的亲哥哥,从他能记事起,他就被哥哥比到了尘埃里。   薄韧把遥控按得飞快,连换了几个台,最后把遥控一扔,说了句:“烦死了。”   杨樵没有说什么安慰或鼓励的话,知道他并不需要这个,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道:“我得早点回去了,我家还没收拾,灰尘太大,刚回来睡了一夜,差点犯鼻炎。”   “你想什么呢?”薄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都已经回来了,还不速速留下侍寝,你居然还想走?”   杨樵:“……”   这话从小饼干嘴里说出来没什么,从眼前这位帅哥嘴里说出来,真是令人难为情呢。   “明天我帮你一起打扫,今天你必须睡我家。”薄韧拍板做了决定,不容拒绝地说,“不然我就要闹了!”   薄维文和何静娟对杨樵的留宿,很是习以为常,只并没有给与很多关注。   夜里,杨樵洗过澡,上了薄韧的床,还好床很大,他规矩地靠坐在一侧,有一种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感觉。   薄韧在另一边,正用杨樵的手机玩植物大战僵尸,很自然地挨过来,给杨樵看他排兵布阵种蘑菇,说着还把腿一抬,压在了杨樵腿上,这是在表达对好友的亲昵。   杨樵被他贴来蹭去,既觉得亲切,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对薄韧从来都没有超出朋友的想法,此时还是有点招架不住这么“主动”的薄韧——都怪薄韧现在的长相实在是……太逾矩了。   “对了,”薄韧想起什么,把手机丢在杨樵腿上,一骨碌爬起来,道,“有好东西给你看!”   在植物大战僵尸的BGM里,杨樵非常紧张。   这个年纪的男生,睡前所说的“好东西”,往往不是什么真的好东西,没准是什么坏透了的玩意。   薄韧跳下床去,到床下去摸索。   杨樵在这边茫然看着,看不出他要拿什么。   薄韧在那里神神秘秘,摸到东西后,对杨樵笑了笑,又不知道在床下捣鼓什么。   杨樵看他忙得够呛,莫名其妙地问:“到底是什么啊?”   “你看!”薄韧搞完了,一跃而起,把一只脚直接踩在了床上,那脚上穿着金红配色对钩logo的足球鞋。   “……”杨樵一下笑了起来,说,“帅!”   那鞋还很新,明显还没有穿出去过,薄韧索性穿着鞋上了床,和杨樵并肩坐着,说:“我哥暑假给小区两个小孩当家教,赚了点钱,我还以为他给自己赚的大学零花,结果走的时候给我买了这双鞋。”   “真好看啊。”杨樵由衷地说道,“薄韬哥对你可真好,我怎么就没有一个好哥哥。”   薄韧面现得意,把两只脚尖并起来,又分开。那双鞋是真的很帅。而薄韧的那双腿也是真的很漂亮,他没长高的时候,杨樵就常常如此觉得了,他很喜欢踢球,运动让腿部的线条美和力量感都恰到好处。   杨樵说:“等我以后赚了钱,也给你买球鞋。”   薄韧笑了起来。当他笑起来时,那眉眼弯弯和嘴唇翘起来的角度,还是带着熟悉的稚气,对杨樵来说,这份稚气很好地中和了具有压迫感的英俊。   于是杨樵也笑了起来,感到一阵轻松。   薄韧侧身横在床上,把小腿悬在床边,自然地仰面躺下,枕在杨樵的腿上。这动作极其自然,像过去一年的分别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一直是这样亲密无间。   杨樵想了想,把眼镜摘了,随手丢在枕边。   这是一个他悄悄尝试的小技巧,只要他看不太清楚,薄韧的颜值对他就没有作用,有利于他透过现象看本质。   薄韧长成什么样的帅哥也好,本质上还是杨樵最熟悉的那个薄韧。   薄韧没把这个细节放在心上,他枕着杨樵的腿,出神片刻,感慨地说:“知道你转学走了那一天,我回家以后,就这么躺着,哭了一场。”   “胡说,”杨樵道,“去年这还是薄韬哥的床,你跑到他床上哭什么?”   薄韧以前的房间是另一个小房间,这一间属于哥哥薄韬,薄韬上大学走之前,把更宽敞的这一间让给了弟弟。   薄韧不满道:“不要在意这种细节。我正抒情呢,你不要抬杠。”   杨樵是在逗他玩,说:“好的,你为我哭了,然后呢?”   薄韧说:“就哭了一小会儿,不长,最多五分钟,有可能还不到三分钟。”   杨樵道:“不是要抒情吗?对我就只有三分钟的情吗?”   “我只哭了一会儿,不是因为我不难过了。”薄韧又有点难过,说,“是因为我忽然想到,你不在的时候,根本没有别人会来哄我。”   杨樵刹那也难过了起来,差一点也要哭了。   他和薄韧在相处的这么多年里,一直都是彼此最坚实最可靠的伙伴,自幼年起给与对方的陪伴,有着双方亲人都无法取代的特殊意义。   在他们分别的这一年里,薄韧一定也有过很多个无比孤独的时刻。   同时杨樵也有点庆幸,还好没戴眼镜啊,还好现在看不清楚薄韧的脸,不然谁能受得了大帅哥突然搞这种煽情袭击?   关灯入睡前,薄韧想起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没有说。   “你要是再一声不吭地去哪儿,又不和我说,”薄韧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杨樵答道:“知道了。”   秋风扫落叶,把夏天吹得了无痕迹。   高中生们正式开学,开始了新生活,于他们面前展开的青春画卷,既波澜壮阔,又着实匆忙。转眼就到了高一入学后的第一次期中考。   明天就要考试,今晚的晚自习上,薄韧不像平时写完作业就睡觉和玩耍,而是在疯狂地临阵磨枪,课间休息时,他都还抱着政治和历史课本,一目十行地速读速背。   “我去,”坐他前面的邹冀一回头,说,“这么用功啊兄弟?”   薄韧在沉浸式默书,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邹冀仔细看了看,发现薄韧面前摊开的政治书上,那笔记的字迹分明是杨樵的。   杨樵写得一手好字,每处笔记都做得很整洁,单看每个字又笔锋俊逸,很是洒脱。薄韧写字就只是工整,仔细一看,单字犹如是狗啃出来的。   “你看完了给我也看看,”邹冀见薄韧有学霸帮画重点和提供笔记,好生羡慕,痴人发梦地说,“杨樵做的笔记,没准能助我政治及格。”   杨樵从教室外面进来,提着两个打满水的乐扣杯,看到邹冀在对薄韧叽叽咕咕,而薄韧不为所动。   “别浪费口水了,”杨樵提醒邹冀道,“他背书的时候特别专注,一般听不到别人说话。”   他坐在薄韧身旁的位子上,把那两个一样的水杯并排放在他们桌子的正中。   班主任对于班里的座次不太在意,只交代给班干部,出于保护视力的目的,每过半个月让同学们调整一次即可。   薄韧和杨樵自发地结成了同桌,被薄韧无情抛弃的邹冀也不在意,转移到了他俩前排,还能和臭味相投的薄韧就近一起玩耍。   “还真是知识改变命运呐,”邹冀怀疑地吐槽道,“学习竟能让他一秒变成聋子?”   杨樵道:“真的。”   他为了证明给邹冀看,转过来对薄韧说:“饼干,小饼干?喝水了,你喝不喝水?”   这招猫逗狗一样的口吻,薄韧居然毫无反应。   平时如果叫他这个雅号,他立刻就要来捂嘴了,不是太喜欢被提起初中曾是个小矮子的黑历史。   邹冀啧啧称奇,他和薄韧同班了三年,还没见识过薄韧竟还有沉浸式汲取知识的一面。   杨樵自然是一清二楚,没人比他更了解薄韧。   薄韧小时候启蒙是从阿拉伯数字开始,口算心算,还会打算盘,到得上幼儿园才开始试着学第一个汉字,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后来偏科一直都极其严重,文科丝毫不开窍,特别是政治历史课,老师在讲台上刚一张嘴,他就秒睡。   但他有个很厉害的地方,考前一天突击温书,全神贯注地把学过的文科教材看一遍,凡需要背诵的知识点就都能记住,到考场上唰唰作答,如有神助。   邹冀只知道他虽爱玩但成绩一直还可以,只当他是格外聪明,却不知道他竟有这项超能力,听杨樵说了后,羡慕得直要流口水:“真有这么神奇?”   杨樵无奈道:“最神奇的是,一出考场,那些知识点他就立刻忘光了。”   他猜测应该是这样,薄韧不懂那些史政知识点是什么意思,更没有融会贯通,只是凭借超强记忆力,短时记住了而已。   不过这已经让邹冀万分向往了,考完忘了有什么关系,考场上能作答就很厉害了。   “他会聋到什么时候?”邹冀的同桌在旁好奇问道。   “等他看完书就好了。”杨樵道。   邹冀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对同桌说:“想不想看邹大夫妙手回春?”   同桌笑着做“请”的手势,道:“您来,神医来。”   “杨樵,”邹冀连声唤道,“杨樵杨樵杨樵。”   在背书的薄韧眉头轻轻一皱。   杨樵正在喝水,吞了才回应邹冀道:“嗯?”   邹冀说:“一会儿放学去我家玩啊,晚上就睡我家,和我睡。”   杨樵:“啊?”   他如今还是自己一个人在云州,薄韧常常邀请他到自己家去留宿,只因何静娟经常要上夜班、薄维文夜里也会出车,晚上他俩可以互相作伴,而且薄韧家离学校也更近一些。   两个人整天都在一起,关系好得四周皆知。薄韧平时和别人不会那样,一对着杨樵就总是黏黏糊糊,表现出两副面孔。   男生们很清楚他俩是总角之交,比别人更近一切是理所当然,却也常拿这事来说笑,“背背山”之类的词也说过。   当然他们普遍并无恶意,甚至是出于喜爱,薄韧一如既往的在男生中很有人缘。只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开玩笑,总是没有什么分寸。   薄韧本来就不在乎,每次被开了玩笑,还会故意去和杨樵贴贴,显得更亲密几分。   数次过后,原本对这种玩笑避之不及的杨樵,也渐渐习惯,获得了免疫力。   “以后和我混,不要和薄韧好了。”邹冀“深情款款”地对杨樵抛媚眼,说,“我偷电瓶车养你啊。”   杨樵差点喷水。   薄韧短暂地恢复了听觉,冲邹冀喝道:“是不是想死?我马上成全你。”   邹冀哈哈大笑,冲同桌挤眉弄眼,同桌也乐不可支,邹神医一秒治好了“聋人”薄韧。   薄韧知道是在闹着玩,但还是很不爽,飞快地把政治书看完的那页翻过去,而后抬手对着邹冀画了个圆,道:“趁我不注意就想勾搭我老婆,看我画个圈圈诅咒你。”   邹冀和同桌嘻嘻哈哈,笑倒在前面。   “……”杨樵一副扑克脸。   他不但对这帮直男的弱智玩笑免疫了,最近对薄韧的长相都开始逐渐免疫了。   薄韧这家伙,通过孜孜不倦的低幼行为艺术和克制不住的满嘴跑火车,迟早能让杨樵对他的英俊外表彻底完成祛魅。   总有那么一天,而且这一天越来越近了。——杨樵心想(握拳)。 第10章 童年   期中考一连进行了三天,第三天下午最是轻松,只考最后一科信息技术,考时一个钟头,一点半开考,两点半收卷,结束后,本次考试的所有科目就全部考完了。   云州十一月初已经是深秋,午后却还不太冷,阳光很温暖,室外比室内还要更舒服。   考完试的高一学生们无所事事,只想轻松玩闹一番。今天已经通知过不上晚自习,学校考虑到还是工作日,倘若提前放学生们离校,部分小孩有可能出去惹是生非,就要求到了放学时间再开校门。   男生们在教室里观望了一会儿,确认老师们正忙着改卷子,无暇来理会他们,说让上自习课也只是口头要求,并不强制。   于是一伙男生犹如一群脱缰野狗,狂野地跑去了操场,一部分跑去一侧的篮球场,薄韧等人则冲到绿茵中央踢足球。   开学两个多月,薄韧已经成了这届新生里的足球“明星”,高二高三踢球的那帮学长们也常叫他一起玩。   今天就只有同级的男生们一起踢,因为人少,杨樵起初也充数上了场,不到十分钟,还是撤了下来,戴着眼镜踢球不安全,摘了他又实在看不清,无奈只好退到场边,换了另外的同学上去。   薄韧远远冲他喊:“休息日陪你去配隐形!”   杨樵刚疾跑了一阵,还有点喘,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管自己,专心玩吧。   薄韧朝场中跑,又对旁边其他人说:“杨樵长传是很厉害的!眼睛妨碍了他的发挥!”   罗林也在足球场上,结束军训后回来上课,因他在军训中展现了团结友爱和热心肠,被同学们一致推举当上了班长,也因为在军训中和薄韧“不打不相识”,一聊之下都很喜欢体育运动,现在课余也常和薄韧一起踢球。   他听到了薄韧那句话,也冲场边正要坐下的杨樵大喊:“那就要快配隐形啊!最缺的就是长传好手了!”   “好!马上去!”杨樵胡乱应了一声,盘起腿坐在绿茵场边,喝了水,又看薄韧他们玩,时不时拍手为他们喝彩一声。   他长传曾经算是还可以,但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小学生再厉害能有多厉害?薄韧纯粹是护短,强行给他贴金。   薄韧非常喜欢踢足球,每周都会来玩三四次。而杨樵也能三脚猫地踢上几下,都是因为从前要陪他玩才会了。   在场边坐了一会儿,运动后的燥热被抚平,风吹得又有点冷,杨樵从旁边随意堆放的男生外套里翻找出了薄韧的衣服,给自己穿上,才觉得暖了一些。   陆续又有高一同学从教室出来,到操场晒太阳,吹风,看球。   篮球场背阴,因此众人也多坐在了绿茵场边,围绕着杨樵。观众渐渐变多了,也不都是本班同学,不过同年级彼此多少都面熟,一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聊天。   其中有一个男生,初中和杨樵是同班,升入高中后分到了别的班里去,和杨樵聊了几句以前的老同学,问起杨樵:“你以前那个QQ号是不是不用了啊?给你发消息都没回过我。”   杨樵道:“那号早被盗了,我后来又重新申请了一个。”   那男生掏出手机来,要加杨樵新号。杨樵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来,两个人互加了QQ。   拥有智能手机的高中生还不多,一个班里最多只有三分之一。旁边有同学便挪过来看他俩玩手机。   杨樵手机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大方给他们看。他相册里都是随手拍的风景,偶尔有一两张自拍,或是和薄韧的合影。   平时杨樵很少翻看相册,现在和大家一起看,忽然发现薄韧不太上相,他本人比照片里要好看很多,静态照片看起来只是有点小帅的男高中生,和此刻正在球场上活跃的动态真人不能同日而语,动起来的薄韧,气质都会变得不一样。   杨樵现在穿着他的外套,隐约能感知到那种不一样,是混合了薄韧家惯用的花香洗衣液,还有弥漫着青春气息的淡淡荷尔蒙。薄韧的可爱是生动活泼的,仿若簇蔟热烈的鲜花,在洒满阳光的田野上摇曳。   屏幕上方又有QQ消息弹出来,是没和大家一起出来玩的邹冀,他在线上问杨樵:你们还在踢球吗?   杨樵回答他:是,你去哪了?   邹冀说:我现在去操场找你们吼。   一位同班男生看到杨樵的QQ昵称叫“木头”,笑问:“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初中就和杨樵是同学的那个男生,对此事是半个知情人,杨樵以前被盗的那个号也叫“木头”。不等当事人杨樵回答,这男生就替他答道:“就是你们班薄韧给他起的啊,薄韧那时候去我们班玩,杨樵对我们介绍他,说是三班的小饼干,他就恼了,以牙还牙地报复起来,说杨樵是我们一班的小木头。”   众人都隐约听说过薄韧的“黑历史”,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那男生又笑着说:“当然我们班的人不这么叫杨樵,我们要尊称他一声木头哥。”   等大家笑声淡了,杨樵才补充道:“其实还因为我反应慢,才说我像块木头。”   男生们一时哗然,道:“你还反应慢?月考你好几科都是满分,谁敢说你反应慢?”   杨樵一指正驰骋球场的薄韧,道:“也是他说的。”   一众同学们完全没觉得杨樵哪里反应慢了,不只表现在卓越的成绩上,日常中的杨樵也常常表现得很聪敏慧黠。   大家反而一致认为薄韧总是很着急,做什么事都要一阵风地去做,等不了片刻,完全活在当下的一个人。   不过杨樵的迟钝并非薄韧的误解,只是那些迟钝时刻,只在薄韧面前表现得比较多。   而当杨樵不和薄韧强绑定,不以“薄韧的亲亲竹马”形象被薄韧强行带入众人视线时,他个人的独立属性是“安静,高智商,似乎腹黑,但肯定无害的学霸”。   学生们对这款同学,常常抱着几分崇拜感和距离感,大部分时候尽量只远观。   现在就属于少部分时候,双方都卸下了学霸光环和滤镜,无所顾忌地在一起玩耍。   又有同班男生开玩笑,来“挑拨离间”,对杨樵道:“饼干一定是背地里嫉妒你很久了,才故意这么说你,这种行为叫PUA。”   还有好几个人笑着附和:“就是,肯定是在PUA你了。”   “啊?”杨樵一脸惊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吗?我现在才反应过来。”   “……”男生们安静数秒,忽然理解了他是在表演“反应慢”,一下又哄笑起来。   薄韧听到这边好不热闹,非常好奇,趁没人传球给他的空档,兴冲冲跑过来问:“什么事那么好玩?”   杨樵还没回答,男生们抢答道:“杨樵啊,你们家杨樵最好玩了!”   “?”薄韧短暂疑惑,很快伸出手指,飞速把男生们指了一圈,威胁道,“都离我老婆远一点啊!”   那边罗林却是要传球给薄韧,薄韧见状赶忙急转弯式跑回,险些打滑,一副要球不要“老婆”的狼狈模样。   男生们哈哈大笑。   杨樵觉得这很无聊,跟着一起敷衍地笑了两声。   “我来了。”邹冀来了,提了一大包好吃的,招呼众人,“嗟!来食!”   众人在零食面前毫无气节,也毫不客气,欢天喜地上来瓜分了那一大包零食。   邹冀自己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挨着杨樵坐下,从外套里摸出预留的小熊饼干和吸吸冻,把饼干给了杨樵。   杨樵一边吃饼干,一边关心他:“你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他哀怨地看看杨樵,开始一吐苦水。   考完试后同学们都在放松地休息,邹冀没和其他男生一起来操场,而是留在教室里,鼓起勇气想找顾遥玩,还特意去给顾遥买了零食,但零食和他本人一起,遭到了顾遥的礼貌拒绝。   杨樵奇道:“你从哪看出来顾遥爱吃零食的?”   邹冀吸溜着那支吸吸冻,说:“这都很好吃的啊,会有人不喜欢吗?”   “所以这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杨樵道,“你要讨好接近人家,不是应该投其所好吗?怎么用你自己的爱好去讨好别人,能被你讨好到才怪。”   邹冀若有所思,很快说:“你谈过恋爱吗?和女孩搞过暧昧吗?就来教我了。”   他实际上是听进去了,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改变策略。   看他一副呆傻思索的模样,杨樵也不管他了,转过头看薄韧踢球。   薄韧踢球一贯是很好看的,即使是过去还当小饼干的时期,一旦上了绿茵场,也是一个能拥有很多帅气时刻的男孩。   杨樵当然没谈过恋爱,更不可能和女孩搞暧昧。   他刚才对邹冀说那话,是基于社交常识的意见。同时他也有过成功的实践。   若干年前,刚上幼儿园,他很想和班里那个叫薄韧的小孩一起玩,悄悄观察了薄韧的好恶和习惯。薄韧喜欢吃苹果,不爱吃梨,爱吃小面包,不爱喝牛奶,所有玩具里最喜欢的是球,睡醒后第一时间要人抱抱,不然就会哭。   杨樵凭借投其所好的策略,顺利成为了薄韧的好朋友。   但是?杨樵完全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那么想和薄韧玩?完全不记得了。   踢了半下午球,放学时间,校门开了,一伙人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薄韧过来,杨樵要把穿他的外套脱下来还他。   “你先穿着吧,”薄韧浑身散发着运动后的热气,道,“一会儿到车库里再给我。”   杨樵就依旧穿着这件于他而言稍大一点的外套。   薄韧又道:“你都三天没和我睡了,今天去我家吗?去吧。”   杨樵道:“去啊。”   他如今不再是过去的小学生、初中生,也会担心去别人家太多,有可能遭到薄韧父母的讨厌。不再像过去,薄韧一发出邀请,他就不假思索地去了,现在是间隔几天才会去一次,还学着大人的模样,时常买些水果牛奶,也积极帮忙做家务。   薄韧就觉得杨樵是想太多。   他爸妈不知道多喜欢杨樵。杨樵如果肯加入他们这个家庭,薄维文一定会连夜赶回老家烧香祭祖,因为那意味着他们又能拥有一个能考上名牌大学、光耀门楣的家族紫微星。   而薄韧自己,届时就又获得了去扮演牵马书童的大好机会呢呵呵呵呵。   到学生车库外,薄韧从入口进去取电瓶车,杨樵直接走到出口等他。   罗林和一个杨樵不认识的男生一道,各自骑着辆山地车,并排从车库里出来,罗林冲杨樵吹了声口哨,问:“又等薄韧呢?”   杨樵道:“是啊,明天见。”   “明天见,先走了!”罗林也没停下,骑着车从杨樵面前经过,挥了下手。   两人过去后,罗林身旁那男生问罗林:“是你们班的吗?”   罗林答道:“对,他是薄韧的老婆。”   “那是个女生吗?”那男生认得薄韧,诧异地回头打量杨樵。   罗林自以为开了很成功的玩笑,骑在车上还乐不可支。   杨樵还穿着薄韧略大一号的外套,正低下头玩手机。   北方冬日里白天短,傍晚五点多太阳就已西沉,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的脸,银边镜框架在挺拔的鼻梁上。无论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女生的模样。   罗林已经朝校门外骑出去了。那男生单脚撑地停下,冲杨樵吹了声口哨。   杨樵以为还是罗林,转头看过来,和男生一对视。   那男生也没有说话,又骑车走了。   莫名其妙。杨樵茫然地想了想,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人,从没见过。   薄韧骑车从车库里出来,见杨樵好像在看什么,就也顺着他的视线朝校门方向看过去,恰好有两个女生正说笑着出门,单从发型和侧颜看起来,是两个漂亮的女同学。   “哎!”薄韧把电瓶车急停在杨樵面前,佯装不满道,“怎么自己偷偷看美女?要看也应该等我来了再一起看。”   “……”杨樵脱了外套给他,道,“下次一定。”   回家路上,薄韧骑着电瓶车,后座载着杨樵。   深秋的傍晚比白天冷多了,杨樵把两手插在薄韧上衣的衣兜里。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杨樵问薄韧道,“我们两个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薄韧说:“记得啊。”   杨樵是随口一问,以为薄韧必然不记得了,听到这个答案,心道不好,当年自己仿佛小舔狗的事,薄韧居然还记得?   薄韧却道:“我主动找你玩的啊!你刚开始根本不理我!”   杨樵:“啊?”   “啊什么啊?”薄韧道,“第一天我找位子坐,看你自己,就问你,我能不能坐你旁边啊?你当时还挺酷,回答我说不能,你说你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杨樵冏冏有神道:“还有这事吗?你别编来骗我啊。”   薄韧道:“骗你是小狗。”   杨樵问:“然后呢?”   薄韧说:“我很有骨气的,当然就不理你了啊,你想自己待着就自己待着吧,后来……”   薄韧止住了。   杨樵说:“后来怎么?”   薄韧说:“忘了。”   他可没忘啊!是现在说出来有点丢人。   杨樵装小酷哥,不理他,也不让他坐自己旁边,薄韧很不高兴,还有点记仇。   到午睡的时候,杨樵被老师带去上厕所还没回来,薄韧也有点想上厕所,憋不住了,左思右想,恶向胆边生,爬起来尿在了杨樵的小床上……   三四岁的小孩,那可真是全方位的离谱。薄韧自己的行为很离谱,杨樵回来后也很离谱,不知道怎么杨樵那小脑瓜子一抽,居然误以为是自己弄湿了床,第一天上学,他也不敢和老师说,站在那里对着湿了的小褥子抹眼泪。   薄韧的良心现长出来了,叫杨樵过来,让他跟自己一起睡。杨樵就挤在薄韧的小床上,俩小孩脸对着脸,薄韧还装好人呢,替杨樵擦眼泪。   那之后,杨樵就对他很好了。   薄韧:“……”   他是真的快把这事忘干净了,被杨樵这么一提醒,记忆大复苏,全都想了起来。   那时候自己还不到四岁,小小年纪,怎么会这么坏?靠啊,薄韧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是个人面兽心的天生恶童!   到家楼下的车棚,薄韧存电瓶车,杨樵站在旁边等他。   他很是羞惭地看了几眼杨樵。   杨樵道:“怎么了?忘带家门钥匙了吗?”   薄韧道:“没有,我哪有那么粗心。”   他决定对杨樵好一点,弥补自己小时候干过的恶事,虽然他认为自己对杨樵一直就都很好,也许还可以更好一些。 第11章 未来   何静娟护士长今天上小夜班,下午五点半到岗,凌晨十二点半下班。薄维文本来是应该在家的。   薄韧带着杨樵回了家,发现家里没人,客厅茶几的烟灰缸下压了三十块钱,薄维文还留了张字条,让儿子自己到外面吃晚饭,他去修车了。   薄韧把钱收了起来,去翻了翻冰箱看有什么,说:“我先冲个澡,出来做炒面吃,好不好?”   他是个很节俭的高中生,除了踢球外,没有别的爱好,打游戏从不考虑氪金,物质上不和同学攀比,偶尔得了零花钱,能不花就不花。   杨樵见过他的存钱铁盒子,零零散散多是五块十块,还有硬币,一张大额都没有。   “我还有钱,”杨樵说,“我们出去吃吧。”   他有足够的生活费,远在南方的妈妈也时常往他卡里打一点零花钱。   “你也省着点花。”薄韧道,“怎么?我做的不好吃吗?你还嫌弃上我了?”   杨樵就也不再反对了。薄韧会做些家常简单菜式,手艺一般,但还是能吃的。   夜七点,厨房里叮叮咣咣了半天,薄韧炒了一大锅面,打进去六个鸡蛋,还切了胡萝卜丝、洋白菜丝一起翻炒,今天发挥还真可以,卖相竟然很不错。   他满意地把锅端出来,整锅放在餐桌上,又拿了两个碗和两副筷子,才招呼在房间里安静看书的杨樵:“来食!”   杨樵吃了一碗,又加了多半碗,放下筷子,饱了。   薄韧见他不吃了,把那锅挪到自己面前,就着锅把剩下的面全吃了。他还在持续疯长,前几天学校组织体检,他已经超过了一米八。   杨樵看着这画面有点发愁,一方面他觉得薄韧是真的很帅,赏心悦目极了,另一方面又觉得薄韧现在很像天蓬元帅。   吃过饭后,杨樵主动去洗碗,薄帅终究还是把自己给喂撑了,瘫在沙发上看中央台的天气预报,马上要降温了,冬天即将来临。   等杨樵收拾完进来,薄韧忽觉得这个场景非常熟悉,不就是何静娟和薄维文的日常?   “老婆,”薄韧有感而发道,“我们这分工,还真像两口子似的。”   杨樵却紧紧拧着眉,道:“谁要是真跟你过日子,会咸得齁死。”   那炒面太咸了!   两人这一晚上疯狂喝水。   带来的后果就是频繁起夜。   杨樵晚上起来好几次,其中一点左右那次,还在客厅里遇见了薄韧的父母刚回来,薄维文修完车后,去接了下夜班的何静娟。   杨樵还想和叔叔阿姨打招呼,何静娟忙摆手,让他快进去睡觉。   同样喝了很多水的薄韧这一晚睡得死沉,杨樵是认真在担心,这家伙别尿了床。   临天亮前,杨樵还做了个自己在洪水中载浮载沉的怪梦。   早上醒来,薄韧仰面大睡,被子被踢得只盖住了腰以上的部分。   杨樵第一时间在床上摸索,还好是干的。但薄韧显然只是睡得死沉,液体都在膀胱里憋着,因而晨起的反应比平时更加明显。   杨樵刚戴上眼镜,就看见了,他已经能做到对此熟视无睹,内心毫无波澜,最多的想法是:冤枉女娲娘娘了,她造人还是遵循了科学,薄韧的发育虽迟但到,还很全面。   杨樵起床后去洗漱,刚洗干净脸,还没擦,只穿着短裤的薄韧一头撞进洗手间来,几步冲到杨樵侧后方的坐便器前,摆出站位。昨晚喝了太多水,存量惊人,声音非常大,薄韧进来得过于着急,还没有关门。   外面厨房里有点动静,何静娟正在做早饭。   杨樵认为这声音让女性长辈听到,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你控制一下力度啊!”杨樵道,“坐便器都要碎了,买个新的也不便宜。”   薄韧刚醒,脑子还发蒙,道:“什么不便宜?”   杨樵已经出去,在外面把门带上了。   薄韧这才后知后觉,明白究竟是在说什么,垂眸看了看自己,一时颇为自鸣得意。   再过两个多月,他就要十六周岁了,也是到了懂些人事的时候,通过生活中的粗略观察,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的条件得天独厚,目前还没有春心萌动地喜欢上什么人,对男女之事也一知半解,但是了解到自己比别的男生都更厉害,就是会有一种本能的开心。   同学中已经陆续出现了几对早恋的情况,薄韧遇到漂亮可爱的女生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去搞早恋的兴致却不高,他并没有遇到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孩,也没有青春期常有的因悸动带来的寂寞感,习惯了每天和杨樵形影不离,生活中暂时好像没有什么缺憾,因而也没有产生找女朋友的需求。   大概是人以群分,和薄韧玩得很好的男生们,也都没有去和女孩谈恋爱,一堆男生整天混在一起,踢球、打游戏、开些智障玩笑,在傻乐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好友圈里,邹冀竟是唯一一个试图展开早恋活动的崽,只是这尚属邹冀单方面的活动,且开展得不太顺利。   邹冀心仪女同学顾遥,早已成了全班公开的秘密,他几次试图和顾遥建交,都遭到了顾遥的礼貌婉拒。   顾遥的入学学号是六号,成绩很不错,性格开朗但不闹腾,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也很有性格,是那种和谁都能友好相处,但和谁走得都没那么亲近的类型。   “女神啊,她真的是女神。”邹冀反过身来坐着,双手托腮,手肘撑在后排薄韧的桌上。   因为顾遥的座位在更后面,他这样能一边倾诉心事,一边偷偷看他的女神。   薄韧正和杨樵一起看已经评分完毕而下发的期中英语卷子,杨樵在给薄韧解析他严重失分的完形填空题。   邹冀道:“你们倒是理一理我啊,什么时候不能学英语?非要急在这一时?”   杨樵抬眼看他,道:“你卷子呢?考了多少分?”   邹冀从自己桌上把卷子拿过来,展开给他俩看,满分150分,邹冀考出了全年级都难得一见的45分。   “……”杨樵本来是想,捎带手也给邹冀看看丢分都是什么情况,一见这分数,根本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啊。他当即知难而退地闭了嘴,决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刚才是我发的卷子,”薄韧对邹冀无情地宣布残酷的现实,“看到了你女神的分数,145。”   杨樵同情地说:“这很可能是她不想理你的原因之一。”   “把很可能去掉,一定就是。”薄韧又对邹冀道,“你看我和杨樵,为什么我们两个如此恩爱,因为我考113,他考141。”   邹冀没懂,道:“怎么个意思?”   杨樵也没懂,但直觉让他并不是太想听薄韧的解释。   “你们都不够fashion了吧?”薄韧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一对分数,预示着我和杨樵会1314好下去。”   邹冀:“……”   杨樵:“……”   两人都被这时尚的烂梗震惊到了,受到了强烈的精神污染。   邹冀浑浑噩噩地转回去坐好。   杨樵满脸麻木,说:“你够了啊,没事就搞这些无聊的笑话,搞明白这词组是错在哪儿了吗?”   薄韧玩了个土俗梗,把自己也给土到了,大脑一片空白,已然忘了刚听过的讲解,忙端正态度,道:“没明白,请木头老师再赐教一次。”   杨樵又给他讲了一遍,头疼道:“你初中英语不是还挺好的吗?怎么现在落成这样?”   薄韧被说了也有点不太高兴,过了片刻说:“你说的是初一初二,到初三我英语就不行了,又没人教我。”   简直了,这时候翻旧账,杨樵道:“这也要怪我吗?”   薄韧无理取闹道:“不怪你怪谁,就怪你,你还不服气吗?”   “服气。”杨樵只好说,“你快把这几个词组分清楚,下次不要再错了。”   薄韧道:“那你求求我。”   杨樵道:“我求求你了。”   邹冀和同桌一起慢吞吞地把头转过来,表情诡异地看着他俩。   “看什么看?”薄韧理直气壮道,“没见过搞基吗?”   邹冀和同桌又飞快地转了回去,在前面嘻嘻哈哈地笑。   杨樵这下是真服了,早晚要被薄韧给害死,道:“我求求你了,说话前过过脑子行不行?怎么什么歪话都说,一天到晚在胡说八道。”   薄韧完全不在乎,专心地把那几个词组狠狠一通辨别,牢牢地分清楚并记住了。   今天各科分数发布,卷子也都陆续发了下来,杨樵依然是本班第一名,薄韧从入学的二十名退步了三个名次。邹冀的成绩就非常稳定了,入学是倒二,期中还是倒二。   当天如天气预报所说,降了温,一夜北风紧,温度迅疾地降到了零下。   其后整个冬季,一直到来年春暖的几个月里,薄韧没有骑电瓶车上下学,改成了坐公交通勤。   元旦过去后,离期末、寒假和春节越来越近,杨樵开始担心起一件事,他的父亲杨渔舟,今年会回云州来过年吗?   十二月底时,他和杨渔舟通过一次电话,父子俩在通话的短短两分钟里,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保持着缄默,等待对方先询问或是先倾诉。   关于是否回来过年的问题,杨樵问了,杨渔舟给他的回答是:“我争取一下,尽量回去。”   杨樵对杨渔舟还是很想念的,也希望杨渔舟能回到云州来,温河的自然条件和生活条件都太差了,工作队的日常也很辛苦,如果父亲能结束工作回到云州,至少能回来休息一段时间,从健康层面来说是很好的。   可他又隐约担心杨渔舟只回来匆匆地过一个年,想到寒假中要和父亲同处一室,每天从早到晚都要碰面,他又有点恐惧。   小时候他总是很渴望父母的陪伴,希望他们之中不管是谁,能像别的父母那样,花费更多的时间来陪自己的小朋友生活,读书,一天天的长大。那时候没有得到,现在也没有了这种需要。   特别是经过了去年一年后,现在他常常觉得,他和父母这三方,维持这如今的现状也很好,各过各的,清楚知道心里都在深爱着彼此,同时也保持体面的距离。   “想什么呢?”薄韧伸手揪了揪杨樵的耳朵。   他俩在上学的路上,公交车摇摇晃晃,云州公交的乘客不多,即使早晚高峰时间,公交车里也不会太拥挤,虽没有空座,中间过道也只零星站着几个人。   杨樵正发呆,望着车窗外想心事,被薄韧扯得回神,道:“别老是动我耳朵。干什么?”   薄韧神秘地凑到他耳边,说:“你看最后面,右边,你看那两个人。”   杨樵装作换只手去抓扶杆,侧身瞥了一眼薄韧说的位置,那里坐着两个一看就是赶早八上班的年轻人,靠窗那个在打瞌睡,困得东倒西歪,外面那个在玩手机,手机连着一副插线耳机,两人分戴着左右耳。   就是很普通很常见的两位乘客,薄韧让他看什么?   杨樵正莫名时,公交到站,司机急踩刹车,后排打盹那一位朝前一栽,差点撞到头,幸好玩手机那位眼疾手快,伸手一挡,顺势把打盹那位的脑袋托回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   杨樵:“……”   他没有男同雷达,他不认识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同,从来没有见过和发现过。除了他自己。   这对年轻人有可能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邻居,或是合租室友。也有可能,就是。   杨樵冷静地看了一眼薄韧。   “怎么了?”他问,“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薄韧反而被问得一怔,道:“没什么问题,你怎么这么问?”   杨樵道:“那你让我看什么?”   “你怎么了?”薄韧察觉到杨樵有一瞬间的不对劲,道,“这么不喜欢我揪你耳朵?那我以后不了。”   “没有。”杨樵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极力正常起来,问道,“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薄韧道:“没什么。就是一回头看到了,感觉像看到了十年后的我和你。”   说着他笑起来,现在和杨樵一起上学,十年后和杨樵一起上班,这是他想象中的未来,他觉得非常美好。   杨樵也笑了一下。   十年后啊。   十年后,他一定永远离开了云州,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杨樵这样想着,心里感到很悲哀。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他过着怎样的生活,幸福或是不幸,圆满或是孤单,身边都不会再有薄韧了。   薄韧还以为是自己揪了杨樵耳朵这个行为,惹得杨樵不高兴了,又飞快想出了烂梗,想要逗杨樵笑。   “我和你说个秘密,你肯定不知道,”薄韧道,“咱们班有三个人暗恋你呢。”   这一下杨樵是真蒙了,镜片后的双眼睁到了最大,震惊的瞳仁里倒映出薄韧不怀好意的笑脸。   “不可能。”杨樵惶恐地问道,“谁?”   “这三个人就是……”薄韧一手抓着扶杆,另一手的食指指向自己,已经憋不住要大笑了,说道,“我呀我呀我呀。”   从此刻起直到下公交,杨樵再没有搭理过薄韧,并且到站后一下车,他也没有等薄韧,自己飞快地走了。 第12章 早恋   杨樵的耳朵是揪不得了。   ——烂梗大王薄韧自以为是地得出了结论,好好好,以后不碰他耳朵就是了。   距离本学期期末考试的时间,只剩下半个月了。   薄韧提醒自己,要认真学习,要更用功,要比期中有进步。   他的期中成绩不算太好,也不算坏,保持了他多年来的中庸水准,父母都没有说什么,他自己有点压力。只因为每年春节,薄维文都会带妻子和两个放寒假的儿子回老家看望老人。   到时见到了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老家还有一大群一年到头只见一两次的亲戚,当然会问学生崽的成绩,每到这时,薄韧就会显得很没趣,只能年复一年的成为哥哥薄韬的陪衬。   他暗暗发誓要努力,然而到了政治和历史课,无论如何也还是听不进去,老师一开麦,他上下眼皮就打架。   这是命运让他偏科,人类都对抗不了命运的安排,何况他只是一块小饼干。   最后薄韧愉快地决定,还是执行老计划,到考前一天再突击文科算了。   今天上午第二节 历史课,他又睡着了,一节课睡了三次,每次约十五分钟。   醒来时已经是课间,二三节之间的大课间时长半小时,日常是要到操场集合做广播体操,这两天极寒天气,广播操也取消了。   薄韧左右看看,教室里睡倒了一大片,他身边的位子空着,羽绒外套还挂在椅背上。他猜杨樵可能是去了洗手间,怎么不叫醒他一起去?前排邹冀和同桌也在呼呼大睡。   薄韧伸了伸懒腰,又侧趴回桌上,他和杨樵的座位临窗,窗外即是走廊。杨樵正站在走廊的围栏边,和罗林以及一个男生,三人好像在聊闲天。窗玻璃上有点水汽,薄韧看不清楚第三人是谁。   他快速起身,拿了自己的羽绒外套,也没好好穿,随便披着,就跑去找杨樵玩。他一出教室门,罗林和那男生已勾肩搭背地一起朝另一边走了。   独留杨樵自己半趴在围栏边,望着楼下校园。   这几天很冷,走廊里冷冷清清,校园里也只有很少的人,并且都是很快步地经过,急匆匆跑回有暖气的室内。   唯有靠近教学楼的绿化丛里,有一个人影,薄韧看出那是个扎马尾辫的小个子女生。前几天下过雪,学校组织清理过积雪,绿化丛里的雪当然不必清理,那女生正在玩那余雪,已捏了一个小雪球放在一旁,又去捧了点雪。   薄韧倚着教室门框,看看杨樵,又看看楼下那女生。感觉杨樵看得很专注,始终没发现薄韧就在他斜后方的门口。   薄韧等得没了耐心,走到他身后,伸手想揪他耳朵,提醒他快注意到自己,忽又想起他不喜欢,改成掐他的脸。   杨樵冷不防被惊了下,猛地回过头,见是薄韧,才笑了一下。   薄韧认为他有心事,自己当然有义务要做树洞,便两臂从背后环着杨樵,说:“怎么了?不高兴吗?跟我说说。”   “……”杨樵像三明治的夹心,被夹在薄韧的胸膛和围栏之间,感觉怪怪的,表示反对吧,会显得更怪,他把脸转回去朝向外面,说:“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累。”   高中生们的轻松快乐很是珍贵,日复一日的疲累才是常态。   从早到晚加上自习有十节课,薄韧经常是困了就睡,杨樵只有课间和自习会稍稍打个盹。   “刚才和罗林一起那是谁?”薄韧道。   “高三的,”杨樵道,“找罗林有事。”   “啊,我知道是谁了。”薄韧恍然记起了是哪位高三学长,刚开学时还曾一起踢过两次球,但高三课程太紧张,后来就没再见过了,倒是记得他和罗林是邻居关系,“他好像是住罗林家楼上。”   杨樵心不在焉地说:“应该是吧,听到说让罗林帮他带什么东西回家。”   “嗯。”薄韧看杨樵没穿羽绒外套,道,“你冷不冷?”   他长得太快,何静娟给他买的羽绒服专门选大了一码,大点能耐穿些,披着就更像件大衣,他这时敞开它,把自己和身前的杨樵一起包了起来。   “……我我我不冷啊。”杨樵拒绝得太慢了,暗自懊恼。   那位高三学长,就是秋天在学生车库门口曾见过一次面的,那个口哨男。   当时这学长误解了罗林的玩笑话,最初还以为杨樵是女生。刚才还是他自己主动提起了这事,不然杨樵完全没想起曾经见过他。   这学长向杨樵问起薄韧去了哪,可他问出来的却是:“你老公薄韧呢?没和你一起?”   现在杨樵回想,那时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不好看。   男生之间互相叫“老婆”闹着玩,不是什么怪事,反向叫老公就不一样了,可以说非常奇怪。   随后那学长就被罗林拉着走了。   杨樵那口气也只好闷着,无处发作。   薄韧从侧面观察他,见他垂着眼睛,当他还在看楼下,道:“你是不是一直在看那个女生?想去玩雪吗?”   “啊?”杨樵没有在看任何人,只是单纯地发呆,视线很快锁定到了薄韧说的是谁,胡乱应了声,“啊,是挺有意思的。”   那女生已经完成了“作品”,捏了一个迷你雪人,从绿化带里出来了,两手捧着雪人,欢天喜地跑回了教学楼里,应该是要拿给朋友一起赏玩。   也是一个很生动活泼的人呢。杨樵被她的快乐感染到了,不禁笑了起来。   薄韧观察到了这个细节,心里莫名一动,忙又看楼下,那女生已经跑没影儿了。   杨樵从不和他聊女生相关的话题,他自己也不怎么爱说女生们的事,只偶尔提起哪个女明星长得好看,杨樵每次都会附和他,表示嗯嗯是很漂亮。   但杨樵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讨论过任何一个女生。   他以为这是因为杨樵沉迷读书,还没开那方面的窍。   遇到很漂亮的女同学,薄韧自然也会多看几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杨樵给与关注的次数就很少,薄韧一直当他是看不清楚,没反应过来有美女。   刚才堆雪人的那女生,就不是薄韧遇到会回头看的类型。   薄韧恍然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吗?”   “什么?”杨樵这才意识到薄韧是在问那一方面,霎那间表现出了对这话题的抗拒,道,“不要乱说!你离我远点好不?你不热吗?”   “怎么跟我还害羞啊?”薄韧退了半步,心里又生出了不满,说,“你怎么这样?你是要冲击名校的种子选手,绝对不能搞早恋。”   “……”杨樵回头看他,道,“你才早恋。谁要早恋了?”   “最好是真没有。”薄韧将信将疑,比划了个插眼的动作,道,“小心点,饼干watching you!”   “神经病啊你。”杨樵道。   薄韧立刻就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不满什么。   搞什么啊?他每天都和杨樵在一起,杨樵发生了任何变化都应该在他的掌握之中。   睡醒的邹冀从教室跑出来,看见他俩在外面,当即摆出一个骑摩托车的姿势,道:“WC、WC,走了走了,上车就走不用等。”   薄韧过去到他身后,做了个抬腿上摩托车的姿势,两人就骑着“摩托”去上厕所了。   “……”杨樵没眼看,转身回了教室。   “摩托”风驰电掣抵达男厕。   薄韧把他新鲜出炉的烦恼,在嘘嘘中对邹冀讲了一讲。   在他认知里,杨樵就应该是晚熟的,是迟钝的。   怎么能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木头也能偷偷长出少男心?这决不允许。   邹冀这一听不得了,嘘得都不顺畅了,破口骂道:“你神经病啊!”   薄韧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毛病,更没察觉这毛病日积月累,已经病入膏肓治不了了,还振振有词道:“他是我的老婆,我老婆思春,我居然不知道,这像什么话?”   “那怎么着啊?”邹冀道,“将来他要谈恋爱,还得找你申请吗?”   “当然了。”薄韧道,“我谈恋爱之前肯定也要先和他说一声的,这很公平。”   也有道理……有个屁道理。邹冀险些被带进逻辑的阴沟里,问道:“他要是不喜欢你女朋友,让你换一个呢?你怎么办?”   薄韧果断说:“不可能,只要我喜欢,他肯定支持我,反过来我对他也一样。”   邹冀道:“那还提前说什么说,这不是脱裤子放那啥,多此一举吗?”   “不是,”薄韧非常坚持,道,“这是必须有的环节,不然我和他这些年在干吗?白好了吗?你眨什么眼,听懂了没有?”   邹冀一想不明白就会飞快眨眼,诚实地说:“我完全听不懂。”   薄韧解释道:“我这么说吧,如果没有这个环节,那对我来说,他和你还有什么区别?”   邹冀一下懂了,伤心欲绝、目眦欲裂,悲愤道:“饼干呐,对你来说,我和他区别有这么大吗?”   “也还好吧。”薄韧也很坦率,道,“我不能没有他,有你没你倒是没太大差。”   邹冀道:“我……真想呲你一身啊。”   薄韧道:“来啊!谁怕谁啊!”   旁边路人同学大声制止不文明行为:“你俩是不是有病啊!!!”   薄韧和邹冀人模人样地回到教室。罗林正坐在薄韧的位子上,和杨樵说话。   “学长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那种说话很随便的人。”罗林来替邻居道歉,说,“他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呢。”   杨樵能说什么,只能装大度地说:“没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   “什么事?”薄韧过来,贴脸发问。   “没事,不要问了。”杨樵道。   罗林也觉得这事说出来容易增加尴尬,起身摆了下手,便回自己位置去了。   紧接着上课铃声响。   薄韧坐下,还不住打量杨樵表情,道:“到底什么事?不要瞒着我。”   杨樵扯了个不痛不痒的理由:“那学长开玩笑说我像书呆子,怕我不高兴,让罗林替他解释下,没有恶意。”   薄韧这才不追问了,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事的话,第一个就要告诉我。不然被我发现了,我可跟你没完。”   杨樵如常顺毛:“知道了知道了。”   邹冀回过头来,同情地看了眼杨樵。有什么不好?有个神经病发小。 第13章 天生   几天后,晚自习放学,杨樵今天要回自己家,和薄韧在校门外的公交站分开,各自上了回家的车。   快到家时,杨樵接到了杨渔舟打来的电话。   因为水利工作队任务吃紧,春节假很短,加上交通不便……等等原因,最终结果是他不能回云州过年了。   这段解释,是父子间近期最长的一次对话。由此可见,杨渔舟原本是真的要回来陪杨樵过这个春节。   对这个结果,杨樵既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只道:“好,我知道了。你注意身体。”   在电话的结尾,杨渔舟似乎还有话要说,杨樵等了片刻,可父亲最后还是只说了再见。   过了十分钟左右,杨樵刚回到了空荡荡的家里,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通过这个电话,他知道杨渔舟最后没说的话是什么了。   赵晚晴很少和杨樵电话联系,短信倒是每周都会固定发几次,会关心他的学习和身体。   她太忙了,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分给杨樵。杨樵一直都知道。   “喂?”杨樵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书包都没有从肩上摘下,手机贴在耳边,他声音很轻地,带着疑惑和期待,叫了一声,“妈妈?”   赵晚晴的声音也很轻,和杨樵记忆中一模一样,那永远温柔的声音。   杨渔舟没有说完的话,她在电话里问了杨樵:想不想来南方过春节?   她说:外公外婆都很想你,妈妈也想你。   杨樵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她了。可是要去吗?他不喜欢那里。   赵晚晴道:“来吧,我给你订机票,到时……去机场接你。”   杨樵听出了她声音极力压抑着的哭腔,答应道:“好,我想去。”   第二天白天,杨樵一直忍着没有提起这件事,直到晚上去了薄韧家,他才告诉了薄韧。   “你根本就不想去!”薄韧刚洗过澡,把短发胡乱擦了一通,像顶着一个漆黑的鸟窝,不留情面地拆穿了杨樵,道,“还不如就在我家过年。我都想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不跟我爹回老家,我在云州陪你,这多好啊。”   杨樵也拆穿他:“你只是怕被老家亲戚问成绩。”   薄韧道:“是怕被问成绩,可是我也心疼你。”   “……”杨樵道,“我真的想去。“   薄韧说:“不要骗人了,前年你去那边过年,回来不开心了好久,我还没忘呢,你舅舅舅妈一家人都欺负你,我给你的蜘蛛侠行李牌都被你表弟给抢了。”   杨樵说:“今年不会了,我也不是小孩儿了。”   薄韧坐在他旁边,很担心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想你妈,但是你爸妈这俩人,有时候吧……”   他想说杨樵家大人的坏话,从小到大他可没少说。   现在即将长大的他却也已经开始慢慢理解,大人们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无奈,当大人是很难的。   何况那些话说给杨樵听,只会让杨樵更难过。最后他也没有把坏话说出来。   “你要是住得不开心,就早点回来。”薄韧朝杨樵腿上一躺,丧气地说,“我哥回来肯定要逼我学习,假如你在我家,他就放心不用管我了。不然我放假的课程表,肯定比上学安排得还密。”   杨樵说:“大哥哪天回来?说了吗?我走之前说不定还能见他一面。”   “赶不及咯。”薄韧说,“大学寒假早就开始了,他在海津找了份兼职打工,二十五才能回来。”   期末考一结束,寒假的第一天,腊月二十四,杨樵就要飞去南方。   薄韧把这事和薄维文说了,薄维文非常热心,当天开车载着薄韧,父子俩一起送杨樵到机场。   等杨樵过了安检,进隔离区后就已经看不到人了,薄韧还不肯走,在出发大厅里找了地方坐着,等杨樵顺利起飞。   薄维文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机场里摆了很多年节装饰和鲜花,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春节,他举着手机四处拍照留念,挑到了开得最好的一大盆蝴蝶兰,小米手机的镜头几乎怼在了花上,拍了美丽照片,分享给老婆何静娟。   薄韧:“……”   薄维文打卡完了云州机场,终于坐了下来,说:“机场建得真不错。什么时候咱们也来坐坐飞机。”   薄韧当然更没坐过飞机,说:“要不现在你给我买票?我把杨樵送到地方再飞回来。”   “春运票贵死了,我哪有钱,你当我也是水利工程师啊?”薄维文说着又叹气,习惯性开始打压式劝学,说,“是指望不上你了,等你哥将来毕业出息了,也带我和你妈坐飞机出去玩。”   薄韧麻木地说:“嗯是呢,我最多也只能带你俩坐坐拖拉机。”   直到杨樵上了飞机,准备起飞前,给薄维文发了条微信,薄家父子俩才离开了机场。   薄维文开着他的面包车,载着儿子从机场大道驶过去。   远远看到机场的跑道,有飞机轰鸣而过,直入长空,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杨樵搭乘的航班,薄韧仍朝着飞机用力挥了挥手,还在担心怕杨樵被那边的坏亲戚欺负,恨不得这五菱荣光长出翅膀,跟着那飞机一路朝南去。   次日上午,薄韧还在睡懒觉,薄维文已从火车站把坐夜车的薄韬接了回来。   薄韬来到弟弟房间里,上去就掀了被子。   薄韧正睡得晕头转向,猛地惊醒,看到薄韬,大喊一声,薄韬又要用被子来蒙他脑袋,被他机敏地跳下床躲了过去,一个滑步绕到薄韬背后,像只大猴子一样挂在薄韬背上,兄弟俩哈哈大笑,声音直要把房顶都给掀了。   然而,然而,快乐的时光如此短暂。   中午一家人吃过了第一顿团圆饭,薄韬也从父母那里得知了弟弟的期末成绩,燃烧了一个多小时的兄弟爱,就此戛然而止了。   他还不如去给邻居小孩当家教,起码有钱赚,为什么非要教我啊?浪费时间,还浪费钱。   ——薄韧在QQ里对杨樵如是说道。   帅的掉渣:我真是一棵命苦的小白菜。   木头:你纯属活该。   帅的掉渣:你怎么也说我?   木头:如果你不粗心大意,这回本来能稳进前十,都不知道你怎么搞的,这么大人了能把答题卡涂错。   简而言之,杨樵觉得让薄韬哥敲打敲打这家伙,一点坏处都没有。   薄韧抱怨了一通,又问:你怎么样?那边好不好?   木头:好,都很好。   帅的掉渣:你舅舅舅妈去了吗?有没有欺负你?   木头:还没有来,我表哥刚生了小孩,他们忙着帮忙带孩子。   帅的掉渣:天灵灵地灵灵,保佑那小孩一天到晚哭不停,让他们去不了去不了去不了。   这什么幼稚的许愿?杨樵发了个微笑表情,自己也真的笑了起来。   “杨樵,”赵晚晴轻轻敲了两下门,说,“来吃汤圆。”   杨樵把手机留在房间里充电,起身去了外面。   这里是外公外婆的家,是外公单位的老公房,虽陈旧但面积够大,杨樵也能单独住一间小卧室。   赵晚晴端了汤圆给杨樵。   杨樵问:“外公外婆吃了吗?”   听到妈妈回答说都吃过了,他才接过碗。   赵晚晴坐在旁边,静静看着杨樵,眼神里充满了眷恋和疼爱。   杨樵要吃东西,就摘掉了眼镜,看不清楚妈妈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的温柔视线。   汤圆是刚煮出来不久,热汤熏得杨樵眼眶发酸,他低下头吃汤圆,眼泪就滴在汤圆碗里。   今天天气不错,护工陪着外公出去散步晒太阳了,偏瘫的外婆吃过药,正在睡觉,等下赵晚晴还要去帮她翻身,每隔两到三个小时就要翻一次,老太太如此卧床已经快十年了,从全瘫恢复到了半身有知觉,且从没有长过褥疮。全是因为赵晚晴在这里。   赵晚晴给附近一家小型私企做会计,不用坐班,出纳有事会找她。   她今年刚四十岁,已经花白了头发,衣着朴素,皮肤粗粝,和这个陈旧的、无生气的老房子,几乎融为了一体,唯有双眼还如从前,明亮而柔和。   杨樵小时候经常吵着要妈妈,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能陪自己,不明白为什么外婆忽然中风瘫痪后,妈妈就必须要辞掉公职,离开云州,离开他和杨渔舟,来到南国,几乎成为了专职照应两位老人的保姆。   明明杨樵的亲舅舅就住在这附近,舅舅家离外公家只有两公里。   现在他长大了,还是一知半解,只约略明白了一点,血浓于水不代表不会结怨,亲人间的结才是真正解不开也剪不断。   这次来之前,他总是以为自己长大了,就没小时候那么在乎妈妈了。   原来还是不行啊,爱妈妈也许是一种与生俱来,刻入骨髓的本能,只是被妈妈这样看着,他心里这么多年的委屈就到达了顶点。   “那件事,”赵晚晴道,“你爸爸和我说了。”   杨樵:“……”   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只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但转念一想,这件事也许在她心头也已像块石头,压了很久。   赵晚晴下一句却是:“是妈妈对不起你。”   杨樵拿了眼镜戴上,茫然道:“啊?为什么你要说对不起?”   赵晚晴说:“我要是在你身边,也许你就不会这样了。”   杨樵一瞬间很茫然。   “你爸爸和我说了以后,”赵晚晴语速很慢,显然非常担心自己措辞哪里不够合适,会刺伤到杨樵,她艰难地解释道,“我也……我也上网看了不少……不少有关的内容。青少年成长路上,母亲和父亲的缺位都有可能导致……导致孩子在性心理上,出现一些……一些变化。”   杨樵明白了,说:“不是的,这不是你的责任。”   赵晚晴被这句话说得怔住。   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孩子对母亲不带个人情绪地说出,我的事情不是你的责任。   她已经是一个最失败的母亲了。   杨樵没有朝这个方向去想。“不需要父母为自己负责”这个想法,随着他的成长经历,早就已经在他的个人潜意识里根深蒂固。   实际上,他也不能确定赵晚晴的话有没有道理。   类似的精神或心理分析,他自己也通过上网和阅读书籍,看到过很多,尝试过对号入座,又都觉得不够准确,也想过是否可以寻求科学的办法来“自我矫正”。   但是看的越多,了解的越多,就越明白,只有直面自我,接纳自我,才是唯一正确的途径。   去年春夏之交的一个周末,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六,他如同往常一样独自在家,午睡醒来热得很,吃了根冰棍,仍忍不住回忆中午的梦境碎片,心底涌起抑制不住的悸动,他拉上了房间的窗帘,关好了房门,才打开电脑,从隐藏文件夹里找出不久前下载的一段影片,戴好了耳机,才点开了播放。   他没有想到,杨渔舟会在下午三点多突然回家,并且难得想和他开个玩笑,蹑手蹑脚地推开了他关着的房门。   直到傍晚,天快黑了,杨樵还藏在自己的房间里。   关着的窗帘依旧没有打开,床和窗帘之间不到一米的夹缝中,他蜷缩着身体坐在地板上,反复虔诚地向过路神明许愿,让他快点醒来,这只是一场噩梦,没有真的发生。   十四岁的他刚懂得了应该要尝试面对和接纳自我,还不明白要怎么让父亲接受这个不该被揭开的秘密。   近八点,杨渔舟叫他出去吃饭。   家里很大的烟味,茶几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客厅窗台的窗边和地上也落了很多烟灰。   “吃饭吧。”杨渔舟那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半个月后,杨樵放学回家,被杨渔舟带去了火车站,又一路颠簸,去到了温河。   父子俩从始至终没有真正地交谈过。   去年除夕夜里,在温河水利工作队的宿舍里,杨樵睡在父亲的上铺。   简易移动板房的窗外,只有广袤戈壁和浩瀚星海,万籁俱寂,人类世界好似变得虚无,不复存在。   深夜的寂静里,杨渔舟突然开口,说:“爸爸是不是做得不对?你恨不恨爸爸?”   杨樵没有回答,他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也许杨渔舟知道儿子没有睡着,也许他只是自言自语,总归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赵晚晴的性格和杨渔舟显然有着很大的不同,她总是很柔和,却也更直接,她把儿子性取向的“变化”归责于她和杨渔舟长久以来的缺位,但她愿意接受这一切。   “不是这样。”杨樵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我是天生的,这事和你、和爸爸,和你们都没有关系。”   赵晚晴眼里已噙了泪,听到这话却又笑了起来,说:“天要怎么生你啊?你是妈妈和爸爸的宝贝,和谁没关系,也不会和我们没有关系。”   “……”杨樵也要哭了,他不想被看出来,又把眼镜摘掉,假装眼睛不舒服,用力揉着眼睛。   赵晚晴说:“你爸爸让我向你道歉,他很后悔,不该带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他是那种一根筋,当时调令下来,他急着走,不放心把你自己留在云州,他怕你……怕你放任自己,担心你会学坏。”   杨樵说:“我才不会。”   “他知道错了,”赵晚晴道,“他说你要恨就恨他吧,是他应得的。”   杨樵道:“我真的恨过他。现在谈不上恨了,只是还有点……有点讨厌他。”   这话表露出了一点孩子气。赵晚晴又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复杂,她说:“过完年你就十六了,是大人了。”   虽然杨樵夏天才生日,但按传统来说,春节就代表着长大一岁。   “有喜欢的人吗?”赵晚晴轻声问道。   杨樵顿时面露尴尬。   赵晚晴试探地说:“你爸说你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   杨樵立刻道:“我可不喜欢他。”   赵晚晴说:“我还没说是谁呢。”   杨樵道:“只有那一个。”   去年去温河之前的半个月里,杨樵就已经察觉到了,杨渔舟试图观测出他有没有具体的心动男生,而重点怀疑对象就锁定在了和他形影不离的薄韧身上。   杨渔舟没有明白说,杨樵当然也不会问,但离开那天,在火车站,他提出想用杨渔舟的手机打一个告别电话。   杨渔舟警惕地问他:要打给谁?   他回答:朋友。   杨渔舟说:那个叫薄韧的小孩儿吗?   杨樵记得自己当时非常平静,在嘈杂的候车大厅里对杨渔舟说:“我不打这电话了,我也没有需要告别的人,可以了吗?你放心了吗?”   在温河生活的十四个月里,杨樵常常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和杨渔舟说话了。他也确实做到了,至少做到了百分之九十。   赵晚晴起身过来收碗,摸了摸杨樵的头,才把碗送去厨房。   这时防盗门响,进来的是外公和搀扶着外公的护工嬢嬢。   外公这时间脑子清明过来,居然认出了杨樵,昨晚他一口咬定杨樵是邻居家小孩,他欢喜地说:“小杨樵来了!吃不吃破酥包噶?阿公带你去吃破酥包。”   杨樵和外公说了一会儿话,一老一小还互相喂了零食吃,难得的天伦时光。外公很快累了,脑子又混乱起来,问杨樵是谁,为什么在他家?   杨樵只好打开电视给他看喜欢的样板戏,等他看得打起了盹。杨樵又来帮赵晚晴准备东西,她准备和护工一起给外婆洗澡,换新衣服过年。   “我还没有喜欢的人。”杨樵如此告诉妈妈。   他说:“我根本不喜欢薄韧,他只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真的完全不喜欢薄韧吗?   后来在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对薄韧的情感是爱情的时候,曾无数次回想过去,究竟在什么时候喜欢上这家伙的?   也许在妈妈问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点喜欢了,更有甚者,或许爸爸的怀疑也并不是无的放矢。   可是像他和薄韧这样,从幼儿时期就黏在一起的关系,喜欢这种东西,于无声处自然地就发生了,等确实发现的时候,再想找到源头,翻遍过往种种,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十数年间的点点滴滴,都有可能是那个开始。 第14章 喜欢   又十余年后,在杨樵二十六岁的春天,这份情感才终于迎来了爆发的时间点。   它来得如此迟缓,又来得如此迅疾,让杨樵猝不及防,仿若忽然间就置身于一场桃花飞雨的春梦里。   夜晚过去,骄阳升起。   杨樵这夜没有睡得太好,他的生物钟是四点睡觉,十二点起床。今天刚上午十点多,就昏昏沉沉地醒来了。   薄韧已离开了,应该是按时上班,去为云州人民发电了。   只留下被搞的乱七八糟的床,和同样乱七八糟的杨樵,还有杨樵那乱七八糟的脑子,所有的一切都像被电过一样。   杨樵这一刻当真是呆若一块木头。   昨天晚上……啊?啊???啊!!!   他和薄韧,那什么了啊?!   木头总,一位冲在行业前沿的自媒体人,这两年随着市场导向,对时尚短剧也有所涉猎,刻板印象中的剧情,一夜春风后率先离开的男主总是会留下张卡片,或是银行卡,金额随着通货膨胀已经到了以“亿”为单位,或是留言卡,上面通常会写一些无谓的情话,既可以彰显男主的苏值,留下剧情的悬念钩子,也有助于提升作品的工业甜味。   杨樵分别看了看左右两边的床头桌,没有银行卡,也没有留言卡。   杨樵:……   不是,他在想些什么玩意儿啊!   首先,薄韧的存款只有三万七千五。   其次,薄韧也没有苏值这种东西。   最后,这也不可能是一夜情。   昨晚的整个过程中,杨樵始终没有敢开口,薄韧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吻他,吻了很久后,薄韧还试图进行到最后。   杨樵:……   结果当然是没有成功了。还搞得两个人都很狼狈。   失败后的薄韧明显处在恼羞成怒的边缘,杨樵几乎以为他要硬来,一面想着这恐怕不行吧?会酿成伤人事件啊!一面又决定随他便吧,大不了就是蒙面挂急诊。   但是薄韧恼羞成怒的后果,只是非常生气地强行帮杨樵打了出来。   杨樵:……   鉴于从始至终都没有开灯,杨樵看不到薄韧到底什么表情,也无从揣测他什么心理活动。   刚开始杨樵没有说话,是事情太过于突然,而他因此过于惶恐。后面气氛已经到了那样,他也不知道再开口,是应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咬牙忍着继续不出声。   坚持到薄韧做完了手工。   杨樵缓过一口气,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薄韧却很是意犹未尽,没有停歇,又积极地来了一次。   杨樵:……   一个不用露脸的男性自媒体人,作息规律,饮食健康,没有成为肥宅,在养生领域就已经打败了99%的同行。   但杨樵属于本性不爱动的那种人,每个月最多能做到去健身两三次,偶尔兴致来了会骑行或游泳,身体素质只能说尚可。行为和思想都已远离低级趣味,日常很少为自己做手工。   于是在短时间内被迫连续两次极限飞行,加上精神高度紧张,第二次结束,杨樵就电量告急,身体自动关机,睡着了。   复盘完了整个经过,杨樵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两个字:啊这。   他起床进了洗手间,照镜子时,看到自己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浑身都不自在极了。   那件事没有做完,做到了大约三分之一,隐约还是留下了一点痛觉和异物感。   这当真是他成年后最羞耻,最无语的体验了。   什么都不说,就差点真的那个了。这合适吗?这叫什么事啊?   他倒不会觉得薄韧是闲着没事做,拿这事闹着玩。   以他对薄韧的认知,这个人会主动做到这一步,必然是……必然是也对他有感情,还想要这份感情有一个结果,才会这样大胆。   也太突然了。   这个结论让镜子里的杨樵面红耳赤,他简直怀疑电动牙刷在漏电,不然他怎么刷着牙,还总有种浑身都触电的酥麻感。   究竟怎么回事?别又是他在自作多情,薄韧这家伙怎么连玛丽苏剧的男主都不如?留张字条都不会吗?起床就这么走了啊,真不愧是一块动不动就掉渣的饼干。   那他打电话过去问呢?就问薄师傅你什么意思?   ……还是别了,薄师傅没准又在高空作业。   刚刷完牙,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微信消息,杨樵直觉对面是薄韧,手上的水也没擦,便把手机拿了过来,他的手都有一点发抖。   薄韧发了条四十多秒的语音消息。   杨樵的手指一边颤抖,一边用力点开。   薄韧在语音消息里说:“你醒了没有?我在上、咳、我在上班……”   杨樵刚听了这么半句,声音突然停了,他一看,薄韧又把这消息撤回了。   杨樵忍不住对着空气怒骂:“你是不是有病啊!”   这下也不知道他后面都说什么了。   杨樵忍了三秒,没忍住,发过去一个问号表情包。   薄韧秒回了:你醒了啊。   这是句废话。杨樵没有回复他。   那边薄韧慢慢腾腾,“输入中”了好久好久,时长都足够写一篇八百字作文了。   杨樵等得天荒地老,终于那消息发了过来。   薄韧:我在上班,中午下班过去找你玩,你不要出门乱走,就在家里等我。   杨樵心道:呵呵什么霸总发言,区区一个小电工,我才是霸总。   杨樵回复:好的。   从洗手间里出来,他在卧室里漫无目的走了几圈,走得头都晕了,才忽然站住,是要做什么来着?啊他的脑子和智商呢?又丢去哪儿了?   薄韧说中午下班要来,那他下午不用上班了吗?国网技术岗一个萝卜一个坑,假都很难请的吧?   他来干什么?是要、要要聊那种事吗?   杨樵在工作中一贯铁血作风,不喜欢他的同事和同行们背地里都说他面相看起来和善,实际上心黑手辣,是个狠人。   狠人木头总现在在自己家里,像热锅上快被蒸熟的小蚂蚁,来来回回转圈圈。   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唱着BGM:谁、能、过、情、关?   反正木头总是不能呢。   霸总杨樵终于想起应该做什么,忙又去洗澡,仔细吹了头发造型,而后换了身衣服。   这一番操作下来,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了,他才下楼去。   昨晚还堆在客厅里的杂物都不见了,果然已经被薄韧收拾得很妥帖。   厨房明显是早上用过,因为有一套刚买还没拆封的餐具,被用过洗过后,放在了沥水碗架上。   杨樵又检查了冰箱,还看了眼垃圾桶。   薄韧的早饭应该是吃了牛奶泡即时燕麦,煎了两个鸡蛋,冰箱里的吐司少了约三或四片,他还切了一个杨樵昨天刚买的牛油果,却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全丢在了垃圾桶里,因为还没熟……生熟都看不出来吗?薄韧这个笨蛋。   杨樵心不在焉地站在冰箱前,看似翻检里面的东西,其实耳朵一直竖得像天线,在等门铃响,在等薄韧来。   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巨响,并且越来越响,几乎在这房子里产生了砰、砰、砰的回音。   在这巨大的心跳回声里,轻微的嘀、嘀几声。   薄韧按了门锁密码,人就直接从外面开门进来了。   “……”还在等门铃的杨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慢慢关上冰箱门,隔着客厅,远远地指责道,“你怎么擅闯民宅?”   薄韧在玄关处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才低头换拖鞋,声音也不大,说:“那你报警吧。”   杨樵尽力做出和平时一样的状态,道:“你怎么知道新密码的?我搬过来第二天就改了。”   这房子装修的时候,他不在云州,他的父母不懂和服务行业人员相处的真谛,过分和气,就很容易被装修工人和工程经理联手敷衍。   最后是薄韧把这事揽了过去,没事就过来监督进度,选材监工两手抓。现在用的智能门锁都是他选的款,之前用的密码他当然也知道。   “密码是得改了才安全。”薄韧走了进来,把一个大号M记纸袋放在餐桌上,和还杵在冰箱前的杨樵对视一眼。   杨樵面无表情。   薄韧又把视线挪开看向别处,说:“我猜你有可能会改成我生日,试了试,就开了。”   杨樵:“!”   他都快忘了那串数字是薄韧的生日,只是习惯性设置了自己最常用的密码。   好在薄韧没有继续聊密码的事,不然杨樵真要当场去世。   “我买了麦当劳,”薄韧站在餐桌边,道,“你饿不饿?要不你先吃点东西,我们再……再慢慢说。”   杨樵道:“我不饿,你饿你就吃。”   薄韧深呼吸了一次,转过头来,直视着杨樵的双眼,说:“你看我像有心情吃东西的模样吗?”   “不知道。”杨樵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的冰箱旁,此时他绕开餐桌,想走去另一边,看行动轨迹是要到餐边柜拿东西,其实他根本没什么可拿,只是这条路径可以离薄韧远一点。   薄韧的视线跟着他移动,说:“你在躲我吗?”   杨樵立刻站住,装作迷茫地说:“没有啊。”   薄韧道:“那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还越来越远。”   杨樵说:“你想太多了,这只是因为我家本来就很大。”   薄韧不说话了,绷着嘴唇,好像有点不高兴,可眼神却又暴露了几分难掩的兴奋。   杨樵已经明白了,薄韧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场,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怎么办呢?不会今天的大结局就是一起吃麦当劳了吧。   薄韧好像终于想到了,开口说:“我们现在,那个,我,嗯,是说我,我是……”   杨樵忍不住道:“你是结巴吗?”   “我不是。”薄韧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才道,“我应该、应该是……”   杨樵感觉这气氛真是尴尬得,假如他俩现在同时脚趾发力,都能给家里重新装修一遍。   “要不,”杨樵道,“我们吃麦当劳吧还是,有板烧鸡腿堡吗,给我一个。”   薄韧突然急眼了,道:“吃什么鸡腿堡!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好好好,别生气,”他每次一这样,杨樵就条件反射地示弱,“你说,我听着。”   薄韧又要气死了,打开纸袋,道:“你吃鸡腿堡去吧,不要理我了。”   杨樵道:“怎么还真急了?你说,你应该是什么?你接着说,求你了,快说吧。”   “……”薄韧抬头看他,又结巴起来,道,“我、我是、是、是你男朋友了吗?”   杨樵:“……………………………………”   他耳边陡然响起了一阵高频嗡鸣,似是忽有一支尖锐的箭矢,穿过他的耳膜,射进了他的大脑,把他一整个灵魂都钉进了能消融一切的沸腾岩浆里。   一阵长久的静默。   薄韧已经快把那牛皮纸袋撕碎了,道:“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杨樵缓缓呼了一口气,道:“你觉得你是吗?”   薄韧道:“我当然是了。”   于是杨樵说:“那、那你就是吧。”   “把吧字给我去掉。”薄韧发出幼稚的威胁,道,“我就是,你敢说不是?”   杨樵勉强笑了一笑。   薄韧注视着他,表情慢慢变了,像是感觉到了杨樵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   薄韧问道:“你早就喜欢我了,是不是?”   杨樵答道:“嗯,是啊,早就喜欢你了,一直很喜欢你。”   他还维持着微笑,眼圈却已经红了。   薄韧皱眉看着他,眼神也变得有点难过。 第15章 表白   薄韧离开了餐桌旁,朝着杨樵面前走过来,杨樵蓦然感受到了薄韧身上很少出现的侵略性,忙朝后退让。   但薄韧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靠近他,杨樵则不停后退,直到,杨樵的后腰抵在了岛台的边沿。   薄韧贴近了杨樵,两人的身体几乎就要碰到。   四目相对,杨樵才发现,薄韧的双眼也有点红。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对方,眉眼,鼻子,嘴唇,甚至各自的气息,彼此之间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一切。   “杨樵。”薄韧更凑近了些,说,“我想亲你,行不行?”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称呼杨樵,但这忽然让杨樵生出一点莫名的悸动。   同时杨樵被他倾身的动作压迫着,只能向后微微仰起,说:“昨天……你怎么不问这个问题?”   薄韧道:“关了灯和白天,那能一样吗?”   杨樵反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反正就是,”薄韧道,“就是不一样。”   他的耳朵也变红了,眼神懊恼起来,又有点想要生气的样子。   但是杨樵知道他每次在自己面前生气,都不是真的生气,常常更像是一种带着撒娇意味的表演,为了让杨樵感受到他无可奈何的心情。   长久的暗恋早就让杨樵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难为情。   他心里对薄韧的索吻感到非常羞涩,表面上却是分毫都看不出来,甚至他还有余力反制薄韧。   “亲不亲了?”他说,“要亲就快点亲啊。”   薄韧不爽道:“你在命令我吗?”   “那你就走开。”杨樵微仰着,单手撑在岛台台面上,一副没事找茬的语气说,“这大理石板是怎么切割的?硌到我了。你快走开。”   “我就不。”薄韧知道他在言不由衷,说,“大理石做错了什么?你喜不喜欢我亲你?”   杨樵还没搞明白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薄韧已低头亲了下来。   大白天和夜里关灯的感受确实不一样。   可是光天化日,家里还是落地窗,在这里接吻算什么事?会不会被邻居和物业看到?   看到就看到吧,在自己家做什么还要别人管吗?   杨樵很快结束了那一瞬间的紧张思绪,专心回应着薄韧的亲吻。   经过了昨天,薄韧俨然已经是一位有经验的亲亲老选手了,杨樵感觉他真的很会亲。却也不对,这无从比较啊,又从来没跟别人亲过。   唔,总之是亲得很好,值得再发一次奖牌。   薄韧也单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并覆住了杨樵的手,自然地十指相扣。   杨樵的另一只手颇为无所适从,放在哪里都觉得很怪,最后抵在了薄韧的胸口,起到一个制止薄韧继续压迫他的作用,无心插柳地触碰到了薄韧的心跳,那是非常激烈而躁动的震颤,仿佛在他心里住着一个打击乐团。   薄韧忽而停下,皱眉看着杨樵。   杨樵的气息严重不稳定,被吻得头晕目眩,露出疑问的神色。   薄韧道:“我还没有表白呢。”   “……”杨樵那表情,分明是:啊?你才想到这事吗?   薄韧又卡了壳。   杨樵好笑道:“求你不要再犯结巴了,我一点都不喜欢结巴男。”   薄韧道:“我一点都不结巴。”   他眉头一展,好似想起了什么,说:“有三个人喜欢你很久了,你知道是谁吗?”   杨樵顿时笑不出来了。   烂梗大王薄韧还觉得这简直是个可以爆灯的call back,说完得意洋洋,立刻被杨樵的表情吓一跳,道:“怎么了?我不说了,你不要哭啊。”   杨樵道:“我哪要哭了?根本没有。”   他只是短暂地哽了一下而已,只有一下。   “行吧,你怎么越来越嘴硬了。”薄韧想了下,又说,“亲起来倒是很软的。”   杨樵道:“谁想听你评价这个了?”   薄韧也不好再把那“表白”烂梗说下去,有点郁闷。   “反正我喜欢你,”薄韧道,“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你知道了吗?”   杨樵道:“知道了。”   薄韧道:“我觉得你根本不知道。”   杨樵忽然把按在薄韧胸前的手收回,蒙在自己眼睛上,说:“你别说了,我真要哭了。”   薄韧:“……”   他这次将双手都撑在了杨樵身体两侧,更深入地吻了杨樵。   春天的阳光像是能从四面八方晒进来,这是无比温暖明亮的世界,正在灿烂地展开一场春暖花开的爱恋。   杨樵确实满脸都是泪水,让这个亲吻都变得有点咸涩的味道,但他给与薄韧的回应非常的热情。   薄韧吻着他,双手慢慢抱住他,一手圈抱在他腰间,另只手把他掖进西裤里的衬衣扯了出来,手掌从后腰处,顺利地攀上了他的背脊。   昨晚的许多记忆细节都在两个人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盘旋。   忽然间,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响。   两个人顿时停下,亲密的嘴唇立即分开,他俩同时朝客厅一侧、通往客卧的走廊方向看过去。   那里的墙边只露出邹冀的脑袋,一个暗中观察表情包的真人具象化。   薄韧和杨樵:“……”   “……”邹冀的那颗脑袋又轻轻吸了下鼻子,刚刚就是这声音。   脑袋一脸尴尬,又把手伸出来,摆了摆,说:“兄弟们好,我也不想打扰你们,这鼻涕泡快滴下来了,我也没办法。”   薄韧和杨樵:“……”   邹冀整个人从墙后出来,吸着鼻子道:“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你们俩也真是,昨晚都没人给我盖条被子,我好像被冻感冒了。”   他居然……刚睡醒啊!   薄韧以为他一定上午起床就早早的滚蛋了。   而杨樵是把家里还有第三人这件事,彻底忘得干干净净。   “你怎么还在?”薄韧简直气急败坏。   “这问题问得好,我也想知道。”邹冀无辜极了,挠头道,“我怎么还在?这里怎么没有任意门?”   杨樵的耻度远低于这对狐朋狗友,当下尴尬得要原地爆炸,用力推了几次薄韧让他快走开快走开。   薄韧根本不在乎被邹冀看到,只是气愤于竟然被打断了这么美好的时刻。   他更无所顾忌地圈抱着杨樵,耍赖不放,只骂邹冀道:“你好不要脸啊邹唧唧,居然偷看我们亲亲。”   “是啊我好不要脸。”邹冀勇于自我批评,朝餐桌伸出手,说,“我看你俩忙着亲嘴也没什么空,能不能把麦当劳给我吃?我快饿死了。”   明明是两个人的电影,最后变成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麦当劳。   众所周知,社畜的午休时间是多么短暂,而薄韧今天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又是多么珍贵。   薄韧那眼神,赤裸裸地暴露了他现在杀了邹冀的心都有。   下午他还要赶回去上班,邹冀当然也要回市区经营伟大的快递事业,薄韧非但不能手刃他,还得顺路把他送回去。   杨樵极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还镇定地送他俩到了门口。   走出门外,薄韧推了前面邹冀一下,邹冀头也没回就已心领神会,快步先出去了,到院外去等薄韧。   薄韧则转过身来,一手撑着门框,微微倾身,霸气十足地对门内的杨樵宣布道:“晚上我还来找你玩。”   杨樵:“……”   邹冀一走,他的尴尬消解了大半,说:“好啊,随你便。”   “这是你对男朋友的态度吗?”薄韧又不满意,说,“要是你不喜欢我来,我就不来了。”   “不会。”杨樵笑着说,“喜欢您来。”   薄韧道:“你……”   杨樵正好把那一大袋M记餐后垃圾,一整个塞给薄韧,道:“垃圾桶在大门外,谢谢。”   “……”薄韧只好接过那袋子,又说,“那晚上我能不能……”   杨樵看他那眼神,直觉他要说什么可怕的话,打住道:“晚上的事晚上再说,你要迟到了。”   “好吧。”薄韧明显是想到了开心的事,又凑近些,在杨樵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下两个装作游刃有余的恋爱新手都装不下去,双双迅速地脸红了起来。   “走了。”薄韧转过身跑了,下台阶时甚至还有一种蹦跳感,背影充满了无限的快乐。   杨樵还站在门口目送他。   邹冀蹲在花园外的大门口等着,无聊地在薅路边公共草坪里的小草,见薄韧完事出来了,他猛地站起来,拔腿就跑。   杨樵:“???”   他这边只能看到薄韧的背影而看不到表情。   但见薄韧追上邹冀就是一顿连环无影脚,想来刚刚是已经露出凶残的威胁表情。   邹冀呼痛却也并不痛,还在哈哈大笑,不诚恳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真不是故意的!”   杨樵:“……”   薄韧的车就停在旁边,邹冀被踢上了车,薄韧也上车,两人这才走了。   杨樵的脑瓜子嗡嗡的。   他把家门关上。   几分钟后,他仍站在门后,全身的力气一下子仿佛被抽干了,他把额头抵在了门上,深呼吸了数次,半晌都没有动。   他的心脏就像被放在出了故障的热气球中,颠簸着飞上去,又飞下来,而后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几秒,又笑几秒,感觉自己真的快要疯掉了。   回市区的路上,薄韧没有了在杨樵面前的模样,一脸严肃地开着车。   副驾上的邹冀是真感冒了,抽了纸巾呲呲擤鼻涕。   昨晚这二位好兄弟必然是只顾着拉拉扯扯,谁也没想起他居然还是个活人,睡觉居然还需要盖被子。   “不过我原谅你们了。”邹冀自说自话道,“你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薄韧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我现在既想哭,又想笑,我是不是要疯了?”   邹冀惊恐地看他,朝前面指了指说:“你靠边停,我看还是我来开车比较安全。”   薄韧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车开得倒还算稳,继续说:“我真喜欢杨樵,我要喜欢死他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邹冀听他翻来覆去说了很多很多遍“喜欢杨樵”,终于不说话,才道:“我知道。”   