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   作者:吴百万   简介:   混迹街头的第二年,边亭成为了靳以宁的保镖。   人人都说,他是靳以宁身边最护主的一条狗,年纪最小,咬人最凶。但没人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是警方安插在靳以宁身边的线人。   一次行动,边亭露了破绽,当天晚上,他就被人带进了靳以宁的书房。   边亭站在陌生的房间里,听见靳以宁问他:今年几岁?   伪造的资料上填的是二十岁,但边亭如实回答:十八。   靳以宁:上过学没有?   边亭:高中辍学。   边亭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但靳以宁只是抽出一本印满英文的书,扔到他面前:把这本书看完,抽空考你,不懂来问。   *   边亭就这么跟在靳以宁身边,从18长到了28岁,靳以宁的朋友时常笑他有毛病,把路边的野狗捡回来当赛级名犬养。   靳以宁不以为意,他坐在轮椅上,看着马场里边亭身姿矫健地跃上马背,对朋友说,我就喜欢看他干净神气的模样。   *   多年之后警方收网,卧底任务结束,边亭一身笔挺的西服,回到靳以宁面前。   靳以宁跪在灵堂前,背对着边亭: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事是骗我的?   有,边亭看着他的背影说:和你酒后越界的那个晚上,我没喝醉。   *攻出场的时候受伤坐轮椅,后面会好滴。   *大佬X保镖,年上养成,强强,相爱相杀。   上卷 第0001章 丽都酒店   丽都大酒店的背面有一家麻将馆,就藏在酒店边门的巷子里。   边亭今天的手气好得出奇,刚坐下来替熟客丽姐打了两串,就摸到了一个天和,一把赢了五百多块钱。   丽姐上完厕所回到牌桌,见桌面上的筹码垒得厚厚一叠,脸上乐开了花,按住了边亭的肩,“不急,再替姐玩儿两把。”   边亭瞟了眼窗外漆黑的雨幕。   这场雨已经下了三天两夜,入冬之后,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雨。   他掐灭了指间的烟,将赢来的钱拢起压在一次性水杯底下,起身把座位让了出来,“改天吧,我要下班了。”   老板趴在吧台前打盹,边亭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穿起外套就走出了潮湿逼仄的半地下室。锈红色的铁门缓缓关阖,无孔不入的二手烟和夹杂着粗口的麻将碰撞声,就这么被他留在了门后。   雨依旧下得没完没了,边亭抬头看了一眼,将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快步走进雨里。   凌晨两点半,大概是雨天的缘故,酒店后门的这条小巷是罕见的冷清,暧昧的灯牌执着地亮着,透露着一种明日黄花的寂寥。   哗哗的雨声掩盖了四伏的危机,当边亭察觉到危险临近时,已经被一记闷棍放倒在地。   “咣当”,钢管砸进水洼,小巷里忽然涌出了四五名男子,飞快地包抄上来。   为首的是一个黄毛,他的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一步三摇地来到边亭身边。也许是心里有些忌惮,他不敢冒然上前,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伸出鞋尖,拨了拨边亭的头发。   “操,可算堵到你小子。”边亭没有反应,黄毛把脚收回,吐掉了叼在嘴里的牙签,“给我打。”   街头斗殴,本就没有什么章法可讲,失去先机之后,基本只有挨打的份,特别在对方人数有压倒性优势的时候。   没等边亭起身,四五个混混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他按进了水坑里。脏到发黑的污水瞬间灌进口鼻,拳头夹杂着雨点一起落在身上,一时间说不出哪个更密集。   地上的积水很快就染上了血色,湍湍流入污水井,边亭的脸埋进阴影里,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嘿,骨头真够硬的。”黄毛打了半天,见挨揍的人是这个反应,顿时就不乐意了,他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招呼来了个狗腿子:“来个人,踩住他的手,别让他跑了。”   说完,黄毛就半点不讲究地,伸出黑乎乎的爪子在地上摸索。   在这个藏污纳垢的城市角落,最不缺的就是各类垃圾,很快,他就在污水里捞起一小片彩钢板。   “不是硬气吗?”黄毛狞笑一声,半跪在边亭身边,薅起了他的头发,用生锈的一角,对准了边亭眼下的一颗小痣。   “老子倒要看看——”黄毛刚说了两个字,边亭忽然挑眼看了过来,像是终于愿意赏他一点薄面。   黄毛的舌头打了个结,停住了。   边亭眼下这颗痣是红色的,单单是被铁片抵着,就让人产生了流血的错觉,配合上他的这个眼神,莫名地让人感到心惊。   操,怎么有点紧张。   黄毛按耐下倒立的寒毛,重新组织语言,“我倒要看看,挖掉你一只眼睛之后,你还能不能——”   没想到黄毛的这几句狠话,放得可谓是一波三折,他好不容易重振旗鼓从头来过,巷子口突然驶进来一辆车。   黄毛还是第一次在一辆车上,看到了“盛气凌人”这四个字,特别是车头挂着的两盏远光灯堪比太阳,一出现就亮瞎了所有人的眼。   “雷楼屎,哪来的柒头?!”   黄毛被这远光灯照得别过脸去,彻底暴怒,边亭的情绪倒是稳定,但他的头发还被黄毛攥在手里,于是避无可避,被迫直视着车灯。   这迈巴赫到底是不一样,连车灯都比别人亮一截,边亭的眼前白茫一片,有那么几秒钟时间,他什么都看不不见,只能听见轮胎碾着雨水,极速朝他逼近。   一抔积水溅上了他的脸,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车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黄毛的怒火已经堆积到了极致,他暂时把边亭抛在了一边,带着小弟们围住了刚刚停稳的黑色轿车,抬腿就朝着车前胎狠狠踢了一脚。   “车上什么人,马上给你爹下来!”   只可惜黄毛的嚣张气焰,随着驾驶座门的打开,逐渐弱了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推开车门,从车里走了下来,他像是没有看见车前围着的这群大活人一般人,压根没有拿正眼瞧过黄毛。   “丢雷楼某!有钱了不起啊?”   黄毛许久没有被人当空气,特别还是在自己的小弟和边亭面前,顿时觉得面子挂不住,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前去开干。   好在他身边的小弟机灵,忙不迭飞扑上前将黄毛拦了下来,又附到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于是边亭就看见黄毛的嘴先是张成了一个“O”型,很快又紧紧闭住,脸色白了又红,挥到一半的拳头卡在半道上,不知该怎么收回,才能不那么尴尬。   但是这名黑衣男子并不是这台车的主人,男子下车之后,打开了一把伞,撑着伞绕到车的另一头,恭敬地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边亭的目光,也随着男子的动作,来到了后排的车门边。   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迈出车外,毫不在意地踩进了脏污的水坑,最先映入边亭眼帘的,是一对做工考究的手工皮鞋,随后是深色的西装裤管,黑色的羊绒大衣,洁白的衬衫领口。   待他的目光再往上看时,一把黑色的大伞压了下来,截断了他的视线。边亭没能看清伞下那个男人的脸,只听见他身边的黑衣人在路过他们身边时,像是呵斥路边的野狗一般,喝道:“起开,别挡道。”   黄毛平日在这一带嚣张跋扈惯了,但此时他连屁不敢放一个,夹紧尾巴退到了一旁。   直到这两个人的身影飘然远去,进了丽都酒店的门,黄毛才轻轻吐出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好险。   他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嘴里干巴巴地给自己挽回最后一点颜面:“靳以宁算哪根葱,今天先放他一马,你们都看着好了,改天有空我肯定收拾他。”   黄毛这话放得豪迈,却没人附和,他自讨没趣地回过头,就看见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边亭,不知何时已经站了来。   黄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说话有些结巴,“你,你想做什么?”   边亭没有回答黄毛这个问题,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随后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管,轻轻点了点地上的影子。   钢管撞击混凝土地面,发出的声音让人后背生寒。* *   “靳先生,您可算来了!”靳以宁刚踏进丽都酒店的大门,酒店经理就驾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哎哟,下了这么大的雨,来个人,马上送条热毛巾过来。”   “人呢?”靳以宁拒绝了经理的这份热情,态度稍显冷淡。   “在楼上。”经理正色了下来,站直了身体,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带您上去。”   丽都酒店边门的旋转大玻璃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却阻挡不了声音的传播。   在等电梯的时候,靳以宁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一个男孩子站在路灯下,脚边横七竖八地瘫了一地的人。   特别是那个染了满头金发的小年轻,左腿正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趴在台阶上,嘴里哎呦哎哟地直叫唤。   想必那个男孩子也受了不轻的伤,他拄着钢管,摇摇晃晃地站在雨里,脸色被路灯照得雪白。察觉到靳以宁的视线,他抬起头来,往酒店的方向望了一眼,眼里依旧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煞气。   注意到靳以宁的目光,经理像是刚发现有人在酒店外聚众闹事似的,说道:“怎么回事,真是太不像话了,我马上让保安出去处理。”   “没事。”靳以宁见那男孩子这个模样,觉得有些有趣,他收回视线,看向液晶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笑着和身边的经理说,“年纪不大,咬人倒是挺凶。”   经理不知道靳以宁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附和道,“是,是。”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达底层,电梯门缓缓打开。   迎接靳以宁的是四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和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作者有话说】   *开始更新啦,好久不见,想念大家~*年上养成,靳以宁(攻)X边亭(受)   *本故事纯属虚构,背景是一个架空城市,是我参考了几个城市的特点虚拟的,规章制度也有许多私设,勿对照现实哦。 第0002章 靳以宁是谁?   天气预报说,这场冬雨至少要持续一个星期,未曾想天一亮,就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四海航运码头外有一个卖盒饭的小摊,两荤一素只要八块钱,由于钱少量大,生意十分红火,特别是在天气好的时候,不少码头上的工人都会出来买上一份,三三两两蹲在路牙子上吃。   边亭今天出来得晚了些,聚在一起吃午饭的工友们已经散了大概,他打开饭盒,刚扎起一颗黑不溜秋的卤蛋,丁嘉文就一阵风似地卷到他身边,一肘子杵上了他昨晚刚刚负伤的胳膊。   筷子上的卤蛋“噗通”落地,在满是砂石的地上滚了一圈,磕在了马路边   “边亭,听说了吗——你的脸怎么了?”丁嘉文高涨的情绪突然落了下来,扒着边亭挂了彩的脸看了半天,大惊小怪,“打架啦?又是黄毛那群人?这次是因为什么?我今早遇见他老母,说他昨晚就住进医院了。”   边亭避开了丁嘉文专门往伤口上掐的手,嫌丁嘉文这个问题问得无聊,地痞流氓和人结怨,并不需要什么特别有说服力的理由。   比如黄毛昨晚闹出那么大的阵仗,不过是因为他上周在麻将馆里输了钱闹事,被边亭收拾了。   边亭望着地上的卤蛋,问丁嘉文,“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哦,对了!你知道吗!”丁嘉文想起了正事,他把打不打架的事儿抛到一边,凑到边亭耳边,说:“靳以宁死了!”   丁嘉文的声线压得很低,再配合上他一脸耸人听闻的表情,让这个消息变得格外可信。   只可惜比起丁嘉文口中的这个“劲爆消息”,边亭显然更关心他的卤蛋,他弯腰把卤蛋捡起,起身走到小摊前,让老板用开水给他冲了冲,重新扔回了白花花的米饭里。   等到他回到马路边坐下,重新端起饭盒,才终于问道:“靳以宁是谁?”   “不是吧,你来我们公司两个月了,连靳以宁都不认识?!”丁嘉文大感震惊,不可思议地说道:“靳以宁,靳总!我们四海集团的总经理!”   边亭眯了眯眼,一脸迷茫,显然没有想起这位高贵的“靳总”究竟是何方神圣。   丁嘉文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又补充了几个关键信息,“董事长的养子,我们四海航运码头的副总,四海集团未来的接班人!”说完这句话,为了严谨起见,丁嘉文的嘴里又蹦出两个字,“之一。”   没由来的,边亭想起了昨晚出现在丽都酒店后门的那个人。   他面上不显,只是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低头继续往嘴里扒饭,十分敷衍地问了一句,“他怎么死了?”   “说是连人带车冲到山下去了,啧啧,几十米高的悬崖呀,就那么冲下去,是个神仙也难活喽。”谈起这个话题,丁嘉文可来劲了,他打开了话匣,宛若亲临现场一般,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他要是有个好歹,四海集团怕是要变天了!”   丁嘉文说完,边亭哦了一声,没有对四海集团的未来发展发表什么看法。   丁嘉文见边亭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纳闷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边亭三两口吃完了饭,合上饭盒,“噗”地一声,用一次性筷子从上往下一插,抬眼问丁嘉文,“四海集团变天,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边亭一语惊醒梦中人,丁嘉文愣住了,是啊,他不过上码头上最的微不足道的装卸工,边亭比他有出息一些,晚上还兼职在麻将馆看场子,但无论是他还是边亭,都是生物链最底层的一环,头顶上那些大人物之间的纷争,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认知,让丁嘉文深受打击,开始闷头思考诸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问题。边亭没有闲功夫想这些没用的事,起身来到了几天没有人清理过的垃圾桶旁,扔掉了手里的泡沫饭盒。   码头上没有午休,吃完午饭,就到了下上班的时间。边亭和丁嘉文两人刚踩着点回到装卸区,就看见平日里那个用鼻孔瞧人的主管,正和颜悦色地等在一个集装箱旁。   “边亭,丁嘉文。”看见二人回来,主管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迈着小碎步迎了上来,“老板让你们来一下。”* *那天下午,航运码头上有很多人都看见边亭和丁嘉文被物流主管带走了。   两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到码头,没人说得清他们去了哪里,因此还引申出了很多真假难辨的骇人传说。   直到两个月后,有人在丽都酒店见到了他们。   丽都是本市最豪华的五星酒店,也是四海集团的产业之一。   酒店顶楼最大的那间包厢外,王经理斜眼打量了几趟面前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还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他来到几个男孩面前,再一次强调道:“一会儿进去,不要乱听,也不要乱看,更不要乱说话,明白了没有?”   “为什么不…”丁嘉文是个闲不住的话痨,听到话头,下意识就要瞎打听。但话刚出口,瞬间又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于是忙不迭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乖巧地点了点头。   边亭也在其中,站在他身边的除了丁嘉文,还有另外四个十几二十岁的男孩子。   这六个年轻人看上去都不像什么体面家庭出生,从头到脚,都和周遭的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他们立在门前一扇小叶紫檀雕成的鎏金屏风前,看着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山珍海味名烟名酒,源源不断地往包厢里送。   又一批瓶子造型浮夸的洋酒送进包间,丁嘉文壮起胆子抬头往门缝里看了一眼,被酒店经理瞪了回去。   “刚刚怎么交待你的?”王经理问。   丁嘉文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忽然,厚重的雕花大门里响起了重物摔落的闷响,紧接是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传来。经理面色一凛,刚把手搭上腰间,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失了。   不一会儿,穿着高开衩旗袍的女孩子进进出出,时不时有谈笑声从门缝里飘出,俨然又是一幅乱花迷人眼的奢靡景象。   丁嘉文显然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他按耐不住心下的好奇,趁王经理不注意,给边亭递了一个眼神。   但边亭的目光始终盯着大理石地面上的一处反光,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到了深夜十二点,宴会终于结束,高大的雕花门往两边打开,宾客们陆续离场。   因为王经理的警告,门外的几个年轻人不敢抬头,全部都恭敬地盯着脚尖,看着一双双锃光发亮皮鞋从眼前走过。   客人都离开后,经理来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他才带着几个年轻人进了包厢。   丽都酒店的装潢,据说是欧洲古典风格的集大成者,刚开业的时候,其奢华程度震惊了不少质朴的港城市民。而眼前这间不对外开放的包厢,比外头公共区域还要富丽奢靡上几分。   这也就将长绒地毯上的那滩血迹,衬托地格外扎眼。   包厢豪华,但空荡,诺大的圆桌前只坐着一个人。边亭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没理会进门前经理的千叮咛万嘱咐,抬头看向上首的人。   未曾想,入眼的竟是一张熟悉面孔,传闻中已经死了的靳以宁,此刻正好端端地坐在正中的主位上。   靳以宁也注意到了边亭,他的目光只在边亭的脸上轻轻一点,马上就收了回来。   他把手里的一张白色毛巾往桌上一抛,问经理,“这又是哪出?”   尽管很不明显,但仔细看去还是能发现,素白的毛巾中央,包裹着几抹殷红。   王经理赶忙上前一步,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现在外边儿世道不大太平,您又刚刚出院,蒋董说了,从今往后,没有什么比您的安全更重要,上次那么危险的事,绝对不允许再发生。”   “哦?”靳以宁轻描淡写地给了点回应,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王经理堆起笑脸,看了眼身边的边亭几人,说:“所以蒋总特地拨了几个人过来,让您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王经理口中一会儿蒋董,一会儿又是蒋总,很容易把外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其实他们分别是两个人,一个是靳以宁的养父蒋晟,一个是蒋晟的女婿,也就是靳以宁的姐夫蒋天赐。   “原来是姐夫的好意。”靳以宁了然地点了点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人,问:“都成年了么?”   这话问的是王经理,但靳以宁的双眼却如同洞悉了一切一般,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边亭。   王经理忙不迭地说道:“那当然,我们是合法企业,不聘用童工。”   “既然姐夫一片好心,那就不能辜负了。”说完,靳以宁先一步从圆桌后面转出来,“走吧,连山,都带回去,你看着安排。”   见靳以宁要走,一个司机模样的男人立刻训练有素地跟了上来,走在他的身后。   边亭这才看见,靳以宁的身下居然坐着一台轮椅。 第0003章 边亭?   “可惜啊,靳…居然瘸了?”   空旷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上下两层的铁架床旁,四个男生的脖子上挂着毛巾,手里搭着换洗的衣物,正扎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上次听说死了个保镖。”   “不是吧,跟着他做事居然这么危险?”   “不然呢,你以为要这么多保镖做什么?就是替他送死的。”   这几人聊得正起劲,房门打开,边亭和丁嘉文推门走了进来,四个男生互相对视了一眼,停止了交谈。   一个竹竿状的瘦高男推了身边的胖子一把,说:“走走走,洗澡去喽。”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边亭和丁嘉文两个人,见四下无人,丁嘉文拽起边亭的衣袖,兴奋得双眼都在放光:“阿亭,这都是真的吗?我们现在真的在靳以宁的豪宅里?”   丁嘉文一脸陶醉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脸凑到边亭面前,“不行不行,要不你还是扇我一巴掌,我觉得我在做梦。”   丁嘉文的一大爱好,就是喝成功学鸡汤,相信人定胜天,努力一定就会有回报这样的道理,所以对他眼里的那些“成功人士”,有着一种特别的崇拜。   仿佛和靳以宁沾上边,自己也就成了人上人似的。   “搞清楚丁嘉文,我们是靳以宁的保镖。”丁嘉文这几句话颠来倒去,已经缠了边亭一个晚上了,边亭的耐心早已告罄,残忍地打破他的幻想,“跟着靳以宁又怎么样,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狗。”   “保镖又怎么啦?好几个大老板都是从前台司机做起呢。”边亭这么说,丁嘉文一听就不乐意了,“再说,狗也有很多品种,就算是靳以宁的狗,命也比我们值钱。”   说完,丁嘉文像模像样地朝边亭“汪”了一声,终于把他逗乐了。   丁嘉文这人虽有些理想主义,也有些天真,但他这个“狗比人高贵”的结论,边亭无法反驳。   笑够了之后,他没有继续这个无意义的话题,把脏衣服往床下一堆,翻身上了自己的床位。   原来那天在码头上,边亭和丁嘉文被物流主管带走后,并没有发生诸如拐到泰国再转卖缅北这样的事,而是被蒋天赐送进了一个专业安保机构,和其他几十个同龄人一起,接受了为期两个月的训练。   训练结束后,表现最优秀的六个人被蒋天赐抽了出来,以保镖的身份,送到了靳以宁这里。   今晚从丽都酒店出来后,靳以宁就带着姐夫塞给他的这六个“便宜保镖”,回了他位于半山上的大宅。   从头到尾,无论是离开码头进安保机构受训,还是被送给靳以宁,没有任何人询问过边亭丁嘉文几人的意见。他们就像是码头上没有人格的货物一样,凭着这些大人物的心意,随意摆弄。   “你知道这里离靳以宁住的地方,还有多远吗?”边亭躺上床,背对着丁嘉文,问。   “开车大概还要十分钟吧。”丁嘉文只当边亭是好奇,回答完不禁感慨道,“靳总的家可真大啊。”   靳以宁把人带回来后,连院门都没有让他们进,直接把这六个人被安排在了大门旁的一栋小楼里。   眼下这个境况,别说贴身保护,他们就连靳以宁的边都挨不到,离“飞黄腾达”这四个字,还有很远的距离。   但丁嘉文并不在乎,他还沉浸在“高升”的喜悦中,爬上自己的上铺,双手摩挲着齐山刚刚让人送过来的西服,两只脚悬在半空中,兴奋地来回晃动。   “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哎,领带要怎么绑?”丁嘉文小心翼翼地捧起领带,仔细研究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什么花样都还没研究出,心潮倒是先澎湃了起来。   丁嘉文放下领带,轻轻踢了一脚边亭的床头的栏杆,探下脑袋,对边亭说:“只要咱们好好地跟着靳先生,将来一定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业!”   边亭不想打击他,把被子拉过头顶,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丁嘉文:“睡觉。”   其实不需要边亭多说什么,丁嘉文的雄心壮志维持了不到两个星期,就被现实无情地打压。   靳以宁虽是集团内并列的二把手,但他的作风一直不张扬,现在又伤了腿,行事愈发低调。每天就是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偶尔参加一些活动应酬,基本也就是露个脸就回。   他的六个保镖,在绝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充个排场,每天的工作不是在公司里守着电梯间,就是在家里看大门,就算是上下班的路上,他们都不和靳以宁坐同一台车。   在大多数时候,他们连靳以宁的正脸都瞧不见,更别提在他面前大出风头。   这样的现实让丁嘉文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每天垂头丧气的,连吃饭都提不起劲。边亭倒是乐在其中,这样的工作钱多事少,还没什么生命危险,用来混日子再合适不过了。   在一连看了两个月的大门之后,情况总算发生了一点改变。月末的一天,靳以宁要出席一场慈善晚宴,大概是老板们的排面需要,晚宴当晚,靳以宁带着边亭丁嘉文他们六个人一起去了。   晚宴在港城的一家酒店举行,这还是靳以宁第一次带他们来这样的场合,宴会厅里香鬓云影,名流云集,大小明星数不胜数,丁嘉文站在靳以宁身后,尽职尽责地当着背景板,但不妨碍他眼睛都看得直了。   晚宴进行到中场的时候,一位身材高挑的长发美人,踩着细长的高跟鞋,笑盈盈地过来给靳以宁的敬酒,丁嘉文原本正睁着两只大眼睛四处看热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之后,激动地攥住了边亭的胳膊。   “罗绮梦!那居然是罗绮梦!”丁嘉文瞬间涨红了脸,罗绮梦是他的女神,她演过的所有电影他都看不过下十遍。   “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和她喝杯酒,真是死也值了。”丁嘉文小声问边亭,“哎,你说,我可以去和她要签名吗?”   边亭管杀不管埋,“你可以去试试。”   有了边亭的支持,丁嘉文跃跃欲试,他嘴里嘀嘀咕咕的,提前组织起语言。   然而就在这时,靳以宁接了个电话。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放下手机后,靳以宁就招呼齐连山过来,提前离席。   老板都走了,他们这几个当保镖的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边亭跟着靳以宁往前走了几步,见丁嘉文依旧双眼发直地愣在原地,提醒他,“走了,丁嘉文。”   “哦,哦。”丁嘉文恋恋不舍地扯下视线,快步跟了上去。   边亭照例走在最前面开道,丁嘉文垫后,其余四人分布左右,齐连山推着靳以宁的轮椅,走在他们的中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宴会厅,穿过走廊,搭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这样的一套流程,怎么看都是形式大于内容,摆排场的意味更多一点,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有那么多亡命之徒。   未曾想,靳以宁一行人刚出电梯间,机车的轰鸣声就响彻停车场,数十个头戴头盔的男子骑着重型摩托车,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车灯极速逼近,像一双双穷凶极恶的眼睛。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边亭,在其他人尚未摸清楚状况的时候,他已经转身护在靳以宁身前,并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推回了电梯。   情况紧急,边亭没功夫讲究,以一种面对面的姿势,正面推起了轮椅的扶手。靳以宁略微偏过头,越过边亭的肩膀,正好可以看见那些戴头盔的男子持着长棍短刀从摩托车上下来,如一群发现猎物的鬣狗,训练有素地朝他们逼近。   靳以宁收回目光,看向边亭凌厉的下颌线,没打算提醒他。但是边亭的后脑勺上仿佛长了眼睛,旋身一脚飞踢,踢翻了一柄直朝他后背刺来的匕首。   哦?有两下子。   靳以宁弯了弯眼梢。   边亭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把轮椅交给跟进电梯的齐连山,自己退到电梯外,按紧了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关闭,边亭挡在电梯前,用自己的身体,将所有的危险都拦在门外。   “靳先生,先在电梯里休息一会儿。”门上的最后一条缝隙即将关闭,边亭直视靳以宁的眼睛,“马上就好。”* * *滴答 滴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这台电梯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居然就这么停在地下一层,一动不动。   门外已经许久没有动静,靳以宁问齐连山:“时间过去多久了?”   齐山抬手,看了眼表上的时间,“十五分钟。”   靳以宁拉动了电动轮椅的拉杆,“那就出去吧。”   电梯再次打开,这次靳以宁没让齐山搭把手,自己操控轮椅,缓缓出了电梯。   停车场里不知何时断了电,放眼望去一片昏暗,应急通道提示灯闪烁着的绿光和电梯里的一点光亮,成为了眼下唯一的光源。   停车场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所有人都不见了踪迹,只有鼻尖萦绕着的淡淡硝烟味,和地上散落的武器装备摩托车配件,暗示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果然还都太年轻。”靳以宁走出电梯间,轮椅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睨了身边的齐连山一眼,“知道怎么和蒋天赐回话了吧。”   齐山心里有数,说:“明白。”   还能怎么回话,无非这就是蒋总的心意心领了,这几个孩子太年轻,经验不足,尚不能够保证靳先生的安全,都先带回去吧。   靳以宁转动轮椅,往停车的位置走去,齐连山则走在靳以宁身前半步,为的是提前为他打开车门。   就在这时,靳以宁的余光忽然瞥见,身后有一道黑影,正在悄然向他靠近。   这道黑影没有给靳以宁时间反应,眨眼间,一只胳膊从背后探出,牢牢禁锢住了靳以宁的肩膀,一个冰凉的东西紧随其后,飞快地贴上了他的脖颈。   那是一柄匕首。   “别动。”一道杀意穿过靳以宁的耳廓,“再动我就杀了你。”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虽然接触得不多,靳以宁还是凭借着记忆,叫出了身后这个人的名字。   “边亭?”靳以宁侧过脸,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听见靳以宁的声音,边亭微微一怔,松开了手。他眨了眨眼,透过蒙在眼前的血污,他总算认出了自己攥住的是谁的脖子。   边亭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下来,声音难得有些茫然,“靳总?”   此刻靳以宁最脆弱的地方正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只要边亭的手一抖,就会当场割断他的脖子。   但靳以宁并不慌乱,他盯着地上两道交织在一起的影子,饶有兴致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边亭没有回答,因为他在认出面前的人是靳以宁之后,就再也无力支撑,身体一软,栽倒在地。   “昏过去了?”靳以宁回过身,看见倒在地上的人像个血葫芦,俨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齐连山这才松下一口气,走上前来,说:“那边还有一个。”   靳以宁转头望去,看见黑暗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丁嘉文。 第0004章 带回去   中心私立医院的贵宾理疗室今天临时关闭,导诊台上摆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貌美的护士小姐端坐前台,脸上挂着如春天般温暖的标准笑容,但无论是谁来问,都只有一句机械的:“不好意思,主任今天不在医院,给您带来不便,还请见谅。”   理疗室里窗明几净,靳以宁穿着一身灰色的毛衣靠在理疗床上,手里捧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安静地注视着电脑屏幕。   四海集团旗下业务广阔,众多产业中,还包括了高端私立医疗,护士口中不在医院的周主任,此时正带着几个学生,给器械做着消毒。   几分钟后,靳以宁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收回,看向面前的一个留着莫西干头的彪形大汉。   大汉的身上穿着一件紧身的T恤,面料下厚实的腱子肉高高隆起,他的本名鲜少被人提起,平时里大家都喊他弹头。   “所以当时,他们两个人在电梯外面,一直守到最后?”靳以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键盘的边缘,问道。   “嗯。”弹头点了点头,脸色不大好看。   靳以宁手里那台电脑里,正在播放昨晚酒店停车场的监控画面,影像不是很清晰,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晚在靳以宁进电梯后,埋伏在停车场里的蒙面人立刻分成了两拨,一队人马试图搭上另一台电梯,而另一队则径直冲往安全通道,想要从上方对靳以宁进行围堵。   这些蒙面人早就埋伏在停车场里,足有二十个之多,他们各个身材魁梧,人高马大,手里都操着真家伙,个个儿都是练家子的。   而留在电梯外的小保镖初出茅庐,实战经验有限,谁也没见过这个阵仗,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后来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他们总算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但几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老板的安危,而是丢盔弃甲,慌不择路地四下逃窜。   唯有两个人留了下来,他们一人一支齐连山统一发的战术电棍,一个把守着电梯门,另一个则堵在安全通道入口,不让任何人进入。   这两个人就是边亭和丁嘉文。   屏幕里的边亭浑身是血地挡在电梯口,不管多少刀棍往他身上招呼,他都硬生生扛住了,不放任何一个人过去。   靳以宁想,看来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没有错,这个人是个狠角色。   靳以宁盯着屏幕,正兀自沉吟着,周主任推着治疗仪,来到了他的床前。   “靳先生,我们的治疗要开始了。”打了声招呼之后,周主任就把几片电极片分别贴上了靳以宁的大腿和小腿,“过程中如果有什么不适合及时告诉我,我们可以降低档位。”   “没关系,您随意就好。”靳以宁好脾气地笑了笑,坦然道:“我的腿没有感觉。”   上次的车祸之后,靳以宁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他的脊椎神经受到了严重损伤,影响了他的运动能力,到目前为止都无法站起来。   想到这么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下半辈子可能都要在轮椅上度过,周主任不知该怎么回话,只能安慰性地说了一句,“慢慢会好的。”   电疗仪打开,提示灯亮起,机器发出细小的嗡嗡声。电流已经接通,但靳以宁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可见他的那双腿果真没有一点感觉,大概是彻底废了。   齐连山跟随靳以宁多年,以前是他的司机,在他最得力的保镖兼副手在车祸里去世之后,他就暂时充当起了副手的角色。   看着往日风光无限的老板变成现在这幅模样,齐连山不自然地避开目光,不忍心再看。   但靳以宁本人并不以为意,他抬起头,看向齐连山,没头没尾地问道:“人呢?”   齐连山回过神来,凭借着多年的默契,他马上回答道,“那四个人都已经找到,送回蒋总那边去了。”   “不是。”靳以宁顿了顿,一时间叫不出另一个人的名字,“我是问边亭和丁…”   “丁嘉文。”齐连山补充完,立刻又说,“他们俩还在医院。”   “嗯。”靳以宁点了点头,又转头问站在另一侧的弹头,“泰国仔他们怎么样了?”   “也在医院。”弹头的脸色红了又白,没好气地说道,“情况比那两个臭小子还惨些。”   听弹头这么说,靳以宁也有些无奈,他合上屏幕,把电脑扔到床头,“见情况有变,你们就撤,犯不着和两个小孩动真格。”   “那个高个子的小子太可气了,下手又黑又狠。”壮汉愤懑不平地说道:“兄弟们都被他惹毛了,就没了分寸。”   原本只是演一出戏,结果真的打起来了。   原来眼前这个有些憨厚的傻大个和靳以宁口中的泰国仔,都是昨晚埋伏在停车场里的神秘人。这些神秘人的身份并不神秘,其实都是靳以宁手下四海物流的员工,昨晚他们按照靳以宁的要求等在停车场里,配合老板演一出戏。   没想到有两个小毛孩子竟然来真的,两边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点就爆炸,最后把双方人马都演进了医院。   事已至此,追究太多也没什么意思,靳以宁安抚弹头,“这次辛苦了,回去替我好好谢谢兄弟们,连山也给大家准备了红包,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有了靳以宁的这句软话,弹头胸口堵的那口气算是顺了下来。   “见外了,靳总。”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安抚完了弹头,齐连山想起了另一件事:“等边亭和丁嘉文出院之后,应该怎么处理。”   靳以宁已经把注意力转到身旁的电疗仪上,听齐连山这么问,说:“送回蒋天赐…”   话说到一半,他又忽然改变了主意,话锋一转,说:“带回去。”   “带回去?”齐连山大惑不解。   去年年末的尾牙宴上,蒋晟隐隐透露出了点隐退的意思。这一信号,让靳以宁和蒋天赐那原本只存在于暗处的继承人之争,彻底浮上水面。   靳以宁前次连人带车冲下山崖,四海集团对外宣称是意外车祸,但凡是长了眼睛,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惜没有证据,靳以宁无从追究,蒋晟也只是在集团大会上,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   现在靳以宁遭受重创,急需一段时间来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于是他就策划了昨晚那场袭击,对外投放一颗烟雾弹,营造他四面楚歌朝不保夕的弱势假象。   当然,这么做还有一个添头,就是可以找个由头,把蒋天赐安插在他身边的这几个毛头小子都打发回去。   事情发展虽然有一些意外,但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要留下两个隐患?   齐连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但靳以宁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他盯着电疗仪上不断闪烁的红灯,说:“对,先带回去。”* *   “哗啦”,一声响,窗帘拉开,大片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进房间,落在了边亭的脸上。   阳光刺眼,边亭的眼皮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最后睁开了眼睛。   窗前站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她察觉到边亭醒了,放下手里刚刚拉开的窗帘,端起托盘,走到了床前。   姑娘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问:“你醒了?”   边亭刚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他迷茫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目光再次回到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上,“这是哪里?”   没等女孩回应,她又问,“你是谁?”   女孩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操起托盘上的一把枪,对准了边亭的额头。   边亭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躲开了。   姑娘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她手里拿的是一把体温枪。   “受伤之后傻了吧?”姑娘扶住边亭的脑袋,枪头对准他的额头,“哔”地一声,测好了体温,“你当然是在家里呀。”家?   边亭看向正对着床头的壁挂电视机,终于明白自己又回到了靳以宁的家,只是不住在原来的那间六人宿舍,而是被安置在了其他地方。   “我睡了多久?”边亭问,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失去意识前的停车场。   “五天了。”女孩耐心地回答道,“你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不过都是外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时间好好修养就可以。”   36.5,体温正常,女孩低头在文件夹上记录好数据,抬起头来对边亭笑道,“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收过来了,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   说着,女孩放下手里的文件夹,翻出了血压仪,捞起边亭的胳膊,说:“我叫琴琴,是靳先生的护士,你受伤的这段时间,也将由我来负责的你健康管理,觉得哪里不舒服,随时找我。”   “多谢。”边亭开口道了声谢,声音干得像被火烧过一样,目光从琴琴脸上移开,顺着雪白的床单向下移动。   在床尾看见了他的行李袋。   这个行李袋记不清是从哪儿来的,已经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蓝色的布料旧得有些发白,袋子上还印着旅行社的名字。   尽管现在袋子上的拉链是紧紧拉好的,但不用怀疑,他的这只袋子连同里面的随身物品,已经全部被人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   之后琴琴给边亭做了一些基础检查,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才起身离开。   琴琴走出房间后不久,边亭就起身下了床。他这次着实伤得不轻,刚踩到地面,混身多处地方就像裂开一样,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摔在地上。   他屏住一口气,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等到周身的疼痛过去后,才再次尝试起身。   他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泰山崩于前岿然不动的冷酷模样,但在心里,已经大逆不道地把罪魁祸首靳以宁骂了无数遍。   终于缓过一口气之后,他才得以打量眼前这件房间。这是一间分配给保镖住的单人间,房间面积虽不大,但里面浴室衣帽间一应俱全,还搭配了一个小阳台,和之前的六人宿舍相比,已经算得上是鸟枪换大炮。   边亭站起身,来到落地窗前,拉开琴琴已经拉到一半的纱帘,走上了阳台。   这个房间在二层,阳台正对着花园里一片宁静的人工湖,湖边是一片修剪齐整的草坪,两只黑天鹅悠闲地划着水波,在湖中心卿卿我我。   极目远眺,还能看见他原来居住的那栋小楼,隐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一条车道从脚下铺陈开来,一路通往大门外。   眼前的景色,让边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靳以宁把他带了回来,还安排进了主楼。   从阳台进来之后,边亭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他仔仔细细地看遍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就连浴室里的镜子,他都要站在跟前,兴致勃勃地仔细欣赏半天。   俨然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确认四周没有装任何监控之后,边亭的神色微敛,眼中的兴奋与憧憬如潮水般退去。他回到床前,打开了自己的行李袋,把袋子里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床上。   边亭的随身家当很少,不过就是一台手机,两件衣服,一张身份证,和几张没有余额的银行卡。   他扫了摊在床单上的东西,拿起破旧的行李袋,用袋子里的一根牙签,轻轻挑开袋子上的编织绳,最后从绳子两层的夹缝中,挑出了一张SIM卡。   他坐在床头,把卡装进了手机里,给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已到收货地点。】 第0005章 和我一起去   靳以宁的房子位于元明山的山腰,随便推开一扇朝南的窗户,就能俯瞰港城风景和著名的航运码头。   这栋豪宅是三年前蒋晟送给靳以宁的生日礼物。靳以宁十五岁就跟在蒋晟身边,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可见蒋晟十分看重这个养子,对靳以宁着实不薄。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边亭觉得这半山上的空气比山底好上许多,连风都带着草木的清香,闻不见那无处不在的汽车尾气焦味。   可见就算是免费的空气,在暗地里也是标着价格。   边亭到底是年轻,一身的伤看着吓人,恢复起来倒是飞快,不过两个星期的时间,他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丁嘉文的情况比他严重一些,他的小腿骨折了,至今还在医院里挺着。   如今靳以宁身边就剩边亭这么一个保镖,不过他不急着让边亭回岗,而是给他放了一个长假,可以休到他的伤完全痊愈了为止。   带薪的假期不要白不要,况且还是他用命换来的,于是边亭就毫无负担地,在这栋大宅子住了下来。   这天午觉过后,边亭照例出门散步,他绕着主楼在花园里转悠了一圈,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遇见。   四海集团实力雄厚,资本触及各行各业,但靳以宁作为集团的实权人物之一,生活却没有外界想象得那么纸醉金迷。   他身边的人不多,更没有什么装模作样的管家团队,家里的主要工作都包给了专业的服务公司,主楼里常年只有一个跟在他身边很多年的阿姨负责料理家务。   因为他腿伤的缘故,今年家里新添了一个护士小姑娘,除此之外就是边亭,以及还在医院的丁嘉文。齐连山作为副手每天都会过来,但并不在宅子里过夜。   除了靳以宁家里的人员构成,养伤这段时间,边亭也把这栋房子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他的学历虽然不高,但记忆超群,几趟下来,整栋房子的布局结构,全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了脑海里。   在外围转了一圈之后,边亭进了花园南面那扇直通主楼的小门,沿着楼梯,上到三层。   三楼是靳以宁的卧室和书房,靳以宁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这一整层只住着他一个人。   实木地板上铺上了厚实的地毯,边亭踩着地毯,很快就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木门前,一路上他都没有发出丁点声响,脚步轻得像猫。   门里是靳以宁的书房,他在家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这里。但边亭知道,他此时并不里面,因为昨晚他就旁敲侧击地向琴琴打听了靳以宁的行程,而且今天一早他就看见齐连山开着车载他出去了,那台车到现在还没回来。   想到这里,边亭伸出手,试探性地扣上门板上的黄铜把手,短暂停留之后,轻轻一转。   门把手轻松转开,房门没锁。   边亭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然后稍微使了点劲,推开了靳以宁书房的大门。   “吱呀”,房门打开,带起一股小小的气流。书房里大概是用了什么香薰,一缕木质的清苦味扑面而来,苦得让人忍不住皱眉。   边亭小心地松开门把手,踏进书房。   一切进行到这里都很完美,不料他刚抬起头,就看见了坐在在书桌后面的靳以宁。   这时候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靳以宁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停下手里的笔,抬头望了过来,正好和边亭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空气在顷刻凝结成冰。   好在边亭的反应很快,未等靳以宁发问,他的脸上先一步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不多不少,恰如其分。   “对不起,靳先生。”边亭嘴上麻利地道着歉,脚下忙不迭往门外退,“我在找惠姨。”   惠姨就是靳以宁家里的阿姨,操持着家里大小所有事务,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惠姨还挺喜欢家里的这张新鲜面孔。   但很遗憾,靳以宁并不相信边亭的这个说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的人,仿佛即将透过他的皮囊,窥见他内里的真实意图。   今天靳以宁的打扮并不像平日里那么一丝不苟,他的身上穿着休闲衬衫,肩上松松地塔着一件灰色毛衣,悠然闲适地坐在书桌后面,但他眼中的压迫感是那么强烈,像是被泡进了毒液里,让人迫切地想要逃避。   边亭顶着这道无形的威压,脑子飞快地转动了起来,思考着该用什么对策,来应付一会儿可能出现的局面。   是尽力周旋蒙混过关,还是制造混乱趁机离开,或者就干脆挟持靳以宁?   但就在这场无形的对峙进入顶峰的时候,他忽然看见靳以宁的表情松弛了下来。   靳以宁看着门外的边亭,问他:“饿了?”   听见靳以宁这么问,边亭下意识地怔了怔,不过既然靳以宁帮他想好了理由,他就顺势点了点头。   靳以宁见状,放下手里的钢笔,对他招了招手,笑着说:“进来吧。”   他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排山倒海的压迫感在顷刻间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边亭的错觉。   这次边亭光明正大地推开大门,走进了房间。眼前的危机看似解除,但他的神经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反而绷地更紧了。   就在边亭进门的同时,靳以宁也从书桌后绕了出来,转到书架前,从中间的那格层架里,取出了一只纸盒。   在这个过程中,边亭的双眼始终锁定着靳以宁的一举一动,于是他就看见靳以宁带着纸盒来到书桌旁的茶几前,轻轻放下,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沙发,对他说:“坐吧。”   边亭回过神,来到沙发旁,依言坐了下来。   靳以宁知道边亭在注视着自己,其实他也一直在观察着他,看着眼前如此听话的边亭,靳以宁哑然失笑,调侃道:“今天不要杀我了?”   “对不起,靳先生。”听靳以宁旧事重提,边亭立刻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开口就是一句道歉,态度无比诚恳,“那天我没认出您来。”   得了,靳以宁心想,你这小子今天搁这儿装乖呢。   几次见到边亭,他都是一副不要命的凶残模样,靳以宁断不会因为他此刻的表现改观。但他也没打算就此戳破他的小把戏,只是打开了盖子,将盒子推到边亭面前。   纸盒里装着几块造型精美的糕点,都是丽都酒店饼房的几样拿手点心,中午刚送过来的,只可惜靳以宁不爱吃甜食,所以一口都还没有动过。   盒子刚推到边亭面前,他的睫毛就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他已经尽力让自己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模样,但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而已,旁人见惯了的繁华,在他的眼中都是新鲜的风景。   靳以宁把他的这点小反应都看在眼里,心情愉悦了起来,他后仰靠上椅背,对边亭说:“挑自己喜欢的吃。”   边亭抬头看了眼靳以宁,没有推脱,拿起一块小蛋糕模样的东西,低头吃了起来。   蛋糕只比矿泉水瓶盖大那么一点,一口就能吃完,边亭一边吃一边想,这么小的蛋糕,该吃多少盒才能饱。   一旁的靳以宁靠在轮椅上,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边亭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但难得的是,并不粗鲁。   待边亭吃得差不多之后,他才开口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汽水?果汁?”   边亭嘴里塞着蛋糕,抬起头来,眼神里透露出了疑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靳以宁说话语气,好像在对待小孩。   “还是牛奶吧。”靳以宁瞟了眼边亭衣领里露出的一截纱布,擅自替他做好了决定:“多喝牛奶长得高。”   边亭这下确定了,靳以宁确实是拿他当小孩无疑。   靳以宁当着边亭的面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惠姨就端着牛奶进来了。   看见边亭在靳以宁的书房里,惠姨也有些惊讶。但她在家里工作这么久了,职业素养很高,把东西放下之后就退出去了,没有多问些什么。   书房里很快又只剩下靳以宁和边亭两个人,牛奶是热过的,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托盘里还放着一小块糖。   靳以宁用目光点了点杯沿,说:“趁热喝。”   他的姿态闲适,语气很温柔,像是在喂路边的一只刚满月的流浪狗。   边亭没有推拒,端起了牛奶杯。   从某一个方面来说,边亭的心里素质极佳,在这奇异的情境里,他顶着压力,吃完了点心,也喝了牛奶。   见边亭吃饱喝足,靳以宁让惠姨进来把空杯空盘撤下去,又摇着轮椅,来到书桌前。边亭的目光也随着他移动,最后落在书桌上的两个玻璃罩子上。   “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参谋参谋。”靳以宁转身看向边亭,手指轻轻地在玻璃罩的紫檀底座上点了点,“过些天蒋董就要生日了,你觉得我送他哪件礼物比较合适?”   听靳以宁这么问,边亭仔细打量起了玻璃罩里两件的东西。左边罩子里的是一颗石头雕成的佛头,灰不溜秋,残破不堪,头顶还缺了一块。而另一个底座上,放着一座金色的秃顶老头雕像,以靳以宁的手笔来看,应该通体是由黄金铸成的。   边亭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黄金的。”   “哦?为什么?”靳以宁饶有兴致地问。   边亭发表了一个朴素的观点,“黄金比较值钱。”   不知边亭的哪句话逗乐了靳以宁,靳以宁开怀大笑起来。   边亭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笑,在边亭的印象里,这个人不是阴测测的皮笑肉不笑,就是笑里藏刀的冷笑,从来没见他像现在这样,笑弯了眼梢,似把窗外的日光,都装了进来。   “好,听你的。”笑容落下后,靳以宁的心情依旧不错,对边亭说,“既然礼物是你选的,那寿宴那天,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第0006章 寿宴   那尊黄金雕塑上雕的不是边亭以为的端着桃的秃顶老头,而是一尊寿星祝寿像。   蒋晟生日那天,靳以宁果真带着边亭去了,并不担心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保镖给他丢人。   晚上的生日宴可以看作是四海集团一年一度的盛会,集团里有名有姓的人都来了,宴会就办在蒋晟家的主座大院,一张大红的主桌摆在正厅,剩余的几十张圆桌在前院里依次铺陈开来,场面颇为壮观。   当然,如果忽略掉大厅正中那个亮着七彩灯光,设计不伦不类的小舞台的话。   此时在台上摆臀扭胯引吭高歌的胖老头,就是四海集团的董事长蒋晟,经过靳以宁的授意,边亭捧着那尊黄金祝寿像走进正厅,在几百道目光的注视下,恭恭敬敬地把寿礼送到蒋晟面前。   一时间出尽了风头。   然而边亭并没有心思享受这万众瞩目的目光,甚至刚才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还险些绊了一跤。因为他穿的是齐连山统一发的西装工作服,尺码并不合适,特别是脚上那双皮鞋,大了不止一号,不跟脚不说,还磨得他的脚后跟掉了一大块油皮。   好在,现场的人都只是面带笑容地望着他,虽然眼神各有深意,但并没有发现他的窘迫。   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靳以宁让边亭露这个脸,意味着他向众人宣布,边亭和齐连山等人一样,已经正式划入他的麾下,进入了“靳以宁的人”的行列。   至于此人在靳总那里是一个什么分量,还需日后再考察。   “恭祝蒋董松龄岁月,鹤舞春秋。”   边亭忽略脚上火辣辣的疼,捧着黄金雕像,眼眸微微敛起,不露半点锋芒。他的文化水平有限,这么文绉绉的祝寿词,当然是靳以宁教的。   边亭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衣服,好在长相不赖,五官标致,盘正条顺,换上一身正装之后不像保镖,倒像是谁家锦衣玉食的小少爷。   蒋晟低头看向台下的新面孔,伴奏还在继续,他的歌声停了下来。   这是靳以宁的人,蒋晟自然会给足面子,他亲自从边亭手里接过金像,让自己的副手收好,又细细打量了边亭两眼,问坐在圆桌前的靳以宁:“这就是天赐给你找的人?真是一表人才,听说这次还立功了?”   靳以宁在旁含笑说道:“如果不是他,今晚我怕是不能坐在这儿了。”   蒋天赐坐在圆桌的另一侧,他听见岳父提到这茬,连忙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到靳以宁身边。   为了照顾靳以宁,他弯下腰,一脸歉意地对他说,“怪我怪我,这事是我办得不漂亮。再给我一点时间,这次我一定给你挑几个好的送过去,绝对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蒋天赐压低了酒杯,在靳以宁杯沿下一寸的地方轻轻碰了碰,“这杯酒我先干了,以宁随意。”   语毕,他没等靳以宁回应,仰起头,把手里一整杯52度白酒一口闷了下去,赢得满堂喝采,堂下奉承声接连响起,久久不断。   靳以宁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轮椅上,看着蒋天赐的表演。   一杯高度白酒下肚,蒋天赐的脸“倏”地一下就红了,他搁下酒杯,一脸关心地问靳以宁,“这次怎么样,没事吧?”   靳以宁这才对着蒋天赐抬了抬酒杯,一口都没喝,“托姐夫的福,有惊无险。”   态度算不上冷淡,也绝不热络,但今晚蒋天赐主动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还是把靳以宁衬托得目中无人。   