薄韧怀疑地瞥他一眼,说:“你知道?”   邹冀说:“我又没瞎。”   薄韧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也不说话了。   “我估计就只有杨樵自己看不出来。”邹冀想了下,这么说也并不准确,打补丁道,“他也不是看不出,他只是确定不了。”   薄韧说:“那你说,他喜不喜欢我?”   邹冀说:“这还用说?就他的条件,能一直单着,不就为等你这狗东西吗?”   薄韧被骂了也没有还嘴,只道:“你不懂他的心思。”   “是啊我不懂。”邹冀道,“你懂,你最懂,那你怎么不回应他,他真的喜欢你好多年了啊,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感觉。”   “……”薄韧沉默了片刻,又开始无事生非,说,“他是不是跟你说他喜欢我的事?他怎么老这么偏心你啊,为什么跟你说,不跟我说?”   这个问题真是好问题。   邹冀缓缓比了一个“6”。   薄韧道:“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邹冀摆起架子了,说:“我不告诉你。你来求求我啊。”   薄韧道:“我马上开车撞树,你信不信。”   “你撞啊,”邹冀才不怕他,道,“刚有老婆还没焐热呢,我才不信你舍得不活了。”   薄韧立刻笑了出来,这瞬间的表情只能用眉飞色舞来形容,说:“这下他真是我老婆了。”   邹冀道:“采访你一下,一夜之间有了老婆,是什么感觉?”   “很平常啊,没什么特别的。”薄韧在兄弟面前又装起来了,说,“因为杨樵本来就是我的老婆。” 第16章 分班   从高中时代起,薄韧在这许多年里,经常很自然地把杨樵称作“老婆”,当然从前这对两人而言,都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情爱意味的亲昵叫法。   尤其对杨樵本人来说,每每听到薄韧毫无负担地这样称呼他,那感受一直都相当复杂,有过无可奈何,也有过怦然心动,更多的是两者同时引发的绝望和悲哀。   但在薄韧心里,这称呼也并不只是纯粹的玩笑话。   他叫杨樵“老婆”,和其他男生好友间互相叫“老婆”的那种胡闹,绝对是不一样的。   十五六岁的薄韧第一次在偶然的突发奇想后,这样叫了杨樵以后,就非常喜欢这个叫法。   他相当纯然地把杨樵视作了最特别的存在,他能了解到的其他称呼,都已经满足不了杨樵在他心里的这份特别。   “老婆”这个不那么恰当的身份称谓,在薄韧想要表达情感的语言体系中,又显得那么的恰如其分。   他与杨樵,还有邹冀,三人在青春期的后半程、即高中到大学的几年间,逐渐结成了最稳固的三角死党,互相之间都有着很深厚的情谊和羁绊,邹冀并没有被排斥在友谊之外,相反,邹冀甚至算得上是他们之中最稳定的凝结因子。不夸张地说,这个“家”不能没有邹冀。   友情也是会生出嫉妒心的一种情感,邹冀在和杨樵真正推心置腹之前,也曾很多次对薄韧直接或间接地问过,自己和杨樵对薄韧来说,就不能是同等重要的好朋友、好兄弟吗?   现在的薄韧已经全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以坦然地回答邹冀,在友情层面,邹冀和杨樵没有先后次序的分别,他们都是他这一生中所交到的,最好的朋友。   那时候的薄韧不是这么回答,他甚至很怀疑邹冀问这个问题是什么动机,是不是追求女神长期无果,本来就不聪明的脑子彻底坏掉了啊?   杨樵当然是最重要的啊,是他心里无可撼动的第一名。   邹冀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朋友,每当薄韧如此理直气壮,他就会半真半假地发出“一片真心喂给狗,狗却非要啃骨头”的抱怨。   薄韧会回答:“说的没错。”   杨樵就是他在幼儿期得到的安抚骨头,非常珍贵。   他是家里的小儿子,没有得到很多家庭中小儿子会得到的偏爱,薄维文夫妻两人无疑都是非常善良的老好人,具备了勤劳质朴、热情好客、苦谁不能苦孩子等等中国传统父母的伟大美德。   薄韧的家庭条件并不优越,他小时候甚至有几年一度捉襟见肘,但薄维文夫妻俩从来没有把这种经济对大人造成的困窘带回到家庭关系中来,薄韧没有被父母“穷养”过,这反而造就了他反向心疼父母赚钱不易的同理心,没有产生过物质攀比的虚荣心,自觉养成了节俭的生活习惯。   可是他的父母在教育上的短板又异常的短。   薄维文和何静娟两人总是在不自觉地进行打压式教育,不只对薄韧如此,对大儿子薄韬也是这样,薄韬已经在他们的眼界内做到了全方位的极致,也偶尔免不了遭到否定式的激励。   薄韧就更不用说了,哥哥薄韬在父母对他的教育话术中,就是现成的工具人,经常用优秀的薄韬来与较为平凡的薄韧做对比。   他们的家庭关系其实很和睦,不仅父母,就连哥哥也对薄韧非常好,他得到的疼爱并不少。   但就是因为笼罩在哥哥的耀眼光芒下,而得不到重视的不安感和不配得感,从薄韧记事起,就贯穿了他的一整个童年。   幼小的杨樵出现在薄韧同样幼小的生命里,意义是如此重大而特别,相当于直接开启了他另一个维度的生活。   因为杨樵是第一个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人,只要他出现,杨樵就会只围着他转,从幼儿期到小学生,到刚进入青春期,杨樵给与薄韧的无限关注和随时随地的妥协,总让薄韧觉得自己在杨樵这里得到了全世界。   当然他从没有因为杨樵会让着他,就恃宠而骄,就对杨樵不好,从来就没有。   他连爱杨樵都爱不过来,又怎么会欺负杨樵。   “老婆”这个称呼,是建立在这样的心理之上。兄弟、哥们、朋友甚至亲亲竹马,都已经无法表达和承载他对杨樵的爱了。   他那时还单纯地以为他和杨樵会一生一世都在一起。随着慢慢长大,特别是在他发现杨樵也开始长大,甚至发现杨樵开始关注女孩子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危机感。   他言之凿凿地对邹冀说,不管他和杨樵谁要交女朋友,都应该和对方提前报备,这是他们之间绝对亲密关系的充要条件。   可是他很快将问题延展去思考,假如杨樵将来有了女朋友,那杨樵会不会就只会围着女朋友转?届时杨樵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那个女孩子吸引。   至于薄韧?沉迷女色的杨樵到时候也许只会反问:啊?薄韧是谁?   每当想到这件事,秉承着快乐就是人生第一要义的薄韧,也难得的乐不起来。   他又开始脑补Q版的杨樵把Q版的他装进垃圾袋、丢进垃圾桶的小动画,这次动画续集还新增了重要人物,Q版杨樵丢完他以后,会和另一个Q版女孩手拉着手一起离开,独留Q版薄韧在垃圾桶里无能狂怒,流下两条宽面条泪。   脑补终究是脑补,杨樵没有真的谈恋爱,薄韧全方位的监控下,也没观察到他和哪个女同学有私下接触,只能按捺住自己无理取闹的嫉妒。   所以杨樵只要等到大学再谈恋爱就好了,到时候薄韧就不会太生气。   因为按照薄韧的想象,到时候自己应该也会交一个女朋友,杨樵和他同时迈出人生的重要步伐,那就公平了。   到时候他也可以无理取闹一下,在杨樵女朋友面前证明自己对杨樵更重要。   自以为计划通、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薄韧,倒是也没想到,让他的丑陋嫉妒心全面爆发的导火索事件,会来得如此之快。   时间已来到了高一下学期的尾声,即将要分文理科,薄韧偏科的程度过于离谱,当然也只能去学理科。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杨樵想去学文科。   班主任也很重视,还专门找杨樵谈过,但杨樵很坚持,理由是自己已经有了想学的大学专业。   “你要学什么?”薄韧问道,“怎么没跟我说过?”   杨樵诚实地回答道:“有可能是语言类吧,我还没有想好。”   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天,杨樵拒绝了薄韧的邀约,想回自己家,薄韧就和父母说了一声,到杨樵家里来陪杨樵过夜。   刚到家,杨樵打开空调,室内还很闷热。   薄韧热得把校服T恤脱了,只穿着藏青色的夏款校服裤,刚把裤子抽绳解了,听杨樵说了这话,当即裤子也顾不得脱了,走过去质问道:“那你怎么告诉班主任你想好了?和我一起去理科班不好吗?说不定还能分到一个班,还可以继续做同桌,这样不好吗?你干吗要丢下我去文科班?”   “当然好。”杨樵道。   薄韧已经长到了182公分,现在站在杨樵面前,杨樵已经需要微仰着头看他了。   “可是我不想学理科。”杨樵提醒道,“你裤子快掉下去了。”   “本来就是要脱的。”薄韧就站在杨樵面前,把已经松垮挂在胯骨上的裤子利索地脱掉了,随手扔在沙发上,只穿了一条斑马纹平角裤。   “……”杨樵转过头盯着空调,把遥控举起来,对着空调嘀嘀狂按。   薄韧看空调面板上的16度被按到了24度,正从24度按回来,疑惑地问:“老婆,你到底是想开多少度啊?”   杨樵把遥控扔在了茶几上,说:“我不想学和理工科沾边的专业,因为我不想做和理工科有关的工作。”   薄韧很快便理解了。   他知道杨樵从小就很讨厌杨渔舟的工作,连带着对所有理工科工作和专业,恨屋及乌。   并把杨樵这瞬间的烦闷表现,理解为了他想起杨渔舟而引起的负面情绪。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当电工和电焊工,”薄韧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杨樵听出他难得露出的人生迷思,安慰道:“明确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的人,没那么多,我们都是普通人。”   这学期薄韧认真努力了一番,在期末考试中,终于进入了班级前十五名,去掉文科成绩,只统计理科的话,他甚至能排到前十。   杨樵很为他高兴,这意味他也有很大机会冲击所谓的名校。   薄韧却有点恹恹地没精神,他本来就知道自己的成绩能考上本科,说什么上云州职业技术学院学习电气焊,只不过是和薄维文抬杠,他如果铆足劲努努力,上重本也不是毫无机会。   但是他又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考得上和海津工大同等量级的学校,做薄韬和杨樵这样的学霸,是很需要天赋的,薄韧很早就知道自己没有那种天赋。   杨樵倒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高中这点知识,还远没有需要运用到天赋。   但他也不喜欢给薄韧打鸡血,他从心底里希望薄韧能永远当一个快乐生动的人。如果超出薄韧自身能量的努力让薄韧不快乐,杨樵就宁可他不要努力了,反正人生有很多种活法,以薄韧自由自在的性格,实在也不必去当一个所谓的“成功人士”。   薄韧很讨厌思考,迅速结束了迷茫期,道:“晚上吃什么?”   杨樵说:“冰箱里有速冻水饺。但是我想吃煎饺,我煮好你来煎。”   杨樵并非不会做饭,但他每次操作煎炸炒,都会天女散花,最终把灶台搞得一塌糊涂,他自己并不觉得,当然就也不主动收拾。薄韧打扫了几次他炒菜后的厨余战场,简直是疲惫不堪,要求杨樵以后千万不要再进行任何需要倒油的烹饪。   杨樵煮饺子的时间,薄韧去冲了澡,赤着上身出来,在平角裤外套了一条宽松短裤,到厨房接手煎饺子。   杨樵站在旁边看了片刻,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一直想多看看薄韧的身体,慢慢后退,最后退到了门外。   薄韧完全没有察觉,沉浸式快乐煎饺,中途还颠了下平底锅,险些把已煎至金黄的饺子全颠出来,自己被这差点翻车的炫技行为逗得乐不可支。   “老婆,你看我好不好笑?”他回头看杨樵。   杨樵挨在厨房门边,表情有点怔怔的,视线也没落在薄韧的脸上,听到薄韧说话,才匆忙配合地笑了一下。   薄韧:“?”   杨樵憋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借口:“太香了,我饿得头晕,你别玩了,快一点。” 第17章 夏天   杨樵这位年轻的男同,近来的生活可以用“痛并快乐着”来形容。   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会被竹马的颜值帅瞎眼,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是因为生理上日渐成熟,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开始忍不住欣赏起了薄韧的肉体,就……很好看。看了就会分泌快乐多巴胺。   但这快乐总是不持久,一旦过去,他又开始自责,开始无尽的羞愧。   人一天天长大,就会一天天明白,世界上有很多事,很难以主观想法强行干预。   杨樵越是想要控制自己不要如此,越是发现,这哪是靠自己的意志能控制住的事?   尤其他和薄韧在多年间已经养成了彼此间没有距离、也几乎不需要分寸感的坏习惯。   他自问算是很有男同的自觉,非常小心地极力避免与薄韧发生肢体接触,却根本防不住薄韧的主动,根本防不住。   薄韧这个黏黏糊糊的家伙,没事来和他贴贴蹭蹭,真的太讨厌了。   杨樵是不是又有什么心事了?   薄韧也发现了这件事,杨樵这阵子脾气变差了很多,有时候还会突然翻脸。“突然翻脸”这种行为,以前可都是薄韧的专利。   在杨樵家里煎饺晚餐后的一天,薄韧和一帮男生去体育场踢球,也想叫杨樵出来一起玩。   杨樵在电话里回答说:“不去,太热了。”   他其实不太喜欢动,喜欢待在安静的室内,有时候就像只慢腾腾懒洋洋的小蜗牛。薄韧倒是想到了这一点,愉快地说:“好吧,那晚上去我家睡啊?”   杨樵说:“不去,我要学习。”   薄韧开始有点不高兴了,又不死心地提出最后一个邀请:“那我晚上去你家陪你睡。”   杨樵居然再次拒绝了他。   怎么会这样!   薄韧正站在体育场边,是借用了邹冀的手机打给杨樵。   旁边的邹冀在龙吸水式喝一种叫“尖叫”的电解质饮料。这种饮料的瓶口设计非常有特色,很适合邹冀,毕竟智障儿童欢乐多,他把瓶口放在自己面前十厘米处,用力挤瓶子,让饮料射进自己嘴巴里。   遭到杨樵三连拒后,薄韧非常震惊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   邹冀被薄韧甜甜蜜蜜之中忽然平地一声吼,吓得没能瞄准,把饮料呲在了脸上,冏冏有神地怒视薄韧。   薄韧哪里顾得上理他,只对着电话继续输出道:“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不知杨樵说了什么,薄韧震惊而郁闷地挂掉了电话。   他这才看到邹冀一脸水,说:“靠,你在干什么?”   邹冀反问说:“你在干什么?怎么和杨樵说话,越来越搞得真像在谈恋爱一样了?”   薄韧把杨樵拒绝他上门陪睡的事说了,控诉道:“他最近脾气怎么这么大,我也没惹他吧?他怎么越大越不可爱了。”   “明明是你在吼人家,还怪人家脾气大。”邹冀想了想,又说,“我理解他,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和他一起睡,他万一晚上想那个,碍着你在,都没办法那个,没准已经憋很久了。”   薄韧没有听明白,莫名其妙道:“他想哪个?”   邹冀:“……”   薄韧还有点不解,邹冀羞羞脸说:“大哥,不是非要问那么明白吧。”   “!”薄韧突然懂了,一时间震惊极了。   邹冀本质也是个单纯少男,和薄韧在这方面也不相上下,两人从没讨论过下三路的事。   “饼干?”邹冀也很震惊,道,“你不会没有那个过吧?”   薄韧一口否定道:“当然不是,我早就那个过了,都好几次了。”   邹冀实在也有点尴尬:“哦,哦哦哦。”   薄韧没有在吹牛,他自己确实试过几次,羞耻感很强,主动尝试操作的动机,主要是为了确认自己发育是否正常。   但是杨樵怎么能那个?   薄韧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画面。别看他每天都和杨樵在一起,杨樵的身高也已超过了一米七五,但在他的认知里,杨樵始终都还是他最熟悉的小朋友形态,小小的一团。   “他都还没满十六。”薄韧固执地表达对邹冀的反驳,说,“不让我去,不可能是你说的这种原因。”   邹冀也没有和他争辩,道:“好吧,那就是他真的不爱你咯。”说完用尖叫呲了他一下。   薄韧敏捷地一偏头,躲开了,也想起一件事,说:“他下周过生日。”   邹冀道:“过生日好啊,你要送他什么礼物吗?我来给你参谋参谋。”   薄韧道:“不用,我俩没搞过这一套形式,以前也不送礼物。”   但他想到以前杨樵每年过生日,至少还有父亲杨渔舟在身边,杨渔舟工作再忙碌,节假日里也见不到人,可也总会在生日当天陪杨樵吃一次饭,还会准备生日蛋糕,有一年实在抽不出空,还特意提前两天给杨樵过了生日。   今年的生日,就只有杨樵自己一个人过了。   “我攒了点零花钱,”薄韧道,“想给他买个蛋糕,可我还没买过这东西,你知道哪家蛋糕房好吗?给我推荐一下。”   “有一家很好吃,也很好看。”邹冀翻他的外卖记录给薄韧看店名,又想到了什么,说,“哎!我有个好主意,本来就想什么时候邀请你们去露营,还没跟我爸说好时间,就先没说,要不我回去跟我爸说一下,就杨樵生日那天去怎么样?你们什么都别管,我来安排。”   薄韧道:“什么露营?”   邹冀爸爸的一个朋友,开了家露营营地,五月份才刚开始营业,试营业阶段,邹冀就被父母带着去玩过一次,觉得很好玩,营地地点在河畔草坪,可以钓鱼,看看风景,吃吃烧烤,天黑了还能放放烟花。   “也不过夜,玩够了就解散回家。”邹冀向往地说道,“那真是非常浪漫的一个地方啊。”   薄韧察觉到了不对,说:“你老实说,你还准备邀请谁?”   “啊哈哈哈。”邹冀露出被看穿的尬笑。   薄韧道:“说什么给杨樵过生日,你肯定是想请顾遥去玩,怕人家不答应,让我们给你当群演。”   邹冀说:“好了好了,看破别说破啊兄弟!”   本学期邹冀受到了后桌两位朋友努力拼搏的精神影响,也还有他自己对女神顾遥的倾慕与追逐,成为了他提高成绩的强大内驱动力,期末考试他进步了十几个名次,竟也不再是标准差生,步入了中等生行列。   他爸爸喜不自胜,大手一挥,批给他一大笔暑期挥霍专项资金,让他想去哪里玩就和他妈妈说。他妈妈着手为他规划了美国行程,玩迪士尼参观黄石公园打卡自由女神像,结果他哪里也不想去,说就要留在云州,一颗红心,只有他的本土女神。   组织这个露营计划,他从五月份去过那次后就开始盘算,河畔、星光、草坪、烧烤,再播放一点校园民谣,真是太符合他想象中和女神发生浪漫事件的场所了。   可是单独邀请顾遥就太过明显,顾遥也不可能答应,并且他爸妈也很可能会迅速察觉到不妥。   他的计划里,是想先叫上薄韧等男生,再叫上两三名班里最活跃外向的女同学,最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邀请顾遥了。他很有信心,这么新潮的玩法,同学们很难拒绝。   薄韧没有玩过,想不出什么样,感觉应该还不错,说:“别的我也不明白,反正我老婆的生日蛋糕我自己买。”   体育场中的罗林跑了过来,踢球踢得大汗淋漓,问他俩:“你俩是不是歇太久了?还踢不踢了啊?”   薄韧已没了踢球的心情,说:“不踢了,状态不好。”   渐渐地,场上其他朋友也都陆续过来,围在一起喝水,聊天吹牛,互相揶揄。   住在罗林家楼上的那位高三学长,今天也在,这届高考已经结束,薄韧听他透露,通知书都收到了,那当然可以放肆地出来玩了。   “下周去露营,去吗?”邹冀对众人发出了邀约,他毫不介意多点人一起去玩,尤其罗林如果去,那就更好了,他父母也见过他们这位班长,很喜欢稳重踏实的罗林同学,罗林如果同去,父母会更放心。   当然他父母也喜欢他的学霸朋友杨樵,还有最是阳光开朗人见人爱的薄韧,他们在邹冀父母那里都是挂上号的“好同学”。   去露营的基础物品,像帐篷防潮垫野餐垫折叠椅等东西,上次邹冀家里带他去玩都买了,那次还带了两家亲戚同去,东西买的足够多,这次捡现成的就能用,倘若不够的话,营地也提供租借。食物方面,邹冀也表示由自己来包圆。   邹冀出身“土豪”世家。去年刚入学的时候同学还不那么清楚,军训后见过邹冀父母以后,回家家长们悄悄一聊,多数同学也就都知道了。   云州本地有一对知名兄弟,邹大年和邹小年,大年就是邹冀的爸爸,小年是他的亲叔叔,经常都会出现在云州新闻上的两位民营企业家。   在场大半的朋友都表示会去。   邹冀对薄韧道:“那你带上你家杨樵,我就不跟他单独说了。”   高三学长在旁拿着瓶水喝,一直安静听着学弟们聊天,此时插话说:“邹冀,我能一起去吗?”   邹冀和这哥也算老相识,清楚他是罗林的邻居,几次踢球相处也很愉快,便答道:“当然可以啊,人多更热闹!”   这下光男生要去七八个了,薄韧有点替邹冀心疼花销,解散后离开体育场回去,路上就剩他俩了。   薄韧说:“别到最后,你邀请了一大堆人,结果人家顾遥不去。”   邹冀啊啊大叫地来捂他嘴:“你不要乌鸦嘴啊!”   “反正蛋糕我买。”薄韧道,“你把蛋糕房地址发我QQ上。”   邹冀打了车回家。薄韧骑着电瓶车离开,却没回家,半路越想越生气,拐弯,到杨樵家里去了。   夏天傍晚的六点多,太阳西沉,但天色还明亮得很。   杨樵坐在窗边的桌前,专心练习英语听力,隐约听到有“乓乓、乓乓”声,以为是邻居家里的噪音。   那噪声响了一会儿,停下,又更大声地响了起来。   “……”杨樵突然反应过来,是有人在用力拍他家的防盗门。   他忙去开了门,薄韧满脸不耐烦地站在那里,怀里还抱着半个大西瓜。   杨樵:“……”   薄韧问:“你在干什么?”   杨樵答:“做英语题。”   薄韧说:“让我进去,这瓜重死了。”   “……哦。”杨樵让开了进门的路。   薄韧抱着瓜进来,放在餐桌上。   杨樵一脸迷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瓜。   薄韧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了不让我来,我怎么还非要来,是吧?”   杨樵道:“不是,我没有这么想。”   薄韧道:“你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杨樵道:“你来就为了给我送西瓜吗?”   薄韧说:“想得美,我是来吃西瓜的。”   他又抱着西瓜去厨房,把西瓜切了,盛在盘子里端出来,又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吃瓜。   杨樵:“……”   薄韧道:“你不吃吗?请你吃。”   杨樵就也坐下吃了两块。   杨樵有点不知所措,下午薄韧说要来,他拒绝了薄韧,已经连续编了两个理由,也再想不出什么第三个了,很烦,这似乎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非常硬气地对薄韧表达了拒绝,他居然直截了当地对薄韧说“你别来我家”,薄韧在那边质问他什么是不是不爱他了,他都没听完就就挂了,烦死了啊,薄韧这个讨厌的家伙。   挂了电话后,他冷静下来,想薄韧一定会生气,又得哄,又得哄,烦死了烦死了。   现在他吃瓜都吃得很不安心,想不出薄韧这回又要怎么整治他,怎么和以前的牌不一样啊?   薄韧吃完了瓜,端着盘子去洗干净,出来说:“我走了!”   杨樵:“……”   啊?   薄韧竟就这么走了。   杨樵简直风中凌乱,心跳得突突的,不对,不好,不该这样啊。   他来不及深度分析薄韧的行为动机和轨迹,忙拿了钥匙,又快步追下楼去。   薄韧等在单元门外,听着脚步声,倒数计时:三、二、一。   他唰一下跳出去,和跑出来的杨樵撞在一起,结果杨樵跑太快,冲力太大,差点撞倒,薄韧忙揽住他,才没两人一起栽倒在地上。   杨樵目瞪口呆。   薄韧得意非常,说:“好玩吧?”   杨樵跑下楼的喘息还没平复,大约是被气的,胸膛起伏更厉害了。   薄韧道:“就知道你会来追我。” 第18章 隐形   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   杨樵恨不得把薄韧当球一脚踢走,让这家伙化作天边的流星,再也不要来烦人了。   薄韧还一脸拽拽的,说:“说吧,追下来要跟我说什么,我听着呢。”   杨樵心里此刻只有一箩筐的脏话。却也知道薄韧并没有做错什么。   “说,”最后杨樵只道,“你买的瓜一点都不好吃。”   薄韧道:“什么什么,还以为你要对我道歉。”   杨樵说:“我怎么你了,我道什么歉?”   “不要装了,”薄韧伸出一根手指来,点着杨樵心口,道,“你自己心里知道。”   杨樵:“……”   被这么戳了两下,他心里的丧气冲到了顶峰,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怎么了?”薄韧脸色顿时也变了,问,“出什么事了吗?”   杨樵竭力平静地回答道:“没事,心里烦。”   薄韧道:“烦什么?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错啊,错的只是我而已。杨樵在心里沮丧地回答了他。   杨樵道:“想到开学要分班了,就很烦。”   薄韧松了口气,说:“还是舍不得我吧,要不你还是学理科?学校老师都希望你学理科,你想重新选,他们肯定不会拒绝。”   “谁舍不得你。”杨樵道,“我只是舍不得邹冀,他太好玩了。”   薄韧也觉得邹冀是个很好玩的人,却还是一争长短地说:“我比他好玩多了!”   顺势,他把邹冀要组局露营的事告诉了杨樵,存了个要制造惊喜的小念头,故意没提那天是杨樵的生日。   去露营啊,这事对高中生的诱惑果然巨大,连杨樵这么喜欢安静的人,也对下周的活动期待了起来。   很快到了约定的日子,下午五点半,众人在营地外集合。   邹冀终于如愿以偿,因为顾遥最终还是和两个女同学一起来了。   女孩子们假期里都不用穿校服,出来玩当然更都选了很好看的私服,这年纪的少女不需如何打理,都轻易漂亮得如一朵朵清水芙蓉。   男同学们到了这个年纪,也普遍都有了在异性面前孔雀开屏的自然心理。虽不像邹冀那样春心萌动锁死了目标,可也都会想去和女同学们多说说话,几个人之中有和女孩搭伴去钓鱼,或是合力准备等下野餐要用的东西,总之一片青春少艾的气息。   邹冀尤为开心,像身上被加装了好几个螺旋桨,马上就能起飞。他如同一只全世界最不知疲倦的小蜜蜂,以顾遥为中心,不停地飞来飞去,用出了毕生所有的力气,只为了能和顾遥多说上几句话,多制造些话题,多了解顾遥,也让顾遥多了解自己。   薄韧既没耐心去钓鱼,也不想装模作样搭帐篷,晚上又不在这里过夜,搭好了也只是当做拍照背景板。   “老婆,你和我去做烧烤。”他快乐地牵着杨樵的手,要杨樵和他一起去当烧烤师傅。   像小时候过家家一样,他喜欢杨樵和他扮演同样阵营里的同款角色,他做数学老师,杨樵就要教语文,他当大侠,杨樵就要当正道武林盟主,他如果是邪道中人,杨樵就得修炼绝世魔功了……   现在他要和杨樵一起,去扮演这场露营过家家里的一对烧烤仙人。   两人把箱子打开,还真是一应俱全,鲜肉已全都串好了,和蔬菜水果汽水一起冰镇着,还有几盒生猛海鲜。邹冀爸爸帮忙准备的食材,直接联系了连锁餐厅的供应商,让搭配好了,送来给儿子和同学们玩的。   露营地的一个老板还亲自过来照看了下他们,刚进来时杨樵就看到过他,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立领polo衫,戴着金表,当时正在对几个穿着营地工作服的年轻人训话,颐指气使,态度很差。   但这叔叔对他们这群小孩却非常热情友好,不仅来帮忙架烧烤炉,教他们怎么点着碳,叮嘱工作人员勤看着点,又亲自指导了怎么搭帐篷。   邹冀身为组局者,猛追顾遥的间隙,也还是过来看了看劳动区的情况。   那老板对他更是客气得不得了,四十多岁的人了,却叫邹冀“小邹兄弟”,说有事随时叫服务员来,还留了自己的电话给邹冀,声称“和邹总都是自己人,千万别客气”。末了还问邹冀有没有想看的电影,晚上小广场上除了有歌手唱歌,还会放一场露天电影。   虽然这确实是一群还需要大人看顾的高中生,但老板如此热情,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来时路上,邹冀有对薄韧和杨樵提到过,这块地原本是他爸爸和叔叔们要用来盖房子的,项目由于某种原因暂时搁置,闲着也是闲着,有朋友牵线,就以非常低廉的价格租了出去,成为了只在这个夏天限定营业的露营营地。这地段毗邻河畔,不远处就是国家级湿地公园,风景极佳,各项手续还全都开了绿灯。   里外里,这老板连省带赚,一个夏天,从邹氏兄弟指头缝里能捡到六位数的钱。   杨樵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见识到金钱对人的驯化,威力是这样巨大。   他今天出来玩,因为要拍照留念,特意戴了隐形眼镜,平时戴得不多,眼睛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薄韧一心一意要担任今晚的烧烤大厨,检查完食材,又戴好了围裙和袖套,发现工具袋里还有准备好的小头巾,能防止不会被火燎到头发。   他比划了下,不知道怎么系,让杨樵来帮他看看。   杨樵示意他,让他把头低下来,而后用那头巾帮他把头发包住,又扎后脑勺的头巾结,感觉应该就是这样系没错了。   薄韧低着头,随着杨樵帮他打头巾结的动作,薄韧能看到杨樵T恤领口的里面,作弄心起,朝着里面吹了一口气。   “……”   杨樵差点炸了。   他把已经戴好的头巾用力向下一扯,蒙住了薄韧的眼睛。他此刻非常想打薄韧一拳头。   薄韧还只当这是杨樵在和他玩,哈哈笑着把头巾摘下来,自己系好了。   “老婆,给我拍张照!”薄韧开始凹造型。   杨樵只好给他拍照。   淡蓝色的天空,天际一抹橘暖色的余晖,薄韧系着小方格头巾和配套的围裙,对着杨樵的手机镜头比了一个酷酷的“耶”。   先到的人已经在各玩各的,薄韧的烧烤大业遇到了拦路虎,刚才那老板教他怎么点炉子,看起来觉得好简单,老板走了,他点不着了。   杨樵也尝试帮了几下忙,薄韧在旁看到他侧脸,他没戴眼镜的情况,薄韧发现他的睫毛好长,随着他眨眼的动作,那睫毛上下扇动。   薄韧忽然想起在网上看到过的新闻,说:“你快走开,隐形眼镜不能离火源太近,不安全,快走开快走开。”   杨樵便挪到了几米外,拭目以待,看薄韧师傅到底还能不能成功点火。   河边的一片野草花丛旁,邹冀拿着个拍立得,在积极地给顾遥拍照片。   还有两男两女在试着钓鱼。落单的一个男生独自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cos文艺青年。   而班长罗林终于到了。他一来,看到竟只有薄韧在那里辛辛苦苦干活,忙挽起袖子去帮忙。   他的那位邻居高三学长,是和他一起来的。   杨樵也已见过几次这人。   女同学们却不认识他,学长笑着对她们自我介绍说:“你们好,我叫汪执。”   几位学妹们和他打了招呼,又好奇问他问题。   这届高三高考成绩已经出来,汪执考上了华东地区的一所名声卓著的顶尖985大学,专业是国际经贸。   所有人,包括杨樵都惊了,完全没看出这还是位学神。前几次见面,汪执总是给他一种不怎么正经的感觉,没想到深藏不露。   他没有主动和汪执说话,对汪执的印象还是有点古怪。   忙着生火的薄韧,还抽空和汪执打了声招呼:“哥!来了!”   他对认识的人总是充满了无限热情。   汪执对他挥了下手,视线投向杨樵,笑着说:“今天把眼镜摘了?不错,长得还挺好看。”   杨樵:“……”   薄韧也听到了,抬头再次看向这哥,眼神已经不像刚刚那么热情,心中响起了领地被入侵的轻微警报。   夜幕渐渐降临,薄韧还没把火生起来,锲而不舍地那边对着碳呼呼吹气。罗林已经把所有待烤的食材走打开,码好了。   杨樵坐在一张露营椅上,远远地用手机拍薄韧,拍了视频,也拍了很多照片,把“薄韧烧烤日记”记录了下来。   薄韧身后更远处的河边,邹冀举高了仙女棒烟花,不知道说了什么沙雕话,顾遥在旁边笑起来。   其他同学鱼也没钓到一条,天黑了就放弃了,到营地小广场上去看别人的热闹,那里还有些公共玩乐设施。另外还有不知道是客人还是营地请的歌手,在弹吉他唱歌,曲调清新,和这夜色完美融合。   “在拍什么?”   “……”杨樵正端详手机相机取景框里的薄韧。   汪执不知去哪里溜达了一圈,过来找他搭话,还看他手机屏幕。   他便收了手机,说:“没事做,拍着玩。”   汪执坐在另一把露营椅上,也远远地看薄韧和罗林。   薄韧和罗林都是个子很高的男生,且各有各的帅气,看起来是两个很聪明的男生,却在那里半天都搞不定一个烧烤炉子,又觉得再次求助大人有点栽面儿,正两脸愁容地看说明书。那画面是真有点滑稽。   杨樵感觉薄韧总是很有趣,他就这么在旁边看着,就觉得自己的生活也很有趣了。   小时候他爱看薄韧玩皮球,后来爱看薄韧踢足球,现在什么都爱看,总之看到薄韧就很容易开心。前提是……薄韧不要主动来烦他。   汪执安静地在旁打量他,他也感觉到了,但不想和汪执说话,就只当不知道。   “学弟,”汪执忽开口道,“你也是吧?”   杨樵道:“什么?”   汪执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是。”   杨樵没有明白,或者说明白了又不敢相信,迟疑道:“像是什么?”   汪执用口型说了一个词,没有发出声音。   杨樵不自觉地绷紧了。那口型是:gay。   他没有回答,第一个想法是站起来,立刻走掉。   但汪执下一句很快便说:“我也是。”   杨樵惊了一下,又陷入了迷惑,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汪执笑起来,说,“很明显你就是啊。”   杨樵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现在紧张极了,已经无意识中确证了对方的猜测。   “凭什么说我是?”他说。   “这是种直觉,”汪执露出一种啼笑皆非的神色,说,“等你以后再多认识几个,你也会有这种直觉。”   杨樵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成功了!”薄韧和罗林爆发了一声欢呼,终于!终于火生了起来!   薄韧抬头想喊杨樵快看。却远远看到杨樵和汪执正在说话,心想在说什么?这两个人有什么好说的?   他心不在焉地搞了下炉子,准备正式开始烤肉,又忍不住张望向杨樵那边,发现杨樵侧过了身,表情似乎很专注,认真地在听汪执说话。   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要戳死我吗?”罗林一回身,险些被走神的薄韧用签子扎到手臂,说,“你能不能小心点啊?”   薄韧说:“你那邻居哥跟杨樵在说什么?”   “我是顺风耳吗?我怎么知道?”罗林奇怪地回答,很快又安抚薄韧说,“他不会欺负杨樵,杨樵这么可爱,他一定也很喜欢杨樵。” 第19章 直男   罗林和薄韧认识久了,虽然不如邹冀那么了解他对杨樵那些九曲十八弯的竹马之爱,但两人初相识就是因杨樵引发的牵手惨剧,多少知道薄韧一对上杨樵,就会犯些让常人不易理解的“毛病”。   班长是个真正心有大爱的好人,对同学们的个人生活,不理解也要秉持着尊重爱护的心理,安抚完了,看薄韧的表情,似乎安抚无效。   薄韧那样子,活像是想拿烤肉签子去戳汪执几下。   罗林迅速调整配方,说:“啊,有可能是这样,汪执是文科班的学霸,杨樵最爱学习了,他也要去文科班,汪执肯定有经验可以分享给他。”   这……也有道理。薄韧暂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烤肉的薄师傅时不时就抬头,关注一下杨樵和汪执的聊天实况。   渐渐地,汪执把露营椅朝杨樵挪近了些、更近了些。   两人疑似是说起了悄悄话。   悄、悄、话。   薄韧心里的火比烧烤炉的火苗都大,这还得了?搞什么啊?   他决定放弃心爱的烧烤大业,对罗林说:“你来烤吧,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不行!”罗林大惊失色,拉住薄韧道,“别走!我连这炉子都还没搞明白,万一它爆炸了怎么办?我根本就不会烤肉,把肉烤糊了怎么办?这食材看起来都很贵。”   薄韧鄙夷道:“你是班长啊,怎么连烤肉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   罗林惊奇道:“难道我们上的是新东方烹饪学校吗?快看,这是不是要糊了?”   汪执也确实是在分享经验给杨樵,但却和文科、学霸什么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只是一个年轻男同对另一个更年轻的男同,在传达同类间的善意。   汪执先是主动打开了话题,对杨樵倾诉了自己的烦恼。男同们的基础款烦恼,几乎是如出一辙,总是逃不开家庭和父母。   汪执是独生子,父母非常传统,还坚持着老观念,家中唯一的男丁必须担负起传递家族香火的重大任务。这导致他根本不敢让父母知道他的性取向,也想象不出将来要如何交代。   “你呢?”汪执道,“家里什么情况?”   杨樵见他这么坦诚,自己就也说了:“我家里已经知道了,他们应该不在乎什么香火。只是我爸和我的关系,现在处得很僵,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汪执听他简述过后,却很羡慕他,道:“你父母至少都在试着接受,有这样的父母,你真的很幸运啊。我父母将来如果知道,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他们直接疯了,要么他们就会来逼疯我。”   杨樵听他这样说,充满了同情,同时心里忽然间对自己的境遇认知,变得开朗明快了起来。   汪执说:“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喜欢上了谁,被你家长看出来了?”   他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向烧烤摊那边。   那里的薄韧正一边郁闷地烤肉,一边也在望向他们这边。   杨樵否认道:“没有。”   汪执收回视线,正色道:“如果能不喜欢直男,就还是离他们远些吧。大家都说喜欢上直男,会很惨。”   杨樵再次否认道:“我真的不喜欢薄韧。”   汪执笑道:“咦?我提薄韧了吗?”   杨樵:“……”   汪执说:“你是1还是0?”   啊?可以这样直接问这种私密问题的吗?杨樵被问蒙了。   汪执打量他,说:“看起来你有点像0,不过这也难讲。”   杨樵说:“那你是什么?”   汪执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是1。”   杨樵依样画葫芦地回击道:“看起来你也像0,不过这确实很难讲。”   汪执笑了起来,末了说:“学弟,你要好好学习,一定考所好大学,像我们这种人,应该早早懂得,要比别人更努力,才会有机会真正把握自己的人生。”   “我明白。”杨樵知道这是真正的肺腑之言了,道,“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不正经,又好像真是个正经人?”   汪执愣了下,道:“我看起来很不正经吗?哪里不正经?”   杨樵也说不上来。   汪执说:“没准这就是你的雷达感应。我绝对是个正经人……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杨樵做出“请讲”的表情。   汪执:“……嗯。”   他却忽然难以启齿,这么直接说出来似乎会让他很尴尬,他拿出手机来,道:“加个微信吧。”   杨樵扫了他的码,两人加上了微信。   这一切,都落在薄韧师傅的眼中。   加完好友后,汪执大概觉得聊得够多,就又去闲逛了。   杨樵独自来到烧烤摊前,已经有烤好的肉串放在边上。   “好香啊,”杨樵由衷赞美道,“你太厉害了!”   “哼。”薄韧大声冷哼,把不爽挂在了脸上。   “怎么了?”杨樵道。   他极力镇定,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别无二致,可是越如此,越明摆着他心里有鬼。薄韧也看出来了。   罗林在旁边吃着一串烤肉,帮忙递东西给薄韧,但吃一堑长一智,罗林完全不想再次作为特殊嘉宾出演这两人之间的任何闹剧。   薄韧翻动食物,问:“你和汪执聊什么了?”   刚才还叫人家“哥”呢,现在就恶狠狠直呼其名了。   杨樵道:“闲聊天。我问了他高考的一些事。”   薄韧目光如炬,知道杨樵一定没说实话。   杨樵还不知道漏了馅儿,兀自嘴硬:“真的,他考上那所985,我也很喜欢。他有不少有用的经验……就、教了教我。”   薄韧道:“都教了你什么经验,说来我听听。”   杨樵道:“你又不上文科班。”   “是呢,”薄韧说,“我也考不上你喜欢的985。”   杨樵彻底不会了,他刚从汪执那里听了太多他从没听过的话,要处理的信息太多了,有点应付不来薄韧。   薄韧阴阳了一句,却又像看开了,没再继续闹下去,很寻常地问:“饿不饿?想吃玉米吗?先给你烤一节玉米。”   杨樵道:“好,我最喜欢吃烤玉米了。”   旁边罗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好没有跟着掺和。   邹冀闻着烧烤香味,带领顾遥等女同学一起回来,他整个人春风拂面,今天显然是取得了满意的进展。   众人也都陆续回来了,分食薄韧烤好的肉串和蔬菜,没干什么活,但完全不吝啬赞美,所有人都对薄师傅和罗师傅的手艺给与了很大肯定。   罗师傅不居功,撇清说:“我只递了递调料,什么也没干,全靠薄韧。”   众人又都献上只给薄师傅的独一份赞美。   薄韧给邹冀打了个眼色,邹冀明了,走开了一下,再回来时,就端出一个大蛋糕。   顾遥刚才就已经听邹冀说过,当即鼓起掌,道:“杨樵,生日快乐!”   其他人这才知道今天居然还有位寿星,也忙都一起鼓掌欢呼起来。   杨樵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个环节,他自己对于生日都不太重视,没想到邹冀居然做了准备。   邹冀把蛋糕放在简易餐桌的正中,见杨樵感动地看着自己,忙解释道:“这是饼干给你准备的啊,和我可没关系……我只是帮忙去寄存在了营地的冰箱里。”   杨樵大感意外,薄韧一整天也没有提起过他生日这事,而且这蛋糕裱花特别精致,看起来就很贵。薄韧那存钱的铁皮盒子,别是给掏空了。   薄韧看着杨樵,一脸“还是我对你最好吧”的表情,还隐约带着点怨气。   杨樵也不知该说什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有些话他也不好意思说。   去逛了一圈的汪执走了过来,站在学弟学妹的外围看着。   顾遥说:“要点蜡烛,要吹蜡烛许愿的啊,蜡烛呢?”   邹冀忙把蜡烛找出来,交给薄韧,薄韧把那个“16”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又接过邹冀递给他的火柴,要点蜡烛,发现这盒蛋糕店配的火柴,不知道什么时候浸了水,已划不着了。   “可以找营地借一下吧?”顾遥对邹冀道。   邹冀正要去找工作人员,汪执朝着薄韧,递上了一个打火机,薄韧也只得接过,点了蜡烛。   “好好许个愿,”汪执对杨樵道,“一定能实现的。”   杨樵回了他一个微笑。   “……”薄韧敏感地察觉到两人在打什么暗号。   是什么意思?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餐桌很矮,杨樵俯下身,单膝着地,对着那格外美丽的蛋糕,默默许下了十六岁的心愿。   他吹熄蜡烛的同时,恰好河畔一阵风吹来,苍穹星海映得河面波光粼粼。   小广场上传来悠扬的竖琴声,而后是大小提琴二重奏,原来已经在放露天电影,剧目是《阿甘正传》,此时响起的正是那一首随着羽毛飞舞的经典配乐。   所有人都静了,感受着这一刻,这是自然、艺术以及青春,在这一瞬间碰撞出的极致美好。   “老婆,”薄韧轻声打破了安静,道,“祝你生日快乐。”   杨樵只是看着他。   顾遥不是第一次听到薄韧这么叫杨樵,但不明就里,她还以为是个什么梗,也道:“老婆,祝你生日快乐!”   邹冀狗腿子立刻跟上:“老婆生日快乐!”   薄韧:“???”   “……”杨樵无奈地接受了大家的祝福。就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成了所有人的“老婆”。   “是我老婆啊,我老婆。”薄韧抗议无果,也不好发火,只能嘟嘟囔囔。   “我知道。”杨樵道。   薄韧转过头,杨樵对他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薄韧一怔,他已经很久没见杨樵这样开怀地笑过了。   九点多,过完了生日,大家吃光了所有食材,完全没有浪费,尽情地聊了天,还做了游戏,拍了不少照片,也终于到时间,高中生们应该解散回家了。   营地远离市区,多数同学的家长都开了车过来接孩子,特别是三名女同学的家长,来得很早,已经在入口处等待。于是女同学们和大家告别,先走了。   男生家长就随意一些,只有一个来接的,剩下两个一起打车回去。   汪执却是有了驾照,自己开了家里车,载着邻居弟弟罗林往返。   “你怎么回去?”汪执问杨樵,“坐我车吗?我开车很稳的。”   杨樵还没回答,薄韧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对汪执说:“哥你不用管,我们一起的。”   汪执点点头,又对杨樵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杨樵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是在揶揄自己和薄韧的关系。   汪执和罗林也走了。   薄韧看着杨樵,道:“你完了,我告诉你,我马上就要收拾你了。”   杨樵:“……”   薄韧正要对杨樵展开审问,邹冀却从旁一跃而起,从背后跳到薄韧身上,薄韧差点当场扑街,稳了稳才站住,奋力挣扎要把邹冀甩下来,邹冀死抱住他不放,两腿还夹住了他的腰。   薄韧道:“你给我滚下来啊!”   “我不!我就不!”邹冀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哈哈大笑道,“我太开心啦!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下午薄韧和杨樵是搭邹冀家的顺风车过来的,回去理应还是如此。   邹冀爸爸的司机把车开过来,让三个小孩上车。   终于把邹冀抖落的薄韧先坐了后排,杨樵跟着进去,以为邹冀会像来时去坐副驾,谁知邹冀也要上后排,把杨樵挤在了中间。   回去的路上,邹冀像喝了假酒一样,亲热地挽着杨樵的一条手臂,还小鸟依人地靠着杨樵,不住发出陶醉的“嘻嘻”笑,笑到羞涩处,还在杨樵肩上蹭一蹭自己的娃娃脸。   “他疯了,”薄韧道,“你别理他就行了。”   杨樵却觉得邹冀这样实在是很可爱的。   薄韧道:“现在给我招吧,到底你和汪执聊什么了?”   杨樵道:“真没什么。”   薄韧发出威胁,沉声道:“再不说,我就要生气了。”   杨樵好笑道:“你也疯了,我不理你就行了。”   薄韧皱起眉,要表演发脾气,杨樵却还笑着看他,两人视线一对上,薄韧忽然有点演不起来了。   他觉察出,杨樵今天格外的放松,至少最近两年里,也就是从温河回来后,杨樵很少露出这样轻松愉悦的笑容。   车子行驶在回市区的快速路上,路灯间隔的暖光透过车窗,一下一下地打在杨樵盛满笑意的脸庞上。   他之前也戴过几次隐形,眼睛不能适应,每次都只戴很短的时间,是以薄韧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清晰地注意到他长大后的长相。   杨樵长得是很……很……薄韧一下找不到足够准确的形容词。   杨樵却已经不好意思再继续这么看薄韧了,再看下去,他只怕就要被邹冀传染“疯”病了。   但他心情依然很好,把头转了回去,直视着前方,唇角还含着笑。   薄韧盯着他的侧脸,发现他笑起来时,眼尾是上翘的,眨眼睛时,光影在他的睫毛上翻飞。   前方开车的司机大哥,已从后视镜看了后排几次,心中有些不解,怎么刚才还吵闹不休的少年们,突然之间安静了?   打破寂静的又是邹冀,他突然哼唱道:“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薄韧和杨樵:“……”   “要不是你问我,”邹冀唱得很是动情,还有转音,“要不是你劝我……”   他直起来,侧身对着朋友们,一边唱着,还伸出一只手,在杨樵脸上抚摸,做深情演唱状。   杨樵已经快被他笑死了。   薄韧把邹冀的手拨开,邹冀又来抚摸薄韧的脸,薄韧灵机一动抓住他的手,作势要亲,骇得邹冀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司机大哥在前面也笑了起来。   邹冀调整回注意力,继续唱:“要不是适当的时候,你让我……”   司机和薄韧一起和上了最后两个字:“……心动。”   “好听!”杨樵捧场地为他们鼓掌。   “这首歌送给杨樵老婆,”邹冀做了个绅士的致谢动作,道,“祝老婆生日快乐!”   薄韧纠正道:“说多少次了!是我老婆。”   邹冀快乐地说:“是大家的老婆!”   薄韧:“我的!”   邹冀:“大家的!”   两人隔着杨樵开始打架,互相使用猫猫拳,发起猛烈进攻。   杨樵感觉这实在是太好笑了,也完全不生气,只笑得东倒西歪。   他确实久违地放松了下来。   这确实要感谢汪执学长的出现,为杨樵压抑到如山似海的心事,打开了一个可以稍稍倾泻的出口。   这之后的半个暑假中,薄韧无意中发现,杨樵和汪执经常会在微信上聊天。   怎么偏偏是微信聊天?就不能用QQ吗?这让薄韧生气加倍。   他没有自己的手机,就也没有注册微信,所以杨樵居然在使用微信和汪执聊天,让薄韧认为这是在故意针对自己,杨樵在和外人联合起来,欺负他没有智能手机。   杨樵以前从不在网络上交友,空闲时间玩手机,也只是拍拍照片,使用百度搜索,最多也就是看看搞笑段子。   这几天只要有空闲时间,他就在和汪执聊天。   汪执那天难以启齿的秘密,最终在微信里告诉了杨樵,他和另一个男生,约好了一起考去那所985大学所在的城市,现在他们实现了约定。   杨樵表达了祝贺后,仍然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木头:你们是怎么发现彼此的?你是一眼就能看出他也是吗?   我执:没有,他是直的。   木头:啊?   我执:现在应该不怎么直了[笑]   木头:这算是你掰弯他了吗?   我执:我真没掰,顺其自然就这样了。   杨樵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我执:其实我们都还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爱情,高考当然才是最重要的。   木头:就是说你们没有在谈恋爱,就约好要去同一个地方读书了吗?   我执:所以我说,他也不怎么直。   杨樵被汪执的秘密勾起强烈的好奇,不停地想着,这样也可以吗?   他忽然察觉到一米内有薄韧的气息,立刻把手机屏幕按灭了。   正在缓慢靠近他的薄韧:“……”   杨樵差点被抓包,警惕地看着薄韧道:“你做什么?”   薄韧倒是很诚实,说:“我想知道你们在聊什么,问你你也不告诉我,我当然就只能偷看了。”   “……”杨樵道,“我不能有自己的秘密吗?你的事,我也没有什么都要知道。”   “我有什么事不让你知道了?”薄韧道,“你想知道就问,我当然会告诉你啊。”   杨樵一想还真是这样,只得道:“可是……是汪执跟我说了的私事,这不能让你知道。”   “哦……”薄韧道,“那他为什么对你说他的私事?”   杨樵说:“我们比较投缘。”   薄韧当即做出一个狰狞的表情,道:“你怎么敢跟别人投缘的啊?”   杨樵:“……”   薄韧也觉得这要求过于霸道了,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要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我就是……我就是爱吃醋,你别管我了,让我自己调理吧。”   杨樵奇道:“你要怎么调理?”   “……”薄韧使出饼干撒娇大法,说,“别管我,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他躺在杨樵腿上,装模作样地:“呜呜呜,呜呜。”   杨樵被他呜得只想笑,真就没管他。   薄韧呜了一会儿,没得到一点安慰,忽然心想,不好,他在这里大小呜,别是杨樵又和汪执聊上天了吧?   他马上抬头一看,结果杨樵并没拿手机,只是在无聊地看着他。   “怎么不哭了?”杨樵还损他,道,“接着哭啊,哭大声点。”   杨樵的注意力又转移回了自己身上,那薄韧就开心了,他翻过身来,从趴着改为仰面躺着,枕在杨樵腿上,说:“你说,我有没有可能也考上985?”   杨樵道:“不是要当电工吗?”   薄韧笑了下,也不纠缠当不当电工的问题,问:“你呢,以后想当什么?”   “不知道。”杨樵说,“反正起码是要做个好人。”   薄韧道:“这不是废话吗?你还能学坏?”   杨樵心里想到了别的事,道:“你想过去哪儿上大学吗?”   “你想去哪?”薄韧反问道。   “我在问你。”杨樵说。   “你去哪我就去哪。”薄韧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是杨樵期待中的答案,但他又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到了他期待中的答案。   薄韧是认真的,说:“你考上哪个城市的名牌大学,我也可以考同城的211嘛,就算211考不上,最差我也能上普通本科对不对。”   杨樵一下子无言以对。   “你不是想考汪执那学校吧?”薄韧忽道,“你别被这种闲杂人员忽悠了,我们要有我们自己的选择。”   杨樵说:“没有啊,我觉得南方太潮湿了,我还是喜欢北方。嗯,应该就是北京了,你觉得呢?”   薄韧道:“好啊,反正你去哪我去哪,北京可选的学校还更多。”   杨樵道:“那你要好好学习啊。”   薄韧道:“我哪天没有好好学习了?我只是笨,我又不是不努力。”   杨樵被他逗笑了,说:“还要哭吗?不哭就起来,我腿都被你压麻了。”   薄韧坐了起来,杨樵曲起腿活动了下,他戴着眼镜,穿了夏款睡衣,插肩短袖和宽松的短裤。他瘦瘦白白的,四肢细长,但却是个小而圆的脸型。   薄韧已经在罗林的数次科普下,明白了“小熊猫”并非大熊猫幼崽,而是一种十分可爱的小小圆圆的棕红色小动物。   不得不说毛绒控的罗林,对杨樵的拟动物形容,还是很有几分准确,杨樵戴上眼镜,脸部是真的有点像那种毛茸茸的小熊猫,萌萌的。   “你真可爱啊老婆。”薄韧从背后抱住杨樵,对这个把杨樵萌化的发现非常的喜欢,说,“我现在也想养一只你了。”   杨樵低头看他圈在自己的腰间的手,道:“做电工养我吗?我会被饿死的吧。”   后来,汪执又和杨樵聊过几次,向杨樵讲了他和那个男生之间相处的一些细节,杨樵从一开始只是倾听,后面终于忍不住,也对汪执说了一些自己的事,例如薄韧经常会做出一些让他很烦恼的举动。他没有说自己对薄韧是什么感觉,薄韧肯定是个直男,这是明摆着的事。   汪执却很直接地点破了他。   我执:你真的很喜欢他,不妨就试一试,别给自己预设那么多阻碍,当然要在不影响高考的前提下。   杨樵没有正面回答了。   他其实也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对薄韧究竟是不是爱情,喜欢肯定是喜欢的,可好像也并没有到那种程度。   说不定只是一时上头,只是生理趋于成熟而引发的荷尔蒙波动,为了短暂满足青春期的可怜欲望,而去破坏他和薄韧之间那牢不可破的珍贵情谊,这实在是得不偿失。   高二开了学,杨樵理所当然分去了文科实验班,薄韧居然也惊险地擦线,被分进了理科实验班,成了实验班里吊车尾的预备“尖子生”。   两人的班级在不同的楼层,但到了课间,薄韧没事就会去找杨樵,只为了把杨樵叫出来,在门口说两句话,和杨樵一起去上厕所,有时候也会给杨樵带一点零食。   开学刚一周,杨樵的新同学们甚至老师们,都陆续认识了薄韧,知道了这位是杨樵的总角竹马,两人整日“难舍难分”,是最最最好的好朋友。   高中生课业繁忙,杨樵日常也不玩手机。汪执去上大学,自然也有了新生活,也不来打扰学弟杨樵。两人的联系比起暑假,少了很多,几近于无。   薄韧一番严密监控之下,确认学长已经退出他和杨樵的生活,不来打酱油了。他也不再提起汪执这人,偶尔想起杨樵说的“投缘”,还是会生一下闷气,但自己也能调理好了。   高中晚自习第二节 课,通常是公共自习,每个班都有家离得较远的同学,这节课他们是不用上的,因而教室里到了这节课上,就会有很多空位。   于是有些跨班级的早恋情侣们就会趁机到恋爱对象的教室里上这节自习。   开学两周后,薄韧已经完全拿到了文科实验班的刷脸通行证,进出杨樵班级的教室,自由如风,比人家自己班里的学生都随意。   他偶尔也会像上述情侣们那样做,晚自习第二节 课时,直接带着自己的作业,来文科班上课。   杨樵的同桌是一个和杨樵同款高度近视的小个子男生,人很好,也很好说话,见薄韧来了,也不发表意见,就自己去找张空桌独自学习,让出位子给薄韧和杨樵这对“难舍难分”的好朋友,由着让他们上双人自习课。   薄韧也不是来玩的,就坐在杨樵边上写作业温习功课,遇到不会的数学题英语题,还能实时问杨樵。因为他完全不捣乱,认真做功课,长相和性格又都很讨人喜欢,杨樵班里的同学门也都不太在意他违规跨班,甚至有时老师来了也对他熟视无睹,某次数学老师还在自习课上给他解答了他不明白的难题——自此真正成为了法外狂徒薄张三。   一学期在枯燥充实的学习中,很快过去,冬日里的寒假又要来了。   薄韧这个期末考得很好,进步了不少,天道酬勤,学生时代的成绩单,从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过的人。   寒假前,学校还组织开了一次家长会,那时成绩还没公布,薄维文去学校之前,非常担心,怀疑小儿子能分进理科班是运气使然,别是这个学期就会被实验班撵出来掉到普通班里。听到成绩后,才终于放下了心。   明明很满意,回到家后,薄维文却非要对薄韧说:“数学分数还是太低了,你哥高中三年,数学从来就没有低于过140分。”   薄韧也不吱声,随便爸爸怎么说,他只在旁边低头玩手机。   何静娟的旧手机摔裂了屏幕,本来就两千多元的普通机型,还用了两年,换屏不如换部新手机,如此一来,薄韧终于拥有了第一部 属于自己的智能手机,屏幕那道裂痕也不怎么妨碍他使用。   他注册了一个微信,昨天已经加上了杨樵,给杨樵微信消息。   任意球专家:在吗?   在不在?   老婆你在不在?   三连在吗,非常烦人。杨樵终于理他了。   木头:你要干什么?   任意球专家:[呲牙笑]不干什么,想你了。   于是杨樵又不理他了。   这学期杨樵来他家过夜的次数明显变得很少,薄韧自己进行学期末年终盘点,仔细数过,一学期杨樵来过的次数只有个位数,还都是因为雨雪天气,道路难行。   杨樵拒绝薄韧的理由,是晚上回去要挑灯学习,在薄韧家里不方便。薄韧据理力争表示没有任何不方便,但也没能说服他,只得作罢。   薄韧终于想到有什么事可以和杨樵说。   任意球专家:明天去踢球,去不去?   木头:不去,冷。   任意球专家:唧唧说踢完球去唱歌,去不去?   木头:不去,你也不许去。   邹冀也学了文科,当然进不了实验班,所在班级和杨樵班级的教室相隔不远,薄韧找杨樵的路上,顺路遇到他就和他玩闹一下,两人还是十分哥俩好,臭味相投相见欢的一对狐朋狗友,周末节假日没事就还是凑在一起玩。   秋天里过国庆节长假,邹冀就叫了他们去KTV玩,几乎还是暑假露营的原班人马,只少了已去上大学的汪执学长,多了邹冀新班级里交到的两个新朋友。   众学生之中,有一两个跟着家长去过KTV的,多数人却都没有,未成年人不进营业性场所毕竟是共识,守法店家也不会放他们进去。   邹冀却很无所谓,说那家店是熟人开的,会给他们预留好包间,而且下午场去,果盘和饮料送到房间里,关只要上门不出去,只是唱歌,在大白天里,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群孩子,到底还是被好奇心和玩心占据了上风。杨樵也从没去过这种场所,最终所有人都被邹冀忽悠去了。   幸运的是,店里没遇到什么不好的成年人,也没发生什么意外的风波。   但不幸的是,进入KTV时遇到其他客人,其中恰好有顾遥的亲戚,但顾遥并没注意到人家,这亲戚大人自然也是好心,很不放心地通知了顾遥的家人。   一伙高中生正在玩,麦霸邹冀正陶醉地唱着“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时不时瞥向顾遥,而其余人有吃果盘的,有聊天的,薄韧正在比手画脚地对杨樵讲他今天路上遇到一群野狗打群架的精彩事故……   包间门从外面被推开,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明亮的顶灯也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位穿着很得体,也很有涵养的叔叔,顾遥立刻站了起来,叫:“爸。”   一群高中生傻了眼。万幸顾遥的父亲环顾包间内,确认这里只有一群小孩在玩,最后也并没有发脾气,只严肃地让顾遥现在马上回家。但那场面已经非常难堪。   杨樵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头皮发麻。被大人抓包,他已经快有PTSD了。   木头:你不许去听到没,踢完球就回家,不然我就给薄叔叔打电话告你的黑状。   薄韧发了一个害怕的表情包。   任意球专家:老婆你管的好严。   杨樵回了一个黑线表情包。   他本人在家里握着手机,脸黑得不能再黑了。   任意球专家:这次不是去KTV,唧唧说是去他家唱歌,他搬新家了,家里装了一个练歌房。   邹冀的大美女妈妈以前是云州歌舞团的民歌独唱演员,新家配备练歌房,很合理。   那杨樵也不想去,想想一群人在邹冀家里鬼哭狼嚎,就觉得那场景一定很吵,不是他喜欢的环境。   木头:准奏。你自己去吧,玩得开心,到时就对唧唧说我有事。   任意球专家:好吧。   第二天。   杨樵一整天也没有学习,根本专注不了。   他一会儿想,薄韧现在和邹冀罗林在踢球,一会儿又想,去邹冀家里的肯定还有女同学,顾遥这次去不去了?如果去,她不可能一个人去,邹冀肯定要约其他女同学当群演,还会是以前高一同班那两位吗?这都过去一个学期了,群演应该也要换人,很大可能会找顾遥班里的新同学,而顾遥和薄韧现在同在理科实验班,也就是说,邹冀大概会叫去的女生,是薄韧也熟悉的女同学。   薄韧还是很讨女同学喜欢的。   杨樵就听见过自己班里的女生议论薄韧,说他长得帅,人还很有趣,就连杨樵现在的同桌也这么评价过薄韧。   是的,薄韧就是这么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品种。   杨樵一番推理加想象,把自己搞得非常萎靡。   两人对彼此的霸道不讲理,有时候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   薄韧更爱把对杨樵的占有欲明确地表现出来,杨樵并不是没这心理,只是薄韧会很自觉地把“我属于杨樵”的标签贴在脑门上,很少给杨樵发作的机会。但其实……有时候杨樵听薄韧总是提邹冀,提得太多,心里也会有那么一点吃味。   只是邹冀就还好,杨樵也挺喜欢邹冀,换做是别人,杨樵也要疯掉。   早上他起得晚,早饭也晚,午饭没有吃,到下午四五点钟,眼看一天都要过去了,一事无成,书也没看几页,还饿了,饿了就更容易焦虑,杨樵又开始陷入懊恼中,这是在做什么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答应去邹冀家里凑热闹,现在也晚了。   学没学成,玩也没玩到,在这里想一个直男足足想了一天,最终还把自己想饿了。   可真行啊我这个死男同。杨樵充满了自嘲。   他决定去吃小区门口那家店,吃一碗热腾腾的过桥米线。   在家里有暖气,没觉得,一出来,冷得他一哆嗦,穿了羽绒,戴了帽子和围巾,也还是被冻得缩脖子。   今岁杨渔舟又不能回来过年,赵晚晴提出让杨樵再去南方过年,但今年高二要补课,正月初六就要开学,就这么几天,来回飞,经济上不划算,时间上不值得。   黄昏时分,杨樵一边朝外面走,一边看着地上自己那被夕阳拖长的影子。   世界上这么多欢笑和团聚,怎么他就总是一个人呢?真的很孤独啊。   走出了小区门外,杨樵正要左转去米线店,一辆电瓶车从路上拐过来,直朝着他,横冲直撞地骑过来。   杨樵:“……”   那电瓶车的前轮即将撞到他时,“嘎吱”,在他面前停住了。   骑在车上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生笑道:“你怎么都不躲啊?还真是一块木头了。”   杨樵道:“你怎么没去唱歌?来找我做什么?”   男生把围巾扯下来,露出帅气的脸,道:“昨天不是就说过了?想你了啊。” 第20章 恐同   在他们成年前的一段时间里,薄韧每天就这么无意又热情地,不停撩拨着戳杨樵的少男心。   幸好杨樵的情绪控制力始终在线,不然他很真的可能要黑化了,那他们之间这段“竹马暗恋我怎么办”的公案故事,大概率会变成“竹马被我强制i”的诡异画风。   木头总这堪称收放自如的情绪自控,当然不是天生如此。   一个孩子,从很小的时候,长久的期待永远得不到满足,他也只能强迫自己学会压抑自己的欲望和渴求。   青春期还只是初见雏形,到后来在这方面,他几乎是位大魔王,冷静而克制地输出观点,最大限度挑动受众的情绪,是他的最强项。   薄韧喜欢在杨樵这里得到无限关注的感受,这为他开辟了一个与他本身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王。   但杨樵幼时对同样年幼的薄韧,却是把他当成一个上天赐予给自己的等身手办,很喜欢他,像大部分幼儿刚展开社交时一样,把好朋友视作超好玩的大型玩具。   只要杨樵把注意力多多停驻在这个名叫“薄韧”的手办身上,就能获得手办回馈的热情与陪伴。他的手办薄韧总是会满足他所有的需要,他想要足以替代家人的小伙伴,想要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想要每时每刻都很强烈的情感回应,全世界只有薄韧实现了他的愿望。   随着长大,从小人变成半个大人,情感认知从狭隘变得宽阔,杨樵对薄韧的喜欢也从童稚的玩具依恋,一天天变得丰满了起来。   假如他们永远停在初中,假如杨樵去了温河后,再也没有回来,那么这份情感的生长,也许就会永恒地停在“最最最好的朋友”这个结果上。   杨樵在十六岁半,日渐明确了自己对薄韧变成了那种喜欢,不想永远做朋友,想伸手向薄韧讨要爱情。小时至今总会满足他的薄韧,也可以满足他这个愿望吗?可以的吧。   应该,可以的吧?   薄韧这家伙成日嘴上也没把门,最爱说些乱开玩笑的怪话,实际上有可能根本不懂,连男同到底是什么物种,是圆是扁,是不是和他一样的碳基生物,他都没有真正地想过。   杨樵想对他出柜试试看,又对结果充满了畏惧。   在矛盾犹疑中,他反复想先确认,薄韧待他的心,有没有哪怕一点,是超出好友的心迹。   除夕夜,杨樵在薄韧家里和薄家人一起过年。   他本来拒绝了薄韧的几次邀约,年夜饭怎么还去别人家蹭,一定会给人家添乱。   但下午四点多,他在家里看《一年又一年》春节特别节目,有人敲门,他去开了看,竟是薄韬和薄韧兄弟俩。   “怎么……”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薄韧从旁边衣架上拿了他的羽绒外套就强制给他穿上。   薄韬利落地进去,把水电煤气闸门一一关上。   杨樵:“啊?……不是,你们干什么?……哎?干什么?……等一下啊!”   完全不理会他的反对和反抗,哥俩一左一右把他架出了门。   杨樵相当于是被“绑架”到了薄韧家里过年,既很慌张,又很感动。   他当然也管薄韬叫“哥哥”,薄韬比他和薄韧大了三岁,看着他和薄韧一起长大,对他也一直都非常好。   杨渔舟下班总是很晚,小杨樵左等右等都等不来爸爸接他回家。薄韧其实也没大人来接,薄维文夫妻俩一个货车司机一个住院护士,也都调配不过来时间,每天来接薄韧回家的,通常都只是大小孩薄韬。   薄韧要带落单的杨樵回家,薄韬也不反对,一手拉一个统统带回自己家,晚饭没有大人做,薄韬就会给两个小豆丁做饭吃。   薄韧和杨樵刚读小学的头两年里,薄韧家里条件一度很不好,因为薄维文的货车出了次交通事故,虽然责任明确是在对方,但对方人死了,不断扯皮中,开了几年货车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血汗钱,全都赔了进去。   低年级的两个小孩,不过七八岁,只知道大人们每天有事,不是很懂,十岁的薄韬却清楚家里的情况,承担了大部分家务,每天给弟弟做完了饭,自己也写完了作业,就会到周围几个小区的垃圾箱里去捡饮料瓶和废纸箱,扎成一捆拿回来,放在家里,攒几天等放学再去卖掉,每次能卖大几十块。   小薄韧和小杨樵不明白,只当是帮哥哥做游戏任务,回家路上看到饮料瓶子,也会捡起带回来给薄韬。   薄韬卖废品的钱,主要是攒起来当生活费,这样不用找家长再要钱,但他偶尔去接弟弟的时候,也会花五毛一块,买点小零食哄弟弟开心。杨樵也吃过他买的棒棒糖。   每个没有过哥哥的人,都一定想过自己如果有哥哥,会是什么样。薄韬哥就是杨樵想象中几乎完美的哥哥形象。   薄韧老是被大人们拿来和薄韬对比,他很烦这点,但杨樵知道,他和薄韬的感情特别好,他私下里是很崇拜薄韬的,从来没有像别家差两三岁的兄弟没事就吵架甚至打起来,他们哥俩从没闹过矛盾,明里暗里都没有。   两个人长得也有点像。   特别是薄韧脱离小饼干模式后,兄弟长得越来越像,唯一保持了明显差别的一点,是薄韬哥气质上比薄韧……有智慧。   合家团聚的除夕夜里,杨樵成了这家里的第五口人。   春晚开始前,何静娟和薄维文在厨房里合力准备年夜饭的菜品,夫妻二人秉持着勤劳致富的精神,始终努力工作,没有向挫折屈服,几年后的今天,生活再度蒸蒸日上,并且大儿子就读于名校,小儿子成绩也越来越好,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圆满的一年。   今年的菜式除了惯常都有的排骨、鸡和鱼,薄维文还特意买了昂贵的新鲜海货,肥美的螃蟹和虾子。然而何静娟护士长搞不定,她有点害怕这些张牙舞爪的玩意,用网络新潮话说这叫“掉san值”,这些工作只能交给薄维文。   外面餐桌边,薄韬带着两个弟弟围坐一起包饺子。杨樵总包不好,分到了擀皮的工作,两个大的负责包。   薄韧最爱的人今天全都在这里,他开心极了,本来话就很多,今天格外活泼好动,用面粉作弄杨樵,抹得杨樵脸颊和鼻尖上全是白色,杨樵举起小擀面杖要敲他,他才哈哈哈地住了手,又不停向哥哥打听大学里的事。   还有一年半,他和杨樵就也要上大学了,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向往和好奇。   薄韬刚开始只说些课程安排自习占座什么的,机械工程专业,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可说,最后想到这年纪男孩子,最想听的、对大学生活最期待的,肯定还是谈恋爱之类的事,就也挑了件好玩的且不出格的趣事,当成故事说给弟弟们听。   主角是薄韬同班的一个男生。   这男生在自习室用旧书占座,下回再去的时候,发现座位被人坐过,书里还夹了张留言条,留言说自己也很喜欢这本冷门书,读过很多次,太冷门了,总找不到人聊,没想到这里遇到有缘的同好。   男生觉得有趣,也留了张字条,和对方讨论书的内容。两个人就一来一回聊了半学期,还互相推荐喜欢的书目。   男生到后面越来越好奇对方,那字写得相当娟秀漂亮,他觉得肯定是个才女,没准也很漂亮,不过不漂亮也没什么,神交这么久,灵魂碰撞更重要。   显然对方也是这么想的,终于俩人约着见了面。   “……”薄韧和杨樵都听得入了迷,一个饺子皮不擀,另一个饺子也顾不得包。   “皮,”薄韬伸出手,道,“快擀皮,包完了。”   “哦哦。”杨樵飞快地擀了一个递给薄韬。   薄韧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见面了没有?”   薄韬包着饺子,继续说:“就这次寒假放假前,他们见面了。对方是个两米高的男同学,蒙古族的。”   薄韧和杨樵:“……”   薄韬说:“那蒙古大哥也以为我这同学是女生,因为他那本书的扉页上写了名字,这同学叫单丹,俩人互相以为是女孩,靠着想象才坚持聊了两个多月。”   薄韧控制不住地爆笑出声。   杨樵说:“然后呢?”   薄韬说:“就没有然后了啊,应该做哥们了吧,两个男生还能怎么样。”   杨樵:“……嗯。”   “可以搞基嘛,”薄韧道,“这么有共同爱好,也不是不行。”   杨樵小心地看他一眼。   薄韬当即色变,严肃道:“别胡说!你从哪听的这东西?”   又警告道:“别被爸妈听见,不要找打。”   薄韧一脸莫名,也不敢再说了,只好笑了笑。   杨樵更不敢说话。   薄韬又聊起别的事:“我看大众点评上,有家新开的洗浴中心挺好,我奖学金还剩不少,团几张券,过几天带爸妈一起去洗澡吃自助啊,杨樵也一起去。”   杨樵忙道:“我就不……”   “必须去!”薄韧道,“要么主动去,要么我把你绑去,你自己选吧。”   这一年,云州还没有出台禁燃烟花爆竹的规定,辞旧迎新的午夜时分,薄韬带着两个弟弟到楼下等零点,哥仨要卡点放炮迎接新年。   薄韬下楼时拿了薄维文的烟盒和打火机,打楼下,才点了一根。   杨樵在旁看着他,他和薄韧长得真的非常像,楼下光线暗,除了发型和衣服,只看那低头点烟的侧脸,简直就是薄韧在做这个动作。抽烟当然有害健康,杨樵也不喜欢,但是点烟这个动作,真的好帅。   薄韬也是不抽烟的,是要用烟来当鞭炮的点燃器。   “我来我来。”薄韧自告奋勇要点炮。   薄韬把烟给了他。他正要去点,却看出杨樵也有点跃跃欲试,又把烟转递给杨樵,说:“你来?”   那是一挂五千响的大号鞭炮,杨樵还没点过这么大的鞭炮。以前他和杨渔舟一起过年,只在很小的时候点过小炮,后来每年杨工都忙得没时间买这些东西,也不爱放,觉得污染环境,还很吵闹。   杨樵拿着烟走到挂着的炮前,他是真无知无畏,半点犹豫都没有,伸手上去直接就点了,亏得薄韧眼疾手快,忙把他拉得向后退了两步,不然这一挂大鞭炮的火星子得把他的羽绒服都给燎了。   那炮竹炸起来的阵仗和它体积一样巨大,杨樵也给惊了一下,但马上又笑起来,回头看着薄韧。   薄韧还在骂他:“点着了还不收手?你是笨蛋吗!”   在这一记吼声和噼里啪啦炮竹里,他们告别了旧岁,迎来了新年。   又几天后,正月初五,快乐的春节过完了,明天高二学生要返校补课,杨樵也回了自己家,洗衣服、收拾东西,准备开学。   他在阳台上晾衣服,薄韧在客厅里帮他拖地板。冬日的好天气,阳光隔着窗撞进温暖的室内,杨樵挂完了衣服,迎向太阳,觉得这真是舒服极了。   薄韧到卫生间去洗拖布,杨樵追过去看,说:“我来吧,你玩去。”   “已经搞完啦!”薄韧愉快地说,“你家地板干净,我家每次拖完,那拖布拧出来的水都能当墨水用。”   他帮忙做家务,就只穿了件类秋衣的黑色长袖T,袖子撸得很高,布料软垂很贴身,当他手臂用力时,明显能看出胸肌和臂肌的轮廓,运动少年的肌肉感。   杨樵看得好快乐,真的很好看,喜欢。   薄韧以为自己弄脏了衣服,忙也低头看了看,却没有发现,说:“你在看什么?”   “看你长得帅。”杨樵鼓起勇气,开玩笑的语气说了真话,“考虑搞基吗少年?”   薄韧哈哈笑。   杨樵也只好:“哈哈。”   薄韧想起了什么,换了副神神秘秘的表情,把拖布挂了,凑近杨樵,说:“你知道搞基是怎么搞吗?”   杨樵瞬间蒙了:“……啊?”   除夕夜里被薄韬斥责不要胡说八道后,薄韧也不想被爸妈听到,就没再继续说,他其实很好奇,后来只有他和哥哥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问了薄韬:搞基到底是什么?要怎么搞?   他已经基本了解男女是怎么回事,就很不明白,两个男的,要怎么那样?   薄韬理所当然又把弟弟骂了一顿。   最后他被薄韧问烦了,想想这小孩……竟也已经十七岁了,就还是当做科普知识,告诉了薄韧。   “你不知道吧?原来是那样的。”薄韧也把这当做知识点,对杨樵转述了哥哥的话。   杨樵:“……”   平心而论,薄韬的描述相当客观,甚至没有使用任何一种附带主观情绪的形容词,完全不会像某些人讲起这类事时的猥琐,也没有任何支持和厌恶的态度。   但是薄韧对杨樵转述的语气,非常的猎奇,像讲述山海志怪里的妖魔,像讲述聊斋故事里的画皮。   这当然是很正常的,第一次听说这种事的小直男,没有立刻激烈地恐同,就已经算好的了,不,是很好的了。   杨樵在事后想起来,能够理解薄韧在想什么。可是当下他听到的这一刻,他做不到。   他只觉得薄韧怎么又来乱戳他的心?往常那些或轻柔或暧昧的戳法,都是骗人的吧?只为了麻痹他,就为了今天这一下,能直接戳出血来。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杨樵转身出去,他说,“这真的好恶心。”   他真的太难过了,难过得马上要哭出来。   他怎么就那么异想天开?薄韧是直男啊,可以回应他所有所有的需求,唯独不会回应他想要的爱情。   薄韧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立刻停住,没有再说下去,还在心里暗想,不要再对杨樵提起这种事了。   此刻杨樵的表现,他生硬的语气,他僵直的躯体,都被薄韧误读为了生理性厌恶。   这直接导致了后面很长时间里,完全不恐同的薄韧,一直以为杨樵重度恐同。 第21章 自习   时至今日,薄韧还不知道“恐同”的杨樵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但他是在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对杨樵的感情变了味道,他记得很清楚。   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第一个分水岭,而高二下学期则是高中生至为关键的分水岭,多数学生的成绩在这一期学期趋于稳定,来年高考的成败,在这个学期中就能初见分晓。   学校各科老师们都曾经说过这件事,强调过高二下的关键性。   还在家里过寒假的薄韬更是耳提面命,敲打这明明十七岁了,还是没心没肺、整天傻乐的弟弟薄韧,要求他这学期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要辜负这大好的青春年华。   薄韧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过他是很能听进去话的那种孩子,也打起了精神,准备好好拼搏一把。   但是……杨樵是不是也有点太拼了啊?!   从正月初二返校补课那一天开始,杨樵和上学期相比,就明显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都在埋头学习,刻苦之程度几乎可以用凶残来形容,原本就很卓越的成绩也取得了显著进步,只是他上升的空间本来就不大。   寒假前那次考试,杨樵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二,这学期开学不久后的月考和后面的期中考,他都成功斩获了年级第一的桂冠。   他所在文科实验一班,隔壁是文科实验二班,二班那位原本年级第一的女学霸如临大敌,也争分夺秒,同样凶残地用功了起来。   老师们对此当然乐见其成,在两个班分别授课的时候,还嫌这火热的竞争火焰烧得不够旺,不停地煽风点火,这边打鸡血,那边PUA,总之一句话:统统给我们卷起来!   两个文科实验班的几十名同学,被迫受到了两位学霸的鼓舞,一起开始卷生卷死。   到了课间,两个教室都没一个人大声说话,谁走出门口放风,一旦超过三秒,都会觉得自己给班级招牌抹了黑。   真有想偷懒玩一会儿的,都要灰溜溜跑去其他班教室门口,假装自己不是实验班的人。   学习是很好的事,刻苦努力也很好,薄韧没有意见,让他有意见的是杨樵如此专注于学习,常常让他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   他们没有发生什么矛盾,也没有吵架,相处模式和过去几乎还是一样。   但薄韧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这源于他和杨樵“耳鬓厮磨”十几年的直觉。   “这阵子,我老是觉得你不想搭理我。”薄韧直接向杨樵提出了这个问题,道,“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没做错任何事。”杨樵回答道。   他给薄韧的解释,是重复了一遍所有人都说过的“论高二下的重要性”,再不学习就怕时间不够了。   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加更切实的说服力,杨樵夸大其词地说:“我想试试冲一冲top2。”   薄韧:“……”   薄韧大感意外,杨樵成绩虽然很好,以前从来定过没有这么高的目标。   云州市所在省份是高考大省,师资力量在全国范围内却相对较差,地理位置的原因,没有任何政策倾斜的红利,加之本省教育资源配置的不平衡,云州市每年能考上top2的学生只有个位数。而他俩就读的高中,历年高考综合评估,在全云州市范围内也只能排到第三。   有梦想总是了不起,杨樵说了想试试鹰击长空,薄韧这条浅底咸鱼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表示全力支持。   比起他自己一时被冷落,杨樵为实现远大目标而潜心努力,当然更重要。   他自觉地减少了打扰杨樵的次数,从前绝大多数的课间十分钟,只要没出现老师拖堂等不可抗力,他都会跑去杨樵班里溜达一圈,看一看杨樵,逗一逗杨樵。   现在他课间还去,在那落针可闻的教室门口朝里面张望下,如果杨樵在低头看书做题,他就不进去了,看完就走。   其实是很无聊的。   薄韧每次看到杨樵顾不上理他,心里也会有点空落落,想说再这样就不来了,没意思。   可到了下一个课间,他又忍不住想去看看,也许杨樵正学累了,有工夫和他说几句话呢?他也能适时充当一下杨樵的轻松调节剂。   好在两个班级教室往返的必经路上,有一个经常会在地图上随机刷新出来的小boss邹冀,刷到了邹冀,他就和邹冀玩一会儿。   这天下午的一个课间,薄韧看杨樵的去程路上,就刷到了正在走廊里和几个男同学一起玩闹的邹冀,非实验班聚集了不少成绩不太好、没心没肺的傻乐孩子,邹冀身在其中如鱼得水,每天倒是过得也很自在。   “呔!哪里去!”邹冀招呼另四个男生,几人手臂挽着手臂排成人墙,挡住薄韧的去路,邹冀道,“实验班的不能从这儿过,交了过桥费才能走。”   薄韧要强行冲过去,被邹冀带头拦住,冲关失败。   “大王们行行好,”薄韧说,“四十五分钟没见老婆了。”   “好可怜啊。”邹冀道,“那对个暗号吧,天王盖地虎!”   薄韧道:“五只米老鼠?”   五位米老鼠大王就把“门”给他打开了。   结果一分钟没到,薄韧又灰头土脸地原路回来了。   杨樵又在学习,又在学习,没完没了的学习!   邹冀心下了然,同情地看着薄韧。   邹冀的成绩稳固在了中等,再想往上也几乎不能了,他家里对他的学业没抱太大的期待,只要能考上本科,不至于堕落去读大专,就已经算是达成了学生阶段的大圆满结局。   他唯一的烦恼,还是他迟滞不前的恋爱进程。他组织的几次多人聚会,热情的邀请顾遥一起玩,顾遥就有可能被他邀出来,可他单独找顾遥,人家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去年国庆KTV里被顾遥爸爸抓包后,后面人多的活动,顾遥也都婉拒,再不参加了。   课间十分钟刚过一半都不到,邹冀搭着薄韧的肩,仿佛一对难兄难弟。   邹冀发出了滑稽的中二感慨:“做男人真是好难啊。”   薄韧亦悲伤地感慨说:“我老婆好像是真的不爱我了,今天一次都没理过我。”   邹冀叹气。薄韧也叹气。   两人勾肩搭背站在围栏前。   “他们学霸就那样,”邹冀发起了对学霸的诋毁,说,“就只知道学习,别的什么都不懂。人生这么长,什么时候不能学习?早恋再不谈,可真就没时间了啊。”   他在前面几次活动中,委婉地试探过顾遥究竟是什么心意。   顾遥明确说过,高中阶段以学业为主,不会分心到别的事上。   薄韧和顾遥同在一个理科实验班,顾遥成绩在前十名里,平日里也非常用功。   受邹冀的委托,薄韧稍微观察过顾遥的社交情况,总体和高一时差不多,她对谁都好,和谁也都一般。   班里明恋暗恋她的男生倒是有好几个,她也统统都没怎么理会过。   薄韧说:“她对你算是最好的了,我们班那几个,想方设法跟她搭腔,她都不怎么回的。”   “不是哄我吧?”邹冀倏然开心起来,又说,“那我又有勇气了!”   他放下搭着薄韧的手,转过来对薄韧道:“今天520你知道吗,我想约她晚自习放学后,一起去吃第二个半价的冰激凌,纠结一天了不敢约她,你这么说我又敢了,你说她会不会答应去啊?”   薄韧莫名其妙道:“为什么非要去吃第二个半价?正价你吃不起了?你爸破产了啊?”   邹冀手舞足蹈地解释道 :“只有520才有这种活动!这是个甜蜜的噱头!”   薄韧故意说:“我也想吃冰激凌,你请我去吧,我答应你。”   “吃屁吧你。”邹冀说完,忽然惊觉这其实是个好办法,马上改口说,“不不,还是应该带上你和老婆一起。我单独约她,没准她还害羞不去,有你和杨樵作伴,她就没充足的理由拒绝我了。”   “也行。”薄韧一想,这也很好啊,他也有阵子没能和杨樵一起玩了,放学后吃个冰激凌,轧两圈马路,再顺理成章把杨樵带回家,很好。   薄韧道:“你叫谁老婆呢?我老婆,是我老婆。”   邹冀兴奋起来了,说:“到时我来买单,你俩拿了冰激凌,记得离我们稍微远点。”   “是你要离我俩远一点。”薄韧没有想让他请客,说,“你买你和你女神的吧,我带钱了。”   到晚自习即将上课前,邹冀又跑来,塞给薄韧一个信封。   他还是不敢当面约顾遥,扭扭捏捏地让薄韧把“邀请函”转交给顾遥。   晚自习第一节 下课后。   杨樵仰着脖子,滴了两滴眼药水。他最近学得太凶猛了,近视眼总是伴随干眼症,疲劳时格外明显,感觉眼镜度数又快不够用了。   同桌在旁啧啧道:“你现在这样,高三怎么办啊?别把自己逼这么紧。”   杨樵知道同桌是好心,却也无言以对。   他把自己逼得这么紧,用学习来填满生活的缝隙,只因为他一停下来就会很难受。   尤其薄韧还时不时就来他面前晃,他也说不出不让薄韧来的话。   就这么凑合过吧。等坚持到了上大学,离开云州就好了。   可薄韧还说过,要跟他去北京上大学呢。   怎么回事,他也没做过坏事啊,怎么这辈子好像已经显而易见,将会一直都这么惨下去了。   同桌叹了口气,低头在一摞英语报纸里翻检,想找一张还没做过的,准备等下薄韧来和杨樵上双人自习,他好拿着报纸给薄韧腾地位,另找一张空桌去做英语题。   薄韧迟迟没有来。   直到第二节 上课铃都响了,他也没来。   杨樵:“……”   “咦?”同桌还心想薄韧应该是有点事不来了,他扶了扶眼镜,一看杨樵,被杨樵的表情搞得手足无措一秒,忙说,“你俩难道吵架了吗?你现在看起来好难过啊。”   杨樵道:“没有啊,没吵架。”   又一分钟后,同桌又扶了扶眼镜,说:“要不,你去看看他怎么回事吧?不然我看,你这节课坐这里也是白浪费时间。”   “……”杨樵道,“都已经上课了。”   同桌说:“今天是520啊,这节课在外面角落里你侬我侬的肯定很多,法不责众,没什么人管。你就去理科班看看你朋友吧,顺便路上代表我们FFF党制裁下情侣们。”   杨樵不禁看向同桌,同桌再次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了一道白光。   杨樵:“……”   同桌道:“快去吧!” 第二节 课本来就是公共自习,规定是家很远的同学不必上这节课,他们平时也会磨磨蹭蹭,都上课了都还没离校,在校园里乱晃荡。   杨樵还没有课上出来过,本来有点紧张,出来后看这情况,确实有法不责众的土壤,当即也松了一口气。   出门下楼,在楼道角落里,果然有一对在窃窃私语的男女同学,女生手里还拿着一朵应该是刚收到的小玫瑰。   杨樵目不斜视地,从人家身旁匆忙经过。   薄韧所在班级的理科实验班教室在二楼,杨樵从四楼下来,转弯进二楼走廊,离目的地还有十几米,就已看到那教室门口有一男一女。   其中男生侧身倚靠着围栏,正对身旁扎马尾的女生说话,女生面朝向外面。   杨樵朝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那男生的背影,分明就是薄韧。   不知薄韧对那女生说了什么,忽又站直了身体,从校服裤兜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他俩正站在教室窗外处,那里光线很足,杨樵看得很清楚,薄韧拿出的是一个粉色的信封,上面还缀满了红色的桃心。   薄韧把那信封递给女生,女生接了过去,然后便转身回了教室。   杨樵想,还是同班同学。   原来是这样。薄韧在过520啊。所以才没去找他上自习。   薄韧只看着那女生进教室,自己却没回去。   他两手插兜,朝着杨樵这边转过来,看样子是要朝这边走,这时他自然也看到了杨樵。   两人同时一愣。   杨樵下意识退了半步,完全不想在这种时候面对薄韧。   他转过身,只想快点消失,他也这么做了,他飞快地离开了原地。   “……”薄韧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见杨樵突然跑了,一头雾水,忙又过来追。   杨樵转进楼道,要跑上楼去,一脚踩空滑了下,险些摔倒,忙扶着墙起来,要继续上楼去,薄韧已经追了上来。   “跑什么啊?”薄韧莫名其妙,在楼梯上一把抓住了杨樵,说,“你跑什么?”   他四下看看,说:“这也没有老师啊!”   杨樵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抽了抽手臂,想从薄韧手里抽出来。   薄韧完全不知道怎么了,当即抓得更紧,忽然发现杨樵在剧烈地发着抖。   薄韧道:“怎么了?”   他朝上面走近了一个台阶,道:“老婆,你怎么了?”   杨樵讨厌死这个称呼了,从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过。   “你谈恋爱了吗?”杨樵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薄韧的双眼微微睁大了点,非常意外地听到了这个问题。   杨樵说:“那个女生叫什么,你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过。”   “她?”薄韧无意识地朝着自己班级的方向回了下头,空着的那只手也漫无目的地挥了一下,整个人充满了茫然,道,“那是……刚才那个,是顾遥啊。”   杨樵:“……”   薄韧解释道:“我替唧唧给她送情书,顺便聊了几句。”   杨樵:“……”   “没谈恋爱,”薄韧道,“我谈恋爱会不告诉你吗?”   杨樵傻在那里,又觉得自己好好笑,太好笑了。   薄韧那充满问号的脑门上方,好像突然有个灯泡亮了下。   “你是不是……”薄韧道,“你吃醋了!”   “没有。”杨樵道,“我没有。”   这下薄韧总算搞明白了,虽然是自以为是的明白,但这让他开心了起来。   他牵起杨樵的手,还晃了两下,笑起来说:“我说我吃你醋,你还嘲笑我,你不也这样吗?我今天还和唧唧说你好像不爱我了,搞半天是我错了,你还是这么爱我。”   “……”杨樵沉默了数秒,说,“是啊,我吃错醋了,我就是这么爱你。”   他没有想哭,但是眼眶里已经蓄起了液体。   他把眼镜摘了下来,模糊的视野有助于装糊涂,他用力板着脸,不想让自己太显得过于难堪。   薄韧又茫然了起来,他觉得杨樵很伤心,可是他并没有偷偷谈恋爱啊?   他也沉默地看着杨樵,在摘掉眼镜后,杨樵长得真的很……很……薄韧这次想到了形容词,很漂亮。   不是大众词典里的“漂亮”,是薄韧词典里的“漂亮”,这词的注释语应该是:每一分都迎合了薄韧的审美。   杨樵把情绪按了回去,也把话题拉回到了他俩正常的谈话氛围里。   “你不要偷偷谈恋爱,”杨樵道,“如果要谈,至少告诉我一声。   薄韧道:“好。”   杨樵看不清楚这世界,模糊给了他勇气。   他说:“我会吃醋,我就是很……很在乎你。”   薄韧没有说话。   杨樵说话声音不大,楼道里的声控白炽灯监测不到人声,陡然间灭了。   “我回去上自习了。”杨樵说,他抬高了点音量,声控灯又亮了。他要走,薄韧却又握紧了他的手。   薄韧的眼睛被灯晃得眯了下,他心里此刻像是也有一盏灯,也像楼道里这盏一样,忽明忽暗,忽明,忽暗。   杨樵说:“我要回去上自习了。”   薄韧道:“我不会谈恋爱的。”   杨樵现在已稍微冷静了下来,道:“想谈就谈吧,谈之前知会我就行。”   他抽走了手,上楼离开了。   薄韧站在那里,久久,声控灯又灭了。   他刚才应该抱一下杨樵,放在平时,他一定就抱上去了,今天没有。   因为他没敢动。   似乎只要一动,就有什么跟着一起动了。 第22章 闲愁   原本薄韧替邹冀送完信,就是打算要上楼去文科实验班,照常和杨樵一起上自习。   如果杨樵没有来找他,没有误解他在和女同学过520,他就要直接上楼去了。   现在杨樵走了,薄韧独自在楼道里,茫然地呆愣了很久。   最终他没有去文科班 ,而是折返回到了自己班的教室,坐回到座位上的一瞬间,才察觉到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了。   老天爷啊,他在想什么鬼扯的东西?   刚才在楼道他没有去抱杨樵,因为当他脑海中出现他想要迎面抱住杨樵的念头,紧接着下一个画面就是……他去亲吻了杨樵。   这是不是太、太畜生了?人怎么能对自己的好朋友生出这种想法呢?   都怪邹冀!让他送情书。   都怪这520!什么糟糕日子。   怎么这么多高中生不专心学习,非要扎堆在这一天里谈恋爱?   害得好好一个高中校园,空气里到处充斥着腻歪和暧昧。   可别被猪油蒙了心呐,小饼干!   晚自习放学,邹冀在校门口等到了顾遥,却没等到薄韧和杨樵。   顾遥也没想到只有他俩去吃第二个半价的冰激凌,但既来之则安之,很快坦然地说:“那走吧,我想吃抹茶口味。”   “!”邹冀既娇羞又紧张,与顾遥并肩走在去冰激凌店的路上。   他忽然感动极了,是他没有勇气单独约顾遥,其实这种特殊的日子,就该和女神单独约会啊。   薄韧是最好的小饼干,杨樵也是最好的老婆!邹冀决定和他们两个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薄韧根本就是把这事忘得干净,放学后心不在焉地骑了电瓶车,出校门后,他回家应该左转,他却右转去了公交站。   马路两侧分列两座公交站台,靠站车辆分别行驶向相反的方向。   薄韧将电瓶车在一侧的站牌广告灯箱后停下,从两个灯箱的间隔中,朝马路对面的站台望去。   那边等车的几乎都是学生,所有人都穿着蓝领白身的同款校服短袖,薄韧仍是一眼就看到了杨樵。   杨樵站在候车学生群的最边上,背了单肩书包,一手握着书包背带,另一手拈着眼镜。   头顶有温柔的月光,城市有璀璨的灯火。   它们却都无法照亮整个世界,就连薄韧和杨樵之间隔着的这一道车河,都是明明暗暗。   薄韧静静注视着他。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始终在发呆。   直到他的车来,他上车,车走,带着他离开。   很难得,何静娟和薄维文今夜都在家里。   薄韧到家后,和父母打了招呼,何静娟问他:“杨樵这阵子是不是没怎么来过?他爸回来了吗?”   “没有。”薄韧道,“他晚上熬夜学习,怕影响你们休息。”   薄维文自然地借题发挥道:“你看看人家杨樵,都年级第一了,还这么努力……”   薄韧不等爸爸说完,就回了自己房间。   薄维文道:“你看看他。”   “你别老这样,他也大了。”何静娟低声道,“那天分享给你的链接看了没有?对孩子要多鼓励,越鼓励越有出息。”   薄韧关了房门,书包随手一丢,重重地趴在了床上。   过了许久,他才爬起来,摸出他的碎屏手机,打开搜索引擎,在搜索框里输入了:男生想亲兄弟……   不对。他又删掉重新输入:男生想亲最好的朋友……   也不准确。他又改成:男生想亲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怎么办?   系统锁定了这问题的关键字是“从小一起长大”。   于是搜到的相关结果第一条是:五岁以下的小朋友还没有性别意识,想和好朋友亲近是很正常的现象,家长不要反应过度。   薄韧:……   他再次输入:十七岁男生想和好朋友亲嘴正常吗?   搜索结果都还没出来,薄韧对着检索框里这一行反应了他最真实想法的句子,突然就脸红了。   第一条直接是平台推送的广告:阳光学校,正规矫正中心,专业解决孩子叛逆/厌学/沉迷游戏/同性恋爱……   薄韧:……   什么东西啊。   他略过广告,去翻看一些网友们的讨论。   原来有这么多人对好朋友都会有超出友谊的亲昵感。可看那些帖子,薄韧又觉得他们和自己与杨樵的情况不一样。   他们描述中的好朋友,在薄韧的生活范围里,参照物应该是邹冀。   他可一点都没想亲邹冀啊。虽然邹冀长得很不错,但那是个男的啊……杨樵也是啊。他又开始混乱了。   他想起了无数过去的回忆,想起他和杨樵无所顾忌的相处,想起他总是对杨樵随意索取,杨樵也总是无限包容他每一次的伸手,他要,杨樵就给,他想对杨樵做什么,杨樵从没拒绝过他。   除了邹冀,去年和他一起整天傻嗨的男生们,都陆续有了早恋对象,没有对象的也有了默默喜欢的心仪女孩。   薄韧也不是完全不好奇,怎么自己就没有因为谁心动过呢?他确定自己生理上没有问题啊。   他始终没有那种寂寞感和急迫感,偶尔也会期待爱情降临在自己身上,可当要去想象一个心动对象时,他又想不出一个哪怕很模糊的女孩形象,完全没有,但他能确定,他想象中应该是个女孩。   啊……   原来是这样吗,他想不出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心动对象本来就不是个女孩?   他是个同性恋吗?   他上网上得脑子一片浆糊,头晕眼花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碎裂的屏幕,仿佛他此刻也裂开的心境。   临时十二点。   何静娟刚睡下,听到外面有动静,披了衣服出来查看。   洗手间亮着灯,穿睡衣的薄韧站在坐便器前,一手撑着坐便器的墙面,微弯着腰,正在发出干呕声。   何静娟担心道:“是不是又吃路边摊了?”   “我没……”薄韧又呕了声,含糊地回了句,“可能是吧。”   何静娟免不了数落他几句,但薄韧只是干呕了一阵,也没有其他症状,看起来不严重,家里备着常用药,何静娟就只担心他是急性肠胃炎。   薄韧脸色还是有点差,却说:“没事,我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妈你也快去睡。”   何静娟最后叮嘱他:“要是夜里不舒服,一定来叫醒我。”   各自回了房间。   薄韧在床边坐下,随手拿起倒扣放在那的手机,按亮屏幕,上面还是两个裸体男人的暂停画面上,薄韧差点又要去吐,赶忙关掉了这个非法小网站。   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是个同性恋了。   那他对杨樵这……他是疯了吗?   那个所谓的阳光矫正学校可救不了他,他是不是得去挂精神科啊?   三天了,往常一天能来八百遍的薄韧,已经被文科实验一班全体同学默认是本班编外人员的薄韧,整整三天,都没有出现在文科实验班的教室内外。   杨樵的同桌追悔莫及。   他连问都不敢问,只怕自己一问出来,他看似坚强独立实则内心异常敏感的同桌杨樵,就要崩溃了。   那晚他怂恿杨樵去看看薄韧怎么回事,杨樵去了又回来,其后一整节课,一个字没说过,只埋头不停地做题做题做题,笔尖要在纸上划出火星子来。   放学铃一响,杨樵拿了书包就走人。次日早上再见面,杨樵那模样分明是没睡好,甚至有可能哭过,眼下乌青,还有了眼袋。   今日周五,下午的课上,即使是实验班的学霸们也都欢欣鼓舞,这周马上就要过去了,明后天可以睡懒觉,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同桌经过对杨樵表情神态的缜密观察,得出了结论:薄韧同学,你再不来,很可能以后再也不用来了呢。   到下午最后一个课间,等于来了决赛圈。   杨樵没有看书,也没有做题,就那么坐在座位上,眼睛时不时朝门口看看,当有高个子男生路过时,他的呼吸会有一个明显的停顿,背部也会离开椅背大约1cm。可惜接连路过了几个,都只是高个子路人。   同桌默默心想:中文好是博大精深,坐立难安这个词,真是太形象了。   终于上课铃响。   同桌一脸:岂可修,竟就这么BE了,唉……   最后一节课语文自习,周末倒计时,语文老师也识趣地不把自习用来讲课,发了张卷子让同学们自己做。   教室里一片落笔的沙沙声。   杨樵自那天起,就很惴惴不安,他不确定是不是被薄韧看出了什么。那天他是太失态了。   而薄韧第二天没有来找他,更像是在对他采取避而不见的措施。   这更加重了他的自我怀疑,让他更不敢主动去面对薄韧。   然而已经三天了,事态从薄韧对他“避而不见”,升级成了薄韧对他“弃如敝履”。   杨樵心情越不好,做题越是飞快,只花了二十来分钟,就把除了作文的题目全做完了,自习任务也不要求写作文。他便放下笔,坐在那里发呆。   语文老师绕场,走到他桌边,拿起卷子看了看,本来是想挑个小错,欲扬先抑地稍微提点提点杨樵,老师们也都感觉出这孩子最近是太紧张了。   结果挑了半天,除了阅读理解题的有一处表述不够恰当,其他所有题目,尤其客观题,全是正确答案。   这位中年女老师既挫败又欣慰,最后在杨樵的头上摸了摸,低声说:“周末要好好休息。”便走了。   杨樵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特别想念远在南方的妈妈。 第23章 约会   周五这最后一节课的后半程,在杨樵的极度失落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放学铃声响起,混乱而心碎的一个礼拜,就真的接近了尾声。   等语文老师离开了教室,学生们表现出了群情雀跃,大家都很欢快地准备回家,要迎接美好的周末。   同桌慢慢收拾着东西,悄悄地观察还在发呆的杨樵,他想安慰下杨樵,又担心会说错话,弄巧成拙就更不好了。   这时,门口第一排的同学高声传话:“杨樵!杨樵!有人找!”   同桌和杨樵都立刻看向了门口。   但两人又同时间意识到,不会是薄韧。因为薄韧在本班享有自由进出权,刷脸就可以直接走进来,不会遭到任何人的阻拦。   果然教室门口那里,来找杨樵的人,斜斜地探进来上半身,长了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是邹冀。   这教室离邹冀所在班级离得很近,平日里在走廊里,杨樵偶然遇到他,也会打招呼,时间充裕还会聊上几句。但他俩都还没有专程到彼此的班级里去找过彼此,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那么亲近。   杨樵不确定他来做什么,茫然地起身过去。   “怎么了?”杨樵走到门边,向他问道。   “你出来。”邹冀朝后面退了退,站在走廊中央,示意杨樵出来说话,道,“出来,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杨樵便走了出去,心里怀着隐约的期待和持续的不安,他想到邹冀很可能是来替薄韧传话,就像薄韧会替邹冀送情书一样。   邹冀两手插兜,头微微歪着,对杨樵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   杨樵面现疑惑。   “哎,”一旁薄韧的声音道,“这儿呢。”   “!”杨樵猛地转过头,他们班教室门外的一侧,薄韧背靠着墙壁,正站在那里,杨樵刚只顾着观察邹冀,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他。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表情都有点不自然,却又因为都专注于掩盖自己的心虚,而有些忽略了对方的异常。   我应该表现得自如一些,千万别被他看出来哪里不妥。他们同时这样想道。   于是薄韧说:“我这么大人站这里,真就看不到吗?”   “没,”于是杨樵也说,“没有注意到,我视力不好,对不起。”   他俩以为自己表现的和平常一样。   然而平常他俩可绝不会三天都不见面。   薄韧来找杨樵那么多次,从来没有半路叫上邹冀,非要邹冀来作陪。   杨樵也不会为这么点事就对薄韧说什么“对不起”。   “就这,饼干还说你们没闹别扭?”旁观的邹冀都看不下去了,对杨樵道,“还是老婆你来说,你们两个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在不愉快?”   “没有不愉快。”杨樵看了薄韧一眼,既是试探也是确认,说,“没有吧?”   薄韧道:“当然没有了。”   邹冀看看他,又看看杨樵,说:“你们两个中间至少有一个在骗我,太反常了。”   “谁会骗你。”薄韧道,“好了好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就还是上次那事,他太爱学习一天到晚不理我,我不高兴了,就也冷落他三天。”   杨樵:“……”   邹冀觉得真是荒唐,道:“就为这么点事吗?”   “这么点事?”薄韧终于爆发了。   这三天,他过的是什么日子,有没有人知道?哦还真没有,他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悲愤交加地把视线转向杨樵,道:“你也觉得这事很小吗?”   杨樵做出了完全符合他一贯人设,也确实完全是实话的回答:“当然不小,我都快伤心死了,还以为你真不跟我好了,搞半天,你又用这招在收拾我啊?”   薄韧内心绝望而无助,这是谁收拾谁啊到底是。   他说:“对啊,看你能不能长记性,以后还敢不敢不理我。”   杨樵道:“不敢了。”   薄韧又问:“那爱学习还是爱我?”   杨樵道:“爱你。”   薄韧:“……”   杨樵:“……”   邹冀:“……”   只有邹冀听一就是一,没有任何别的心思,继续荒唐地提问道:“我真的好奇很久了,你们俩每次说这种肉麻话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脸皮也很厚啊,我怎么就说不出口?”   “想什么就说什么,”薄韧道,“我们表里如一。”   杨樵附和道:“对啊。”   薄韧和杨樵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刻又转开视线,都看着邹冀。   “都看着我做什么?”邹冀严正声明道,“我可一点都不爱你们俩。”   杨樵过这种“表里如一”的日子已经好几个月了,心里的矛盾当然始终都在,但早不像最初那般剧烈,难过和心酸仍旧持续不断,只是他学会了催眠自己,多去体会一下那互动里的“甜蜜”,谁能说代糖不是糖呢。   心动初级选手薄韧,还不能习惯,对邹冀说了大话,还有点羞愧。   这三天里,他没有找到解决“十七岁男生想和好朋友亲嘴正常吗?”这问题的方案,坚持浏览了小网站三天,结果又吐了三天。   吐一次还能说是个例,连续几次,吐啊吐的也没习惯,还更换了欧美/亚洲/纯爱/重口/小清新/剧情流等各种版本,采集样本也算十分丰富了,足够推断出他自己根本不喜欢男生的实锤结论。   这个推断结论是客观的,和他想亲吻杨樵的主观能动性,看似是悖论了,但却因为悖论的存在,他才得到了也许是最标准答案的答案。   那就是:他不是同性恋,不喜欢男生,反感和男生亲热,他喜欢的、想亲的,就只是杨樵。   只是杨樵。   从前他和杨樵互相说些友达以上的肉麻话,每次他都是很自然地就说出来,听杨樵的回答也觉得理所当然,他们十几年来就是这样发自真心的爱着彼此,这爱像空气像阳光,无处不在。因此他也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感觉。   今天又和杨樵这么一问一答地说了肉麻话,薄韧心里的想法比彩虹都要绚烂——   晕了晕了,杨樵怎么都不反抗一下,就同意爱我了?   有没有可能他像我爱他一样爱我?   得了吧我真实傻叉,杨樵很恐同的。   但我也不是同性恋,杨樵恐的必然不是我。   所以他就是爱我。   我问他爱不爱我,他就会回答他爱我。   如果我说我想亲他,他应该就会让我亲了啊,没准还会主动嘟起嘴巴。   杨樵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只顾着轻松和开心了。   原来薄韧这三天没来找他,又是一种撒娇式的惩罚,惩罚他只专注学习,忽略了这个幼稚的竹马。   几分钟后,杨樵回教室里拿书包。   “还不走吗?”他见同桌还在,说,“朋友叫我一起去玩,我要先走了。”   “玩得开心点。”同桌笑着看他,一副很为他高兴的样子。   杨樵整理周末要带回去的作业和习题,装进书包里,看同桌还在不住看他,问:“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啦,”同桌促狭道,“沾了点幸福。”   杨樵极力想严肃起来,却实在忍不住唇角的上扬,最后笑着和同桌道别,先走了。   门口只剩下了薄韧在等他。   “唧唧去约顾遥明天一起玩,”薄韧道,“说让我们也去,我还没答应他,你想不想去?说去看电影。”   杨樵道:“我都行,你去我就去。”   薄韧也克制不住的自己的笑意,心里充盈着幸福和满足,又故意说:“冷你三天还挺有用,最近你都没像今天这么听话。”   “……”杨樵道,“别提这事了行不行,我刚忘了。”   薄韧道:“我就提,你错了还不让我说?”   杨樵据理力争道:“我怎么错了?我说要更用功,冲一下top2的时候,你也没表示反对啊。”   哪知薄韧说的根本不是他爱学习,而是:“我和顾遥说两句话,你就污蔑我偷偷谈恋爱,我要是没解释清楚,你是不是还要单方面制裁我?”   “好吧,那是我错了。”杨樵更不想聊这件事,提起自己乱吃醋还吃错,只觉得好尴尬,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制裁你?你倒是教教我,我下次用一用。”   薄韧上下看他,道:“别想得美,只有我欺负你的份。”   杨樵觉得他这眼神充满了前所未见的邪恶,倒也不信他会怎么欺负自己,说:“唧唧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我要找他来主持公道。”   薄韧宣布道:“公道就是你不能惹我生气,我不高兴就会欺负你。”   两人一起下楼,薄韧试了几次,想像平时一样揽住杨樵,手抬起来又放下,以前自然而然的动作,如今他很不好意思。   “才三天不见,”杨樵经过了这三天,再次听他胡说八道,只觉得幸福无比,浅浅吐槽了句道,“你是加入了北约吗?这么霸道。我要找邹唧唧评评理。”   “你找他没有用,”薄韧道,“你又不是他的老婆。”   杨樵道:“我就要找他评理。”   第二天下午,等他们和邹冀在电影院楼下碰面,也根本没人向邹冀提起评理的事。   哪有什么理啊,邹唧唧只是甜蜜嘴仗的工具符号而已。   但邹冀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乎,根本不介意。   邹冀春光满面,邹冀飘飘欲仙,邹冀春风得意马蹄疾,邹冀自我感觉已在朋友们中遥遥领先,他已当上了人生赢家。   那天自习课后,他第一次和顾遥单独“约会”,第二个半价的抹茶冰激凌如斯甜蜜,两人的关系也好像取得了如斯甜蜜的飞速进展。   他昨天放学后向顾遥发起了周末一起玩的预邀约,顾遥的回答是还不确定能不能去。今天他给顾遥打电话,再次正式邀请顾遥出来看电影,顾遥同意了。   三个男生在影院楼下等顾遥。   三个人都一幅整晚都没睡好的模样,但三个人又都非常高兴,其中的原因异曲同工,同根同源。无他,唯爱人尔。   顾遥来了,看到薄韧和杨樵的时候,还意外了一瞬间。   情感总是似谜局,偏偏当局者最是云里雾里。邹冀只顾着傻乐,还窃喜自己足智多谋,提前安排好了影院群演两名,不然顾遥肯定又会不好意思。   群演两名却都察觉到了,顾遥很可能以为会像那晚去吃冰激凌,邹冀说是有别人,其实并没有,她很可能以为今天只有她和邹冀。   薄韧和杨樵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分明都是:邹唧唧怎么这么傻?   顾遥那一瞬间的情绪马上就过去了,笑着对杨樵说:“老婆好啊,好久没和你一起玩了。”   杨樵被女生这么叫,难免不好意思起来。   薄韧道:“是我老婆,你们真是够了。”   邹冀道:“是大家的老婆。”   薄韧道:“我的。”   两个人又开始猫猫拳互相攻击。杨樵和顾遥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   电影票已经被邹冀提前买好了,最后还是四个人一起去看,入场后,邹冀、顾遥、薄韧和杨樵依次走进那一排中央坐下。   “薄韧,能不能拜托你,和你老婆换换位子?”顾遥道,“坐在你和邹冀两个巨人中间,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薄韧就起身和杨樵换了,顾遥笑着看杨樵坐在自己身边,说:“老婆,你现在多高啊?”   杨樵道:“四月份体检那次测量量是一米七八。”   “你怎么过河拆桥?”薄韧支棱起来,隔着杨樵指责顾遥道,“求我换位子前,还知道这是我老婆,怎么换完了就跟我抢?”   那一头的邹冀也支棱起来道:“说了是大家的老婆,你凭什么吃独食啊?”   杨樵道:“安静!”   这是公共场所,学校里胡说八道就罢了,出来还这样真的很尴尬。   “你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好不好。”杨樵低声对薄韧道。   放映厅里的灯关了,银幕上开始播放贴片广告。   在这只有银幕稍微照亮的视野里,薄韧和杨樵互相看着对方。   薄韧道:“那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我的老婆。”   杨樵道:“我是,你不要再说了。” 第24章 父子   从这一次事件起,杨樵和薄韧之间,过渡进入了一种很微妙的相处模式。   杨樵对薄韧的暗恋,是一天浓过一天。   薄韧也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太喜欢杨樵了。   可是两个人又都出于种种因为太在意对方而生出的顾虑,没有办法把这情感大胆地宣之于口。   杨樵心知肚明,薄韧是一个直男。   假如直男薄韧知道他是男同,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和他相处,他得不到薄韧的爱情,这已经是命中注定的必然,再失去薄韧的友情……又何必呢。   而薄韧也确实就是直男,他克服不了对男男亲密行为的生理性应激,他想杨樵的“恐同”至少也是这种程度,杨樵都还没看那种片子,上次只是听他语言描述,都被恶心得小脸煞白。   如果他把心里最隐秘的想法说出来,会不会让杨樵也当场吐了?   不过薄韧很乐观,他很想说服杨樵和他亲嘴试试看,如果杨樵被他亲过后也没吐,那说明就可以……不不不,不可以,亲嘴就好,别的就算了。   他还是理解不了男生和男生妖精打架能有什么乐趣,脑补也脑补不出来,强迫自己看小网站,某些画面甚至给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那几天里上厕所,他低头看到自己那里,都会觉得两眼一黑,噫!真是丑陋的东西!   所以他对他与杨樵关系的全部期待,除了还没亲过嘴,其他都已经达成了。   这样一想,他就又不太急迫了,只消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邀请杨樵和自己亲亲嘴,人生愿景就基本齐活了。   原本他们两个人就一直亲密得超乎寻常,如今依然如此,至少从表象上,和过去别无二致,双方也没察觉出哪里有真正的不对劲,即便偶有所察,也会归罪于是自己没掩藏好情绪的小尾巴,会赶快调整自己的状态,而不会去怀疑对方有什么小心思。   这种情况也可以说是负负得正了。   高二下迎来了期末考试季,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暑假也要来了。   老师已经提前预警过要补课,只能放短短的两周暑假。   薄韧打起了小算盘,趁这两个星期,他就可以挑一个好日子,带杨樵回家……不对,还是应该去杨樵家,杨樵家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才能不被打扰地,更好地感受一下。   到时在杨樵家里,他会诚邀杨樵共襄盛举,台词他也想好了:你看我们学习这么辛苦,到了暑假,就应该多体会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对不对?   杨樵会说:对。   然后他会说:例如说,来和我亲个嘴。   杨樵也许会大吃一惊,也许还会骂他有病,但到了最后还是无法拒绝他,他已经掌握了很多种撒娇耍赖的手段,杨樵最吃他这一套了,一定会接受他的所有要求。   小饼干同学想得很美。期末考试答卷的间隙里,想起这事都忍不住笑出来。   监考老师满头问号,下来看了他好几次,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做题做疯了。   刚一考完试,当天就放了暑假,并且这次成绩要等回来补课才会见分晓,让准高三生们度过最后一个快乐暑假。校方和老师都很善良,多么好的安排,多么美好的一天。   结果晴天大霹雳——   杨渔舟回来了。   参与祖国伟大边疆建设的杨工,胜利完成了水利部门的援建任务,所在工作队还立下了团体三等功,他也终于离开已耕耘出新希望的温河,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家乡云州。   薄韧交了卷子,就兴冲冲去楼上找杨樵,杨樵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一瞬间精神昏迷。   以前薄韧就有点怕杨渔舟,严格说是敬而远之,严肃的高知父亲形象,离他的生活非常遥远,从小到大每次和杨渔舟见面,他都觉得有点压迫感。   杨渔舟多年来忙于工作,疏于照顾小杨樵,这一点,也让薄韧很为杨樵抱打不平,再加上初三那一年无端的分别,杨樵被带去鸟不生蛋的温河吃苦受罪,回来后大半年里,杨樵都比小学初中更要寡言少笑,明摆着是在那里被磋磨得太狠了,这都是杨渔舟这个父亲考虑不周全造成的结果。   现在杨渔舟就这么回来了,薄韧更不喜欢这叔叔了。别的不说,从此以后,杨樵更不会去他家,他也不好再去杨樵家里过夜。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是在戈壁上夜观星象,发现了有人想哄杨樵与之初吻的大计划吗?   “那暑假我还能去找你玩吗?”薄韧垂头丧气,道,“你爸也不太喜欢我。”   杨樵也正处在纠结中,对即将迎来的父子局感到惴惴不安,听薄韧这么说了,很觉得惊奇,道:“怎么会?他没有不喜欢你啊,以前他经常说你很好,还让我向你学习来着。”   薄韧的阳光显而易见,大人们也常会被他的积极开朗所感染,杨渔舟曾数次对杨樵提过,他也认为儿子这个好朋友的性格,真是很好。   薄韧想了想,记忆其实有点模糊了,说:“就是你还没去温河之前,有个周末我去你家找你玩,你爸开的门,别的我也记不得了,就记得他盯贼一样盯着我。我小时候也没乱动过你家东西吧?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那样看我。”   “……”杨樵也记起来了。   杨渔舟那时发现了他的性取向,还怀疑他有了喜欢的男生,也许因为他来往最亲密的只有薄韧,杨渔舟应该就是把薄韧当做了怀疑目标。   但那时候他对薄韧还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也或许模糊有了?不知道,反正当时他自己认为是没有的,所以被杨渔舟怀疑了,他还很生气。   那时候他的想法真的很单纯,他是喜欢男生不假,可他又怎么会打好朋友的主意?   “你想我的话,就给我发消息。”薄韧预感这两周里再不能每天都见面了,悲伤地说,“肯定是我想你多一点,你都不怎么想我,你最好及时回我微信,别让我太难过了。”   杨樵道:“我哪次没有及时回你微信了?”   薄韧道:“要看聊天记录吗?我有时候说好几句话你才理我一句,还经常不是 ‘嗯’,就是 ‘哦’,敷衍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   “我没有敷衍你,”杨樵辩解道,“因为我没有好玩的事跟你说,怕你觉得我无聊。”   薄韧道:“那你就不会说些好听的,例如说你想我你爱我之类的吗。”   “……”杨樵道,“我也有邹冀同款疑问了,你究竟为什么这么爱说肉麻话?”   薄韧实话实说道:“我不觉得肉麻,都是我的心里话。”   杨樵只得道:“好吧,我也试试。”   回家的路上,杨樵很头大,他这两年一个人在云州,虽然免不了时有孤单感,但在学校有薄韧常陪着他,也得到了很多安慰,渐渐也习惯了空荡荡的家。   现在又要和父亲一起生活,竟还有点未知的恐慌。   但他已经不像之前会害怕,长大了几岁的他,开始明白了父亲那时的惶恐和无措,那晚除夕在营地宿舍里,杨渔舟问他“恨不恨爸爸”时,心里一定也充斥着相当大的痛苦。   他不再像十四岁那年,那么恨杨渔舟了,却也不知道要怎么与父亲相处,他们都要直面问题,就要把事情摊开来说,可是父亲他,现在能理解和接受了吗?   杨渔舟下午三点的火车到云州,等杨樵放学回来,他已经在家,还做好了晚饭。   父子俩一打照面,都没开口。   杨渔舟被晒得黝黑,脸颊瘦削,体格看起来却比之前坐办公室绘图纸时要强壮不少,他局促地站在那里,看向杨樵的眼神也略带着闪烁。   杨樵把书包放下,又弯腰换鞋,他已经很久没叫过“爸爸”,在温河时就已经故意不叫了,这两年父子俩打电话,他也是直接说话,很少会带上称呼。   杨渔舟说了第一句话:“考完试了?”   “考完了。”杨樵反而是两人中更镇定自若的那个,回答完还补充了信息,“我们放半个月假,然后返校补课,要补到八月二十几号。”   杨渔舟点点头,说:“吃饭吧。”   他做了四菜一汤,都是杨樵过去很喜欢的菜。   饭桌上一片安静,两人各自吃饭,没有聊天,也没有问候。   一直到吃完,杨樵要收拾碗筷,杨渔舟才说:“你不用管,休息去吧。”   “好。”杨樵就起身,回房间去了。   家里如此平静而尴尬的氛围,持续了近一周。   杨樵每天关着房门,到吃饭时间出去吃饭,吃完后再回来,继续关上房门,看书学习,上网打游戏。   其实他心里也很难受,想和父亲说说话,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   他四岁那年,因外婆急病,赵晚晴赶去了南方,几个月后病情稳定,她才回来,试图找到平衡为人子女和为妻为母的办法,结果是没有办法,最终在杨渔舟的妥协下,赵晚晴辞掉了工作,去了南方。   和杨渔舟相依为命的数年里,杨樵非常爱他,即使他工作很忙,杨樵也依然非常非常地爱他。   这种令父子俩都很窒息的环境,在一周后的晚上,杨樵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吃过晚饭后,杨樵又在房间里看书,看得好郁闷。   薄韧发来了微信。   任意球专家:老婆在吗?   木头:干什么?   任意球专家:我好想你啊。   木头:我也有点想你。   薄韧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这还是杨樵第一次在微信里说想他,往常他说想你,杨樵常常就不理他了。   任意球专家:是不是和你爸处不来?   木头:有点,家里都变闷了。   任意球专家:晚上来我家睡?   木头:不行。   杨渔舟在家,他还夜不归宿,这说不过去。   薄韧也想到了这一点。   但杨樵马上想到了一个恶作剧的主意。   木头:你来找我吧,骑你的电瓶车,带我出去玩。   薄维文今天晚上在家,正在客厅里哼唱红歌,看到薄韧兴冲冲地换了衣服,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臭小子,又要去哪儿?”薄维文道,“都八点半了。”   薄韧说:“我晚饭吃多了,要去消消食。”   薄维文道:“那我也一起去。”   “你不去,你去什么去。”薄韧狠心拒绝了老父亲,道,“我约了杨樵,我们年轻人轧马路,不带你啊。”   原来约了杨樵啊,薄维文很放心了,也已知道杨渔舟回了云州,叮嘱说:“那最晚十点,你把杨樵送回家去,自己也早点回来。”   “知道了!”薄韧一溜烟跑了。   这边杨渔舟正在客厅阳台上抽烟,看到整天在房间长蘑菇的杨樵竟从房间里出来了,忙把烟掐了,有点紧张。   杨樵没戴镜框,特意戴了隐形。   也不与杨渔舟说话,他拿了钥匙,就要换鞋出去。   杨渔舟忍不住道:“都这么晚了,要去哪?”   杨樵道:“出去玩。”   “……”杨渔舟很明显是很想提问,去玩什么,和谁一起,却都没问出来。   杨樵看他一眼,主动解释道:“薄韧来找我,我们一起去玩。”   杨渔舟:“……”   在父亲难以描述的眼神里,杨樵推开门,走了。   杨樵蹲在小区门口的马路牙子上边玩手机,边等人。   薄韧骑着电瓶车,停在他面前。   杨樵抬头,薄韧的心跳节拍都快乐了起来,他太喜欢看杨樵的眼睛了。   他痞里痞气地说:“小帅哥,一个人吗?哥哥带你去兜风啊?”   杨樵笑起来,起身坐在他后座上,问:“你带我去哪?”   薄韧道:“你想去哪。   杨樵说:“不知道。”   “那就先走着,”薄韧道,“你看哪里好,我们就在哪里停。”   他拧了车把手,电瓶车如缓缓流星,驶入夜色中的街道,载着他和杨樵,迎向七月的炙热晚风。 第25章 排骨   其后几日,杨樵每天都要出门去玩。   每当出门前,杨渔舟问起要去哪,他就会无所顾忌地告诉父亲:   薄韧来找我。   薄韧在楼下等我。   我要和薄韧一起去玩。   总之,就是他每天都要和薄韧见面,每天都要和薄韧在一起。   他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好几天,老实说对他自己真是一种折磨,现在他一点都不想再折磨自己了,他要把这份内耗转移给杨渔舟。   如他所想,杨渔舟肉眼可见的开始着急了。   杨樵约摸也知道父亲究竟在想什么,他就是故意的,就是要恶作剧式地“报复”下杨渔舟。   当初杨渔舟不礼貌地怀疑他喜欢的人是薄韧,现在就让杨渔舟亲眼看看,看吧,怀疑成真了吧,他不但喜欢上薄韧了,还每天都要和薄韧“约会”呢。   每天出门的一刹那,杨樵看到杨渔舟皱起来的眉头,整张脸都呈现一种无法言说的憋闷,他就会有些幸灾乐祸。   倒要看杨渔舟这次怎么应对。   难道还能又突然调去哪里援建,把即将要上高三的杨樵,再“绑架”带走一次吗?水利部门都没那么多立三等功的机会给杨工,高三和初三也不是一回事。   杨樵非常确定,父亲拿他没办法。   不知道是否因为杨樵怀着这种心思,他出门后和薄韧碰面,一起去玩,也隐约产生了他们真的是恋人约会,真的是在谈恋爱的……甜蜜错觉。   两个人本质都是生活特别简单的高中男孩,薄韧唯一的课余爱好是踢足球,杨樵唯一的课余爱好是陪薄韧玩。   所以他俩对于云州有什么地方好玩,一概不知道不清楚,出了门就像两个纯粹的街溜子,大街小巷随便逛逛,也觉得非常有趣。   白天太晒,他们就找商场进去,躲太阳,吹空调。傍晚后不晒了,两人就从马路这头溜达到那头,逛累了,再买两根最便宜的老冰棍,坐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聊天,一起看天,看云,看日落月升,看世间行人。   薄韧高兴得很,只觉得再没有比他自己更快乐的人了。   本来他以为杨渔舟一回来,这半个月里他都不能和杨樵随意地见面和玩耍,还挺郁闷来着。   真要感谢杨工啊,他在心里给杨工哐哐嗑头。感谢杨工是个笨爹,不会处理父子关系,才让杨樵不愿待在家里,才让他有机可乘,每天都能哄杨樵出来和他约会。   “你这几天也不学习了。”薄韧得了便宜还卖乖,说,“还说要冲刺top2,我看你现在都忘了这件事。”   杨樵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也快忘了吧。”   他其实就没想冲击这么高的目标,当时那样说,是他为了逃避薄韧而沉迷做题,想要找一个体面的理由,现在也不用再找借口了,他不想逃避自己的感情,明知无果的暗恋是很苦涩,但只要和薄韧正常地见面,幸福还是更多。   在薄韧真正拥有女朋友之前,他可以自我欺骗,他就是在和薄韧谈一场单方面的恋爱。   杨樵解释说:“这段时间我也足够努力了,考top2还是没什么希望,不如降低一点要求,我心里也没有那么爱清北。”   薄韧说:“那你心里最爱谁?”   幼稚的提问,也只有杨樵会配合他:“你,最爱你,行了吧。”   薄韧只看着杨樵笑。   杨樵感觉这直男的小把戏真的太多了,等将来真找了女朋友,一定能把女朋友哄得死心塌地,当然他应该也会对女朋友死心塌地,他是个很专一的人。   薄韧心里却在想,多说点啊,多说几次,说多了就潜移默化,成为颠扑不破的真理,杨樵最好是一看到他,就会出现膝跳反应一样的心跳不止,疯狂地爱他,那就最好了。   他比杨樵的甜蜜感受更多更直接,他觉得他已经在早恋了,现在这一天天的相处,和与杨樵真正恋爱,就没有丝毫区别,只差他寻个合适机会,邀请杨樵被他亲一亲了。   但这个邀请,比他想象中要难以启齿。   他日渐理解了邹冀,平日里机灵无比的邹冀,每次一看到顾遥,就会变得呆头呆脑,他以前还觉得邹冀真是笨呐,现在他也不遑多让,把自己笨死得了。   杨樵问:“薄韬哥暑假还回来吗?”   “要下个月才回来,”薄韧收回了落在杨樵唇上的视线,意兴阑珊地答道,“他只能在家里住几天。”   薄韬这个暑假里经由学校推荐,到一家知名车企去实习了。   薄韧说:“他想读汽车工程方向的研究生,说新能源是朝阳产业……我也不懂,这都是跟你鹦鹉学舌呢。”   “薄韬哥一直都很有主见,我也听他说过以后想去搞汽车。”杨樵无端叹了口气,对大哥很钦佩,道,“要不他怎么优秀呢,他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就不知道。”薄韧道。   “我也不知道,”杨樵道,“我们是两个傻瓜。”   薄韧说:“优秀的事已经有大哥去做了,傻瓜就只要好好做自己就行了。”   杨樵笑着说:“你是真看得开啊。”   他想了想,又说:“虽然不知道想做什么工作,总之我也得当个优秀的人才行。”   他一直记得那位汪执学长恳切劝诫他的话。   他们这种……这种人,如果想要不被社会边缘化,就必须要非常努力,才有希望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薄韧还在为那句“我们是两个傻瓜”里成双的寓意而快乐,听到杨樵这样说,又感觉败兴起来。随遇而安胸无大志的傻瓜,还是只有他一个。   这时他收到了何静娟发来的语音消息,点开听了。何静娟说买了五斤减价排骨,已经炖上了,让他带杨樵回家吃晚饭。   杨樵也有日子没去过他家了,想起何阿姨的炖肉手艺,难得犯了馋。   于是两人改变了本来要去吃路边摊的计划,一起回薄韧家去。   到家,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薄韧才发现,坏了,忘带电梯卡。   他家住二十四楼,也不是不能爬,大夏天的爬上去也太折磨人了。   万幸正好有个邻居回来,人家刷卡能到十七楼,两人便蹭了邻居卡,也在十七楼出电梯,再爬几层上去回家。   进了楼道,薄韧健步如飞。   杨樵爬了两层,就跟不上他的速度了,说:“你慢点不行吗?”   薄韧说:“我饿了啊,着急想吃口东西,你不饿吗?”   杨樵说:“那我下午在商场说给你买麦当劳,你又说你不吃。”   薄韧说:“太贵了,我选择饿着。”   他一步跨三个台阶就上去了,杨樵是不可能追得上的,只好按自己的速度爬楼梯,刚转过弯,发现薄韧已走得不见人影了。   杨樵悻悻地心想,真就饿死了?就差这么几步,都不等人。   他又走完这半层,再一转弯,薄韧从旁猛地跳出来,两手张开做爪状,还配合“嗷呜!”的鬼脸。   杨樵大叫出声:“啊!”   他没想到薄韧能做出这么无敌幼稚的吓人游戏,更没想到自己竟不防备,还真被吓了一下。   “你有病啊!”杨樵道。人在这种境况下,难免有一点点小生气。   薄韧哈哈笑,过来顺势抱住杨樵,还用手轻拍杨樵的后背,是安抚,也是顺气。   杨樵被惊了一下,心跳本来就变快了,两人又这样面对面抱着,薄韧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这心跳好像会传染,他自己的心跳也变快了不少。   杨樵:“……”   他觉得这好像有点怪。薄韧是不是也抱太久了?   薄韧抱得心花怒放,忽然想,不如就现在吧,现在就很好啊,楼道里也没别人……并且他们小区物业不尽责,楼道里连监控都不装。   薄韧稍稍退开了些,看着杨樵,决定亲他。   杨樵:“……”   夏天黄昏,楼道里光线不明亮,但也不是完全黑暗。   薄韧盯着杨樵的唇,头晕目眩,想到自己要亲上去了,害羞得想死。实践和理论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杨樵:“……?”   薄韧凑近了些,杨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这氛围让杨樵紧张得快不能呼吸了。   薄韧最终在杨樵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懊恼极了,临到头也没敢亲嘴。   但杨樵已经要炸了。什么。是被亲了一下吗?   薄韧亲完就跑,一阵风地跑上了楼。   杨樵完全傻了,傻乎乎地摸了摸脸,又傻乎乎地跟了上去。   薄韧在二十四楼消防通道的出口门旁边,等着杨樵。   两人的脸都很烫,目光一接触,薄韧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刚才,”杨樵傻乎乎地问道,“是干什么?”   “亲你了啊。”薄韧道。   “你……”杨樵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道,“你疯了?”   薄韧刚只亲了他脸一下,没成功亲到嘴巴,不是太满意,更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恐同发作,会不会讨厌自己的行为,很不爱听这话,说:“我不能亲你吗?你是我老婆,我亲你怎么了?”   杨樵舌头都要打结了,道:“你……你你你。”   薄韧道:“我喜欢你,看你可爱,才想亲你。”   杨樵道:“你你你……”   薄韧看出来了,杨樵是真被他亲傻了。老婆太纯,就显得自己很禽兽。   “算了算了,不要你你你了,”薄韧还以退为进起来了,说,“你不喜欢,我下次就不亲了。”   “……你。”杨樵还在半死机状态里,本能地回答道,“我没有不高兴。”   薄韧又笑了起来。   杨樵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终于修复了语言系统,说:“你别捉弄我了行不行。”   薄韧道:“就捉弄你,你敢不喜欢吗?”   杨樵:“……”   杨樵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薄韧是什么意思?说的喜欢,是那种喜欢吗?   他观察薄韧,又看不出什么,他俩一直就这么要好,薄韧看他从来就是这种眼神,根本看不出任何和过去不一样的地方来。   薄韧开门,两人进去,还只顾着互相偷看对方。   “你们怎么才回来?”何静娟笑道,“别换鞋了,快看谁来了。”   两个高中生一齐朝客厅里看过去。   杨渔舟坐在沙发上,也正看着他们俩。   薄韧和杨樵同时心里一咯噔。   薄韧咯噔的是差一点就要被人家爹抓了现行。   杨樵咯噔的是,杨渔舟这个老狐狸,这几天在家里隐忍没发作,原来等着来这里发作,太狡猾了。   他很快镇定了下来,他不太担心,杨渔舟不可能把他的性取向到处说,来薄韧家里,大约是试探为主,想确认他是不是和薄韧在谈恋爱。   两个孩子进门之前,大人们已经聊了一会儿,多半还是在聊两个孩子,见他俩回来,薄维文当着面,又把杨樵一阵好夸。   薄韧没走进来,只和杨渔舟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杨渔舟对他客气地笑了笑。   杨樵也叫过叔叔阿姨,走到旁边,坐下听大人们说话。   杨渔舟又对薄维文夫妻表达感谢,他不在云州这两年里,薄家人给与了杨樵诸多照顾。   旁边堆了不少果篮、牛奶和营养品,杨樵猜测应该都是杨渔舟刚带来的。   薄家父母非常热情,薄维文提出要留杨渔舟在家里吃饭,“一起喝两杯”。   杨樵猜测杨渔舟不会留下,果然他以晚上还有点别的事为由,委婉拒绝了薄维文的提议,并说:“说说家常话就好,有时间咱们两家多走动。等会儿我就先带杨樵回去了。”   杨樵没作声,瞥了父亲一眼,怨念地想:你要走自己走,还要管我。   他坐的位置能看到厨房门,忽看到薄韧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冲他勾了勾手指。   大人们还聊得热火朝天,杨樵就起身过去了。薄维文夫妻俩当是小孩们要一起玩,全不在意。杨渔舟也没有说什么。   “我看你是不会留下吃饭了,”厨房里,薄韧听到了大人们的交谈,他已经把炖排骨的压力锅打开,正拿了双筷子,在锅里翻检挑选,说,“来都来了,吃两块再走。”   杨樵:“……”   他还以为薄韧叫他过来,多少是要继续说刚才为什么亲他的事。这家伙怎么说排骨?他是没有心吗?他就只知道吃吗?   薄韧挑了几块最是肥瘦得宜的排骨出来,放在一个小碗里,嘴巴也吹,手也扇风,说:“别烫到了,慢点吃。”   杨樵郁闷地接过……香!还得是何阿姨的手艺,这真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排骨了。   他一面痛恨薄韧亲他可真讨厌,一面吃排骨吃得好香好香,香死了。   “……”薄韧看了他半晌,轻声道,“喜欢你才想亲你,这很正常。”   杨樵啃排骨的动作顿住了,又傻眼了。   薄韧说:“你就从来没想过要亲我一下吗?”   杨樵嘴里还叼着排骨,傻乎乎看着薄韧。   “杨樵,回家了。”杨渔舟在外面叫他。 第26章 消息   杨渔舟的别克凯越三年里停放吃灰,回来后送去大检修了一番,今天才开回来,他就马不停蹄买了一大堆东西,到儿子的“早恋对象”家里来探听口风。   父子二人离开薄韧家。   杨樵沉默不语地坐进了后排,不想主动和父亲说话。   杨渔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打方向盘,待到行驶进了大路上,才说:“我看,你们应该还只是好朋友。”   “……”杨樵没有回答。   他认为,这老狐狸只是想从自己这里再次试探出虚实。   他此刻多数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不久前,一时都腾不出脑子来应付杨渔舟的试探。   薄韧为什么突然亲他?在厨房里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俩整天在一起,薄韧惯会胡闹,爱叫他老婆,没事就来抱抱,但可从来都没有亲过。   上一次两个人发生“亲亲”的互动,还是十几年前,幼儿园中班以前的事,是啊,上大班就应该知道,谁也不能随便再乱亲别人了。   “明年你就十八岁了,”杨渔舟道,“你长大了,我不会再像你小时候那样,强行约束你的行为。”   杨樵:“……”   杨渔舟也很怕自己说错话,始终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杨樵的表情,看出他有点恍惚,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杨樵应声道:“你说,我听着。”   他听到了杨渔舟最后那一句,没太明白,什么意思?不管他了?   “你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杨渔舟的这番措辞,已经提前想过无数次,临到真与杨樵沟通,语气还是很谨慎,说,“但是我想,也可以听一听我的意见,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就不要采纳,如果我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你可以综合考虑下,再做出决定,好不好?”   什么决定?又是什么意见?当初怎么不把意见说出来,让他自己决定?   人是到了十八岁就自动获得自主思考能力了吗?十四岁就没处说理,是吧?   杨樵终于忍不住放出了讥讽,道:“你有什么意见?又要我转学去哪个封闭学校吗?要不这样吧,你送我去山东,让雷电法王来电击我一下,没准我就好了,回来就去交女朋友,三年抱俩,好不好啊?”   杨渔舟:“……”   杨樵道:“既然你说我是大人,就可以自己做决定了,那我就明白地告诉你,我的决定就是我一辈子都喜欢男生,我永远是个同性恋,我就是死了,都只会喜欢男鬼。你要么接受,要么就别要我了,你没别的路可走。”   杨渔舟起初听得五味杂陈,后面又笑起来了,说:“刚说你长大了,就又说孩子话。”   “彼此彼此。”杨樵道,“你说的话,我也没一句爱听。”   杨渔舟道:“那我也还是要说。”   杨樵不耐烦道:“说吧你说吧,我听听看你这集体三等功的大功臣,能说出什么大人话来。”   车内又安静了数分钟。   “薄韧……”杨渔舟道,“他是个好孩子。”   杨樵又不怼他了,因为怼不上来了。心里再度紧张了起来。   聊他的取向,还是个抽象话题。聊到他取向的是哪个人,就变成了很具体的问题。   杨渔舟道:“他很阳光,乐天派,心胸也开阔,我一直都还挺喜欢他的。”   这话超出了杨樵的预料,他不明白杨渔舟要说什么,欲抑先扬吗?后面不会要说薄韧的坏话吧?那就还是要被他怼回去的。   “但是呢,”杨渔舟道,“人生的考验,从来不会因为乐观,就降低难度。”   杨樵道:“所以呢?”   杨渔舟说:“所以,如果他要和你在一起,他将要面对很多他本来不需要面对的困难。”   杨樵:“……什、什么?”   “你听懂了。”杨渔舟一直知道杨樵早熟且早慧,知道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接着说,“如果是这样,你就应该成为你们之中承担更多责任的那个人。”   杨樵彻底无法接上这话了。他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说是对的。   见他听进去了,杨渔舟又道:“做人呐,想扛责任,就必要有相应的能力。截至现在,你还没有这种能力。”   “你在看不起谁?”杨樵道,“是,我是还没有什么能力。你有吗?你有的话,为什么我们家过成这样啊?”   “……”杨渔舟道,“你说得很对。”   这是杨樵被戳中痛脚后恼羞成怒的反击。但他很快就后悔了,不该这样用语言利器去伤害他爱的人。   车子开进了他们家住的生活区,杨渔舟把车倒进车位里,停稳,却没熄火。天气太热,熄火就意味着空调也要关上。   通过这个细节,杨樵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在外面把话说完。因为回到家里以后,杨樵一定第一时间躲回房间去,不想再听父亲继续说下去。   杨渔舟说:“我没有看不起谁。你是对的,我们家过成这样,我的无能为力,要负上很大责任。”   杨樵道:“不是这样……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渔舟却笑道:“我也不是在说气话。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我更有本事一些,咱们是不用过成这样啊,大可以换套大房子,再包一架医疗专机,专科医护全程陪同,把你外婆还有外公都接到云州来,再请上三四个护工保姆专门照顾他们,这样你妈妈可以留在我们身边,她不用从国税辞职,还可以继续专心考她的法考,等双证在手,她还会继续考精算师,你不知道吧,她最喜欢考试了。”   杨樵第一次听杨渔舟说这样的话,更是第一次知道,母亲赵晚晴曾经还是个天生的卷王。他不禁也笑了起来。   “我知道可以怎么做,却根本做不到,”杨渔舟说,“所以我的失败经验告诉了我,如果我当初在人生分叉路更谨慎地做出选择,等我为人父为人夫的时候,也许我就能为身边人分担更多,为你妈妈,更为你。”   杨樵脱口道:“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需要。”杨渔舟说,“是爸爸需要。你知道我在发现你喜欢男生的时候,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杨樵回答不上来,他确实不知道。杨渔舟思想上并不传统,对于新事物总是有着很强烈的学习欲望,他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父亲在发现他性取向时,最直接的想法是什么呢?从前他只顾着记恨父亲了。   杨渔舟已解开了安全带,转过头来,看着后排的儿子,说:“我担心你这辈子,要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经别人不用经的苦。我没有能力替你遮风挡雨。”   杨樵:“……”   杨渔舟没有一直看着他,保持着侧身的姿势,视线投向了车窗外,出神地说:“那时候其实我也不太懂,自以为是,只要把你从云州带走,和薄韧隔离开,时间长了你就会改回来,是我错了。”   他托赵晚晴转达过认错,这一次他又亲口向杨樵认了错。   杨樵道:“我那时候没有喜欢薄韧。”   杨渔舟道:“那我就是错上加错了。”   杨樵道:“你知道就好……我原谅你了。”   杨渔舟道:“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将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和你妈妈都接受,只要你幸福平安,就都好。”   杨渔舟再次看向杨樵。   杨樵偏过头去,不想被父亲看到他眼眶里充盈的泪水。   “可是对现在的你来说,”杨渔舟道,“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先上一所你能力上限最好的大学,为以后当一个能自食其力,能抵抗风雨的大人,打好基础。”   杨樵知道,他要真正推进到这场谈话的主题了。   “爸爸妈妈不能永远陪着你,谁也做不到这一点。”   “哪怕你和薄韧已经互许了终生,薄韧也是一样做不到的。”   杨渔舟如是说。   杨樵想说什么,想解释事情不是父亲想的这样,他和薄韧之间并没有在恋爱。   但杨渔舟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事实上孩子们的情感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都不影响他接着来想说的话。接下来,才是他今天想告诉儿子的重点。   “唯有你的知识、才华和能力,还有做人的品格,”他说,“只有这些东西可以真正伴你一生,让你无论得到还是失去,登高还是跌落,都永远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十七岁的杨樵还不能真正明白父亲的话,心中模糊有所觉,更多的却还只当是父亲在劝学。   “我会好好学习,”杨樵说,“任何事都不会影响高考。”   杨渔舟已经把想说的说完了,没有再继续说教,他改换了聊天的轻松语气,问道:“想过要学什么了吗?”   杨樵道:“想过,没想到。”   “慢慢想,”杨渔舟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有了想法,都可以来和我聊聊。”   “我没说要跟你和好呢。”杨樵道。   “好吧,”杨渔舟笑着说,“没和好也不耽误聊正事,聊完你回你房间,关上门,不理我就行了。”   他开车门,父子俩都下了车,一同回家。   在单元楼下,杨樵按了电梯向上键,两人一齐抬头看着楼层数字的下降。   3、2、1。   “现在起,”杨樵道,“和好了。”   终于解决了和父亲的冷战困局。   杨樵却也顾不得高兴,他又开始被眼下出现的新问题所困扰。   薄韧到底为什么忽然亲他一下?还说那种会引发他误会联想的话。   最后那两句,和以前爱来爱去,动不动就叫老婆,杨樵觉得不是太一样。   会是薄韧无心撩人的手段又升级了?还是薄韧……可能也有一点喜欢他?   薄韧是直男吧……是吗?应该是啊。   杨樵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还没有暗恋薄韧的时候,薄韧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背后有没有别的意思,他都了若指掌,薄韧那点小心思,他不用眼睛看,都清楚明白得很。   暗恋蒙蔽他的心和眼,情愫好似是自动给薄韧笼罩了一层暧昧的轻纱,他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清晰地看懂薄韧了。   晚饭后,父子关系彻底破冰,杨渔舟终于有机会向杨樵本人询问他的学习情况,明显他已经和学校老师沟通过,知道杨樵各科成绩和在校表现,却也不如和本人面对面沟通,了解的更清楚。   杨樵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   杨渔舟心里也有了底,清北确实很悬,制定这样的目标也容易压力太大,但在top3梯队里,杨樵的情况,几乎就是任君选择。   杨樵的手机放在房间里,远远地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他登时坐立不安,是薄韧吗?这时间找他,应该只有薄韧。   “……”杨渔舟看儿子一眼,道,“没别的事了,你玩去吧。”   杨樵回了房间,关好房门,还反锁上了,才去看消息。   的确是薄韧给他发来了微信。   任意球专家:明天还出来玩吗?   杨樵把这行字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薄韧怎么这么淡定?   他又垂头丧气,又是自己会错意了吧。薄韧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其实薄韧在那头,紧张得快死了,不停地啃指甲,拇指和食指已经快被他啃秃了。   晚饭他也没什么胃口,心里装着事,菜也不夹,只扒拉白饭。   遭到了何静娟发起的指责,整天说想吃炖排骨,大热天的专门炖了整五斤,现在又不吃,是不是存心摆弄人?   薄韧看妈妈不高兴,赶忙埋头吃肉,并不停夸,太香了太香了……一不小心又吃太多了。   过度紧张,消化系统有点失了灵,薄韧感知不到什么饥饱,只觉得心里突突乱跳,饭后他主动刷锅洗碗,刷到一半感觉不太对,怕被何静娟看到了又指责他,偷偷溜进洗手间,刚吃进去的三斤排骨吐了二斤。   因为杨渔舟的到来,又触发了薄维文的自卑,想到同为父母,别人又是水利工程师,又能获得国家级荣誉,再看看自己夫妻俩……唉。   他自然而言又教育了薄韧几句,还是日常那些踩一捧一的话术,今天拿来踩薄韧的工具人是杨樵。   “将来人家杨樵有了孩子,”薄维文唏嘘道,“提起自己爸爸,肯定也是名牌大学生,会很骄傲的。你呢?你孩子到时候被人问起,都不好意思回答。”   放在平时,薄韧就不理他了,今天心思乱飞,又听到这种堪称五雷轰顶的设想,没忍住,顶了两句嘴:“谁又告诉你我会有孩子了?行吧,为了将来我的孩子不会不好意思,我准备断子绝孙了。”   薄维文怒骂起来,还向老婆告状。   何静娟今天却也没帮他,还说他不对:“怎么说你多少次都不管用?我好好的孩子,一天到晚被你往坏了说。”   这下薄维文好气,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也不等何静娟一起,委委屈屈地独自出了门,去遛弯消食了。   何静娟正嫌外面热,就也不出去了,在厨房里规整一些杂物。   薄韧回了自己房间,深吸一口气……酝酿求偶。   被他亲了一下的杨樵,现在是怎么想的?   杨樵这块小木头,反应有点慢,在他家里估计还没回过神来,回家后一想,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他不只亲了杨樵,最后还说了无异于表白的话,还问人家杨樵,想不想亲他。真是羞耻的问题。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啊?怎么问出这么不要脸的问题?真是……问得好极了。   薄韧以一种起跑姿势蹲在床边空地上,给杨樵发了消息,又焦灼等待着杨樵的回复,像等待一声发令枪。   任意球专家:明天还出来玩吗?   木头:明天起床看情况。   薄韧弹跳了起来,快乐地做了个原地抽射的踢球动作,又站着继续打字,兴奋得发抖。   他还没打完字,杨樵的消息先过来了。   木头:我和我爸和好了。   啊?薄韧忙把自己写的半句删掉,重新输入。   外面客厅里响起何静娟的手机铃声,而后何静娟的拖鞋声,她从厨房走到客厅,手机铃声停,她接起了电话。   任意球专家:不错,真不错。   木头:他给我上了半天思想课,让我为高考全力以赴。   薄韧心道不是吧……那还能早恋吗?   木头: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考去北京读大学吗?   任意球专家: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杨樵两腿垂在床边,平躺在床上,双手将手机举在眼前,注视着屏幕。   薄韧回答完他,又把刚才没写完的消息重新输入,写完了,发了过去。他单手持手机,同样注视着屏幕。   任意球专家:你喜不喜欢我亲你?   杨樵倏然把手机压在了胸前,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喉咙处跳出来了。   过了足有一分钟,他才鼓起勇气,把手机挪到眼前,再次读了那一行字。   薄韧紧张地在床边来回踱步,等待着杨樵给他的回复。   他的房门却忽然被猛地推开,他茫然地看着何静娟,她明明自己握着手机,却语无伦次地对小儿子说:“快,快给你爸打电话。”   杨樵冷静了好久,根本冷静不下来,最后他还是按照自己心中最直接最热烈的想法,勇敢地回复了任意球专家。   木头:喜欢。 第27章 玩笑   杨樵的这句“喜欢”,仿若石沉大海。   他再也没能得到薄韧关于这一条的回复。   后来的许多年里,他经常恍惚觉得薄韧也是喜欢他的,却一转眼,又会觉得,他为什么总在自作多情?   薄韧只是喜欢和他玩,喜欢通过各种方式逗他,那方面的喜欢,完全是一点都没有。   二十六岁的杨樵坐在新家的落地窗前,对面邻居院里盛开的一棵海棠,花开得很好,今天天气也很灿烂,天湛蓝,云悠远。   薄韧说晚上还来找他玩。可这天色看起来,离薄师傅下班,只怕还得等上八百年。   杨樵无所事事,完全没心思工作,也不想回复偶尔弹出来的微信消息,脑子里除了突然被揭开面纱的多年暗恋,什么都装不下了。   他在回忆里不停地翻来翻去,终于记起来了这一天,早在他们十七岁的夏天,就互相说过了喜欢,谁也没把对方的话当真,这句“喜欢”,也在时间长河里,慢慢和其他真作假时真亦假的“喜欢”彻底混为了一谈。   所以说为什么要整天胡说八道?把爱你爱我的话随便挂在嘴边,真说的时候,没人当真了。   薄韧那晚没有回复杨樵,家里突然出了事。他衣服都没赶得及换,穿着当睡衣的旧T恤五分短裤人字拖,就和爸爸妈妈一起赶去了海津,匆忙间,他的碎屏手机也留在了家里。   云州离海津并不太远,高速路车程只三个多小时,那三个多小时,对他们而言,也许是生命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他们赶到时,也没能见到薄韬的最后一面。   在校成绩优异、表现突出的薄韬,在这年暑期得以进入知名车企实习,成为全系艳羡的天之骄子。他实习期间,认真学习,全程都积极配合带教师傅的工作安排,却因为安全措施的些微不当,发生了高空坠落意外,伤势过重,抢救无效。   二十岁的薄韬,永远留在了二十岁。   不久前的清明节,杨樵也在午间人少时,到薄韬的墓前去看望了他,献花,祭扫,与这世上唯一被他视作亲兄长一样爱着的薄韬哥,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薄韬哥如果还在,那么显而易见,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衔接下一个悲剧。   活着只是为了在下一次悲剧来临之前,去爱,去感受。   清明那日在晴朗的墓园里,杨樵告诉长眠于此的薄韬,他今年回到云州生活了,家里一切都好,他会和薄韧亲如兄弟,会帮薄韧一起照顾薄叔叔与何阿姨,请大哥放心。   他那时已经接受了他和薄韧将要一生一世做好友的现实,从过去到未来,都是如此。   海津的消息传到杨樵耳中的时候,他还正在恼恨于薄韧没有回复他的“喜欢”,感觉自己也许又被薄韧这讨厌的家伙作弄了。   这是准高三生们暑假补课的第一天,杨樵正在暗暗想,等薄韧再来找他,他就要翻脸了。   门口第一排同学叫他名字,说:“有人找你!”   他看到了门外的邹冀。邹冀不像平时笑嘻嘻,表情似乎还很焦急。   杨樵走出来,发现邹冀眼睛发红,像是哭过。   “怎么了?”杨樵心里一沉,道,“出什么事了?”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邹冀一开口,却又有眼泪滚下来,哽咽地把噩耗告诉杨樵,“薄韬哥……没了。”   一个月后,八月下旬的一天,是薄韬下葬的日子。   非正常离世,他在海津也耽搁了一段时间,才被父母和弟弟带回云州。   这场意外事故后,企业和学校也算得上有担当,处理得非常迅速,海津当地相关部门也有介入,对家属的安抚和赔偿工作也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他回到了家乡,亲人们为他在云州南的墓园选了一块向阳的栖息之地。   杨樵始终打不通薄韧的手机,没有办法联系身在海津的薄韧,最后还是把事情告诉了杨渔舟,杨渔舟给薄维文打去了电话。   杨渔舟询问了情况,薄维文在电话里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他机械地不停对杨渔舟道谢。他应该已经接了不少这样的电话,挂掉后,他也许就不会记得这通慰问电话是谁打来的。中年丧子,对每个父亲来说,都是足以彻底摧毁心志的悲剧。   补课也已临近尾声,杨渔舟替杨樵找老师请了假,带他去与薄韬做最后的道别。   邹冀听说他们要去,来不及请假,也追到校门口,上了杨渔舟的车,和杨家父子一同去送薄韬哥。   邹冀是从家长那里听说来的消息,薄韬是从云州走出去的优秀才俊,这事在云州当地机关里已经传开了。   直到下葬这一天,杨樵才再次见到了薄维文一家人。   薄维文一月之间,头发白了大半,何静娟心脏供血出了点问题,站不稳,一言不发地坐在轮椅上。   这是一个多云的天气,太阳时有时无,相当闷热。   几个年轻亲戚的陪同下,薄韧抱着木色匣子,一脸呆滞地听白事知宾主持流程,让他向前,他便向前,让他下跪,他便跪下。   那个匣子被送进了墓穴里。   白事知宾又拿出一个白面团捏成的人形,“人”穿了纸糊的女装,跟着薄韬,一起住进了黑暗的墓穴里。   要封穴的时候,薄维文再控制不住情绪,他几步冲上去,想要留住些什么,薄韧的叔伯、堂哥们一直守着他,忙拉住他。   到封穴完毕,他已经哭不出声了,悲伤无以言表,以头猛然抢地,在墓园的青石砖上撞得额角出了血。   大伯流着泪劝他道:“你看看小儿,你看看他,他才高中,还得靠你,将来他上大学,娶媳妇,再生孩子,文啊,咱日子还长呢。”   大伯又叫薄韧:“小儿你过来,跟你爸说说话。”   薄韧过来,跪在薄维文面前,却说不出什么来,磕了个头,伏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   邹冀一直是个心软爱哭的人,早就不忍心看下去了,趴在杨樵肩上,把脸扭到另一边去。   杨樵从始至终死死捏着邹冀的手,在邹冀手上掐出了几个快出血的指甲印。   “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伤心在哭,”朝墓园外走时,邹冀给杨渔舟看他的手,道,“还是被木头掐哭的。”   杨渔舟刚也落了泪,鼻子还有点红,回头看了看也正陆续朝外面走的薄家亲友们,说:“一会儿你俩在门口等等薄韧,也安慰一下他,这么大的事,大半都落在他一个孩子身上了。”   薄维文夫妻俩刚到海津,就遭到了重槌,何静娟应激性心脏病,被送去急救,薄维文也失了魂,一连几天都认不出人,更听不懂人说话。   企业和学校派人去慰问沟通,前面两天都只有薄韧这个半大孩子应对,后面他大伯和叔叔倒是赶了过去,却也只能说聊胜于无,叔伯都在家务农,普通话都说不明白,最后是云州这边去了两位专门帮忙协调这事的工作人员,才把薄韧解放了出来。   亲友们陆续出来,还有其他事要离开的先走了,余下数位关系近的还要到家里,丧事办完后,亲人即将迎来又一轮人去屋空的至暗时刻,薄维文夫妇俩更需要开解,需要亲人多和他俩说说话。   何静娟被舅妈和姨妈扶着上了一辆车,薄维文也不同旁人讲话,自己坐进了另一辆车里,还把门拉上,贴了反光膜的车内传出了这位父亲的嚎啕大哭。   薄韧站在墓园的大门正中央,茫然地看着这世界。   邹冀率先跑了过去,说了句什么,又把薄韧抱住。薄韧反而拍了拍他的背,从他肩上朝着杨樵看过来。   杨樵走过去,两人在邹冀止不住的哭声中看着彼此,杨樵也哭了起来,快步上前去,隔着邹冀抱住了薄韧。   回市区的路上,薄韧被邹冀塞进了杨渔舟的车里,三个好朋友一起坐在后排,把薄韧夹在中间。   “我没事了。”薄韧道,“谢谢你们能来。”   他还不忘对前面开车的杨渔舟道谢:“谢谢杨叔叔。”   杨渔舟心里也相当不好受,说:“想回家吗?不想回去的话,我送你们去哪玩一会儿,吃点好吃的,也散散心。”   薄韧家里现在依旧聚了很多人,这种时候亲人们聚在一起,即使亲友们绞尽脑汁去聊开心的事,话题总会不经意地转回去,轻松只是营造出来的表象,但这场无尽的哀伤,才只是刚刚开始。   邹冀提议道:“吃火锅好不好?或者麦当劳?或者都来一遍,我来请客。”   杨樵没有说话,从上车起,他就一直在注视着薄韧,一个月没有见,薄韧被晒得很黑,碎短发被推成了平头,手臂上还有几处擦伤,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薄韧安静了一会儿,说:“我想睡觉。”   杨渔舟把孩子们带回了自己家,看像是没自己这大人的事了,略说了两句话,便赶回单位去上班。   薄韧躺在杨樵的床上,杨樵坐在电脑椅上,邹冀坐在窗边,两人都定定看着薄韧。   “你俩要不回去上课吧?”薄韧道,“高三了,别耽误课。”   邹冀道:“你瞧我这样子,还怕耽误课吗?”   杨樵道:“那我应该更不怕了。”   薄韧笑了一下。杨樵和邹冀也忙笑起来。   但薄韧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他翻过身去,把脸埋在了枕头上。   邹冀也又开始陪哭,杨樵不停地揉眼睛。   几分钟后,薄韧没了动静,他睡着了。   邹冀:“……”   他起身仔细看了看,想确认薄韧是睡着了还是哭晕过去了。   杨樵过来拉他,让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两人来到客厅里,邹冀坐沙发,杨樵拿了把小木椅,和邹冀隔着茶几而坐。   “就让他就这么睡吗?”邹冀压低了声音道。   “让他睡吧。”杨樵道,“这一个多月了,他可能都没好好睡过。”   邹冀又撇嘴要哭,说:“我心里好难受啊。”   杨樵道:“别招我哭了,我眼睛疼。”   邹冀把泪抹了,道:“我有点饿,早饭就没吃,你家有没有吃的?”   杨樵找了面包牛奶给他,他狼吞虎咽吃东西,问杨樵:“你不吃点吗?不饿啊?”   “我没觉得饿。”杨樵答道。   邹冀吃完了,碳水过脑,开始发呆,也躺在沙发上,忍不住又哭了会儿,竟也睡着了。其实他和薄韬也只见过几次,伤心更多是为了薄韧。   杨樵在小木椅上坐着,眼压确实太高,他也不敢哭了,忍着眼泪,见空调呼呼的风,正吹着邹冀,想去房里拿条小毯子给邹冀盖。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又轻手轻脚开了衣柜,却在衣柜的内镜里,看到床上的薄韧睁着眼睛,也在看他。   “……”杨樵回过头。   薄韧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杨樵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身,平视着薄韧,道:“睡不着了吗?”   薄韧听到他问话,眼圈一红,一瞬间整个人委屈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杨樵心里难受得只想死,起身上床去,把薄韧紧紧地抱在怀里。薄韧把脸贴在他肩前,身体不停颤抖,他感到自己肩上湿热的触感,薄韧的眼泪似海决堤,一刻也没有停歇。   下午三点多,邹冀噔一下醒了,差点从沙发上栽下来,恍惚间以为自己课上睡着在被老师点名,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在杨樵家里。   他坐起来,看到杨樵的房门开着,便穿了拖鞋,轻轻走过去,在门边朝里一看。   杨樵靠坐在床头,薄韧伏在杨樵腰间熟睡。   杨樵在镜片后低垂的双眼,正专注地看着薄韧。睡着的他,终于又像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他了。   或许是一种同为单恋沦落人的直觉,邹冀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杨樵发觉了邹冀,转头看过来时,触碰到了邹冀那惊讶的目光,他慌张了一秒,很快冷静下来,平静地和邹冀对视。   邹冀:“……”   薄韧这一觉,直睡到了天黑。   杨樵被他压得下肢麻木,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走路。   “……”薄韧道,“你该叫醒我啊。”   杨樵没有回答,邹冀开口道:“我叫了,你睡得像死猪一样,根本就不醒。”   杨樵马上看了他一眼,以眼神提示他这时候不要提生啊死啊的。   邹冀自觉失言,忙道:“吃饭去啊,想吃什么都行,我请客。”   “我得回家了。”薄韧却道,“半天没回去,再不回去,家里就急了。”   于是邹冀又叫了网约车,薄韧表示不用,邹冀坚持要送他回去。   “我也去。”杨樵也道,“要把你送到家,这样我才能放心。”   薄韧只得不再说了。   网约车页面显示是辆长城,结果来了辆小奔奔,明显是钻空子注册了平台。那司机见是三个小孩,糊弄都懒得糊弄他们,一副“爱坐不坐”的模样。   邹冀:“……”   今天这日子不好惹是生非,只能过后再找客服。他到前面坐了副驾。   杨樵和薄韧坐在后排。   车里非常安静。   “老婆,”邹冀忽道,“咱俩只有QQ,还没加过微信。”   他俩同班的时候,还没有微信,后来几次玩,也都是经由薄韧这个中间人来约。   杨樵被这一声叫得特别恍惚,愣了片刻,才拿出手机来,扫了邹冀的微信码。   薄韧在旁看着他俩加好友,表情变得很复杂。   他把视线从杨樵的手机,挪到了杨樵的侧脸上。   杨樵正在改邹冀的备注,邹冀微信名居然叫“沧桑大叔”……真是荒唐啊。   忽听到薄韧说:“你回我的消息,我前几天才看到。对不起啊。”   邹冀在前面也听到了,没有作声。   杨樵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强扯出笑意来,说:“没事,这么点事,你还怕我会跟你计较吗。”   薄韧:“……”   薄韧低下头去,用手抚平了运动裤上的一道折痕,说:“我不该跟你乱开玩笑,以后不会了。”   邹冀听得皱起了眉。   “干什么啊,”杨樵笑着说,“你跟我多少年的兄弟了,我当然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第28章 放弃   那一整个夏季,薄韧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徜徉在青春芬芳,锦簇花团之中,骤然间一脚踏空,就此坠入阿鼻,每一天合眼入睡,都盼望着等再次睁开眼时,能从这梦中醒来。   从亲眼看到遗体,到送哥哥去火化,再到葬礼结束,看似已完成了告别,却也只是形式上告一段落,真正做到和亲人好好告别,注定是非常漫长的过程。世上更有很多人,一生也无法做到。   薄韧现在也还没能完全做到。   当他顺风顺水时,当他失落失意时,在人生路上栽了跟头,或是取得了光荣的进步,他心底总还有个隐约的希望,也许他一转身,哥哥还在他身后,会鼓励他不要气馁,会为他的拼搏而喝彩,更可能的是无论他遇到了什么,哥哥都会像小时候一样,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笑着递给他。   和事情刚发生时最大的不同,他和父母一样,渐渐学会了和这绵绵无尽的思念融洽相处,他的生命和生活里,永远留着这样一个角落,仍会有藏在心里的细针时不时扎他一下,他习惯了这轻微的、永恒的痛楚。   国网云州供电公司变电检修二工区的薄韧师傅,今天下午,难得清闲半日,没有派给他检修任务,他抽出空来,书写轮岗心得。   他的轮岗心得就是……哪有什么鬼心得啊?!根本没有。   去年秋天入职,至今还不到一年,他已经轮了七八个岗,这岗都还没轮明白,就又滚去下一个岗。   若说最大的心得,那就是尊敬的各级领导们能不能不要瞎搞了,说好的轮岗制度是不务虚功、不走过场呢?怎么一实施下来,纲领和实践就像被迫离婚冷静期的夫妻俩,哪和哪都不挨着,还非要绑在一起。就这,还问心得,心得就是既然没那个意思,一开始就别随便许诺言说大话了吧。   他把在上一岗的心得翻出来,只见那上面洋洋洒洒,他也忘了是从哪抄的: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不知不觉中,我加入国网云州供电公司这个大家庭,已然工作半年了……   他想了想,在“半年”前面,加了一个“大”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薄师傅挠头。每到要写这个,汉字就仿佛不再是他的母语。   自高中文理科分岔路上,薄韧选了理科后,和对他有催眠buff的政治历史彻底告了别,不想语言类学科竟也后来居上,成了他的一生之敌。   只看他的数理化成绩,每个老师都啧啧称奇,严重怀疑他是被耽误的清北苗子,再看语文和英语……非常合理,难怪只上了个中游211呢。   写也写不出,对着电脑用笔尖挠了半天头。他的头发太多了,塑料笔杆带得头发起静电,毛毛躁躁一大团。   坐在他对面工位的工友抬头看过来,活像是有只小鸟在电脑屏幕上方筑了个很随意的巢。   “你中午去干什么了?”工友是位中年师傅,这半天也无事,拧了杯子喝水,问道,“听说下午打卡你差点迟到,还发疯把书记打了?怎么个事儿啊?”   鸟巢一抖,从电脑屏幕后嗖一下升起,露出巢下的一张吃惊的帅脸。   “谁在造我的谣?”