蒋天赐并不介意,他大剌剌地拍了拍靳以宁的肩,说:“那就好那就好,不然你姐姐得骂死我。”   “行了,天赐,以宁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蒋晟这时发话,“你刚才那杯酒喝得太快了,先坐下吧。”   饶是蒋天赐的酒量再好,一杯白酒也不是开玩笑的,尽管现在他已经有点晕头转向,但他没有马上回座,而是看向了始终站在一旁的边亭。   “边亭是吧?”蒋天赐大着舌头,“你以后就好好跟着以宁,一定要尽力保护他的安全,听见了没有?”   姑爷主动和他说话,并如此看重他,边亭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受宠若惊的模样,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态度甚至算得上冷淡。   倒是有一点和老板同仇敌忾的意思了。   但是在蒋天赐离开之后,靳以宁注意到边亭又往蒋天赐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月上树梢,筵席过半,在场众人都喝了不少酒。四海集团的人,大多都是草莽出生,一开始还穿着西装人模人样,两杯黄汤下肚气氛到位,就原形毕露。   桌面上杯盘狼藉,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闹出的动静震天响,远在大门外都听得见。   蒋晟唱了一个晚上的歌,这会儿终于觉得尽了兴,动作笨拙地跳下舞台,捞起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来到靳以宁身边坐下。   “老喽,体力不行了,才唱了这一会儿就累了。”蒋晟牛饮了一整杯红酒,摘下脖子上的毛巾,往桌上一丢,“以后四海集团,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这话说得随性,却别有深意,蒋晟此人生性多疑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引申出无限的含义。   “哪里的话,现在说老也太早了点。”靳以宁让人上了套茶具,唇边噙着笑,“您这个精神气,就算是我们年轻人,也未必达得到。”   这话让蒋晟很受用,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推,伸了个懒腰,而后乐呵呵地瞥了眼身后的一只木盒子,问靳以宁:“里面就是上个月回来的那批货?”   蒋晟的身后是一张八仙桌,桌面上堆满了今天各路人马送来的礼物,满眼的珠光宝气中,一只木盒格外醒目。   盒子里放着一尊佛头,雕工拙朴残破不堪,正是先前靳以宁书房里的那尊。   没等靳以宁回话,蒋天赐的脑袋倏地从桌面上弹起,抢先一步说道:“是我上个月从英国带到东南亚,再由从边境陆运回来。”   他原本已经醉倒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听见岳父提起这茬,生怕被靳以宁抢了功,连忙又说,“最近边境风紧,一路上麻烦可不少,特别是这颗佛头,不少人盯着眼红呢。”   原来边亭眼里那颗不值钱的破石头,是一颗北魏时期的佛首石雕,于20世纪初流落海外。2017年的佳士德拍卖会上,曾有一件类似的藏品,当时拍出140万美元的价格。   蒋晟转头看向蒋天赐,笑容慈祥和煦,“这批货的数量不少,找到买主了没有?”   蒋天赐拍了拍胸脯,大着舌头回答道,“都妥善安排出去了,爸爸您放心。”   “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蒋晟点了点头,心情大好,“公司的事交给你,我很放心。”   四海集团是由蒋晟三十年前创立的,最早是一家快递站,发展成了一家物流公司。   在前十年里,这家物流公司的业绩平平,甚至数度处于倒闭的边缘。后来不知受到哪位高人指点,突然起死回生,一路高歌猛进,有了今天的成绩。   其实这一切,得益于公司开展的一项“副业”,四海集团明面上主营物流港口业务,其实私底下一直从事着境内外货物“倒买倒卖”的活动。   以这件佛首为例,与它同批入境的,还有来自各国的文物。文物进口有严格的规定,需要缴纳关税,且不允许私下买卖。于是四海集团利用他们搭建的地下网络,私自把这批文物运回境内高价售卖,从中谋取暴利。   “姐夫这次带回来的这批货里,有几件东西还可以入眼。”茶具上桌,靳以宁拎起茶壶,轻描淡写道,“我知道您特别喜欢这些老物件,自作主张和姐夫要了一件,给您做寿礼。”   说是“要”,其实是靳以宁自掏腰包向公司“买”的。这样一来蒋晟钱没少赚,东西也有了,自然是龙心大悦。   但蒋天赐高兴不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当时靳以宁向他要这颗佛头的时候,他没想到是要来送岳父的,还特地敲他竹竿,开了个远高于市场行情的价格。   想到他拼死累活带回来的东西,居然给靳以宁做了嫁衣,心里气得够呛。   蒋晟自然是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小暗流,哈哈大笑起来,一人赏了颗甜枣,“你们两个都是有孝心的孩子,四海有你们,我就可以放心退休了。”   不用想也知道,比起那尊纯金的寿星像,蒋晟必定是更喜欢这颗佛头。靳以宁之前那么问边亭,其实是有一点试探的意味在里面。   以当时边亭的表现来看,他似乎真的对四海集团的背景和蒋晟的为人一无所知。   蒋天赐今晚喝多了酒,又吃了瘪,没过多久就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抬回了房间,圆桌前只剩下靳以宁的蒋晟两人。其他人玩得正尽兴,没人注意得到主桌上这一老一少,就连距离最近的边亭,都站在几米开外。   靳以宁看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边亭立刻敏锐地朝他望来。   “明晚有一批’货’到码头。”蒋晟提起壶,亲自给靳以宁面前的水杯里斟上茶,开始谈起正事。   靳以宁将视线从边亭身上收回,没有客套推辞,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义父的服务,伸出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三下。   “这些事,向来都是天赐在管,但你也知道,最近公司业务太多,他一个人周全不过来,还得需要你搭把手。”蒋晟放下陶壶,看了一眼靳以宁的腿,问:“还方便吗?”   靳以宁端起茶杯,吹开了水面上的热气,“不碍事,交给我。”   靳以宁应承得干脆,蒋晟又和他交代了些明日的细节,这时,蒋晟的夫人杨芸和独女蒋楚君端着两盅汤,一起朝二人走来。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中止了谈话,端起盖碗,悠悠然地品茶。   “差不多点得了,放以宁去和年轻人玩一会儿。”杨芸来到近前,瞪了蒋晟一眼,不赞同地说道:“不要每次以宁回来,就拉着他陪你聊天,哪有那么多话好说的。”   “妈,姐姐。”靳以宁回头同二人打了声招呼,脸上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地笑容。   “你俩干什么呢?我看看。”   蒋楚君住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有养成半点大家闺秀的沉静优雅,她把手里的两只炖盅往桌上一放,顿时就撒出了小半碗。   蒋楚君毫不在意,随便抽了张纸把桌面一抹,就一屁股坐在靳以宁的身边,伸长脖子看了眼,“喝茶呀,没意思,看来这醒酒汤也用不上了。”蒋楚君幽幽叹了口气,“还是小的时候好,一哄就喝酒,一喝就醉,醉酒了还会给姐姐跳舞。”   靳以宁伸手挡住了桌上的炖盅,以免里面的汤烫到他这个咋咋唬唬的姐姐,无奈地说:“姐,多久以前的事了,别老翻这些老黄历。”   蒋楚君咯咯直乐。   靳以宁现在主管四海集团明面上见得光的生意,平时工作繁忙,出去自立门户之后,难得才能回来一趟,杨芸见到靳以宁,原本很开心,但看到他身下的轮椅,愁云又飘上了她的面庞。   虽说不是亲生的儿子,但十多年来的相处,早就让她视他如己出。   “我听阿山说,你最近都有在复健。”杨芸伸手搭上靳以宁的腿,问:“腿恢复得怎么样?有感觉了吗?”   靳以宁说:“还没有。”   蒋楚君插了句话:“医生怎么说?”   靳以宁腿上的外伤早就好了,他现在的问题,是车祸造成的脊髓损伤影响神经信号传递,从而导致双腿的运动功能丧失。   就他的情况来说,康复的希望是有,只是十分渺茫,但医者仁心,总不会把话说得太绝对,情况再糟糕,也总会给病人留一线希望。   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靳以宁心里有数,但这时也只能拿医生的那套说辞,来安慰伤心的姐姐和妈妈。   靳以宁伸手搭上杨芸的手背,温柔地拍了拍,“没事,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本文对违法行为持批判态度,犯罪分子最后都会得到惩罚。 第0007章 宝贝   蒋晟再怎么老当益壮,年龄毕竟摆在那里,十点刚过,就携夫人提前退了场。   蒋家二老前脚刚走,靳以宁招了招手,把边亭叫到自己跟前。   蒋楚君还在,她嗑着瓜子,上下打量着边亭,“这就是你的新保镖?”   “嗯。”靳以宁点头,随口道,“刚来的,还不懂事。”   “少来了,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懂事多少。”蒋楚君调侃了靳以宁一句,又从桌上抓了一把进口巧克力,塞进边亭的手心,“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不和其他人去玩儿?”   边亭低头看了眼手中多到几乎拿不住的糖果,心想,这姐弟俩做事的风格真是出奇地一致。   他心下暗诽,面上一本正经地回答,“现在还是工作时间,我要保护靳总的安全。”   蒋楚君被他这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认真,逗得哈哈大笑,连靳以宁的脸上也露出了点笑的模样。   他的目光随意地向下一瞥,正好瞧见边亭的西装口袋里露出一个红色的小角,问:“兜里装的是什么?拿出来给我瞧瞧。”   靳以宁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想逗逗他。   “蒋夫人给我的红包。”   边亭如实答道,把糖果装进另一只口袋,然后掏出了红包。刚才他代表靳以宁给寿星送了礼,蒋夫人给他发了个红包。   看这红包的厚度,里面装的钱应该不小于五十张,边亭伸手就把红包递给靳以宁,蒋楚君看得直乐,调侃他像是上交压岁钱。   边亭怔了怔,有点窘迫,一只手伸也不是,收回也有点尴尬。   尽管他长大到这么大,从来没有拿过压岁钱,但他看丁嘉文交过。   蒋楚君笑得更开心了,“以宁,天赐真给你找了个宝贝。”   “给你你就拿着吧。”靳以宁也被他逗乐了,摆了摆手,“小孩子才能拿红包。”   边亭不服气地反驳,“我十…”话到嘴边,边亭拐了个弯,“二十了。”   靳以宁假装没听到边亭话里那个微妙的停顿,“哦?真的吗?”   边亭信誓旦旦,“当然,不信可以看我的身份证。”   靳以宁当然没有当场要他掏出身份证,毕竟他的来历背景,齐连山早就调查地清清楚楚。   他点了点头,说:“好,晚点再看。”说完,他又对蒋楚君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蒋楚君放下嗑到一半的瓜子,“这么早?”   “一会儿还有事。”靳以宁说,“边亭,我们走。”   靳以宁没有和姐姐解释,大晚上的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吩咐边亭推起轮椅,一起走出蒋家大宅。一路上都有人和靳以宁打招呼,有人问他怎么不多玩一会儿,这么快就走。有人则是热情地邀请他去参加下一摊活动,靳以宁一一婉拒。   边亭推着靳以宁,很快就来到了停车场。靳以宁没有叫司机过来,而是问边亭,“有驾照吧?”   边亭点头,虽然他不知道靳以宁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靳以宁掏出车钥匙,往他怀里一抛,“你来开车。”   边亭接过钥匙,先是协助靳以宁和轮椅上车,等他坐上驾驶座系紧安全带,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边亭启动车子,问:“去哪里?”   直觉告诉他,靳以宁此刻不想回家。   果不其然,靳以宁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窗外的路灯,懒洋洋地说,“随便开吧。”   就这样,边亭开车载着靳以宁,平稳地开上了路。靳以宁没有告诉他要去哪里,边亭只得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大街上。   深夜的港城市中心,是一座灯火辉煌的空城,它不再似白天那般拥挤冷漠,等级森严。而是璀璨的,温柔的,多情的。   这是每天都要赶在末班车停运前回家的人,体会不到的另一面,也忽然让边亭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热爱着这座城市,就算熬干所有血肉,也要奋力扎下根。   当车子经过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时,沉默了一路的靳以宁忽然开口,让边亭把车停了下来。   这是一家鞋店,谢了顶的老板正在准备关店门,店是小店,货架上陈列的鞋子也不多,但开在寸土寸金的内环,招牌上又全是看不懂的英文,价格自然是不菲。   靳以宁进到店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瞥了眼边亭,“挑一双。”   挑什么?边亭有些糊涂,不知道靳以宁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边亭面露犹豫,靳以宁终于多解释了一句,“怎么了,你的鞋不是不合脚么?”   边亭微微一怔,明白了靳以宁带他来这里的用意,没想到刚才靳以宁在宴会上推杯换盏应酬繁忙,居然会注意到这么小的事。   在这样的事情上,边亭也有着属于穷人的智慧,“不碍事,多穿两双袜子就好了。”   靳以宁并不理会,转着轮椅在展示柜前看了一圈,伸出手指一点,“就这双,穿起来试试。”   这是一双黑色的皮鞋,乍一看上去,和边亭现在脚上这双没什么两样,但价签后面的“0”,边亭一眼没能数过来有几个。   “先生的眼光真好,这是刚设计的款,皮料是意大利进口的,纯手工制作。”   大晚上来了个大单,老板很高兴,没等边亭再拒绝,就先一步把鞋取下来,给边亭换上,嘴里继续絮叨道,“样鞋只有这一双,咱先试试,如果不合适,可以量脚型定做。”   不知是不是巧合,靳以宁挑中的这双样鞋,边亭穿起来不大不小,正好合脚。   “小帅哥,是当模特的吧?”老板推着边亭来到镜子前,“这气质,这身段,再配上我们这双鞋,啧啧,一会儿让我拍张照片发IG…”   靳以宁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翻杂志,听老板这么说,屈尊降贵,往镜子里看了一眼,矜持地夸了一句,“不错,挺好看的。”   好看是好看,边亭低头看了眼鞋面,就是这个价格,好像没什么必要。   “一双好鞋很重要。”靳以宁似是看穿了边亭的想法,合上杂志,对着他说:“先把路走好,才好做更多的事。”   挑好了鞋,靳以宁大方地刷卡付了钱,边亭提着大盒子,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小店。   车子还没开出路口,靳以宁就脑袋一歪,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临睡觉交待边亭,直接把车开回家。   原来靳以宁今晚出来一趟,是特地带他去买鞋的,但是这种事,他分明随便吩咐一声就会有人给他办好,用不着他亲自跑这一趟。   靳以宁的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车子开在上山的路上,无声无息,边亭看了眼身边熟睡的人,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第0008章 我很期待   午夜,码头,今夜晴转小雨,降水概率2%,风力五到七级。   凌晨的风冷得透骨,无情地抽在脸上,像一记记耳光。   边亭靠在车门上,侧身找了个背风的方向,拉上外套的拉链,只是目光始终盯着吊在装卸桥上的集装箱。   边亭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四海航运码头的集装箱装卸区,晚上10点左右,他跟着靳以宁从家里出来到了港口,之后就被留在了车上,一直等到现在。   他今晚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守在这里,不让闲杂人进去装卸区。   和边亭一起分配到看门任务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他是集团下属物流公司的分拣员,边亭听见别人喊他八金。   八金见边亭的目光一直往天上看,暂时把手机上聊得正火热的妹妹抛到一边,好奇地凑到边亭跟前,问:“在看什么?”   边亭挑高视线,看向更远的一块桃红色的广告牌,问八金:“金哥,诺亚方舟夜总会好玩儿么?”   八金瞬间会过意来,用胳膊肘捅了捅边亭,暧昧地笑道,“好小子,想姑娘了?”   边亭抿嘴笑了起来,少年人的羞涩展露无遗。   “跟着靳总好好干。”金哥对这个新来的小老弟印象说不上好坏,但靳以宁对他的偏重,是底下的人有目共睹的,之前不但带他去参加了老爷子的寿宴,听说他现在脚上穿的这双鞋,都是靳总亲自给他买的 。   所以和这小子搞好关系总没坏处。   八金拍了拍边亭地肩膀,大方地说道:“等哥有钱了,带你去见识见识。”   这个承诺不可能兑现,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边亭还是笑着回了一句:“谢谢哥。”   如果八金细心一点,就能发现,吸引边亭目光的不是什么香艳的诺亚方舟夜总会,而是起重机上的一个又一个集装箱。   这些集装箱高高地吊在半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如果仔细观察地话,就能看出箱体正随着风的方向来回晃动。   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正在往货轮上装的这批箱子,里面全都是空的。   刚才和八金的聊天中,边亭已经知道这是一批从美国运往日本的货,在四海码头进行中转。   装满货物的集装箱从发货地发出来,在中转地变为一堆空箱子发往目的地。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转口走私——走私犯罪中一个常用的伎俩,这批货物的最终目的地根本不是日本,从头到尾,都是四海航运码头。   至于这批走私货物是什么,边亭并没有头绪,毕竟四海集团几乎掌控了港城市所有的走私业务,小到香烟冻肉,大到文物军火,没有他们不敢碰的。   不管边亭长得多标志,到底是个男的,八金的注意力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马上回到手机里那一声声噬骨销魂的“哥哥”里去了。   时间就这么又过了半个小时,这批空集装箱全部装船完毕,靳以宁的身影出现在办公楼的玻璃门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   其中为首的是齐连山,边亭乖觉地打开后排车门,协助齐连山一起,扶靳以宁上车。   收起轮椅之后,边亭开门上了副驾,回去同来时一样,齐连山开车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三台黑色的MPV。   也许是重伤之后体力还没恢复,靳以宁一上车,就靠在后排闭目养神。边亭几次想找个话头,打探那批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但无论从什么角度切入,总显得有些刻意。   眼看马上就要到家了,边亭瞥了眼后排已经睡着的靳以宁,小声问身边的齐连山:“山哥,今天装的是什么货啊,大半夜要靳总亲自出来一趟,让我们去不可以么?”   边亭这话说得很真诚,眼里满是担忧,似乎真的在关心靳以宁的身体。   齐连山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瞄了眼后视镜,边亭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靳以宁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靠在椅背上,透过镜面看着他。   察觉到靳以宁的视线,边亭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靠回到自己的椅背上。   看来现在不是好时机,想查清这件事,还得另寻机会。   