薄韧道,“打书记我怎么想的?还想不想干了?我立志要给云州人民发一辈子电呢。”   事实是中午他挤出午休时间,风驰电掣跑去高开区,想继续昨晚的鸳梦,好好和杨樵继续谈情说爱,只谈了情,还没开始说爱,被潜伏的邹冀一举打断,只好留着后面一半,晚上下班再说。   他送完邹冀,卡着点跑回单位来,确实是险些迟到。   千钧一发之际,看腕表的时间只剩十几秒,他一路狂奔,仍距离打卡机还有五十米,瞄到了打卡机前有位看起来非常眼熟的老师傅,只一时没想起是谁,猜想必是认得的工友,就想让人家帮他刷下卡。   薄韧大喝一声:“帮忙刷一下!接住了!”   他把工卡掷飞盘一样,隔空朝那边甩了过去。   那老师傅茫然回头,正被薄韧的工卡击中面门,工卡上的带子甩起来,老师傅又被两连击,这次被击中的是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薄韧万分歉疚,忙飞奔上前,一边道歉一边飞速捡了卡,嘀!最后一秒刷卡成功。   他又忙来关心老师傅:“您没事吧?是我失手了,真对不住。”   但他卡点上班,如此操作过好几次,每次工友无论老幼,都能反应精准,准确无误地接住他的卡。他心里就也不由得想:这师傅反应力不太行,耳聪目明、手眼并用、机机灵灵才能干好电工。   恋爱余温又令他发散思维:如果做自媒体的话,就不用太机灵,他们家杨樵一块小木头,工作也做得很好,慢性子有慢性子的可爱之处。   旁边哗啦一下,不知哪里冒出来三五位同事,薄韧被挤到了旁边,余人一叠声地围着老师傅:“书记,书记,您没事吧?”   薄韧这才注意到了老师傅的胸针,顿时想起来了,觉得眼熟是因为昨天才在党委会上见过……说木头,谁是木头。   小小插曲而已,不想只过去短短一个多小时,这事被传成了:   夭寿啦!检修二工区新来的研究生,因为对工作安排心有不满,趁打卡时间偷袭了书记,把书记活活打进了医务室。   工友师傅道:“听说也没什么大碍,已经在正常上班了。刚才有人去办公室谈工作,出来说书记右眼充血,跟得了红眼病似的。真不是你打的啊?”   “怎么会这样?”薄韧扑街脸道,“我真比窦娥还冤……倒也真就是我的错,我是不是应该再去好好道个歉?”   工友也开始挠头,说:“这我也不知道,我上班十五年了,倒是天天想夜夜想,也没敢真的打哪个领导。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啊,敢想敢干。”   薄韧:“……”   心得报告写不出来,一心只想去谈恋爱,这班却一时半会儿也上不完。突然又无端变成了敢想敢干的“青年勇士”。   “别太担心了,”工友又来安慰他,道,“你看你学历又高,还拿过科技创新奖,领导们都很重视你,都想重点培养你。”   薄韧道:“是吗。”   工友道:“你还是笔试加面试双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领导们爱才惜才,不会跟你计较的。”   薄韧想了想,越是如此,越不能显得自己恃才傲物。   他关掉了心得文档,开始写检讨。   深刻检讨自己不该卡点上班,不该钻时间空子,更不该隔空伤人。   写完了还得去书记办公室,当面道歉加检讨。这班到底要上到几点啊?   去年硕士一毕业,他就进了国网,在一众同期中,他的成绩和荣誉履历最是漂亮,实习期还颇有飘飘然的感觉,后面正式开始轮岗,就再飘不起来了,基层真是苦啊……   还说要轮三年,只怕三年不到,他就磨得没有心气了。   客观来说,他这心气可能也是需要磨一磨,从顺利保研,到参加科技创新竞赛,一举拿下一等奖,一直以来太过顺利,他都快忘了受挫是什么感觉。   都快忘了,他可不是什么云端之上的天之骄子,他也曾在泥淖里扑腾过,昏头昏脑过,自我厌弃过,后来才重新找到了方向。   当初事发突然,薄韧错过了准高三的暑假补课,到九月份正式开学,他才回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听说了他家里的事,尽可能地给与了照顾和关怀。   尤以这学期也通过努力考进了理科实验班的罗林,和本就与薄韧同班的顾遥,两位同学常会在课间特意来找他,与他谈天说地,尝试着从各种角度开解安慰他。各科老师和其他同学也是如此,尽可能地想给他一些帮助。   薄韧从前就是很懂礼貌,也很知道感恩的年轻人,一向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对老师们也都尊敬有加,现在感知到众人的好意,更是百般致谢。   只是……他每天多数时候,还是恍恍惚惚,错过补课本就落下了不少进度,开学后课上常走神,课下就坐在位子上,一整天里除了上厕所,几乎一动不动。   再没去踢过足球,不和同学们玩闹,习题和作业总是做得一塌糊涂。   他也再没去过楼上文科实验班,没再去找过杨樵。   倒是杨樵和邹冀常下来找他,帮他打水,给他带早饭,与他说说话。   开学后过了一周,邹冀还专门买了一辆小电驴,放学后经常会陪薄韧骑一段路,等他到了家,邹冀再调头骑回自己家去。   朋友们都很心疼他,但又束手无策,只能尽可能地给他陪伴,让他减少沉湎于悲痛中的时间。   这情况持续到了高三的第一次月考,薄韧不出意料之外地考砸了,班里倒数,年级排名也掉到了几百开外。   高二下的期末考试,薄韧在实验班里排名中等,按照本校历年来的升学情况看,他这个成绩,只要高三不松懈,来年考上中游211或末流985高校,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可现在看这情况,老师们也不止一次讨论过,很担心是他本人自暴自弃,如果长此以往,那就肯定不行了啊。可这心理上的问题,难解得很。   月考成绩出来的当天晚上。 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薄韧又准备早退回去,他这阵子没有上过第二节自习,压根学不进去,看着书和题也只是发呆,心里只想快点回家。   何静娟身体还是不太好,和医院请了长假,院领导也很体谅她的情况,工会还组织来家里慰问了好几次,让她养好身体,再考虑上班的事。   薄维文的小运输公司本就只有两辆货车,行情和收入都很一般,现在这情形,也都索性暂时不管了,聘请的司机们自己在接私活,缴分成也含含糊糊模棱两可,薄维文也懒得算账,只专心留在家里照顾妻子。夫妻两人也能作个伴。   薄韧每天回家去,先看看他俩,和他俩说几句话,而后就回房躺着,也睡不着,每晚都睁着眼睛捱到三四点,有时甚至到天亮,到了上学时间,他又背着书包,做出一副好好去上学的样子,让父母安心。   现在他又背了书包,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   理科实验班的学生们也都忙着学习,无人出来打闹,门口每天都空荡荡。   今天他被人拦住了早退的去路。   杨樵拿了两本习题册,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就挡在了他面前。   “你去要去哪?”杨樵道。   “你别管。”薄韧被他突然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心虚极了,道,“你……回去上你的课。”   杨樵非常着急,眼睛明显是刚还哭过的样子,道:“要不是今天邹冀说了,我都不知道你每天都要逃掉一节自习课。”   薄韧皱起眉,他特别叮嘱过邹冀,不要告诉杨樵这件事。但他这次成绩实在太离谱了,邹冀既慌张又害怕,还是一五一十和杨樵告了状。   杨樵道:“现在你给我回教室,我陪你上自习。”   薄韧突然就很生气,语气也变得恶劣,道:“为什么你要来管我啊?让我就这样不行吗?”   杨樵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眼泪忍回去,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我知道。”薄韧一副耍无赖的样子,道,“你不要管我,你回去学习,谁也不用管我。”   教室里的罗林听到了动静,忙走了出来,道:“千万别吵架啊。”   “没有吵架。”薄韧答了句,也不看杨樵,说,“我走了。”   他要绕过杨樵离开,被杨樵抓住了他的小臂,他看了看杨樵抓着自己的手,又看杨樵的双眼,说:“放手。”   罗林很想帮忙劝解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呢喃道:“你们……你们……别这样啊。”   杨樵忽然把手里的习题册一丢,那两本习题从二楼围栏处,被丢了出去,在风里发出书页翻动的哗啦声,而后是清脆的落地声。   薄韧:“……”   “那我也不上课,再也不学习了。”杨樵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陪你去啊。”   薄韧梗着脖子看围栏外,半晌才发出声音:“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别管我啊?”   杨樵反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别让我这么难过?”   他还抓着薄韧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这里每天都好疼,你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了,薄韧,求求你了。”   他最终还是哭了起来,薄韧呆若木鸡了半晌,伸手抱住了他,说:“你别哭了,我错了,是我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于是变成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哭。   罗林也快看哭了。   这时顾遥从他身后的教室门边探出头,看了一眼,伸出手指戳罗林一下,道:“别看了,快进来。” 第29章 萤火   理科实验一班旁的楼道里,薄韧和杨樵并肩坐在高处的台阶上。   抱头痛哭了一场,积压的情绪短暂得到了发泄,两人现在都稍稍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啊,害你为我担心了。”薄韧道。   这一阵子,他总是在不停地道谢,或不停地道歉,已经道出了肌肉记忆。哪怕此时面对的是杨樵,他开口第一句也是,对不起。   究竟有没有真的对不起谁,他也不是太清楚。   深重的歉意像冰冷的石块,压在了他的心头。   “你没错,是我刚才太着急了。”杨樵道,“能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都在想什么吗?”   薄韧又沉默了。   杨樵道:“告诉我吧,求求你了。”   以前薄韧在应对杨樵提出的小要求时,经常会以要挟口吻提出“你求求我”,杨樵每次都会顺应他,说一句“求求你了”,他每次就会在杨樵的“求求你”之下,得意地去做好那一件事。   “我也不知道。”薄韧想,他应该先解释为什么考砸,道,“书摊在我面前,一个字我都看不进去,考试的那些题目,我其实会做,脑子像锈住了一样,它一点都不转。”   杨樵在意的重点从来就不是他的成绩,只说:“你太累了。”   薄韧再次道了歉:“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想凶你,我只是想躲开你,不想让你来管我,谁也不要来管我。”   “我喘不过气,想藏起来,想找个地方,谁也看不到我,那样也许我就……就自由了。”   他说话的时候,杨樵把头转过来,一直看着他。   他却始终看向了他的前方,声控灯的光线能照亮的区域有限,他目之所及,是楼梯的转角,教学楼的外面,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在他说完后,气氛又沉寂了数息。   薄韧从看到杨樵在教室门口等他,就有一点害怕,当时他以为自己害怕的是杨樵会生气,会批评他没有好好学习。   可其实这么多年,杨樵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对他生过气,没有批评过他,更从来没有试图“鞭策”过他。   现在他把这些话慢慢地说出来,也渐渐地想明白了,自己在怕的其实是什么,他害怕的是杨樵会讨厌他。像他自己一样,一日复一日,极度地厌恶着自己。   “是这样吗。”杨樵说话的声音很轻,说,“我这次,考得也不太好。”   “……”薄韧不知该说什么,他现在脑子生锈一般,很是迟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说,“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是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杨樵静静看着他,说:“怎么不一样?我考个好大学,那你呢?”   “我?我就这样吧,没救了。”薄韧说了一句从前的他绝不会说,想都不会想的话,“活着就这回事吧,没什么意思。”   杨樵短促地吸了几次鼻子,明显是又哭了出来。   薄韧没敢看他,心底沉重而冰凉。   “你……”杨樵把镜框摘了,极力用镇定的语气问道,“你说活着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薄韧:“……。”   杨樵固执地追问道:“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薄韧低下了头,他忽然间很羞愧,一种他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何而来的羞愧。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他对杨樵说起了他无法对其他人诉说的内心,声音也带了哭腔,道,“我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如果去死的人是他,更优秀的哥哥留下来,父母的心碎也许能少一些。   如果他去死了,他自己也再不用忍受这好像没有尽头的痛苦了。   家庭也好,学校也罢,在青少年的教育中,死亡一直是个禁忌话题。大人们对此讳莫如深,在很多时候,“死亡”比“爱”还要难以启齿。   当一个高中生想到了生不如死,他自己的第一感想都是觉得,这太丢脸了。   杨樵愣了好久,他知道薄韧这段时间过得很难,却没想到,有这样难。   要怎么办?能怎么办啊?   “好……好。”他用手背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又吸了吸鼻子,说,“你想怎么做,我陪你一起。”   他做出了只有在这个年纪才能做出的选择,轻率莽撞,不计后果,只因身无长物,唯有自己。   薄韧呆住,几秒后,他抬起头,错愕地看向杨樵。   杨樵摘掉了眼镜,眼睛鼻子都哭得通红,说:“反正你要是……我也没法好好活不去,那么早晚结果都是一样的,还不如和你一起。”   薄韧被震撼到了,又很茫然,他失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杨樵回答道,“说不定还真有地府或者天堂,我们要去排队报到,能作个伴,我不想一个人排队,也不想……我害怕孤单。”   “……”这下轮到了薄韧傻了眼。   半晌,他才颠三倒四地说:“不要胡说,你怎么能这样?你……你妈怎么办?你爸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他忽又想到,如果真那样做了,杨渔舟没处打他,只能鞭尸了,这……真是字面意义的地狱笑话。   “你疯了吗?”薄韧终于找回了理智,心里一阵后怕,他们这是在聊什么啊?   他喝止杨樵道:“快给我住口,我听不了这种话,你怎么能……你这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快停下你的想法,快住了!”   他像是觉得语言力度还不够,两手上去捧了杨樵的脸,拇指用力按在杨樵的太阳穴上,似乎这样能把想法从杨樵的大脑中赶走一样。   杨樵只是默默流着泪,两眼通红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薄韧放缓了语气,说:“不要再想这事了,你再想我就真生气了……我也没有真的想去、去那个。我就是太累了,我只是……”   杨樵道:“我知道,我都明白。”   薄韧却又委屈了起来,道:“你是不是故意来刺激我的?我还不够可怜吗?你也要欺负我。”   “那是谁在欺负我啊?”杨樵突然按捺不住生气了,用他几乎没有用过的激烈语气,说道,“我每一天都来看你好几次,就怕你会把难过闷在心里,想和你说说话,让你早点好起来,可你有这么多心事,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薄韧支吾道:“我,我不是……”   杨樵道:“你还总是问我最爱谁,我说过多少次?我最爱你,最爱的就是你。以前你老是嚷那么大声,说我心里没有你,原来都是贼喊捉贼,我最爱你有什么用,你心里如果有我,就不会在这么难的时候,还要推开我,还要躲开我。我们处了这么多年,都是白好了吗?”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薄韧道,“你别再说了,也别再哭了,我真的再也不会那样想了。”   杨樵也发完了火,剧烈喘息了片刻,道:“你、你对我发誓。”   薄韧便道:“好好,我发誓,我再有那种想法,我就、就……”   他想不出什么赌咒的誓词来,卡壳了一下,直视杨樵双眼的瞬间,他却想到了,认真地发完了誓:“我就会失去你。”   “怎么咒我啊?”杨樵被哽了一下,也并不真的在意,想了想说,“反正你不能再那样想,否则我就不跟你好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薄韧道。这对他来说,是极其有威慑力的惩罚了。   两人默默坐在一起,杨樵伸出手,摸了摸薄韧的头。   薄韧慢慢侧过身,横躺在了台阶上,把头枕着杨樵的腿。一瞬间,就像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时。   “会好起来的。”杨樵道,“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薄韧道:“嗯。”   夏末秋初的晚风,淡淡地吹散了几许忧愁。   不久后,下课铃响,杨樵还在晃神,薄韧想起了什么,噌一下起身,就要朝楼下跑。   杨樵被吓了一跳:“干什么去?”   “你习题册还在楼下呢,”薄韧快步跳下台阶,道,“我去捡!”   杨樵仍坐在台阶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木头说他考得不太好?”邹冀十分无语,道,“是是是,一般一般,年级第三。”   晚自习放了学,他又照例在学生车库门口等薄韧,看到薄韧和杨樵一起过来,察言观色之下,知道事情有了好转,非常高兴,也很乐意当气氛组,努力说些俏皮话。   薄韧消沉了这些日子,要调整状态,还有点尴尬,看看邹冀,再看看杨樵。   两人也都看着他。   薄韧发言道:“嗯……纵向跟他自己比,年级第三,还是退步了。”   “对啊,”杨樵附和道,“四舍五入,我也快变成学渣了。”   薄韧两手插在兜里,道:“就是,就是。”   在场唯一学渣乃是邹冀,发出一声冷笑,道:“够了,不要看不起学渣,学渣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吗?数学老师今天还夸我了,他教学几十年,从来没见过选择题能只拿到五分的天纵奇才。”   杨樵马上笑了起来。薄韧慢了半拍,也终于挤出了暌违已久的笑容。   “周末我给你补补数学吧。”杨樵提议道。   “好啊。”邹冀瞥向薄韧,道,“周末你们都去我家,我们一起学习。”   杨樵当然觉得很好,现在如果能把薄韧叫出门,那再好不过了。   薄韧也没有表示反对,对邹冀伸出手,道:“车钥匙给我。”   “干什么?”邹冀问,“你车没电了吗?”   “你先回家吧,我和我……”薄韧差点又脱口叫出了“老婆”,适时停下,改口说,“让杨樵骑你车,我们溜达一下。”   邹冀:“……”   邹冀:“……”   邹冀:“……”   “你们是不是人啊!”邹冀的悲愤之情如火山爆发,在车库门口狮子吼起来,他是真生气了,道,“为什么要这样排挤我啊!”   薄韧是想和杨樵路上再说几句话,关于哥哥,关于今晚聊过的话题。   可那些话总归是有些沉重,他不想让邹冀跟着听了一起难受。这阵子邹冀每天陪他回家,他路上也很少说话,已经委屈邹冀很久了。   没想到表达不当,害邹冀误会了他的意思——能怪谁?谁叫他以前对杨樵的偏爱,过于肆无忌惮了。   薄韧的状态还是马马虎虎,见邹冀真急了,当即张口结舌起来。   还是杨樵替他解释了几句,邹冀才满脸狐疑地信了,把自己小电驴的车钥匙交了出来,要递给杨樵。   他们两个好了,杨樵却无辜地说道:“但是我根本不会骑电瓶车。”   薄韧傻眼,一想,杨樵确实从来没骑过电瓶车。   邹冀大笑,一点都不生气了,来勾了杨樵的脖子道:“老婆来,我带你,我最会带人了。我的电摩是顶配,座椅宽大舒适,配了六千瓦电机,充一次电能跑两百公里,颜值还高,灰常拉轰。”   “……”薄韧跟在后面,看他两个变得亲亲热热,感觉又轮到自己被排挤了,不爽起来。   随着心情从沉重到轻快的变化,本来他想和杨樵聊的那些悲伤,似乎也变得不是很要紧。   “唧唧,”薄韧道,“你今天就送木头回家吧,你们两个是顺路的。”   两人回头看他。   之前,邹冀家里会专门开车来接邹冀回家,有时是他的大美人妈妈,有时候是他爸爸的司机,为了陪薄韧,他才买了小电驴,每晚陪着薄韧到了家,他还要绕一大圈路,再回自己家。   “以后不用专门骑车陪我了,”薄韧认真地看着邹冀,说,“我好了,我没事了。”   邹冀皱着眉,下意识看了看杨樵,想从杨樵这里得到确认。   杨樵对邹冀道:“看来你今天最后一次骑车了,送我回家吧,让我也感受下豪华电驴有多拉轰。”   三人都笑了起来。   “这回就不说谢谢了。”薄韧先取到了车,骑着经过正弯腰开车锁的邹冀,旁边还站着等邹冀的杨樵。   他俩仍不住在看薄韧,眼神里还有点担心。   薄韧坐在车座上,两手举过头顶,比了个心,道:“爱你们,我永远爱你们。”   几分钟后。   薄韧骑着电瓶车回家。   他身后路上,不远不近处,邹冀骑着他的六千万电机豪华电摩,后座带着杨樵。   两人仍是不放心,尾随着突然发表“永远爱你们”宣言的薄韧。   薄韧大声唱起了歌,风把他的歌声隐隐约约地吹到了后面。   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   要拿执着,将命运的锁打破   邹冀点评道:“饼干唱歌真难听啊!”   杨樵却听得笑了起来,说:“别跟着了,我们也各回各家吧。”   邹冀很相信杨樵对薄韧的判断,悄悄地调头,回去了。   薄韧并不知道朋友们来过又走了。   初秋的晚风,清爽怡人,他的身和心都重新活了起来。   有人爱着他。   邹冀,同学们,老师们,也还在疗伤的亲人们。   还有杨樵,杨樵最爱他。   他再度感受到了过去这么多年里,他曾经无数次在杨樵这里得到过的最珍贵的感受,他这一个人,在被另一个人,无条件也无保留地爱着。   这是薄韧心底的萤火,它还没有真正燃烧过,在他决定终止那场还没能确凿的“喜欢”时,他选择接受命运,把这点还如豆似的灯火,吹熄了。   但他现在已经明白,无论命运几何,他自己都无法离开这一点萤火,即使它永远只能是埋藏在心里的一缕微光,他也一直在等待着杨樵再来他心里,重新点亮它。 第30章 撒花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薄师傅终于下班啦!   经历晚高峰的焦灼拥堵,他最终顺利来到高开区,到了杨樵新家的门口,在门锁按键上,幸福而快速地按了他自己的生日,门锁开,他推门而入。   家里没开灯,杨樵没在一楼。薄韧又上楼看了看,也没看到人,心里一咯噔……跑了吗?后悔了?在躲他?   他立即又否定了这些想法,杨樵怎么可能这样对他。   他摸出手机给杨樵打电话,果然杨樵很快就接了。   “我在便利店买东西。”杨樵道,“饿了,出来买盒饭吃。”   已经过了七点半。薄韧猜他可能是等自己等不及了,忙开门又出去,对电话那头的杨樵说:“别吃盒饭了,我找你吃正经饭去。”   杨樵道:“好,在北门外的罗森。”   时值四月底,天黑后的云州,温度还是有少许凉意。   杨樵在浅蓝衬衣外,套了一件白色牛仔外套,站在便利店的招牌下,看到薄韧过来,他便对薄韧笑了下。   薄韧只觉得迎面被春风吹了一个大跟头,脸和心都在微微发着热。   这几年里,他常常也会觉得,杨樵长大后,是变得越来越好看了。   年轻男生的身条一抽开,两颊婴儿肥一褪下去,就会有“长相明明还是那个长相,但就是变帅了很多倍”的效果。高考后杨樵去做了飞秒,那双薄韧暗暗喜欢了很久的眼眸,彻底告别了厚镜片的封印。   不过,过去的“好看”和今天的“好看”,还是很不一样。   因为有过了亲密接触,薄韧的脑子开启了智能联想……嗯,这外套真白,衬衣很滑。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杨樵倒是神色如常,和昨天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不小心犯了点小错误,”薄韧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晚,说,“临下班去找领导做检讨,耽搁了。”   他把中午打卡误伤书记的事讲了讲。快到下班点,他去书记那里送了书面检讨,当面致了歉。   书记虽然红了一只眼,却也很大度地没和他计较,还很亲切地反问他,对工作安排是不是有什么意见?那谣言虽然夸张,应该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吧。   他就坦白说了自己的轮岗体验,制度的制订有科学做理论基础,但在实践中沦为了形式主义。   “……”杨樵道,“你还真整顿职场去了啊。”   薄韧道:“他都主动问我了,我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啊?”   他正经上班还没满一年,本硕连读期间,几次实习也都是跟着导师,或是导师的关系。毕业进了单位,是被当做人才储备来重点培养,基层轮岗虽然辛苦,也没人真的为难过他。   他有时候就还像待在象牙塔里一样,很“天真”。   这话换了是邹冀听到,肯定是又要对他进行职场人情世故的指导了。不是说非要溜须拍马,还是要讲究点技巧。邹冀摸爬滚打,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有三厘人情在里边。   薄韧现在也已经反应过来,怀疑是犯了蠢,说:“我是不是又做傻事了?”   “这也没什么。”杨樵却觉得他这样也很可爱,道,“反正是铁饭碗,最多书记给你小鞋穿,又不能开了你。”   薄韧就也把这事抛在脑后了,看杨樵两手空空,问:“你买的盒饭呢?不是扔了吧?不吃也拿回去,明天早上我可以当早饭。”   杨樵道:“没买,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付款。”   “那,”薄韧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道,“我们去吃什么?”   杨樵说:“我不知道。”   薄韧显然也没什么主意。   杨樵说:“要不叫邹冀来?他最知道哪里有好吃馆子。”   他作势拿出手机,要给邹冀打电话。   “行,你叫他来,”薄韧突然当场化身汉尼拔,道,“他一来我就把他活吃了。”   “你干什么?”杨樵一本正经道,“邹唧唧那么爱你,你就这样对他?”   薄韧道:“我是不知道哪里有好吃馆子吗?我心思就没在吃饭这事上。你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啊?”   “哦——我明白。”杨樵恍然道,“你还在担心你们老书记啊?他被你伤到那只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薄韧要吐血了,冷冷的语气胡说八道,“瞎了,已经买好船票,要去加勒比当海盗了。”   自从杨樵大学专业选了新闻,每一次再见面,薄韧都觉得他比上一次“不好惹”几分,到后来他做了自媒体,更是不得了,小木头变成了能言巧辩的木头总,惹不起,是真惹不起。   小时候薄韧说什么,杨樵就附和什么的那种好日子,几乎再没有过。   杨樵被这海盗梗逗笑了,薄韧装酷哥也装不过三秒,杨樵用手指来挠了挠他下巴,他就马上破功,也笑了起来。   最后晚饭的选择,由杨樵随手一指决定了,路对面有一家沙县小吃,简单快捷,荤素搭配,低卡健康。   两人对坐在沙县一张桌的两侧,安静地吃饭。   “你怎么还有热量要求?”薄韧心不在沙县,志不在鸭腿饭,很想和杨樵说话,在外面也不好谈情谈爱,就随便找了个话题,道,“我看你冰箱里东西也是些低脂低卡,沙拉酱都是0脂,没必要吧,你要转型去颜值赛道了吗?”   他这么说,心里其实不这么想。   杨樵和团队的主运营内容,是社科知识领域。   杨樵却惊讶说:“被你看出来了?真的,我已经在刻苦学习化妆技术了。”   薄韧满脸“什么鬼”的表情。   杨樵则满脸“信我啊”的表情,为了佐证他自己的话,他又说:“你看我今天的睫毛。”   他稍稍侧过脸,示意薄韧看他一边眼睛。   薄韧端详了片刻,他的睫毛确实很长很密,但以前不是也这样吗?   “这是粘的假睫毛?”薄韧狐疑道,“我怎么看不出来,这和真的一样啊。”   杨樵转回正脸来,说:“因为这就是我的真睫毛。”   薄韧:“……”   杨樵又开始笑起来,戏弄到了薄韧,让他很开心。   薄韧怒吃几口鸭腿饭,悻悻道:“你今天耍我次数太多了,超标了,再来一次我就生气了。”   杨樵没有理他,慢吞吞吃着自己的饭。   “你是不是很高兴?”薄韧观察他一会儿,问道。   “对,”杨樵答道,“我很高兴。”   薄韧大度起来了,说:“那可以让你再耍我一次。”   杨樵微抬起眼睛来,道:“就一次吗?”   “行吧,不限次。”薄韧慷慨地说,“你高兴,我就会更高兴了。”   杨樵道:“这是什么因果关系?”   “对咯,就是因果关系。”薄韧朝前凑近了些,以只有他俩能听到音量说,“因为你是我的老婆。”   杨樵没什么反应,垂下眼继续吃饭,过了十余秒,才说:“我都要哭了。”   薄韧扳回了一局来,道:“不是已经哭了?我都看见你眼泪滴在饭上了。”   杨樵矢口否认道:“没有。”   薄韧道:“好,没有。”   吃过饭,回杨樵家的路上,两人又沉默了。   眼见得离那房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即将到了,他们经过薄韧停在外面车位上的车。   薄韧停住,按了下车钥匙,打开车门,到储物格去拿东西,起身时,手里多了个小方盒子。   “……”杨樵一瞬间就有点紧张,也有点不好意思。   薄韧关好车门,道:“你吃吗?”   杨樵这才看清楚,他手里那是一盒口香糖……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薄韧分给他一片,自己也嚼了一片。   马上要进家门了,在这里嚼口香糖?是什么意思?   杨樵突然反应了过来,亏得是夜里,路灯下看不出他的面红耳赤。   他也紧急开始嚼口香糖。   但是,怎么有这么滑稽的事啊?   他和薄韧面对面嚼着青苹果味的口香糖。薄韧倒是很快乐的样子。   杨樵满头黑线。   “我们现在像两头愚蠢的河马。”杨樵道。   “不像。”薄韧的视线在杨樵脸上扫来扫去,道,“看过小熊猫吃苹果的视频吗?我刷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像你,现在你嚼口香糖的样子,更像了。”   杨樵不止一次听他这么形容自己,道:“我到底哪像小熊猫了?我又不胖,也不毛茸茸。”   “反正是像,没准你俩是近亲。”薄韧道,“回头见了小熊猫专家罗林博士,让他研究研究。”   罗林学了一个特别冷门的专业,野生动物与自然管理。现在在动物研究所攻读博士,近期主研究课题是小熊猫科的基因组学。   杨樵完全不觉得自己像那种小动物,他认为自己和“可爱”没有关系。   在他想象中,真的拟动物化,他也应该是雄鹿或骏马之类,很帅很有力量,善良的草食性动物。   “啧,河马也是马。”杨樵受不了这古怪的气氛了,把口香糖吐掉,团在包装纸里扔进垃圾箱,结束了这荒唐的,只为了……的准备工作。   他也不理会薄韧,转身推开自家大门,穿过院子,按指纹开家门锁。   薄韧也处理掉了口香糖,快步跟上来,随着他进了门。   杨樵伸手去摸墙壁开关,薄韧却不想让他开灯,迅疾地捉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圈在他的腰上。   杨樵想说,为什么非要关着灯来……来那个?这是什么特殊嗜好?   但两人的呼吸节奏已经乱七八糟,双方已经忍太久了。   杨樵侧过脸想看看薄韧,门还没关上,薄韧借着室外灯的光线,不由分说吻住了他的唇。而后薄韧才反手把门咣一声关上。   两人在门口热烈亲吻了几分钟,杨樵在这吻中转过了身来,和薄韧紧密地抱着彼此,亲吻从激烈到和缓,慢慢冷静了些,他俩又依偎在一起。   还不太熟练,两个人还需要休息下,缓一缓心跳,也换一换气。   薄韧快乐得要飞起来了,还是不想开灯,于暗暗的光线里亲了杨樵的脸,说:“你是个小圆脸,真的好像小熊猫。”   为什么还要说这个?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杨樵道:“我看你像猪。”   薄韧只是笑,还学了两声小猪哼哼,现在杨樵说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   杨樵:“……”   薄韧安静了会儿,道:“你……以前有没有亲过?”   “……”杨樵道,“亲过啊。”   薄韧有点沮丧,不问不死心,问了又伤心,道:“是……和谁?”   杨樵道:“和你啊,不就昨天晚上。”   薄韧一下就笑了,又把唇贴在杨樵耳边,说:“你这人,怎么吓我。”   “你看我像有空跟别人亲吗?”杨樵道,“这几年,我哪天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做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有什么你是不知道的?”   他在北京这几年,和薄韧几乎没有一天不打电话,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要视频互相看看对方。   “那也是你说的,我又没看到。”薄韧说,“你自己瞎编来糊弄我也行,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杨樵说:“那我就要说实话了,其实我夜夜笙歌,每天都跟十八个身高一米八那个十八厘米的帅哥,鬼混到天亮呢。”   薄韧迅速决定放弃这个话题,道:“我再亲亲你好不好。”   杨樵道:“不好,走开。”   薄韧当没听到,吻了上来,杨樵也无条件地迎合他。   两人很快又亲得乱七八糟,亲吻中艰难挪动到了客厅里,杨樵此时小腿是软的,脚下无根,在茶几边轻易地被绊了一下,薄韧顺势把他按倒在沙发上。   薄韧一边亲他,一边把自己外套和T恤都脱了,又来脱杨樵的衣服,杨樵也完全不反抗。   “?”薄韧摸到了他外套口袋里有东西,隔着布料捏了下,这个尺寸的小盒子,欸?   他把盒子拿了出来,借着室外微光看,就是他想的那个东西。   “你刚才去便利店,是买这个了?”薄韧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道。   “闭嘴吧。”杨樵道。这东西还要自己准备,还要被当面说出来,什么事啊?   杨樵道:“不要说了,你真是猪吗。”   薄韧却道:“我不是,我也准备了。”   说着他从裤兜里摸出了很相像的一个盒子。   杨樵无言以对。   薄韧拿着两个盒子仔细看了看,其实这光线看不太清楚,非要装作看清楚了,说:“哇,味道还不一样。都试试吧?”   杨樵道:“试什么试,气氛都被你破坏完了。”   “怎么就坏完了?”薄韧俯下身来亲杨樵,把杨樵的衬衣扣子解了大半,贴在耳边问他,“哪就坏了?你说哪坏了?”   “……”杨樵心里不停尖叫,这人到底从哪学的这些花招?   他小时候偷偷看小电影,不巧被父亲逮了个正着,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直到现在都再也没有看过。当了十几年男同,高端知识完全不懂。   薄韧半路当同,越吐越勇,持之以恒,终得大道。苦于没有实践机会,然则理论知识已经攒了好几车。   到得箭在弦上,千钧一发。   杨樵晕头转向,紧急表态:“我我我有点紧张。”   “我还以为你不会紧张。”薄韧掌握了主动权,游刃有余,还反将一军道,“你再耍我啊?你现在再耍我试试呢。”   杨樵要气晕过去,道:“你……!!!”   昨天的失败给了薄韧经验,今天他一举成功。   滋啦滋啦,薄韧师傅首次发电,时长二十五分钟。   “撒花!”薄韧快乐极了,为今天的圆满胜利而喝彩。   “……”杨樵无力吐槽这个神经病。 第31章 担忧   杨樵回房间去冲澡,薄韧留下善后。   上楼的时候,杨樵每上一级台阶,都觉得自己的大腿还在发抖。   在浴室冲淋到了热水,感觉才好了很多,等从浴室里出来后,他想休息,于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真正的“坐卧不安”被他体验到了,现在没有哪一种姿势能让他的身体真正觉得舒服。   最后他侧躺下的姿势,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非常扭曲。   薄韧收拾完,还在楼下客房里唱着歌,欢快地洗了个澡。   楼上的杨樵听到他快步上楼的声音,开始酝酿要怎么吐槽他。   “我爱你!”薄韧冲到房间门口,大声示爱,而后一跃上床,不由分说把杨樵整个抱住,贴在杨樵耳边,音量放低,道,“我真的要爱死你了。”   “……”杨樵又把吐槽咽了回去。   薄韧简直是回味无穷,道:“这比我想象中还好一万倍。”   杨樵没有说话。   薄韧问:“你感觉怎么样?”   你说你为什么要问呢?   本来杨樵已经不想说了,既然当面问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啊?   “就那样,”杨樵无情地说,“和我想象中差远了。”   薄韧怔了下,却并不太受打击,分辩道:“这也正常,因为我还不是熟练工,你给我机会,让我多练习几次,慢慢就会很好了。”   杨樵十分崩溃,说:“你不是直男吗?怎么你爽到了,我一个男同居然没有?”   “说明你叶公好龙,不是真正的男同。”薄韧道,“不像我,直男虽然是我的初始设定,从我决定和你搞基那一天起,我就每天都在想怎么干翻你了。”   “……”杨樵本质是个纯粹的纯爱战士,险些要被雷炸了,道,“闭嘴,你给我闭嘴!”   薄韧也觉得这说法过于粗鄙了,换了个文明版本道:“每一天我都在想,要怎么疼爱你。”   这种形容对杨樵是另外一种雷,绝望道:“烦死了,你真的烦死了,求求你别说话了。”   薄韧于是沉默了,把脸贴在杨樵的颈边。   两人抱着安静了半晌,心里又都觉得还是应该说点什么。   他俩几乎同时开口。   杨樵:“其实……”   薄韧:“我现在……”   两人又都停下,等着对方先说。   “你说吧。”杨樵道,“不要再说雷人的话。”   薄韧道:“你雷点也太低了,我疼爱你有什么错,这都能雷到你啊?”   杨樵受不了这个词,回击道:“那我也要疼爱你。”   薄韧道:“好啊,你来啊。”   “……”杨樵哪里是要行动上“疼爱”他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让他感受下,“疼爱”二字在男男关系里,属于不恰当词汇。   “你不是天生受吗?”薄韧道,“要是你想试试当攻,我是没有意见的。”   前几年,杨樵的性取向大白于朋友们面前时,薄韧大受震撼,在他认知里杨樵一直是“恐同”顺直男的形象。   过后等他慢慢接受了这事,心怀鬼胎地问过杨樵:是攻还是受。   杨樵那时候自我认知也更明晰了,被问了,就坦白答了:应该是受。   基于此,彼时还是看一次吐一次的薄韧,一边吐一边决定了,自己一定是攻。   而薄韧此时的反应,也大出杨樵的意料之外。   半路拐弯的直男同意做下位,这在他的所见所闻里,非常稀有。   “你这……”杨樵道,“你算哪门子直男啊?”   薄韧道:“不知道这要怎么定义,反正我又不喜欢别的男的。”   因为杨樵是男的,他才不得不搞基。   如果杨樵是女的,他早就求过婚,娶“女杨樵”回家了。   “好吧。”杨樵道,“你本来想说什么?你现在怎么了?”   “我现在?”薄韧想了下才记起来,道,“哦对……我现在快乐似神仙。”   他说完,觉得此处应该有个亲亲,便抬头亲了杨樵,从杨樵的下巴,一直吻到了杨樵的唇。   杨樵从不拒绝他,顺从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热吻。   “你呢?”薄韧吻得上头,还微微喘息着,心知今日份已经没得吃了,适时停下,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其实后面是什么?”   “……”杨樵喘得更急促,被吻得头晕目眩,被问题问得很茫然,半晌才道,“忘了。”   薄韧道:“我猜是你其实也觉得很幸福,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候了。”   杨樵想了想,为难地说:“我只能在精神上同意你。”   薄韧表情有点垮了,道:“这么不舒服?就一点爽感都没有?”   “那我不失偏颇地评价一下,”杨樵决定还是给他一点鼓励,道,“过程中还是很不错的,有几个瞬间,我也快乐似神仙。”   两个快乐似神仙的男人抱在一起,亲了又亲。   薄韧这一整晚都坚持要抱着杨樵睡,杨樵只好维持一个扭曲的睡姿,久了竟也习惯了,以为会失眠,结果睡得还很沉。   小时候常一起睡,夜里抱在一起实在算不得大事。   长大后就不一样了。   今天之前,上一次他俩抱着睡觉,还是大一的暑假里,他们一起出去旅游,原本订了民宿的双床房,但民宿暑期客满,老板安排不当,只给他们留了一间大床房。   到了睡前,民宿老板热情地邀请他们尝鲜,请他们喝了当地农家酿制的特色米酒,那酒入口绵甜甘醇,没想到后劲却奇大。   半夜里两个人不知不觉抱在一起,险些走了火。   次日早上,他们装作没事一样,两人都装得很好,都以为对方昨夜醉了酒,都以为对方醒来后一定是忘了。   那晚如果放任感官,丢开理智,只沉沦在欲望里,或许就此揭开了双方的心事,也许就在一起了。   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禽或兽,最根本的原因是拥有了社会属性。   尊重和维护自己的社会属性,是每个人和所处社会融洽相处的基本要求。   对薄韧和杨樵来说,除了自己,对方能不能很好地融于社会,是否需要背上世俗的枷锁,都是同等重要的优先级事件,都需要被重视,被维护。   而自己那微薄的爱,放在心里,也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类似民宿那晚的事,其实他们有过很多次,只是民宿那次最为出格,需要他们做更多的掩饰和隐藏。   相应的,却也在两个年轻人心里留下了更多对于彼此的幻想,由未遂的性关系,而引发彼此间激烈如火山而不得不压抑的占有欲。   高三那一年,他们过得很平凡,读书,读书,还是读书。   高一高二时,薄韧还一度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外貌出众,性格好相处,热爱运动,喜欢交朋友,积极参加学校的各项活动,是很爱出风头很讨人喜欢的高中男生。   意外事故和他的高三无缝衔接,起初他在高三第一次月考中严重失利,任课老师们都非常担心他,但所幸,似乎因这一次的落败,反而让他迅速清醒了过来,从家事的困顿中挣脱,重新积极了起来。   之后的期中、期末,次年开春后的模拟一模、正式一模,薄韧的状态一次一次地调整了回来,在二模来临之前,他的成绩就回到了他最好的时候。   他的竹马,在文科班排年级第一或第二名的杨樵,成绩本来就已经很稳定,老师和家长,包括他自己,也都大概明确了自己在全省的排名,目前甚至都不太在意高考,已经把更多精力转移到思考学校和专业的选择。   深究起来,最是“因祸得福”的,其实是邹冀。   这大半年里,为了和好朋友薄韧作伴,每到周末和节假日,他就让薄韧和杨樵到他家的豪宅里来,三人一起学习。   人家两个认真复习,他也不好只顾着玩,杨樵还很用心地辅导了他最差的数学和英语。   不知不觉,原本在文科普通班里也只能排位到中下的邹冀,在一模考试中,也摸到了年纪五百名的尾巴,上一所省内普本,完全没有问题。   “我爸想让我去美国留学。”这一天,邹冀突然告诉两位朋友。   今天是周日,最近都是单休,刚刚二模结束,三个人今天没安排学习,天气好,出来踢球,劳逸结合,更有益身心。   “?!”薄韧先是震惊了下,他已经踢了好大一会儿,满脸汗水,忙撩起球衣下摆,擦了擦脸,又说,“好像也不错,不用卷高考了。”   在他的想法里,这事被想得很简单。   邹冀家里条件如此优越,不用参加高考,直接花钱去留学,还是去最发达的国家,这确实很不错吧。   杨樵坐在旁边,也穿了球衣,但他迟到了会儿,现在还没上过场,还是很干净清爽的模样,他为踢球特意换了隐形眼镜,一身草绿色足球衣,还穿了足球袜。   薄韧从刚才就一直忍不住想看他,特别是他那双被足球袜包裹的小腿。   杨樵听了邹冀的话,却不像薄韧想的那么简单,有点欲言又止。   邹冀看向他,说:“木头老师,你有什么想法?快指导下我啊。”   “那我就给你泼冷水了。”杨樵和邹冀现在也比以前熟络多了,直言不讳道,“你英语不行啊,单是语言关都很难过,我猜你能申请到的学校也不会太好,花那么多钱去水一个本科学历,还不如在国内好好读书,国内用人单位现在也不像以前盲目认海归了……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主要还是看你想不想去。”   邹冀猛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想去。”   薄韧没有什么想法,时不时装作无意地看看杨樵。   朋友的“人生大事”,不发表意见又不太好。虽然他觉得邹冀去不去美国都行,各有各的好。   他随便问了邹冀一个问题:“为什么突然说让你去美国?以前也没这方面意思吧?我看叔叔阿姨还一直催促你好好学习,希望你高考能考好呢。”   “是这样,我婶婶带我堂妹去年就去了美国。”邹冀解释道,“我堂妹去那边念高中,婶婶过去陪读,我叔叔这几天去那边看他们,给我爸打电话说,说我妹在美国读书轻松多了,人也变得很快乐,父女关系都比在国内好了,我爸就被他说得动了心,想让我也去。我忘了说的是什么大学,好像也不是野鸡大学,全美排名还可以的那种。”   杨樵也不太懂了,说:“如果不是野鸡大学,应该也还行吧。”   薄韧道:“嗯,我觉得去不去都行,看你自己。”   杨樵终于发现了薄韧在看他的腿,因为他以前没有这么穿过,以为是不好看,被看得有点尴尬,慢慢曲起了膝盖。   薄韧见被本人发现了自己在“偷看”,也很尴尬,掩饰地摸了摸后脑勺,把头转向绿荫场里。   “我也再想想。”邹冀无奈道。   他忍了半天,以为朋友们会明白他的真实想法,没想到一个关心他去美国会不会上野鸡大学,另一个完全是随你便,爱去不去。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自己把实话说了,道:“其实吧,我是听顾遥说她想去上海念大学,我也想去上海,去什么美国啊!如果我和她不在一个城市读书,那就糟了啊,大学生活多么花团锦簇!她到时候肯定会被别的野小子抢走的!”   薄韧和杨樵:“……”   两人下意识看向对方。也都立刻有了邹冀的同款担忧。 第32章 高考   这样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   薄韧的分数,从洼地里被拯救了回来,却也正如他自己一直以为的那样,他在基础学科上的严重偏科,已经说明了自己没有优秀的应试型天赋。   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也真的算得上很努力了,以模拟考结果在全省的排名看,如果想要完全不浪费他的分数,他的最优志愿要么是省内院校,要么就是偏远省份末流985,这两种报考各有各的好。   非要去报考京沪高校,那就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了。   同理,邹冀想报考上海院校,就更离谱了。他的成绩去上海,不想念大专,就只能去念民办本科。   “如果只有这两个选项,”杨樵权衡后,还是给邹冀提了眼下最中肯的意见,“我就劝你去美国,至少能念一所正经学校。”   邹冀却像个小孩一样,说:“我才不在乎学校不学校,我本来也学不会什么,上什么学,对我来说没区别。”   杨樵一时无语,忙以眼神示意薄韧,让他也劝一劝邹冀,不管去不去美国,都别把自己的前途和人生当儿戏。   薄韧却似乎犹豫了起来,最后说:“我觉得……去上海也没什么,反正唧唧家里能给他兜底。”   杨樵顿时急了,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本来就是啊,”薄韧语气也有点冲,道,“他就是想追着顾遥去上海,他也有这个不管不顾的底气,为什么不让他去?”   杨樵道:“你……”   “你们俩快停下,不要因为我吵架啊。”邹冀忙道。   连邹冀本人都很意外,他没想到薄韧会说这种话。   初听起来,薄韧是支持他,细想之下,薄韧却也无意中戳穿了他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他能无忧无虑,不思进取。不是他性格有多豁达,而是因为心里很清楚,他拥有很多人没有的试错机会。   杨樵和薄韧都没有看邹冀,两人神色各异,却只望着对方。   薄韧说完后,就懊恼了起来,看向杨樵的眼神里带了点愧疚。   杨樵慢慢皱起了眉,他反应过来了,也听出了薄韧的弦外之音。   薄韧所说,表面看是替邹冀发声,实际上一字一句,说的都是他自己。   他没有不管不顾的底气,他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很多的事,他都不能再做,而当下最不能做的,是他当初许给杨樵“你去哪,我就去哪”的承诺。   这个承诺,也曾经给过杨樵无尽的幻想。   他曾经因为这个承诺,以为他和薄韧的关系,还存在其他的可能。   即使现在那些可能,都如梦幻泡影,已经统统破灭了。他也还清楚记得那时,薄韧躺在他的膝上,笑着对他许下承诺的模样,也清楚记得那时,他心里有着怎样的美好憧憬。   薄韧只是觉得自己很无能。   为什么他偏科?为什么他的学习能力这么差?为什么他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点心?   等杨樵去了北京,大学四年里,他们不像现在一样每日见面,不能时时都在一处,不能事事都与对方分享,也许都不用等上四年,只消异地一两年,再是亲密浓烈的关系,也会被忙碌的生活和无情的时间所冲淡。   从记事起算到现在,为人十八年,也曾有过其他真心相待的同学、朋友甚至亲戚,一旦在某个节点走散了,再碰面时,纵使内心还如往昔一般,也很难找回过去相处时的那份感觉,只能稀松平常地打个招呼,不咸不淡地聊几句过去和现在。   过去是共同的过去,现在是割裂的两个世界。   假使杨樵初三那年走后,没有次年就回到云州,而是直到现在才回来,两人久别相逢,薄韧对他不告而别的“恨”,也许已经随着“爱”一起变淡了。   那样的话,两人见面后,也许还是会很高兴,说说笑笑,互相关心彼此的现状,互相祝福对方高考顺利,而后友好地道别,去走自己的路。   可是杨樵回来了,他们在这三年里朝夕与共,情感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薄韧常常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离开杨樵了。谁还能这样爱他?   他也不可能再这样去爱别人了。   三人各怀鬼胎,没再交谈,陆续上场去踢球。   到傍晚时,众人散了,邹冀随便挥了下手,也不和他们告别,就郁闷地叫车,自己回家去接着纠结了。   薄韧骑了电瓶车,先送杨樵回家。   最初两人都很沉默。   行至转弯前的交通岗,左转是红灯,薄韧停下了车。   他们面朝着正西,红绿灯背后就是如血的残阳,明明天高地阔,却有种非常寂寥的味道。   红灯倒数计秒30、29、28……   “老婆。”薄韧直视着前方,忽然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杨樵屏住了呼吸,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   “我不想和你分开,”薄韧道,“我害怕会失去你。”   杨樵:“……”   左转绿灯,薄韧转动电瓶车把手,再度朝着杨樵家驶去。   片刻后,他感到腰间一紧,背部随之一热,杨樵从身后环抱住了他。   这亲昵的动作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久到薄韧都已经快忘了是什么感觉。   初中时他刚有了电瓶车做上下学的通勤工具,就带杨樵回自己家,或是送杨樵回家。杨樵在那之前还没有坐过电瓶车,胆子小,很害怕会摔下去,他为了逗杨樵玩,还故意骑得很快,杨樵经常这样抱住他。   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   薄韧想,杨樵现在可能也还不懂,才会又这样抱着他,像小时候一样安慰他。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终于还是到了杨樵家楼下。   杨樵下了车,站在薄韧旁边。   薄韧有点不好意思,路上他没忍住,掉过几滴眼泪,已经被风吹干了。   “你真是绕了一条最远的路,”杨樵却笑了起来,说,“剩下的电量,还够不够你骑回家了?”   “……”薄韧独自伤春悲秋了一路,却遭到了杨樵取笑,冷冷道,“不用你管。”   他转头,要骑车即刻就走,杨樵按住了他的车把。   两人对视,薄韧一下又不生气了,因为他看到了杨樵眼里的情谊。   “我知道,”杨樵心情也很复杂,勉力又笑了起来,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我们……你也不会因为我们不在一起上大学,就不和我好了,对不对?”   薄韧反问道:“你呢?”   杨樵道:“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薄韧听到了预料中的答案,还是开心不起来,又问道:“你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杨樵莫名道。   “怪我食言,说话不算。”薄韧道。   他心里有点晦涩的期待,希望杨樵在怪他,甚至希望杨樵忽然旧事重提,问他去年夏天那个出格的亲吻,他希望杨樵会怪他,为什么过后又不认账。   但杨樵肯定不会这样说,杨樵有可能都已经忘了。   他自己能说的也只有:“我应该不能和你一起去北京上学了,你会不会怪我?”   “当然不会了,上大学这么重要的事,哪能随便乱来。”杨樵笑道,“再说我什么时候怪过你?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薄韧望着他的眼睛,说:“嗯,你从来都是这样的。”   杨樵拍了拍薄韧的肩,道:“别想太多,也不要松懈,等考完再说。”   “好。”薄韧道,“我走了。”   他调转车头,骑车走了。   杨樵目送他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才进到楼道里,站在电梯外,却没有按键,发呆了片刻,又拿出手机来,想给薄韧发条消息。   他刚才是不是太假了?   薄韧走后,他觉得自己的两腮都是僵硬的,那硬挤出来的笑,会被薄韧看出来吗?   也不该说那么冠冕堂皇的话,他应该实话实说,他和薄韧之间本来就有可以实话实说的感情基础啊。   他退到了墙边,编辑着要发给薄韧的微信: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我想我们永远是……   “杨樵!”单元外有人叫他。   他蓦然转头。   去而复返的薄韧骑在电瓶车上,在单元门外,翘首看着杨樵。   杨樵快步出来,道:“你?”   薄韧盯着他,眼神里有希冀,也有迷茫,说:“我想再问一次,你再重新回答一次我的问题吧。”   “……”杨樵道,“哪个问题?”   薄韧顿了一顿,才道:“我说话不算,你有没有怪我?”   杨樵:“……”   他站在台阶上,薄韧骑车停在台阶下。   他慢慢走了下来,平视着薄韧。   杨樵想把在微信里编辑的那条消息,原话对薄韧说出来,临到开口,他直视着薄韧的双眼,发现那句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他可以实话实话,也应该实话实说,他对薄韧的爱情,和他对薄韧的友情及亲情,原本就是共生纠缠的关系。自然地说出来,比硬要去遮掩,还能更让人信服。   “我其实有一点怪你的。”杨樵最终把心里那点委屈说了出来,道,“为什么你说了,又做不到?”   薄韧面现愧疚,眼神也躲闪了起来。   他想听到这个回答,可又没办法真正的面对,他矛盾极了。   杨樵同样矛盾极了,他倾身上前,抱住了薄韧。   薄韧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却不是因为和心上人的肢体接触,而是因为他要极力忍住,千万别哭啊。   他还是很喜欢杨樵,不是朋友的喜欢,他经常忍不住会把目光落在杨樵身上,那种关注和过去朋友式的关注截然不同,他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叫“老婆”的勇气都不多,生怕自己叫多了,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他和杨樵现在会是哪种关系。   他问杨樵“喜不喜欢我亲你”,杨樵回复了他“喜欢”。   如同过去每一次他无理的索取,都能得到杨樵无底线的包容和给与。   当他缩回了手,这次索取,就被杨樵视作了无数次索取的一次,很寻常地过去了,几乎了无痕迹。   他的问题,和杨樵的回答,根本就是两件事。   杨樵很用力地抱着薄韧,道:“我们不会分开,就算不在一起上大学,我心里最爱的也还是你,不会有人超过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他所说的“爱”,和薄韧理解的“爱”,不是同一件事。   薄韧也抱住了他,说:“也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他们互相以为是在鸡同鸭讲,都能清楚感受到在被对方爱着,只以为这“爱”,和自己的,不一样。   其实嘛,说的完全就是同一回事,完全就是同一种“爱”。   六月份,炎夏来临之前,一年一度的高考季。   邹冀正常参加了考试。   考完后却还是和朋友们继续纠结,去美国,还是去上海?   不久后成绩出来了,邹冀抱着超常发挥的期待查分,平心而论,他高考发挥得确实很不错,最终成绩比模拟考高了二十几分。但是距离他看上的几所上海高校,还是有点差距。   杨樵和薄韧的分数、省排名,就都在意料之中。   杨樵在考后就和杨渔舟一起研究讨论,决定了院校和专业,报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他要学新闻,该专业的top院校就在北京,结果也基本上十拿九稳,可以说没有什么悬念。   而薄韧和邹冀这对难兄难弟,一起纠结了起来。   一个还是想去北京,一个还是想去上海,却眼见得,两个大概都去不成。   薄维文和何静娟的文化程度有限,是不太懂的,薄维文豁出去脸面到处替儿子找懂的人咨询,找过在教育局工作、沾点关系的“熟人”,找过校领导和各科老师,把能说上话的知识分子都找了个遍,也找过杨渔舟。   另外还有薄韬哥的高中、大学关系好的不少老同学们,也都出于关心,致电或上门来问了薄韧的高考成绩,他们这一届已经要上大四了,通过实习求职和筹备考研的情况,给薄韧这个共同的弟弟,提了很多很实用的建议。   结合多方的意见——   薄维文宛如命运之神,郑重向小儿子宣布道:“大家都说,你最适合报的专业,就是电气工程。”   砰!童言无忌时射出的子弹,在十八岁这年,击中了薄韧的眉心。 第33章 苦尽   “我真是个乌鸦嘴啊!”薄韧说道,“怎么真把自己生生咒成了电工。”   下午四点,他和几个朋友约了到体育场踢球,今日午后天气却不太好,乌云压顶,看似要下雨,其他人纷纷放了鸽子,就只他和邹冀,风雨无阻地赴了约。   六月天似娃娃脸,其时乌云已散了大半,太阳时有时无地藏在薄云后面。   就他们两个,球也没得踢,颠球玩了几下,两人便无聊地躺在了空荡的绿茵场上,像是两条等待暴晒的咸鱼,还聊起了没着没落的梦想。   薄韧全然没想到自己竟真要去报考电气工程专业,小时候说要当电工,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没有真正想过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工作,也不是真的排斥电气工程,只是有种“命运有时候真会开玩笑”的荒谬感。   邹冀今天却是真正的沮丧,听完薄韧的自我吐槽后,他长长地叹了气,道:“你这真的很不错了,我爸听说你高考分数能够去上京华电力,都快羡慕哭了。”   京华电力大学的校址就在云州,在211院校里只能位列中等,但却是一所教育部直属高校,还是电气专业的老王牌。   给薄韧提供报考建议的师长和兄长们,几乎都首推了这所院校,综合各方面因素,它无疑是最适合薄韧的选择。   薄韧理智上很明白,心理上还是对这个结果很失望,暂时不想考虑自己的问题了,问邹冀道:“你想好了没有?报不报志愿了?还是直接去美国?”   “当然报,考都考了。”邹冀坐了起来,看着薄韧,说,“我没想好报哪个学校。我和我爸谈过了,我不想去美国。”   薄韧枕着双手,说:“怎么,你还是要报上海的学校啊?其实木头说得才对,如果在去美国和去上海之间选择,你应该去美国。”   “连你也不支持我了?”邹冀说着,别有深意地观察了薄韧的表情,说,“你该不会是因为……木头去北京,而你去不了,就也见不得我还有机会,能跟着我女神去上海吧?”   薄韧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出神地看着天。   那里几片云朵,自在地随风流散。   “我爸去找过他爸,咨询了我报志愿的事,他爸也赞成我报京华电力。”薄韧道,“他都知道,他还特意找我说了次,他也支持我报京华电力。”   邹冀微微皱了下眉。   薄韧道:“这几天,我把北京高校名册都快翻烂了,北京也不是完全没有我能报的学校……他怎么不求求我,让我报考北京的学校啊?他要是求求我,我一定会去。”   “……”邹冀听得愣住了。   半晌,邹冀忽然也破了防,非常沮丧地重新躺下,道:“昨天我和顾遥聊QQ,你猜她说了什么。“   薄韧道:“说什么了?”   邹冀昨天找顾遥聊天,先问了顾遥要报哪个学校。   顾遥也正在家里郁闷,她高考发挥很正常,她想学金融,也早就有了心仪的上海院校,该校金融专业在他们所在省份的招考名额,连续几年都至少有两或三个,今年不知什么原因,全省就只要一个。   她直言不讳告诉邹冀,她已经在家里哭好几天了,最终不得不面对现实,为求稳妥,只能放弃了她的梦情高校,改报上海另外一所院校的金融学院。   邹冀听她说完了她的艰难决定,也安慰了她几句,顺势就把自己也想去上海读书的决定说了出来,而后又把他艰难挑选出来的两所学校名,发给了顾遥看。   那是两所上海的民办本科。   “她怎么说?”薄韧心里有点不妙的预感,看邹冀的眼神也不免带了担忧。   邹冀垂头丧气,已经不想说了,拿出手机,给薄韧看那聊天记录。   薄韧没有碰他的手机,只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对话框。   那对话框里,邹冀问顾遥:你觉得我报哪一所会好一些?   而顾遥给他的回复是:你大老远跑去上海念民办,这真的没必要吧?   薄韧:“……”   邹冀垂眸道:“你知道吗,我当时算是知道,心凉了半截,是什么感觉。”   薄韧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事,从枕着的双手中抽出一只来,在邹冀脑袋上揉了把,以表示安慰。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和杨樵,”邹冀也看着天,道,“无论如何,你们心里是真的有对方啊。我这算什么?三年了,她从来就没把我当回事吧。”   薄韧觉得并不是这样,他冷眼旁观,顾遥对邹冀一定也曾有过心动,只是现在这情况……说这些对邹冀也没好处。   云散完了,太阳真的出来了。   两人这下真的像两条咸鱼,沉默地接受着日光的洗礼。   “我说你们俩!”杨樵见老天爷停止布雨,就也还是来赴了球约,他远远地看到这对咸鱼兄弟在一起犯傻,既觉哭笑不得,却也还是顶着日头,朝他俩跑了过来,道,“这么晒着,不热吗?”   薄韧立时坐了起来,道:“还当你不来了。”   杨樵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是他在体育场外面刚买的雪糕,纳闷地说:“怎么就你俩?我以为人多,买了十根呢。”   “区区十根,分一分,吃得完。”薄韧把袋子接过去,拿了根雪糕丢给邹冀,自己也拿了一根。   邹冀也不起来,就躺在那里吃雪糕。   杨樵坐在他俩旁边,道:“你俩在聊什么?”   薄韧三两口就吃掉一根绿色心情,又拿了一根随变拆包装,怕吃慢了雪糕会化,顾不得回答。   “我们在聊爱情。”邹冀道,他的微信名叫做沧桑男人,发表了他沧桑的感言,“爱情!它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杨樵短暂吃了一惊,心虚地想到了自己。却马上又明白,肯定是在聊人家顾遥。   因为邹冀不是那种背后说事的人。杨樵知道他早看穿了自己的那点暗恋,但邹冀那天过后就当没发生过,从没有提起一句。   薄韧连吃两根,终于有空说话:“他不去美国,可能也不去上海了。”   杨樵本就聪明,加上旁观者清,马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定是顾遥对邹冀直接或间接地,表达了拒绝。   “美国还是可以去的啊。”杨樵道。   “我刚考完那天,就已经跟我爸说了不出国。”邹冀道,“这和顾遥没有关系,我不全是因为她,才不想出国的。”   薄韧和杨樵各自吃着雪糕,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邹冀坐了起来,手里捏着雪糕棍,看看薄韧,又看看杨樵,三人的位置恰好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饼干,木头,”邹冀道,“我不想出国,是因为我舍不得你们。”   薄韧一哆嗦。   杨樵也愣了。   “搞什么?”薄韧道,“突然说什么肉麻垃圾话?”   邹冀挠挠头,道:“说肉麻垃圾话……还真挺爽呢!难怪你以前那么爱说。”   “我没说过垃圾话,我说的从来都是真心话。”薄韧道。   “……”杨樵控制住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去看薄韧,太明显了。   “我说的也是真心话。”邹冀道,“我觉得我去了美国也不会开心,就算能学好英语,能混进当地圈子,我也结交不到像你们这么好的兄弟了。”   薄韧和杨樵本来还觉得他在说什么烂梗玩笑,没想到他突然认真了起来。   邹冀声情并茂道:“我的根在中国,我的爱在云州!我离不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离不开我挚爱的朋友们!”   这……还是认真的吗?   薄韧表情古怪地说道:“唧唧,大好的日子,不要突然诗朗诵啊。”   杨樵也有点受不了,说:“你什么时候有这么爱我了?   “我早就有这么爱你了。”邹冀笑着说。   他挪过来,挪到了两位朋友的正中间,又挑了根雪糕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这么跟我爸说的,我和我堂妹性格不一样,她在国内不快乐,去那边能过得更好,可我本来就很快乐,我一直都很幸福啊。”   薄韧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杨樵立即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没有说。   邹冀却又笑起来,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家里条件好,当然很快乐。”   “不全是这样的,我叔叔比我爸有钱,我堂妹拥有的经济条件比我好多了,但她真的是个很可怜的小女孩……”   “不说她了。”   “总之呢,我的快乐和幸福,是因为我拥有很多的爱,我爸妈的,我自己的,还有你们的。”   “我不用去新环境追寻新生活,我也不想去。”   薄韧一脸新鲜,这好像是一个他没有听到过、没有见到过的邹冀。   但邹冀确实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他很少这样表达。   “唧唧,你真的很好。”杨樵由衷地说道,“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可爱的那个。”   薄韧不干了,说:“我呢?”   杨樵道:“你长得太帅,不如唧唧可爱。”   薄韧便满意了。邹冀哈哈大笑。   接下来仨人一起吃雪糕,话题变成了讨论邹冀可以学什么专业,应该报哪所省内学校。   这个流程就简单多了,因为邹冀能选择的学校本来就不多,他的成绩在省内择校是最好的。   而省内高校最多的城市——锵锵锵!就是堂堂大云州了。   数天后,杨樵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他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就是他想上的学校,也是他想读的新闻学。   杨渔舟今天特意很早下班回来,心情自然非常好,回来时还提了一个既是庆祝又是庆生的漂亮大蛋糕。   他下厨做了好几个菜,晚饭时喝了不少满含着喜悦的酒。   距离成年只有几个小时的杨樵,也被父亲允许,可以喝一小杯。   父子二人还和赵晚晴视频连线,一家人聊了天,还与病榻上的外婆和懵懵懂懂的外公都说了话,让他们都看了杨樵的录取通知书。老太太口齿不清,泪流满面,喜悦和歉疚都在泪水里了。老爷子没有太明白,见大家都很高兴,他也像个稚童一样手舞足蹈。   “妈妈为你感到骄傲。”赵晚晴如是说道。   杨樵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肯定不会掉眼泪了,他马上就再也不是小孩了,结果最后还是因为妈妈这句话,而大哭了一场。   他去洗脸的空当,听到外面的杨渔舟和赵晚晴低声聊着。   赵晚晴说:“杨工,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你也是我的骄傲。”   杨渔舟轻声答:“我也没什么苦,只是很想你。”   杨樵没听过父母这样的对话,很想笑,却又没忍住,再次哭了起来。   给儿子庆祝过了,杨渔舟一时没把握住,喝得实在有点多,酒意上了头,早早去睡下了。   杨樵打扫了餐桌和厨房,回房躺在自己的床上,却毫无睡意。   确定了要去北京上大学,新的人生似乎就要开始了。可想到他要一个人离开云州,又清晰产生了与邹冀的共鸣,有一部分自己,注定是带不走的。   他今晚很直观地感觉到了,他是杨渔舟和赵晚晴的孩子,父母的爱情观深刻影响到了他,他们的感情深重内敛,相隔两地多年,从来都是矢志不渝,尽管很少热烈奔放地表达,却时时刻刻都把对方放在心尖上。   临近午夜十二点,距离他满十八周岁,还有一分多钟。   放在他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收到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他拿过来看,发信人居然就是邹冀。   沧桑男人:老婆,你睡了没?   木头:还没有。   沧桑男人:你到阳台上来。   杨樵马上猜到了,邹冀肯定在楼下……而且想必不是邹冀独自一个,薄韧一定也在。   他赤着脚,匆忙打开推拉门,打开阳台窗边,探出头朝下面张望。   他家住在九楼,深夜里,楼下除了小区里的零星灯火,完全是漆黑一片。   当秒针指向十二点时,杨樵十八岁了。   与此同时,楼下蓦然亮了起来。   在杨樵阳台正下方的区域,一个人举着一块目测有两米见方的LED灯牌,上面亮起的炫彩字是:祝木头18岁生日快乐。   下方还画了一个Q版的圆圆的小人,小人戴着副眼镜,比了个“耶”。   杨樵看笑了,这是什么追星道具?那小人好丑啊,自己什么时候比过“耶”?   那灯牌又倏然灭掉了。   杨樵正想要不要下去看看时,楼下又亮了起来。   这次更加夸张了,两个人扯开一条至少七八米长的横幅软灯牌,上书:恭喜老婆金榜题名,风里雨里,云州等你,苟富贵,回来娶我们!   “……”杨樵既感动又好笑,别太离谱啊兄弟们!   横幅亮了足有半分钟,才熄灭。   杨樵的手机又收到了消息,这次不是邹冀了,而是薄韧。   韧:唧唧这个废柴,扯了扯横幅,现在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那横幅真的巨大,还盘了不少软灯管,有几十斤。   邹冀好委屈。   杨樵想让两人都明白自己此时的感动,便没有用文字,而是发了条语音过去,他说:“谢谢你们,最谢谢唧唧!你们太好了!我好感动啊!”   那边很快也回了条语音消息。   先是邹冀的声音:“老婆生日快乐!我爱你!”   而后是薄韧自然地接过去:“老婆生日快乐,祝贺你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我、我们永远爱你!”   邹冀立刻又接了一句:“等你早日回来娶我们啊……”   他只“啊”了一半,这条消息就结束了,想来是薄韧松开了“按下说话”的手指。   杨樵很快乐地回了句:“一定!我太爱你们了!一辈子都爱你们!”   “你真是抠门,话也不让我说完。”邹冀一边揉胳膊,一边赶蚊子,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   他俩十点多就来了,蹲在楼下调试灯牌和软灯牌,又等到十二点,已经喂了一个多钟头蚊子。   现在搞定了,可以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把物料都装在一辆小拖车里,薄韧拖着走,邹冀在后面不停吐槽。   薄韧点开最后一条语音消息,听到了杨樵笑着说,一辈子爱他们。   邹冀道:“听到没?木头老婆也说爱我了。让我问问他,最爱的是你还是我。”   薄韧拖着车前面走,头也不回道:“那还用问,肯定是我。”   邹冀道:“我就觉得是我。”   “不可能,就是我。”薄韧在这事上有着绝对的自信。   “等他去了北京,”邹冀道,“说不定会遇见更好的……呃,就有更好的兄弟了。”   薄韧笃定道:“他不会。”   他完全不担心杨樵会有新朋友,不管结交了什么样的朋友,那些人在杨樵心里,都不会越过他的次序。   除非……是交到了女朋友。那就是没办法的事了。   只要能在杨樵心里赢过全世界所有男的,他就很知足了。 第34章 甘来   即将去上大学,除了要准备基础行李,杨樵还要做另一项准备工作,那就是趁着这个暑假,成为大学生之前,去把近视矫正手术给做了。   手术做得还顺利,但他近视度数较高,医生也格外叮嘱了他,要更注意恢复期对眼睛的保护。   他当然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清晰视力,回到家后严格遵守医嘱,术后一周坚决不看书,不玩手机,不看电视,也尽量不出门,防止夏天强烈紫外线对眼睛造成伤害。   但一个高中生这样在家待着,当然无聊得发闷,把个小木头要闷得长出小蘑菇来。   每天早上杨渔舟前脚上班走了,薄韧后脚就来敲他家的门,跑来陪杨樵解闷。   再过个把小时,赖床的邹冀醒了,也会从家里过来。   三个人就在杨樵家里斗地主,斗累了就聊天,吹牛,展望一下未来。   到中午,杨渔舟吃食堂,是不回来的。三个孩子轮流下厨,都不怎么挑剔,做出什么就吃什么,吃完午饭后,在客厅里铺好凉席,三人吹着空调,就地午睡。   直到很久以后,杨樵还经常会回味这个暑假,那是快乐的,明亮的,无忧无虑的,一去不回的,十八岁的夏天。   随着高考录取的进程,薄韧和邹冀也先后查询到了属于他们的结果。   薄韧顺利被京华电力大学的电气工程专业录取。   邹冀则考上了云州大学,专业是行政管理。   这两所学校的校址都在云州大学城,两校之间的距离,大约一千五百米……这对咸鱼兄弟在之后的四年里,又能继续亲密无间的哥俩好下去了。   这一天的上午,薄韧的通知书到了,他去高中学校领取。   邹冀独自来了杨樵家里,陪杨樵玩。   “今天感觉怎么样?”邹冀凑到杨樵面前,端详他的眼睛状况,之前他没这样做过,薄韧每天都来,而这事是薄韧的分内事,不归邹冀管。   杨樵说:“没事,今天就一周了,恢复差不多了。”   邹冀还盯着他的眼睛看,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说:“我以前都没注意,你这双眼确实长得好看,难怪饼干老是说,他最喜欢你的眼睛了。”   “……”杨樵有点尴尬。   他和邹冀已经很熟了,两人和对方的要好程度,也就仅次于和薄韧。可是他们还从来没有聊过……那一件事。   邹冀很贴心地从没提过,杨樵自己当然也不会主动去说。   “唉。”邹冀坐回了沙发上,凭空叹了一口气。   杨樵道:“怎么?”   “想起顾遥来,她真是神了。”邹冀道,“那年去河边露营,你还记得吗?她当时就提醒我,让我别去给你俩当电灯泡,我还以为她只是说笑话。她们女孩子的直觉,可真准啊。”   “……”杨樵更尴尬了。   其实他以前也有几次隐约感觉到,顾遥也当面调侃过他和薄韧,还不止一次。   邹冀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指头灵活地把牌切来切去,眼睛瞥一眼杨樵,又看的别的地方,明显是有话想说。   杨樵也不问,等他自己想好。   “嗯……”邹冀把扑克牌摞在沙发上,不太好意思直视杨樵,道,“你是……是喜欢男生的吗?”   杨樵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对。”   邹冀脸有点红,说:“我不是很懂,要是问了蠢问题,你千万别介意啊。”   杨樵道:“你问。”   “你……”邹冀道,“你不会看上我吧?”   杨樵一怔。   “你别多心啊,”邹冀忙说,“我是觉得应该不会,找你确认下比较保险。我们铁三角情比金坚,可万万不能内部搞起三角恋来。”   杨樵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话别人问,他也许会觉得被冒犯,男同只是一种取向,不意味着见到一个帅哥就会看上。但邹冀这么问就还好,杨樵觉得他实在是可爱极了。   “不会有三角恋,”杨樵道,“怎么会有那回事?饼干不喜欢男生的。”   这既是回答了邹冀的问题,也表明了他和薄韧之间仍是纯粹的友谊。   “唉……”邹冀又叹了一声。   他也不认为薄韧是男同,两人走在路上,遇到美女时候,薄韧的第一反应也是回头去看,这中刻在异性恋基因里的真实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实际上杨樵也没有刻板印象里男同的明显特质。拜一些大众向文娱作品所赐,高中生邹冀认为中的男同,也应该具备“娘娘腔”、“兰花指”之类的表象。   杨樵看起来和绝大多数男同学,没什么明显的不一样。   邹冀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了,其实杨樵在女同学中的评价一直都很好,高一同班时,对有礼貌、爱干净的学霸杨樵,暗中抱有好感的女生,邹冀也知道有几个。但杨樵本人还真的是,从来就半点都不关注任何一位女同学。   认识这好几年中,杨樵好像也真的就只能看见薄韧一个人。   邹冀一向很有共情能力,内心柔软,情感很丰富,从发现这件事后,短暂吃惊了一下,之后就把这秘密藏在自己心里,还一直觉得杨樵怪可怜的。   “饼干还老是对你说那些肉麻话,”邹冀道,“你心里肯定很难过吧。”   “也没有……”杨樵不习惯表达自己的失望,条件反射就想否认,可话已经都说到这份上,这些心事他从来就无人诉说,顿了顿,还是说道,“谁说不是呢,我有很多次都真的很想打他。”   邹冀笑了起来,又道:“那,你准备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啊。”杨樵反问道,“你难道现在就不喜欢顾遥了吗?”   邹冀立时便心有灵犀地明白了,说:“唉,我也怪可怜的……我们就都顺其自然吧。”   杨樵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邹冀又想了一想,道:“其实薄韬哥要是还在……”   “别说,”杨樵忙阻止他道,“别说这事,我的眼睛真的不能哭啊。”   邹冀便住了嘴。   他和杨樵都很明白,没有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   薄韬如果没出事,薄韧肩上也许就不必担起如此沉重的责任,那他和杨樵之间,也许还有发展出别样情感的机会。   去年何静娟在事发后,急出了应激性心脏病,已经一年了,她现在能回单位上班,但都还得随身带着硝酸甘油。   以前为了多赚点夜班费,她都做到了护士长,还主动要求给自己排夜班,现在她的身体就只能上普白班,也只能处理些简单常规的手续。   薄维文一夜白头,一蹶不振。   去岁秋冬里,有一段时间,他每天喝酒喝得很凶,酒精麻痹了神经,醉了以后,就能不想了。   有一天夜里不见了人,真的把何静娟和薄韧都吓坏了,报了警,又发动亲友帮忙到处找。最后是在南边的公墓里找到了人,薄维文就趴在薄韬的墓前睡着了,幸亏找到得及时,云州的冬天是能冻死人的。   好在那次之后,薄维文还是打起了精神,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生活不能停滞不前,始终还是要过下去,他慢慢把酒戒了,运输工作也重新做了起来,虽然生意不景气,赚得也有点,可有事情做,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闲着乱想。   另一边,薄韧从学校带回了通知书,先回了家一趟。   何静娟去上班了。薄维文没有出门,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当把小儿子的通知书真正拿到了手里,他才终于安心了。   “好,好好好。”薄维文反复看着通知书里那短短的两行字,脑海中想起了三年前,也曾有过相似的一幕,他淌下了眼泪,这泪水中,有对过去的缅怀,也有对未来的新希望。   “你哥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学习,”薄维文笑着说,“他肯定也看见了,他也能放心了。”   薄韧沉默中也红了眼眶,说:“我来拍张照,发给我妈也看看。”   薄维文忙道:“应该的,我给你举着……来这边,这边亮堂。”   他走到客厅窗边,眼角还挂着泪,脸上努力笑着,他两手把通知书举在身前,示意薄韧拍照。   薄韧用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发给了妈妈。   很快收到了何静娟的回复:真好啊,否极泰来了,从今以后,咱们家就都是好日子。   从今以后,否极,泰来。   光阴如流水,生活在时间长河里载浮载沉,已过去的过去终将沉淀,缓缓而至的现在,萦绕几缕往昔的云烟,朝向那星垂野阔的未来。   春夏之交,迎来了劳动节小长假,变电检修二工区的薄韧薄师傅,被排了一号当天值班。   经过谨慎的精挑细选,综合了多方因素,在四月三十号傍晚,他打了个电话给何静娟。   他告诉敬爱的母亲大人一件人生大事:五月二号,他要带对象回家吃个饭。   电话那头的何静娟护士长:“……”   薄韧道:“二号晚上吧。他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晚饭状态会更好一点。”   何静娟又是一阵沉默。   薄韧道:“喂?信号不好吗?妈!妈妈!”   何静娟:“在呢。有点……有点紧张,我手心都出汗了。”   薄韧道:“你们都熟得不能再熟了,正月还一起吃过饭,你紧张什么?”   何静娟:“性质能一样吗?”   正月里热闹聚餐,杨樵还是儿子的“好兄弟”,刚过去两个多月,就变成了要上门的“儿媳妇”。   “别想那么多。”薄韧安慰道,“没事的,当和以前一样就行。我和他现在处着,也和以前也没太大区别。”   他这不算蒙骗妈妈。除了拉灯后,他的和杨樵其他时候相处,确实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我是不是得去买件新衣裳?”何静娟道,“满衣柜都找不出一件能见人的好衣裳。”   薄韧道:“都行都可以,给我爸也买一身吧,他才是整天乱穿,比我都像电工。”   旁边传来薄维文的声音:“我有衣裳!你研究生毕业典礼上,我专门买的那一身,只穿过一次,那身就很好。”   “哦。”薄韧道,“你怎么偷听我们打电话?”   何静娟道:“这么大事,我肯定得外放给你爸听啊。”   薄韧只得说:“我爸那身还不错,精神,就穿那身吧。”   何静娟问:“菜呢?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倒是记得他爱吃什么。”   “他好像是不吃芹菜和香菜,”薄维文再次插话道,“对吧?”   何静娟道:“是你儿子不吃,杨樵人家不挑食。”   薄维文道:“我等会儿就先订海鲜河鲜,不提前订就没好的了……螃蟹来点,再订个澳龙吧?上回老板说能给我个熟人价。”   “……”薄韧道,“我都还没吃过澳龙呢!”   他只得又对父母强调了一遍,不用太紧张,也不用过分铺张,家常饭菜就好。   “别把他当你们媳妇看,我们俩男的,没有嫁娶那一说。”薄韧感觉这事怎么比自己想想重要复杂很多,只是回家吃个饭啊,不至于如此,道,“其实也就是……咳,我们确定了关系,我带他回家去,对你们俩正式说一声的意思,没别的了。”   薄维文却道:“是不能办婚礼给外人看,咱们关上自己家门,该有的步骤也还是得有,不然怎么能算是要当一家人了啊?”   这……倒显得是薄韧不懂礼数了,他决定不插手了,由着父母安排。   挂掉电话后,他给父母转了两千块钱,让她买新衣服,也补贴当天其他排场的花销。   但是父母没有收,过了一天,这钱就自动退回给了他。   到了下班点,薄韧也没有走。   杨樵今晚回家陪杨渔舟夫妻俩吃饭去了,九点后才回新家,薄韧回去也是自己待着。   在薄韧读研期间,薄维文和何静娟买了套新房,面积不大,夫妻俩住起来更紧凑、合理些。   以前那套房子离供电公司比较近,薄韧现在自己住在那里。   原本薄维文是这么打算的,等薄韧找到女朋友,要结婚时,再把旧房好好装修一下,就能做婚房用。   两个月前,杨樵在朋友圈的突然出柜,打乱了薄维文的大计划。   薄维文和何静娟都是杨樵的微信好友,两人也都看到了那条出柜消息。   这真是平地惊雷。   夫妻两人在家里一合计,就推导出了“真相”。   已知,杨樵是“传说中的男同性恋”。   可得,杨樵喜欢男的,要找男的过日子。   那么,杨樵和薄韧从小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长大后都异地好几年了,还要天天打电话,每逢寒暑假还要一起出去旅游……   就连薄韧去年参加了工作,需要一辆代步车,也是杨樵大手一挥,送了。(此处薄韧有话说:是我要买车,他借钱给我!而且我都已经还清了!)   所以,是怎么个事,还用当事人自己说明吗?根本就不用了。   这其中的百转千回,缠绵悱恻,两个孩子是怎么偷偷摸摸过的这些年……   薄维文和何静娟当时就已经明白了95%。   杨樵今晚回家去陪父母吃饭,他也要和他的父母报备一下这件事。   比起早有准备的薄维文和何静娟,两个孩子终于明确了恋爱关系,对杨渔舟和赵晚晴来说,反而是更突然的消息。   早在多年前,杨樵就对父母先后否认过喜欢薄韧,后来两人也都没有再问过,其实都约摸感觉得到真相,可也都觉得这事只怕是未必会有好结果,便谁也不主动说破罢了。   “就是这样,我们在谈恋爱了。”杨樵道。   他也记得自己大言不惭地说过好几次,“薄韧只是我的好朋友”,“我一点都不喜欢薄韧”……当下发生了这种质的变化,他面对父母也十分不好意思。   赵晚晴和杨渔舟面面相觑,又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同样的惊喜。   “这什么时候的事?”赵晚晴道,“你该早点说啊,我最近几次见到薄韧,还把他当你普通好朋友一样对待呢。”   杨渔舟也说:“就是啊,前几天我们在超市遇见薄维文,你妈还装模作样问人家,薄韧有没有女朋友啊?你俩都恋爱了,就该早点告诉我们,这搞得多尴尬啊。”   杨樵:“……”   赵晚晴和杨渔舟都看着他,确实是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杨樵只得道,“昨天。” 第35章 刻痕   杨渔舟和赵晚晴都表现出了一种很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真笑出来,只能绷着脸的“假正经”。   年轻子女和对象确定关系,刚刚才过去一天,就快进到了要互相见家长的阶段。这件事,从多数父母的角度来说,实在是难以评价。   但是他们的特殊情况在于,杨赵夫妻俩都很清楚,薄韧这小孩,本来就是杨樵在这世上最亲密的同龄人,没有之一。   更早在杨樵十四岁时,杨渔舟就已经很有先见之明,那时就窥见了两个男孩之间早就存在着的纯真情愫。   种种桎梏,最终竟是捱到二十六岁上,才终于踏出这一步,可想而知积蓄的情感必定如同火山喷发,得是爱得心无旁骛,不管不顾。   这都还能记得先知会父母一声,再带对方正式回家,已经算是两个孩子相当尊重家人的感受了。   最后还是杨渔舟中肯地点评了一句:“不错,很有效率。”   赵晚晴提议道:“哪天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好……过一阵子吧。”杨樵觉得这也应该,但又觉得也许会没那么顺利,道,“我看看情况,再来安排。”   吃过饭,他要回高开区的新家。杨渔舟本想送他,他坚持自己叫网约车,父母便只送他到电梯里,和他挥手道别。   他决定回到云州生活,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能随时陪伴父母,他独自住到了新家去,每周也会回来至少三两次,陪父母吃吃饭,说说话。   在他读大学之前,一家三口就已浮萍离散了十多年,大学期间,母亲赵晚晴得以迁居回了云州,然而紧接着毕业后三年,受疫情所困,他和父母三年中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去年他说要回云州来生活,父母为他的工作着想,还劝他不必如此,等“有空”时、“不忙”时回来就好,两地高铁来往是很方便的。   杨樵却深知世事无常,高铁是很方便,“有空”和“不忙”却极为不便,“有空”最是虚无缥缈的承诺,人只要还在生活,“不忙”就永远只是一个虚词。   他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被动等待着俗事的开恩,让他能够“不忙”或“有空”,他必须主动做出取舍。而这也不只是为了父母,更多是为了自己。童年里缺失的天伦之乐,是他时至今日都不能放下的遗憾,在有生之年里,他想尽全力追回来。   走到小区门口,杨樵查看着网约车APP上的信息,他叫的那辆车,还有一百多米才到。   旁边一声短促鸣笛。   杨樵朝着声源看过去,笑了起来,随手取消了网约车。   说好九点多回家,薄韧却等得不耐烦,来这里蹲守杨樵了。   “给我五块钱,为了你,我才违约,要赔付给滴滴司机。”杨樵坐进副驾里,伸手要钱。   薄韧纳闷道:“怎么会五块?一般这种情况不都是赔三块吗?”   杨樵:“……”   他根本没看清楚金额,随便乱说的。   “你怎么不进去,”他跳过了这个话题,换了种新方式戏弄薄韧,道,“去我家坐坐吧?我爸还说有一阵子没见你了。”   薄韧当即也不管三块五块了,紧张地问:“你爸……都说我什么了?”   杨樵道:“没有什么,说改天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两人并没有商量过,并没有与对方说,要把恋爱关系告知自己的家人。   双方只是默契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薄韧对这种默契非常满意,也把父母要隆重招待杨樵作为自己“对象”初次上门的事,告诉了杨樵。   “……”杨樵顿时也紧张起来,说,“谁答应二号要你家吃饭了?”   薄韧道:“昨天晚上啊,我说过两天去我家吃饭,你说可以。”   很精确,二号去,还真就是过两天。   “什么!”杨樵道,“你是问我想不想吃你妈做的排骨,我怎么知道你是这个意思?”   薄韧道:“这有什么区别?去吃排骨和吃饭,不是一件事吗?排骨不是饭啊?看不起排骨啊?”   杨樵:“……”   薄韧点破了真相,道:“哦豁,你、紧、张、了。”   “没有。”杨樵想起更重要的问题,怀疑地问,“你就这么直接说了?你爸妈一点都没表示反对吗?”   他和薄韧的父母也很熟悉,在他的想象中,二位长辈多少会对薄韧找个男朋友这件事,做出一点激烈的反应……才对。   因此他才在赵晚晴提出两家人一起吃饭时,稍微犹豫了下。但这是属于他和薄韧的困难,不应该让杨渔舟和赵晚晴来烦恼。   他以为这“困难”,还需要慢慢来解决。   “你发的那条出柜朋友圈,”薄韧道,“又没屏蔽他们俩,他们早就知道了。”   杨樵道:“那是我出柜,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说呢?”薄韧道,“我爸妈认为你那是专门发给他俩看的,没准还是仅他俩可见。”   杨樵:“……”   薄韧道:“你发完那条,过了大概十来天,他俩把我叫回家。”   正月里,云州下了几场雪,薄韧过完春节就一直没有回家,突然被叫回去,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何静娟和薄维文两脸愁苦地看了他半晌。   何静娟说:“我和你爸就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别的就……”   她找不着合适的表达方式。   薄维文接过话道:“就这么着吧,你自己乐意就行,杨樵挺好的,是你高攀了。”   杨樵:“……”   “看吧,”薄韧道,“我们一家人都很擅长自我调理,他俩在家消化完了这事,才把我叫回去,跟我谈。”   杨樵道:“然后呢,你怎么说的?就默认我出柜是为了你吗?”   “当然没有。”薄韧说,“我就实话实说的,我是喜欢你,还没谈恋爱,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也喜欢我。”   “……”杨樵道,“叔叔阿姨又怎么说的?”   提起这事,薄韧有点来气,道:“我爸当场泼我冷水,叫我不要想得太美,无凭无据怎么判断你喜欢我的。”   杨樵也道:“就是,无凭无据,就说我喜欢你。”   薄韧道:“那你也去和我妈掰头啊。”   何静娟当时就和薄维文争辩了起来。   “这怎么无凭无据了?”何静娟道,“杨樵从小就最喜欢薄韧了,在幼儿园小班里午睡,他每天都要和薄韧睡一张床。”   “他鞋带开了,满世界找薄韧给他系,老师给他系都不行。”   “薄韧爱吃的小蛋糕,他自己不吃,都要留给薄韧的。”   “我觉得薄韧感觉一点都没有错,他肯定是很喜欢薄韧的。”   “那是小班的事啊?”杨樵震惊道,“阿姨记性是不是太好了?”   “她记性就是很好,科室里医生巡床,问哪一床的情况,她从来不用专门看病历,每个都记得一清二楚。”薄韧道。   他的超强记忆力,多半是遗传自母亲了。   何静娟和薄维文争论不休,薄韧这个当事人反而被晾在了一旁。   “我妈慧眼,明确认定你就是喜欢我。”薄韧道,“我爸这人就不行,他说他如果是你,宁可喜欢邹冀,也不会喜欢我。”   杨樵说:“啊?又关邹冀什么事?”   薄韧无聊地说道:“我爸很喜欢邹冀的,觉得他特别励志,能吃苦,有眼力,嘴巴抹了蜜,他还不只是嘴甜,他是既会说话又会办事。不像我,我爸说我读书把人情世故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樵没有点评薄韧,而是道:“邹冀倒确实是这样……但他好不好,和我喜欢谁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薄韧道,“我爸就是太长时间没机会PUA我了,逮着机会就要损我一场。”   当是时,他还在另一个岗位轮岗,带教师傅是位很经典的老油条,连钟都不按时撞的坏和尚,但却很会说漂亮话。   薄韧看这种人不顺眼,对方看薄韧也不怎么样。“师徒”关系处得非常不好,薄韧到后面连话都懒得跟那人说,最后,“师父”在轮岗评语上,疯狂抹黑了薄韧。   薄维文在刚二十出头的时候,也曾短暂拥有过国企工人身份。时代浪潮中,他的国企家庭殉亡了,他也就此失去了为国家打螺丝的荣光,不得不开始了从货车司机起步,到个体户的坎坷生涯。   在他从那个年代带过来的固有认知里,新人就该对师父毕恭毕敬,要想学东西,就要勤恳拜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一套,他认为万古通用。   薄韧对他解释来龙去脉,他听了,也仿佛没听,坚持认为薄韧错的更多。   其实在前几年里,薄维文就已经开始接受新观念,也逐渐把自己那种打压式教育的坏习惯,基本上改掉了。   特别是薄韧上大学后,一路高歌猛进,要成绩有成绩,要奖学金有奖学金,可谓是所向披靡,保研,拿国奖,进电力龙头企业。   薄维文最推崇两类人,一是高学历,二是体制内。薄韧两项全中。   骄傲嘛,薄维文当然也是非常骄傲的,但是每个父亲,这甚至不能说是地图炮,可以说视野范围内无一例外,是每一个父亲,他们都会执着于给长大后的子女“挑刺”,仿佛不挑这刺,就会失去父亲的尊严——   随着年龄的此消彼长,权力和地位即将在家庭这个小单位中发生不可逆的更迭,这会给日渐衰老的父亲们带来严重的多重危机感。“挑刺”,本质上是一种内心失衡的应激反应。   从他今晚在电话里的表现,接待杨樵上门,他又要穿最好的衣服,又去买螃蟹买澳龙,说明他内心早就认同何静娟的话,也同意了,杨樵就是喜欢薄韧,两个人在一起是佳偶天成。   但这并没耽误他当时一定要损一损薄韧,那种小而“坏”的心思。   他是说者无心,只图一时爽快。哪里料到薄韧那天是真被这种假设气到了。   杨樵觉得这真是无聊,道:“你还真吃邹冀的醋吗?”   “怎么不吃?”薄韧道,“这你真要反省反省,这几年你是不是越来越偏心他了?待他比待我都好多,你们俩还经常背着我说悄悄话。”   “都被你发现了,还叫背着你吗?”杨樵道,“你把这话跟邹冀说说,看他会不会笑掉大牙。”   薄韧很想知道一件事,借机问道:“他怎么知道你喜欢我的?这不是我和你的事吗,为什么你能告诉他,却不向我表白?”   “邹冀慧眼,自己看出来的,我没说。”杨樵道,“你不是也没向我表白过?”   “我……”薄韧道,“我暗恋你啊,表白了,那还叫暗恋吗?”   “哦,这样啊。”杨樵道,“那你接着暗恋吧,我现在马上忘了昨天和前天的事,也不会记得你喜欢我,你就好好暗恋我吧。”   薄韧道:“这还能忘了的?”   杨樵已经“忘”了,做出迷茫的表情,说:“刚才我们在聊什么?哦对,邹冀!邹唧唧他真的很励志啊!”   “……”薄韧感觉自己是斗不过他,道,“你怎么这样?”   杨樵这时注意到窗外的道路好似不太对,说:“这是去哪?不是回我家的路吧?”   薄韧把车开回了他自己家。   他们两个人都很熟悉的那个家,那套位于二十四楼,薄韧家的旧房子。   薄韧把车在楼下车位停好。   杨樵有点迟疑。这里现在是完全独属于薄韧一个人的领地。真正发生过关系后,对于侵入对方领域或反过来被侵入,产生了从前没有过的禁忌感。   “走啊,不敢上去了?”薄韧明显也有同样的感觉,挑衅道,“你都不记得昨天前天发生过什么了,那你紧张什么?”   杨樵道:“我没有紧张。”   薄韧道:“那还不下车?”   杨樵跟着薄韧进了单元门里,他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从楼道入口到进入电梯,都恍惚有种穿越回过去的既视感。   这个地方,他从小到大来过太多次。只是大学后在云州的时间少了,才来得也少了。   薄韧拿钥匙开那扇陈旧的防盗门,他也想起了很多回忆,一边拧开锁,一边回头看杨樵。   两人对上视线,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家里也没怎么变样,还是那些老家具,薄韧一家人都很爱惜东西,用了很多年的家具和家电,保护得都非常好,从外观上看,和他们小时候几乎都没区别。   “这两道印子是你划的。”杨樵指着客厅木门一侧的两道划痕。   那是他俩九岁的时候,想要比身高,薄韧没找到尺子,就站在门边比划了下头顶的高度,而后用小刀在门上分别刻了两下,代表着两人的身高,是想做个下次对比的记号。   刚划好,就被何静娟逮到了,薄韧还挨了顿骂,是以到现在,记号也只刻下了那两道。   杨樵说:“我那时候比你还高呢,高的这一道,是我的。”   “不对,”薄韧说,“高的是我吧?”   杨樵据理力争道:“是我,你这小饼干,十四五岁才开始长个子。”   “好吧,你高。”薄韧确实有点不记得了,站在杨樵旁边看那两道划痕,道,“九岁的事都记得,那昨天前天的事,记起来了没有?”   杨樵装傻装得非常自然,道:“什么事?不记得有什么事了。”   “今天再来一遍也是一样。”薄韧把杨樵推得背抵在那扇木门上。   两人呼吸交错,气氛一瞬间火热了起来。   杨樵的视线越过薄韧,看向后面那熟悉的客厅,各色摆设,全都是从前熟悉的样子。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两人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你是主动把嘴巴嘟起来呢?”薄韧在开着灯的情况下,有点害羞,脸和耳朵通红,语气却很强硬,说,“还是更喜欢我强吻你呢?”   杨樵嘲讽道:“没见过谁强吻别人,还要提前问一问。”   “……”薄韧伸手捏着杨樵的脸,要吻上去。   杨樵做戏做全套了,很惊讶地躲开,说:“你不是我的竹马吗?竹马能做这种事吗?”   薄韧道:“对啊,我们这里的竹马,就是每天都要亲嘴的关系。”   杨樵道:“真的假的……”   薄韧吻了上来。   杨樵那如簧巧舌迅速变得缠绵,接纳了薄韧深入的亲吻。   薄韧的左手捏着杨樵的下巴让他把脸抬起来。   右手摸到了门框上,九岁那年的两道刻痕,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数下。 第36章 婚房   几天后,薄韧和杨樵一起去找邹冀玩。   二号那天,杨樵已经被薄韧带回家里,正式吃过了饭。其后双方家长也互通有无,确认两家喜结连理,从此就成了姻亲关系。   这个小长假,薄韧值了一天班,又花了一天带杨樵回家吃饭,其后两人就关门宅在薄韧家的旧房子里。   两人四月末那天夜里,各买了一盒的那东西,很快全用完了,薄韧不得不为此穿上衣服,出了趟门,紧急补货了两盒。   立夏日,是个很好的天气,外面万丈阳光,家里窗帘却几天都没打开。   杨樵快被电麻了。深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薄韧的电力仍然十分充沛,但杨樵叫停,说想出去走走,他也没什么意见。   夙愿达成,怎么都行,怎么都很开心。   杨樵还是第一次到邹冀的驿站里来。   邹老板正在指导新招聘的员工怎么高效快捷地分拣快件,并示范了如何码放包裹,能既稳当,还好抽取。   新员工是位反应不太快的中年妇女,邹冀对她说了好几遍同样的话,大姐才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邹冀显然对此见怪不怪,倒是半点不着急,非常有耐心。   快递站点不太好招人,很多员工来了都只做很短的时间,这工作没什么技术难度,只需要熟练,偏偏员工总是刚刚才熟练,就不干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云州当地服务行业的薪资水平很低,这类工作对多数打零工的人来说,也不太值得珍惜。   邹冀已经算很大方的站点老板了,从不压薪或拖欠,却也只能把在其他站点做两个月离职的员工,留到三个月才走,而已。   邹冀看见了薄韧和杨樵,满面笑容地说了句:“等我一会儿!”   很快却又眉头一皱,挥手赶他俩出去:“你俩别站这儿,去外头等我!别人要取件,你俩跟这儿挡着路。”   薄韧和杨樵只好走到了外面,站在树下躲太阳,阳光灿烂,风也温热,很有夏天到来的氛围。   “无论如何,今天都别让邹冀喝酒。”杨樵提醒道,“我真怕了他喝酒,每次喝完都说睡就睡,我真不想抬他。”   “稍微喝一点也没什么,”薄韧忽然喜气洋洋,满面春风,说,“我们两个都这样了,他还单身狗,也让他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吧。”   杨樵瞥了薄韧一眼,说:“那你提前找根杠杆,我今天绝对没有帮你抬他的力气。”   别说抬动一百四十多斤的邹冀,他现在想喝水,端起杯子,手都有点发抖。   非要形容的话,他感觉自己像是聊斋故事里,即将被妖孽吸干阳气的书生,倒霉,但也活该。谁叫自己好色。   薄韧是个容易害羞的妖孽,闻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脸颊又有点发烫,这几天是过分了一点。   电量产能过剩的情况,确实也是客观存在,不好解决啊。为今之计,只能加大劝说木头总好好健身的力度。   邹冀每次和朋友们约饭,都会主动带酒,又菜又爱喝,酒量完全不行,一喝就上头,知道朋友们爱他,不会不管他,随地躺下就要睡,睡十几个小时不在话下。   但其他时间里,他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起床开始工作,在做驿站的同时,他今年起还代理了本地自来水厂生产的桶装水,早上常常是桶装水的卸货时间,他同送水工人们一起,把17.8L的水一桶一桶地卸装、清点。   等搞完桶装水,各家快递送件员,也该上门了。快递站点开到夜里九点半,邹冀会从夜八点开始,挨个将几个站点的余件都检查一遍。真正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青年邹冀表现出了青春期时不甚明显的一个特质,当时也确实没机会表现出来,他在个体创业上天赋异禀,比普通人精力旺盛得多,每天身体如此忙碌的同时,还能八面玲珑地维护多方人际关系。   他不但和几个驿站所在的社区关系都很好,居民们普遍很喜欢他,甚至社区里也会给他的站点提供一些便利。   桶装水仅靠零售给居民,显然利润微薄,也丝毫不具有市场竞争性。能形成真正稳定供需关系的,是常年都有大量饮用水需求的机关和企事业单位。邹冀长袖善舞,把这方面的关系维护得非常好。   等到邹冀忙完了手头的事,要和朋友们去吃饭,去把旧T恤旧仔裤一换,摇身一变,又是意气风发的靓仔一枚,和刚才蹲在库房里的模样,判若两男。   三人一起朝这小区外走去,路上还遇到邻居们和邹冀打招呼,其中有位年轻女孩,骑着电瓶车带了只小狗,还特意停下,和邹冀多说了几句家常话,邹冀也逗了逗那小狗。   看女孩的神态和语气,明摆着对邹冀是有那么一点好感。   邹冀一直都很讨人喜欢,现在经济条件也稳定了,真想恋爱结婚,肯定不是太困难。他主动选择了单身,并且会遥遥无期地单下去。   “哼!”饭店包厢里,只有自己人了,邹冀一拍桌,做作地冷笑一声,道,“我看出来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处男了!”   薄韧刚才还拿那带狗的女孩调侃邹冀,这下绷不住,他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对啊,”杨樵也有一点不好意思,但他外在很稳定,反而笑了出来,说,“就剩下你了。”   邹冀继续做作地悲伤,说:“现在如果僵尸入侵云州,只有我能贡献童子尿,为云州人民驱散邪祟了。”   杨樵被逗笑了,眼睛觑着薄韧。   “你们俩就是一拨的,”薄韧后知后觉道,“你们背地里老是凑一起说悄悄话,是不是都在聊我?”   杨樵只是笑,没有否认或承认。   邹冀打趣道:“少自作多情,我和老婆能聊的话题多了,上到国际形势,下到AI前景,你有什么好聊的?一个小电工。”   时隔多年,薄韧第一次可以名正言顺地强调所有权:“是我的老婆。”   邹冀还如过去一般开玩笑:“是大家的老婆。”   薄韧道:“我的。”   “大家的!”邹冀看向杨樵,说,“老婆,你自己说。”   “别问我。”杨樵早不是过去遭遇这玩笑时只能无奈笑笑的小木头,道,“我不参与这话题,这和我根本没关系。”   本来嘛,他被叫“老婆”的时候,不管是薄韧还是邹冀,还有其他也跟着开玩笑的朋友们,从来就没人问过他本人的意见。   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有没有被这个称呼无数次牵动到隐秘的情感,多年来无人知晓,也几乎无人在意。   “说得好。”邹冀愣了下,很快明白了,拊掌笑道,“其实大家叫我唧唧的时候,也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薄韧道,“那你们叫我小饼干……”   “你就是小饼干,”杨樵道,“我看你接受得很好,还很享受呢。”   薄韧在高中后,日渐高大帅气,缺什么才怕被说什么,他心理上逐渐就完全不抵触“小饼干”黑历史的存在了,偶尔还会自称“我这块小饼干”如何如何。   参加工作后,他在基层被捶打了好几个月,更是直接把网名改成了“我算哪块小饼干”,很好很贴切地表达了他无奈自嘲的心情。   薄韧说:“好吧。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背地里到底聊过我什么?”   杨樵和邹冀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薄韧道:“到底是什么?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真想知道啊?”邹冀道,又看了眼杨樵。   杨樵点了下头,表示可以随便说,想说什么说什么。   邹冀才道:“上次我们单独聊起你,木头说等你结婚的时候,他要给你买套房。”   “……”薄韧震惊地看着杨樵。   杨樵也怔了下,没想到邹冀一开口就说这件事。   “是有这么一说。”杨樵解释道,“主要是薄叔叔给你准备的婚房太旧了,等真有了嫂子,让嫂子跟你住旧房子,不合适。”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   搞得薄韧十分莫名其妙。   薄韧道:“哪来的嫂子?你从哪看出我有结婚的意思?”   杨樵没有回答,做了个没有意义的耸肩姿势。   邹冀道:“你不是直男吗?直男有了稳定工作,考虑结婚,这就很正常啊。”   “对。”杨樵点了点头,道,“是这样的,很正常。”   薄韧看看他,又看看邹冀,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在欺负我?”   邹冀无辜道:“哪有啊?没有的事。”   杨樵又笑了起来,却斜睨着薄韧,说:“我就是欺负你,你敢不乐意吗?”   薄韧没了脾气,只得道:“不敢,你随便欺负我吧。”   时至今日,两人在打嘴仗这事上,已经完全易了位。   薄韧又很好奇,追问道,“我是哪做错惹到你了?你提醒我一下。”   杨樵道:“自己想去吧,要不你就求求我。不过你求了我也不一定说,看心情。”   薄韧一时间完全想不起来。   他和杨樵从来没有真正吵过架,也不记得自己近期做过什么事,惹得杨樵不高兴。   事实上杨樵现在对他也只是嘴上不饶人,本质上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任他揉圆搓扁的,也不会真对他生气。就是口齿过于凌厉了。   修了新闻学法学双学位,很可能就是为了害我。薄韧郁闷地想。   三人不再聊这事,又在饭桌聊起别的趣事。   过了会儿,杨樵接到一个电话,对两人做了个手势,出去接了。   包房里只剩下薄韧和邹冀。   薄韧还没忘了刚才的事,道:“到底为什么会说起要给我买婚房?”   “要被你蠢死了。”邹冀还是好心肠,提醒道,“相亲,相亲啊!”   相亲?   薄韧想起上次他无事生非,是为了那个突然跑来云州和杨樵“相亲”的研三男生。   可是那事已经彻底过去了吧?杨樵会这么在意一个路人小男孩?   “就去年你刚毕业的时候。”邹冀着急道,“你什么脑子,居然还是研究生,国网怎么什么人都要?”   薄韧脑门上“叮”一声,终于想起来了。   他去年毕业,考进了国网,还在实习期,长辈亲友们就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杨樵从北京回云州看父母,自然少不了和朋友们日常聚餐,就像今天这样。   那阵子薄韧正打算买辆代步车,看来看去,高不成低不就,看上的超预算,买得起的又不喜欢。   刚巧那天邹冀要还杨樵的钱,他盘驿站的时候差一点,杨樵转给他十个,他当时也刚赚到,丝毫不耽搁,立即就要还给杨樵。   饭桌上杨樵没有说什么。   吃过饭后,三人散了,薄韧刚到家,就收到了杨樵的转账,杨樵把邹冀刚还给他的钱,又转给了薄韧,附带信息说借给他买车。   这么多年关系,薄韧想了想,就也没客气。   他提车后没几天,有个本家亲戚介绍了一个同在电网工作的女孩给他,他推脱了几次,最后和那女孩在单位门口聊了几句,坦白说清楚,自己早就心有所属,此事就算结束了。   那女孩要打车离开,薄韧问她去哪儿,正好顺路,就捎带送她到目的地去。   偏偏就那么寸,他停车,那女孩下车,被何静娟的妹妹、他的亲小姨遇见了。   小姨人是很好的人,就是爱传闲话,先和何静娟说了,又没忍住在家族群里说了,一传十十传百,云州屁大点地方,“薄韧开新车带着女朋友兜风去了”,很快也传到了邹冀和杨樵的耳朵里。   薄韧记得那不久后,邹冀曾当面问过他,他还对邹冀解释明白了。   而那时杨樵已经回北京好几天了。   从始至终,直到现在,杨樵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你那时候刚进电网还挺忙,我们俩没事就一起玩。”邹冀道,“他真说过等你结婚,要给你买套房。”   “……”薄韧有点生气,是一种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郁闷,说,“我就是真结婚,也不用他给我买房。他……他是散财童子吗?”   “不是,他不是那个意思。”邹冀想了想,既然杨樵同意他随便说话,他就还是如实说了出来,“木头当时跟我说,想到你要和你老婆在你家那旧房子结婚、生活,他觉得他肯定要疯了,有可能发疯去把那房子给烧了,还不如给你买套新的。” 第37章 芒种   说出要去烧房子这种反常的疯话,无疑是杨樵很鲜见的一面。   他是较为安静的人,很少用激越的方式表达情绪。   他离开云州,出去上大学以前,薄韧和他无分你我,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他心绪不那么稳定的情形,十几年中,薄韧也只见过几次。   年代久远的有,刚上小学的时候,他们这对幼儿园里就已情深意笃的小哥俩,又被缘分推进了同个小学和同个班级。   放学后仍然没人来接杨樵,他像幼儿园时期一样,一次又一次被薄韧带回了家。   七岁的他有了更多的想法,也能更清楚地说明白自己的内心,他第一次非常崩溃地,对薄韧倾诉那尚且幼稚的苦闷,孤独,和对人生的疑问。   他真的很讨厌爸爸每天都不能按时回家,讨厌妈妈去南方生活就像是抛弃了他,甚至讨厌外公外婆,为什么他们要生病呢?   一群大人为了解决问题做出了或主动或被动的选择,造成的结果却要让他来承担,凭什么啊?为什么他只能接受这些?   明明是互相都深爱着对方的家人。这是不是说明,爱是不能给人带来幸福的?   薄韧完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甚至不能完全明白杨樵在说什么。   那时他关于“爱”的烦恼,只是他的父母偶尔会有点“偏心”。他最爱他的好朋友杨樵了,也是因为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杨樵就只专注地爱他一个。   那次杨樵的内心倾诉,给薄韧留下最深刻也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他意识到不应该只要杨樵爱他,他也应该更爱护杨樵,杨樵经常给他带来幸福,他也应该投桃报李,让杨樵体会到同样的幸福和快乐。   七岁的他们已从彼此身上,开始笨拙的学习,怎么爱,以及怎么被爱。   还有一次杨樵情绪失控,彼时他们已上了初中,薄韧课间在楼道里玩闹着踢足球,避让同学的时候不小心滚下了楼梯,摔到了腿,不幸骨折了。   校医处理了一下,因为知道情况不严重,但刚好可以当做反面教材,便随口吓唬这三天两头受点小伤的淘气小男孩:说了多少次要注意安全,这次很可能要打钢板,别说再踢球,没准就瘸了。   薄韧差点就要吓哭了,最终没哭的原因,是他旁边的杨樵哇一声大哭起来,抓住校医就开始求人家,一定要救救薄韧啊!还差点要给校医跪下。   薄韧的眼泪生生给逼退了回去,只能连声说我不疼、我没事、别害怕的话,来安慰杨樵。   结果是石膏都不用打,休养了不到两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地踢球了。   到高中,杨樵也有过几次不寻常的激烈反应。   例如高二5月20日那一天,声控灯忽明忽暗的楼道里。   再例如,薄韬哥离开后,那一段所有人都很艰难的日子里。   ……   总体来说,杨樵一贯是有着比同龄人要平和很多的性格。   上了大学后,知识摄取得越多,他的情绪也变得更稳定。   文科学霸和理工科学霸在这方面有着很明显的不同,文科学霸们本人心性的成长速度,和读书的厚度,一般都会成正比。   大一入学不久,杨樵被他们学校设置的双学位实验班录取,开始了新闻学和法学同步双修的学习历程。   薄韧每一天都要给他打电话,两人一天中微信聊天的次数,都统计不过来,随时随地会聊上几句。   薄韧随手拍了朵校园里的花,杨樵刚去剪了新发型,食堂打饭阿姨眼花多给了薄韧一条鸡腿,夜晚睡前杨樵透过寝室窗户看到了满天星河。   两个人生活里发生了什么芝麻大的小事,都在第一时间要分享给对方。   小时候科学课上,老师教他们用两个一次性杯子,穿一根线,制作一个传声筒。原理是声音可以通过介质的振动来传播。   相隔几百里的距离,两人手里仍像握着从小时至今都在用的传声筒。原理是爱与思念可以通过每一次分享,在彼此间传递,流动。   这样密集的联系,每到节假日里见了面,杨樵的变化还是让薄韧屡屡震惊无比。   知识面的丰富,表达能力的增强,这些内在都还需要时间来慢慢表现,薄韧今后还有的是机会仔细感受。   首先对他造成冲击的是杨樵越来越出众的外表。   不像是去北京上学了,倒像是去了什么素人大改造的节目里,经过了数次爆改,每一次节假日里见面,在外形和气质上,杨樵都会发生一点变化。   脸还是那张脸,身高身材也没有明显区别,发型是有所调整,只是穿着男大中较为流行却也很普通的衣服,但就是变得越来越好看。   大一寒假里,薄韧到北京玩了几天。   他这学期拿到了一等奖学金,薄维文和何静娟也都很支持他出去走走看看,都说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云州太小了,在云州读了大学,也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杨樵学校也已放了假,同寝室的同学们都回家了,宿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那么严格,男生们没那么讲究,他就带薄韧住在自己的寝室里。   白天,两人在冬日的北京城里闲逛。晚上,温暖的寝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学期的分别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的隔阂,他们像以前一样谈天说地,聊这个学期各自的学习和成长,也聊过去,还聊将来。   电气工程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专业,专业课多,还都很难,电气理论和高中的基础知识之间,有着不可逾越之壁。   刚开学那个月,薄韧班里就有同学退了学,后面也一直还有人在想法设法,要转专业。   “那你呢?”杨樵和薄韧躺在相邻的两张床上,头顶着头,两人夜聊,杨樵只开了自己床头的台灯,问薄韧道,“你感觉你的专业怎么样?”   “我成绩还可以……”薄韧说着,有点难得的骄傲,说,“不是还可以,是很好,我是我们专业第一名。”   “谁问你成绩了啊,是知道我考不到第一名了,故意的吗?”杨樵笑了起来。   进入了top3院校,周遭全是学霸,杨樵显然已经无法再像高中阶段一样去角逐年级第一或第二了。   薄韧把头仰了起来,想看到杨樵,却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他头发很黑,睡前洗了澡,此时还有着很淡的洗发水味道,是一种木质香。   “你都双学位实验班了,”薄韧道,“就别嘲笑我了吧。”   “没有嘲笑你。”杨樵道,“我是问你,你喜不喜欢你的专业?”   “……”薄韧想了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还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从报志愿到现在,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他。   杨樵那时也没有问过。   但杨樵下一句话,解答了为何在此时,会有此一问。   “我报志愿的时候,”杨樵道,“还不知道新闻学到底是干什么的,都分不清楚新闻学和传播学,我们家杨工指导我的时候头头是道,但是我猜他可能也没那么清楚,他应该也以为新闻、传播是一回事。”   薄韧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在报志愿时都只考虑的分数和院校,对于未来,对于自己真正的喜好,都是一团朦胧。   “那,”薄韧道,“你现在喜欢你的专业了吗?”   “我喜欢。”杨樵快乐地回答了他,“我觉得很有意思,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是新闻,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新闻当事人,以前我总觉得世界是台机器,每个人都是机器上的螺丝钉,是机器的配件。现在我觉得,世界是所有人的舞台,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主角。”   薄韧:“……哦。”   杨樵道:“哦?”   薄韧坦白道:“我没听懂。”   杨樵笑了起来,他伸手想揪一下薄韧的头发,但薄韧本就仰头在看他,他手一伸过去,就被薄韧抓住了。   两人都沉默了。   薄韧没有放开杨樵的手,现在突兀地放开,是很不自然的。   他索性掰着杨樵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把玩。   杨樵:“……”   杨樵也没有把手抽回来,他也觉得那样太不自然了。却不由得心跳变得很快。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这专业。”薄韧道。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杨樵的指甲,看他的指甲盖被自己捏得轻微充血,再松开,那圆润的指甲盖变回了粉白色。   杨樵完全没有任何反应,随便薄韧任意施为。   薄韧说:“我是拼命学习,才考了第一名。因为我很害怕会让我爸妈失望。”   杨樵的手指倏然间就用了力,不允许薄韧继续捏它。   “疼吗?”薄韧道,“我没用力啊。”   杨樵道:“不,不疼。”   薄韧端详他的指甲,说:“你得好好吃饭,月牙只剩这么一点了。”   杨樵道:“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那怎么还瘦了?”薄韧道,“九月初送你坐火车来北京,你脸还圆圆的,现在都尖下巴了。”   “你才是蛇精脸。”杨樵终于忍不住,把手抽了回来,他不喜欢薄韧点评他的长相,他回击道,“早想说了,你在哪剪的头发,丑死了。”   “?”薄韧当即不忿道,“怎么丑了?我平时都去路边小理发店,剪五块钱的头,这是为了来北京跟你玩,邹冀带我去了那种沙龙店,他还有卡,这头也花了三十五呢。”   杨樵:“……”   薄韧支棱起脑袋来,道:“你再好好看看,重新评价,这丑吗?我妈都说我帅呆了。”   杨樵看了他一眼,确实很帅,口是心非地说:“丑啊,我们学校的流浪狗给你啃一啃,都比这好看。”   薄韧大受打击,摸了摸自己三十五块的昂贵发型,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很快他发现杨樵低了头,正在偷笑。   “好啊,你这学新闻,都学会骗人了!”薄韧敏捷地起身,一下便越过两床之间隔着的围栏,到了杨樵的床上去,低头就作势要啃杨樵的头发。   杨樵大惊道:“干什么!你干什么!”   薄韧只是来闹着玩,真把杨樵按住闹起来了,忽然意识到这真是作茧自缚啊。   他半张脸还埋在杨樵的发间,不动了。   杨樵也不动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   “你根本不是想当电工师傅,”杨樵生硬地开玩笑道,“你是想当Tony老师。”   他来打破了这沉默,薄韧哪里还顾得上去想这笑话硬不硬,只觉心头大石瞬间卸下。   薄韧顺势撒手,躺在了杨樵旁边,说:“不闹你了。”   杨樵也不敢侧过脸来,寝室单人床太窄了,道:“你回那边去。”   “一会儿就回去。”薄韧心里又很喜欢这片刻的亲密。   他看着杨樵的时候,心里有很多喷薄的亲近欲望,想亲亲杨樵,也想抱住杨樵,但很少会联想到与性有关的情节,仍然只是有一份很本真的喜欢。   那杨樵呢?杨樵的脑子里,会有那些事吗?   两人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会儿,薄韧问道:“你有喜欢的女孩了吗?”   “……”杨樵心一沉,道,“是、是不是你有了?”   薄韧道:“我没有。”   “我也没有。”杨樵松了口气,又提醒他道,“假如你有了,要第一个告诉我。”   薄韧“嗯”了声,又道:“我总觉得……我好像很难喜欢上谁了。”   “为什么?”杨樵道。   “不知道。”薄韧随口答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很难喜欢上杨樵以外的谁了。   今夜他忽然非常好奇,很想知道杨樵对于性的看法,他凑近了些,问:“你知道那种事……就那种事,是怎么做的吗?”   杨樵把脸扭到另一边去,落在薄韧眼里就只有他通红的耳朵。   他说:“你别和我聊这个。”   “我就是问问。”薄韧道,“我看片子,感觉也就那样。”   杨樵:“……哦。”   薄韧说:“你呢?是什么感觉?”   “就那种感觉吧。”杨樵撒谎道,“还能是什么,有点费纸。”   薄韧笑了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又说:“我还……我无意中看到过男的和男的那种,你看过吗?”   杨樵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道:“你别说了行不行。”   “忘了,你讨厌那种……”薄韧有点沮丧,为了表示自己也一样,说,“我看了也觉得有点、有点恶心,半夜起来吐了好几次,我妈还以为我吃坏肚子了。”   “……”杨樵也笑了一声,道,“正常男的肯定都是这样的。”   薄韧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抱住了杨樵。   杨樵难过得快疯了。   薄韧也是一样,只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有爱情了!   “老婆,”他对杨樵说,“你要是有女朋友了,也要第一个告诉我。” 第38章 火车   杨樵是不可能有女朋友了。   还因为和薄韧的高频联系,打电话发微信还不够,两人时常还会视频聊天。不少同学曾在他手机里看到过薄韧的实时影像。   于是私下里有了一个传说:在杨樵的家乡云州,杨樵有一个……留守男友。   这个传闻,杨樵自己也隐约觉察到了,但是没有人到他面前来说,他就只当做不知情,不承认也不否认,也足够表明态度了。   他已离开了云州,不会给杨渔舟带来舆论上的负担,他不想再那么辛苦地遮掩真实的自我,在这个离谱传闻后,他就此默认了,自己就是一个男同性恋。   顶尖高校的学生们往往更有未来成为社会精英的自觉,多数人对性少数群体的偏见不多,即使存在有偏见的那部分人,也会因为知道这很不合时宜,为了表明自己尊重政治正确,也会把那落后于时代的糟粕观点隐藏得很好。   杨樵的“留守男友”,薄韧本人,也不想谈恋爱,甚至在大学里,他都没有结交到任何一个女生朋友。   电气工程专业的女同学是很少的,京华电力大学是一所标准理工科院校,而云州这座城市的发展前景也不被看好,理所当然的,生源里男女比例比一线城市的理工科院校,更虐了几分。   不夸张地说,祖上传下来,它就是一座“和尚庙”。   数量本就不多的女同学们,只要有心展开校园恋爱的,都会很快就有了男朋友,只专注学习的那部分女生,人家也不在这帮和尚里择偶。   薄韧班里的多数男生们,苦于现状,脱单无门,只能都跑去隔壁云州大学,试图招蜂引蝶一番。毕竟综合类大学里的女生数量还是比较多的。   但这造成的结果就是,每当薄韧去云州大学找邹冀玩,邹冀都会遭到他的男同学们群殴——   邹唧唧,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少带你的大帅哥朋友来我们学校!   因为邹冀自己就已经很高很帅了,平日里吸引了不少女同学的关注,相当拉仇恨。   好在他明确表示了自己有白月光女神,相当于立好了一块贞节牌坊。这有效降低了男生们对他的嫉妒。   但是更高更帅更强的薄韧一来,云州大学的普男们两眼一黑,又不好对外校帅哥动手动脚,也不找找自己的原因,悉数把找不到女朋友的怒火发泄在邹冀这里。   还好邹冀属实有点钞能力,男生们的嫉妒心被他无限量供应奶茶,一一公关掉了。   邹冀在云州大学读书,真正是如鱼得水,离家又近,离好朋友薄韧更近。   亲人和好友都在身边,他又不追求成绩和奖学金,六十分万万岁。自然每天都过得开心又快乐。   只除了偶尔想起自己那无处降落的爱情,会悄悄悲伤一下,可很快就又有好玩的事出现,他便能把没结果的爱情暂时忘了。   云州男青年中没心没肺第一人,非他莫属。   当然他对朋友们的事还是很关心的,知道杨樵对薄韧的别样情感后,也经常会有在两人之间承担起一些既定责任的自觉。   薄韧走在大学校园里,无疑是会令人眼前一亮的存在,女生、男生,甚至教职工都会多看他几眼。不然云州大学的男同学们,也不嫉妒得一天到晚吨吨吨喝奶茶来解忧了。   自然的,也会有对薄韧感兴趣的女同学出现。只不过,都被薄韧刻意释放出的孤寡气质所劝退了。   邹冀之前只是好奇薄韧怎么没有桃花运,直到亲眼见到了才明白。   他俩正在一起玩,有女同学给薄韧发微信,说学校话剧团有表演,想约他一起去看。   邹冀把脖子伸长了去看,想知道薄韧要怎么回复。   薄韧那表情都不带思考的,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对待女生了。   -有那时间不能多做几道题吗?   -你看你电机学才考了几分?   邹冀:“……”   “我说你怎么交不到女朋友,”邹冀试探道,“这么大爹味,有女生理你才怪。”   “不要出去乱说。”薄韧提醒他,这被传出去对当事女生也很不好,他又说,“我不想交女朋友……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的理由也算站得住脚。   进了大学后,他比在高三时还更用功,刚大一,就已经学出了备战考研的气势。   日常的八成精力都被他用在学习上。剩下两成,除了少量用来维持基本生存,其他的,就全都用在了每天和杨樵打电话、发微信、分享生活。   此时已是大一下的春天,这个周末,杨樵说准备回趟云州。   薄韧这几天肉眼可见地开心无比,还有三四天,他就很明显地捯饬起自己来,今天借了邹冀沙龙卡去剪头发(给了邹冀三十五块),又从奖学金里大方地挪出一百五十块钱,买了今年的第一身新衣服。   结果临到头,杨樵学校里又有点事,这周末回不来了。   邹冀眼看着薄韧头顶那一株迎风摇摆、欣欣向荣的灿烂小花,陡然间像被喷了百草枯,迅速萎掉了。   邹冀:“……”   邹冀也是很矛盾的。   他既担心薄韧这直男,万一真有了女朋友,那么一定会让杨樵非常非常伤心。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朋友难过。   但看薄韧这样,他又有点担忧,万一薄韧真的曲里拐弯……真去当了男同,以后要怎么办呢?将来在社会上遇到的问题先不考虑,单是家里那一关,薄韧都很难过去吧。   远在北京的杨樵,在告诉薄韧说,他这周不能回去了以后,收到薄韧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他也知道薄韧很想他回去,担心薄韧会不高兴,又详细解释了是为什么不能回去,他这周末要去帮老师一个临时忙,拒绝了不太好。   但薄韧也没再回复他了。   他想了想,只好又来问邹冀。   木头:你今天见过他吗?他是不是在生气?   寂寞小王子:我们正一起吃黄焖鸡   寂寞小王子:他没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   寂寞小王子:危!他把鸡屁股给吃了!   杨樵:“……”   很快薄韧也发了消息给他。   韧:别听唧唧胡说八道,没吃鸡屁股   杨樵见他肯回消息了,顿时放松了心情。   木头:那你怎么一直不理我?   韧:生你的气,不想理你   木头:这事真的推不掉,下周一定回去   韧:没有诚意,都不会说点好听的哄我吗?   杨樵还在打字,邹冀又发来了消息。   寂寞小王子: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没有瞒着我,那什么吧?   怎么会有这种误会?杨樵忙关掉薄韧这边,先回复了邹冀。   木头:当然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可不要对他乱说啊!   薄韧等不来杨樵的回复,又开始掉脸了。   韧:你现在是连哄都懒得哄我了,是吗?   杨樵赶忙又切回去打字,还没把哄薄韧的话打完,邹冀又发来了消息。   寂寞小王子:有个女生想找他看剧,女生长得还挺好看的!   杨樵:“!”   啊?他哪里还顾得上去哄薄韧,立即追问邹冀下文。   木头:然后呢?他去了吗?   “寂寞小王子”把女生被爹味薄韧气跑的始末,添油加醋讲了一讲。   杨樵:“……”   怎么有这么离谱的事?薄韧为什么对女同学那样?   那盆黄焖鸡的另一边,薄韧等得焦躁起来,怎么杨樵还不哄他?   韧:不理我了是吧   韧:算了,我拉黑你了   韧:3   韧:2   木头:停!   木头:没有不理你,刚有点事   韧:你怎么总是有那么多事?   木头:没有了,不理他们了   木头:最爱你了   木头:下周末一定回去,我真的超想你啊[亲亲]   邹冀刚才和杨樵八卦完,就已把手机收了起来,在夹菜吃,问薄韧道:“你还吃不吃了?都凉了。”   “不凉……不是,不吃了。”薄韧只顾笑着玩手机,随口道,“吃不完打包,别浪费。”   韧:[亲亲]   夏天一晃而至,他们迎来了大学中的第一个暑假。   薄韧和杨樵商量去旅游,挑来挑去,最后选定了去自古山水甲天下的广西!桂林!   “我也去,我也去!”邹冀积极响应。   他真的很想一起去玩啊,但听朋友们把计划说了一遍,又表示:“不去了,不去了。”   不存在什么给二位当灯泡不灯泡的问题,主要是一看这出游计划,主导制定人毫无疑问,一定是薄韧这位云州当代葛朗台。   “学生穷游我很能理解,我也不是不能省钱,和你们一起穷游,我也会很开心的。”邹冀道,“但是,但是!这个计划,是不是也太穷了?!”   居然要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广西。   更离谱的是,杨樵居然还同意了。   邹冀是万万不要一同去了。   他甚至觉得杨樵可能疯了。   他私下里单独对杨樵说:“为了陪他省钱,居然坐三十个小时火车也愿意,你……你别是个恋爱脑吧?”   “……”杨樵乐观地说,“三十个小时卧铺,也还好吧?”   邹冀绝望道:“是硬卧啊!最反人类的硬卧啊!”   确实,怎么会有这么反人类的存在?   杨樵人生中第一次火车硬铺的旅程,还不到一半,他就已经后悔得直想撞墙。   早知道,在薄韧制定计划的时候,他就不只顾着高兴,只想到和薄韧一起去玩太快了了,完全盲听盲从,当时也该稍微发表点反对意见,哪怕各退一步,坐半程高铁,再半程硬卧……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他和薄韧原本是一个下铺一个中铺,上车后列车员找到他俩,商量能不能把下铺换给了一位中铺的老奶奶。   两人同意了,这样一来,不但他们的下铺没了,两个人还被分到了不同两间去。   夜十一点多,卧铺早已熄了灯。   杨樵躺在中铺。上铺两位大哥呼噜声二重奏,下铺那位奶奶不知道喝了什么中药,药材的味道很大,又混合着卧铺车厢的各种异味。   他戴了耳塞,还戴了蒸汽眼罩,又用衣服蒙着口鼻,却也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床铺又狭小,他如今身高也已经超过了一米八,头脚都顶着厢板,非常不舒服,对这个夜晚充满了绝望。   他面朝着里面,努力想要睡着,忽然腰后被戳了一下,被吓了一跳,忙扯下眼罩回头去看。   在车窗外投射进的朦胧光线里,他看到了薄韧的脸,出现在他的铺位旁边。   “你……”杨樵想说话。   薄韧忙做了个“嘘”的口型,不要打扰到别人,又示意他下床去。   杨樵不明所以,把耳塞也摘了,慢慢下去,跟着薄韧,来到薄韧和奶奶换过后的那个隔间里。   薄韧示意他看,自己如今是睡了下铺。   杨樵:“?”   两人并肩坐在那张下铺的铺位上,杨樵终于也能舒展一下腰背了。   “这个铺位,十点多上来一个姐姐,”薄韧指尖朝对面中铺指了指,示意那姐姐换去了那个他本来的中铺位置,能看出那里躺着一位穿裙子的女士,背对外面,应该是睡着了。   薄韧很轻声地解释说:“她觉得下铺有点不安全,就找我换了一下。”   杨樵点了点头。   薄韧道:“你睡这里,我去睡中铺。”   他要起身,杨樵忙拉住他,说:“等等再去……陪我待会儿吧。”   薄韧又坐了回来。   两人看看彼此,两张疲倦还倒霉的脸,又都笑了起来。   “都是我的错,”薄韧怕说话影响到别人,靠近了些,道,“硬卧教我做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杨樵此时却一点也不生气了,道:“没事,也很有意思。”   薄韧叫苦道:“什么有意思?这哪有意思?”   “就我一个人的话,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杨樵道,“是和你一起,就觉得很有意思。”   他说完,笑着看薄韧,这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和薄韧一起经历的意义,远远大过于辛苦。   薄韧本来还在愧疚,听他这样说了,又被这么看着,心口突突乱跳了起来。   火车前行中发出有节奏的哐哐声,一下下都撞在他的心上。   “那……”薄韧道,“把返程机票退了,到时还坐这趟车回去?”   杨樵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薄韧笑了起来,借着这开玩笑的时机,他挨过去把头靠在杨樵肩上,看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笑声。   “……”杨樵也侧过了脸,低下了头,放松了身体。   两人自然地倚靠着彼此。   片刻后,杨樵躺在了下铺的铺位上,空出了外面的半边,薄韧便也躺下。   两人都没说话,脸庞的距离只有几公分,就这么安静地互相看着对方。   车厢光线晦涩暗淡,只有莹莹的月光。   杨樵慢慢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内心已经非常满足了,拥有过这样一个月夜。   他先闭上了眼睛。   薄韧:“……”   薄韧几乎以为这是一个在邀请他吻上去的暗示。   但这又怎么可能?   不久后,杨樵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他太疲惫了,就这么睡着了。   薄韧:“……”   他注视着杨樵的嘴唇,因为睡着的关系,两瓣唇闭合得没有平时那么紧,有种松弛的柔软和可爱。   薄韧感觉到自己发着抖,他慢慢贴上去,在那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第39章 米酒   又十几个小时后,火车终于到了站,杨樵已经快散架了,晕头转向地被薄韧拉着下车,出站。   等上了公交车还没一会儿,他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又倒头靠在薄韧肩上睡着了。   薄韧起初还强打着精神,结果也没忍住打起了盹。两人差一点就坐过站。   但年轻男生体力恢复得却很快,睡了一晚,第二天就都满血复活,两人早早爬起来,开始了男大特种兵旅行。   桂林市区很小,象鼻山,两江四湖,青秀山,大半天时间就一口气全逛完了。桂林米粉物美价廉,薄韧很喜欢,接连吃了好几碗。   而后又去了龙脊梯田。路程比他们想象中要远很多,长途大巴,进山又转观光车,山路十八弯,兜兜转转,终于到了预定好的民宿。   老板遗憾地对他们道歉,说暑假旺季,只有大床房了,老板态度很好,又送冰镇饮料给他们,还表示餐饮会给他们打折。   男生们出来旅游,一起睡大床也实在不值得计较,于是两人也就接受了。   盛夏时节,漫山抹茶绿色的梯田,异常壮美,颜色对眼睛非常友好,山里的空气非常清新,民宿所在寨子里的当地村民都对游客很热情友好。心情一好,赶路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梯田作为非遗,在国外也具有相当的知名度。   两人在当地人的指路下,来到了梯田最佳观赏点,有很多外国人架着三脚架在拍照。   他俩坐在一旁石板凳上,喝水休息,欣赏美景。   旁边坐着与两人年龄相当的一对男女情侣,男孩在摄影,女孩就与杨樵随口搭话聊天,开口却是中英文混合,是一对ABC游客。   女孩中文说不太好,聊了几句,发现杨樵口语还可以,就又切换回了英文,和杨樵分享了几句他们的旅途见闻。   男孩跳下了石板,举着单反,去追拍一朵天边的流云。   薄韧英文一直不太好,口语更差,听杨樵和女孩说话,觉得自己被杨樵冷落了,一定要刷刷存在感。他把水瓶拧开,凑到杨樵嘴边,杨樵就在他手里喝了水。   那女孩笑了,问杨樵道:“你们是情侣吗?还是他在追求你?”   杨樵被问得一下尴尬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薄韧只是说不好,简单的对白能听懂,他越过杨樵看向女孩,眼神里有点惊讶,怎么看出来的?   那女孩对他笑了笑,他就也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流露了难得的腼腆。   这落在杨樵眼里,就是另一种意思。这女孩本身就很漂亮,还穿得很辣妹,多数直男看到都会瞩目的类型。   他们两人明显都听懂了女孩说什么,却都没否认。   “祝福你们。”女孩子显然就默认他们是一对了。   到晚饭时间,山里没什么餐饮,住哪间民宿就在哪家吃饭。   他们住的这家民宿老板,一人包揽了前台、收银、厨师等多项职务,意外的是手艺还真不错,炒了腊肉和本地野菜,鲜嫩清香,还送了他们一大份炒米粉,作为房型安排不当的补偿。   天黑透了以后,民宿竹楼外的一小块平地上,点起了灯火,几位穿着民族服饰的姐姐们,来给游客们表演起了特色竹竿舞。   老板端出了自酿的米酒,挨桌与在他们家就餐的游客,倒了酒,共饮,聊上几句,介绍梯田特色,送上一些吉祥话。   到薄韧和杨樵这桌,老板再次道了歉,又问他们上学还是工作,后面索性坐下,和他俩聊起了天。   老板说起自己以前也很想上大学,他就是土生土长的村民,以前是周围几个寨子学习最好的学生,但是大家都太穷了,几个寨子共用一个小学,学校里只有两名老师,要教一到六年级所有课程。最后他初中没上完,就辍学出去打工了。   这几年,家乡景区发展了起来,他才又回来做民宿,现在所有的村民几乎都在靠旅游生存,开民宿的,卖旅游产品的。稻田现在也还在种,却不再追求粮食收成,一切都为了景区服务,梯田保持漂亮,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本地山区本就没有良田,收成从来就算不得好,千百年来,只是饿不死罢了。靠山吃山的农民总是很苦的。如今梯田被用来开发景区,看起来是祖辈留下来的田地被征用了,实际上反而是给了村民们新的生存与发展的机会,只要有机会,谁想做一辈子农民?   老板很健谈,杨樵学了新闻后,很爱听别人谈起对自己来说很陌生的生活。不知不觉,伴着老板的话,他喝下了不少米酒,直到察觉到头晕,才忙停了杯。   夜深了,游客们也都散了,回去休息。   杨樵勉强洗漱后,出来就倒在了床上,简直就是醉得晕了过去。   薄韧没喝太多,比他稍微好一点,但也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里也不知是几点,也不知道是谁先翻身,谁先挨近,两人不知不觉中,抱在了一起,在沉睡的甜梦里,互相蹭着对方。   白天温度太高,半夜里,云雨交汇,山中骤然又下起了阵雨,雨点打得竹楼噼里啪啦作响。   两人都已醒了,谁也没出声,生怕被对方察觉。   杨樵甚至没敢睁开眼睛,生理的愉悦让他更是心乱如麻。   窗外一道闪电亮起。在那光亮里,薄韧注视着杨樵的脸,他如同着魔一样,心里清楚知道这是在亵渎他的杨樵,却完全不想停下自己的动作。   不多时,杨樵眉头紧皱,控制不住地哼了一声,那声类似于呜咽,很短,很轻。   薄韧停了下来。   他像被突然惊醒,立刻起身下了床,拖鞋也没穿,赤着脚奔进了洗手间里。   洗手间的门关上。杨樵睁开了眼睛。   薄韧站在民宿简陋盥洗台的镜子前,他急促喘息着,心跳如鼓点。   杨樵那一声轻哼,在他耳边里反复响起来。   不久后,他去扯了一团纸巾。   把纸巾丢了以后,他还在不停回想刚才的那种感觉。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激动的一次。可他还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心里的渴望像干涸海绵被浇了水,迅速膨胀了起来。   但他能做什么?心里又对自己充满了厌恶和唾弃,趁杨樵睡着,他做这种事?是什么畜生啊?   杨樵仍然那样躺在那里,一动没动。   他觉得过了很久,薄韧才从洗手间里出来。他忙闭上眼睛,装作从没醒过来。   薄韧轻手轻脚地上床去,躺在了很靠边的地方,背对着杨樵。   杨樵在他身后看着他。   外面雨已停了,屋檐还滴着水,声音很轻。   早上薄韧起来,杨樵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发了会儿呆,才给杨樵发消息,问在哪里。得到杨樵的回复,说在楼下吃早饭。他才换了件衣服,也下去了。   杨樵明显精神不太好,眼睛还有点浮肿,和民宿老板聊着天。这老板真是全能,竟然在帮客人们做手冲咖啡。   薄韧过去坐下,一语不发,心里的念头纷乱得很。   “昨天也喝太多了。”杨樵笑着揉了揉眼睛,说,“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薄韧道:“嗯……我也喝得太多了。不过我睡得还行,你是不是没睡好?”   “睡得还行,”杨樵点了点太阳穴,仍然笑着说,“就是头还有点疼。”   他们不约而同的,决定装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看对方的态度,他们又默契地以为,对方睡得糊里糊涂,只有自己在清醒地犯癔症。   但如果说这件事的后续影响,也不能说没有,甚至还相当严重。   打从这天起,薄韧对杨樵的感觉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特别是他们单独相处时,他开始时不时产生一点性冲动。他经常想起杨樵那夜里的一声轻吟,他开始常常觉得杨樵……很性感。   但是,他又始终无法把杨樵和他看过的男同小电影里的任何一个角色产生联想。   杨樵在他心里的“性感”,是一种没有明确性别特征的性感。   而那天夜里的互动,让杨樵陡增了一种身为男同,却在直男面前被剥光的羞耻感。   他在最后那一刻里控制不住的声音,也许让薄韧在那场春梦里忽然意识到了他是个男生,才会突然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旅途中,他开始很注意自己,尤其睡前和早上,不再让自己有任何身体暴露的情况,出现在薄韧的面前。   最终目的地是去阳朔观山水。   极致的美景,让他俩渐渐放松了下来,仍然是如常的相处。   只在对方不留心的时候,他们会悄悄投去充满爱恋的目光。偶尔也会刻意发生一点不经意的肢体碰触,每当那时,两人心里又都同时漾起年轻的涟漪,一阵窃喜,一阵满足。   返程终于不是绿皮火车了!   薄韧第一次坐飞机,候机时很有点紧张,杨樵安慰他时,他灵机一动,趁机把那点小紧张表演成极其恐惧。   从起初抓着杨樵手臂,到后面,他从背后整个环抱住杨樵,装腔作势地不停说:“好害怕啊,好紧张啊。”——诡计多端小饼干。   “……”杨樵有点理解不了,他怎么突然这么害怕,这是什么情况。   但被亲密抱着,他更多还是觉得害羞,还很开心。   薄韧还在杨樵耳朵边不停说话,杨樵勉强安抚他几句,到后面被美色冲昏了脑子,一团浆糊,真正是色令智昏,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   薄韧持续装着巨婴,信口开河地说:“飞机到了天上,会不会掉下来啊?”   “……”杨樵说,“真的掉下来,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薄韧一怔。   杨樵也回过神来,道:“不会掉下来的!呸呸呸,不要乌鸦嘴。”   “对,肯定不会。”薄韧忽然又开心极了,说,“那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   杨樵忍不住侧过脸看他,他还从身后搂着杨樵。很亲密的距离,四目相对。   薄韧道:“你不同意吗?”   “同意。”杨樵道。   过去,现在和未来几年里,杨樵不止一次,反复地想过,假如薄韧有了女朋友,要和女生组建家庭,是不是就到了他离开薄韧的时候?   答案是他做不到,离不开,他只能永远和薄韧在一起。   薄韧只是不能像爱人一样爱他,但他们之间又很确然,一直都是相爱的。   “你们两个其实还挺般配。”邹冀看了他俩这次的合影,当薄韧不在场,单独对杨樵做出了点评,说,“你看你们两个这表情,这眼神,真像一对。人和人是不是经常在一起,就会越来越像啊?我爸和我妈也越来越像了。”   杨樵对于自己和薄韧般不般配这事,暂且按下不讨论,愕然道:“你爸妈哪里像啊?你的亲子滤镜也太厚了。”   邹冀坚持道:“真的很像啊!”   他没有和朋友们同去广西,在他俩回来这天,才问父亲邹大年借了平时不让他开的路虎揽胜,到云州机场来接朋友们。   邹大年也是农村孩子出身,通过考上大学改变命运,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只有邹冀一个小孩,宠爱当然是很宠爱的,但不愿把邹冀养成骄奢淫逸的二代,在满足邹冀的物欲这事上,夫妻两人都很克制。   邹冀也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自己的一辆车,邹大年很少同意他开家里的商务豪车,他想开车出去玩的时候,也常常只能开他妈妈的代步中档车。   今天是因为要接杨樵和薄韧,邹大年很喜欢他的这两个朋友,又是旅游回来,才同意了邹冀开了这辆车来机场。   杨樵和薄韧坐了三个多小时飞机,薄韧还有点晕机。此时他们先在机场的麦当劳里稍事休息,买了冰激凌和饮料后,薄韧跑去上洗手间。   杨樵和邹冀吃冰激凌,聊着天。   “你们去了十二天,有没有……”邹冀暧昧地挤眉弄眼,道,“没有越界吧?”   杨樵当然不会说山间民宿那晚的事,严肃道:“没有。你整天想什么?不要揣摩我和饼干纯洁的关系。”   他转移话题道:“顾遥放暑假了吧,你找过她没有?约她出来玩了吗?”   邹冀道:“找了,还一起看了次电影呢。”   但他很快却叹了口气。可见“约会”期间发生的,都不是他期待中的事。   “她变了很多,”邹冀道,“变得更好了,更女神了。上海是国际化大城市,一流大学也和云州大学不一样,她说她在学校里的生活,还说金融系的课程,她还参加了什么课外社团,有不少我都听不懂,懂的我也插不上话。”   杨樵有点后悔不该问了。   显而易见,顾遥学了金融,毕业后也大概率不会回云州。   “聊什么?”薄韧快步回来,看他俩表情好像不太愉快,在杨樵身边坐下,问,“怎么了?”   邹冀重重叹了口气,说:“聊爱情,一场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布结束的爱情。”   这形容,真是一石三鸟。   在场三个人,都觉得这话是在说自己。 第40章 霸总   这个时期的邹冀,知道自己和顾遥的距离在变得越来越远,在爱情一事上经常感到挫败,但是他的天性使然,一直还抱着乐观和期待。   等到毕业后,他可以为爱加入沪漂大军,到上海找一份工作,近水楼台地追求女神。   或者,等他再成长一些,没准就继承了家业,到时候也许他能摇身一变,也成为一名叱咤风雨的地产商人……他的父亲邹大年就是在功成名就后,才娶到了当时还是云州歌舞团的民歌女神,如今邹冀的母亲。   对他的这些幻想,杨樵都是听听就罢,既是不愿泼他冷水,让他不开心,同时心里隐约也觉得,他和顾遥之间落花有意,流水也不见得就是无情,未来兴许真能峰回路转,有一个好结果,也未可知。   薄韧就不这么想,薄韧非常无情。   “唧唧,不要白日说梦话了。”他当着邹冀的面,也是有话就直说。   这些分明就都是邹冀在发梦,身为真正的好友,薄韧认为自己有义务阻止邹冀继续怀着这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人还是要脚踏实地。   他说:“顾遥一定会读研,她不会回云州的。你爸替你选的这个专业,是想让你在咱们这里考公务员,他就没想让你学着他做生意。”   邹大年也确实就是这么想的。薄韧和杨樵去邹冀家里玩,邹大年还对他俩提过这事。   成功企业家想让小孩进体制内,和薄维文对体制内的推崇,肯定不太一样,但本质都是父亲们对孩子能生活稳定的美好期许。   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人生经验告诉邹大年,体制内的工作最适合他这没心眼的儿子邹冀,他累了半辈子,不想儿子将来也如自己费尽心力,这般辛苦。   不缺钱的小孩进体制内工作,不需学着媚上欺下,不用为了五斗米就奉迎拍马,无疑是王炸开局,至于后面能做到什么水平,横竖邹冀这性格,无欲无求,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杨樵对薄韧打了好几次眼色,让他别把话说得太直接了。   薄韧看似在说邹冀和顾遥,心里其实又想的是自己和杨樵。   被杨樵用眼神批评了,他又听话地亡羊补牢,换了语气,开玩笑道:“不过唧唧你考公以后,努力一点,有机会和你爸政商勾结,将来你们父子俩在云州只手遮天……”   “然后就被扫黑除恶了,是吧。”邹冀郁闷道,“到时候这新闻还得让杨樵大记者来写,才能最有戏剧效果。”   薄韧和杨樵都笑了起来。   他俩坐在路虎揽胜的后排,正被邹冀载着从机场回市区。   “我就不能啃老吗?”邹冀一边开着车,一边发出了灵魂疑问,道,“为什么我非要工作啊?”   薄韧道:“因为你爸不同意你啃他,就这么简单。”   “唉……”邹冀道,“其实我最想过的是我妈的生活,有钱有闲,我爸还什么都听她的,每天唱唱歌,跳跳舞,什么也不用操心。”   “如果过几年顾遥还不要我,我就也找个豪门,给有钱姐姐当赘婿,或者像我妈一样嫁霸道总裁,性别不用卡得太死,为了不上班,我可以迎男而上。”   薄韧和杨樵本来听他胡说八道,还都在笑,听到后面,两人顿时笑得都不太自然。   “……”邹冀慢半拍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只注意到了杨樵的异样。   对未出柜的朋友开这样的玩笑,是有点冒犯。   邹冀便补充了一句说:“不过人家也不是不挑,我愿意,人家霸总都不一定愿意。”   这实际是隐晦地向杨樵say sorry,表示自己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杨樵在后视镜里和他对视,意会到了,回道:“霸道总裁愿意的话,我也行啊,谁能拒绝一个霸总。”   “对对对,”邹冀道,“霸总好,霸总妙,霸总就是人类的瑰宝!”   两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薄韧一脸古怪。   “怎么,你能拒绝一个霸总吗?”邹冀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做了个煽风点火的手势,道,“来,你想象一下,霸总很爱你,为博你开心,给你买车,给你买房,你能拒绝他的爱吗?”   薄韧还没回答,杨樵笑着说:“反正我是不能。”   邹冀道:“我也不能!”   两人都等待薄韧继续“贫贱不能移”,或是接受他们的霸总安利。   “我不认识别的霸总,”薄韧看看杨樵,又对邹冀道,“我就只认识你爸一个,我觉得我能拒绝他。”   邹冀:“……”   这次是杨樵没忍住,爆笑了出来。   这个时候,邹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是啃老,或是去沪漂。   薄韧想通过努力学习,一步一个脚印,成为父母的骄傲。   杨樵还以为,再过几年,自己会成为一名新闻记者。   大二开学后不久,杨樵遇到了一个对他未来发展,极为重要的转折和契机。   但在事发的当时,他也只以为,这是一个很寻常的随机小事件。   上学期帮老师做事时,他认识了一位同系读研的师姐,在某些时事观点上,师姐与他颇有共鸣,也很喜欢这位学弟在专业学习上表现出的专注力,以及内敛外表之下,非常灵活多变的思维力。   师姐给一个社科科普类的公众号撰稿,这段时间学业上有点事,忙不过来,要开天窗。她想到了师弟杨樵,就来问他,想不想去试一期稿。   这个公众号本期要求的主题,与新闻法治建设有关,而这恰好就是杨樵本学期的课题之一。稿费虽不算太高,对本科生来说,也依然是一笔可观的外快。   杨樵衡量了下,最终欣然同意了。   这不会耽误他的学习,而且他也有攒更多零花钱的动机。等再放假,和薄韧出门去玩,他是坚决不要再坐绿皮火车了。   “什么公众号?”薄韧与他视频,见他在忙着找资料,要写东西,道,“等发了给我也看看,我去贡献点击。”   杨樵道:“好,到时候给你看。”   薄韧想了想,问:“是缺钱吗?我还有五千多,你是不是要买什么?我转给你吧。”   “不不不。”杨樵忙道,“我有,也刚评了一个奖学金。”   他说了一个企业赞助奖学金的名字,又道:“不买什么,正好有时间,当社会实践,锻炼一下。”   薄韧道:“别太辛苦,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杨樵笑道:“只是镜头畸变,没有瘦。”   “几号回来?”薄韧道,“火车站接你去。”   马上又要到国庆中秋双节,今年有八天长假,他们没有计划出行,决定就在云州陪家人过节,杨樵回去后,两人也有一周时间能厮混。   杨樵正要回答,寝室门开,有个室友从外面回来了,他便停下话头,回头和室友打招呼。   室友看到他正用平板在和人视频,瞥了眼屏幕,认出是那位云州的“留守男友”,笑着说:“小两口又聊天呢。”   “……”杨樵低声道,“不要乱说。”   薄韧听到了对话,没有出声,只以为是杨樵和同学开玩笑,男寝什么玩笑话都有可能说出来。   那室友拿了个充电宝,又快步走了。   杨樵和薄韧隔着视频对视了眼,杨樵有一点尴尬,说:“我这同学人很逗,最爱开玩笑了。”   “嗯,我们寝室也这样。”薄韧道,“我老是给你打电话,会不会影响你交……交朋友?”   他本来想问的是,会不会耽误杨樵交女朋友,但总觉得自己提出来这个词,像在提醒杨樵,你该交女朋友了。   他可不想提醒杨樵这种事,还用杨樵学习很忙、谈恋爱会耽误课程的理由,很好地说服了自己,他绝不是想干预杨樵的恋爱自由。   杨樵道:“不会啊,同学们也都很忙,一下课就见不着人了,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事。”   薄韧道:“你室友们都谈恋爱了吗?”   “有一个谈了,高中就在谈,女朋友在北航学飞行器动力工程,”杨樵想起这对情侣,忍不住笑了,说,“每次约会回来,我室友都先哭五分钟,女朋友爱火箭爱导弹,都胜过爱他。”   薄韧也跟着笑了几声,问:“那……那你爱新闻,会胜过爱我吗?”   “……”杨樵本来正低头翻一本书,抬眼看着屏幕里的薄韧,他被问得有点怔住。   他们已经很久没把“爱”说出口了,只在微信对话框里用文字“爱”来“爱”去。   薄韧此时正坐在京华电力大学的足球场边,和杨樵视频前,他刚踢了一个多小时球,额上戴了一条黑白配色的运动宽发带,夕阳把他脸上和脖颈的汗水映得发亮。   杨樵没忍住,悄悄截了下屏。   薄韧觉得杨樵上大学后越发好看,杨樵也同样觉得,男大版的小饼干,比男高时期,也变得更帅了。   薄韧问完那句话,有点不好意思,脸还对着手机镜头,但把视线挪到了绿茵场上,好像那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把他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实际上几伙踢球的男生都已经散了,绿茵场中空空荡荡。   过了好一会儿,杨樵也没有做出回答。   薄韧有点失望,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太唐突了。   他对自己的专业没有什么感觉,不讨厌,可也谈不上喜欢。   但是他知道有人发自真心的喜欢,他在学校里见过真切爱着所学专业的人。有一门专业课的老教授,每次上课,他都能感受到老人家对于所授电力学科的热爱,还有老一辈对于他们这新一代电力人的期待,那是在他看来很热忱的、足以感动到他的情感,若非热爱,不会有这样撼动人心的感染力。   杨樵也曾明确对他说过,学了新闻后,很喜欢这个学科,而且还越来越喜欢。杨樵是已经展翅飞出了云州的鸟,杨樵的世界会越来越广阔,而他在这个世界里的存在,只会变得越来越渺小。   “算了,”薄韧转回视线,心里劝说自己不要没事找事,道,“当我没问吧,好像我是在为难你一样。”   杨樵也确实有点为难,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薄韧轻松道:“那就别回答了。你还不去吃晚饭吗?六点多了,别只顾着看书。”   杨樵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薄韧笑道,“你长大了,会有更大的天地,我在为你高兴。”   杨樵:“……”   薄韧道:“挂了吧,你吃饭去,我也回去洗澡了。”   “等等,你先别挂!”杨樵道。   “我没有要挂,每次都是等你先挂。”薄韧说着愤然道,“你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吗?”   “真的假的?是这样吗?”杨樵真没留意过,道,“反正先别挂,我还有句话说。”   薄韧道:“你说吧。”   杨樵道:“我……”   他又停下,因为这时薄韧身后有一伙男生经过,有个男生还探头探脑地入镜,看向视频这边的杨樵。   男生还又叫薄韧:“饼干!打篮球!去不去?”   “不去!”薄韧答道。   他被打断了和杨樵的聊天,并且这同学还想窥屏,当然这个距离肯定是看不清楚手机屏幕上的杨樵。   不过薄韧就觉得,这像是有人强行要看他不愿意对外展示的珍藏,非常烦躁。   他把手机屏幕倒扣,回头骂道:“快走!都给我走远点!”   男生们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同校有不少云州本地的老熟人,薄韧有一个整日黏黏糊糊的竹马,正在北京上大学,许多同学都知道。   薄韧转回来,又举起手机,语气一时没切换回来,很冲地问杨樵:“你什么?快说。”   杨樵好笑道:“你也太凶了,我忘了要说什么。”   薄韧:“……”   杨樵说要去吃晚饭,两人结束了视频通话。   薄韧摘了发带,他的头发乱七八糟,人也有点无精打采。但他现在一点都不在乎。   他朝体育场外走,篮球场上打球那几个男生招呼他,他也摆了摆手,示意不玩。   揣在他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他拿出来看了下,是杨樵发给的消息。   木头:你和新闻不属于一个类别,你们没法相比。   薄韧:“……”   韧:知道了。   这消息写作“知道了”,读作“气死了”。   薄韧觉得一阵索然无味,他为杨樵拥有更广袤的人生而高兴,是真的。   为他自己不再是杨樵的“最爱”而感到失望,也是真的。   人慢慢长大,就是会越来越懂得,矛盾才是人生的常态。   他沮丧地走了两步,杨樵的消息又来了。   木头:我只能这样回答你的问题   木头:在除父母以外的灵长类物种里,我最爱的就是你   木头:没有谁能胜过你   打篮球的男生们:“???”   一个说:“饼干在干什么?”   另一个说:“跳街舞吧……可能是。” 第41章 落雪   杨樵给科普公众号写的文章,交给对接的责编,编辑看过后,只要求他把一些学术词汇改得更接地气一些,让看客更容易理解一些,便很顺利地给他过了稿。   这一期发布后几天,从中牵线的那位师姐课下来找他聊天,给他看了公号运营们发给她的反馈,他那篇文章的阅读量和读者的评价都很不错。   公号幕后团队数人,都对师姐推荐的这位小师弟杨樵,纷纷表达了喜爱和满意,以及能有更多合作机会的意向。   “这帮家伙,还盼着我能更忙一点,”师姐笑道,“只要我抽不出手来写稿,他们就有充分理由越过我,直接来约你的稿子了。”   得到了肯定,杨樵也很高兴,但他此时仍只单纯觉得,这是师姐好心带他做兼职,后面收到稿费尾款后,他第一时间就请师姐吃了饭,表达了感谢。   而后他就把这事抛在了身后,依然将重心放在学业上。   和他缠绵无解的暗恋里。   国庆他回家,不巧杨渔舟长假里又被安排值班任务,要到云州下辖县区的河段去,今年秋汛来得很早,要提前做好应急准备。   说是回来过双节,结果还是只有杨樵独自一个人在家。   理所当然的,薄韧提出让杨樵去自己家,但却遭到了杨樵的婉拒。   杨樵的理由是:“都这么大了,不好意思再去你家蹭吃蹭睡。”   这正合了薄韧的心意!   半个多小时后,薄韧带着个人用品和换洗衣服,来杨樵家蹭吃蹭睡了。   “我就好意思得很。”薄韧说。   “……”杨樵表面做出无奈表情,内心十分欢喜。   邹冀陪他的美人妈妈去北欧旅游了。   整个小长假,彻底无人干扰,只有他们两个人。   住院部护士在长假里也要正常轮班。节假日里很多人趁休息搬家、搬货,小货车在国庆期间出车率是很高的。   因此何静娟和薄维文对儿子长假里不在家,毫不在意。特别听说是去陪杨樵,两人更是无比放心。   薄维文还抽空给杨樵发了微信消息,请他这几天如果有空,就教薄韧学学英语。   薄韧呢,本专业第一名,各科成绩都非常好,稍逊色的英语混在其中,就差得很明显。   收到薄维文消息的时候,杨樵正被薄韧带着打了几局游戏,因为太菜,还被薄韧嫌弃了。   他便给薄韧看了薄叔叔的这条消息,用意是要反将薄韧一军,说:“你怎么敢说我笨的?你看,叔叔让我给你当老师,你对我尊敬一点。”   薄韧在妃榻一侧,坐没坐相地靠着沙发背,闻言侧过头来,上下打量杨樵。   “木头老师,”薄韧的眼神里竟有点少见的邪气,道,“你都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杨樵感觉好像在被撩,又不确定,说,“你、你好好说话。”   基于两人多年来的相处模式,杨樵对薄韧是个直男这一事实,没产生过什么疑问。   薄韧从小就不吝啬对杨樵说喜欢他、爱他,也会要求杨樵给与同样的回复,搂搂抱抱更是常有的事。   早在杨樵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之前,就已经接受并习惯了有这样一个同性朋友。   以前他不会把薄韧的这种行为归结到“挑逗”上去,因为确实薄韧就没有那种味道。   薄韧即使和他贴贴抱抱,那感觉和小时候也是类似的,玩闹而已。直男对好朋友再是黏黏糊糊,也没有情欲,总是很单纯。   高中时薄韧亲过杨樵的脸颊,当时杨樵还一度小鹿乱撞,有过幻想,几年后再回忆起来,那个亲吻也就是嘴巴碰到了他的脸,很单纯的碰触,连吻都算不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感觉就是最近,薄韧给杨樵的感觉就有点……不那么单纯?   但杨樵很怀疑,自己的感觉是否真实准确。他可不是第一次会错意了,全世界最自作多情的男同,恐怕就是他自己。   会是太喜欢薄韧,喜欢出了幻觉吗?才常常觉得薄韧在故意撩他。   薄韧还真的没有故意撩杨樵,他完全是无心的举动,他只是从心里对杨樵产生了越来越明确的性冲动。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就自然而然变成了这种随时要“挑逗”人家的形状。   