不过边亭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揭晓。到家之后,齐连山先一步送靳以宁回房间,边亭落后一步。他刚锁好车门,就被从后面一台MPV上下来的八金叫住了。   金哥把边亭叫路灯下的一丛灌木旁,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偷偷摸摸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方形的小盒子,塞到了边亭的手里。   边亭低头看了眼八金塞给他的东西,那是一盒香烟,黑色的底蓝色的边,正面印着一连串英文字母。   这烟可不便宜,像这样全进口的版本,在外边一包得卖200多块钱。   当然,前提是通过正规渠道进口的。   “外国货,尝尝。”八金挤了挤眼,冲着边亭露出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笑容,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油腻,“不要告诉山哥,更不要被靳总知道。”   那双泛着精光的小眼睛,此刻落在边亭的眼里,却是格外地顺眼,他把烟收进口袋,发自内心地对八金说了一句:“谢谢八金哥。”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边亭才把这盒烟从口袋里拿出来,点燃了一支。   青烟袅袅升起,边亭把烟夹在指间,推开玻璃来到阳台,翻身坐上围栏,对着盈满了月光的人工湖,浅浅抽了一口。   焦苦的皮革味充满口腔,边亭眯起眼,缓缓吐出了绵密的烟雾。   如果他猜测得没错的话,装在那批集装箱里运到码头的,就是这种烟。   凌晨两点,花园里的景观灯已经自动熄灭。就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里,左上方的一盏窗户里亮起了灯,一片暖光骤然洒落在边亭的脚下。   边亭抬起头,看见靳以宁身影出现在窗户的玻璃后面。   是了,那是靳以宁的房间。   边亭可没有大半夜和老板一起欣赏夜景的意思,手里的烟刚抽了两口,他就毫不留恋地把它掐灭,跨下扶手,关门回到房间。   临睡前,他又找出了那张SIM卡,给那个未知号码发了短信。   【快递已到站。】* *尽管昨天晚上一群人折腾到天快亮,但第二天的班,还是要准时上的。   一大清早,边亭坐在厨房里,看着琴琴端着一份在他看来不能称之为“早餐”的东西上了楼。   一勺豆子几颗坚果三两棵菜叶,一杯叫不出名字的浓稠液体,这就是靳以宁的早餐,无端让边亭想起麻将馆老板的爱鸟,豆豆的伙食。   靳以宁今年二十六岁,本是一个青春正盛有着无穷欲望的年龄,但靳以宁在私下里,早早过上了苦行僧般自律的生活,就连腿伤之后都不例外。   边亭有些不明白,像靳以宁这样没什么物欲的,又费尽手段赚钱敛财,着实是有些矛盾。   “来啦。”惠姨端着一只小笼屉,从灶台前绕了过来。她把桌面上的牛奶果汁拨到一边,将笼屉放在中间,翻开了盖子,“刚出锅的鲜虾烧卖,趁热吃。”   小烧卖一个个白白胖胖,整整齐齐地窝在笼屉里,一看就是手工包的。   边亭笑了起来,“谢谢惠姨。”   惠姨一脸慈爱地看着边亭,像是看着她用心喂养的小猪崽:“慢慢吃,惠姨给你切水果,静冈来的蜜瓜,可甜了,还有蛋糕。”   边亭正吃着早饭,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道人影大马猴似的,从门外张牙舞抓地蹦了进来。   “边!亭!”来人是刚出院的丁嘉文,他一看见阔别已久的边亭,就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大拥抱,“我想死你啦!”   “丁嘉文。”边亭手边的牛奶撒了一半,被他闹得哭笑不得,“你胳膊长好了?”   “勉强够用。”丁嘉文松开边亭,就看见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不客气地说道:“吃的是什么?给我尝一口。”   说着,他也懒得用筷子,直接用手捻起一颗小烧卖塞进嘴里。   这时,惠姨正好从厨房里出来,今天一早齐连山就通知她家里会有一个新人到。她看着丁嘉文这饿死鬼投胎一般地吃相,笑得更加慈祥了,“慢慢吃慢慢吃,里面还有。”   丁嘉文可不会和任何人客气,他不带歇气儿的,一连吃了半屉小烧卖,还把边亭那杯只剩下半杯的牛奶一口闷了。   “哇,不是吧,边亭。”丁嘉文把魔爪伸向了刚切出来的蜜瓜,“我在医院里喝了两个月的稀饭,你居然偷偷在这里过这么好的日子。“   “靳先生交待的。”惠姨拿出了一套餐具,摆在丁嘉文手边,“说小边正在长身体,多吃点长得高。”   其实边亭在吃这件事上没有特殊的喜好,通常就是逮到什么吃什么,饱一顿也行,饥一顿也行,更没有好吃不好吃的概念。   刚开始的时候惠姨确实是因为靳以宁的嘱咐,所以对边亭更上心些。但一段时间下来,她发现,每每看他吃东西,总会让人有一种吃得很认真很香的感觉。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了尊重,职业理想得到了实现,于是工作起来更加有热情。   边亭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的各个资料里都表明他已经满二十岁,但这个姓靳的似乎总是喜欢拿他当小孩子看待。   这让边亭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受尊重。   吃完了早饭,离上班时间还有小半个小时,丁嘉文吵着闹着要去边亭的房间里参观,看看他到底背着他过上了什么好日子。   回到房间后,丁嘉文兴致勃勃地绕着边亭的大床转了两圈,正要四仰八叉地沙发上躺下,惠姨就推门走了进来,说靳先生找,现在在书房里等他们。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靳以宁了,丁嘉文很激动,边亭不觉得有什么好稀罕,淡定地领着丁嘉文上了三楼书房。   出来开门的是齐连山,靳以宁也已经吃完了早餐,正坐在沙发上,等着琴琴给他做每日的例行检查。   丁嘉文好奇心重,忍不住盯着靳以宁的腿看,直到齐连山咳嗽了一声,他才尴尬地收回视线。   直到琴琴离开,靳以宁才转头看向边亭和丁嘉文,原来他今天叫他们来,要是要交他们俩一个任务。   明天有一批货要从码头运出港城,需要有人专程护送。齐连山要和靳以宁一起去出差,公司里还有一些员工还没到岗,所以现下人手不足,只能让边亭和丁嘉文一起跑一趟,凑个人数。   丁嘉文得意忘形,说话不过脑,马上就脱口而出,“为什么会人手不足?”   靳以宁没有回答,只是挑眼看向边亭,眼里是淡淡的揶揄。   连丁嘉文都出院了,而上次弹头带出去的人,至今还有几个还在医院里躺着。   始作俑者边亭脸上的表情严肃了下来,他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个眼神的深意,因为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四海航运码头是港城最重要的港口,四海集团的物流网络遍布各地,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货物经四海的物流网运出。   这本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为什么需要特别有人护送。   靳以宁注意到边亭有些走神,问他:“有什么问题?”   边亭马上回过神,回答道,“没有。”   “请靳先生放心!”丁嘉文大剌剌地揽过边亭的肩膀,抬手向靳以宁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我们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好。”靳以宁的目光,在搭在边亭肩膀上的那只手上点了点,“我很期待。” 第0009章 我也能利用   齐连山花了几分钟时间,交代了明天需要注意的事项,接着就把边亭和丁嘉文送出书房。   或许有心或许无意,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告诉他们这批货是什么。   二人离开后,齐连山关上房门,回头看见靳以宁正在换鞋。他连忙快步上前去,蹲下身就要帮忙,被靳以宁拒绝了。   “我总要自己适应。”靳以宁重新俯下身,稍微费了点功夫,把脚伸进了鞋里,“总不能要别人帮一辈子。”   齐连山立刻反驳,“很快就会好的。”   靳以宁摇了摇头,笑他自欺欺人就行了,不需要安慰他。   关于他的腿,靳以宁始终都是不甚在意的模样,仿佛就算是再也站不起来,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倒是他身边的人至今无法接受现实,在面对靳以宁时,愈发小心翼翼。   靳以宁不需要帮忙,齐连山站起身,站在轮椅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半晌之后,他默默说出一句:“靳先生,我不明白。”   靳以宁正在系鞋带,分神问了一句:“不明白什么?”   “明天那批货出码头,并不是非要让边亭和丁嘉文去不可。”齐连山说:“公司里还有很多兄弟可以去。”   “有什么不好么?”靳以宁问,不知是真的没听出齐连山的言下之意,还是明知故问。   “您好像特别看重边亭。”齐连山心下一横,说出了自己心中真正在意的事。   “他啊。”靳以宁很快系好了鞋带,过程虽然说不上游刃有余,但还算顺利。   他坐直了身体,操控着轮椅,转到了窗前,正好看见边亭领着丁嘉文走出大门,来到今天他要用到的车前,做着出门前的例行检查。   “蒋天赐没那么好心。”靳以宁盯着楼下的两道人影,眸光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温度,“给我送来的那六个人里,没有安插他的眼线,我是不信的。”   前次靳以宁在停车场遇袭,边亭和丁嘉文两人的表现可以称得上一句奋不顾身忠心护主。但换个角度,是否也证明了,有强烈的动机驱动着二人留在靳以宁身边。   蒋天赐不是傻子,不可能把重要的任务交给几个废物,所以在那六个人当中,嫌疑最大的就是边亭和丁嘉文。   齐连山自然是能想到这一点,他很快说道:“那不如把边亭和丁嘉文都打发回去,用不着这么麻烦。”   “那不是浪费了么。”靳以宁的目光依旧看着车旁的两个人,阳光落上他的侧脸,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映衬得分毫毕现,却照不出他真实的底色。   “既然蒋天赐把人给我送来,就不能辜负了。”靳以宁停了停,轻声抛出几个字,“他能利用的,我也能利用。”   齐连山瞬间明白了靳以宁意图。   靳以宁和蒋天赐作为集团继承人的最有力人选,二人之间的权利之争旷日持久延续数年,眼下更是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双方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早就已经不折手段。   因为无论是谁笑到最后,落败的那个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权力斗争是残酷的,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如果边亭和丁嘉文果真都是蒋天赐安排在靳以宁身边的“眼线”,与其将其拔出,不如就留在身边,发挥最后一点作用。   “可我还是觉得不大合适。”齐连山的目光有些飘忽游移,“边亭毕竟是个新来的,您这么倚重他,怕兄弟们不服气。”   靳以宁早就洞察了一切,转头扫了他一眼,问,“是你不服气,还是他们不服气?”   齐连山的心思被戳中,瞬间有些慌乱,接触到靳以宁的眼神,就不自然地低下了头,没有回话。   “你觉得我对他太好么?”靳以宁觉得有些好奇,问齐连山。   齐连山有些别扭地说,“反正就是和对别人不一样。”   靳以宁倒是没意识到,自己对待边亭的态度,在他人看来,竟有这么大的不同。   “那就对了。”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轮椅的扶手,笑容和煦地对齐连山说道:“有时候,对一个人的’好’,也是会杀人的。”   齐连山怔住了,靳以宁闲闲地斜靠在轮椅上,眼中分明读不出什么过激的情绪,表情甚至算得上和风细雨,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漠视。   “况且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不是自己的人,折了也不亏。”靳以宁没给齐连山时间收拾好心绪,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盘,转动轮椅从窗前离开,“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靳以宁和齐连山之间的这段对话,边亭是不可能听见了。第二天清晨,他按照齐连山的要求,和丁嘉文两人准时到达码头。   两人到的时候,仓库货场前的空地上齐刷刷地停了一排重型卡车,打眼望去,共有二十多辆,货物已经装车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看来今天这批货的数量还不少。   这些卡车都属于四海快递的物流车队,司机统一制服,车身印着和公司LOGO同款的蓝色涂装。   四海集团就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利用自己手上的物流网落,将把港口上的一批批货物运出港城。   丁嘉文昨晚兴奋过头,一直精神到天快亮才阖上眼,结果就是今天刚从车上下来,就忍不住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只是他这个哈欠打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半张着嘴,以一个可笑的姿势,愣在原地。   仓库前的空地上,十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东倒西歪地坐在货厢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丁嘉文和边亭,眼里是不屑去掩饰的恶意。   丁嘉文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但是此时此刻,他想起了遥远的学校课堂里,面目模糊的老师提过的一个词——群狼环伺。   他拽了拽边亭的衣袖,小声嘀咕道:“这情况不对啊,阿亭。”   “别理他们。”边亭从小混迹街头,这样的场景,他早就见怪不怪,他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似的,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跟着我来。”   边亭不想惹事,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就愿意遂他的意,二人刚踏进货场的大门,一个戴着蛤蟆镜的年轻人就对着二人吹了个口哨,调子像大鼻涕似的拖得老长,黏糊地人浑身难受。   “看看谁来了。”男人伸中指,以一种十分不文明的姿势,将墨镜顶到额头,露出镜片下两只小得令人同情的眼睛,“这不是靳总身边的红人吗?”   “哟,还真是,他怎么来我们这地儿了。”他的身旁有人立刻应和道,“人家可是跟着靳总见过大世面的,哎,我问你们,你们去过蒋董的生日宴吗?”   “瞧这话说的,蒋董的生日宴,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墨镜男阴阳怪气道:“我们这些打杂的,哪有这样的福气撒?”   边亭上次在蒋晟的生日宴上代表靳以宁送贺礼,算是在集团里露了个脸。那次之后,上赶着巴结他的人有,看他不顺眼的人更多。   这段时间下来,关于边亭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不少人在私下议论让,虽然不像今天这样捅到他眼前,但他早有察觉。   边亭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无意招惹无谓的是非,对周围的敌意视若无睹,继续往前走。   只可惜他刚往前走出两步,半块红砖从侧面袭来,正好砸到他的脚边。   边亭停下脚步,抬头朝砖块砸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满头卷毛的男人猛抽了一口烟,从货箱上跳下来,踱到他的面前。   这个男人就是弹头,弹头的身高将近两米,肩宽背长,身材魁梧,挡在面前像一座小山一样,充满了压迫感。   他眯起眼,上下打量了边亭两眼,“你就是边亭?”   边亭问,“你是?”   弹头哂笑一声,没有回答,把剩下的一截烟屁股扔在地上,用鞋底用力碾了两脚,眼前这个小子化成灰弹头都认得出,但边亭却不认得他,上次在停车场动手的时候,弹头一行人都戴了头盔。   恰巧今天八金也在,他不了解二人之间的纠葛——或者算是弹头单方面的恩怨,充分发挥了骑墙派的本色,迈着小碎步跟了上来。   八金拉长了脖子,凑在边亭耳边提醒他,“这是我们四海快递的车队队长,弹头哥。”   想必他就是今天的负责人了,想到这里,边亭这才给了他一个正眼,态度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声,“弹头哥。”   弹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边亭认不认得他不要紧,反正前次的仇,弹头单方面记下了。   这小子这会儿在这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而他的好几个兄弟直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老板今天怎么派你来了?”弹头心里头压着火气,但他却没有当场发难,而是不慌不忙地和边亭聊天,态度是意外地温和,“一会儿要做什么,你俩都清楚了吗?”   因为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的一个手下站在边亭的身后,抡圆了胳膊,将一把U型锁砸向他的脑后。   当然,弹头不会让这把锁砸中边亭的头,毕竟这两小子疯起来有多不要命,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一会儿还有要务在身,如果把事情办砸了,他们谁都不会有好结果。   况且,靳以宁是什么态度,他还拿不准。   他哥俩好似的,揽过边亭的肩膀,转了个方向,正好避过了攻击,让身后的人扑了个空。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弹头拍了拍手,说,“都上车吧,别耽误了正事。” 第0010章 让我来试试   边亭和丁嘉文也回到了自己的车上,上车之后,丁嘉文阴沉着一张脸,对着空气,“啪啪”就是两拳。   “什么弹头哥大炮哥,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是吧。”   出够了气,丁嘉文把拳头收回,夸张地放到嘴边哈了口气,“等我嘉文哥出头的那天,有他们好看的。”   边亭没有丁嘉文的宏图壮志,也不像他那么义愤填膺,他的心思甚至都不在这里,更无所谓弹头这群人究竟想怎么样。   他的双眼牢牢盯着看着面前成排的卡车,对丁嘉文说:“马上出发了,盯紧点。”   “哎,别瞎忙活儿了。”丁嘉文昨晚激动地半夜睡不着,眼看终于到了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忽然又是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我算是明白了,今天就没我们什么事。”   他按下了挡风玻璃上的遮阳板,舒舒服服地往座位上一瘫,说:“我俩就是来凑个人头的,放心吧。”   丁嘉文的话不是瞎说,他们今天的任务说是运送货物,其实运货的并不是他们俩,这种重型大卡不是谁都能开的,必须要有专业执照才行。   边亭和丁嘉文要做的,就是开车跟在车队后面,以应付路上的一堆突发情况,把车队安全送出港城。   但能出什么状况呢?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发生,四海集团也不至于可以在港城作威作福这么久。   车队的另一头,弹头和丁嘉文想法不谋而合。   今天的任务,在他看来压根就没什么风险,四海集团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货物在港城进进出出,单是他管理的车队一年就得跑个上百趟,早就轻车熟路,连着一路上有多少个探头摸得清清楚楚。   做完临行前的最后一次检查后,弹头翻上一辆卡车的副驾,捞过上的对讲机,道:“出发!”   随着弹头一声令下,车队缓缓驶出码头。   今天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路上畅通无阻,车队顺利驶出市区,进入环绕高速。