杨樵是个文明人,在家里也穿得严严实实,洗完澡都要换好睡衣才出来,也不和薄韧盖一条被,晚上睡得还很老实,从不踢被子,再不像小时候还会挨过来,要把薄韧当毛绒娃娃抱。他睡觉也睡得非常规矩。   薄韧对此也不太在乎,反而觉得这很好。   晚上同睡,他偶尔睡不着,或是早上醒得早,他就会趴在旁边,看一会儿杨樵的脸,杨樵浓而长的睫毛,柔和的嘴唇,这都是他非常喜欢的部位。   他不想和杨樵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他在脑海里把杨樵的裸体想象成无性别的形象,就像古希腊或古罗马的雕塑,只有上半身的少年或是披着纱的少女,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   暑假里那一次隔着布料的磨蹭,杨樵那一声轻轻的哼声,给薄韧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那是完全没有明确性别特征的刺激,不会让薄韧联想到任何一个片子的主角,那种性感的发散程度,完美地适合他这个爱上了同性好友,但实在无力搞基的直男。   杨樵哪里能明白这直男的脑子里究竟想什么,只被搞得很错乱。   他偶尔觉得薄韧的眼神和语言里充满了撩拨,偶尔又觉得这家伙还是很单纯的直男一个。   最后,杨樵忍无可忍,决定试探一次。   他“无意中”点开了一个擦边男同博主,又“无意中”让薄韧看到他的手机屏幕。   薄韧一看到那个不穿上衣也不好好穿裤子的小胡子肌肉男,当即露出了“这什么妖魔鬼怪!”的排斥与厌恶。   “……”杨樵也立刻做出一脸茫然,好似很疑惑自己怎么会刷到这个?   而后迅速把那页面划走。   直男看到男同的本能反应,兜头浇了杨樵一盆还带着冰碴的水。   他只能觉得,是自己又想多了……能不能别整天做梦了啊,你这个死男同。   薄韧是很爱他,又不爱他。他应该明白这一点。   回京那天,薄韧送他去火车站,没票不能进站,两人在进站口外道别。   薄韧依依不舍,无数次懊悔自己学习不够好,没能考去北京。   “回去吧。”杨樵道。   “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发车,你进去也是等着。”薄韧哀怨道,“你真是铁石心肠,就不会不舍得我吗?”   杨樵当然很舍不得他,却不想说,只说:“每天打好几个电话,没事就视频,你别搞得这么严重行不行。”   薄韧悲怆地想,他怎么爱上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男的。   “抱一下行不行?”薄韧提出要求,说,“好久没抱过你了。”   好久?昨天在超市结账,前面排长队,杨樵被薄韧从背后抱了有近十分钟,收银机器故障,别人都换队伍了,薄韧坚持要等人家机器修好。   杨樵第不知道多少次发现了,很多“甜蜜”,就真的只有自己被甜到,薄韧恐怕根本没把那些当回事。   “来吧。”杨樵张开双臂,非常成熟的大人模样,道,“抱完我就进站了。”   薄韧用力抱住他,在他耳边发出没有威慑力的威胁:“你最好每天都想我,被我发现你哪天没想我,你就完了。”   杨樵拍了拍他的背,说:“好,每天都想你。”   国庆后,直到寒假,杨樵中途再没回过云州。   隔着电话和视频去感受薄韧对他的“爱”,反而让他更幸福一些。   刚入冬,他和一个久违的朋友在北京见了次面,那位他在云州的高中学长,高了他和薄韧两届的汪执。   汪执在华东一所顶尖985念国际经贸,如今他也大四了,来了北京一所外企实习。   这几年里,杨樵和他联系很少,春节发句祝福,偶尔朋友圈互相点下赞,除此以外,连近况都没有问过彼此。   杨樵本身是个偏内向的人,认识的人不主动联络他,他很少会主动去拓展社交关系。   汪执是外向爱社交的人,但杨樵很能理解他。   当初杨樵也曾在没能被家人理解时,许下过未来的愿望,是会永远地离开云州,到一个和云州彻底断绝关系的新地方去生活。   汪执说过他的男同身份注定不会被家里人接受。   杨樵记得他当时的描述,要么把家人气疯,要么被家人逼疯。   去年春节,高中同学们见面时,杨樵还听汪执的邻居、罗林同学提起过一句,说邻居哥哥汪执,从大二后就没再回过家,也不问家里要学费和生活费。   罗林不知道这位邻家哥哥发生了什么。杨樵当时就猜测,汪执应该是被家人发现了,或是主动出了柜。   总之,汪执已经与云州的一切,初步完成了切割。   那为什么还会来找杨樵?   “本来我也不想找你。”汪执约了杨樵吃饭,开门见山地说道,“学长找你叙旧是假,帮人牵线才是真。”   杨樵疑惑道:“什么牵线?”   汪执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公众号,给杨樵看,就是杨樵上次提供过稿件的那个公号。   “这号幕后团队的其中一个主理人,是我的同班同学。”汪执简单地介绍了情况,而后说,“他想做一个新闻类的新账号,需要找新闻专业的伙伴,想要邀请你加入,我同学听说你也是云州的,向我打听了下,正好我们认得,我也就卖个人情给他。”   杨樵有点茫然,说:“我能做什么?我才大二。”   汪执道:“你投稿的那个公号,就是他们这伙人在大二那年做起来的,去年赶上风口,还小赚了一笔,不说财富自由,反正不用像我一样出来当打工人了。你本来就是学新闻的,这风向,你应该比我懂啊。”   平日里,杨樵忙着学习专业知识,还没有太关注过自媒体,但是主流媒体也在集体释放着媒体跨入改革时代的强烈信号。   去年,官媒相继做出了适应时代的改版,央视一口气推出几十个矩阵号,地方和计划单列市的广电机构,也都陆续注册入驻各大平台。新华社正式启动了全国网络服务平台,包含中央媒体、地方媒体、地方各级机关在内,都在去年扎堆涌入了新媒体运营的全新赛道。   杨樵仍然充满了疑惑,但他很快做出了决定,可以和对方、和这个他还陌生的领域,都接触看看。   待得聊完了正事,汪执才开启了学长和学弟的私人话题。   “你怎么样?”汪执道,“谈恋爱了吗?”   杨樵摇了下头,反客为主地问道:“你呢?和你那一位,处得怎么样?”   他说的是,当年和汪执约定并且真的考去了同一座城市念大学,那位汪执形容“不怎么直”的“直男”。   “反目成仇了。”汪执吐出了一个非常简单但最直接的脏字,道,“他真的是直男,大学期间已经换了好几任女朋友。”   杨樵:“……”   汪执很简略地讲了整件事的始末。   在约定完成后,他们在华东那座城市相聚,也有过一段“蜜月期”,在那种情况下,汪执理所当然向对方坦白了性取向,两人还短暂地“恋爱”了一个多月。   “然后他同时又交了一个女朋友。”汪执道,“被我发现后,他承认自己是直男,只对女孩有反应。”   “……”杨樵道,“这是什么逻辑?”   “他是有点喜欢我,只有一点,没那么喜欢。”汪执自嘲地笑了下,又说,“那时候还是年纪小,见识少,现在我也见过不少了,有的直男就是这么离谱,喜欢上男生,也享受被男生爱着的感觉,但是很抗拒和同性发生亲密行为,更喜欢和女孩在一起。”   杨樵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地喝了半杯水。   汪执最终还是问到了:“那个谁……对,薄韧,你们俩?还是那样吗?”   “差不多。”杨樵听了这么一个故事,心情很低落,提起薄韧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突兀地说了句,“他哥哥出意外,没了。”   汪执一怔,不知想了什么,而后理解地说:“懂了。”   和汪执分开后,杨樵回学校。   路上飘洒起了小雪。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气,忽然明白了,自己刚才是在想什么。   他下意识地想找一个理由,想证明他和薄韧只是错过,他们没有在一起有着充分的理由,和汪执爱错了人是不一样的。   他提起薄韬哥,只是想说,薄韧绝不是汪执所说的那种直男。   但是,薄韧真的不是吗?他不是吗?   云州的初雪,比北京晚了几个小时。   薄韧在自习室写作业,听说外面下了雪,立刻丢下笔记本,狂奔了出去,在熙熙攘攘看雪的一堆学生中,他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拍了几张洋洋洒洒的落雪,发给杨樵。   韧:下雪了!老婆,你快看!   过了一分多钟,杨樵回复了他。   木头:能不能不要再叫我老婆,真的很讨厌。 第42章 慢慢   这场雪在北京和云州两地,下了一整晚。   杨樵早上没课,晚上睡得晚,早八点才醒,做了一个幸福的梦,身处温暖的被窝,心里却充满了梦醒的惆怅,发了会儿呆,才拿起枕边的手机,看到薄韧六点多发给他的消息。   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分,于平整的、还没被破坏的雪地上,薄韧画了一个圆圆的笑脸,拍照发给了杨樵。   而笑脸照片的上面,就是杨樵昨夜冲动之下,发出的那一句“真的很讨厌”。   “……”杨樵有点讨厌自己,他自己才是真的很讨厌。   薄韧坐在大阶梯教室的角落里,在上大课,英语一,这学期的英语老师是位临退休的老头子,说话有气无力,讲课也很没激情。   薄韧对语言类科目向来就没兴趣,今天又有心事,更是听得心不在焉,昏昏欲睡。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木头: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薄韧一下清醒了。   韧:本来是起来跑步,雪太大了没有跑,你刚起床吗?   木头:嗯,刚醒   杨樵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对薄韧解释些什么。   昨天发过那条消息后,他就开始后悔了,薄韧分明是很无辜的。他没道理要拉着薄韧跟他一起心情变得糟糕。   他还没想好说辞,薄韧却率先直击了问题的关键。   韧:昨天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不开心吗?   杨樵:“……”   他差点哭出来。   木头:有点   但杨樵马上又要强迫自己做出必要的伪装。   木头:是学习上的事   韧:现在好了吗?   木头:好了,我能解决   韧:有事要对我说,有气也可以冲我撒   韧:我只盼着你做一块快乐的小木头[亲亲]   杨樵再忍不住了,他拉高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   这是薄韧啊,是薄韧。又不是世上任何一个别人。   他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被汪执学长的个人经历影响,去把薄韧也当做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来想象,来代入。   他和薄韧是从刚记事就朝夕与共的好朋友,是要一辈子好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也不该去怀疑薄韧待他的心。即便薄韧永远不会爱他,薄韧也不会像那些“直男”那样来对他,他们之间的情感,本就是牢不可摧的特殊存在。   就因为苦恋无果,他就放任自己变得阴暗了吗?   还要用这种阴暗的小人之心,去伤害薄韧吗?   薄韧真是倒霉透顶,有他这么一个坏透了的朋友。   京华电力大学的校园,雪后一片苍茫,雾气浓重。   一间男寝的开放阳台上,薄韧只穿了件黑色卫衣,手肘撑在在阳台围栏边上看雪,出来时,他还随手从室友桌上拿了烟盒和打火机,就这么在雪后的冷风里,慢慢抽着一支烟。   男大和男高的傻叉含量都很高,但傻叉的程度不一样。男高们玩闹互相叫老婆,很常见,正常男大们就很少会这样了。   薄韧这两年里还是很喜欢这么叫杨樵,只要杨樵不反对,他就能长期这样胡闹下去,薄韧每次叫出那声“老婆”,心里都是很幸福的。   杨樵的脾气性格向来非常软和,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说那种话,因为那是在表达对薄韧的拒绝,而事实上,杨樵从来没拒绝过薄韧。   薄韧没有惹杨樵不高兴,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事触发了杨樵的不满。   果然杨樵说是学习遇到了困难。   他怎么这么爱学习啊?就不能多爱一爱我吗?——薄韧掸了掸烟灰,心里的难过也仿佛随着那一阵烟灰,扑簌扑簌地朝下抖落。   在这种时候,薄韧只能像个大度的,关爱好友的好饼干,尽职尽责地去安慰他的好朋友杨樵。   但是谁来安慰他啊?他随心叫杨樵“老婆”的权利,就这样无形中被剥夺了。   他今天不是一块快乐的小饼干了。   两个年轻人还是如常地在联系,每一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两颗心互相之间,没完没了的朝对方索取,又没完没了地向对方奉献。   薄韧没有表达过对不能再叫“老婆”这件事的不满,但心里的不愉快始终是存在的,他原本打算寒假里和杨樵“算账”,这权利他要想法子要回来。   本来他想,在寒假里两人还能像往常一样厮守。   然而,然而……   杨渔舟今年春节居然有假!他还要带杨樵一起,去南方陪赵晚晴及病中的岳父母,一起过年!   时隔多年,薄韧又一次讨厌起了杨渔舟。   杨工你别太离谱啊,不是要好好为水利事业做贡献吗?怎么大过年的还要放假?你要去陪你老婆,能不能把我老婆留下?   薄韧郁闷极了。   这郁闷却只是一个开头,很快春天到了,大二下的一整个学期里,包括清明端午五一,所有的节假日和双休,杨樵都没有回过云州。   他加入了那个新闻科普类的新传媒团队,这是老团队的分支,多数成员都是崭新的,新人们经过磨合、讨论、筛选,最终确定第一期由杨樵主笔,发布了开刊后足以定下团队基调、确定方向的文章。   这是一篇关于《新闻法》的预设性讨论,发稿后,刚好撞了一件引发极大讨论的社会性事件,事件中参与媒体的缺位或缺德,恰恰与公号文章的论点一一对上了。   于是在上线一周后,那一篇文章的阅读量便突破了十万,其中当然有运气的成分,但文章能够切中痛点,自然也有杨樵在新闻学的专业表达,以及团队成员们选定主题的前瞻性。   自此新人杨樵,顺理成章成为了这个新团队中内容创作的重要力量。   既要保证学业,又要做这份“兼职”,杨樵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分给薄韧。   不再沉湎于个人情感中,会令他偶尔会有种“解脱”感,去追求更广阔的天地,暂时忘却那些儿女情长,他好像也能喘一口气。于是这促使他更投入到内容创作上去。   如此循环往复。   虽然他们仍然每天都有联系,薄韧也不是那种敏感的人,却还是察觉到,他在被杨樵“冷落”。   杨樵的注意力被分散了,过去薄韧能得到至少七八分,现在则最多只有四分。四舍五入,杨樵心里没有他了。   转眼来到了暑假,每年暑假中,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日子,是杨樵七月底的生日。   杨樵的团队办公地点,从华东搬到了北京,杨樵放暑假后,也整日和团队成员在一起,一轮一轮的头脑风暴,讨论下一步有什么热点可追,和如何制造属于他们的爆点。   临到他生日还有两天,他被邹冀催了几次,才从北京回了一趟云州。   邹冀主动张罗着要组局给他过生日,趁机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约了顾遥、罗林及其他几位放暑假回来的高中故友,凑了共十二人,正好一桌,饭局在邹冀一位相熟“叔叔”的饭店里,能给很低的折扣。   这一天,邹冀简直是花枝招展,穿了一身新衣,还给头发烫了纹理,皮肤白白净净,眉毛也简单修过,还喷了点蔚蓝,把自己拾掇得像一个颜值网红,比较有自信地等待着女神对他的“检阅”。   结果顾遥还没来,有个先到的云州大学男生点评他:“唧唧你怎么回事,今天gay里gay气的!”   邹冀:“……不可能!”   无人注意处,他偷偷拉杨樵,杨樵附耳过来,只听他问道:“快看看我,我真的很gay里gay气吗?”   “哪有。”杨樵诚恳地答道,“你很帅啊,我认识你这么久,这真是你最帅的一次了。”   ”……哦。”邹冀内心却更崩溃,破罐破摔,“娇弱”地哭倒在杨樵肩上,只觉无脸见女神——杨樵这个男同都觉得他帅,他一定很有那味儿了。   薄韧出去洗了下手,回来就见邹冀在鸠占鹊巢,竟和半年没被自己搂搂抱抱过的杨樵,在搂搂抱抱!   他上前去,二话不说,把邹冀从杨樵肩上摘了下来,邹冀这个厚脸皮,竟又黏上去,薄韧又把他摘下来……反复了数次,邹冀居然摘不掉。   薄韧这阵子本来就暴躁得很,从里到外散发着无处宣泄的戾气,怒而问杨樵:“你在干什么,就不能让他滚走吗?”   “发什么脾气?抱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杨樵却觉得和朋友们这样闹一闹,是很好玩的事,笑着说,“快别闹,你也快坐下。”   他示意薄韧坐在自己另一边。薄韧坐下后,还是很嫌弃地去看邹冀。   邹冀只趴在杨樵肩上,很容易滑下来,为求贴得更牢固,他又两手环住杨樵的肩,叽叽咕咕对杨樵说着悄悄话,杨樵也压低了声音回应他。   两人聊的,无非是邹冀对顾遥的心,是杨樵对薄韧的心。   两人还真有很多不能对第三人说的共同话题。   薄韧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他两个最好的朋友,怎么单线发展了?杨樵冷落他半年了,还不够吗?还要和邹冀一起欺负他!   顾遥因为家里有亲戚来串门,耽误了一会儿,她最后一个才到,进门就令众人眼前一亮,高中时她就是很明艳的少女,如今在气质上,更多了几分只可远观的女神气质。   邹冀对杨樵说过,他很爱她的就是这一点,他称她“女神”,不是单纯的形容词,是一种真实的感受。   无论如何,饭桌上,同学们还是很开心,顾遥吐槽上海菜的菜量,罗林则说每天给小动物按摩,等按够了,挑一个幸运儿为动物研究做贡献,去解剖……女生们花容失色道:快闭嘴啊!一众男生也默默离罗林远了些。   同学们回首过去,交流现在,自然也畅想未来。   最后的重头戏,自然是给今天过生日的杨樵送上朋友们最真挚的祝福。   男生之间很难互送礼物,讨论不出所以然,最后便追求实际,提前就凑好了份子交给邹冀,等下由邹冀去结账。   三位女同学们都是高中旧识,各自带了小礼物,拿出来时,引发了满桌爆笑,居然不约而同,她们给杨樵的生日礼物,都是一盒手工饼干。   顾遥还代表女同学们发言:“我们都觉得你……应该是很喜欢吃饼干。”   男生们并不明白,只是嘻嘻哈哈地跟着起哄,起的什么哄,他们其实也不知道。   薄韧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还有点不太喜欢女生们送给杨樵的是手工礼物,亲手做的东西总是会很有心意。但他也不好发作,会显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神经病。   “……”杨樵感觉女生们确实眼光毒辣,只好一一收下,道,“谢谢姐妹们。”   吃过了饭,男生们的份子钱还剩下一部分,几个人看时间还早,一合计,去唱歌吧!   未成年时,他们还有过被顾遥家长在KTV里抓包的经历,现在都长大了,那段尴尬的经历也变成了共同的青葱回忆。   邹冀从来就是麦霸,他唱歌也确实很好听,还是云州大学校园歌手大赛的银奖获得者。   他坐在点歌机前,开嗓先唱了一首苏打绿的《小情歌》,婉转动听,副歌部分的几句,他仍坐着,转过身来,面对着顾遥。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但直到这一首余音结束,顾遥也只是和朋友们一起,微笑着为他献上了掌声。   “接下来这首歌,”邹冀短暂沮丧,打起精神,拿着麦克风,走到包间的正中央,面对着沙发座上的朋友们,道,“要送给在座所有人……所有人!”   他唱: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   骑的单车,还有他和他的对谈……”   杨樵坐在长沙发的最边上,薄韧挨在他旁边。   他俩都不太会唱歌,每次来,都一起做邹冀的啦啦队。   在邹冀这首歌的第一句里,杨樵看向了薄韧的侧脸,想起了过去无数个,曾让他喜出望外的傍晚。   第二句时,薄韧转回头来,也看着他。   邹冀唱:   “刚才吻了你一下,你也喜欢对吗,   不然怎么一直牵我的手不放?”   角落里,他的两个朋友互相望着对方。   薄韧忽而握住了杨樵的手。杨樵被握得一愣。   薄韧牵着他起身,他很茫然,但也没有抗拒,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朝包间外走去。   其他人奇怪地朝他俩看过来,邹冀马上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不要走神啊!专心听他唱!   “慢慢喜欢你,慢慢的回忆……”   邹冀的歌声被关在了包间里,他的两个朋友顺着走廊,来到较为安静的转角处。   此处只听闻各个包间里传出人类各式各样的鬼哭狼嚎。像邹冀那样会唱的麦霸,其实很少。   “出来做什么?”杨樵不安地问道。   “透透气,”薄韧说,“里面闷。”   杨樵提议说:“要不我们早点回去?让他们玩吧,反正也不会唱歌。”   薄韧却道:“是给你过生日,我们提前走,会扫兴。”   杨樵:“……好吧。”   两人这半年没有真正见面,表现得有点生疏,却也不是完全的生疏。更像是各自积压很久的汹涌情感,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出口。   有位服务生端着果盘和酒水经过,道:“帅哥们,让让路!”   两人便让了一让,等服务生过去,杨樵又被眼下的情况搞得更不安,他背靠在墙上,薄韧站在他身前,像是正在壁咚他。   杨樵想开个玩笑,提醒下薄韧,还没开口,薄韧却抬起一手撑在了墙壁上,这下变成了真的壁咚。   “……”杨樵觉得这很羞耻,说,“好玩吗?别闹了。”   薄韧那表情像是想回答“好玩”,但最终也觉得这好像太……很油腻。   他壁咚不下去了,放下手,又觉得这么结束,就这么放杨樵回去,非常不满足,他又索性直接抱住了杨樵。   大庭广众这样抱着的羞耻度,和壁咚的羞耻度,能有什么区别吗。   杨樵这样吐槽地想着,却也根本不想推开他。   “你衣服上,”薄韧忽而用一种愤怒的语气说道,“全都是邹冀的香水味儿。”   他急了,杨樵反而更平静了,说:“是吗,我没有闻到。”   薄韧质问说:“你现在和他关系很好吗?是不是比和我还好?”   “没有。”杨樵解释说,“他和我说心事啊,就说顾遥……嗯,就那些。”   薄韧不爽道:“他也和我说那些,怎么从来没有搂着我脖子说?好好站着是不能说话吗?”   他现在搂着杨樵,还要说这种话。   “因为……”杨樵差点笑出来,发自内心地觉得薄韧太可爱了,道,“因为你比他高,他想搂着你脖子,得踩块砖。”   “……”薄韧也觉得自己好没道理,没有那么生气了,又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是在问什么?   杨樵没有轻易回答,不知道薄韧想问的是什么。   “以前误会了我给女生写情书,你还会吃醋。”薄韧被冷落了足足半年,道,“你变了,你没那么在乎我了。”   杨樵反问道:“你又给女生写情书了吗?”   薄韧道:“没有,什么又?从来没有。”   “那不就结了?”杨樵故作轻松地说,“要不你试试给女生写情书,你就知道我吃不吃醋,在不在乎你了。”   薄韧又不说话了,呼吸声的变化,很明显是又开始暴躁。   他是不是那个意思?他究竟对我有没有那个意思?   两人都在这样去揣摩对方的心。   他们都比以前成熟了一点,胆子也大了一点,对彼此的索取心也更强烈了一些,常有的想法是一致的:他怎么就不能给我更多呢?   他们又都不敢轻率地去求证。很怕自己一旦问出来,会破坏掉这弥足珍贵的关系,那将会造成不可逆的结果。   薄韧近来有着很大的戾气,不由自主抱紧了杨樵,说:“我每天都很想你,你是真的不怎么想我。”   “不是每天都打电话吗?”杨樵道,“我今年是有点忙……我也每天都很想你啊。”   薄韧的脸贴在杨樵的耳后,那里没有了蔚蓝的味道,只有杨樵自己肌肤的气息。薄韧很想把唇贴上去,但他不敢这么做。   杨樵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自己颈侧,只觉得半边身体都像泡在蜂蜜罐中,甜蜜几乎要溶进骨髓里。   薄韧不爱他,那就不爱他吧。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过。这和真的恋爱已经没有区别了。   有人经过,看到两个年轻人在亲密拥抱,不免多看几眼。   薄韧根本懒得搭理旁人。   杨樵有点不好意思,把半张脸埋在薄韧肩上,自我安慰地想,这里光线昏暗,别人应该看不出是两个男生,只会以为是一对普通的情侣。   “你!”杨樵正心猿意马地胡思乱想,陡然变了脸色,道,“你干什么?”   薄韧想亲又不敢亲,一股邪火无处发泄,俯在杨樵颈侧,张口咬了上去。 第43章 玩具   邹冀连唱了三首,把麦克风让给了朋友们,自己坐到沙发上吃西瓜,又搜肠刮肚找话题,和顾遥聊天。   他问什么,顾遥就答什么,他的问题多是围绕顾遥的生活展开。   与之相对的,顾遥没有反过来问他,一次都没有。   邹冀是个乐观的小傻子,但他不是真傻。   他心里当然明白,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杨樵和薄韧一前一后地回来了,走时两人还牵着手,回来却是分开的。   先进来的是杨樵,他独自一个推开门,快步进了包间里。   KTV包间门是自动合页,他进来后,门就要在他身后自动关上,落后他两步的薄韧又一手推开门,跟着走了进来。   薄韧还去挨着杨樵坐下。两人依旧坐在了长沙发的最边上。   邹冀也结束了对顾遥单方面的你问我答。   他正百无聊赖,躺靠在沙发背上听别人唱歌,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他的这一对好朋友,想看看人家性取向都不一样,同样是异地,怎么还能保持这么亲密的关系?   只见杨樵脸色不太好看,转头看了一眼薄韧,再回过头来看屏幕上正播放的MV,两秒后,又转头看了一眼薄韧。   薄韧起初还分明有点不太自在,被杨樵看了第一眼后,他心虚地去打量杨樵的表情,待到被杨樵看第二眼时,他又笑了起来。   邹冀心想,嗯?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   发生了什么故事?   故事就是,薄韧咬了杨樵一口,挨了杨樵一拳头。   薄韧被这一拳击中鼻梁,当即傻了眼。   杨樵摸着被薄韧咬过的地方,也有点傻眼。   旁边一间包厢结束了娱乐活动,一群客人陆续走了出来。薄韧只好退到走廊一侧,给人家让出路。   两人站在走廊两边,隔着鱼贯而走的人群对视。两人的脑子都有点发蒙,心跳都是砰砰巨响。   薄韧晃了下神,那群客人走完了,杨樵也贴着墙跑了,快步朝他们的包厢回去,薄韧忙也跟了回来。   “你笑什么?”杨樵此时略平复了心情,看薄韧居然还笑得出来,顿时真的有点生气。他又被这家伙作弄了!   杨樵冷着脸,低声问薄韧道:“我很好笑吗?”   薄韧也发现他是真生气了,忙板正了表情,不敢再窃喜了。   “我跟你闹着玩的。”薄韧讨好地凑近了些,视线落在杨樵耳后的颈侧,那里还有他留下的齿痕,他心里有点飘飘然,感觉自己真是天才,又说,“你都打我一拳了,还不解气吗?要不……我让你咬回来?给,咬吧。”   他还伸过去,把脖颈亮给杨樵,心里隐约期待杨樵也能真的来咬他一口。   “……”杨樵不想理他,转过头盯着屏幕,生气和难过混在一起,又拿这人毫无办法。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薄韧的玩具一样,薄韧为什么总在花样百出地戏弄他?   刚才薄韧咬他那一下,他差点……差点就要有反应了!   薄韧就只是觉得这样闹他一下,很好玩?   这和平时薄韧每天在微信和电话里说爱他、想他,没事就发些亲亲、抱抱、么么哒的表情包,本质上就是一样的玩法吧。   就是这直男钓着他的小把戏,给他这匹拉磨的驴子眼前挂一根胡萝卜,永远看得见,一辈子都得不到,就是不会给他。   他要上学、要完成双学位的学业任务,还要给新公号定选题、写稿子,明明已经忙得晕头转向,只要一闲下来,心里就没有一秒能忘记这个讨厌的家伙。   太讨厌了,太讨厌了。   他直挺挺呆坐了半晌,别人唱的什么他也没有听到。   最后拿出手机来,在12306上改签火车票。本来他要坐两天后的高铁回京,他想改到明天,他现在很想快点离开云州。   薄韧离他如此之近,当然看到了他的操作。   ……但是明天的高铁票都售罄了。   杨樵又开始看后天的票。   “你回去是有急事吗?”薄韧不确定地问。   他不清楚杨樵这是什么意思,被他咬一口给气到了?就要连夜回北京?不……应该不至于吧。   “有事。”杨樵答。   他这个回答非常冷淡,从前没有过的。   让薄韧明白了,还真就是被自己气跑了的意思。   薄韧登时有点委屈,但还是说:“那,我借我爸的车,明天开车送你回北京吧。”   杨樵:“……”   他看了一眼薄韧,薄韧也哀怨地看着他。   杨樵两眼一黑。   真的太讨厌了!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杨樵感觉自己真是七窍生烟。   他把手机收了起来,也不改签了,一副认命的模样。   他心里确实又开始认命了,他就是拿薄韧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边想着真是讨厌死了讨厌死了,一边还是清楚知道自己就是爱死薄韧了,看薄韧这样委屈巴巴的作态,他也知道多半薄韧是装出来的,还是被可爱到了,喜欢极了。   就这样吧。   被薄韧当是玩具戏弄也无所谓了,反正都已经十几年了,后面也仍有几十年,还差这两天吗。   “你个神经病,”杨樵用出了毕生脏话的功力,骂了薄韧一句,“你是属狗的吗?”   薄韧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代表着气消了啊。   他马上笑起来,两手一环,把杨樵圈在自己怀里,说:“对对对,我是属狗的,我是神经病。你明天还走不走了?”   杨樵道:“不要跟我说话,不想理你。”   薄韧在他耳边笑了起来。   过了会儿,他又伸手想摸自己咬过的地方,被杨樵照脸塞给他一大块西瓜。   邹冀眼看着两人好像要掰。   居然就这么好了……好了……更好了。   两天后,杨樵回了北京,要忙他自己的事,事情很多,非常多。   暑假里,薄韧在家也用功读书,父母对他的表现都很满意。   苦读到了九月,大三开了学。   知识显然满足不了薄韧的马斯洛需求,他处在一个可以用“欲壑难填”来形容的奇怪状态里,每天都想发脾气,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戾气。   国庆长假,杨樵又有事,杨樵又没有回云州来。   十月中的一天,薄韧正在自习室里看书,突然就实在受不了了,要疯了。   他把书一扔,拿着手机冲出去,到走廊里给杨樵打电话。   他非常生气地问杨樵:“你到底还回不回来了?”   杨樵道:“怎么了?我在开会。”   薄韧道:“你再不回来,我就去北京找你了!你每天到底在干什么?”   “你没课吗?”杨樵只好从会议室里出来,在外面和他讲电话,道,“今天才周二。”   薄韧不讲理地说道:“我就不能逃课吗?你到底回不回来?”   杨樵:“……”   于是杨樵又在计划外,挑了一个周末,回来了两天。   薄韧已经考到了B2驾照,偶尔薄维文那边忙不过来时,他可以去帮忙开下货车。   薄维文另外还买了辆家用代步用车,一辆国产新能源。   这一次,杨樵在家里过了两天。   他回京的前一天,薄韧从家里把这车开了出来,带杨樵离开云州中心繁华区,到临近市郊的公园里玩。   湿地公园对面的楼房住宅区建了起来。那一年这还很荒凉时,他们和其他朋友们,一起到这里露营烧烤过。现在林立高楼之间,沿着河畔,建成了这一个小型市民公园。   夜里七八九点钟那一阵子,公园里遛弯的居民还是很多,河畔小广场还有好几个广场舞团大混战。   广场下方,沿河的地方铺了木板栈桥,夜间栈桥人很少,因为光线差,又是秋老虎时间,临河蚊子既多还很凶,正经人不去那里。   只有薄韧和杨樵坐在栈桥上,不过倒是做足了准备,薄韧还带了防蚊贴和花露水。   两人挨在一起打游戏,本来是还规规矩矩坐着,过了不一会儿,变成杨樵仍坐着,薄韧躺下,枕在杨樵腿上。   杨樵一回来,薄韧的脾气神奇地变好了,看什么都顺眼了。   游戏里的临时队友打得一塌糊涂,比杨樵的技术还菜,他也不在乎。   他从自己躺着的角度,不停地去看杨樵的脸。   微暗的光线里,杨樵的轮廓和他无数次幻想中的古希腊雕塑,更加重合在了一起。   九点半后,公园里人少了,广场上跳舞的叔叔阿姨也都回了家,好像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薄韧放下手机,观察四周,开始预谋什么。   杨樵看他那眼神,怀疑地警告道:“今天你再咬我,我就……杀、人、抛、尸……正好把你沉尸河底。”   薄韧还枕在他腿上,配合地做出“这么可怕吗”的表情。   昨天午夜十二点半,他俩已经满云州的压了一晚上马路,压得路上都没几个人了,薄韧才骑了电瓶车,晃晃悠悠送了杨樵回家。   在杨樵家楼下,两个人抱了抱,说是告别。只没见过谁家好朋友拥抱告别,是抱了足足五分钟,都还不撒手的。   直到两位当事人自己都觉得“差不多得了”的时候,终于决定分开,告别仪式可以结束了。   就在结束前的那几秒里,薄韧出其不意,在杨樵脖子上咬了一口,咬完不等杨樵再挥拳头,他骑着车就跑了。   留下一个被咬晕了的杨樵,云里雾里,觉得好像……好像不是在戏弄他,是有那种意思……是吧?   薄韧确实是在打这种算盘,他一个打挺,从杨樵腿上起来。   杨樵也立即起身,想要躲开他,他一把将杨樵扑得仰面摔躺在栈桥上。   “别咬我。”杨樵的眼睛仿佛倒映着两轮天边的月亮,脸上和声音里也都是笑意,说,“你还真当自己属狗了吗?”   薄韧没有说话,在他上方俯视着他。   河面的粼粼星光跳跃着,流向远方,偶有拍岸的水花声,轻轻地传过来。   两个人心里都知道,如今这相处的境况,远远不是“好朋友”应该有的互动。   这样的表达已经不止一次,它们也超过友谊太多,太多了。   他的心里也有那个意思,对吧?   杨樵觉得自己也许是等到了期待中的开花结果。   今年他们真正见面的次数很少,仅有的几次,薄韧的各种表现,经常让他有那种感觉,薄韧对他分明也有点那方面的冲动。   薄韧慢慢俯下身来。   杨樵在茫然和紧张里闭上了眼睛。但他以为的亲吻并没有发生。   薄韧只在他的脸颊上咬了一口。   杨樵:“……”   薄韧的唇又换了个地方,轻轻咬了杨樵的下巴。   杨樵张开了眼睛,视野里看到夜空中飘过的云,如同几缕轻烟。   “我太喜欢你了。”薄韧抱住了杨樵,他的脸伏在杨樵耳侧,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恼,他为此苦恼太久了,说,“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啊。”   杨樵有点糊涂了,他搞不清楚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我也……”杨樵道,“我也很喜欢你。”   薄韧说:“你不明白。”   “我明白。”杨樵急道,“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他要用什么形容词来表达他的意思?   爱或者喜欢,他们都已经说过太多次。   最后他提出假设性的问题道:“你是不是……把我当女孩了?”   好在薄韧立刻否定地回答道:“没有!你怎么这样想?”   这个答案让杨樵快乐起来。   “那你……”杨樵道,“你知道我是男生,你还……你是喜欢男生吗?”   “不喜欢啊。”薄韧非常茫然,说,“我不喜欢男生,我也不是同性恋。”   “……”杨樵再次混乱了。   薄韧又咬了他一口,这次咬了他的耳朵。   这让杨樵又觉得被戏弄了。   “我不明白,”杨樵道,“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薄韧说了个很蠢的答案:“我在咬你。”   杨樵说:“那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薄韧被问住了,担心杨樵在反感这样的接触,反问杨樵道,“你会讨厌我吗?”   杨樵没有了耐心,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薄韧迟疑道:“我……”   他翻身到一边,坐了起来,面朝着河面,十万分的忧愁。   杨樵以为他会亲吻自己,或是做出表白,什么都没等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说不喜欢男生,不是同性恋,”杨樵也坐了起来,直接问道,“那你烦恼什么?”   薄韧出神地看着河面,说:“我跟你说过,我看那种片子会吐,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吐。”   杨樵慢慢点了头,道:“我记得你说过。”   薄韧又说:“我不能想象自己和男的那样,我觉得那很……很……你明白吗?”   “很恶心,”杨樵道,“我明白。”   薄韧回头看他,眼神很迷茫,问道:“我该怎么办?”   杨樵看着他,完全明白了,心里的情绪浮浮沉沉,最后被一块巨石压了下去。   如果这不是薄韧,他可以无所顾忌,他甚至可以大胆一点,现在就邀请对方和自己做出更多尝试。   但这是薄韧。   “不用怎么办,”杨樵道,“你不喜欢男生,也不是同性恋,你不需要怎么办。”   薄韧皱起了眉,疑惑地看着他。   杨樵笑了起来,他也很震惊自己居然能笑得出来。   他还伸出手拍了拍薄韧的肩,说:“兄弟,交个女朋友就好了,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薄韧的内心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樵。   他问:“我说的话,你没有明白吗?”   杨樵道:“明白了。你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啊,因为我们太亲密了,你可能把这种喜欢理解错了,才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   薄韧:“……”   杨樵道:“这么说吧,你应该完全不想跟我……跟我上床,对吧?”   薄韧:“……”   杨樵笑着看他。   “不想。”薄韧道。   他对杨樵的性幻想中,杨樵的形象,始终是个无性别的缪斯。   他也知道他幻想里的“杨樵”,不是真的杨樵。   “那就对了。”杨樵最后一点期待也破灭了,说,“你就还是喜欢女孩啊。”   薄韧道:“你呢?”   “我?”杨樵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道,“我又没这方面的困惑。”   “……”薄韧不死心地问了一遍,“你?你真的没有吗?”   杨樵道:“对,我没有,我一直都清楚我喜欢什么。”   薄韧忽然笑了下,道:“那你真是……真是清醒啊。”   杨樵也听出了薄韧的嘲讽。   “你也应该清醒一点。”杨樵又拍他一下,道,“好好一个直男,别学人家搞同性恋啊。” 第44章 交友   那一天晚上,杨渔舟夜间醒了好几次,始终能听到对面杨樵房间里,隐隐约约的声音。   起初他只听出了,有几声是纸巾从盒子里被抽出。杨工还尴尬地以为,是儿子在手银,二十岁男生了,这实在很正常。   但后面听那纸抽声未免也太频繁,并还有些别的声音……   渐渐地,杨渔舟猜到了,杨樵好像是在哭。   中途他起来了一次,去敲了杨樵的房门,只道:“怎么还不睡?”   杨樵隔着门回答了父亲:“我在赶一个稿子,写完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刚过六点,杨樵背了包,要离家走了。   杨渔舟也一晚没睡好,听见动静,忙披了衣服出来,问:“不是八点多的车吗?这么早就走?”   “改到了六点四十五那一趟,”杨樵敷衍地说,“有点事要早点到学校。”   杨渔舟问:“薄韧送你吗?”   以往很多次,杨樵从学校回来,再离开,薄韧都抢着要接站和送站,特别在他考到驾照以后。   杨樵说:“不,我自己叫车。”   杨渔舟也不问了,心里明白了几分,回去穿好外衣,拿车钥匙,送了杨樵去火车站。   早七点一刻,杨樵接到薄韧的电话。   薄韧的声音也和往常不太一样,分明也是没有睡好。   “起床了吗?”薄韧还以为是八点多的高铁,说,“我现在出门,十分钟到你家楼下,你收拾好就下来。”   杨樵说:“我临时有事,改了早班车,已经快到北京了。”   电话那边一下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薄韧才说:“好,那我挂了。”   他第一次不等杨樵挂断,自己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事实上他已经出了门,已经开着薄维文的车在路上,已经看到了杨樵家小区的大门。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扔在副驾位上的手机收到了微信消息。   木头:你还纠结那事吗?想不开就找我说说,别自己瞎想,容易钻牛角尖   薄韧:“……”   他猛然间对杨樵产生了一股恨意。   他辗转思量了好几年,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常为了这件事而烦恼。   他以为,杨樵待他那样,至少说明,杨樵偶尔也有过和他同样的烦恼——   两个直男相爱了,要怎么继续走下去。   他以为,这才应该是他们共同要面对,一起来解决的问题。   他昨晚问杨樵:“我怎么办?”   他希望得到的答案,不是杨樵告诉他怎么办,而是杨樵会回答他:“我们怎么办?”   但是杨樵人家根本没有为此烦恼过。   杨樵对那些他超越了“友情”尺度举动的许可,只是像小时候陪他玩皮球、大了点陪他踢足球,是一样的,杨樵只是在陪他玩。   他把他喜欢上杨樵的烦恼说了出来,杨樵还能清醒地、理智地为他分析。   杨樵还提出建议,去交个女朋友就好了……好啊,真好啊。   杨樵在高铁座位上坐着,面前小桌板上放了一杯他刚冲开的感冒冲剂,是杨渔舟从家里拿了让他带上的。   他起床后就有点鼻塞头晕,昨晚哭太多,一整夜没睡着,疲倦还缺水,就很容易被感冒病毒侵扰。   这时薄韧回复了他,那消息让他一瞬间脑袋变得更晕了。   韧:你说得对,我去交个女朋友就好了   薄韧报复性地回复了杨樵,心里的恨意如潮水退却一般,完全消退了。   他又变得很茫然。   木头:好啊,到时候你带嫂子一起,来北京找我玩   “……”薄韧把手机丢到一边去,手用力捶了下方向盘。   车子发出一声尖锐的鸣笛,旁边路过的、正在找地方撒尿的无辜小狗被吓了一大跳,“汪汪汪!”地叫起来。遛狗阿姨也被吓倒了,捂着心口平复呼吸。   薄韧隔着车窗,对阿姨做了个致歉的手势,郁闷至极地开了车,走了。   其后接近半个月的时间,薄韧都没有给杨樵打过电话,他们也没有视频过,微信互相发得都很少,双方的措辞还都有一点客气。   两个人都在努力地扮演一对“普通朋友”。   杨樵知道薄韧一定生气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哄,该不该哄。   以前他哄薄韧的方式一直都很有效。但在明知道薄韧对他也有点心动的前提下,那些哄人的话术,会显得太暧昧了。   这种时候,他这个已经被判处终身边缘群体的死男同,如果继续主动对直男朋友表现暧昧,是不对的,是该死的。   他应当尽力让那个直男朋友,迷途知返,去过正常的生活。   从前杨樵没有识别同类的雷达,现在他开始能感知到了。   在学校里他也见过好几对男同情侣,见得多了,也记住了那些人的长相,像收集大数据一样,渐渐形成了识别系统。   甚至杨樵还发现有一个设计学专业的男生,长得不错,也很会穿衣打扮,但这男生……每过两三个礼拜,杨樵就发现他身边的男友,换了一个新的。   别的男同谈恋爱,交男朋友,为什么会这么容易?   杨樵有时候会想,假如他没有爱上他的好友薄韧,也许他现在也有了一段校园恋情,谈一个他在人生旅途中偶遇到的男友。   那样他可以勇敢一点,对好友薄韧出柜,薄韧不会因为他的性取向对他有什么偏见,薄韧会是最支持他的人。   如果他遇人不淑,受了情伤,还能找薄韧诉诉苦,和好朋友一起,一醉解千愁。   “你们真的可以跟我诉诉苦啊。”邹冀给他打电话,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俩最近都不太对劲?”   杨樵不知自己这苦要怎么诉,他始终不习惯一五一十地倾诉心事,只道:“上次回家,一点小事,拌了两句嘴。他怎么了?”   邹冀道:“也没怎么,就是一天到晚愁眉苦脸,跟谁说话都像刚填装了核弹,前几天来我们学校踢球,跟大一一帮小孩争场子,神经病么不是,还差点和人家打起来。”   杨樵一惊,道:“然后呢?他没有跟我提这事。”   “没打,要动手了,他又冷静了。”邹冀道,“我也不知道他天天想什么,最近他比我都忧郁。”   邹冀忽语气一顿,用一种想要告诉杨樵什么事的神秘口吻,说:“他这几天也不找我玩,我去他们学校几次,发现他交了个新朋友,是他们学校学设计的,经常找他,俩人好像……好像还玩得挺好。”   杨樵听得愣住了。   邹冀还怕他没听明白,又补充道:“我感觉那男生,他有点……跟你有点像。”   杨樵完全蒙了,道:“这样吗。”   邹冀所说的有点像,并不是说长得像,而是“气质”上有点相仿。   邹冀的意思,更直白点说,他怀疑薄韧的“新朋友”,像是一个弯的。   他怀疑薄韧被一个野生男同盯上了。他得快点把这事通知给家养男同杨樵,提醒杨樵快点阻止薄韧被人半路截胡。   不得不说,邹冀这含着金汤匙的富家小少爷,长这么大都从没交到过坏朋友,他看人眼光也确实有点独到之处。   那是一个在京华电力大学产品设计专业就读的大二学弟,是个小男同。   学弟对学长薄韧很有好感,但也没到一见钟情、非他不可那种程度,更多是见色起意。   薄韧本来就是绝大多数男同会很迷上的那一类直男。   男同这个群体,多数很难找到百分百满意的对象。   说穿了男同是喜欢男人,不是喜欢男同。多数天生的男同很容易变得中性,而最吸引男同的,是对同性没有性欲的纯直男。   产品设计学弟认识了薄韧后,常来找薄韧玩,更多是找帅哥玩的心态,满足下眼睛,倒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意图。   有经验的男同看一看就知道,薄韧是男同们拿不下的那种铁直男。   薄韧起初觉得来找自己玩的学弟非常奇怪,听其他同学议论,说这学弟好像是那个。   薄韧就当面问了他:“你是那个吗?”   学弟本就半出柜,被问了,也就承认了。   薄韧在生活里第一次见到活的男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奇行种,外表看起来是很正常的人类。   他心中还真的有很多关于男同的疑团。于是和这学弟又见了几次面。   怪就怪云州大学离得太近,他和学弟走一起,每次都能让邹冀碰到。   薄韧通过向学弟的求知,确认了自己确实不是个男同。   他告诉学弟,他有个很好的男生朋友,他对这个朋友很有心动的感觉。   学弟表示,有很多直男都有这样的心动时刻。   “关键在于,你想不想上他?”学弟直言道。   薄韧被问得直冒冷汗,三连否认:“不想!从来没想过!那我不是畜生了吗?”   学弟说:“那你就不喜欢他啊。”   薄韧却很坚持:“我喜欢他,我知道。”   学弟说:“你准备跟人家柏拉图吗?一辈子不上床,不做爱?人家又不是太监……不对,你朋友是直的吗?”   “他是,”薄韧道,“他还恐同。”   “你们两个直男搞假基吗?”学弟也没见过直男相吸还吸力这么大,只好从自己的角度建议道,“那你别露馅儿了,直男很反感这个,你暴露以后,没准就被吓跑了。”   薄韧愣住。杨樵这半个月对他不冷不热,是害怕他了吗?   半晌,薄韧又说:“我已经告诉他我喜欢他了。”   学弟说:“他没打你吗?我高中对我直男朋友告白,就被打了一顿。”   “……”薄韧道,“他跟我说这只是我们太亲密产生的错觉,还让我去交个女朋友,让我有心事不要自己憋着,可以跟他说说,不要钻牛角尖。”   学弟羡慕地说:“你朋友人真好啊,我都有点爱上他了,有照片吗?帅不帅?给我看看呗。”   薄韧客气地把学弟送走了。   学弟心知帅学长对自己毫无意思,后面他很快也有了真的暗恋对象,和薄韧学长也不再往来。   但是邹冀不知道啊,过两天再见到薄韧,约了在京华电力大学食堂,吃牛肉面。   他东张西望,看那个小基佬在没在。   “人呢?”邹冀问。   “谁?”薄韧道。   “你那学弟啊。”邹冀道,“你俩不是整天如影随形吗?”   薄韧道:“什么鬼,别在这儿给我胡说八道。”   邹冀委婉地说:“你还说你对木头情比金坚,不过是拌了几句嘴,你就另觅新欢了,你这样不行啊。”   “没有的事。”薄韧一怔,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道,“谁告诉你,我们拌嘴了?”   邹冀说:“他说的啊。”   薄韧忙问:“他还说什么了?”   邹冀道:“没说什么了。”   薄韧道:“不可能,还有什么?你快说。”   邹冀有点心虚,不肯说了。   薄韧看他那样就知道有鬼,着急起来,道:“快说吧,说了我叫你爹!”   “……”邹冀吓了个半死,感觉薄维文下一秒就要开叉车来把他叉走,忙道,“没有了……我告诉他,你、你交了个新男朋友。”   薄韧:“……”   薄韧:“……”   “你有病啊!”薄韧的核弹终于炸了。   “翻脸这么快吗?”邹冀抱头鼠窜。   “我被你坑死了!”薄韧迅速把碗里的面大口吃掉,抽了张纸巾,转身就跑了。   他回寝室拿了身份证,直奔云州火车站。   他和杨樵彼此间的占有欲,谁都很清楚。   换位去想一下,他如果听说杨樵身边有了“新男朋友”,绝对要气疯了,现在一定像条疯狗一样无差别地咬人。   杨樵……杨樵那性格,就是生气了,难过了,也只会自我消化。   夜八点多,杨樵在寝室里写稿子。   有两个室友在一边聊天,一边打游戏。忽然,室友们静了,有个外人走了进来。   杨樵还没察觉,专心敲着键盘。   薄韧走进来,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有近半分钟的时间。   他才终于觉得身边有个人,慢慢转过头来,眼睛一瞬间睁大,完全就是一只受惊小熊猫。   室友们交换了个眼色,悄悄出去,还带上了门。   杨樵这时反应过来,这是在寝室,忙回头去看,发现室内已没了别人,又转回来,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道:“你怎么来了?”   半个月没有见过面,连视频都没有连过。   薄韧刚才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心情也平静不下来,现在他站了起来,更无法平静了。   两人身高差有五厘米,视线几乎能平视着对方,薄韧凝视着杨樵的眼睛。杨樵穿了件浅蓝色的圆领卫衣,薄韧觉得他真是好看疯了。   “怎么突然来了?”杨樵道。   “我靠,”薄韧挪开眼睛,打量周围,假装轻松地说,“你们寝室怎么这么暖和,北京供暖也太早了,我每晚回寝室能冻成狗。”   杨樵笑了笑,说:“你……坐,坐我椅子吧。”   他想把自己刚坐的椅子让给薄韧,薄韧道:“不坐了,十点的高铁要回去,说几句话就走了。”   杨樵又睁大了眼睛。   他来做什么的?   杨樵心里这么想,没有问出来。   “我来看看你。”薄韧道,“想你了。”   杨樵不安道:“哦……嗯。”   薄韧道:“哦?嗯?没了?”   “我也、我也想你。”杨樵半个月没说过这种话,有点不会了,之前每天都那样说,也不觉得有什么,说出来也很自然,隔了半个月再说,这耻度真是……爆表了。   “对不住,我没听你的话,”薄韧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道,“没交女朋友……也没交男朋友。”   杨樵:“……”   薄韧看了看被关上的寝室门,也有些忐忑,说:“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   杨樵:“……”   薄韧马上又说:“我不是变态,我不想上……不想和你那什么,你不要害怕我,也别讨厌我。”   “我没有。”杨樵忙道,“我以为你生气了。”   他不说还好,这样说了,薄韧非常委屈,说:“我就是有点生你的气。”   杨樵又低下头。   薄韧道:“现在不生气了,你没错,是我……是我想要的太多。”   杨樵一时间张口结舌。   薄韧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室内太热了,下一秒他又把外套脱了,随手提着衣领。   “你让我自己调理吧,”薄韧道,“我能调理好。”   杨樵心情复杂极了,问:“你要怎么调理?”   “这你别管。”薄韧道,“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你别再说让我去交女朋友的话,你再说,我还是会生气。”   杨樵没有说话。   他怎么会希望薄韧真的交女朋友?再亲口说一次那样的话,他自己就又得躲起来哭一晚上。   薄韧道:“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以后……以后我想开了,我自己决定交不交女朋友,你不要再指导我。”   “……”杨樵静静看着他,说,“好。”   两人又开始望着对方。   怎么回事?半个月那么长,半个月又那么短,像分开了一生一世,又像从没分开过。   薄韧小心地问:“我能不能抱你?”   杨樵立刻答道:“来吧。”   两个人都朝对方抱了上去。   杨樵感觉自己要哭了。   但薄韧已经哭了出来。   “我真不是男同。”薄韧极力控制着声音,还是能听出他在哽咽,他说,“我害怕,怕你已经讨厌我了。”   杨樵道:“怎么会,我永远都喜欢你。”   过九点,杨樵换了身衣服,要送薄韧去火车站,再坐回云州的高铁。感谢基建,太行了。   楼道里,他的两个室友站在那里打游戏。杨樵非常感激,也有点不好意思。   “走了?”一位室友笑着对薄韧道,“没事常来玩啊。”   薄韧对人家笑笑,说:“好。”   另一位室友问杨樵:“你晚上还回来吗?”   杨樵道:“回。我只送他到西站。”   两个人去坐地铁,四号线,又转九号线……就到了。   “为什么这么快?”薄韧感觉自己被北京地铁耍了,基建太行也不好,道,“我刚才过去找你,就没这么快。”   杨樵只是看着他笑。   西站南广场,薄韧要检票进站。   北京的冬天,风总是很大,广场上尤其如此。两个人都戴上了羽绒服外套的帽子,都穿了黑色,杨樵的帽子边有一圈黑色貉子毛,显得他脸只有一丁点大,风把两人的鼻子都吹得通红,薄韧忍不住去摸杨樵的脸,他手有点冰,杨樵也没躲开。   “邹冀说的那个人,”薄韧想起来要解释这个,道,“就只是普通同学,现在已经不来往了,微信都删了。”   杨樵道:“怎么了?是说不到一起吗?”   薄韧道:“不是。”   他来京的路上犹豫了很久,要怎么对杨樵说这件事,这像是等价交换,但用来要求自己很合适,要求杨樵,就显得他很霸道。   “我不喜欢你有那样的朋友,我会嫉妒,”他还是说了,道,“所以我不会交那样的朋友。”   杨樵又笑了。   薄韧虚伪地说:“你想交就交,我只是在说我自己,我不干涉你。”   杨樵却说:“我本来就交不到,我有点社恐。”   薄韧笑起来,说:“你只有我一个。”   “对,我只有你一个。”杨樵道。 第45章 隆冬   邹冀对朋友们的关系认知,时常摇摆不定。   有时候他看两个人“眉来眼去”,每每互动简直都拉丝了,很可能已经暗度陈仓无数次!   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这两个人私底下应该还是很纯洁的关系。   很直接的证据之一,就是大三和大四之间的暑假里,三个好朋友一起去青岛玩了两天。   到滨海城市,理所当然要玩水,要穿得很清凉。   据邹冀那两天里的观察,杨樵换衣服都会背着薄韧,若说是身为男同的自觉……可他又不背着邹冀。   除了游泳时必须只能穿泳裤,其他时候,就连晚上睡觉时间,杨樵都要要穿一身短袖短裤,整齐而得体。   邹冀虽然跟着吵嚷起哄了好几次,这还真是第一次和他俩出门旅行,第一次见识到杨樵的“男德”,都感觉他像是一个清朝出土的封建男同。   三个男生一起出来玩,订的都是双床房,他们把两张床并在一起,邹冀也被要求睡在中间,明显是被当成楚河汉界。   邹冀认为两个人可能是在拿他做防火墙。   这一天,海水泳池边,薄韧在和两个刚认识的小孩玩水,那是小哥俩,一个七岁,一个九岁,薄韧神奇地和人家玩得非常好。   邹冀和杨樵这两个小白脸,很怕晒,坐在岸上的伞下,喝冷饮,聊天。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邹冀好奇地问杨樵,说,“我觉得你们俩这大半年里,气氛很奇怪。”   杨樵是不善于倾吐心事,但对邹冀也不想隐瞒,把他和薄韧之间的试探和让步,都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他不能接受我生理上是一个男生,我也只好就先这样。”   “……”邹冀想了想,感觉这是一种限制级话题,有点脸红,说,“我觉得做不做那种事,也不重要。再说你们本来也生不了小孩,素着过,也没什么不行。”   他自己是个纯情处男,对开荤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概念。   其实三个人在这方面,差不太多。   倘若此时换一位老司机听到,大约就会当场反驳邹冀,食色性也,懂不懂?只吃素还谈什么恋爱?不如出家当和尚去,不要在这里误人子弟。   不过杨樵只是位初级理论家,也有点尴尬,道:“不是……不是做不做的问题,他本质上就不是……他不是我这种人。”   “哦。”邹冀懂了,揭开事情的本质,道,“你就是舍不得掰弯他,生怕把他掰坏了。”   杨樵笑了下,道:“对啊,我就是舍不得。”   “那,”邹冀问杨樵,“如果你喜欢的是我,也会舍不得吗?   杨樵笑着说:“那我肯定不会,掰坏就掰坏了,我又不心疼你。“   邹冀佯作生气道:“你可真是双标啊。   他也没办法了,这种事还真就是两难。   从他的角度看,也是一样。如果他的好朋友杨樵爱上的是一个路人直男,他可能也会建议杨樵大胆一点,掰了再说,真不行就撤。   可这直男是薄韧,邹冀也不得不为薄韧考虑更多。   薄韧和小孩们玩耍,时不时看看岸上正说笑的两人。   准确地说,他看的只是杨樵。   杨樵不怎么爱运动,但他的天赋基因很不错,有一点腹肌,骨架比例很好,四肢修长,泳裤包裹起来的部位发育得也……也很好。   薄韧:“……”   他的眼睛自动给杨樵那里打了马赛克。   除马赛克以外,杨樵的身体在他眼里是很好看的。   为什么杨樵会是一个也长那个的男生?   如果没有那个,杨樵就太完美了,太完美了。   昨晚半夜里醒过一次,薄韧坐起来,视线越过躺在中间的邹冀,去看熟睡的杨樵,越看心里越难过。   他还是常常有拥抱或亲吻杨樵的冲动,冲动多了,当然也会有反应。   他幻想他也许能抱着杨樵,就那样蹭出来。就像大一夏天在梯田的那个雨夜里,不需要实质性的发生关系。只是这种想象,他觉得比把杨樵想象成女孩还要更下流,那个过程,在他看来,像是他把杨樵当成一个非人的玩具在随意玩弄。   自去年冬天到现在,他与杨樵之间,维持着非常平衡的关系。   他很少再提起自己那点超越友情的心动,这样两人就还像过去一样。   刚开始,他还是有点束手束脚,还是担心杨樵会怕他。   后来他发现这种顾虑完全是多余的,他想对杨樵做什么,就都能得到杨樵的默许,杨樵对他,一直保持着从小到大的纵容态度。   春天里有一个周末,他到北京去找杨樵,在北京要玩两天,他在杨樵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订了一晚的房间。   他犹豫了几个小时,原本杨樵要回寝室,到深夜分别时分,他才终于鼓起勇气问杨樵,能不能别回去。   他以为杨樵一定会拒绝他。结果是没有。   那是个标准间。关灯后,他问睡在另一张床的杨樵,能不能抱着睡。   杨樵这次没有回答他。   他知道杨樵没睡着。   那可真是一番良知与欲望的纠缠,最后薄韧决定先满足自己,杨樵不会生他的气。   他离开自己的床,到杨樵的床上去,杨樵立刻翻身要躲开他,被他从身后抱住了。   那天夜里,他最终也没做出什么下流的事。   他幻想中的杨樵总是非常柔软可爱的,每次真的抱住了杨樵,他又能很快清楚地认识到,杨樵是个不太柔软的男生。   刚抱上去的时候,薄韧还有一点短暂的反应,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也消退了。   杨樵全程没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说过话。   第二天陪薄韧去逛雍和宫,杨樵还替他求了香,希望他保研成功。   就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原本今年夏天,他们还有别的出行计划。   在六月份里,他们就和邹冀商量了暑期旅游去哪里,当时是想去东南亚,去普吉岛。   结果是因为杨樵的时间不合适,最终没有去得了。七月中,杨樵意外拿到了一家互联网大厂的实习offer。   这真是意外之喜。   杨樵的实习简历投了好几家,他还以为最后的实习单位应该会是去报社或电视台等传统媒体,对大厂没有抱太大期望,只是投一下试试的心态。   他在校的学习成绩不错,但他的个人性格使然,社团活动、社会实践的经验几乎是一片空白,当真没想到能收到这封同届同专业学生挤破头的offer,并且还就是他最想去的新媒体内容运营岗位。   喜出望外之余,发现入职时间近在眉睫,这下,东南亚肯定是没时间去了。   薄韧对此无所谓,他只怨念杨樵能和他共同度过的暑期时间太少,太少。   去不去东南亚倒不重要,来山东玩水的性价比还更高一点。   薄韧在本学期末,也已经基本确定了保研,只等开学前,京华电力大学官网上会正式公布名单,到时他的后三年,就又尘埃落定了——   他将继续把精力投入到电气工程的学习上,时刻准备着成为一名人民需要的优秀电工。   三人之中,只有邹冀还是晃晃悠悠,心态上还拿自己当是一个小孩哥。   “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学了什么东西,”邹冀道,“我妈让我去报班,准备冬天的国考,我看了看行测和申论的真题,两眼一抹黑,题干都看不明白。”   薄韧和真正的小孩哥告别了,从海水泳池上来,身上晒得有点发红,过来后,他就站在杨樵的沙滩椅边。   杨樵看了他一眼,给他让出了位置,他坐在杨樵旁边,杨樵又从桌上拿了瓶水给他。   他接水的同时,从旁边拿了条毛巾,丢在杨樵大腿上。   杨樵知道他什么意思,没说什么,用毛巾盖住了自己,相当于手动给自己打上马赛克。   邹冀:“……”   邹冀没有太明白,道:“你俩的小动作,是不是太多了?”   “……”杨樵低头整理着毛巾。   “少管闲事。”薄韧也很不自在,道,“接着说,考公,然后呢?”   邹冀道:“我觉得我考不上。我又报名了今年的校园歌手大赛,这届是央企赞助,听说冠军能去CCTV表演,我想拿第一名,说不定有机会出道去当歌手了。内娱好混,至少不用学习。”   “你这……”杨樵心知这事一点都不靠谱,道,“比赛可以,当是去玩,你唱歌真的很好听。”   薄韧直言道:“你还是好好准备国考吧,一心两用,丢西瓜捡芝麻的,小心最后哪个也没落着。”   “烦,你太烦了。”邹冀本质就是不想学习,又想起一事,问杨樵道,“你之前写稿的那个公众号怎么了?我还发动了好些同学关注呢,都两个月没更新过了。”   杨樵说:“我不给他们写稿后,就没关注过了。”   他给那个公众号写稿,做到第一主笔,前后一共有一年多的时间,从只拿稿费,到稿费加变现分成,那公号也逐渐经营了起来,保持着高频率的更新,推出了数篇阅读量10W+的文章,关注粉丝量也一度飙升到了十几万。按照当时行业内默认,已经是新闻社科类的头部KOL。   随着势头越来越好,平台服务提供商不断来与团队小boss单独对接,小boss即是汪执的那位同学。有平台出于利益考量的煽风点火,也还有数据增涨而带来的膨胀,让他生出了想从孵化公司脱离出来、自己单干的意图,于是他去和公司大boss谈了,没谈拢,还聊崩了。   结果是账号被公司收回,大家不得不停下一切工作,小boss也无法再在公司继续待下去,要另谋出路。他问团队成员要不要跟他一起创业,从头开始,一部分人选择了留下,另一部分人离开。   杨樵就是离开的后者之一。   他从始至终没有是在跟别人一起“创业”的认识,做主笔写稿,也不过是在做兼职。可见这个团队,并没有形成实际上的凝聚力,还是一盘散沙。   通过这一年多的学习和锻炼,杨樵也有了自己对行业的判断,他完全不看好小boss的规划和发展。在还没有真正拥有核心竞争力的情况下,对团队和自我都缺乏正确的认识,就为了眼前一时利益,要和提供了账号搭建、引流、数据分析等等更重要工作的公司做切割……即便是要创业,杨樵也不认为对方是能够长久共事的可靠伙伴。   “那你还考研吗?”邹冀又问道,“你学习这么好,不考可惜了。”   杨樵说:“不考了吧,我不想做学术,在学校也待够了。”   邹冀随口道:“万一在大厂干到三十五岁,被优化了怎么办啊?”   “那正好回云州啊。”薄韧突然插话道   杨樵看向他。   他也看着杨樵,说:“云州生活成本又不高,回去没有压力。”   杨樵没有说话。   邹冀道:“云州有什么值得回去的?能在北上,谁还回云州,有病啊。”   薄韧就也不说话了。   杨樵又对邹冀道:“毕业也还不一定能进大厂,我先实习看看,后面的事,我也都还没想好。”   旁边隔了十几米外,来了几个年轻女孩,穿着很清凉,也都很漂亮,女孩们都化了全妆,其中一个背了单反相机,看样子是闺蜜团专门来拍海边照。   邹冀看了一眼,本能地激动起来,本能地想和兄弟们说:快看!有美女啊!   结果一看杨樵……杨樵当然没有任何反应。   再看薄韧……薄韧正皱眉盯着杨樵,不知道又在不高兴什么。   邹冀:“……”   他缜密地分析,得出结论:   他们三个现在砸锅卖铁,掏空家底,最多也只能凑出1.5个直男了。   回去的路上,邹冀一边走,一边和父母视频聊天,既是报平安,也和他们分享今天都玩了什么吃过什么。   杨樵和薄韧走在他前面。   杨樵右手拿着手机在回消息,有同学问他实习的事。   薄韧牵着他的左手,晃了几下,问:“其实你就没想过回云州,是不是?”   “……”杨樵看了他一眼,道,“别问这种傻问题了。”   薄韧只好闭了嘴,有点郁闷,他也知道这问题确实很傻。   杨樵不会回云州。而他很难离开云州。   将来有一天,他们有可能会被工作和时间所分开。   他不希望那样,但他也无能为力。   只要不提那些情情爱爱的事,薄韧是很可爱的一个朋友。   他关爱朋友的一切,照顾朋友的感受,并且从不贪心,会适可而止。   杨樵以前一度很期待他对自己做些不适可而止的事。   那些充满暧昧的举动,总是会让暗恋的人心醉神迷,明知是假象,也愿意飞蛾扑火地去感受它。   现在杨樵反而有点害怕,希望薄韧再也不要尝试了。   直男喜欢和讨厌的反应都太明显。   每一次薄韧的反应,都很明白地提醒着杨樵,薄韧喜欢他,薄韧也讨厌他。   秋天里,杨樵结束了在大厂的实习,他没有停歇,又去了一家地面媒体,继续他的实习和学习。   薄韧则顺利保了研,学习任务没有那么重了,按部就班地做毕设,写论文,等待毕业,接着读研就好。   于是逢周末和节假日,变成了他主动到北京去找杨樵玩。   为了上下班方便,杨樵在校外租了房住,三居室,另外两间的室友,是他同校的同学,不同专业,也不太熟,点头之交而已。   他实习很忙,在大厂,在报社,都是007式当牛做马。   薄韧每次去,和他见面都会很匆忙,根本没时间一起玩,能一起吃个饭,陪着睡一晚都很难得。   有时候全组人通宵加班,薄韧来两天,都见不到他。   薄韧配了一把钥匙,每次来,在他租的房子里,帮他打扫房间,把他攒了一周的衣服洗了,如果到周日晚上,还等不到他回来,薄韧就也只好打道回云州。   就像一个任劳任怨的田螺“姑娘”。   今年是非常热闹的一年。   正值七十华诞,全国上下一片欢腾,改开三十年,国富民强,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   传统媒体的工作,封闭而忙碌……在这样特殊的年份里,日日花团锦簇,杨樵忙得脚不沾地,却丝毫不觉得充实,只觉得工作内容非常无聊。   在报社待了三个月,他认为自己还是更适合去做新媒体。   隆冬里,结束实习这一天,他和领导同事们一一告别。   工作归工作,传统媒体人也都还是非常可爱的一群前辈,都给了他很多帮助,也教会他不少东西。   背着电脑包回到出租房,在电梯里,杨樵突然就觉得空虚极了。   明天去做什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思考的能力飞走了,只剩下非常强烈的原始欲望,想去吃一顿大餐,想洗个热水澡,想打一发犒劳下自己。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   家里暖气很足,薄韧躺在他的床上,正在打游戏。 第46章 永远   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画面了。   杨樵从茫然的疲惫中,瞬间坠入一个最温馨最美丽的梦里。   他随手把电脑包丢在一旁,一声欢呼,跳上去,扑在了薄韧身上。   薄韧本来正要起身迎他,被他一扑,又躺了回去。   杨樵很少主动抱他,他们之间的亲热举动,主动的那个常常是薄韧,杨樵突然主动“投怀送抱”,薄韧还有点受宠若惊,飘飘然起来,把刚才正想的事也忘了大半。   杨樵伏在他肩上,刚从外面进到室内的缘故,说话还有点小鼻音,道:“你怎么今天就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薄韧单手圈着杨樵的腰,觉得杨樵可爱极了,道:“我们专业课老师请假了,下午就一节英语,不想上,就提前来了。”   “英语课就可以逃了吗?”杨樵这时也意识到了自己扑上来,是很冒失的一个举动,但他现在完全不想离开薄韧,也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就趴在那里装蜗牛,说,“难怪你英语那么烂。”   薄韧笑了一声,好像有点尴尬,问:“实习结束了吗?”   “结束了。”杨樵道,“我再也不想进传统媒体单位了。”   他又把报社的工作吐槽了一遍。   他担任实习责编,每当一些引起讨论的社会新闻要过稿,必须抄送好几个有关单位,要得到全部的批复后才能刊发。如果要发电子刊还好一些,毕竟电子版本发了也还可以在线修改,实体报纸一发行,就一锤定音了。好在他在实习岗的最后这一篇,还是顺利发了。   这些类似的吐槽,他这段时间对薄韧吐过好几次。   “真有点想念以前给公号写稿的那段日子,”杨樵道,“那账号现在也基本废了,之前没觉得,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可惜,我们耗费在上面的心血还真不少。”   他在大厂新媒体运营部门实习的时候,才得知自己能拿到那家的实习offer,很大程度得益于他曾是那个公众号的第一主笔。   前辈们告诉他,原来有不少从业者也都在关注他们那个账号,那一年多的知识内容产出,对同行们来说,有着非常积极的参考价值。   不过杨樵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出更优秀的内容,道:“还是要朝前看,任何时候都不能走回头路。”   “我也不明白,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薄韧道,“接下来要怎么样,再给大厂投简历吗?”   杨樵说:“我想先休息,马上要元旦了,过完年再说吧,毕业答辩也还得好好准备。”   薄韧又问:“钱够花吗?我还有几千块,在家也花不着,都转给你吧。”   “不用,”杨樵说,“我稿费还剩不少,躺半年没半点问题。”   “嗯……”薄韧忽道,“有钱也千万别给我买球鞋了,我又不是蜈蚣,我妈收拾我鞋,都说我好几次了。”   杨樵笑起来,说:“早就说好了啊,有钱就给你买鞋,我说话一向算话。”   两人一时又安静了,想起了许多。   薄韧人生中第一双正经足球鞋,是薄韬给他买的,他本来就很不舍得穿,后来哥哥不在了,他就把那鞋刷得很干净,装在了密封袋里。   杨樵去他家里玩,也看到过,那鞋被他藏在衣柜的最里面。   杨樵曾看到过一些心理学家对于恋爱心理的讨论:   很多成人寻找爱人,实质上是在给自己的童年缺失,寻找代偿。他们从爱人身上汲取成长路上一直渴望得到,却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得到的那部分情感。   小时候的薄韧想从父母那里得到“偏爱”,哥哥在的时候,始终把他当一个半大小孩。   杨樵不确定薄韧是不是因为这些,才“喜欢”了他。   但他甘愿尽己所能,成为薄韧想要的一切角色,永远偏爱薄韧,永远把薄韧当作一个小孩。   他觉得他和薄韧永远谈不了一场真正的恋爱,也没有什么不好。   像现在这样,他和薄韧就这么安静纯洁地抱着彼此,不需要亲吻,更不需要做爱,也再不需要提起那些话题。   他们就用这种纯粹朋友的关系,长久地相处下去,没准就是两个人都最舒服的形式。   “晚上吃火锅吧?”杨樵提议说,“我请客,来庆祝我实习结束。”   薄韧说:“我出去买菜,回来在家吃。”   杨樵难得提出了反对意见,说:“我不要,把房间搞得全是味道,我要出去吃。”   薄韧:“……”   杨樵这时终于察觉到了,他回来后碎碎念了半天,薄韧一直就有点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他抬起头看薄韧。   薄韧枕在枕头上,垂下眼睛看他。   从薄韧这个角度看过去,趴在他身上的杨樵只仰着半张脸,大眼睛,长睫毛,小而圆的脸蛋,一个很好看的……也很正常的男孩。   杨樵觉得不对劲,慢慢爬了起来,侧身坐在一旁。   薄韧也起了身,脸上有点尴尬,又有点心虚。   两人都坐在床上,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杨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听到……”薄韧道,“你的两个室友,在议论你。”   他今天来得很早,把杨樵的衣服洗了,又拖地、擦桌子,把房间里收拾的窗明几净,无事可做,就躺着玩手机,等杨樵回来。   打游戏到傍晚,冬天天色已经黑了,外面有人说话,是那两位室友回来了,他们看杨樵房间没开灯,以为没有人。杨樵每天最早也要九点后才能到家。那两位同学是同个专业,两人比较熟悉,站在客厅里随口聊了几句。   本来他们是在聊校招和导师的事,其中一位今年参加了研究生考试,做题的感觉不太好,想提前找导师聊一聊。   薄韧也不关心人家,只打着自己的游戏。   但那二位的话题,从考研失利,忽然聊到了:   “哎?他今年考研了吗?”   “没有,都进头条系实习了,考不考研吧,意义也不大。”   薄韧听到这句,从具体信息上判断,他们所说的“他”,很可能是在指杨樵。   于是他打着游戏,随便听一耳朵。   “也是哈,他还挺厉害,我投好几次简历,也没要我。”   “你没发现吗?这年头的gay,普遍比咱们直男都厉害。”   薄韧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了关着木门上。   外面这俩人在说什么?什么给?   “那个经常来这儿的,是他男朋友吗?”   “是吧,我听新闻学院的熟人说,小两口如胶似漆,好几年了。”   这让薄韧更加疑惑,这到底是在说谁啊?   “他对象上次来,还帮我搬主机,其实搬下楼就得了,人家一路给我送到了大门口,帅哥人还怪好呢。”   “是啊,简直二十四孝好老公,你没看每次来,收拾屋子、洗衣服,袜子都洗,我前女友都没给我洗过袜子。”   “哪个前女友?阿里那个?还是拼多多那个?”   “哪个也不给我洗袜子……”   后面聊的话题,薄韧也没再继续听了。   帮忙搬过主机,给杨樵洗过袜子……   他们说的“男朋友”“好老公”,是在说……他自己吗?   那……前面说的gay?   “他们为什么那样说你?”薄韧有点心虚,小心地看杨樵,问,“是不是我来的次数太多了,才让他们误会了你?他们两个好像也都在互联网公司,你们圈子是互通的吧?这传出去,对你影响是不是不好?”   杨樵:“……”   薄韧把这沉默理解成了默认,他真的给杨樵造成了困扰,也许已经搞坏了杨樵的名誉。   “我……”薄韧下了床去,说,“我去对他们解释清楚。”   “站住!”杨樵立刻喝止了他,道,“你不要添乱啊!”   “……”薄韧看他的表情,也不敢去了,道,“那怎么办?事情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啊!怪我,这都要怪我,我害你被人误会了。”   杨樵也完全没想到,他个人取向的事,怎么会从身边同学那里传到学院外?   这两位室友,他以前都不认识,是有同学听说他要租房,而这房子的地段正好符合他的要求,才介绍他过来和这两位校友合租。   平日里,他和这二位除了见面打声招呼,没有私交,微信都是为了转账方便才互加的,从来没聊过任何私事,他除了知道人家两个是在哪两家公司实习,其他事一点都不了解。   ……怎么会这样?   薄韧还在为这件事自责而担心,以为他让杨樵有了不必要的麻烦。   他站在床边看着杨樵,心里非常慌张。   他不了解互联网公司,更不了解媒体行业,不知道杨樵被误会了性取向,会不会耽误前程……   但他觉得这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单方面爱上杨樵,没事就来杨樵这里,做一些让外人误会的事,杨樵就不会被人误解了。   “对不起,”薄韧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杨樵却道:“该道歉的不是你。”   他想象过很多次自己有一天会对薄韧出柜,各种各样的情景,各式各样的可能,他都想过,也包括眼前这一种,被别人踢爆性取向,也不是什么特别意外的情况。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别人没有误会。”杨樵平静地陈述道,“你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也站了起来,和薄韧分别站在这张床的两侧。   薄韧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杨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把事实说了出来,“我是一个同性恋。”   薄韧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   愕然,惊恐,怀疑,大惑不解,晴天霹雳……种种情绪,几乎同时间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和杨樵想象中的反应,也差不太多。   过了足有半分钟,薄韧才道:“你……你说什么?”   杨樵只得又说了一遍:“我是同性恋,是gay,就是……我喜欢男人,这个意思。”   薄韧微微张着唇,备受震撼。   他望向杨樵的眼神,带了几分陌生,好像他今天、这一刻,才第一次认识了杨樵。   “因为这事很……”杨樵解释道,“难以启齿,所以一直瞒着你,对不住了。”   所有的发展,和杨樵想象中,一模一样。   就连薄韧的这个眼神,他也不止一次想到过。   “什么时候的事?”薄韧的声音有点发颤,他问道,“你变成这样……是、是因为我吗?”   这是一个让杨樵难以评价的问题。   他当然知道,薄韧期待听他回答,“是”。   但他不想再骗薄韧,没有摊开说的时候,他可以回避这些问题,已经正面讨论了,他没有什么需要隐瞒。   所以他回答:“不是,我是天生的变态,不是因为你。”   薄韧:“……”   薄韧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薄韧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杨樵勉强对他笑了笑,还是想要维持一点体面。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吗?”薄韧道。   他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他理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你,知道我每天为这事烦恼,你也不告诉我实话?你……为什么啊?”   杨樵:“……”   薄韧突然间就非常生气,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是不是……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话吗?我在你眼里,只是个小丑吗?”   杨樵感觉这是要吵架,忙提醒他道:“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你确实是很冷静啊,你一直都很冷静!”薄韧挨着床边,来回走了几步,他太生气了。   他突然转向杨樵,说:“你喜欢我吗?你说过那么多次喜欢我,其中有一次是真的吗?我觉得没有。”   杨樵:“……”   薄韧的表情甚至有点神经质,道:“你根本不喜欢我,对不对?你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你……”杨樵有点发蒙。   他没有想到薄韧会这样,他以为薄韧最有可能的反应是呆住,然后向他求证,得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结果。然后薄韧会失魂落魄几天,然后慢慢接受这件事——这最符合他对薄韧的认知。   再或者,薄韧完全不能接受,那么最激烈的反应,应该是觉得这事太离谱了,杨樵这个竹马竟然是个变态,那么不能再相处了,他会摔门就走,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无论哪种,杨樵都能理解,他都会接受。   现在这是什么?   薄韧是在质问他吗?薄韧有什么立场质问他?   “你要这样说话是吗?”杨樵道,“好啊,那你喜欢我吗?你真的喜欢我吗?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薄韧一怔,立刻就这句话点炸了,道:“你说这话是真心的吗?我还要怎么喜欢你才是喜欢你?是你一直在耍我啊!你……你变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对我一点真心都没有了!”   面对他的发疯,杨樵终于也疯了。   杨樵面无表情地绕过床,来到薄韧面前。   薄韧以为他是过来吵架,正要开口……杨樵看着他,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薄韧:“……”   杨樵一贯是很温和的人,他从没这样粗鲁过。   他一边因生气而发着抖,一边把套头毛衫用力地脱掉,他又解开皮带,把西裤也脱了下来……当他身上只剩下贴身内衣裤时,薄韧以为他要停下了,但他没有,他把自己所有的衣物全都脱掉,全都丢在一旁地上。   薄韧:“……”   杨樵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胸膛剧烈起伏,因为羞耻和气氛,脸涨得通红。   杨樵道:“你看着我。”   薄韧:“……你别这样。”   杨樵道:“你看着我!”   薄韧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的视线该放在哪里。   杨樵朝前一步,几乎贴在了薄韧身前,他双眼发红,抓着薄韧的手,去触碰自己。   薄韧整个人都僵住了。   杨樵立即放开了他的手,退后了一步。   “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杨樵道,“你看都不敢看我,碰到我的生值器你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你再说一次你喜欢我,你自己信不信啊?”   薄韧:“……”   杨樵捡了自己的衣服,坐在床边,一件一件穿回去。   他两眼通红,满脸都是泪水,哭得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着抖。   薄韧就站在一步开外,他知道他应该抱住杨樵,告诉杨樵,他是真的喜欢他。   但是他又知道,杨樵说的没有错,他的“喜欢”是叶公好龙,是空中楼阁。   他没有资格再对杨樵说“喜欢”。   杨樵穿好衣服后,出去,到卫生间去洗了脸。   有位室友出来,小心地走到卫生间门口,低声道:“没事吧?”   “没事。”杨樵知道室友并无恶意,勉强笑道,“打扰你们了,对不起啊。”   室友摆了摆手,示意他洗脸,而后离开,又走到杨樵房间的门口,看了眼站在房间里发愣的薄韧。   薄韧一看到他,表情不自觉地冷峻起来,他忍不住要迁怒于室友背后嚼舌头。   那室友个子不高,却还是说:“我们三对一,可不怕你,你别在这里欺负人。”   意思是他们和杨樵是一个学校的,如果薄韧对杨樵动粗,他们要替杨樵出头。   薄韧:“……”   杨樵洗过脸回来,看了眼还站在那里的薄韧。   两人一对上视线,薄韧又立刻低下了头。   “去吃火锅吧,”杨樵拿了外套,说,“我快要饿死了。”   薄韧不想去,可他也说不出不去。   半小时后,两人在火锅店里吃火锅。   杨樵好像已经完全好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似乎也确实饿坏了,埋头不停吃东西,还指挥薄韧去帮他拿水果。   “这也太酸了。”杨樵咬了一口橙子,扔到一旁去,道,“肉都被我吃光了,你还要吗,加两盘?”   “不要了。”薄韧道。   他茫然极了,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他还在想不久前的事,要怎么办?他会失去杨樵吗?   “别想了。”杨樵道,“这事从今天起,就彻底过去了,明白吗?”   过去了?薄韧不能接受这三个字。   他只是还没解决自己的问题,他是真的喜欢杨樵啊。哪怕是幻想中的杨樵,被幻想的也只可能是杨樵。   他问道:“过不去的话,要怎么办?”   杨樵大口吃着东西,等全都吞下去后,才说:“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薄韧:“……”   杨樵道:“我不想了。”   薄韧没有再说话,也夹了东西,大口地吃下去。   他也不想再来一次。   看杨樵再那样发一次疯,再那样崩溃一次,薄韧感觉自己还不如去死。   吃过火锅,薄韧没有和杨樵一起回去,他去了北京西站,独自回家。   杨樵刚回到出租房里,就到洗手间吐了。   他吃太多了,一餐吃下了他正常三餐的量,撑得他胃疼,那疼痛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全身,骨头缝里都在疼,他一边吐,一边疼得不停地掉眼泪。   他还没退出的几个同事群里,今夜非常热闹,都在聊天。   他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点开群看了看,大家都在讨论一条内部传播范围很广的新闻,某地海鲜市场疑似出现了SARS传染源——   这对杨樵来说,是一个有点陌生的词组。   上一次大人们都在讨论它的时候,他才刚刚在幼儿园里认识了薄韧。   杨樵浏览着群消息,眉头越皱越紧。   此时收到了薄韧的新消息。   因为时间太晚,已经没有了高铁,薄韧买了一趟慢车的票,正在车站候车。   韧:忘了问你,元旦还回去吗?   木头:到时候再说吧   薄韧输入了很久,才发了消息过来。   韧: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木头:当然,永远都是   这时他们还以为最晚到春节,就能够像每一年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他们的根都缠绕在云州,他们永远都能在那里,在万家团圆的节日里,见到对方。   然而实际上的下一次见面,是足足半年后的事了。 第47章 希望   三年里,杨樵只回过三次云州,每次都极其匆忙。   一次是六月,他们本科毕业了。   这是特殊时期的第一年,夏天中形势有所和缓,大众都还没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寒冬,还都乐观地期待着,随着炎夏,自然温度的上升,也许病毒会远离人类,祈盼着一切都能够立刻回到正轨上。   杨樵和薄韧约在离杨樵家不远的商场一楼,一家麦当劳里碰面。   两人笑着打招呼,神情自若地聊起了天,说着这半年的事。   他们从没有断开联系,还是每天都会互发消息,互相打电话,有空也会视频。   就如杨樵所说,从那天起,所有的事都过去了,他们重新做回了永远的好朋友。   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小哥把电动车停在麦当劳门口,快步跑进了店里来,走到他俩桌边,拿起一杯可乐就喝。   杨樵:“……”   薄韧道:“坐下喝,你有急单要送吗?赶得及吃点东西吗?我来点。”   “我要麦乐鸡,汉堡随便来一个。没单,暂停接单半小时。”外卖小哥坐下,把还有一对袋鼠耳朵的头盔摘了,露出一张黢黑的娃娃脸。   杨樵:“……”   那是邹冀,他对杨樵露齿一笑,牙齿洁白,显得他脸更黑……人种都发生了变化。   邹冀拍着头盔,说:“看见这耳朵没?这是区域跑单王才能享有的殊荣。”   “……”杨樵道,“厉害。”   他已经知道邹冀在送外卖,亲眼看到,还是很震惊。   去年,邹冀在校园歌手大赛和备战国考之间,还是更理智地选了国考,年底考了笔试,元旦后出了成绩,邹冀报补习班还是很有用,他居然以报考岗位笔试最后一名的成绩,进入了面试!   但还没来得及高兴,邹大年因涉嫌经济犯罪,被公安从家里带走,刑拘。   这件事内情极为复杂。长话短说即是,几年前,云州当地招商引资的一个重要项目,招到了南方某省的地产企业到本地投资,由某位幕后中间人牵线,找了邹氏兄弟合作开发高端楼盘,几年间这工程一直是开开停停,资金有着不小的问题,主要是邹小年在跟。去岁秋,中间人落马,邹小年出逃,留下邹大年独个背锅,他到那时才知道弟弟早有准备,提前几年把老婆孩子送出国,暗地里完成了资产转移。   邹冀哪里还有心思再去面试,即便面上了,也过不了政审。   他和妈妈从豪宅搬出来,房子和车子很快被查封,结果显而易见,都得被送去法拍。   邹大年性情较为温和,多年来在云州始终是夹着尾巴做人做事,被刑拘后非常积极地配合了调查,加上事实链条清楚,他在这件事中最大的责任是身为企业管理者之一,大意失察,以及对于中间人的盲从站队。   本来这个月就要开庭宣判,特殊时期,法院案子堆成了山,根本忙不过来,大约这案子会推迟到秋天。判是一定会判的,律师认为有很大可能,能争取到缓刑的结果。   邹冀大学里学了一个在云州当地除了考公和做文员,根本找不到对口工作的专业。   他现在也不能离开家去外地闯荡,别说现在这形势,外面也不好创,就算是正常时候,他也不想把妈妈一个人留下。现在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今年整个云州还在招聘用人的岗位,只有外卖和快递行业了。   “你们居家,我每天都能出门乱跑,还赚了好几万。”邹冀吃着麦乐鸡,笑着说,“其实赚钱,也没我想象中那么难啊。”   薄韧一直在云州,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现在的样子。   杨樵还处在巨大的冲击里,心里非常难受。   刚开始他不知道邹冀家里出了事,给邹冀发些日常消息,邹冀也都很平常地回复他,没有提起这件事。   后来还是薄韧悄悄告诉了他,也叮嘱他不要问邹冀。   邹冀一直都很积极,很稳定,很好地成为了家庭的主心骨和顶梁柱。   薄韧认为,他是强行让自己装作失忆,忘了发生过什么,只专心看着眼前的工作,好好送外卖,好好照顾着妈妈,他如果不想说,不想哭,身为朋友的他们,就不要问。   ——这应该是薄韧从他自己应对变故的经验里,得出的结论。   杨樵在这半年里,也迎来了事业上巨大的变化。   大人们居家办公,学生们上网课,全员待在家里,人们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互联网,几乎每个人的情绪都完全被媒体掌握,从早到晚,每一条新闻的诞生,都有可能成为全体网民的情绪遥控器。   每一天都身处鱼龙混杂的互联网,眼见得无数真真假假的传闻,媒体导向良莠不齐的现状……杨樵萌生了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的念头,他和从前在公号共事过的小伙伴,实习中结识的同好,几个年龄相当、在专业上谈得来的年轻人,同时间都在居家办公或等待毕业,几人线上一番讨论,一拍即合,大家都具备了一定的从业经历,分工也很明确,初创阶段的引流,蹭热点,如何起号,谈商务,和孵化公司谈合作,这些都有人去做。杨樵则负责内容。   这个时期对自媒体人来说,是危机,也是风口,带来了更多的流量和机会。   杨樵在毕业前,正式踏出了成为“木头总”的第一步。   薄韧知道杨樵在做什么,也知道他做得很好。   他们联系的时候,薄韧能感觉到杨樵每一天都是充实的。   薄韧自己是个普通的应届生,按部就班地毕业了,无所事事地等待着秋天硕士研究生开学。本来他还应该像往届师兄们一样去电力部门实习,今年这情况也没能去,就在家待着看书、学习。   怎么不算是风水轮流转呢?中学时期杨樵“书呆子”的角色,现在换给了薄韧。   邹冀只和他们玩了半小时,吃了顿麦当劳,就匆匆忙忙,又戴上他的袋鼠耳朵,跑单去了。   杨樵隔窗看着他骑车走远,从桌上拿起张纸巾,胡乱擦了擦眼睛。   “你也瘦太多了。”薄韧说,“还骗我说是镜头畸变,脸上一点肉都没了。”   杨樵把纸巾丢在一旁,又笑起来,说:“那我做饭不好吃啊,每天凑合吃一口,饿不死得了,想胖也胖不起来。”   “好好照顾自己。”薄韧道。   “你也是。”杨樵答道。   这次分别,下一次见,已是第二年的秋天。   杨樵和父母在云州机场落地,薄韧开了薄维文的车过来接机,他已经研二了,还做了本科生辅导员。   整个机场都是戴着口罩,行色匆匆的人。进出都要查验核酸报告,出示健康码和行程码。   杨樵的外婆肾衰,瘫痪多年,老人家受了无尽苦楚,终于还是熬出了头,解脱了。   几天前,收到消息的杨樵从北京匆匆忙忙赶去了南方。外婆等待火化的前一天,冥冥中似有什么,外公竟在睡梦中,跟着她一起去了。   如今红白事一应从简,倒也没费什么周张,一家三口回到了云州。   赵晚晴不认识薄韧了,还是杨渔舟做了介绍,她才笑着和薄韧打招呼,说起小时候见过。   夫妻两人坐在薄韧的后排,杨樵坐了副驾。   回去的途中,赵晚晴看着阔别十余年的云州,眼泪没有停下过。   薄韧和杨樵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到了杨樵家小区外,外来车辆不能进去,两个年轻人拿了行李,跟在杨渔舟身后,陪同和赵晚晴回了家。   “我送他出去。”杨樵对父母道。   杨渔舟点头,赵晚晴只是迟滞地打量着自己的家,她一部分还在丧亲之痛里,一部分也不是太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事。   薄韧也与长辈们礼貌告了别。   两人出来到大门外。薄韧把车停在路旁的公共车位上,他按下了车锁,杨樵过去,坐进了后排,薄韧从另一侧车门,也上了后排。   两人只是互相看了看对方,就什么都明白了。   杨樵迫切需要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他不想在父母面前这样。   对于南方,对于母亲,对于家庭的所有厌恶和期待,这世上,他对薄韧一个人说过。   薄韧把哭泣的杨樵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到两年的时间,“木头总”已经是得到多方认可的KOL。   这个行业在这两年里吸聚了大量社会剩余资本,木头总日进斗金,赚到了很多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金钱。   除了买房和买车以外,为其他任何合法消费品掏钱,都已经不值得他去思考值不值,这钱花得有没有意义。   但是他常常很空虚。他日复一日,用内容裹挟着情绪的输出,左右着受众的思维和思考,但他始终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情绪,应该落在哪里才是正确的。   他也很寂寞。   外公外婆的离世对他们来说都是解脱,也让赵晚晴回到了故乡,实现了杨樵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可是他自己,却好像永远也回不到故乡了。   没有一片云,是属于他的。   他哭够了,发泄完了,要回家去。   薄韧送他到大门外,没有再跟他进去。   “薄老师,”杨樵开玩笑地叫他,说,“你现在稳重很多,你是个靠谱的大饼干了。”   薄韧对他笑了笑,那笑容确实很沉稳。   他要进去,小区大门加装了人脸识别系统,他正要去被识别。   “老婆。”薄韧道。   杨樵回过头去。   “这次回去,”薄韧道,“找个男朋友吧。”   杨樵对薄韧笑了下,挥了挥手。   薄韧转身去开了车,离开了这里。   他没有走太远,转过一个弯,即把车停下。   天边红霞似火。戴着口罩的交警在前方交通岗上指挥交通。   他摸了摸肩上,那里还有点潮湿,是被杨樵哭过的地方。   第三年里,云州在静默、封控、封控、静默中反反复复,仿佛没有尽头。   大学再不能随便出入。薄韧担任辅导员的班里,几对学生情侣们被分隔在男女寝室上网课,明明在同个学校,相爱的人,也都许久见不得一次。   薄老师穿着防护服推着餐车,去给学生们送饭。   有学生坐在门内,远远问他:“薄老师,你和女朋友是不是也好久没见了?”   他既是辅导员,也是在读学长,曾有本科生对这位英俊的学长生出过好感的小火苗,被他本人多次公开声明“我早就有老婆了,在北京”,及时按灭了。   薄韧道:“是有好几个月了,但是我们每天都视频聊天。”   学生起哄道:“让我们看看师母!”   “只能看一眼。”薄韧把手机锁屏的屏保亮了一下。   学生们还没看清楚,他就把手机收了起来,推着餐车走了。   “你看清楚了吗?我没看清楚啊。”   “短头发,好像是个很帅的女生。”   “学长喜欢这种风格的吗?”   盛夏时节,杨樵回来过一次,是给父母买房。   今年被封控几次,杨渔舟和赵晚晴也十分苦闷,夫妻许多年没能相聚,这一聚就扎扎实实地聚了,两口子整天在家大眼瞪小眼,无所适从。   这对中年夫妻实际上就没怎么共同养过小孩,杨渔舟像个单亲爸爸一样把杨樵拉扯大。他们的心态上,和青年夫妻没有很大区别,太无聊了,有点想养只狗,但是遛狗怎么办?连门都出不去……讨论来讨论去,如果居家将变成常态,那住别墅应该会更舒服,于是两人每天没事就看房产中介的直播,最后看中了一套位于云州高开区的花园联排。   唯一的问题是,房贷对快五十岁的两个人来说,还是有点压力。   杨樵听说后,立即表示:喜欢就买,全款拿下。   因为他的工作非常忙,这一整年都没有回去过。   随着团队壮大,他本人仍然负责内容产出和把控。至于圈钱和割韭菜的部分,团队里有更专业的商科人才。目前主账号多平台活粉过千万,业内也给了很高的关注度,已经做到了社科领域的头部,并且公司正在进行首轮融资,估值近亿。这不是他负责的部分,但是重要时刻,他也得参与。   不过买房还是大事,几百个要花出去,他还是决定回来实地看看房子,防止父母被无良中介给坑了。   他精挑细选了一天,前后几日都没有重要的事,那几天里,北京和云州也都风平浪静,他乐观地觉得,应该没事。   刚上高铁,还没十分钟……黄码了。一下高铁,他被送去了指定酒店,要隔离七天。   这两年多里,杨樵谨小慎微,聚餐从不参与,超市都很少去,除了回过两次云州探亲,他没有离开过北京,日常活动范围就局限在朝阳区。   此时大学已经放了暑假,薄韧也在居家中。   他知道杨樵今天要回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以为杨樵该到家了,才发消息来问情况,得知杨樵被送到了隔离酒店。   饼干大王:太可怜了,快点个外卖压压惊   木头:哦,然后唧唧给我送来吗?   饼干大王:那不能够,唧唧现在改送快递了   邹大年的案子拖了很久,最终结果是判三缓一。无论如何,一家人还能在一起。   因为小区逐渐不允许随意进出,成为了常态,外卖单量逐月锐减,邹冀看外卖不好跑了,又去送快递,送了几个月,有个菜鸟站点的老板不想干了,想转让出去,但这个时间还投资创业的人很少,他根本找不到人接手,邹冀一合计,抄底接了盘。   在几次封控期间,邹冀还主动报名当志愿者,积极帮居民解决生活小问题,也协助社区各项基础工作,上下都很吃得开,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上一轮封控结束后,社区所属街道立刻给邹冀上报申请荣誉,还在公众号发了邹冀同志的先进事迹,号召全区党员向他学习。   隔离酒店里,杨樵无奈地把情况和父母说了一声,父母虽很担心,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安慰他,让他放宽心,七天也很快,当是放假了。   志愿者送了盒饭来,菜品还过得去,杨樵也不挑食,吃得干干净净。   他一进这个隔离点,就被拉进了通知群,刚吃完盒饭,又有位志愿者@了他,说有他的外卖,给他放在门口了。   外卖吗?杨樵猜测大概是薄韧给他买了零食之类。   他开门去拿,外面有一个很大的环保袋,拿进来打开,里面有一堆零食,还有一台任天堂掌机、附带充电器,是动森联名款,戴了透明保护壳。   ——这游戏最火的时候,杨樵网购了两台,分别寄给了邹冀和薄韧。   杨樵拿了手机,想问薄韧怎么回事,薄韧的电话打了过来。   薄韧道:“你到窗边。”   杨樵道:“什么?”   他马上明白了,到窗边朝外面一看,他的房间在这家快捷酒店的高层,楼下隔着绿化带,外面就是马路。   马路上有个人骑着辆电瓶车停在路边,正朝酒店楼上张望。   杨樵把推拉窗打开,探出身去,朝那人挥了挥手,那人看到了,也朝他挥了挥手。   电话里的薄韧说:“那个是你吗?你头发这么长了?”   “是我,没时间剪啊。”杨樵的头发长过耳了,站在床边被风一吹,发丝纷飞,他问薄韧道,“你怎么骑辆电驴就来了?”   这地方,离薄韧家有十几里。   薄韧道:“我不知道这附近让不让车过,电驴更方便点。”   杨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两人现在距离很远,又是晚上,看不清楚对方。   “缺什么你说,我再给你送。”薄韧道,“我的游戏机只是借你玩一礼拜,等出来要还给我。”   那不是我送你的吗?杨樵心道。   杨樵说:“好,知道了,我会爱惜的。”   薄韧抬头看着那窗边的人。   “我走了,”薄韧道,“把窗户关好,有蚊子。”   这是三年里,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都不能算作是真正见到了面。   一周后杨樵离开隔离点,薄韧已经开学了,被关在了学校里。   杨樵给父母买完房子,也回了北京。   十二月中旬,杨樵在租住的房子里发着烧,烧得浑浑噩噩。   他现在一个人住,租了套大两居的公寓,便宜居家和办公。   如果他真的有一个男朋友,现在真的会更好一些,至少有人在他烧得眼冒金星时,能帮忙倒杯水。   薄韧那一次说让他交个男朋友,后来两人都没提过这件事,他从不问薄韧的感情生活,薄韧也没问过他。   只有一次,有一天夜里快十二点时,他们俩正在视频聊天,有个同事来找杨樵,有事想和他谈。   这同事就住在杨樵的楼上,他们团队好几个小伙伴都住在这附近,这里步行就能到公司去。   看同事穿着睡衣走进来,薄韧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说“那我先挂了”,便结束了通话。那之后他也没有问起过这件事。   杨樵烧了三天,薄韧这几天都没找他。第四天后,他渐渐好了起来。   他才给薄韧发消息,告诉薄韧,他已经好了,问薄韧怎么样。   薄韧告诉他自己没事,但是邹大年白肺,上了呼吸机,已经抢救好几天了。   春节前,邹大年终于脱离了危险,活了下来。   盼望中的春天,迟到了三年。   三月份,杨樵回云州探亲,这次多待了两天,和薄韧一起去邹冀家里,看望了邹叔叔。   以前邹冀说他父母长得像,杨樵还觉得他是亲子滤镜。三年不见,圆滚滚的邹大年成了一个   瘦大叔,气色还不太好,但意外的,竟然是位老帅哥?   杨樵和薄韧一致同意,邹大年和对他不离不弃的大美人老婆,确实很有夫妻相。   他们一家现在住在城中村,这是邹冀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房子,和豪华毫无关系,但还算舒服,邹冀妈妈把这里收拾得很干净,一个非常狭窄的院子,停一辆老头乐,种了点蔬菜,还种了一棵月季,就满了,走路要小心被月季扎到。   晚上吃过饭,邹大年夫妻俩早早休息了。   杨樵和薄韧被邹冀带着上了屋顶,那里有个小平台,原本用来晒粮食,现在早就没农田了,空着用来晾衣服。   那里铺着邹冀捡回来又洗干净的一张大野餐垫。   三个人并排躺在上面,谈天说地。   说到杨樵现在有多少钱。   杨樵拿出手机,给他们看自己的余额。   薄韧:“……”   邹冀道:“我给你当小蜜好不好啊?”   三人笑起来。   杨樵望着夜空。   月柔似水,星河如覆。   杨樵有点茫然,说:“我经常不知道,我现在是谁。”   薄韧道:“你觉得你是谁,你就是谁。”   “我是邹冀,”邹冀道,“姓邹的邹,重新充满希望的冀。” 第48章 呵呵   自己究竟是谁,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永恒的课题。   在面对荒芜废墟,如何重建内心世界的这一件事上,邹冀无疑是非常值得学习的对象。   “邹冀同志现在是我的偶像了。”薄韧在和杨樵的日常视频聊天里,如此说道。   他还发给杨樵一个链接,说:“唧唧作为云州最美劳动者的代表,在云州电视台的五一晚会上,为我们倾情献歌一首,真是余音绕梁,你也来听听。”   杨樵用电脑端点开了那个链接。   视频里,邹冀穿了一身不太合体的西服,发胶打了有两斤,脸部阴影打得有点脏,幸亏他底子好,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帅气。   他站在家乡电视台简陋的演播厅舞台上,激情澎湃地唱着:灯火里的中国,青春!婀娜!   杨樵一边笑一边听完了,中肯地点评道:“他唱歌还是很好听啊,居然还是真唱。”   薄韧道:“全能爱豆邹唧唧。”   杨樵又说:“那你也是我的爱豆,之一。”   “又想取笑我什么?”薄韧警惕道,“你现在真的有点毒舌,我又不是你的素材。”   杨樵道:“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是咱们这伙人里,学历最高的那个了。”   薄韧不由得笑了下,对这件事还有一点羞涩。   杨樵接着说:“你还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实现了儿时梦想的人!”   薄韧:“……”   杨樵在视频这端,啪啪鼓掌道:“恭喜你!薄师傅!”   “……”薄韧道,“就知道你最后还是要取笑我。”   他在国网四月份的招聘笔试中,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硕士答辩也已顺利过关。   马上,薄韧就是一位电气工程硕士,也即将成为一位真正的电工师傅。   毕业典礼那一天,杨樵和邹冀都去了。   学院院长为薄韧拨转了穗子,为他授予了学位证书。   薄韧鞠躬致谢,又转过身,对在台下等着拍照的学校摄影师,露出一个英俊而端庄的官方微笑。   他的家人和朋友,坐在观众席中间靠后排的位置,参与了他的这个重要时刻。   相邻座位的杨樵和邹冀对视一眼。邹冀小声说出了两人此时共同的心声:“好他妈羡慕啊!”   两年前他们本科毕业,没有毕业典礼,也没有拍毕业照,连学士服都没穿过,就这样默默结束了大学生涯,都没有来得及和老师、和同学们好好道一声再见,就从此散落在了天涯各处。   杨樵今天特意带了云台相机来,全程在拍摄,他要为薄韧记录下这非常有意义的一天。   拍过台上完成仪式的薄韧,杨樵又来拍自己身旁的邹冀,邹冀还在疯狂地鼓掌。   邹冀旁边的薄维文和何静娟也在鼓掌。何静娟很高兴,薄维文则表现得更激动,两眼饱含泪水,在发现杨樵在拍他后,忙对着云台镜头露出笑容,还比了个大拇指。   典礼结束后,父母和薄韧合过影,就先离开了学校,留下几个年轻人在京华电力大学的校园里玩。   这也是薄韧做男大的最后一天了,他明显有点不舍和惆怅。   但杨樵一直拿云台在跟拍他,搞得他惆怅不起来,总是想装下酷、耍下帅。   “你们工科硕士服不行,不如我们文科的好看。”邹冀太嫉妒薄韧了,开始吐酸水道,“看看这金黄色的领子,根本不像是硕士毕业,倒像是饼干大王的登基典礼……饼干大王万岁!”   饼干大王:“……”   杨樵哈哈大笑。   薄韧一手箍住邹冀的脖子,作势要打他,两人笑着闹作一团,像小时候一样。   杨樵最喜欢看他俩这样闹了,还举着云台凑近去拍他们两个的表情。   薄韧转过头,笑着看杨樵,忽又伸长另一只手臂,来箍住了杨樵的脖颈。   杨樵大叫一声,但薄韧只是圈住了他,没有再动作。   于是云台的镜头转过来,拍他们三个人。   薄韧把最好的两个朋友一左一右地抱着,三人并肩站在大学礼堂外。   四周许多穿着不同颜色学士服、硕士服的同学们,大家都在拍照,在与自己的青春合影留念。   初夏的风把树叶吹得哗哗作响,他们从此刻起,就永远离开了校园。   薄韧心里那一股情感再难抑制,他转过头去,在杨樵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杨樵:“……”   他被薄韧亲得一脸茫然,但薄韧又立刻转头去另一边,又亲了邹冀一口。   杨樵便笑了起来。   邹冀却觉得这真的很好玩,立即礼尚往来地回亲了薄韧一口,还又要来亲杨樵。   杨樵忙要躲他,薄韧也要拦住他,三个男生像麻花一样,乱七八糟地拧在一起,最后结结实实,摔了一大跤,引得旁边同学哄堂大笑。   这一段被拍下来的视频里,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都非常好笑,是很可爱的一段记录。   几天后,在公司开会的闲暇时间,杨樵抽空剪了下这段视频,一边剪还一边忍不住笑。   “咦?”一个女同事经过看到,凑过来,打趣地问,“木头总,这两个,哪一个是我们老板娘啊?”   “你看呢?”杨樵也与她开玩笑,说,“你觉得哪一个像?”   女孩做夸张的惊讶状,说:“不会……两个都是吧?”   杨樵笑着说:“不排除真有这个可能。”   女孩见也套不出什么真话来,便笑着走开了。   他们公司里有性取向为男的男同事,也有性取向为女的女同事。   大家都做这一行了,还当深柜确实也没什么必要,都大大方方地出了柜,大大方方地做自己。公开在交往的也有一两对。   杨樵被众人问起取向的时候,一早就承认了自己是喜欢男生。   但在被问到单身与否的时候,他就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了,随便同事们任意去解读他这模棱两可的态度。   他既不想接受别人的示好,也不想和别人发展亲密关系。他也不想强行拉出薄韧这个直男,来当自己的挡箭牌。   上一次用薄韧做挡箭牌的后果,显而易见不太好。   公司同事之间相处的都还不错,杨樵也可以和这些身边人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风评是面善心冷,看似温柔和气,其实又臭又硬。   这不是别人对他的曲解,他自己也很认可这个评价。   在工作关系里,他就是容忍力和耐心都很有限,不归他管、他自己也不懂的商业问题,他可以更多听从别人的安排,但在内容把控这事上,没得商量,要做KOL,态度和观点同样重要,输出不彻底,等于没输出。   他觉得自己很多时候的行为,有点符合刻板印象里的“霸道总裁”。   尤其是当他前一分钟,刚对同事说了类似“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话,下一分钟接到薄韧电话的时候,马上又变成了“你说的全都对”的做小伏低。他真是一个很滑稽的“霸总”。   ——木头总的自我评价也很一般。   杨樵的空虚和寂寞并没有好转。其中固然有他自己始终独身一人的原因,也更有对于前路的迷茫。   进入了后疫情时代,全社会的情绪风向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虚无主义和享乐主义盛行,生命和生活好像都没有了意义,世界就是一场盛大的cosplay,人们应当有花堪折直须折,快乐一天是一天。   生活的真相就是如此吗?就应该是这样吗?   他有点适应不了这种风向,也解答不了这些问题。   他有了很多钱,有不错的事业,在不断地学习,在持续地进步,在学着适应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   但是他连自己究竟是谁的问题,都解答不了。   这一年里,他回家的次数多了很多,不太忙的时候就想回家看看,陪父母吃顿饭,聊聊天,也和薄韧、和邹冀见见面。   每当他回到云州,他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脚踏实地,真正活着,能爱也能恨的普通人。而非一个被称作“木头总”的互联网螺丝钉。   七月初,公司组织了去日本团建,杨樵不想去,但也不好不去。   团建对他来说也像上班,并且上班还能居家办公,团建则必需要面对面,比工作还要更消耗他这个i人的能量。   在他与同事们日本团建期间,薄韧从赵晚晴手里正式接过了装修那套花园联排房子的监工权。   同事们都发了团建朋友圈,这是一种默认的社交礼仪,杨樵就也发了一张和同事们在居酒屋的餐桌合照。   薄韧一上岗,就和工程经理吵了一架。   因为杨渔舟还要每日上班,赵晚晴负责来装修现场查看情况,经理看她是个女人,并且还是脾气很好的文化人,就一天到晚糊弄她。   换了薄韧来,还没半小时,就发现这里那里都是隐患,他给经理打电话叫赶紧过来,质问怎么到处都是坑?经理恼羞成怒,在电话里还和他吵了几句,等气汹汹来了现场,一看薄韧的真人,就先怂了半截。   赵晚晴给杨樵打了个电话,说道:“原来这经理也会好好解释啊,我还以为他只会说 ‘你不懂’。”   杨樵:“……”   他在前几天和薄韧的通话里,提起了那套房正在装修,他妈还每天都被工程经理和工人一起PUA一起糊弄,他确实没有半点要麻烦薄韧去监工的意思,只是闲聊时候,随口吐槽了一句。   薄韧把工人们也都“修理”了一通,终于装修工作步上了正规。   他从房子里出来,坐在门外台阶上休息,想和杨樵说说话,点开了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又不太想说自己在帮忙装修,因为这很像邀功,没意思。   他又顺手点开了杨樵的头像,看朋友圈有新动态,半个多小时前,杨樵发了一张照片,和一群年轻人在喝酒吃饭。   杨樵配的文字是:出来放松一下,快乐~   薄韧立刻注意到照片里,杨樵身旁坐着的一个男生,看小图就觉得有一点面熟。   他放大照片,仔细辨认了下。   这人……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就是去年他和杨樵视频中,穿着睡衣突然出现的,那男的。   那天挂断了视频,他一整夜没睡着,反反复复在想,杨樵和别人是不是……那样了?   杨樵在北京很孤单,薄韧也曾真心希望有个人能陪在他身边。   真有了,薄韧又想捅死人家。   杨樵和赵晚晴讲完了电话,也给薄韧发消息。   木头:我妈说你去帮她装修了?你快别管了,让我爸妈自己慢慢搞吧   他意思是装修很繁琐的一项工作,不想给薄韧添这么大麻烦。   饼干大王:我就要管,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行吗?   杨樵:“……”   大概在装修工地遇到了烦恼。他只好先不说这话了。   木头:你哪天去国网报道?   饼干大王:下周一   饼干大王:日本好玩吗?   木头:还好,就那样   饼干大王:现在在玩什么?   木头:准备去泡温泉了   饼干大王:那你们好好玩吧   饼干大王:呵呵   呵呵?   杨樵被这句“呵呵”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他把聊天记录仔细看了一遍,确信自己没有说错什么话,反倒是薄韧从第一句就阴阳怪气。   薄韧又打开那张照片,仔细观察,看杨樵和那男生的坐姿,桌上餐具的摆放,看镜头时肢体的倾斜度,周围其他人的微表情……试图通过蛛丝马迹,判断杨樵和这男的发展到了哪一步。   杨樵给他拨了视频过来。   薄韧忙从台阶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院外,才接了。   杨樵准备去泡温泉,刚换好了日式浴衣,皱眉看着镜头。   薄韧还要装蒜,道:“怎么又打过来了?”   杨樵问道:“不是,你呵呵我什么意思?”   薄韧道:“谁呵呵你了?”   杨樵瞪大了眼睛,怎么还不认了?   薄韧每次被他这么一瞪,就会觉得很开心,他没见过杨樵用这种眼神看过别人,木头总在外面是很高冷的一个霸总。   “我没注意,”薄韧道,“木头总,你别太敏感了。”   “你穿的这什么?”杨樵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衣服,惊奇道,“这是高中校服吗?”   薄韧来装修,要找一身不怕脏不怕磨的旧衣服穿,翻箱倒柜找出了高中的夏款校服。尺码当时穿略偏大,现在穿起来刚好。   “你穿的是什么?”薄韧道,“都露点了!”   “胡说!”杨樵说着忙低头一看……确实。   薄韧:“……”   杨樵尴尬地把镜头朝上挪了挪,只拍到脸,道:“你是不是和工人吵架了?有火没处发,冲我撒气吗?”   “没有。”薄韧问道,“你们几个人去泡温泉?”   “说装修的事呢,又扯什么?”杨樵道,“七八个人。”   薄韧道:“七八个人一起泡吗?”   “应该是吧。”杨樵道,“你要干什么?”   薄韧道:“不干什么,没去过日本,好奇。”   有同事准备好了,来催杨樵。   杨樵答应着,又叮嘱薄韧道:“别和工人吵架,不行就还让我妈去。”   “你别管了,我搞得定。”薄韧听到是好几个同事在和杨樵说话,松了口气,道,“玩去吧。”   杨樵收了手机,又有同事坏笑地问他:“是老板娘吗?”   “不是。”杨樵道,“是直男朋友。”   直男朋友没去过日本,已经看了几个G的日本作品,力图以量取胜,想要试试能不能实现对男同性行为脱敏的奇迹。   现在是呕吐情况有所改善,还是很不喜欢。精确地说,从演员开始露点,他的眼睛就像被人突然挤进去两坨芥末。   就在今天,就在刚才,视频通话中的某两秒里,这位朋友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一件事,辣眼睛的是男演员,是其他男的。不是他喜欢的那一个。   温泉禁止带手机进入,杨樵和同事们结束了今天的团建,身心俱疲,回到房间,手机里有不少消息。   有杨渔舟给他发的消息,也知道了薄韧去帮忙的事,杨工很“为难”地问儿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邹冀发来的“是兄弟就帮我砍一刀”的拼多多链接。   有国内发来的一些工作性质的消息。   有几条广告短信,和一个骚扰电话。   还有薄韧的一条消息。   饼干大王:有件事还没问过你,你是攻,还是受? 第49章 吵架   杨樵不知道薄韧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对薄韧出柜已经三年半了,两人从来没有正面聊过他的性取向,他们都有意识地在回避这个禁忌的话题。   杨樵想了很久,最后也没有回复这一条,装作没看到。   薄韧没有得到答案,但他是必须要把这件事搞清楚的。   从日本回国后,杨樵回了趟云州,这次出门给父母都带了礼物,还在免税店买了两条男士皮带,回来后分别送给薄韧和邹冀。   薄韧一家三口在前阵子也刚搬到了新家。   这套房子购于薄韧读大三那一年,当时也没人想到后面会出现种种变故,先是交房时间被延迟,后面艰难地拿到了钥匙,装修进行也是不太顺利,每次装不了几天,就被迫停工,断断续续,直到最近,一家人才总算得以乔迁了新居。   于是这次约在了薄韧的新家见面,杨樵又另外备了份给薄叔叔何阿姨的暖房礼物。   这个地方,邹冀知道,杨樵还没有来过。   邹冀先开车去接了他,再带着他来薄韧的新家。   路上,提起杨樵家也在装修房子。薄韧主动去帮忙的事,邹冀也已经听说了。   “饼干前阵子每天都跑建材市场,”邹冀道,“他们家这新房装修,他都没这么上心,据我所知,可能他也就只指导了下电路走线。”   杨樵呆了一下,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很多情绪都在这一声长叹里了。   邹冀问:“你爸你妈知道吗?”   杨樵说:“他们早就知道我是gay了。你指的是什么?”   “你和饼干的事啊。”邹冀道。   “我俩有什么事?就是好朋友。”杨樵笑道,“你别替我加戏好不好,说的像我和他怎么了一样。”   邹冀好是替他发愁,说:“你要怎么办啊?要不找个对象谈谈恋爱吧?北京那么大城市,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帅哥吗?”   杨樵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道:“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原来我是个宅男,自己待着就是最舒服的状态,就先这么着吧。”   “是这样吗?”邹冀道,“你今天回来几次,我总觉得你过得不是太开心。”   “这几年都是这样,没几个人能真的开心。”杨樵道,“大家都还要适应一段时间。”   他其实是在偷换概念,把自己隐入了“大家”之中。   邹冀只是关心他,看他不想说,就也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杨樵也没有问他的感情问题,知道他心里仍然还只装着顾遥一个人。   高考那一年招生政策出现变化,顾遥没能进入自己理想中的大学,退而求其次,选了也在上海另一所的院校,读金融。   经过本科阶段持之以恒的努力,她考上了那所梦中情校的硕士研究生,并在去年取得了本校硕博连读的资格。   现在她已在攻读金融学博士学位。   同学群里偶尔聊天,她透露过目前是想要留校任教,想搞学术研究,想做一名学者。   上一次见到她,还是那一年杨樵过生日,她和其他女同学们都送了杨樵手工饼干。   然后就是三年寒冬,以及邹冀的人生巨变。   邹冀对她的这段感情,严格说起来,连花都没有真正开过,又遑论结果。   俗话常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杨樵是很难打开心扉的一个人,能和邹冀逐渐成为好友,除了被命运推动着,共同经历和面对了悲欢与离合,也是因为在很多人生取舍上,两人常有共鸣。   邹冀和杨樵都是一根筋,在爱情里都不太聪明,只是各有各的笨法。   相同的是,他们都在自己的机场,苦等心中的那一艘大船。   到了薄韧的新家,薄韧下楼来,接了他俩上去。   在电梯里,薄韧的视线像什么扫描射线一样,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扫射着杨樵,想看出杨樵在日本有没有那个过。   杨樵感觉到了,莫名其妙地看他。   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何静娟热情地做了一桌菜招待杨樵和邹冀。   杨樵也很开心,每一道菜,都是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味道。   薄维文还和三个晚辈一起喝了点酒。   薄韧已经入了职,开始上班。孩子们如今都长成了真正的大人。   岁月当真是一晃而过,忽然而已。   何静娟从前是很追时髦的一个人,每年都会去烫当年最时兴的卷发,现在只是定时去染黑,将直发安静地扎在脑后。薄维文看手机,已经需要戴上老花镜才能看清楚,他的额角还留着那一道浅浅的疤。   何静娟因为患上了心脏病,这三年里没有上过一线,倒有两年在被强制休息,这病就是需要静养,她身体比之从前还好了不少。   薄维文戒了烟,运输公司做不下去,把货车也都卖掉了,今年在跑滴滴,每天没事的时候出去跑几个钟头,只当是赚个生活费,也比较自由。   “终归是……”薄维文和年轻人们一起喝酒,要说句吉祥话,想了想,说,“终归是又都好起来了……干杯!”   薄韧和杨樵举起酒杯。   邹冀笑着说:“一定会越来越好!干杯!”   饭桌上,薄维文也问起了杨樵家装修的事,表示薄韧要是单位忙,去不了,就换他去帮忙盯着工人。搞得杨樵更不好意思了。   但薄维文并不是在和他客气,是认真觉得杨渔舟和赵晚晴不行。以薄韧和杨樵的关系,这点忙,他当然要帮。   又说起自家这房子装修的经历,细数了装修工人连他都想坑的几件事。   最后,薄维文又说:“这房子还好是我和你阿姨住,随便装装,能住就行。咱们家那套旧房子,比这里大,还划进了学区,将来给薄韧当婚房用正好。到时候,就必须要把那房子好好装修一下。”   薄韧本来正很无聊,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了,道:“爸!”   但他叫了一声“爸”,又不知该对薄维文说什么,匆忙瞥了眼杨樵的脸色。   杨樵却没什么反应,还对薄维文笑着说:“那到时候让薄韧自己装,现在他去那边帮我爸妈,正好也锻炼下,给自己装婚房的时候,省得踩坑。”   邹冀很吃惊,问薄韧道:“你有女朋友了?”   “没有!”薄韧道,“你们聊点别的不行吗?”   吃过饭,邹冀和杨樵到薄韧的房间里玩。   杨樵把从免税店给他俩买的礼物拿出来,一人一个。   邹冀一看那橙色包装,立刻虔诚谢恩:“木头总威武!木头总霸气侧漏!”   他火速拆了包装,看是皮带,就撩了T恤下摆,开始解他的旧皮带,要当场换上这条新的,确实是非常喜欢。   邹老板每日早睡早起,白天也一刻不闲,劳动让他保持了很低的体脂率,身材比起以前好了岂止十倍,此刻掀起来衣服换皮带,露出分明的腹肌,腰侧还有两道明显的人鱼线。   杨樵送出的礼物得到了朋友的喜欢,觉得很高兴,只笑着看他以新换旧。   薄韧:“……”   他伸出手,挡在了杨樵的眼睛前面。   “干什么?”杨樵笑着看他,说,“你不打开你的看看吗?”   薄韧不感兴趣地说:“不是一样的吗?你每次送我们俩的都一样。”   气人么不是?谁送礼物也不想得到这种回馈。   杨樵道:“你不喜欢?那你还给我。”   “不喜欢可以给我啊!”邹冀已经换好了新皮带,说,“我当然不介意拥有两条一模一样的爱马仕!快给我!”   薄韧却把那盒子抱在怀里,道:“做梦去吧,我把它吃了也不会给你。”   “给我个收款账号?”邹冀到穿衣镜前欣赏了自己的新装备,对杨樵道,“有钱了,还你。”   两人说了几句还钱的事。   薄韧一头雾水道:“什么时候借的钱?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都要让你知道吗?”杨樵道。   薄韧:“……”   他有点郁闷。   他也察觉到了,杨樵现在有了心事,宁可对邹冀说,也不对他说。   杨樵和邹冀又聊了几句别的闲事。   薄韧在旁边也不插话,又开始一脸不高兴。   但他经常这个样子,两个人都装没看到。   邹冀说着,忽想起来一事,问薄韧:“我推给你那个4S店的销售,联系过了吗?”   薄韧准备买辆代步车,邹冀推了熟人销售的微信给他。   “问了几句。”薄韧道。   他看上的车型有点超出预算,还在犹豫。也不想在这里和邹冀讨论这事。   他问邹冀道:“这销售是女的还是男的?”   邹冀道:“男的啊,怎么了?”   薄韧奇说:“我也记得你说是男的,可他每句话都先叫我小哥哥,整得我都不会接话了。”   邹冀说:“他们销售有自己的话术,这小孩儿是个00后,说话就是可可爱爱,喜欢卖萌那一挂。”   薄韧没有领会到这卖萌的点,道:“这哪可爱了?我还真以为是个小女孩。”   “叫你小哥哥还不好?”杨樵道,“喜欢人家叫你叔叔吗?”   薄韧转过头看他,皱眉道:“你今天怎么了?没事就来怼我两句。”   杨樵道:“没有啊。”   薄韧道:“我哪惹你了?”   邹冀看看他,又看看杨樵。   “我去上个厕所。”邹冀火速起身,开门出去,还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我哪惹到了你?”薄韧道。   他挪到杨樵身边来,两人并肩坐在床边。   薄韧道:“你倒是说,我哪不对了?”   杨樵道:“我本来就没有针对你,是你想多了。”   薄韧指了指门,道:“那唧唧跑什么?他都听出来咱们俩说话不对劲了。”   “那是他也想多了。”杨樵本来是有点不高兴,现在决定忘记了,道,“你要买什么车?”   “你管我买什么车。”薄韧顿了一顿,今天他有件事必须要搞清楚,问道,“你是攻还是受?”   杨樵:“……”   神经病啊!   薄韧有点紧张,这关乎他自己的定位,他小声催促道:“你快回答我。”   “关你什么事啊!”杨樵差点炸了。   他的脸有点红,倒不是羞涩或难为情,而是觉得薄韧问这问题,未免欺人太甚。   这问题,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他在薄韧面前脱衣服那一天。   杨樵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和我上床吗?”   “……”薄韧一愣,他被问住了,他还没有准备好。   杨樵深吸一口气,冷冷道:“那就不要管我的事。”   薄韧道:“我是……我只是在关心你啊。”   “算了吧。”杨樵嘲讽道,“关心你自己的事吧,薄叔叔连婚房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还不快找个女朋友,让他早点抱孙子,在这里多管闲事。”   薄韧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找女朋友了?我没有要找女朋友。”   杨樵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关心你这个。”   “你……”薄韧无话可说,又很想说出点什么,道,“你就是不关心我,你现在对邹冀都比对我好。”   “因为他比你可爱多了。”杨樵道。   “怎么可能?”薄韧的嫉妒心爆了表,说,“我哪没他可爱?我比他可爱多了!”   杨樵上下看他,用一种嫌弃的语气说:“你哪都没他可爱。”   邹冀一个人在外面沙发上坐着,正玩手机。   薄韧开了房门出来,径直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喝,表情不太好看。   “吵输了?”邹冀道,“你说你去和一个做自媒体的吵架,不是自找的吗?”   “他变了。”薄韧走过来,控诉道,“他完全变了,他现在连哄都不愿意哄我,说的话就没有一句我爱听的。”   邹冀觉得好笑,道:“那怎么办?要不你打他一顿?我帮你按住他。”   “你有病啊。”薄韧道,“谁找你出主意了?我只是出来冷静一下。”   他又去接了杯水,喝水喝得咕咚咕咚,确实是在努力冷静。   邹冀走到房门口,杨樵坐在床边,也在生闷气。   “要我说,”邹冀道,“还是哄一哄吧。”   “你怎么不按住他,让我打他一顿?”杨樵都要气笑了,道,“你两边出主意,为什么主意不一样?”   邹冀无辜脸,说:“因为我按不住他。”   杨樵:“……”   临了,他俩要走。   薄韧又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送朋友们到楼下。   “唧唧先走吧,”薄韧道,“我送他回去。”   邹冀知道他俩也不会真吵架,就真走了。   杨樵:“……”   薄韧说风凉话道:“现在还觉得他可爱吗?”   杨樵看薄韧一眼,凶狠地说:“反正你是一点都不可爱。”   他以为这事到此结束了。   万万没想到,薄韧送他回去的路上,居然还敢问第三次:你是攻还是受?   薄韧还没有把自己准备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准备好,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准备好。   “我没有别的意思,”薄韧心虚地解释道,“也不是想惹你生气,我就是很想知道一下。”   “……”杨樵已经没有力气再生气了,难堪地问道,“这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能不能不要再问了。”   “你当我好奇行不行?”薄韧道,“告诉我吧。”   杨樵转过头看着他,有点想骂他。   他在开车间隙里,也回头看向杨樵,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真是够了。   杨樵绝望了。   他又转头看着车窗外,感觉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杨樵回答道:“我是受。”   “好。”薄韧继续好好开车,直视着前路,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第50章 蛛网   薄韧把车停在杨樵家楼下,刚巧遇到了从超市购物回来的赵晚晴。   “阿姨好。”薄韧下车,与她打招呼。   因为装修的缘故,两人最近接触很多,比以前更熟悉了几分。   赵晚晴一直以来就很喜欢薄韧,现在当然更喜欢了,说:“都到家了,快上楼玩一会儿,我买了水蜜桃,看起来很不错的。”   “他有事,马上就走,不上去。”杨樵却替薄韧拒绝了这个邀请。   他从妈妈手里接过购物袋,径自进了单元里去,也没有和薄韧再多说一句话。   “那……水蜜桃都不给我一个吗?”薄韧本也没打算上去做客,可见这情形,又忍不住说了句。   杨樵掏了个桃子,远远地丢了出来,薄韧眼疾手快,一侧身,接住了。   他有点失落地看着单元门,勉强对赵晚晴笑了笑,说:“阿姨,那我先走了。”   上楼回到家里,赵晚晴分明是很想问问儿子,这是发生了什么?   杨樵不等她开口,主动说了:“什么事都没有,是我心情不好,今天太晒了。”   “你不常在家,”赵晚晴委婉地说,“有事都是薄韧跑前跑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不对?”   她的意思是说,如果有什么事要和薄韧闹别扭,也考虑一下薄韧“留守”的辛苦,适当做出一点让步。   但这话的底层逻辑,分明不是把薄韧当儿子的“好朋友”来看待。   杨樵在家里话也不算多,更不习惯和父母谈心。   杨渔舟早就习惯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从不去打听儿子的私事。赵晚晴更是如此。   因此杨樵和薄韧到底什么情况,杨樵自己从来不说,夫妻两个也只能靠观察他们的互动,做出合理的推测。   有一件事,它看起来是这么回事,听起来也是这么回事,那应该就是那回事了吧。   杨樵:“……”   “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吗?”杨樵道,“不是那回事啊!薄韧他从来就是喜欢女孩的。”   赵晚晴:“……”   “现在他也有了正式工作,他家里都已经在催他找女朋友了。”杨樵提起这事还是有点崩溃,这话却又不得不说,他认真告诫亲妈,道,“妈,这话不要再说了,万一传出去,被人误会,有可能会影响到他找老婆,千万不要再说了。”   “……”赵晚晴道,“好,我知道了。”   她简直满头问号,但见杨樵说的这么认真,只好接受了这一“事实”。   晚上杨渔舟听妻子如此一说,下巴都差点惊掉。   当然这是后话。   现在杨樵的情绪被这么一打断,气也基本都消了。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薄韧,薄韧这家伙就是很无聊,什么事都想知道。   两人小学时,杨樵得过一次带状疱疹,请了病假,吃过药就在家独自躺着休息。   放了学的薄韧跑来看他,还非要看看他的疱疹长什么样,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好。   因为那疱疹长的部位有点尴尬,导致杨樵都不能正常坐着。他当然不愿意让薄韧看,让薄韧不要闹了,叫薄韧快点回去写作业。   写作业哪里有看好朋友的疱疹重要?   薄韧仗着自己比杨樵力气大,强行把杨樵的睡衣掀起来到处检查,杨樵怕把疱疹蹭破也不敢认真反抗,最后被薄韧找到了。   那天两个小学生的日记里都写了这一件事。   杨樵写:薄韧真是一个人憎鬼厌的坏家伙,没有人会喜欢他!   薄韧写:我的好朋友杨樵生了病,太可怜了,他的屁股都肿了!(部位词被杨樵用涂改液用力涂掉,改成了“腿”)   现在非要搞清楚杨樵是攻还是受,大概就和当时非要看看他的疱疹什么样,是类似的性质。   杨樵回首过往,十分羞愧。   薄韧能这么多年里始终这么肆无忌惮,不就是被他一手惯出来的吗?真是自作自受,活该,活该!   当夜,薄韧正在修习男同题海战术。   忽然收到了银行发来的转账短信。   杨樵把邹冀刚还他的钱,转给了薄韧,同时发了条微信消息,非常之霸总。   木头:买车去吧   一分钟后。   饼干大王:爱你[亲亲][亲亲][亲亲]   半个多月后,杨樵又回了云州。   这次回来,就遭到了迎面暴击,听说了“薄韧去相亲,还开着新车带女孩子兜风”的故事。   盛夏夜,邹冀家的屋顶上,邹冀和杨樵坐在一起,喝着啤酒,轻声聊着天。   邹冀从一个也在上海读书的同学那里听说:   顾遥研一时交了个同专业的男朋友,今年这男生决定出国,两人就和平分了手。   杨樵有一点醉了,刚刚发表了想去把薄韧的“婚房”烧掉的豪言壮语。   听邹冀说了这事,他又开始心疼邹冀,摸摸邹冀的头,说:“听说她爱上过别人,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但你不要伤心。”   “也还好,我早就想到过这种可能了。”邹冀缺道,“她现在失恋了,她一定很伤心。”   “……”杨樵哀叹道,“唧唧,你真傻啊!不要做舔狗,我们都不要做舔狗了。”   邹冀看他也好可怜,说:“你也机灵不到哪去。你还是找个男朋友吧,再这样下去,我都怕你哪天真疯了。”   杨樵拍拍胸口,保证道:“绝对不会!我想好了,等他结婚之前,我买套房送给他,我超有钱的!”   邹冀:“……”   “这样他和他老婆有了新家,”杨樵凑到邹冀耳边,仿佛是说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到的悄悄话,“让薄韧带着他老婆从我们家滚出去,那是我的家,是我的。”   他又躺在屋顶上,发出一阵笑声。   邹冀盘着腿坐在旁边,望月兴叹。   两个人在屋顶平台上睡了一夜。   早上杨樵醒来时,发现身上盖了条薄被。   听到楼下有人说话,杨樵到平台边上,朝小院子里看。   邹冀骑着他的那辆老头乐,正要出去。   他妈妈出来,拿了一个保温杯让他带上,说里面装了绿豆汤,让他记得喝,能解暑。   邹冀收起保温杯,笑着和妈妈告别,离家工作去了。   杨樵目送着老头乐顺着小路从城中村出去,越来越远,转弯后驶上了大路   清晨六点多,阳光已经洒满了云州,远处高楼大厦的玻璃反射着璀璨的金色。   邹冀的妈妈还给杨樵做了早饭,让他吃过再走。   杨樵昨夜喝了不少啤酒,还和邹冀抱头痛哭了好几场,现在头昏脑涨,但见阿姨都把饭做好了,盛情难却,就留下吃了饭。   阿姨在旁边犹豫了许久,才拿出手机来,有点羞涩,让杨樵看她的短视频账号。   她这两年发了不少自己唱歌的视频,本来就是专业民歌手,歌喉当然是极好的,只是视频拍得没有新意。但是也已有了几万粉丝的关注。   她不是很会说漂亮话的那类中年阿姨,从前也只是爱笑,像一个漂亮花瓶,家里出事后更沉默寡言,笑容也少了。   但是杨樵立刻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一定是想问问杨樵这个从业者,她有没有可能通过拍视频赚钱。家里家外所有的担子都在邹冀一个人肩上。她也很想帮忙分担一些。   过了一周,邹冀打电话来感谢杨樵,说已经有MCN在联系他妈妈。   “能不能赚钱是次要,”邹冀道,“她现在特高兴,这几年里还没见过她这么高兴,这就已经很好了。谢谢木头总!”   随口客气两句,杨樵真心地夸道:“阿姨的ID取得是真好,歌唱得也很好,真不错啊。”   阿姨短视频平台的ID叫“爱云”,有种中年人的文艺小清新,和她整个人的风格也很像。   “我没跟你说过是吗?”邹冀哈哈笑,道,“我妈以前不让说,她觉得土,爱云是她的名字,她真名就叫王爱云。”   杨樵一怔,也笑了起来。   “那个,还有个事……”邹冀又在电话里说,“饼干没有交女朋友。”   杨樵笑不出来了,又有点没来由的紧张。   邹冀解释道:“他小姨你知道吧?就那个听风就是雨的姨。”   他把薄韧被小姨误会、“造谣”,又被众人以讹传讹的始末,对杨樵说了一遍。   “昨天我去他家,当面问他这事。”邹冀道,“我看他是真快气死了,听薄叔叔说,他还跑小姨家里发了顿脾气,小姨家的小狗都被他吓得好几天不敢叫了。”   杨樵:“……”   邹冀道:“别的我可都没说啊。他还问我了,说你上周回来,怎么走得这么匆忙,都不找他,我就只说你工作忙,没说别的原因。”   “我就是忙。”杨樵道,“哪有别的原因。”   “好吧。”邹冀道,“没别的事了,主要还是替咱们爱云谢谢你!挂了。”   杨樵本来正在家写稿子,挂了这个电话后,再写不下去了。   上周他急匆匆就回了北京,生怕回得慢了,薄韧就要约他见面。   他有点害怕面对已经有了女朋友的薄韧,以前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他会伤心会难过,没想过会有“害怕”这一种奇怪的情绪。   总觉得那已经不是薄韧了,只是一个长了薄韧脸的画皮妖。   回来后他也没怎么理过薄韧。   微信消息还是会简单回复一两句,电话和视频,他都没有接过,更不会主动拨过去。   薄韧被他拒接了无数次,也气急败坏地问了他无数次,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接?   他都用“在忙”二字,做了统一敷衍。   现在听邹冀解释说,薄韧还没有女朋友。   于是薄韧在杨樵的心里,一下子就又变回了薄韧本韧。   但是薄韧的“女朋友”,“她”的存在形式也许是叠加态。   这个是误会,下一个呢,再下一个呢……他要被动等待着“女朋友”坍缩成最终确定的存在。   杨樵觉得自己这思维,已经很像一个神经病了。   有可能就真如邹冀所说,他再不去找别人谈个恋爱,再这样执着于等待不会着陆的船,迟早有一天,他就真的会疯了吧。   同住在这个小区的几个同事,正在群里讨论晚上去吃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很鲜见的,木头总也在群里发言说:我也去。   几人一起吃烤肉,又把餐桌变成了会议桌,又开始讨论起工作相关的话题。   但这和杨樵今天来没来,关系不大。   和互联网越是关系密切的行业,工作和生活的分界线越是没有那么清楚。网络也像是由无数根无形的蛛丝织就,从业者们每时每刻都被蛛网上的粘液,死死地粘住。   他们隔壁一桌是几个女孩。不知道哪家影视公司在聚餐,也是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某个IP的炒作、立项、选角以及围绕这些事儿展开的八卦。   两边桌上聊一会儿,还停下来,竖起耳朵听听旁边有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   杨樵今天话很少,他出来就是想透透气,没想到这比在家闷着写稿,还更闷了几分。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很多次。今晚别的同事群也一直在聊某个选题,他也懒得看。   直到吃完烤肉,众人准备回去,杨樵才打开微信,看了一眼。   在几个99+的工作群中间,混着薄韧的头像,是一只正在发电的皮卡丘。   饼干大王:   在忙吗?   在不在?   今天有空吗?   现在在哪里?   看到消息回复我   还没看到吗?   因为杨樵一直拒接他的电话和视频,他这两天就只发微信。   杨樵一看这几条消息,脑海中浮现出他装可怜的模样,差一点就要愧疚起来,马上又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不是!这有什么好愧疚?不过是几条消息没有及时看到而已。   木头:刚有点事在忙,怎么了?   饼干大王:你在哪?   木头:在家   薄韧发了一个表示“无语极了”的表情包,而后又不说话了。   杨樵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把手机收了起来,和同事们一起离开烤肉店,众人步行走回大家住的那个小区,在院子里分开,杨樵和住他楼上的那位同事回同一个单元,其他人各自散去。   两人在电梯里还聊了几句工作,到杨樵住的楼层,电梯门开,同事正说到半截,还有点话没说完,做了个帮忙挡电梯门的动作,说:“那我晚点再过来找你吧?”   “可以。”杨樵抬脚走出电梯,忽而一怔。   电梯里的同事也:“?”   薄韧两手插兜,站在电梯外一侧,不怀好意地朝里面打量那位同事,又上下打量着杨樵。 第51章 密码   薄韧还没有来过杨樵现在住的这个地方。   因此杨樵根本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   “是我朋友,来找我的。”杨樵匆忙对同事解释了一句。   同事一脸“原来如此”的打趣,关上电梯门走了。今晚也不用再来找木头总谈工作了呢。   杨樵震惊地看着薄韧,薄韧还一脸无辜。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杨樵道。   “你给我寄过东西,”薄韧道,“顺丰小程序上能看到寄件地址,我过目不忘。”   杨樵:“……”   杨樵总算知道那“无语极了”的表情包,是在无语什么。   他也很无语,过去按了指纹,打开门锁,示意薄韧进去再说。   两人站在玄关处。   “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杨樵弯腰从鞋柜里找拖鞋,也借机掩饰此时的心绪,道,“你都不用上班的吗?”   “明天我休息。“薄韧在后面看着他,说,“怎么提前说?你都不接我电话,发微信你像个复读机,只会说在忙,在忙。”   “我就是在忙。”杨樵从鞋柜最里面拿了一双拖鞋,转身丢在薄韧脚边。   除了楼上那位同事离得近,偶尔来找他聊下工作,他这里也没有客人会来,准备好的客用拖鞋没什么用,被塞到了鞋柜最里面去。   薄韧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眉头舒展了开来,但还没完全舒展。   他仍然站在那里,也不换鞋,还在上下打量杨樵。   杨樵不自然地说:“不换鞋可不许进去。”   薄韧却直接问了:“我又做错什么了?”   因为薄韧“开新车带女朋友兜风”的事,杨樵在生闷气。   现在已经知道是乌龙,等于是杨樵白白气了一个多星期。   杨樵觉得这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这种反应就像小动物应激。但是他因此不理会薄韧,同样会让薄韧也出现应激反应。   这么多年了,他不知道薄韧会这样吗?其实他知道的。   他不应该再这样对待薄韧了,明知道薄韧还是一样在意他。   不能做爱人,也应该好好做完这一世朋友。   “我就是太忙了,”杨樵态度缓和了下来,道,“以后不会这样了。”   薄韧不依不饶道:“不会怎么样?你说清楚。”   杨樵道:“不会再拒接你的电话。”   “还有我的视频,”薄韧本来还雄赳赳气昂昂地找茬,现在又开始委屈起来,说,“你知不知道我都要被你气疯了?前几天就想来,单位给新人搞培训,我也走不开。”   杨樵道:“培训完了吗?”   “完了。”薄韧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杨樵,道,“你也完了,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杨樵:“……”   这怎么解释?说以为他交了女朋友,自己要嫉妒疯了吗?真这么说了,才是疯了。   但其实,薄韧并不知道女友的乌龙事件传到了杨樵耳朵里。   他还以为杨樵这阵子不理他,仍是因为上次他非要问杨樵是攻是受的事。   而且他现在也不是想让杨樵继续解释为什么不理他。   “刚才那个男的,”薄韧语气不善地问道,“他是谁?”   “我的同事,”杨樵说,“他住在楼上。”   薄韧静了一下,心里豁然开朗了一大半,是同事,还住楼上,那深夜串门就有其合理性了,至少……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野男人。   他又问了句:“他有女朋友了吗?”   杨樵:“……”   杨樵心里也豁然开朗了,明白了这家伙究竟什么意思。   那次在视频里被他看到这位同事时,杨樵就已经察觉到他的表情有点异样,他不问,杨樵自己当然不会主动去提和性取向有关的话题。   “没有。”杨樵道,“他和女朋友刚分手没多久。”   薄韧道:“为什么分手?”   杨樵道:“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薄韧说:“随便问问都不行吗。”   杨樵只好说:“人家不喜欢男生……也不喜欢我。”   薄韧这才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他趿拉着拖鞋,进到杨樵住的这里,来回四处看,看了卧室,又看洗手间,甚至阳台上晾着的衣服他也一一检查了一遍。   “……”杨樵心想,不要发神经了。   杨樵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能接受自己和杨樵这个男人发生关系,又不能接受杨樵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   虽然杨樵在这事上非常保守,但看见薄韧发这种癫,心里也会忍不住发狠地想,等哪天真疯了,就随便找个男人滚床单,还不把这块小饼干气得碎成粉末?   进门之前,薄韧有点担心会在这家里看到其他人的痕迹,在这里生活的或是来这里过夜的,也许杨樵偷偷在北京有了……有了……   总之结果是……撒花!什么人都没有!   这房子就只有杨樵一个人住,主人拖鞋就只有一双,喝水的杯子就只有一个,这房子里里外外,也没有半点生人的味道。   “这地方不错。”薄韧满意地说道。   “还行吧。”杨樵说,“你晚上还回去吗?”   薄韧道:“我明天休息,不是说了吗?”   杨樵说:“我明天不休息。”   “……”薄韧刚有点开心,又沮丧道,“你是在赶我走吗?”   “不是啊,”杨樵是真的在为难,道,“这里没有地方让你睡。”   这间大两居,一间书房一间卧室。   床倒是很大,但从三年前的冬天起,他们就再不是能够睡一张床的亲密关系了。   杨樵道:“我在附近酒店给你开间房吧。”   薄韧拒绝道:“有钱也不是这么花,我可以……我可以睡沙发。”   “……”杨樵又说,“可我晚上办公会到很晚,一定会影响你休息。还是去住酒店吧,我把明天的事情交代一下,明早再去陪你玩。”   他拿出手机要订酒店。   “你什么意思?”薄韧备受打击,道,“一定要这么对我吗?我们两个的关系,没有生疏到这种地步吧?”   杨樵认真道:“我是什么人,你已经知道了。你觉得你在我这里过夜,这合适吗?”   “哪不合适?”薄韧不讲理地说,“难道你会半夜来对我耍流氓吗?”   杨樵震惊道:“当然不会!”   薄韧说:“那不就结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杨樵觉得为这种事纠结也实在是无聊,最后说,“那你随便吧。”   他晚上在书房里工作,处理自己的稿件,也和同样夜猫子的同事们偶尔聊几句。   第一次出来看,薄韧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次出来,薄韧顶着一头乱毛,坐在沙发上,正发癔症。   “怎么了?”杨樵道。   “梦到在踢球,”薄韧挠了挠头发,道,“传了个球,差点摔下去。”   杨樵道:“去我床上睡吧,我还没准忙到几点。”   薄韧也不多说,立刻跑去睡床。   杨樵忙到凌晨近四点,洗漱后,出来睡在了沙发上。   房间里,薄韧睁着眼睛,在等杨樵过来“睡”他。   最后竟没等到,做好的心理建设又彻底崩了。   他卷着被子在床上撒泼一样滚了两圈,最后也无可奈何,只得郁闷地睡了。   杨樵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心里记挂着今天要陪薄韧玩,不到八点,他就醒了一次。   但房间里没有动静,他以为薄韧也还在睡,自己也实在困得很,头一歪,就又睡着了。   再一次醒过来,快十点了,家里还是非常安静。   杨樵觉得不太对,爬起来到房间里一看,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薄韧已经走了。   他给薄韧打电话,薄韧那边的电钻声震耳欲聋。   薄韧让他接着睡觉,并说:“我在你新家,今天装楼梯,我得过来盯着点。”   杨樵:“……”   他的愧疚心啊,如火山大爆发。   薄韧待他这样,他待薄韧那样。这样对比起来,他做人真是……不行,太不行了。   等薄韧再打电话、拨视频过来,他再不会拒接了,还接得飞快,态度比对甲方还要更加温柔友好。   半个月后的周末,薄韧又来了北京一次,这次提前和杨樵说了,杨樵也提前空出了一天半的时间,和薄韧出门去走走逛逛。   木头总确实是有点宅属性在身上,平时出一次门就非常消耗他的精力,因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公司同事也都知道木头总是个社恐星人。   和薄韧一起出门,木头总就表现出了另一面,很爱笑,很爱说话,还很爱拍照,自拍,拍风景,拍身边的人。   他在北京好几年了,却也不知道哪里好玩。   幸好薄韧也不在乎去哪里。   两个男人决定逛公园。   坐在北海边上,看白塔红墙,看别人荡起双桨,两人津津有味地一起看了大半天。   到天黑吃过饭,回了杨樵住处,杨樵按指纹开门,今天钟点工来过,把家里打扫干净,衣服也洗了晾了。   薄韧本来还想明天走之前,把这些事做一做,像从前杨樵在报社实习时那样。钟点工每周都按时来,他也痛失了表现自己的机会。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杨樵要回云州过节。   薄韧已经在轮岗,中秋只放了一天假。   临中午,他估计杨樵应该起了床,才去找杨樵,两人一道去看了看装修中的房子,一起吃过饭,又在云州街头闲逛,买了两杯奶茶,坐在街上看行人。就像小时候他们常做的那样。   到晚上,两人才分开,各自回家,陪父母过节吃饭。   重新修复了和薄韧的关系,杨樵最近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在家里也比之前话多了不少。   杨渔舟和赵晚晴交换了无数个眼神……这真的不是那回事吗?   薄韧哼着歌,帮何静娟把最后几个菜做好,他们一家人也围坐一起,过这个中秋佳节。   刚开始还都在日常聊天,薄维文问薄韧轮岗顺利与否,还叮嘱他一定要和同事搞好关系,老生常谈的那一套。   何静娟忽提起:“我们医院新来一个大夫,也是今年硕士刚毕业,比薄韧大一岁……”   这时薄韧还没反应过来,以为何静娟是在聊单位里的闲话。   “她爸是二中的老师,她妈是二中的校工,”何静娟道,“我装路过,悄悄去看了眼这女孩本人,长得挺好看,性格也好,个头有一米七,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是稍微有一点点黑,不过咱们薄韧也不算太白。”   薄韧停了筷子,一脸震惊。   薄维文感兴趣地问:“你等等,是有别人牵线吗?别是你自己在这儿说嘴,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女大夫有没有这个意思?”   何静娟道:“看你说的,是那女孩科室里的主任想给他俩牵线,都给女孩看过薄韧照片了。”   她笑着看薄韧,很自豪地说道:“不是我自卖自夸,就我们医院里的老职工,谁没见过我儿子?又高又帅,硕士研究生,现在又去了供电公司上班,医院好些同事都想给他说对象呢。”   薄维文非常高兴,道:“女医生好,很好啊,挑个时间见一见吧。”   父母两人都看着薄韧。   “没有时间。”薄韧道,“我不见。”   “你有什么忙的?”薄维文道,“杨樵他们家那房子,有事你让我去,你忙你的正经大事。”   “哪天下班早,你去我们医院一趟就行。”何静娟也道,“别找借口,我们医院比你们供电公司忙多了,人家女医生也没时间跟你多说废话,让人家看看你本人和照片一不一样,如果人家对你满意,再说后面的事。”   薄韧:“……我不去。”   薄维文斥责道:“你还摆架子了?有了正式工作,把自己给厉害着了?再几个月,你就二十六了,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哥都要上小学了。”   提起哥哥,一家人一时静默无语。   “不是为别的……薄韧,你早点成家,”何静娟眼圈有点红,不想提旧事,又笑起来,道,“我和你爸就也放心了,家里多口人,也能热闹热闹。”   薄维文也说了几句,和她的意思类似。   薄韧僵在那里许久,终于放下筷子。   他还没有做好当个男同性恋的准备,但是他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喜欢上别人。   哪怕最后他不能得到杨樵。他也没有办法如父母期待的那样,走入婚姻,成家,繁衍。他这一生都做不到了。   他看看父母,说:“我不想结婚。”   何静娟一愣。   薄维文只以为他又耍脾气,道:“你想干什么?上天啊。”   薄韧道:“我说不想结婚,就是字面意思,我不想结婚,你们别费这心了,也别浪费人家女孩的时间。”   薄维文和何静娟对视一眼。   “怎么了?”何静娟道,“你有什么想法,你说出来。”   薄韧道:“我……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们原因。”   薄维文冷笑了声,道:“大了,翅膀硬了,是吧?”   他很久没有对薄韧放过嘲讽了。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大意不外乎是: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有今天,不还是父母给你安排得好?   “那我就直说了。”薄韧终于急了,道,“我本来就不想学电气,不想在云州念大学,不想读研,不想考电网,都是你们觉得好,我每一步都听你们的了,你们觉得我现在很好,那是你们觉得,我没觉得有多好,只要你们满意,我就不说什么了,反正木已成舟,我后半辈子当电力人,我认了,我一定会好好工作,但是……”   何静娟担心地看着他。   他深吸了口气,说:“我能不能有我自己的想法?能不能让我自己来决定要不要成家,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啊,我想自己做一回主,这很过分吗?”   薄维文显然有点想发火,何静娟忙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何静娟很小心地问薄韧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薄韧道:“我不想相亲,也不想交女朋友。我现在只能和你们说这么多。”   他不再说了,埋头夹菜吃饭。   “那我明天就跟人家说不合适吧。”何静娟用没大事的语气说,“没事没事,早说早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薄维文简直充满了疑惑。   他不能理解薄韧的说法,上京华电力大学不好吗?学电气工程不好吗?读硕士研究生不好吗?进国网端铁饭碗不好吗?   从他的角度看,这每一步都算无遗策,才最终让薄韧拥有了美好的明天。   现在又说不想结婚,哪个人能不结婚?这是……是什么意思啊?   他也不能理解何静娟是在和什么稀泥。   等吃过饭,薄韧去洗碗的时候,薄维文问何静娟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静娟悄声道:“你记得吗?上次他小姨说他和那女孩差点成了,他就发了好大脾气,你就没觉得奇怪吗?”   薄维文只觉得这气氛太古怪了,在自己家里为什么要说悄悄话,却也不得不配合老婆,压低声音道:“觉得了,他是不是把脑子学坏了,精神有点不对劲啊?”   “……”何静娟道,“他说他不想找女朋友,是不是……那个意思啊?”   薄维文没有明白,道:“你是说他身体有什么毛病吗?”   何静娟道:“你……你……你真是……”   薄韧洗完了碗,出来了,夫妻两人忙住了嘴。   何静娟心里隐约猜到了真相。   薄维文却还只以为薄韧是有什么隐疾。   两人都用微妙的眼神看着儿子。   但薄韧心里在想自己的事,也没注意父母的眼神,拿了车钥匙,垂头丧气地说:“我回去了。”   他自己一个人住在旧家那边。   “慢点开车。”何静娟说完,又补问了一句,“杨樵这次在家待几天啊?有空带他来家吃饭。”   “……”薄韧穿鞋的动作一顿,更垂头丧气了,说,“他没空,他明天就走了。”   等他走了,何静娟对薄维文如此这般地分析了一通。   “……”薄维文目眦欲裂,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何静娟道:“我就是瞎猜的啊。可你看他俩,不像是那样吗?”   “……”薄维文暴跳如雷,道,“不可能!杨渔舟一个高级工程师!他能把杨樵教成那样吗?不可能!这要是真的……我就打死薄韧这个兔崽子!”   于是何静娟也不敢说了。   到得半夜,快两点了。   何静娟还没睡着,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薄韧将来要怎么办啊?   “杨樵给杨渔舟买的那套房子,”黑暗中,薄维文突然开口,道,“还有装修选材,每次打款……”   何静娟:“?”   薄维文说:“我估计,杨樵最少也有一千多万。”   “……”何静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没敢接话。   “有钱是好事,”薄维文叹了口气,说,“倒是不用担心他们以后没人养老的问题了。”   薄韧还不知道父母在家里又为他操碎了心。   他在为自己悬而未决的问题而忧心忡忡。   这三年多来,他深耕龙阳领域,熟读断袖典籍,勤学男同姿势,从文字记载到影像教学,掌握的知识可谓是学贯中西,纵横古今。   他已经是位纸上谈兵的大理论家了。   可一想到要实践,就还是有点……有点不太行。   轮岗忙碌非常,连他的周末也轮没了,他没空去北京,杨樵这阵子偏也很忙。   两人又一个多月没见过面。   天气渐渐冷了,好不容易,薄韧蹲到了一个临时休息日,他灰头土脸地从高压电塔上下来,听到带他的师父说:“这几天辛苦了,明天歇一天。”   薄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扑上去熊抱起师父,蹭了师父一身电塔上的灰,不等师父骂他,他快乐地跑了,飞也似的换了衣服,拿了随身包,直冲去了高铁站。   云州到北京的高铁平均半小时就有一趟,随到随走,非常方便。   薄韧买了最近的车次,进站就飞奔去检了票,上车后,才给杨樵发消息。   饼干大王:木头总,你在做什么?   木头:薄师傅,我在公司开会   饼干大王:几点能开完?   木头:不确定,大概八点?我忙完回去给你打电话   饼干大王:好[可爱]   夜七点半,薄韧到了杨樵住处门口,坐在门口台阶上打着游戏,等杨樵回来。   八点一刻,杨樵还没回来,也没打电话。   饼干大王:还在忙吗?[可怜]   等了片刻,杨樵才回复他,看措辞是忙碌中匆忙回了一句。   木头:临时见个甲方   薄韧只得继续等,他手机快没电了,插了充电宝,无聊地发了会儿呆,又站起来伸懒腰,在楼道里走了几步,活动四肢。   踱步到了杨樵的门前,他看到那个门锁,这锁和他给杨樵家新房刚装的锁,是类似的,用指纹、密码、钥匙都能开的指纹锁,挺贵一个。   薄韧心想,等下杨樵回来了,他得想法子耍耍赖,让杨樵同意他把他的指纹也录入进去才好。   密码呢?不知道杨樵设置的密码,会是什么?   薄韧推开密码键盘上的滑盖,鬼使神差地,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嘀——门锁开了。 第52章 镜中   这是什么情况?薄韧站在安静的楼道里,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把门关上,再次输入一遍那串密码……锁再次被打开。   薄韧把那门“咣”一声关好。   他站在那里,脑子里有点发蒙,充满了不确定的眩晕。   第三次输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慢如龟速,等他输入完,几乎过去了一个世纪,门锁又一次发出被打开的提示音。   薄韧:“……”   这一次,他茫然地推开了门。   这家里自然是漆黑一片,薄韧晕乎乎地走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他的双脚像踩在棉花上,感觉自己轻飘飘地,就要飞起来了。   他这不是进入了杨樵的家门,更像是叩开了杨樵的心扉。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啊。   在知道杨樵是男同后,薄韧当然想过,杨樵是不是也有点喜欢他?   但是杨樵从没有表现出什么,待薄韧和待邹冀没两样,就连送礼物,都是准备一模一样的两份。   也是,男同也不是不挑,是个男的就能看上吗?   杨樵一路走来的经历,必然遇到过很多比薄韧优秀百倍千倍的男生。薄韧也已经是个大人了,哪里还敢像小时候那样盲目自信,笃定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是杨樵最爱的那个人。   面前这个门锁密码,板上钉钉。这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些问题,这给了薄韧很大的信心。   这至少说明,杨樵心里还是有他。   外面电梯响了声,正胡思乱想的薄韧当即一个激灵。   杨樵从电梯里出来,低头解锁了手机,走到门前,按指纹开门,进去,反手关门,他一手开了灯,另一手拨出了薄韧的号码。   玄关右手边就是厨房。   厨房门后,一位擅闯民宅的电工师傅,正在瑟瑟发抖。   薄韧躲在厨房门后面壁,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来电显示:A木头。——抬头加A是因为电话簿按字母排序,可以把杨樵的号码置顶。   还好薄韧刚才躲进厨房时,就立即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杨樵换了拖鞋,并没有注意厨房有什么不对,他走进客厅里,一边等薄韧接电话,一边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   薄韧把这个电话挂断了,飞快发了条微信过去。   饼干大王:不方便接   杨樵喝着水,心里有点疑惑,已经八点半了,傍晚薄师傅也说过今天不加班,那现在正做什么?什么事会不方便接他的电话?   木头:在干什么?   饼干大王:有点事   木头:那你先忙吧   薄韧观察了下地形。   厨房门离玄关,及防盗门,都很近。只要杨樵等下离开了客厅,进到房间里,薄韧就可以抓住机会,悄悄窜到门口,轻轻开门出去。   然后他再在外面按响门铃,装作自己刚刚才到……   然而杨樵没有回房间的意思,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了翻和薄韧的聊天记录,内心又在发生着敏感而不安的波动。   “不方便接”和“有点事”,这两句混在所有消息中,就是显得薄韧今天格外冷淡。   他是为了什么不方便?他有什么事?   推导出,他现在正和谁在一起?   薄韧在厨房门口小心观望,试图找到脱身时机。从厨房里看不到客厅,客厅也看不到厨房。   但通过薄韧的不懈努力,他发现从某一个角度,通过玄关处的那面穿衣镜,一些折射原理,刚好能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他调整了下位置,终于在穿衣镜里,远远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杨樵。   木头总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到房间里去办公?   欸?怎么还坐在沙发上玩起了手机?   而且,怎么玩手机还玩得一脸不高兴了?   杨樵已经脑补起了薄韧正在和别人玩的场景。   这个“别人”,肯定是他不认得的人,如果是邹冀或者是别的他也认识的人,薄韧就会直接说自己在和谁一起,而不是用“有点事”来打发他。   这该死的直男电工……是不是又去相亲了?   电工在厨房里抓耳挠腮,这要怎么办啊?一步错步步错!   要不还是出去自首吧,杨樵应该不会为这事,真的生他的气吧?   可是要怎么对杨樵解释,他是怎么破解了门锁密码?能直接问杨樵,设置这密码是什么意思吗?能直接问杨樵,是不是心里有他吗?   这时他看到杨樵还拿着手机,持续不停地在打字。   是在聊工作吗?这要聊到什么时候?   还是出去自首吧。   薄韧正鼓起勇气要走出去求宽大处理……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杨樵发了条微信给他。   内容是一张照片,夜空,上弦月。今天冬月初八,看照片里的树和路灯,很可能是刚才在楼下拍的。   薄韧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杨樵的文字消息过来了。   