和弹头在一辆车上的,除了司机,还有八金。车队刚驶出主干道,弹头就打开了广播,调低了座椅靠背,闭上眼睛,随着音乐摇头晃脑,时不时还哼上几句,八金在一旁时不时地捧两句臭脚。   弹头笑眯眯地应着,看起来很受用,因为边亭带来的不愉快,也在八金一顶又一顶的高帽中,烟消云散了。   然而就在车队驶上紫金山大桥的时候,一段嘈杂的电流声打破了车里的轻松愉快的气氛,安静了一路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好了弹头哥。”墨镜男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听上去有些慌张,“我刚刚收到消息,说前面有警察设卡排查。”   “在哪里?!”弹头大惊,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墨镜男说:“就在大桥出口。”   紫金山大桥,长60公里,限速120,从桥头行驶到桥尾,最少只需要三十分钟。   而且是单向车道,没有回头路。   这样危险的路,不可能出现在公司规划的路线上,但弹头太平日子过久了,思想麻痹大意,为了图省事,一直带车队走这座桥。   “废物,怎么现在才说!”弹头看了眼头上的路标,顿时急了,他干这行以来,还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山哥怎么说?”   墨镜男说道,“电话没人接。”   弹头这才想起来,今天齐连山和靳以宁一起去外地出差了,这会儿应该正在飞机上。   “操。”弹头低骂一声,心中暗咒。   什么时候出事不好,非得挑这时候。   他暴躁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八金在旁出了个主意,“不如我们现在路边停下来,等山哥那边指示。”   “蠢材!”弹头大怒,把怒火转移到了八金的身上,“你知道这座桥上有多少监控吗?这么长的车队停在路边,你是嫌警察来得不够快是吗?”   紫金山大桥上布满了监控,如果所有的车都靠边停靠,不出五分钟,巡警就会上来寻查。   “那那那那现在怎么办?”   听弹头这么说,八金也慌了神,如果什么都不做,直接开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给警察送菜。   骂完了八金,弹头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他兀自沉吟了一会儿,“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想办法分散警察的注意力。”   但是该怎么做呢?   又或者说,该让谁去做。   弹头还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沉静许久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弹头哥,让我来试试。”   “小墨镜?”弹头狐疑地问,他没想到小墨镜还有这个觉悟。   墨镜男生怕自己被弹头推出去挡炮火,连忙说道:“不是我!弹头哥,刚才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是我。”对讲机里的声音再次说道:“边亭。”   弹头这下也听出了边亭的声音,更加迟疑道:“你?”   原来刚才事发突然,弹头在慌乱之下,往了调对讲机的频道,刚才他和小墨镜还有八金的对话,所有人都听见了。   自己分寸大乱的一面居然广播给所有人听,弹头顿时觉得自己的面子有点挂不住。   然而边亭并没有照顾弹头哥这点敏感细腻的小心思,继续往下说着自己的计划:“一会儿我开车冲卡,尽量把警察引走,你们看准机会,把车开过去。”   边亭这话一出,对讲机里炸开了锅,从刚才开始就装聋作哑的人一下子全冒出了头。   不知是哪辆车的人说了一句,“你疯啦?居然想冲卡!万一伤了差佬,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那我就去坐牢。”边亭的声音通过对讲机,比现实中还要严肃冷硬上几分,“放心,如果被警察抓住了,我就说是我的原因,不会牵连到你们,更不会牵涉到靳先生。”   听到边亭这么说,在场众人心里皆是一惊,莫名有种后怕的感觉,好险刚才没有和他爆发冲突,这个人疯起来,什么都豁得出去。   弹头早就知道边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这时候倒不是太惊讶,只是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几辆货车里,明面上装的是国外正规进口的纺织原料,其实内里藏了大量的走私烟,一旦被查,就是人赃俱获。   弹头是主要负责人,如果这批货出了什么纰漏,无论是公司还警察那边,他都要付最大的责任,况且他还擅改了路线。   边亭豁出自己,除了保出这几车货之外,也间接救了弹头。   边亭像是猜到了弹头的想法,回答道:“我只是为了靳总。”   弹头没有马上给出答复,陷入了沉思,这么重要的任务究竟该不该交给边亭,他的心里还拿不定主意。   开车冲卡,不是什么难想到的方法,弹头刚才也想到了这个方案,只是没有想好要让谁去执行。   现在有人自愿去冒这个险,无异于刚瞌睡就有人给他递枕头,只是他没想到,主动提出去以身涉险的,会是边亭。   另一台车上的弹头还没最后拍板,边亭身边的丁嘉文急了。   “怎么能这么做?这太危险了!”他夺下边亭手里的对讲机扔到一边,说:“而且不就是一个临时检查吗,停下来接受检查不就行了。”   货车在路上跑,总不可能事事都符合标准,丁嘉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又说:“如果真检查出什么不到位的地方,该罚款罚款,该整改整改不就得了,何必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你猜。”边亭没有直接告诉丁嘉文原因,他目视前方,问他:“警方例行排查而已,弹头他们为什么这么慌张?”   边亭这么一点拨,丁嘉文回过神来,这才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对啊,什么呢,他都知道的道理,弹头他们不可能不明白,既然如此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可见他们的问题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比如,这些车里装着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警方查到。   “如果车里的货出事,我们一个也跑不掉。”边亭见丁嘉文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我一个人去冒险,又或者我们所有人一起遭殃,你怎么选?”   丁嘉文苦想了半天,发现确实没有其他选择。   “一会儿到路边我停下来,你先下车。”边亭打开左转向灯,加快速度,开到最前面。   丁嘉文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有事一起扛!”   边亭想也不想拒绝了他,“别犯傻。”   丁嘉文急得眉毛都要烧起来,正要再劝点什么,对讲机里传来了弹头的声音,看来他终于做好了决定。   “边亭,就按你说的办。”这是弹头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叫边亭的名字,“你先正常往前开,一会儿听指令行事。”   边亭应道:“嗯。”   丁嘉文见边亭油盐不进,把目标转向了弹头:“弹头哥,我也——”   “丁嘉文是吧。”弹头像是猜到丁嘉文要说些什么似的,抢在他前面说道:“你不能去,我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第0011章 边哥   紫金山大桥横跨港城湾,是进出港城市的要交通道,同时也是著名观光景点,天晴的时候,大桥像一条白色丝带,漂在碧蓝的海面上。   大桥建成多年,双向六车道设计,就算在进出岛的高峰期,也鲜有堵车的时候。   然而今天,一个平凡无奇的工作日中午,南向北方向的下桥处,下桥车辆竟排起了长龙。   开计程车的王师傅恰巧出岛办点事,又顺便接了个远距离订单,刚在司机群里和群友说自己今天运气不错呢,就被堵在了桥上。   “有没搞错的啦,怎么这时候设卡检查。”   手机架在仪表盘旁,王师傅点下语音键,在公司群里发了条语音,“紫金山大桥堵车,紫金山大桥堵车,大家都注意一下,今天大车还特别多。”   车已经堵在这桥上了,除了等,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长出翅膀飞下去。   王师傅靠回了椅背上。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昏昏欲睡,就在这百无聊赖之际,车流最前方突然开始骚动起来。   有热闹可以看!王师傅顿时来了劲儿,“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把头探出窗外伸长了脖子。   于是他就看见在队伍的正前方,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发狂,在面对警察的检查时,非但没有停下来配合,反而是开足了马力加速往前冲。   要说这些警察小伙子也真是够够虎的,见有车强行闯卡,他们居然不闪不躲,直接用身体去挡。   王师傅的心猛地把拽到了嗓子眼,他张大嘴,紧张得发不出声响。   好在,车里的人没有彻底丧心病狂,就在距离警察仅剩下两三米的距离时,黑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但他没有就此罢手,而是在短暂停顿之后,快速后退,然后踩紧油门,撞向另一个旁的隔离围挡。   三两下功夫,就把整个检查区撞得一片狼藉。   “完了完了,出事了,兄弟们,我这里有人冲卡!”   王师傅秉承了现代人的优秀习惯,遇见紧急情况,拍个视频先。这时他已经把在岛外苦苦等待他的乘客抛到九霄云外了,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撞上了撞上了,哇,疯了吧,连警车都敢撞,幸好里面没人。”一边录,他的嘴里还不忘念念叨叨地做现场讲解,“现在警察全部追上去了,看见没有,全部开车追上去了…”   警车伴随着尖刻的警笛声疾驰而去,惊跑了桥上悠然散步的海鸥,数量警车齐齐出动,围追堵截那辆闯卡逃逸的黑色商务车。   王师傅目睹了全过程,意犹未尽,这精彩程度,堪比好莱坞大片。   在视频的最后,他做了个总结陈词,“阿SIR好样的,就不该让这种人跑了!”   王师傅把拍摄的视频转发到公司群,和同事们分享,就在这时,一辆车头撞扁了一半的灰色轿车开进检查区,在余下的几位警察面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驾驶座上滚下了一个满脸是血的男孩子,一看就知道刚刚发生了车祸。   于是王师傅再次举起手机,拍摄了段“司机车祸重伤,警察护送就医”的正能量视频。   因为接二连三突然意外情况,警力严重不足,设卡盘查行动暂时停止,桥上的车流终于动了起来。   紫金山大桥的桥面上很快恢复了通畅,王师傅如愿在规定时间内接到了乘客,赚了一笔不少的车费。晚上下班回家之后,他把拍摄的视频传到了小视频平台上,获得了不少人的点赞,成为港城本地板块这些天最热门的新闻。   太阳底下,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这两段不算耸人听闻的小插曲,很快就被人遗忘,视频的热度也逐渐退了下来,没有人注意到,在这阳光下,曾有暗潮流过。   日子一天一天过,港城市一如即往地宁静,那天那场警方多部门合作的全市大排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后来新闻上说,那辆黑车开出之后不久,就被交警截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个刚二十岁的小年轻,说是在电话里女朋友发生口角,一时激动,才犯下大错。   闯卡行为涉嫌危险驾驶,但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原本只要罚罚款,教育教育,就算过了。但这小子有案底,又不配合警察的工作,于是顶格处罚,结结实实地在收押所里关了好几天。   “该!”王师傅把一则不起眼的警方通报转发到了司机群里,义愤填膺地说道:“这些后生仔,一天天的净瞎搞,就该吃点苦头!”* * *边亭在收押所里这一待,就是15天,还交了5000块的罚款。   这次边亭进去得突然,关的时间也不长,出来的时候自然也没什么行李。离开时,他的口袋里塞着一份《释放证明》,两手空空地走出了收押所的大门。   刚踏出大门,他就看见了等在门外的丁嘉文。   半月不见,丁嘉文像是重新投了胎,完全变了个模样。他操着手,嘴里叼着一截烟,靠在一辆蓝灰色的宝马双门小跑车上耍酷。   那派头不像是有钱人的马仔,倒像是家里刚发财的小开。   边亭来到车旁,问他:“你买车了?”   除了这辆车,丁嘉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草鸡变凤凰的气质。他依旧穿着那身保镖的西装制服,但内里搭配了一件骚包的紫花衬衣,两个领子翻出来别在外面,一副大蛤蟆镜趴在额头上,头发染成了栗色,还赶时髦地烫了个羊毛卷。   丁嘉文吐掉了嘴里的烟屁股,对着边亭挑了挑眉,“帅吧?”   边亭以前当过一段时间的泊车小弟,对各类车型有点了解,他瞟了眼车屁股,BMW4系,进口双门小跑,虽然和那些有钱人们的豪车比不了,但以丁嘉文现在的收入水平,不吃不喝几年都未必买得上。   “哪儿来的?”边亭不动声色地问。   “弹头哥借我开的。”丁嘉文弹了弹车窗玻璃,得意洋洋地说道,“弹头哥说了,随便我想开多久都可以。”   没想到几天不见,丁嘉文已经和弹头称兄道弟上了。   见边亭沉默不语,丁嘉文当他是羡慕了,他大剌剌地拍了拍边亭的肩膀,说:“放心,少不了你的,走,上车,哥先带你去兜兜风。”   边亭和丁嘉文从小就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算得上是发小。厮混在一起的些年,两人一起骑过三轮,一起蹭过小巴,一起挤过电瓶车,但还是第一次并排坐在一辆小跑车上。   跑车车身矮,前排空间有限,边亭的个高腿长,坐起来有些不大习惯。   但丁嘉文并不在乎这些细节,他依旧沉浸在开上了跑车的喜悦里,“有钱真好啊,你说是不是,阿亭。”   “但这才刚刚开始。”他的双手把着方向盘,双眼注视着前方,眼里亮着光芒,“看好了阿亭,将来我们一定会过上想要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我们了。”   边亭张了张嘴,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单手支在车门上,让窗外的风灌进车里。   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压着最高限速的临界值,绕着环城高速跑了一圈。   下了高速之后,车速逐渐放缓了下来,耳边鼓噪的气流声也总算散去。   “我们现在去哪儿?”边亭问丁嘉文。   丁嘉文转着方向盘,故作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丁嘉文表现得神神秘秘,结果却没什么新意,他载着边亭,开上元明山,回了靳以宁半山腰上的家。   车子刚开进第一道大门,隔着大老远,边亭就看见主楼里灯火通明,下车的时候,他也注意到停车场里今天停满了车。   家里果然十分热闹,客厅里乌泱泱地挤满了人,弹头和他的一众手下都在,齐连山也来了。   看来他们是知道边亭今天回来,专程在这里等他。   边亭走在丁嘉文身侧进入客厅,两人刚一露面,人们就纷纷转过头来,人群里就齐刷刷响起了问候声。   “边哥。”   “边哥好。”   “嘉文哥,回来啦?”   边亭继续往前走,一路上不断有人上前来热情地打招呼,他面上不显,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别扭。但丁嘉文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转变,泰然自若地一路点头致意,时不时和周边的人插科打诨几句。   弹头原本正在和齐连山说话,见边亭来了,主动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边亭,委屈你了。”   这一次,他态度与过去截然不同,话里话外都没有之前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弹头的态度转变,是边亭没想到的,但也不难理解。边亭那天舍身冲卡立了大功,丁嘉文猛踩油门一头撞上护栏,把自己撞了个头破血流,以此拖住警察,也是功不可没。两人牺牲自己救了所有人,特别是作为负责人的弹头。   弹头他们这些人出身差,做事也鲁莽,但最讲兄弟义气,所以经此一役,弹头算是对边亭二人彻底改观,之前的一点恩怨,也都不再计较了。   “弹头哥。”既然弹头主动示好,边亭也客气地招呼了一声,只是语气依旧不冷不热。   “靳总在等你。”这次弹头不觉得他这态度有什么怠慢,和颜悦色地说道:“去吧。”   边亭抬头,看了眼人群聚集的方向,人墙默契地往两边让开,边亭沿着他们让出的通道往前走,来到了靳以宁面前。   靳以宁大概是刚从什么重要场合回来,身上穿着比较正式的西服。他的腿上盖着一条灰色羊绒毛毯,手里捧着一台平板电脑。边亭看似无意地往电脑上瞄了一眼,屏幕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看着一份报表。   边亭正想看清报表上的内容,靳以宁的视线就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抬头看向他,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回来了?”   尽管靳以宁表现得很随和,边亭不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他没有再看,垂下眼,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靳总。”   边亭的语气依旧是平淡的,不冷漠,也不热情,但可以感受得到,他在面对靳以宁时的态度,和刚才对待弹头时,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次干得不错。”靳以宁放下电脑,摘下了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揉了揉眉心,问边亭,“你想要点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若回答什么都不要,又或者类似“只想跟着靳先生好好做事”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显得有些虚伪。   于是边亭想也没想,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钱。”   靳以宁微微愣怔,很快又笑了起来,他喜欢有所图的人。   “好,是你应得的。”   他伸手探进西装内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支票簿,低头写上一长串数字后签上名,撕下来递给了边亭。   “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谈完了正事,众人三三俩俩离开,小厅里重归安静。   齐连山送客回来,来到靳以宁身边,考虑再三,还是问,“靳总,我有一个问题。”   靳以宁手中换了份报表,只回了一个字,“说。”   “您明知道那天警方会在桥头设卡,为什么不取消行动?”齐连山问,“蒋董让我们帮蒋天赐的忙,马上就出这样的纰漏,他老人家知道了,怕是有想法。”   况且,他以为靳以宁把这件任务交给边亭,是看重他,现在看来,倒像是主动把他和货打包一起往警察门前送。   “阿山,你想得太多了。”靳以宁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对着齐连山笑了笑,“我就是轻敌,一时大意了而已。” 第0012章 今天这里挺热闹?   边亭刚进四海航运码头的时候,就听码头上的几位主管说,靳以宁此人阴晴不定,高兴时一团和气让人如沐春风,凶起来又像个活阎王。偏偏这人又赏罚分明,所以他在御下的态度上,时常呈现出两个极端。   “罚”的时候有多残酷边亭没有亲眼见识过,但“赏”得确实足够大方。   边亭只说要钱,并没有提出要多少,但靳以宁支票一签,就给了一个他都不敢想的数目。   与之相比,弹头的那台小跑车,还真的就算不上什么了。   取到现金的第二天,边亭和齐连山请了假,齐连山问他请假出去做什么,边亭暧昧地说,好不容易有了钱,总得出去放松放松。   