木头:我刚忙完[笑哭]在回家的路上了,给你看今天的月亮   薄韧看看这一条消息,又抬头看向镜子。   杨樵坐在沙发上,正皱眉盯着手机,仿佛很焦灼地等待他的回复。   不是,不是啊!这是什么意思?   薄韧完全蒙圈了,不会回复,这要回复什么?   饼干大王:不错   杨樵还能是什么意思?   他想问薄韧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才拐弯抹角地找话题,想招薄韧和他聊天。   这如果放在平时,杨樵分享随手拍的照片,薄韧一定发一箩筐的消息来碎碎念。今天一定有什么事,居然就发了一个“不错”。   杨樵:“……”   杨樵把手机丢在了茶几上,明显开始生气。   薄韧:“???”   几秒后,杨樵又把手机拿起来。   薄韧又收到一条消息。   木头:今天好多工作,做不完根本做不完,晚饭都没时间吃,就只吃了一个三明治[哭]   薄韧实在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杨樵真人在火冒三丈,微信里怎么还在……可可爱爱?   薄韧差点就要本能地回复,“你做个饭吃”……突然想起自己正在杨樵的厨房里,杨樵来做饭,还不当场把他拿下?   点外卖也不行,万一点了环保单,杨樵也要进厨房来拿餐具,还是会当场把他拿下。   饼干大王:早点睡吧   意思是睡着了,就不饿了。   肉眼可见的,杨樵更生气了。发怒小熊猫的真人表情包。   在杨樵看来,薄韧这几条消息就是在敷衍他啊!   什么情况下薄韧会敷衍他?必然是……饼干大王又去相亲选妃了!   木头:这也太早了,睡不着[可怜]   薄韧第一次亲眼看到杨樵这两幅面孔,世界观都快被震碎了。   他知道自己今天就是在厨房里自尽,也决不能出去自首。现在不仅是破解密码的尴尬,他还窥见了木头总的双面人生!   同时他也意识到不能再和杨樵聊天,不然杨樵肯定不会回房间,还要在客厅里继续和他聊下去。   于是饼干大王彻底不回复了。   于是……木头总也彻底枯萎了。   杨樵无精打采地躺在了沙发上,长吁短叹几声,又抬起手臂挡着眼睛。   薄韧有点怀疑他是哭了一会儿,虽然他现在脑子一团浆糊,根本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眼见杨樵如此,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杨樵放下手臂,又拿起手机来,翻了片刻,点开了一个视频。   这个距离,薄韧当然看不到他的手机屏幕,但很快也知道他在看什么了。   那视频里的人声,分明就是薄韧自己、杨樵,还有邹冀。   那是薄韧硕士研究生的毕业典礼那一天。   那天杨樵全程都在拍摄,而现在看的这一段,是剪辑过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玩闹的片段,很欢乐的一天。   杨樵应该看得很开心,笑了好几次。   播放完了,他又换了下一个视频播放。   这段薄韧也有点熟悉,很快记起来了,是他和杨樵上次去逛北海公园。杨樵那天也带了云台相机去拍摄记录。   视频里的杨樵说:“你看,蝴蝶!”   视频里的薄韧说:“一群扑棱蛾子。”   杨樵:“真的是蝴蝶,很好看啊。”   视频一阵杂音,薄韧跑远了。   杨樵:“你去干什么?”   薄韧的声音明显离相机有点距离:“我给你捉一只啊!”   杨樵:“我不要,你快回来!”   薄韧:“真不要吗?能捉到!”   杨樵:“真不要!快回来!”   薄韧:“行吧,还以为你想要呢。”   杨樵:“……对我多好似的,我想要的,你也没给我啊。”   薄韧跑了回来,说:“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   杨樵:“说你蛇蝎心肠,居然要残害小蝴蝶。”   薄韧:“都不抓它们了,怎么还说我!”   视频里杨樵大叫一声,旁边薄韧却恶作剧地笑出了声。   看视频的杨樵也笑了起来。   薄韧想起来了,那天抓蝴蝶不成,他顺手从路边捡了一个花穗,说话时趁杨樵不注意,丢在了杨樵身上,那东西像条毛毛虫,把杨樵吓了一大跳。   杨樵看了几段视频,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把手机放下,躺在那里发呆。   薄韧心道,这下还不回房间吗?该回去了吧。   几分钟后,外面没有动静。不是吧,睡着了?   薄韧朝镜子里看了看,看清楚后,大吃一惊,急忙收回了视线。   杨樵是在、在、他是在自慰吗?   薄韧紧张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心跳得也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一跃而出。   渐渐地,杨樵发出一点声音,传进了厨房里,传进了薄韧的耳朵里。   薄韧面红耳赤,他现在知识面太广了!脑子里海量储备,只听声音,眼睛自动配上了全息画面,脑海中自动匹配无数凰文。   天知道他不过是随手在那密码锁界面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后面这一切根本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没忍住,又朝着那镜子里看了一眼,非礼勿视,马上又转了回来。   那视觉冲击非常强烈。沙发好白,茶几好大,窗帘真的好漂亮。   被杨樵意淫了。薄韧第一反应是受宠若惊。   可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如果说杨樵用他生日做密码,还只是有那种可能,那杨樵回来后这种种表现,现在又这样……杨樵此刻心里想的是谁,答案呼之欲出了。   薄韧从前也见过杨樵完全的裸体,小时候的不算,成年后就只有一次,就在杨樵对他出柜那一天。   杨樵那天说过的话也言犹在耳。   “你看着我。”   “你看着我!”   “你看都不敢看我,碰到我的生值器就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   “你再说一次喜欢我,你自己信不信啊?”   是那一天开始的吗?   还是时光久远的高中时代,在薄韧旧家,那个被夕阳装点得无比璀璨的楼道里。   薄韧亲吻了杨樵的脸颊。   他问杨樵,喜欢我亲你吗?   杨樵回答他,喜欢。   所以杨樵对他,一直是那种喜欢吗?   杨樵是一直都在爱着他吗?   是这样吗?   那这么多年,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许久后,贤者时间里,杨樵蜷缩着身体,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哭了片刻。   但他很快停止了悲伤,像是觉得这很丢人。   他终于离开了客厅,回到房间里去,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薄韧悄悄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一眼沙发,轻手轻脚打开门,离开了这里。   风里带着冬天的气息。   薄韧坐在楼下的长凳上,抬头看着这栋居民楼,一层一层数着,他找到了杨樵的那扇窗。   他打了个电话给杨樵。   杨樵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听到给薄韧设置的特别铃声,匆忙出来,接起了电话。   薄韧:“……”   “喂?”杨樵道,“忙完了?”   薄韧看着那扇窗,道:“你爱我吗?”   杨樵:“……”   薄韧道:“我想你了。”   杨樵坐在床边,心里有些忐忑,问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点小事。”薄韧笑了起来,说,“你爱不爱我?回答我。”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把“爱”挂在嘴边了。   杨樵不太能确定,隔了这么久,再次被说出口,它是哪一种含义。   “当然了,”杨樵故作轻松地回答道,“我一直都爱你啊。”   薄韧问道:“为什么?”   杨樵疑惑地问:“什么为什么?”   薄韧道:“你爱我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杨樵被问得莫名,说,“我爱你是你,哪有什么为什么。”   薄韧仰起头来,视野中的夜空如一块丝缎般,无垠的温柔。   ……妈的。他险些就要哭了。   在他和父母说不想结婚的时候,他说想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已经拥有的人生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其实,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二十几年来,他从不知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什么样的人,在还没搞明白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推上了现在这条路。   没人在乎他是谁,也没人在乎他要做谁。他自己也早已不在意了。   当他成全了父母长辈的期待,成为了如今这一个得到周遭环境认可的人。   世上还有一个人,始终爱着他,最初的他,现在的他,爱他是他,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爱他本身。   钱塘江上潮信起,今日方知我是我。   “怎么了?”杨樵还在不解,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   “我在回家的路上。”薄韧说了一句杨樵不久前说过的小谎,道,“今天真开心啊。”   杨樵安静了片刻,答道:“开心就很好。”   他也不想再追问薄韧今晚究竟见了谁。   “早点睡吧。”杨樵道,“有空回去找你玩。”   薄韧笑道:“风里雨里,云州等你。”   杨樵挂了电话,总觉得今天的薄韧有点不太寻常。   不过这家伙本来三天两头,就会发一发神经。   他放下手机,去吹头发了。   他错过了薄韧发来的微信消息。   饼干大王:老婆,再等等我   等我修炼成一个无敌猛攻   我再把我献给你[玫瑰]   薄韧发完后,开心了不到半分钟,再看这行字,真是充满了人神共愤的槽点,简直不堪卒读,又手忙脚乱地撤回了。 第53章 回家   这之后,杨樵隐约觉察到薄韧的一点变化。   一言以蔽之,这家伙不知为何重新变得黏黏糊糊,言与行,直像许多年前的模样。   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杨樵忍了几日,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了出来。   薄韧哪里能说实话,只顾左右而言他。反正杨樵是隐晦地问起,他就也打起太极。   他这个不法分子,偷偷潜入杨樵家里,还窥探到了杨樵的许多秘密,甚至还目击了杨樵那什么的现场。   这种事,在他们两人正式结为爱侣之前,必然是绝对不能说的事。   为了避免杨樵继续追问,他还先发制人。   饼干大王:你又不满意我了?我哪惹到你了?我又做错什么了?你说,你给我说清楚   杨樵:“……”   和薄韧聊微信,杨樵常常觉得非常神奇,明明都是文字消息,薄韧的文字总是读起来就像发了语音,每一个字都有声音。   他这是最典型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杨樵偏偏就很吃他这一套,看文字消息都看得心生欢喜,觉得他可爱极了。   木头:没有,就是感觉你最近有点不一样   薄韧顺势装蒜,祸水东引,把脏水泼给了单位。   饼干大王:还不都是轮岗轮的!   他确实已经在这轮岗制里被碾碎,快要成一堆腐朽的饼干渣了。   倘若哪次轮岗运气好,遇到了良心师父,就还好一些,忙则忙已,至少忙碌中能学点东西。遇到讨人厌的师父,别说教他什么,单是江湖老油条搞人情世故那一套,就要把他活活烦死。   一会儿工夫,他改了个新的微信名,表达现在的状态和心情。   我算哪块小饼干:来生当牛做马也不做电力人,太苦了呜呜呜   杨樵哭笑不得,回了他一个“摸摸头”表情包。   且说杨樵的工作,也遇到了一点瓶颈。   时代风口带来了机遇,如今风口逐渐过去,全社会进入了“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新时期。   社会整体风向的流动,对于人文社科领域的影响非常大,能够且愿意沉下心来阅读文字、汲取新知识的人群越来越狭窄,图文媒体的流量下降得很厉害,更具活力的短视频形式和人文社科的结合又存在着天然的难以适配。   种种原因之下,杨樵及团队在下半年中的各项数据,都表现平平。   杨樵虽是公司早期初创成员之一,但在二轮融资后,他的股权被稀释。   他自己又是这样的性格,高情商说法,是没有世俗的权力欲望,直白点说,就是他不怎么懂职场政治,也不愿意卷入这样的人际斗争中去。结果就是话语权渐渐被削弱,逐步淡出了核心领导层。   他自身也确实不太在乎这些事,从融资成功开始,公司取得的成绩和获得的收益,在他看来,就已经莫名其妙到了只能用“畸形”来形容的程度。   几年来的高强度产出,也让他有点疲惫,流量的流失和关注度的下降,对他来说不是绝对的坏事,甚至他还为此松了一口气,行业内外过高的关注度总是会带来极大的压力,他也有点厌倦了。   团队里其他人却都对流量的下滑,感到非常焦虑。   没有取得好成绩,就等于失败,没有得到预期中的结果,等于做的事没有意义。   资本社会对“成功”和“意义“的追求,在规训每个身在其中的人,许多人被迫甚至主动的,将之视为金科玉律,难以逃脱自己被这些规则审视,及裁定。   直到元旦后,发生了一件事。   团队里有一个山西妹子,负责商务,她单亲家庭,和母亲相依为命,去年才本科毕业,加入这个团队后,一直非常努力,当之无愧的卷王,她跟着杨樵工作只一年多,今年夏天回老家太原买了房。却在上个月,确诊了癌。   起初她没有说,那天大家正开着选题会,为某个问题掰头了起来,这本来很正常,说到一半,女孩突然爆哭了起来,提起了自己生病的事。   她不知道妈妈要怎么办,早知道这样就听妈妈的话,毕业回太原考编找工作,起码还能守着妈妈,二十三岁了还没谈过恋爱,一直都想养只狗,可是每天十点后才能到家,她没抑郁狗都要先抑郁了,最想带妈妈出去旅游,根本没有时间,五一好不容易陪妈妈去看云冈石窟,排队时间都要拿出笔电抓紧做PPT……卷生卷死十来年,没有为自己真正生活过,哪怕一天。   万幸,是甲状腺癌,没有转移,治愈率也很高。   但这事给团队中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具体到个人,钟声大小各有不同。   此事后,杨樵考虑了半个月,期间和公司高层、团队成员分别沟通过,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他想搬回云州,居家办公。   这个想法已经在他脑子里酝酿了许久。女同事的事,让他加速做出了决定。   这势必会放弃一部分工作机会。因而他从春天,一直犹豫到了现在。   他太需要真正的生活了,需要和家人在一起,需要去感受真实的世界。   不能再日复一日被“木头总”这个网络ID束缚,追求流量,追求热度,这只会让他的生活和思想变得越来越逼仄。   而逼仄的自我,必然无法再做出寥廓的内容表达。   得知他这个决定的亲友们,给出了不同的反应。   杨渔舟和赵晚晴无条件支持他,甚至都没有追问他具体的原因。   他已经向父母证明过自己的能力,他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那么他要做什么,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邹冀表达了三连疑问:   “北京哪里不好了?”   “这不是为了饼干吧?”   “你可别真是个恋爱脑。”   “……”杨樵也懒得在电话中与他解释这种问题,只问,“咱们爱云的账号经营得怎么样了?”   邹冀像个反派BOSS一样桀桀大笑,开始吹嘘起“爱云”的播放量。   “我爸也是个恋爱脑。”邹冀最后道,“他注册好几个小号,每天给我妈点赞做数据,还在评论区反黑控评,被我看到了,他还警告我,千万不要告诉我妈。”   其实数据方面,“爱云”就也只是还好的程度,并没有成为什么大网红,赚到了点生活费。   王爱云女士靠自己的特长,为家庭发挥了余热,已经非常满足于现状了。   薄韧听说后,则只问杨樵:“你哪天回来?把高铁车次发我,我去接你。”   问过后他又想了想,说:“要回来常住,行李是不是很多?还是我开车去趟北京,接你回来吧。”   “不用,我已经把东西寄回去了。”杨樵对他的想法心生好奇,道,“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搬回云州住吗?”   “云州是你的家,你想回来就回来啊。”薄韧理所当然地说道,“哪天住够了,你又想回北京,我再送你回去。”   ……也很有道理。   杨樵便不再问了,挂掉电话后,他把车次发给薄韧。   薄韧刚走进单位停车场,准备下班回家,收到杨樵发来的车次信息,他当即发出一声欢呼,在停车场里快乐地跑圈。   杨樵要回来了!回来了!   薄韧当然不会像邹冀一样,以为杨樵是为了他回云州来。那未免太自大了,并且他很知道杨樵为人,杨樵从来就不是以情绪做驱动力的人。   薄韧在电话里说的,也是他自己的真实想法,云州才是杨樵的家,杨樵想回来就回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还需要原因?   但是杨樵回到云州来生活!这意味着,薄韧每天一下班,都可以去找他玩了!   杨樵腊月二十七才回来,还有一周多,薄师傅已经每一天心里都不停地放着地陀螺烟花。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就连上班发电,都变得更有精神了。   春节前,杨樵回到了云州,准备过年。   新房那边的装修,在薄韧和薄维文的帮助下,已经顺利搞完了。   原本杨樵计划过完年后,一家人就搬过去,可是杨渔舟和赵晚晴改变了主意。   他们起初动念想买别墅,有当时的特殊原因,现在一切回到了正轨上,杨渔舟单位就在家附近,赵晚晴也更习惯在城区生活的便利,高开区那边暂时不符合他俩当下的需求。   杨樵也无法,就陪父母一起在旧房子里过完年再说。   考虑等后面开春后,再给新房多做几次除醛,也许父母到时候就改主意了。   过年期间,各家都是忙忙乱乱。   薄韧年前也没有假,只匆忙过来了两次,在杨樵家楼下和他见了两面,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杨樵觉得薄韧的真人也变得黏黏糊糊,说话就说话,还非要来牵手,说不了几句,还要动手动脚,摸摸脸,揪揪耳朵。   这一系列变化,搞得杨樵既飘飘然,又云里雾里。   这直男是疯了吗?又不知所谓地来撩他。太讨厌了。   但两次见面都非常匆匆,他便也就都忍了。   直到大年初一,午后,父母吃过饭去午睡,他正在无聊地收拾碗筷,琢磨给这家里也装台洗碗机,洗碗真的好烦啊。   给薄韧设置的特别铃声响起来,杨樵快速擦了下手,接起电话来。   薄韧问:“吃完饭了吗?”   “吃过了,”杨樵道,“我在洗碗。”   薄韧道:“你爸妈呢?”   杨樵道:“睡午觉。”   薄韧道:“来给我开门。”   杨樵:“……”   他怀疑薄韧在逗他玩,却还是走到自家门口,把门打开。   门外没有人。   杨樵:“……”   他正要骂电话那头的薄韧,大过年的,怎么又来耍他!   门旁却探出一个生肖龙的毛绒玩具,那“龙”摇头晃脑,发出薄韧的唱歌声:“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杨樵一下笑了起来。   薄韧拿着那龙从旁边跳出来,和龙一起手舞足蹈,唱:“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礼多人不怪!”   “太难听了!”杨樵心花怒放,夸张地一手捂住耳朵,道,“求求你别唱了,快放过我吧。”   薄韧把那龙塞给杨樵,走进家里来。   他第一时间看向杨樵父母的房门,是关着的。   他也不想吵醒人家两个,低声问杨樵道:“碗洗完了吗?”   杨樵扯了扯那龙的须,也很喜欢它,答道:“没呢,洗一半你打电话来了。”   “快去洗,”薄韧道,“洗完和我一起去玩。”   “去哪里玩?”杨樵把龙丢在鞋柜上,有点期待。   他快步进厨房里接着洗完剩下的碗,薄韧跟了进来,关上厨房门,并在旁边搭手,把杨樵洗过的放在沥水篮上。   “你想去哪?”薄韧道,“我没想到。”   杨樵道:“你怎么都不做计划?就这么来找我了?”   薄韧接了他手里的碗,道:“重点是去哪玩吗?重点是你要和我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杨樵随口道,“快叫上唧唧,人多才热闹。”   “我才不要叫他。”薄韧道,“他像灯泡一样,平白影响我们二人世界。”   他自以为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比较明显了,期待杨樵能听出来什么,给他一点反应。   但杨樵只看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薄韧以前看不出杨樵待他的异样,还总是觉得杨樵对他和对邹冀是一样的。   如今他知晓了真相,眼前就像突然装了高倍显微镜,他发现杨樵在看他那一眼之前,拿碗的手抖了一下。   哈哈,被他撩到了吧,心动了吧。   那怎么不接话呢?   杨樵才不会蠢到又自作多情。   这直男从来就小把戏层不出穷,比这话更暧昧的话,他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不爱听。   两人在厨房里,关着门,左不过是洗碗,商量下午去玩什么,最后决定去看电影,杨樵有想看的春节档影片,薄韧对此没有异议。   把厨房收拾妥当,杨樵进去穿衣服,薄韧跟他进了房间里。   杨樵本来只穿了一身居家休闲服,现在要穿毛衫,又要换一条裤子。   这个过程没有什么很暴露的机会,他还是比较注意,脱穿裤子的时候,坐在床内侧,稍微背着点薄韧。   薄韧假装无聊地等待,躺在床上玩手机,眼睛落在杨樵身上,心跳得乱七八糟。   他上次从北京回来后,又提高了点男同学术水平,现在看到杨樵穿着衣服,邪念都一个接一个,更别提杨樵正在那里脱裤子!   昨晚守岁,他睡得很晚,还做了农历新年的第一个春梦,梦里他牵着杨樵的手,飞到了天上,他把杨樵按在了绵软的云朵里……整个梦都有一种湿漉漉的美妙。   现在他只要再努力精进一下细节,就可以挑个合适的日子,邀请杨樵和他一起感受那种美妙了。   “看什么看?”杨樵穿好了衣服,发现薄韧在斜着眼睛看自己。   他非常不满,又没人让这家伙看,看了还斜眼,一副鄙视相,找骂吗?   薄韧斜着眼睛是想偷偷看,没想到被逮个正着,耍赖道:“看看怎么了?我脱衣服就没避过你,你别太小气。”   “……”杨樵如今吃不了半点嘴上的亏,道,“你被看了不会怎么样,我被你看了我就亏大了,将来……将来我交了男朋友,怎么解释被别人看过?”   薄韧呆了一呆,才道:“你……你说你要交什么东西?”   杨樵讽刺他道:“不是,是谁鼓励过我,去交个男朋友,应交多交嘛。”   “……”薄韧太冤枉了,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应交多交这种屁话?”   “意思是一样的。”杨樵道,“明年这时候,我带男朋友,你带嫂子,我们四个人一起看电影啊。”   薄韧道:“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你生啊,”杨樵道,“你生一个我看看。”   “……”薄韧知道他只是耍嘴皮子,道,“不和你一般见识。走,看电影去,迟到了等会儿。”   杨樵从里面走过来,薄韧伸手要把杨樵揽着,杨樵挣了下,被他箍得更紧,杨樵便开始瞪他。   “你现在又没有男朋友,”薄韧被瞪得通体舒泰,反将一军道,“被我搂一搂怎么了?将来真有了,他要是不乐意,我亲自对他解释。”   杨樵离他距离一近,招架不住这男色,脑子一乱套,嘴皮子功夫就锐减,道:“谁要听你解释。”   薄韧抢回了攻势,道:“要是解释不清楚,你就和他分手嘛,好男人多得是,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还伸手去捏杨樵的脸。   杨樵表面嫌弃地躲他,心里直冒粉红泡泡,嘴上说:“你真是有毛病,别碰我行不行?”   两人又在房间里推搡了一会儿,才总算闹够了,各自心满意足,一起出去看电影了。   杨樵的父母早就听到薄韧来了他们家,吃瓜是人类的本能啊,这还能睡得着就怪了。   “他们两个真没在恋爱吗?”杨渔舟听两人走了,噌一下坐了起来,道,“这是没谈恋爱吗?我和你谈恋爱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腻歪。”   “可是你儿子说没有,”赵晚晴也搞不明白,道,“他有什么理由骗我们吗?”   杨渔舟感觉理解这事,比水利援建工作还困难,说:“不懂啊,懂不了一点。” 第54章 春雪   快乐的春节只过了两天,正月初三薄韧就被叫回去值班,重大节假日更要保证市民用电。   在岗位不忙的时候,他就给杨樵发微信吐苦水。   说真的呢,其实也没多苦,他内心已经接受这份工作的性质就是如此,只是在寻机刷存在感,要找理由对杨樵撒撒娇罢了。   杨樵也知道他是这样的心思,只全看心情回复,高兴就安慰他,摸摸头,不高兴就懒得哄他,直接说:要不你辞职吧。   反正无论哪种回复,上班的薄师傅都能得到有效安抚。   木头总自己倒是迎来了新年的第一项挑战。   云州本地亲戚们在新春佳节闲着没事做,听说杨樵回老家生活了,开始积极地给这位“巅峰品质的优秀男青年”介绍女朋友。   起初电话只打到杨渔舟和赵晚晴那里,两人替杨樵一一找借口婉拒,被拒多了,后面就有亲戚越过他俩,直接找杨樵,还有把女方信息发到杨樵的微信上的。   杨樵一个头两个大,装作没看到,不到一天后,亲戚就拨了语音消息过来……热心是很热心,但真的没必要。   杨樵这个i人,根本处理不来这种情况,和部分年长亲戚的沟通,也存在着重重困难,基本上他说城门楼子,别人说胯骨轴子,当真是苦不堪言。   为了逃避这件事,他紧急订了出行计划,带着父母去三亚了。   一落地就让父母在朋友圈分享旅行实况。对中老年人来说,天大地大,旅游最大。于是这一招有效地暂时劝退了热心的表姑表姨们。   因为行程安排得很临时,他们在云州机场候机准备飞三亚了,薄韧才知道这个惊天!噩耗!   “去多久啊?”薄韧在电话那头就要哭起来了,问道,“不是,你家杨工能请这么久的假吗?凭什么啊?”   杨樵说:“元宵之前就回来。你像杨工一样好好工作三十年,立几个三等功,你们领导也会准假的。”   杨工爱岗敬业,年假都很少休,家里情况单位很清楚,难得能一家人团聚出门去玩,因而领导确实非常痛快就批了他的假。   薄韧打电话过去找杨樵玩,还兴高采烈,打通后,就垮着个批脸,郁闷至极,当场鼠了。   三亚的临时行程,还是非常快乐的。   杨樵父母当年读大学是在北方海滨城市,两人对海洋都有着特殊的情感,伴随着海风沙滩,他们留下过很多与青春、与恋爱有关的回忆。   如今离开校园三十多年,伉俪间聚少离多,哪还有机会一起到海边去。人到中年,两人却还如年少时一般情深意笃,更因为时间和距离的考验,见证了彼此金子般的品格与真心。   黄海南海都是海。傍晚时,杨渔舟牵着妻子的手,漫步沙滩,轻声聊着过去。   杨渔舟穿着白T和沙滩裤,赵晚晴一袭碎花连衣裙,他们仍像一对青年情侣,细细的沙滩上留下两串脚印。   杨樵独一个远远落在后面。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父母相爱,他是意外。   “你怎么一个人瞎溜达?”薄韧在视频那头问他,“你爸妈呢?”   杨樵把镜头朝向前面的父母,让薄韧看了看那美好的画面,又转回来,问:“你在干什么?”   “躺着。”薄韧无精打采道,“我今天休息,年前看到排班表的时候,我还以为今天一定能找你玩,那我得是一块多么快乐的小饼干,结果你就这样对我,我碎了。”   杨樵出来玩心情倒是很好的,说:“别这么大怨气,给你看晚霞。”   他又把镜头朝向海面,海棠湾的晚霞如一幅莫兰迪色系的油画,蓝色浪花在油画里灵动地奔跑,跳跃。   “好看吗?”杨樵道,他切回了前置镜头。   “好看,”那边的薄韧目不转睛,说,“真的很好看。”   杨樵笑起来,他额前头发在海风里飞扬,道:“你要是也在这里就好了。”   薄韧心里的小鹿撞死了十万头,道:“你想我了吗?”   杨樵没有回答,视线投向海面,数秒后才挪回来,说:“对了,我爸说元宵节想和你们家一起吃个饭,你问问你爸妈有没有安排,时间合不合适。”   “和你们家吃饭,我爸可太愿意了,”薄韧阴阳起了薄维文,道,“知识分子家庭阳气足,他要吸一吸。”   杨樵想笑又觉得不礼貌,说:“那我再问问唧唧,咱们三家一起过元宵。”   薄韧道:“我问他吧,你别管了。”   而后,他就先打电话问了薄维文:“杨樵爸妈说元宵节一起吃个饭,你们有别的安排吗?”   薄维文像是在思考,好一会儿才回答:“没有,可以。”   薄韧道:“好。”   挂了电话后,他又打给邹冀,邹冀自然满口答应,并表示饭店交给他来安排。   邹大年夫妇俩从高中起就很喜欢儿子的这两个朋友,到得现在更是不用说了,他们之间的友情经受住了考验。也是爱屋及乌,夫妻两人对杨樵和薄韧的家人们都有着强烈的好感。   薄维文和何静娟对元宵节聚餐的重视程度超出了薄韧的预料。   两人在家里郑重其事,挑选着当天吃饭时要穿的衣服。   薄韧只好在旁边随便参谋一下。   “好看,我妈穿红色最好看,就这件吧。”薄韧道。   “等你结婚,”何静娟顺势试探道,“我当喜婆婆那一天,也要穿大红色。”   “……”薄韧道,“都说了我不结婚,别说这个了。”   他又看向薄维文,敷衍地说:“爸你就随便穿吧,你几件衣服都差不多。”   薄维文道:“这会不会太随便了?”   薄韧说:“吃顿饭,不用那么讲究。”   薄维文欲言又止,何静娟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薄韧怕父母再催婚,找借口出去了。   薄维文才低声问何静娟:“真的只是吃顿饭吗?”   何静娟道:“我怎么知道啊?”   两家关系虽然很好,还没有在重要节日一起这样吃过饭,令这对夫妻不由得杞人忧天:   薄韧和杨樵这对孩子,不会是要在那晚,在家长们面前……摊、牌、吧?   正月十五当天晚上,来到了邹冀预定好的饭店包间里,三家人欢乐聚首。   何静娟:“……”   薄维文当即斥责薄韧:“邹冀家也来,你怎么没说?”   “我没说吗?”薄韧茫然道。   他根本没注意这种细节。害得自家父母在家里白白紧张了一星期。   天知道,这一晚上,这一桌上,三对家长中,只有邹大年和王爱云是在心无旁骛地吃饭。   另外两对父母各自心怀鬼胎,还在不停地观察对方,尤其发现对方好像也在观察自己,更是心虚不已。   三个晚辈座位挨着,杨樵坐中间,三人中也只有邹冀在专心聚餐,还时不时说几句俏皮话逗长辈们开心,几次举杯也都是他发起,共祝国富民强,大家事事顺心。邹老板很讨长辈喜欢,也确实是个场面人。   薄韧一直偏着头与杨樵说话,两人时不时还把脑袋凑一起,嘀咕几句,偶尔也一起看手机里,好像很多有趣的话题要与对方分享。   “我们邹冀也老大不小了,”王爱云发起了重磅话题,对另两家父母说,“如果有条件合适的女孩,给他介绍一下吧。”   邹冀:“……”   除邹大年外的所有人:“……”   “别,别别别。”邹冀忙道,“这桌上我是最小的,真不着急,别给我介绍啊。”   他们三个是同龄,邹冀是年底生,确实是最小的那个。   邹大年知道邹冀有心上人,很自然地接话说道:“薄韧和杨樵做哥哥的,先打个样,早点成家啊。”   邹冀:“……”   除王爱云外的所有人:“……”   “别,这也别,”邹冀又忙道,“那不就只剩下我了?我不同意他俩早点成家。”   这下,所有人:“……”   还是杨渔舟打了圆场:“年轻人的事,我们就别管了,时代和过去不一样了,他们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赵晚晴也对王爱云说道:“邹冀年纪是最小,可他也最扛事,真不用担心他。”   这话差点把王爱云给说哭了。   于是所有人达成了共识,同意了杨渔舟的观点,让年轻人自己拿主意吧。   从三亚回来后不久,要给杨樵介绍对象的亲戚们就陆续卷土重来。   杨樵和父母商议,他要在云州长期生活,一直找借口推诿不是长久之计,但是出柜,有可能会给杨渔舟惹麻烦。   杨渔舟对此却一笑置之,他是技术人员,这种事不影响他的工作。   他个人的观点也很明确,他的儿子不结婚,或他的儿子是男同,这两件事从舆论对他的影响上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都可以归结为:杨渔舟的儿子与众不同,啧啧啧,和别人不一样呢。   “这些年,你已经给爸爸增光不少了,很多人都很嫉妒我呢。”杨渔舟开了个玩笑,为此事一锤定音,“现在也是时候让我丢丢脸,让嫉妒我的那些父亲们,心理平衡一点。”   饶是如此,杨樵发那条出柜朋友圈之前,还是先通知了他最好的两个朋友。   他们三个有一个聊天群。   木头:兄弟们,我要出柜了,我爸妈同意了   消息刚发出去,他立刻接到了薄韧的电话。   薄韧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出柜?”   “……”杨樵道,“没什么事啊,就是吃饱了没事做,出柜玩。”   薄韧:“……”   “真没事。”杨樵以为他在为自己担心,反过来安抚他,做出了解释,“就是亲戚们一直介绍对象,烦了。你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吗?”   薄韧道:“我没意见,我……我没有意见。”   杨樵道:“好,挂了。”   而后他看到群消息,邹冀一个人狂欢了起来。   我是邹冀:好耶!恭喜木头总开启新生!   我是邹冀:木头总请客,大摆宴席!   我是邹冀:吃顿小烧烤也行   我是邹冀:那发个红包?   结束通话的薄韧也终于在群里冒泡。   我算哪块小饼干:唧唧别闹   我是邹冀:这是好事啊   杨樵发了朋友圈,宣布自己就是传说中的男同性恋。   然后他再次切回到了群对话框。   木头:没错,是好事啊   他开始发群红包,连发了几十个才收手。   这动作带着点泄愤,满含了他压抑许多年的情绪。   对亲近的人出柜是一回事,对整个世界出柜,又是另一回事。   今天起,他彻头彻尾,是真正的自己了。   从正月下到二月里,云州接连下起了几场雪,白茫茫地一层层覆盖人间,又逐渐消融。   在这春雪之中,发生了几件事。   其一,邹冀和顾遥偶遇了一次。   在云州市行政服务大厅,顾遥趁寒假来办些手续,邹冀雇用的送水工人有事请假,他来替工人送桶装水。   两人在大厅里迎面遇上,顾遥怔住。邹冀推着水车,大方地先打了招呼,说自己还有事要忙,又笑着先与顾遥道了别。   其二,薄维文和何静娟会审薄韧。   他们以为杨樵的朋友圈是发给他们看的,因果链条非常清楚,事实基本可以认定。   当时薄韧轮岗生涯中最讨厌的一个师父出现了,每天焦头烂额,雪天路滑,还被父母夺命连环call叫回了家。   被父母审问了,他一整个大懵逼,半晌才回答说:“你们猜对了一半……是我想和杨樵谈恋爱,他还不一定愿意。”   何静娟问:“这是什么意思?”   薄韧如实告诉了父母:“我喜欢他很久了,他应该也喜欢我很久了,我们还没有正式谈过这个问题。”   父母两人面面相觑,很快他们就“杨樵是不是喜欢薄韧”辩论了一场。   薄维文用杨樵如何优秀的论点,来拉踩自己这不懂人情世故的电工儿子,歪理扯了一通,把薄韧辩得也有点怀疑……他有如此不堪吗?   不过薄维文本质上也觉得杨樵是喜欢薄韧的。   他最后还是问薄韧:“那你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和杨樵谈开这事?”   薄韧道:“就……那方面的问题,我还没能完全解决。”   “……”薄维文担心道,“早看早好,不要讳疾忌医啊。”   “……”薄韧炸毛道,“才不是那个!”   那是哪个?   这就要说到其三了。   一个夜里,白天刚下了一场桃花雪。   薄韧最不顺心的一次轮岗结束,得到一天休息日,和好友们聚在一起吃火锅。   邹冀说了他和顾遥偶遇的事,只讲事实,没有态度,然后自斟自饮,一不小心便喝多了。   他扑在杨樵怀里哭个不停,杨樵也有点酒意上头,和他抱头痛哭。   薄韧看不下去,把邹冀拉开,邹冀又调转方向,扑在薄韧怀里,继续哭个不停。   薄韧对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看法,道:“高中时顾遥就喜欢你,你那时候畏首畏尾,现在知道哭了?晚了都。”   “你不要这么说他!”杨樵刚陪哭了一会儿,眼睛有点红,也有点生气,指责薄韧道,“他怎么畏首畏尾了?顾遥也没有明确说过喜欢他。”   薄韧道:“你敢说你没看出顾遥喜欢他吗?”   杨樵道:“那只是青春期的好感,谁说有好感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了?反正你不要说他。”   “你能不能别护着他了?”薄韧被邹冀蹭了一身鼻涕眼泪,又不知道为什么杨樵突然批评起自己,火大得很,说,“当时他胆子如果大点,当时就和顾遥在一起了……他就是怂。”   这话像回旋镖,射中了他自己。   杨樵摊手道:“在一起,然后呢?高考后就异地,那还不早就分手了?”   薄韧:“……”   他忽然固执起来,他一定要在这件事上说服杨樵。   高中时如果没有因为一些原因错过,他们早就有了很好的结果。   “唧唧那时候就要跟她去上海读书的,”薄韧道,“就是因为还没有恋爱,顾遥还泼他冷水,他才放弃了这个决定,如果他们那时候就是恋人,他就跟着顾遥去上海了,哪有异地?怎么会分手?”   杨樵道:“那他当时就去读民办本科了,毕业后在上海送外卖吗?外卖员有个金融博士女朋友,你觉得可能吗?”   “……”薄韧简直心绞痛,强词夺理起来,说,“他……他当时是要去美国的,你要是不出馊主意,他就去了,现在起码读个水硕再回来,也不至于就在上海找不到一份工作吧。”   杨樵道:“去美国?你是不知道后来发生哪些事了?这才多久啊,你就失忆了是吧?”   薄韧要气死了。   他真的要气死了。   “照你这么说,”薄韧道,“唧唧无论怎么做,他们两个就不可能有好结果,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樵像在公司里和团队成员们开会,道,“我只是纠正你的说法,就算真能重来一次,现在也未必就更好,任何时候,都不要美化当初没选的那一条路。”   薄韧道:“你……”   “住了吧!”邹冀坐直了身体,道,“我……我同意木头总的话。”   薄韧:“……”   杨樵登时酒醒了一半,他以为邹冀醉昏过去了,不会听到这些,忙道:“不是……你别多心,我跟饼干斗嘴玩呢。”   邹冀却道:“你说的很对啊,再来一次,我高中就表白了,就和顾遥早恋了,现在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杨樵求助地看向薄韧。   薄韧却愤怒地看着杨樵。   杨樵只以为自己说太多了,是自己错了,内疚地说:“她……她高中应该也是喜欢过你的。”   “我知道。”邹冀对此却很坦然。   他不是当初那个小男孩了,很多事长大后再回忆,变得比发生时候还要更清晰。   “但是我从来就没觉得,这些年我错过了什么。”邹冀道,“我心里有她,这是我自己的心,这是我的一部分,我现在很爱这一部分的我自己。”   这让他成为了今天的他。   假如真如薄韧所说,在某一个节点他选择了另一条路,现在的他就必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他看着杨樵,道:“别人不懂,你应该懂我啊。”   杨樵点了点头。   他也没有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所有的爱恨都是他的一部分,使他成为了完整的他。   两人笑了起来。   薄韧没有懂,狐疑道:“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杨樵笑道,“我们文科生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薄韧道:“解释解释,我能听懂。”   邹冀摆手道:“你听不懂,你又没爱过谁。”   薄韧急了,道:“我怎么没有?”   两人都看着他。   薄韧有点紧张,他抬手搭在杨樵肩上,认真地注视杨樵的双眼。   杨樵笑着看他,还歪了歪头,似乎知道他有话要说。   “我一直,”他很认真地对杨樵表白道,“我一直都很爱你。”   “我知道,”杨樵也拍了拍他,道,“我也一直很爱你啊。”   薄韧:“……”   “你俩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直这么肉麻?”邹冀也笑起来了。   他晕头转向地端杯子喝水,以为是茶,喝进去发现还是酒,忙换了个杯子重新倒茶。   “木头总,”邹冀其实有感觉到薄韧今年好像有点不一样,此时也有点故意拱火,道,“都出柜了,还不找个男朋友吗?”   “找,”杨樵笑道,“马上就找。”   邹冀说:“找个小狼狗呗,你这种性格,最适合搞年下小弟弟了。”   薄韧:“……”   “你怎么知道?”杨樵道,“我都不知道我适合什么。”   邹冀说:“除了文化课搞不懂,我什么都懂!你这种霸总受,很受欢迎的。”   薄韧:“……”   杨樵道:“谁说我是受了?我是攻啊。”   薄韧:“???”   邹冀也一脸疑惑,道:“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真的,”杨樵信誓旦旦道,“我真的是攻,非常厉害那一种。”   薄韧:“…………………………………………” 第55章 终章   叫了网约车送邹冀回去,三人一起坐在后排,邹冀坐中间,半路上就睡了过去。   一到深夜,杨樵就忙起来,低头看几个工作群里在聊什么,有选择第回复一些@他的消息。   薄韧隔着邹冀看他,心里不停打鼓。   说好的受呢?怎么又变攻了?   难道他选错专业了?   到了邹冀家,邹大年落下了肺病,早早睡下了,王爱云独自等着儿子回来,一边还在学习新歌。   薄韧抬了邹冀的头,杨樵抬脚,把睡得毫无知觉的好友抬进家里,放在了床上。   王爱云还留他俩喝茶,他俩忙拒绝,摆手道别。王爱云还想送他俩出去。   杨樵提醒说:“阿姨你看着他点吧,一会儿吐了,别再呛着。”   王爱云便留下照顾儿子。   两人出来在门外,杨樵叫车。   “……”薄韧道,“你有空也去考个驾照。”   杨樵不会开车,北京那路况,开车也不方便。   杨樵叫的网约车到了,从邹冀家过去,两人正好顺路,便叫了一辆车,先送杨樵。   “有空再说吧。”上车后,杨樵才道,“我现在也只有回家的需求,还有你们俩找我,我又不上班通勤,其实也没有开车的必要。”   薄韧心里纷乱如麻,道:“也是。”   杨樵道:“给你看我想买的公路车,天暖和就可以去骑行了,你看看好不好看?”   他给薄韧看照片。   薄韧心不在焉地说:“挺好。”   杨樵道:“要吗?给你也买辆,到时候没事跟我一起玩。”   薄韧本来不想要他送东西,听到跟他一起去玩,离开改主意说:“要,给我也买一辆。”   杨樵又给他看车子型号和颜色。   薄韧心思不在这事上,很想问他攻受问题,当着网约车司机,又不好意思。   最后薄韧拿出手机来,发了条微信给身边的杨樵。   我算那块小饼干:你为什么骗唧唧,说你是攻?   杨樵看了消息,又看薄韧一眼,脸色有点不好看,也不继续看自行车了,说:“关你屁事啊。”   “你上次对我说是那个,这次说他说是这个。”薄韧道,“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样,你到底是什么?”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俩,一副“有瓜!”的表情。   杨樵是真的想骂薄韧,察觉到了司机在打量他们。   “跟你有关系吗?”杨樵低声道,“怎么一直问这种问题。”   薄韧道:“唧唧也问了,你怎么不说他?”   杨樵道:“唧唧是关心我。”   “我不是关心你吗?我比他更关心你。”薄韧道,“你自从年前回来,对他就越来越好了,我是不是都被他比下去了?”   有没有法律能不能制裁下这个直男啊?杨樵真的要烦死了。   薄韧意识到话题好像跑偏了,对邹冀的嫉妒超过了正事,道:“你快点回答我。”   “说你个大头鬼。”杨樵道,“闭嘴,吵得我脑子疼。”   薄韧道:“怎么了?是喝太多了吗?”   杨樵不理他了。   他家离邹冀家没多远,快到小区门口,他和司机说了一声,又在程序上把目的地改成了薄韧家。   车一停下,他便火速下了车。   薄韧:“……”   他隔着车窗看杨樵头也不回地走了,非常郁闷。   司机继续开车。薄韧又发微信给杨樵。   我算哪块小饼干:你到底是攻还是受?给句痛快话   杨樵的自我认知,大约应该是个受。   但他也没有真正做过那种事。却知道有不少直男出于狭隘的两性观念,对男同体位的认知有偏见。   刚才在邹冀面前那样说,他是有点开玩笑,在吹牛的意思。   现在被薄韧反复问了好几次,他也真的开始生气了。觉得薄韧也是那种有偏见的直男。   木头:我骗唧唧的,怎么了?   我就喜欢做受,我就要做受   这碍着你什么了?要你管东管西   他回到家,父母已经睡了。   他到房间里,打开电脑,处理了一点工作事项,看到薄韧回了他的消息。   心里对这直男也不怀什么期待,他做好要继续怼薄韧的准备。   我算哪块小饼干:[心][亲亲][抱抱][玫瑰]   杨樵:“……”   木头:神经病!   小饼干:明天我们去买自行车啊,线下店里看看实物   木头:[怒]不去,不给你买了   小饼干:那你自己也要买,我陪你逛   小饼干:你醒了叫我,我过去接你   杨樵把手机丢在一边。烦死了!   第二天艳阳高照。   中午杨樵才起来,薄韧来找他一起吃了饭。   两人逛商场,看了车店,出来后又看到家居店。   杨樵提议进去看一看。他生活习惯和父母不太兼容,互相迁就,但也必然互相影响,特别是父母早睡早起这一点,因为他上午睡觉,人家两个上午都不敢大声说话,赵晚晴在家里刷短视频都还要戴着耳机。   父母还是喜欢住城区。他决定再过阵子,更暖和一点,自己搬去高开区住,再置办一些软装小家具和摆件。   杨樵看了一圈,一无所获,倒是薄韧看上了一个懒人沙发,上去试坐,感受,他又招呼杨樵:“你也来坐。”   杨樵不太感兴趣,他工作有工学椅,休闲就坐正常沙发,对这种过于懒散的状态,不太向往。   薄韧见他不坐,稍稍直起身来,拉住他的手腕,强行拉着他坐在自己旁边。   那懒人沙发是大号,体积不小,坐两个成年男人也不算拥挤,但非常松软的材质,让两人贴得很近。   薄韧今日心情非常之好,又伸手揽着杨樵的肩。   两人就舒服地窝在沙发里。   旁边是商场的大落地窗,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吹拂着路旁已吐了新芽的柳枝。   被几场雪阻止了脚步的春天,正在姗姗而来。   杨樵心里也有种幸福感。   薄韧回过头来,逆着光,静静看着他,眼神非常复杂。   “……”杨樵道,“怎么了?”   薄韧心潮澎湃地想,要不就今天?就今天吧。   一会儿带杨樵回家!   他的理论知识已经够丰富了,要尝试与实践相结合。   “晚上别回去了,”薄韧道,“去我家吧,你好久没去过了。”   杨樵误解了他的意思,笑道:“阿姨今天要炖排骨吗?”   薄韧道:“我说的不是我爸妈那里。”   “……”杨樵也难以捉摸他的意思,自作多情的次数已经太多太多了,道,“这沙发你挺喜欢是吗?给你也买一个,等会儿送你那去。”   薄韧急道:“谁在跟你聊沙发啊?”   “那是聊什么?”杨樵道,他也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你……你在撩我吗?最近没去相亲,又把你闲着了?”   薄韧:“……”   杨樵衣兜里的手机振动,两人正挨着,把两人都振了一下。   杨樵的认知里,他的微信消息没有什么需要避着薄韧,他拿出来大大方方看就是。   前缀是某大厂内容部主编、后缀是“沈总”的一位联系人,给杨樵发了张照片过来。   杨樵点开照片,和薄韧一起看到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帅哥。   杨樵:“……”   他想起身,到旁边先回了沈总消息再说,薄韧却一把拉住他,问道:“这谁?这是谁啊?”   杨樵一时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   他本能地想到了,薄韧知道实情,百分百会开始发癫。   沈总又发了文字消息来。   薄韧两手把杨樵牢牢圈在自己旁边,还凑过来看是到底在说什么。   杨樵也只好硬着头皮看了沈总的消息。   沈总先是说了大概情况,这小帅哥突发奇想来云州玩,大约半小时后就到云州高铁站,等不着木头总回京,人家就过来见面……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怎么样,很有诚意吧?   沈总:他是你的老粉丝了,前几年你在公众号做主笔,他就关注你了,可以说神交已久,灵魂层面肯定没问题,就看你们能不能擦出火花   热心沈总还发了“冲呀”表情包。   杨樵:“……”   薄韧:“……”   “你听我解释,”杨樵当机立断地解释道,“我没有请沈总做介绍人,她非常热心,这个是她远房亲戚家孩子,我之前就已经推掉了。”   薄韧脸都要绿了,道:“你编好了再说,你要是真推掉了,他怎么还来?”   杨樵说:“我真的推掉了,不信你看聊天记录。”   他先前已经婉拒过沈总好几次了,言辞委婉是必须的,这种级别的甲方妈妈,他区区一个自媒体人,当然不想得罪。   薄韧粗略看了遍,脸色更难看了,道:“你这根本不是推掉吧,你这是欲拒还迎。”   “……”杨樵哭笑不得道,“我欲拒还迎什么,我为了什么啊?”   “为什么?”薄韧道,“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   杨樵道:“没有,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   薄韧道:“那你说,他好不好看?”   “还……还行吧。”杨樵道,“这和他好不好看,没关系啊。”   薄韧道:“你拒绝得根本没诚意,我告诉你我怎么当面推掉相亲的,我和女方见了面,我就直接告诉她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杨樵心想你都见过女方了,很好,真不错,道,“哦,你是这么说的吗?”   薄韧还没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问题,道:“这话你不会说吗?你为什么不说?”   “我会,”杨樵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又没有喜欢的人。等下接到他,我就要和他一起玩了。”   薄韧:“……”   薄韧炸了,马上就要开始发癫了!   家居店店员过来,想劝阻他们。   杨樵怕丢脸,忙拉他出去,来到商场一侧的通道。   “你还要去接他!”薄韧道。   “难道不管他吗?”杨樵道,“来都来了,我当然要接待人家了。”   薄韧倒吸一口冷气,道:“你、你你你……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杨樵说:“我没那么无聊。”   薄韧道:“你真要去吗?我真生气了。”   “你生气吧。”杨樵道,“你生气我也得去。”   薄韧想以走掉威胁杨樵,走了几步,不死心,又调回头来,道:“你不是真看上他了吧?”   杨樵道:“这事说不准呢。”   薄韧道:“你真是……你太狠毒了!”   杨樵道:“我怎么狠毒了?我接待客人而已。”   薄韧道:“你见色忘义,你……狼心狗肺,我白对你好了。”   “你对我怎么好了?”杨樵道,“没觉得哪好,说陪我来逛家具,最后是给你自己买沙发。”   薄韧甩脸走了。   杨樵站在商场外,低头玩手机。   我是邹冀:我妈说你俩昨天在我家门口吵架了?   木头:没有,不过现在正在吵   我是邹冀:什么事?   木头:小事   薄韧开着车过来,嘎吱一声停在杨樵面前。   杨樵回了邹冀一条:有事,回头再说   他沉默着上车,薄韧踩油门。   两个人也不说话,薄韧一路把他送到了高铁站,地下停车场里,杨樵下了车,薄韧又一脚油门,开着车跑了。   杨樵:“……”   他接到那男生,男生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个同学,看起来像直男。   而且沈总显然也没明白情况,这位同学才是杨樵的粉丝。   杨樵一番观察,这研三男生大概是喜欢同学,带同学来远程追自己这“星”了。   年轻人真有意思。   他们自己定好了酒店,杨樵叫了车,把他们送到酒店去。   在前台,杨樵和男生单独说了几句话,又给同学签了个名。此事就到此结束了。   我算哪块小饼干:还在陪玩呢?   木头:对啊   薄韧又不做声了。   薄韧心知杨樵应该不会和那男生怎么样,但真的很生气。   杨樵根本不怕他吃醋,还有种“你吃醋就吃去吧”的洒脱。   这……到底是谁在苦苦暗恋谁啊?   薄韧非常不平衡,杨樵现在当了霸总,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对他的偏心也没以前那么明显了,仿佛对谁都比对他好。   如果杨樵已经这么不在乎他,就算真的上了床,生命大和谐了,肉体得到一时欢愉,精神上却很貌合神离。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也要寻机杀一杀杨樵这不正之风,好叫杨樵知道他可不是没有脾气。   他表面波澜不惊,背地里暗暗和杨樵较劲。   然而杨樵根本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一天到晚随时随地发神经。   天气越来越暖和,杨樵的公路车也到了,薄韧等他叫自己去骑行,左等右等等不到,一刷朋友圈……   杨樵已经和邹冀骑行两次了!   而且邹冀骑的车,不是说好给他买的吗?(注:木头总买了三辆)   薄韧气得要死。   群里那两人说话,他也不搭腔,也不主动和杨樵说话,等杨樵先服软。   杨樵才不会理他,爱发癫发去吧,坚决不哄了。   薄韧又盘算起,杨樵快搬家了,搬家总要找他帮忙吧?   就杨樵那整理家务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搞定。   但是杨樵也没找他。   赵晚晴装修不行,整理东西非常拿手。   薄韧还是从薄维文那里听说,杨樵已经搬过去三天了!   薄维文在超市里遇见了杨渔舟和赵晚晴,对方说杨樵自己搬高开区去了。   “杨樵他妈怎么还被蒙在鼓里啊?”薄维文啧啧称奇道,“她还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薄韧:“……”   这日子,没法过了!   邹冀看他俩这样拉锯了一个月。这也实在不行啊 ,终于忙中抽了空,约他俩吃饭。   薄韧一边勤恳发电,一边载歌载舞。终于等到了吃饭那一天。   他装模作样坐在杨樵旁边。   杨樵好几次悄悄看他,他只当做不知道。   下班他特意换了件干净新制服,因为杨樵说过他穿制服很帅气,很有工人的力量感。   旁人说这话可能是阴阳怪气,杨樵这样说绝对是真心话。   从公众号主笔时期起,直到今年团队开始主攻播客,每一篇杨樵主笔或参与的稿件,薄韧都仔仔细细地研读过,杨樵对劳动者的尊崇和赞美非常纯粹,完全发乎内心。   邹冀又搞事情,提起了那个北京过来相亲的研三男大,说杨樵和他聊得火热。   薄韧都快把这人忘了,忙去看杨樵手机,发现……杨樵居然新贴了防窥膜!   并且在被薄韧发现自己贴了防窥膜后,杨樵分明有点不自然。   薄韧懂了,这膜是为什么?就是为了上次在家居店里的拌嘴。   ——他还是偏心我,他心里有我,他好爱我。   就今天了,今天就很好。   薄韧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要在今夜把自己献给杨樵。   “我要去你家玩。”吃过饭后,薄韧道。   “我也要去。”邹冀说,“还没去过你新房,去给你增添点人气,暖暖房,走走走。”   薄韧根本不想让他去,可他理由如此充分,为什么这么充分?烦人唧唧。   本以为邹冀今天没喝多,判断标准是他没有哭。   结果是酒精发作太慢,到了杨樵家里才哭起来,哭够了就睡着了。唧唧酒品其实也还算挺好。   薄韧和杨樵合力把他送入客房。   “他是不是又胖了?”杨樵搬个人,喘得厉害,道,“上次没这么重。”   薄韧心不在焉地随口答了话,控制不住眼睛,只想好好看一看杨樵……   这个人,今晚就是他的了。   杨樵喝水,他也喝水。   两人站在岛台边上,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   薄韧的嘴巴看似开开合合,实际上心思根本不在这些话题上。   他把他和杨樵喝过水的两个杯子贴在一起,心里既期待,又欢喜,更有一种与近乡情怯类似的不安。   杨樵会不会接受他?如果拒绝他,要怎么办?   杨樵倦了,上楼去睡觉。   薄韧还站在岛台边,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在脑海中不停进行着演练,他应该如何进行第一步,然后再……   不不不,应该先表白吧?   那更不对了,他的表白不会被杨樵当真,他已经试过好几次了。   还是应该单刀直入,直接开始。   好,就这么决定了!   薄韧迈着郑重其事的步伐上了楼,来到了杨樵房间门口。   杨樵房间没开灯,他仰面躺在那里,看薄韧一眼,说:“帮我关上门。”   薄韧走进去,关上了门。   杨樵闭着眼睛,呼吸匀净,像是睡着了。怎么睡这么快?   薄韧看了半晌,在床边坐下,因为太紧张,还差点就坐空摔到地上。   薄韧:“……”   这怎么办?先把杨樵叫醒吗?   怎么睡这么香?   要不今天算了?   不,不能算了,应该一鼓作气……可以,他可以,他可以!   他想起几年前,在火车卧铺上,他曾偷偷亲过睡着的杨樵。   他决定再偷亲杨樵一次。从偷亲开始第一步。   他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杨樵睁开了眼睛。   薄韧:“!!!”   还没亲呢!怎么说醒就醒了?闭上,闭上啊!   杨樵眨了眨眼睛,没搞清这是什么情况,还说:“你有病啊,吓我一跳。”   这就吓你一跳了?接下来呢?   薄韧勇敢地俯身过去,吻住了他。   非常勇猛的一个亲吻。   薄韧紧张得眼前发黑,一阵阵的眩晕。   真正的接吻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杨樵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被他亲傻了。   他尝试深吻了杨樵,继而把杨樵抱在怀里。   杨樵这时才开始微微发着抖,他忙顿住了动作,担心杨樵会推开他。   但是杨樵没有这样做,反而回抱住了他。   太好了,这个夜晚。   太好了,他的杨樵。   薄韧以为这一晚就要梦想成真了,接下来却接连发生了让他非常挫败的事情。   进不去啊,根本进不去。怎么会这样?啊!!!   期间杨樵浑身发抖,大概痛得要命,只是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声音。   薄韧怀疑就算他把杨樵弄出血了,杨樵也不会叫停。他不敢继续了。   理论那么扎实,实操怎么还是个菜鸡。薄韧记起了导师对他的评价。   太生气了。就这样结束吗?他是不会甘心的。   他以为是把自己献给杨樵,现在分明是杨樵献祭一样随他折腾。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必须要证明些什么。   上一次,四年半前,他让杨樵失望过一次。这一次不能了。   杨樵那次说他不敢碰那里,这次他让杨樵看看他敢不敢。   他帮杨樵打了出来,要用出毕生功力……   结果杨樵好菜啊。非常不经打,他还没用上什么力,就结束了。   没关系,再来一次。   这次薄韧师傅放慢了节奏,并且在最后,他亲了亲那里。   杨樵:“……”   薄韧:“……”   ……刺激太大,杨樵被他亲昏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杨樵睡得好香,薄韧只好自己去上班。   上午空闲时间,他组织了下语言,躲在角落里,轻声给杨樵发语音消息:   “你醒了没有?”   “我在……咳,我在上班,中午会回去找你,等你醒了,好好考虑下我们的关系吧,哪有会做这种事的好朋友,骗兄弟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你说是吧。”   “昨天有件事我挺不满意的,虽然你爸妈也很爱你,但是我觉得我才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他俩最多和我并列,你给我发铜牌,我是不服气的。”   “算了,这什么破事……我不跟你计较了,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他笑了一声,感觉不严肃,又忙正经地继续说。   “我都已经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了,你应该感受到我就是……我多爱你了吧?”   “我以前是直男,早就不是了。”   “那年冬天,你在我面前脱衣服那天,我真没有害怕,就是没想到你突然那样,我从来就不害怕你的身体,你在我眼里哪里都很好看。”   “……不说了,再说我要硬了。中午见吧,我要亲死你。”   他松手发了过去,这语音足有四十多秒。   他说完脑子一片空白,都说了什么?   正要自己再听一遍,却看到对话框上方提示正在听语音。   薄韧:“!”   杨樵起得这么早吗?   薄韧立刻撤回了这条语音。   他开始编辑文字消息,打几个字删掉,又打几个字,再删掉,脑细胞死了成千上万……才发了过去。   我算哪块小饼干:我在上班,中午下班过去找你玩,你不要出门乱走,就在家里等我   发完他恨不能一头撞死,这句话结合他的ID看,太搞笑了,什么领导发言,你算哪块小饼干?   木头:好的   薄韧又开始心花怒放,杨樵真好啊!   生活真好啊!   中午到来了!   中午结束了。   薄韧只亲到了杨樵的嘴巴,就被邹冀搅了局。   又等了大半天,直到晚上,他才终于发电成功。   当天私定终生入了洞房。第二天两人就不约而同,各自回家约了见家长。   他们甚至不用讨论彼此究竟何时动心,何时决定今生非他莫许。   当木已成舟,所有的痕迹都变成了无需陈述的证据。   蜜月期里,薄韧每天滋啦滋啦发电。   他再没怀疑过杨樵对他的偏心和纵容了,眼见得杨樵被电麻了,也从来没拒绝过他。   这蜜月期过起来,就没完没了。   六月底了,学生们都有暑假可以过一过,杨樵终于受不了了,也想放放假。   这天中午,他给邹冀发消息。   木头:你约饼干踢踢球吧,多约他几次   我是邹冀:好啊,好久没踢了,但是你自己不能叫他去踢吗?   杨樵实在不好解释这事。   邹冀却冰雪聪明,一瞬间明白了。   我是邹冀:新款狗粮,黄黄又涩涩   木头:[捂脸]   邹冀约薄韧去踢球,薄韧断然拒绝。   薄师傅:不去,忙着呢   我是邹冀:木头总想去   薄师傅:骗人,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我是邹冀:你问问他想不想啊   他装模作样把这几条消息转发到三人群里。   木头:我要去踢球!我最喜欢踢球了!   我是邹冀:你看是不是@薄师傅   薄师傅:好吧,拿你没办法[亲亲]@木头   木头:你真是人美心善!   薄师傅:[害羞]爱你!   木头:我说唧唧@我是邹冀   我是邹冀:哈哈哈哈哈哈   薄韧被剥夺了几天发电权,因为杨樵要保证体力去踢球。   这天天气晴好,云州万里无云。   杨樵来到体育馆的绿茵场上,邹冀约了几个以前常踢球的当地朋友,让人意外的是,回来过暑假的罗林博士,今天也来玩了。   平时一直都没有断了联系,踢球前只简单打过招呼。   众人踢了个把小时,薄韧下班才过来,在车里换了衣服,匆匆跑上场来。视线先搜寻到了杨樵,顿时愣了一下。   杨樵今天穿了一身红白配色的球衣,头发长了一直没去剪,额头戴了条红色发带,同色系的足球袜,正在场上奔跑传球。   “薄韧你来!”杨樵笑着冲他招手,道,“让你看看我精湛的长传!”   架势摆得好足,结果一脚抽了空。   众人哄笑。杨樵自己也笑得停不下来。   供电公司很忙,薄韧又一直在轮岗,有日子没踢过球。   大家也都有一段时间没见他,每个人碰上他,都是一边踢球一边随口和他聊两句,关心他近况。   罗林和薄韧也碰上,击了个掌。   薄韧道:“博士哪天回来的?在家几天?”   罗林道:“昨天,能在家待十天。”   薄韧道:“这么紧张吗?”   “得快点回去,”罗林笑道,“我今年在照顾小熊猫幼崽,小家伙每天都要抱抱,太可爱了。”   薄韧也笑起来,略得意地说:“小熊猫……每天也要和我抱抱。”   罗林没有听清楚,以为老同学表达的是一种梦想。   小熊猫绝世容颜,梦男梦女甚多,罗博士见过太多,笑着跑开了。   天黑了,众人解散,要各回各家。   男生们都到了这个年纪,除了还在读博士的罗林,其他人搞钱的搞钱,顾家的顾家,不像小时候,到了饭点还能到处乱跑着玩。   有位也是高中的老同学想起杨樵快过生日了,问到时候怎么过。   “去我新家玩吧。”杨樵也很喜欢这帮老朋友们,回了云州,他感觉自己都快i变e了,热情邀约道,“我搬家还没请你们去玩,到时候都去,都去。”   又有人问:“礼物呢?木头总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不要礼物。”杨樵忙道,“谁也不要买礼物,别让我过意不去。”   于是众人决定还像以前一样,大家凑份子吃个饭,一起给杨樵庆祝生日。   邹冀本来想叫薄韧和杨樵今晚一起吃个饭,被薄韧用眼神恐吓了,只好自己去开车走了。   “唧唧不是说一起吃饭吗?”杨樵去了趟洗手间,出来邹冀就不见了,问道,“他哪去了?”   薄韧道:“他有别的事。”   他和杨樵一起走到自己的车旁,杨樵上副驾,正要系安全带,薄韧坐进驾驶位,刚关上车门,便侧身过来亲他。   杨樵不明所以中,但也与之接了吻。   薄韧今天却非常狂野,吻着就完全压在了副驾上,还把杨樵整个推倒在车玻璃上。   如果不是杨樵发现情况不对,极力挣扎,薄韧就要把他的短裤扯下来了。   “你做什么?”杨樵被亲得乱七八糟,发带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有点生气道,“你是有什么暴露癖吗?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薄韧也冷静下来,委屈道:“你穿这身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我刚才一进场看到你,就只想和你做爱,能把球踢完,我已经很了不起了!”   今天有一多半人都穿球衣,杨樵理解不了,但也能看出薄韧不是开玩笑,道:“你……神经病。”   一回到家,杨樵果不其然又被十万伏特狂电一番。   一直电到了夜十一点。   薄韧撒花完毕。   他想起杨樵的生日来,问了个非常直男的问题:“别人不送礼物就算了,我是你男朋友,我要送你什么礼物?”   杨樵道:“不要,我什么都不缺。”   薄韧想了想,说:“我好像什么礼物都没送过你。”   “送过。”杨樵说,“你忘了。”   薄韧道:“是什么?”   过了半小时,薄韧还在追问:“到底是什么?”   杨樵看了看时间,距离自己的睡觉时间还早得很。   薄韧被他带出了门,两人上车,按照杨樵的指示,一路来到了杨樵家里,现在只有他父母住的这个家。   两人轻手轻脚开门,父母都已睡了。   薄韧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他根本不记得自己送过杨樵什么礼物,杨樵要带他看什么?   但和青梅竹马的恋人偷偷摸摸潜入还有父母在的家里,这感觉格外刺激。   杨樵牵着他的手,进了自己的房间,开灯,又把门关好。   然后杨樵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收纳盒,收纳盒里都是他的各种证书、荣誉。   薄韧低声问道:“你要给我看什么?”   两人坐在杨樵的床上,这房间里和过去一模一样,依稀像穿越回了很多很多年前。   杨樵从盒子最下方拿出一个绒布袋,他把绒布袋打开,摊开手,从里面倒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钥匙。   “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我一直好好地收着。”   杨樵笑着看薄韧。   薄韧茫然了片刻,很快认了出来,那是他家的钥匙。   是小学时,他带总是落单的杨樵回家去,为了方便杨樵随时可以到他家来,他去复制了一把家门钥匙,交给了杨樵。   小薄韧承诺说:“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来。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小杨樵问他:“那你呢,你是我的吗?”   “当然,”薄韧觉得这说法非常新鲜,但也非常满足,道,“那你也是我的了。”   那一年,他们只有七岁。   (完)   作者有话说:   一口气完结了!撒花!   感谢各位每天分出一点时间给两位主角以及我的小说。   非常荣幸始终有读者朋友在陪伴和见证我的成长,希望每一次作品中的表达,都能不辜负各位对我的期待,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鼓励和支持,谢谢各位。   下半年计划写一个古耽故事,我还要再想一想具体怎么写,稍后会先挂出预收,有兴趣的话可以先收藏起来   (番外没想到写什么,容我想一两天,不保证一定有,很有可能想不出Orz   再次撒花!十万伏特滋啦滋啦! 第56章 番外·年轮   树木的年轮是最客观的记录者,经历过的雨季和旱季,春夏与秋冬,都会在年轮上留下忠实的痕迹。   二00二年秋,云州市莲台区,安琪儿国际双语幼儿园。   新生入学第一天,还没有接受老师们训导的小朋友们,正闹成了一锅粥,玩耍,嬉戏。   课室最后一排,杨樵端正地坐着,面对眼前这些和他同龄的小孩,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懂得了上课要遵守纪律,知道学生的正确坐姿,如果想发言,他就要先举手。   他已经很努力地学习并记住了各种规则,想要做一个最听话,表现最好的小朋友。   他已经这样听话,妈妈为什么还是要离开他,去南方生活?   爸爸和他说,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他前几天听到妈妈和阿姨打电话,原来妈妈的工作都已经辞掉了,将会在南方住好几年。   “好几年”,杨樵从前看课外书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个词,他当时问过爸爸,好几年是几年?   爸爸那时回答过他,一般是指“五年以上,十年以下”。   杨樵很爱看电视上的普法节目,这八个字在他的理解中,和“有期徒刑”深度绑定在了一起。   所以妈妈是被判刑了吗?妈妈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他自己更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难怪有的书里会说,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   他再也不要做好人了,他应该去坐一个作恶多端的坏蛋,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争夺他想要的东西。   “你这里有没有人?”有人走到杨樵的旁边,问他,“我可不可以和你坐在一起?”   杨樵看了看他,是个穿着背带短裤的小男孩,倒是干干净净,但是两边膝盖上还都结着痂,一定很多动,不喜欢。   杨樵决定,他的第一件坏事,就从现在做起。   “不可以!”杨樵非常凶地说道,“我喜欢一个人待着,你不要来烦我!”   那小男孩:“……”   杨樵平生第一次作恶,突然有点害怕,他不会被自己骂哭吧?如果他哭了怎么办?   薄韧精挑细选了教室里最合眼缘的小朋友,想和人家坐同桌,没成想劈头盖脸被骂了。   真奇怪!长得这么可爱,脾气怎么会这么坏?   “你……”杨樵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激烈,做了个摆手的动作,道,“你快走开。”   薄韧深深看了他一眼,牢牢记住了他的长相和穿着。   午休时间,老师们带小朋友们来到睡眠区,大家的小被子都是家里送来的。   薄韧按照小被子的花色找到了自己的床,正要爬上去,旁边小床来了人,他定睛一看,好啊!冤家路窄!   杨樵刚才就想去上厕所,大家都在吃饭,他不好意思说,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一找到自己的床,就站在床边,举起一只手来。   老师却正在安排别的小朋友,一时间没看到他。   薄韧双脚悬着,上半身挂在了床围栏上,薄式荡秋千,并上下打量杨樵,酝酿起了坏主意。   杨樵注意到了他,也想起了上午自己凶过人家,有点尴尬,把手举得更高了些,想让老师快点带他走。   小孩子的身体机能很有限,他是真憋不住了,手举得很高,夹紧了两条小腿。   薄韧是位尿裤子经验丰富的老手,当即看了出来,起哄道:“老师!有人要尿裤子啦!”   这起哄声把老师给吸引来了,过来问了情况,马上拉着杨樵的手,带他去洗手间。   杨樵得救了。   无论如何,其实算是背带裤同学救了他。他嘘嘘的时候,暗暗想,应该对人家友好一些,上午太不礼貌了。   他哪里知道,他在这里升起一颗感恩的心,薄韧这个坏小子正在他的床上尿尿。   等他回去后,爬上小床去,翻了个身,就发现了,他的床怎么是湿的!   在学校尿床这回事,杨樵真的梦到过好多次,他内心深处对要离开家去上学充满了不安。   小孩子经常搞不清楚真实、幻想和梦境,一紧张,就更彻底混为一谈。   杨樵感觉这就是自己尿了床。   一瞬间天都塌了!   他都四岁了,怎么能真的尿床啊!还是在公共场合!   有个别的小朋友正在哭闹,两位老师都在耐心地哄他。   杨樵把自己挪到床边边,想离湿掉的地方远一点,可是这样根本没办法睡觉。   这小被子是妈妈给他新做的,被子是不是也坏掉了?以后妈妈还会给他做被子吗?   他忍不住也抹起了眼泪。   真正的肇事者薄韧偷偷观察了一会儿……良心不安起来。   他只是想作弄一下杨樵,谁叫杨樵好端端地凶他,现在看杨樵哭得好惨,又于心不忍。   “喂,”他小声叫杨樵,说,“来和我一起睡吧。”   杨樵小心地看看他。   他说:“来吧来吧。”   杨樵犹豫了片刻,下床过去,爬到了薄韧的小床上。   两人挤在一起。   薄韧吃惊说:“你为什么这么香?”   他看杨樵满脸泪,忙用自己的被子胡乱擦了擦杨樵的脸。   “……”杨樵道,“弄脏你被子了。”   薄韧道:“没事,星期天我妈拿回去洗一洗就干净了。”   杨樵又想起妈妈这两天就要走了,再次哭了起来。   薄韧道:“怎么又哭啊你?”   杨樵说:“我妈妈……不要我了。”   薄韧以为是什么伦理故事,非常吃惊。   杨樵解释说:“她要去我外公外婆家,很远,要去很长时间。”   薄韧松了口气。   “我的被子也脏了,”杨樵说,“还有两天她就走了,以后也没有人给我洗被子了。”   薄韧道:“你爸呢?”   杨樵纠结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洗,他可能不会。这是我妈妈刚给我做的新被子,我还没有用过。”   “没事。”薄韧又用自己的被子给杨樵擦脸,安慰道,“不要担心,到时候我一起带回家,我爸妈都很能干,肯定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杨樵小小社恐一个,从来没和别人这样亲近过,尤其薄韧还被自己“欺负”过,居然还在以德报怨,他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贴过去抱住薄韧,道:“你太好了,你怎么这么好啊?”   “啊?”薄韧心虚极了,“对,我是好人啊。”   两天后,赵晚晴离开了云州。   刚开始,杨渔舟紧赶慢赶,准时来接了杨樵。   几天后,他就再没赶上过。   老师每天陪着杨樵,接连几天都等到八点多,杨渔舟才来接杨樵,老师当然很有些怨气,但每次都看他浑身是泥,又解释说是刚结束了勘测,老师也不好说什么,又忍了几天。   到后面,不光是老师,连幼儿园的门卫大爷都有点吃不消了,哪家幼儿园晚上九点多才锁门啊?   这天早上,杨渔舟送杨樵,在校门口正要和儿子道别。   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背带裤小男孩,进了校门就不可以随意出来,只能扒着门,大声叫他:“杨叔叔!”   杨叔叔本人没什么反应,没有觉得是在叫自己。   小男孩:“……老杨!”   杨渔舟疑惑地看过去,是在叫他?   杨樵跑进门内,两个小男孩亲热地抱了抱。   杨渔舟走到门边,说:“你就是薄韧吧?杨樵每天都说起你。”   “是我。”薄韧道,“你每天下班太晚了,我看你也没有时间管杨樵,以后就把他交给我吧!”   杨渔舟:“……”   薄韧拉着杨樵的手,说:“快,你告诉你爸爸,就说你想跟我回家。”   杨渔舟:“……”   杨樵迟疑地看向杨渔舟,道:“我可以去他家吗?”   年轮悠悠转了,整整二十二圈。   薄韧和杨樵正式谈起了恋爱,双方父母也开诚布公地见面,从此结成了亲家。   薄维文喝了点酒,提起旧事来,说:“薄韧那时回家说,有个小朋友每天没人管,太可怜了……”   薄韧听爸爸说这事,也模糊有点记忆,是很有意思的童年经历。   他和杨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何静娟却忙给薄维文打眼色,怎么能当着人家父母说这种话?   “没事没事,咱们自家人,什么都能说。”赵晚晴提起这茬,又勾起了歉疚心,既是对杨樵,也是对自己的家庭,更有对薄韧一家人的感激,道,“当年真是要多谢你们,要不是有你们,还不知道杨樵要多吃多少苦……别人父母都是替孩子精打细算,我们就很对不起他。”   “妈,”杨樵笑着打断道,“不要再这么说了,再说我生气了。”   “就是,说开心的事。”杨渔舟道,“我现在也还记得,送杨樵上幼儿园,在门口,薄韧突然跑出来,叉着腰仰着脖子,跟我说,以后杨樵就归我管了!我那时候还笑他,人不大,口气不小。”   薄韧的脸有点红,又与杨樵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   薄维文道:“我还没说完呢,薄韧回家说,那小朋友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我心想孩子有爱心,这是好事啊,想帮帮同学,我肯定要成全他。你们猜他接着说什么?”   他还卖了个关子,留给大家好奇的空间。   杨樵朝薄韧投去疑问的眼神,你说了什么?   薄韧有点茫然,他那时候太小了,大体记得,可也记不大清楚那么多细节。   “他跟我说,”薄维文模仿小孩语气,道,“爸爸,杨樵真的好可怜,长得也很可爱,我想养一个。”   众人:”……“   大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杨樵扶额。薄韧只跟着傻乐。   饭桌上的小小插曲。两家人从此变一家,愉快地吃完了饭。   长辈们各自回去,两个年轻人也回自己家去。   “老婆,”薄韧开车,问杨樵,“我们回哪个家?”   薄韧的旧房子和杨樵的新别野,他俩两边都住。   在杨樵那里的次数多一些。因为杨樵夜里要办公,那边的电脑和工学椅都更舒服些。   杨樵道:“去你那吧。”   薄韧明天要上班,以为杨樵为他通勤考虑,说:“去高开区也行,我早起十分钟就好,不会迟到。”   “谁在乎你迟到不迟到。”杨樵戏谑地看他,道,“丢了工作更好,我养你啊。”   “……”薄韧道,“在这儿等我呢。四岁时候说的话,你也当真?”   杨樵道:“只是四岁吗?高中你也说过。”   薄韧一脸懵,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杨樵以为他一定记得,长大后回想,那时候两人分明就已经在搞暧昧了。   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杨樵说:“薄师傅心系发电到万家,当然不记得这种小事了。”   “那我们去哪?”薄韧又问了一遍。   “去你那。”杨樵舒服地靠在副驾椅背上,道,“才不是为你考虑,今天我只想回家,不想工作。”   高开区新房子对他而言,不具备“家”的属性,更像个办公场所。   薄韧住的旧房子,从很多年前,就像是杨樵的避风港,一个安乐窝。   薄韧也很喜欢他这“回家”的说法。   回家后,薄师傅开心地滋啦滋啦,发了第一波电,时长近四十分钟。   “哎呀!”薄韧暂时拉了电闸,想起一件事,道,“我准备了一个东西,居然忘了!”   杨樵警惕道:“什么东西?你少想损招来作弄我。”   薄韧不多解释,赤条条跑客厅里去,很快又赤条条回来,手里多了个眼镜盒。   “什么?”杨樵还在疑惑。   薄韧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一副银色细边的平光眼镜。   “戴上看看。”薄韧期待地说,“我挑了好几天,才挑出来这副最像的。”   这副眼镜,和杨樵高中时那一副,确实非常像。   杨樵隐约明白他要做什么,有点抗拒,最终没经受住小饼干的百般诱惑,还是戴上了。   薄韧一瞬间就宕机了。他知道这眼镜很像,却没想到杨樵戴上后,和高中时候竟然能几乎没什么区别。   杨樵很久不戴眼镜,有点别扭,拿起手机,用屏幕当镜子照了照,皱眉说:“我高中就长这样的吗?太丑了,难怪你百折不弯呢。”   薄韧不由分说,凑上前来吻他,他要把眼镜摘了,被薄韧按住了手。   “戴着。”薄韧一边吻他,一边含糊地说道,“好看……这段我梦到过。”   “……”杨樵被这话逗得只想笑。   戴着眼镜亲吻非常碍事,他几次想摘掉,都被薄韧阻止了。   稍后,电流濒临最大值的时刻。   杨樵现在完全笑不出来,不住催促薄师傅,差不多得了,保险丝都要熔断了!   “你没梦到过吗?”薄韧沉浸式发电,并不可思议地问杨樵,“你怎么一点都不好色?不是说男同都很好色的吗?你不行,远不如我。”   这个评价,杨樵很不服气,只是现在无力辩驳。   薄韧道:“我这两年梦里经常和你这样,你总是戴着这副眼镜,还穿高中校服……改天穿一次校服吧?好不好?”   杨樵快要晕厥了。   银色的镜腿在他两侧太阳穴边轻轻地上下晃动了许久,终于还是晃得歪到了一边,但他此时也顾不得去管。   薄韧把那眼镜摘了,注视杨樵片刻,温柔地吻了上去,随之结束了这次凶猛的发电。   ……   薄韧把那副眼镜擦干净,收了起来,留待改日再用。   杨樵侧躺着,静静看他的动作。   他回过头,忽然笑起来,说:“其实我记得我说要养你,刚才是逗你玩。我说老婆你太可爱了,我想养一只你。”   杨樵对他记得这事,也并不太意外,说:“我回答你,当电工养我吗?那我要被饿死了。”   两人笑着看对方。   薄韧跃上床去,侧过身抱着杨樵,道:“我都记得,每一件事都记得。”   “那,”杨樵随口表白道,“有三个人爱你很久,你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薄韧说,“去年冬天,我就知道了。”   杨樵怔了下,道:“去年冬天?”   “……”薄韧诚恳地说道,“接下来,是我的自首陈词,应该可以争取到宽大处理吧?”   杨樵:“……”   薄师傅遭到小熊猫一顿暴打。   虽然很活该……   也真的好惨……   但还是该打。   杨樵暴打完他,装了一夜鸵鸟。   怎么会有这么丢脸的事?   怎么有薄韧这种……这种死直男!   这事就该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为什么要告诉他?   半夜里,薄韧还在问:“我是不是不该说出来?”   杨樵装聋作哑,不理会他。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今天所有的一切,只是在他们从多年前就交织生长的年轮之上,新增的一小段痕迹,平凡,美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撒花!感谢新老读者的捧场,有缘再会!   下本要写的古耽预收我先挂出来了,文名文案还没想好,专栏第一本《下一本古耽》就是它了,读者朋友们可以先收藏一下   咱们下半年故事里再见,拜拜!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