在靳以宁手下做事,就和进了和尚庙差不多,大家都是男人,又都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话说到这里,齐连山也就明白了大概。   但靳以宁最近事务繁多,出门时身边缺不了人,所以齐连山只给他批了三天的假。   三天假期,边亭也不嫌少,第二天吃过早饭,他就晃悠悠地出了门。他没有开靳以宁特地拨给他开的一辆硬派越野车,而是溜达到山脚下,上了一台小巴士,一路慢慢吞吞地进了城。   四海集团总部的办公室里,靳以宁听着齐连山的回话,额角上的神经跳了跳。   “他进按摩院了?”靳以宁手里的钢笔在纸上画了很长一横,停了下来。   齐连山口中的这家按摩院,但不单单是按摩的,里面的主营业务是什么,大家心照不宣,答案都在桃红的灯光和围坐在门口的性感女郎里。   弹头底下多的是干体力活的大老粗,去按摩店发廊之类的都是常事,靳以宁就算知道了,除了偶尔提醒两句,并不干涉太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齐连山觉得边亭去按摩院的消息,让靳以宁不大高兴。   事已至此,齐连山只能如实说道:“刚才泰国仔亲眼看见他进去的。”   “小小年纪不学好。”靳以宁不悦地说道,边亭本人不在这里,他就把帐算到了齐连山头上,“你早就知道他这趟出门做什么去?”   齐连山这下确定了,靳以宁是真的不高兴了,他的心里有些发慌。他确实知道边亭这次出去要做什么,他只是不知道靳以宁什么时候开始过问下属的私人生活了。   “他和我提过一些。”齐连山尽量把自己摘出去,小心试探道:“要不,我去逮他回来?”   “不必。”靳以宁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边亭身上太久,很快就转到了工作上去,“让泰国仔继续跟着他,特别是盯紧按摩院后门。”   靳以宁认识边亭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他这个人确实有几分了解。在泰国仔的监视下,边亭毫不避讳地左拥右抱,大摇大摆地从桃红色的大门进了按摩院。但是五分钟之后,他就从后门走了出来,身边不见姑娘的影子,头上还多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这次他没有在什么三教九流之地逗留,而是一路步履飞快地往前走。来到市中心之后,他在路边烟酒行里买了件贵价白酒提在手上,接着就进了一座高档的写字楼。   今天边亭休假,穿的是自己的夹克牛仔裤,无论是打扮还是气质,都和楼里往来的高级白领们格格不入。   但他却没有显现出半点局促,在前台做好登记后,就熟门熟路地搭上电梯,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中间,上到了三十二层。   边亭进了电梯之后,泰国仔无法再跟上去,齐连山只得吩咐他好好守在楼下。   三十二层是一家律师事务所,在港城大名鼎鼎,边亭没有预约不能进去,只能坐在前台旁边的休息区干等着。   前台的小姑娘对此见怪不怪,她好心地给边亭端来了杯水,但没有帮他通传一声的意思。   边亭道了声,没有为难人家,看得出来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样的待遇,他早就习惯了。   律所前人来人往,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要看一眼门外的这个年轻人。在各色目光中,边亭在椅子上坐了五六个小时。   临近傍晚下班的时候,一个穿着烟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边亭看见他,“倏”地站起了身。   男人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士,边亭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等到他把客户送进电梯之后,他才迈步迎了上去。   “陈律师,您好。”边亭来到电梯旁,拦住了男人的去路。   “怎么又是你。”陈律师脸上的营业性微笑淡了下来,睨了边亭一眼,尽管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但陈律师还是认出了他是谁。   他的目光向下,落在了他手上的纸袋子上。   边亭今天是提着礼物上门的,纸袋上印着一只等比例大小的白酒瓶,黑色的书法字体logo,配上红白黄相间的配色,出现在这满是Lydia、Cynthia、Christina的环境中,是说不出的违和。   甚至还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可笑。   “耽误您几分钟时间可以吗?”边亭顾不上这些,他已经等了一整天,脸上是少有的急切。   陈律师原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到底是不忍心。   “真是怕了你了。”陈律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边亭说:“跟我进来吧。”   边亭走在陈律师的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陈律师示意边亭在沙发上先坐下,又打电话给秘书,让她端来两杯咖啡。   咖啡很快端上了桌,意味着谈话可以开始,但未等边亭开口,陈律师先一步说道:“你妈妈的案子,我真的无能为力。”   陈律师的这个说辞,边亭已经听了无数次,但他并不死心,立刻说道:“但她是正当防卫。”   同样,这句话,他也重复了无数遍。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边亭放缓了语调,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我现在有钱了,陈律师,我可以付得起律师费了。”   “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吗?”   这孩子轴得油盐不进,陈律师被他气乐了,他加重了语气,说道:“死者有十七处致命伤,分别分布在脖颈、胸腔、下腹,而验尸报告表明,在他遭遇致命伤害之前,他已经彻底昏过去了,对你母亲的人生安全构不成威胁。”   边亭反驳道:“但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失去理智…”   “边亭,你母亲的判决已经下来了,有期徒刑二十五年,这已经是法官综合了所有因素之后判定的结果。”陈律师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案子换谁来打都一样。”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陈律师。”边亭最后问了一次。   尽管他每次来,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我真的帮不了你。”陈律师沉重地摇了摇头,“回去吧,别再来了。”   边亭提着白酒进了楼,又提着白酒走了出来。   过去母亲每次出门求人办事,总要提两瓶白酒,这酒对边亭来说价格不菲,但对陈律师而言,不过是一瓶佐餐的饮料。   陈清源是港城最有名的刑事律师,他说没有办法的案子,基本上等同于判了死刑,除非是又出现了新证据。   但边亭妈妈的这件案子案情清晰,责任明确,证据链完整,量刑也合理,从头到尾,都只是边亭自己不甘心而已。   从陈律师的办公室里出来后,边亭下了楼,他站在咖啡店明亮光洁的大玻璃窗前,漠然地看着往来的人潮车流。   天灰蒙蒙的,马上就要下雨了。此时正值下班晚高峰,路上都是急着归家的行人,边亭置身在行人中,却游离其外,像是一缕无处可以落地的游魂。   不过边亭没有在路边站太久,在大雨落下前,迈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边亭家在下城区,离陈律师的律所有段距离。那是一片八十年代建成的商品房,十数栋房子见缝插针地挤在一起,楼间距小得可以看见对面邻居家里晚饭在吃什么。   建筑外立面的墙漆已经脱落,露出了灰扑扑的内里,每个误入这里的人,都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港城市的地界。   这样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自然没有什么城市面貌可言,小摊小贩挤满了破败不堪的道路,年久失修的污水井永远臭不可闻。   边亭到小区外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急了,这里的排水系统自然是指望不上的,地上很快就积起了浅浅的水洼。   回家的路上,边亭路过了路口的牛腩粉摊,小摊的生意依旧红火,连下雨天都挤满了人。   鼎沸的人声中,一个人从摊位里掀开帘子钻了出来,那人原本正在接电话,猛地一见边亭,连电话都顾不上打了,嘴里发出一声怪叫。   “大家看看,是谁回来了?”   黄毛扔下手里塑料帘,一个箭步窜到边亭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酸气,“我听说,你现在飞黄腾达了,怎么,今天这是衣锦还乡啦?”   边亭今天没什么心情,看遇见黄毛,也只是掀开眼皮,漠然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就侧身越了过去。   完全把他当成了一团空气。   黄毛一下就来了气,一个闪身,杵到边亭面前。   “别呀,难得回来一次,就别急着走了。”说到这里,黄毛不怀好意地打量了边亭几眼,正好就看见了他手里的酒袋子,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哟,茅台,好东西啊,你小子果然是发财啦。”   “既然有钱了,过去的旧帐就该好好算算了。”黄毛粘不拉叽的目光在边亭的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上次你打断了我的腿,我在医院里可是躺了好几天。”他用力推了一把边亭的肩膀,“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你打算怎么补偿?”   黄毛的话音像冲锋的号角,刚刚落下,粉摊的门帘就齐齐掀开,十数个年轻人一涌而出,都是这一带的熟面孔。   他们看见边亭手里提着的东西,两只眼睛都放了光,一点不客气地抢了过来,凑到眼前,笑嘻嘻地轮流端详着。   边亭的兴致不高,依旧没有理会这群人的挑衅,他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们似的,继续迈步往前走,连酒被抢了也浑然不在意。   本来么,两瓶酒而已,既然送不出去,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然而边亭刚刚走出几步,棚里又窜出一条高大的人影,这道黑影和黄毛那光打嘴炮的货不同,他没有给边亭反应的时间,一拳抡上来,正中边亭的下颌,轻易将他打倒在地。   “嗡”,耳边一阵闷响,口中很快就蔓延开了血腥味,视线也有几秒中的模糊,边亭向后摔倒在水泥了地上,手背蹭破了一大片皮。   数处并发的疼痛,将边亭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总算用正眼瞧了一圈面前的这群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健壮男子,他穿了一条裆部垮到膝盖的牛仔裤,梳着油亮亮的大背头,身上的衬衣比牛腩粉摊的广告布还要花哨。   男人也正盯着边亭,暗自甩了甩又麻又疼的手,他刚刚的这一拳用了全力,手掌后知后觉地开始发麻。   “上回就是这小白脸把你打进医院的?”男人扭头问身后的黄毛,将手指关节捏得啪啪响。   黄毛像是等来了主人撑腰的泰迪似的,从背后蹿了上来,“大德哥,就是他!”   怪不得黄毛今天的气焰这么嚣张,原来是最近刚认了个大哥,可惜边亭对这些混混们的爱恨情仇没什么兴趣,并不了解这位大德哥是什么来路。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大德缓缓踱到边亭面前,叉开双腿蹲下,单手拽起边亭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的目光向下,如碾死了一只瓢虫之后,流出湿粘的内脏,附着在边亭淌着血的胳膊上,“你上回打断了阿宾一条腿,这次你还给他就是了。”   大德哥自信满满,作势要徒手折断边亭的胳膊,但事实证明,他对边亭还不大了解。   大德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他想用这小子在新收的小弟面前立立威。只是没想到这小白脸不久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却在他准备动手的瞬间,忽然睁开了眼睛。   边亭注视着大德,目光森冷,大德的心里不由得攀上一抹凉意。只是这股凉意还没到达顶峰,边亭扬起一脚,大力将他踢开。   这一脚踢得可真重,大德哥往后飞了出去,翻滚着撞进了粉摊,险些砸进了煮开的锅里,半天站不起来。   “边亭!不要欺人太甚!”   见自己的靠山都依仗不了了,黄毛急红了眼,他已经忘记了上次被打断腿的教训,撸起袖子,发疯了一样扑向边亭。   天边亮起数道闪电,一场双方人数极度不对等的混战开始了。滂沱大雨中,杯子盘子砸落满地,桌子椅子四下乱飞,原本生意兴隆的小摊,三两下,就被砸得一片狼藉。   黄毛和他手下的小喽啰虽蠢,但他们在人数上有压倒性的优势,边亭不做无谓的争斗,只解决主要矛盾。   他全然不顾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棍棒,死死咬着黄毛一个人不放,拳头毫不留情地往他一个人身上招呼。   没几下功夫,黄毛就惨叫一声,歪头晕了过去。   边亭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他以一敌多,体力也早已耗尽,黄毛晕过去之后,他把人往脚边一堆,侧身靠在身后的矮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眼看边亭战斗力大减,小弟们连忙一涌而上,将边亭团团围住,大德被边亭踢了那么一脚后,原本一直在外围装模作样地搭把手,他见机会来了,操起翻倒在地的折叠桌,高高抡起,狠狠砸向边亭。   桌子举到半空中,即将落下,就在这时,一道泠冽的男声插入了这浓稠的雨幕,给眼前的闹剧按下了暂停键   “今天这里挺热闹。” 第0013章 小狐狸   大德的心里打了个突,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锈迹斑斑的折叠桌在砸上边亭脑袋前急急刹住了。   他扭头望了过去,看见雨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坐轮椅的人影。   此时正是大德耍威风的关键时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刚来的那个人口出狂言,“哪里来的死瘸子,我劝你少多…”   没等大德嘴里这句不干不净的话放完,边亭忽然暴起,一肘子将他砸翻在地。   眼前的人都已经打成狗脑袋了,靳以宁依然是一副嵬然不动的模样,他的目光轻轻掠过边亭唇角的血迹,笑容和气地对瘫地上的大德说道:“我劝你趁他还没真的生气,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带着你的朋友们先走。”   边亭这一肘子没留力气,大德觉得自己的肋骨可能断了,但男人到了他这个年龄,浑身哪儿哪儿都不硬,除了那张臭嘴。   “就凭他…”大德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还有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一个瘸子,当然没本事把你怎么样。”靳以宁脸上的表情不变,依旧笑得既斯文又客气,“他么,你可试试,但我个人不是很建议。”   大德上涌的气血总算冷却了下来,定神看向眼前的男人,此人分明是个瘸子,身边也没有带什么像样的帮手,但他就那么从容不迫地出现在雨里,微笑地注视着他,就让大德如坠冰窟。   在外混迹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自己惹不起。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下大德也不顾上自己那点面子了,挣扎着从地上起来,灰溜溜地对其他人说道:“走。”   目送大德一行人架着昏迷不醒的黄毛走进雨里,靳以宁耸了耸肩,回头看向边亭时,已然是一脸无辜的模样。   “这就走了?真是不经吓唬。”说完,他问半跪在地上的边亭,“你怎么样,能起来吗?”   “我没事。”边亭扯出一截衣袖,抹干净脸上的血迹,待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之后,才从地上站起身。   他心里暗自腹诽着为什么总是在雨天遇见黄毛,还总会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靳以宁,面上却是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来到靳以宁身边,问他:“靳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靳以宁早就看出了他的表里不一,但也没有拆穿,只是说道:“我来酒店办点事儿,正好路过,就看见你了。”   况且靳以宁自己又有多坦诚呢,虽然丽都酒店确实就在这附近,但他并不是从酒店出来的,事实上他是听齐连山说边亭在律所待了一整天后,让齐连山继续派人跟着他。   至于为什么最后是他自己跟出来,还多事替他解围,那大概只有一句闲着无聊可以解释了。   想到第一次见到边亭,也是类似的场景,靳以宁忍不住笑了出来,边亭不知道眼下这场面有什么好笑的,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靳以宁敛起笑意,像个严肃人似的,一本正经地问边亭,“怎么了,刚出来就惹事了?”   从小到大,边亭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事后等待他的不是漠不关心,就是谩骂责备,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温和到带着点纵容的语气和他说话。   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没有,是黄毛找事。”边亭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尾调低了下来,带着点在外做坏事被家人抓包的心虚。   这个反应在靳以宁看来有些稀奇。   “以后再有人找你麻烦,就给阿山打电话,打架可以,不要被人欺负了。”靳以宁的目光在边亭身上巡视了一圈,不赞同地说道:“你挂这一身彩,就是在落我的脸,以后我在港城还怎么做事。”   边亭的局促愈发明显了,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关心,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窘迫之时,他注意到靳以宁的半个肩膀还淋在雨里。   其实不止是肩膀,靳以宁来的时候没有撑伞,又在雨里耽误了这么半天,浑身都已经湿了。司机开着车停在路口,没有靳以宁的指示,也不敢冒然上前。   “靳总,您的衣服湿了,去我家换身衣服吧。”边亭话刚说完,转念一想,意识到不对,丽都酒店就在附近,里面还有一间靳以宁的常住套房,用不着委屈去他那个狗窝。   边亭又低下眉,说道:“不好意思,靳先生。”   “没事,来都来了,去你家坐坐吧。”靳以宁非但不介意,反而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主动转动轮椅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对边亭说道:“带路。”* * *边亭的家在一栋六层小楼的一层,低楼层的优缺点都格外明显,夏天雨水倒灌,冬天冰冷潮湿,但好在免去了爬楼之苦。   不过现在,家住一楼的好处又多了一项,就是靳以宁的轮椅可以顺利进门。   今天陪靳以宁出门的不是齐连山,而是另一个司机小田。靳以宁进屋之后,小田没有跟进来,一个人在楼道里抽烟等着。   “这就是你家?”靳以宁摇着轮椅,在边亭家一眼就望到底的客厅里转了一圈,看得出来这套房子有段年头了,装修是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风格,大白墙面刷了半截蓝色的墙漆,地板上铺着细碎的花砖。   客厅里很拥挤,桌上柜子里塞满了杂物,有些物件的年龄看上去比边亭还大,但难得的是并不脏。   “嗯,有点乱。”边亭应了一声,进房间翻出一件干净的夹克,递给了靳以宁,“把外套脱了吧,先穿这件,将就一下。”   边亭自己又是淋雨又是打架又是在水坑里打滚,浑身都湿得通透不说,还挂满了泥,但靳以宁只是淋湿了外套。   “我自己来吧。”靳以宁接过边亭手里的夹克,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   靳以宁屈尊莅临,边亭没有表现得太过殷情,他把靳以宁脱下的外套架在小太阳前烘干,又把吹风机的电源接通上之后,对靳以宁说:“那我先去冲个澡。”   边亭刚打开花洒,客厅里也响起了吹风机呼呼的风声,等他洗完澡出来,靳以宁已经吹干了头发。他的身上披着边亭的夹克,略微抬着头,认真地看着墙上糊成一片的照片。   他脱下了正装,穿着一件泛白的运动夹克,刘海散落在额前,这样的靳以宁看上去年轻许多,像一个男大学生。   但仔细一想,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六岁而已。   边亭刚洗完澡,上身穿了一件宽松的T恤,靳以宁刚回过头来,就看到了他身上的伤。   “需不需要我请医生过来?”靳以宁多问了一句。   边亭的脖子上还搭着一条毛巾,他瞥了眼自己花花绿绿的小臂,说:“不碍事。”   靳以宁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这样的事,边亭自己更有经验。他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墙上的照片上,仔细看了一圈,好奇地问边亭:“你家就你一个人?”   “嗯。”边亭一边说着,一边拎起靳以宁的外套掂了掂,表面还有点湿,没有彻底干透。   靳以宁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一张合照上,照片里的边亭像一颗小土豆,傻笑着趴在一个男人的背上,男人的面容背着光,模糊且不真切。   “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你父亲?”靳以宁问,眸光深如潭底。   “不是,是一个过去在附近工作的叔叔。”边亭把衣服重新架回到取暖器上,抽空回答道:“我亲爹不知道是谁,便宜爸早就死了,我妈在坐牢。”   靳以宁一个问题,边亭就把自己的家底抖漏了个干净。通常来说,无意触及到类似的话题,有眼力劲儿的人应该说一句“抱歉”,然后马上闭嘴。   但靳以宁却像毫无感知一般,直勾勾地看着边亭,问道:“你妈妈为什么坐牢?”   “杀了人。”边亭的回答也很干脆。   没等靳以宁追问,他就自己往下说道:“ 杀了她当时的男朋友,一个臭毒虫。”   这个身世太过曲折,靳以宁跟在蒋晟身边长大,自以为成长环境已经足够残酷复杂,没想到边亭和他比起来,竟不遑多让。   他再次将目光放回墙上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上,想看看边亭口中这个杀了人的母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穷凶极恶的法外狂徒。   但出乎意料的是,照片上边亭的母亲是一个美丽优雅的女人,肤白胜雪,眉眼弯弯,很难想象“杀人”这两个字能和她沾上边。   “你的名字还挺好听,是你妈妈取的吗?”靳以宁把目光从照片上收回,闲谈一般问起,“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杀人犯,烂赌鬼,从小到大没有管我一天,手里有点钱就要去打牌,不输得一分不剩就不罢休。”   边亭难得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想到靳以宁居然觉得他的名字好听,边亭略带嘲讽地说道,“我妈说,我是她和陌生男人在小公园的亭子里苟合出来的野种,她姓边,所以就叫边亭。   这个名字的由来倒是直接到有些粗暴,饶是靳以宁见多识广,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评价。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靳以宁问边亭。   “一个名字而已,不管是叫边亭还是边猫边狗都一样。”边亭垂下了眼眸,“没什么喜欢不喜欢。”   靳以宁又在照片墙前转了一圈,然后朝边亭招了招手,让他来到自己身边,问他:“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他乡临睨极,花柳映边亭。’”   他想了想,又说:“又或者是’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   边亭不知道靳以宁为什么突然和他探讨起诗词歌赋,茫然地摇了摇头。他高中没有读完就退学了,课本上的诗句都没读利索,更没心思研究其他的。   “没听过也不要紧,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名字很好听。”靳以宁看着边亭,一字一句,语调慢慢的,“你妈妈给你取名字的时候,一定也是带着爱和期待的。”   边亭迎着靳以宁的目光,没有说话,他知道他妈妈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因为她每天不是惹事,就是打牌,大字都不识几个,更没念过什么书。   但听靳以宁这么说之后,边亭对这样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厌恶了起来。   打断二人这段对话的,是一阵敲门声,门外站着小田,手里拎着丽都酒店刚刚送过来的外卖。   “晚饭来了。”靳以宁像这个家的主人一样,示意边亭去把外卖接进来,“先吃饭吧。”   翘了边的简易小桌在边亭家的客厅摊开,四菜一汤摆上桌面,两人面对面坐着,在灯下吃饭。   边亭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早就已经前胸贴后背,此刻他也顾不上和靳以宁客气,低头认真吃饭。   靳以宁原本只是想象征性地对付几口,看着边亭的模样,忽然也觉得有些饿了。   边亭吃饭的速度很快,不过并不狼狈,在靳以宁面前也不拘谨,转眼间,碗里的米饭已经下去了小半碗。   靳以宁喝了口汤,见边亭面前的清蒸石斑鱼却始终没有动过几筷子,好奇地问,“怎么,不喜欢吃鱼?”   “麻烦。”边亭忙着吃饭,回答得言简意赅。   他并不挑食,只是不太擅长挑鱼刺,嗓子被卡过几回,次数多了索性就不吃了。特别是以前在码头的时候,吃饭休息的时间很短,常常刚端起盒饭就准备上工了,没有功夫慢慢挑。   靳以宁笑了起来,拿他没办法似的,夹过一块鱼肉,挑干净上面的刺,又放回了边亭的碗里。   一筷子鱼肉从天而降,落在白花花的米饭上,边亭抬头看着靳以宁,满脸震惊。   靳以宁见他这个反应有趣,逗他,“多吃鱼会变聪明,你该多吃点。”   似有一只风铃,轻轻被人拨动,边亭不理会靳以宁的揶揄,埋头把鱼肉连着米饭,囫囵塞进嘴里,这才压下泛到胸口的震动。   刚才边亭到家的时候,已经把暖气开到最足,尽管如此,一顿吃饭,靳以宁的外套那件外套还是没能干透。   但已经天色不早了,靳以宁提出穿着边亭的先走,把自己的外套留在边亭家。边亭没有反对,只是他还在放假,于是没有和靳以宁一起回去,只是撑着伞,一路将他送回了车上。   汽车启动,稳稳驶出雨巷,小田是个入职不久的新人,平日比较少跟着靳以宁,尽管靳先生在大多数时候总是和颜悦色的模样,但每次和他独处,他都不由地有些紧张。   车子开出后不久,他听见后排的靳以宁望着窗外,忽然哂笑了一声。   小田瞄了眼后视镜,心里的紧张更甚。   靳以宁没有注意到司机的目光,看着玻璃窗外那个撑着伞的影子越来越远,摇了摇头,说道:“滑不溜手的小狐狸。” 第0014章 得加钱   比靳以宁的心思更反复无常的,是早春的天气。凌晨时分还是暴雨倾盆,天刚破晓,天边就挂上了一轮让人无法抵挡的灼日。   边亭深夜被雨声吵醒,横竖没什么事做,索性在床上赖到日上三杠才起。好不容易起了床,他也没有什么做饭的兴致,简单洗漱之后,就去大门外点了碗牛腩粉。   门口的牛腩粉摊昨天无辜受到波及,今日已经收拾停当,灶台的小锅上“噗噗”冒着热气,各色调料瓶在折叠桌上码得整整齐齐。   跟了靳以宁之后,边亭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他坐在桌前,两条腿搭在摇摇晃晃的塑料椅上,竟产生了一种宛若隔世的恍惚感。   “来喽!”   热气腾腾的牛腩粉刚端上桌,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板就神经兮兮地凑了上来。老板姓秦,这一带的老主顾通常喊他一声秦老板,带了点善意的调侃。   秦老板从锅里捞出两大块牛肉,“啪”地盖进边亭的碗里,看样子是额外赠送给他的。   “哎,阿亭。”秦老板看着边亭,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昨天刚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我问你,你昨晚那个朋友,到底是什么来路?”   “什么朋友?”边亭看着碗里两块硕大的牛肉,茫然地操起筷子,他被秦老板这一句话问迷糊了,昨晚哪有朋友来找过他。   况且除了一个丁嘉文,他根本就没有朋友。   “哎呀!”秦老板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急得恨不得扒开边亭的脑袋,“就是坐轮椅的那个年轻人,穿得很体面,高高帅帅的。”   没想到秦老板打听的是靳以宁,边亭一时无言以对,帅也就算了,毕竟是长了眼睛的都会认同,就是不知道秦老板是怎么看出靳以宁很高的。   “他是我老板。”边亭低下头,用筷子从碗里挑起一大口米粉塞进嘴里,含糊地问道,“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今天让人过来,给我送了一大笔钱,说是替你赔偿我昨天的损失!”秦老板索性拉过一张塑料椅子,在边亭身边坐下,伸手揽过他的肩,兴奋地说道:“嘿,这店被你们这群混小子砸了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你这老板可真够大方的,还负责给员工擦屁股呢。”   听秦老板这么说,不知边亭想起了什么,用两颗小白牙把米粉碾断,嘴角露出一点笑的模样,说道:“他确实挺大方。”   秦老板沉浸在天降横财的喜悦里,没有注意到边亭这个难得一见的笑容,他用力捶了把边亭的后背,“哎,不管怎么说,托你的福,我算是熬出头喽。”   这一拳,正好锤在边亭昨天受伤的地方,疼得边亭龇牙咧嘴,这个笑容自然就如昙花一般谢了。   “我马上就要搬走了,再也不用忍受你们这些坏小子了,你老板给的钱,够我出去开一家不错的店了。”秦老板没意识边亭旧伤未愈,自己给他添了把新伤,自顾自感慨道:“我都计划好了,铺子不用太大,招呼得过来就行了。”   秦老板在这一带住了三十几年,这群小王八蛋三天一小打,两天一大打,打着打着就习惯了,现在终于可以搬走了,他反而有些不大习惯。   “阿亭,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想到这里,秦老板勾过边亭的脖子,粗鲁地薅了几把他的头发,“将来你也要好好的,以后如果有机会,乖乖回去上学,听见了没?”   边亭冷不丁被秦老板这一勒,险些把米粉呛进气管,连声敷衍道,“好好好,你先松开我。”   边亭嘴上答应秦老板以后一定少惹是非,好好做人,争取当一个五德四美的好青年。但他前脚刚从粉摊出来,后脚就扭头进了一家录像厅。   因为近几年的严打,这样的地下录像厅大部分已经关停,只有在这样边缘化的老城区里,还零星苟延残喘着几家。   这样违规经营的录像厅,放的自然都不是什么正经片子,而且价格便宜,三块五块钱就能待上一宿,所以来这里看电影的人鱼龙混杂,通常也没揣着什么正经心思,也是寻衅滋事的高发地。   这会儿是正午十二点,正是生意最淡的时候,录像厅里没什么客人,老板正窝在前台打排位。   看见边亭进来,他只是抬眉瞟了他一眼,态度冷淡地问了一句:“看什么?”   边亭抬头看了眼白板上的片单,说了个名字。   哟,年纪不大,口味倒是挺重。   但老板没有多说什么,这样的小年轻,他见得多了,青春期的男孩子,出来找点刺激的也很正常。   他把游戏挂机,干脆利落地收钱开票,给边亭指了个方向,又继续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   边亭领了老板手写的“电影票”,大摇大摆地进了放映厅,刚撩开帘子,就看见两个情侣模样的人一脸嫌弃地退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飙着粗口。   “什么SB啊,素质真差。”   “就是,录像厅是他开的一样,冚家铲。”   其中那个小伙儿见边亭弯腰进来,好心提醒他,“兄弟,我劝你换部片子吧,这里面有个神经病。”   听小伙儿这么说,边亭转头往情侣出来的方向望去,看见影厅的正中坐着一个人。此人的素质确实堪忧,非但一个人占据了好几个位置,还脱了鞋,把两只脚架在前排的座椅靠背上,只差没有捅到天上去。   边亭并没有被眼前的场面劝退,他放下门帘,来到那个人的后一排坐下,调低了座椅靠背,悠闲地点起一支烟。   幽暗的放映厅里亮起了猩红色的一点,袅袅青烟瞬间弥漫开来,在荧幕亮光的照耀下,空气里的颗粒灰尘都无处遁形。   边亭点了烟,却一口也不抽,只是夹在指尖,安静地等待电影开场。   大概五分钟之后,电影开始了,他选的这部片子,果真有点东西,手里的烟刚烧了半截,就是一段劲爆的床戏。   就在荧幕上那对男女主鏖战正酣的时候,坐在他前排的男人头也不回地,淡淡地开了口。   “这就是上次进来的那批烟?”   “嗯。”边亭含糊地应了一声,从盒子里敲出一根烟来,食指拇指轻轻一捻,弹到了前排去,正好落在了那个人的前襟。   边亭收起烟盒,碾灭了自己手里的那半截烟,说道:“从美国通过海运进来的,数量不少,分了好几批才运出港城。”   男人拾起边亭弹上来的烟,凑在鼻子前闻了闻,笑道:“哟,还是纪念版,这一票能赚不少钱。”   说着,他把烟往被油垢包了浆的扶手上一戳,问:“昨晚怎么没来?我在这里等你到半夜。”   边亭眸光一凛,说:“靳以宁突然来了。”   男人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好奇地挑了挑眉,“哦?他来这地方做什么?”   “昨天一整天,他都派人跟踪我。”边亭语气平板地说道,“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自己过来了。”   “看来,就算你为了他受伤,又在收押所里关了半个月,他还是不信任你。”前排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段时间都白干了。”   “要他相信一个人,没那么容易。”边亭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也没这么快气馁,“得慢慢来。”   他心里明白,想要获取靳以宁的信任,他还需要利用更多的手段。比如昨天,他就借着靳以宁来家里的机会,趁机说了点自己的事,为的是博得靳以宁的同情。   倒不是说他的这些故事是假的,只是边亭一直是一个面冷心更冷的人,而且没有什么倾诉欲,如果不是有需要,他不会把这些破事掏出来和靳以宁说。   男人并不知道还有这个细节,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什么正型地摇头晃脑道,“看来你还要努力才行,道阻且长啊。”   边亭最看不惯他这么装模作样的做派,学着电影里的台词,带了点挖苦的语气,说:“收到,秦Sir。”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秦冕,他的身份是一名缉私警察,也是边亭的上线。就是他找到边亭,说服他当他的线人,进入四海集团。   两人平时靠短信联系,边亭今天和他碰头,除了例行公事汇报最新的情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求证前次车队在紫金山大桥遭遇排查的事。   于是他踢一脚座椅靠背,问道:“上次靳以宁运烟出岛的消息,是你汇报上去的吗?”   “怎么可能,你觉得我有这么蠢吗?”秦冕收回两条长腿,险些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立刻反驳道,“想对付四海集团,关靠那几车走私烟可不行,查了那批烟,除了打草惊蛇,不会有任何作用。”   四海集团的走私活动频繁猖獗,但是为了规避风险,整个集团公司连一张进出口许可证都没有。他们的走私方式之一,就是和那些有进出口资质的公司合作。所有进出口手续,都是挂在和他们合作的进出口贸易公司名下,而四海集团做的,就是给他们提供走私渠道,把货物运回港城。   久而久之,四海集团就构建了一张庞大的走私网络,想要在港城市搞走私活动的人,都要先拜过四海集团的码头,不得私自进行。   因此,在这条利益链上的每一个人,非但会维护四海集团的利益,还会维护它的安全,如果那天那批烟被截获,最后只会查到进口这批货的贸易公司,而四海集团可以继续置身事外。   这也是四海集团可以逍遥至今的原因,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他们进行了违法活动。   “而且抓一个靳以宁有什么用。”秦冕又补充道,“外头谁不知道,他在四海只负责明面上的合法生意,把他抓了八成什么也查不出来,还惹得一身官司。”   边亭陷入了沉思,既然不是他这边出了问题,那么前一次紫金山桥头的排查,究竟是巧合,还是泄露消息的另有其人?   “这次约你出来,是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秦冕见边亭不说话,把手伸进羽绒服内侧,在口袋里翻了半天,总算掏了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递到边亭面前,“好东西,翻开看看。”   那是一本色情杂志,封面上的性感女郎衣着清凉,摆着一个引人想入非非的姿势,朝边亭抛着媚眼。   边亭一边腹诽这人的恶趣味,一边翻开了杂志,在一众少儿不宜的插图中,边亭翻到了一张男人的半身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长相实在算不上好看,国字脸,扫把眉,脸颊上还有一道疤,一副身上背着几条人命的模样。   这幅尊容猛地出现在一群花团锦簇的美女当中,十分煞风景,让人倒足了胃口。   而边亭却对风格各异的性感美女视而不见,认真打量起照片上的男人,“这个人是…”   他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下这个人。”秦冕淡淡地说道,“他的名字叫江旭耀,是旭耀商贸的老板。”   提到旭耀商贸,边亭瞬间就明白了。旭耀商贸是一家主营进出口业务的公司,它并不属于四海集团旗下,却是四海集团最主要的合作伙伴之一。   上次在蒋晟的生日宴上,边亭和这个人打过照面。   “你打算先拿他开刀?”边亭看着男人的照片,问道。他的这个猜测不无道理,办了一个江旭耀,等于断了四海集团的一根手指。   秦冕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容易。”说完,他话锋一转,又说:“但是最近,我们有了新发现,就在半个月前,有一个叫许灵的女网红失踪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个人是江旭耀的女朋友,我们怀疑她已经死了,尸体就藏在江旭耀的邮轮上,但是我们没有证据,不能上船搜查。”不知不见间,男人的声音正色了下来,“下个月江旭耀要在他的邮轮上举办婚礼,宾客名单里有靳以宁,如果你有机会上船,帮我们留意一下船上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江旭耀的手上有一家旅游公司运营着邮轮旅游项目,其中这艘钻石幻想号他特别喜欢,每年都会有连三个月的时间,在这艘邮轮上度过。   许灵失踪之后,警方发现江旭耀开始频繁出入这艘邮轮。   边亭明白了,既然查走私这条路走不通,不如打算换个方向曲线救国,只要能把这个姓江的拿下,他的这条走私线也就断了。   “这不是我的工作范畴。”边亭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把杂志往男人背上一拍,说:“之前说好的,我只负责接近靳以宁,以他为跳板,挖出四海集团的犯罪证据。”   说到这里,他的尾音轻轻扬起,罕见地带了点少年人的狡黠,“得加钱。”   边亭这是在消遣他,男人一把夺回杂志,砸向边亭的胸口,佯怒道:“你小子皮痒了是吧。”他挥了挥手,佯装大方地说道:“诺,这本杂志送你了,算是酬劳。”   “秦扒皮。”边亭笑骂了一句,捡起书收好,起身站了起来,“明白了,走了,有什么新消息再联系。”   见边亭要走,秦冕这才转过头来,这时荧幕上开始播放一段男女主在海边嘻闹奔跑的感情戏,碧海蓝天把画面映照得一片蔚蓝,也照亮了他一直隐没在黑暗里的脸。   那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男人,有着和他的流氓地痞行径不相称的清秀英俊长相,一双眉眼给人的第一感觉,甚至是可靠和正直。   单看这幅皮囊,很难想象此人会干出类似约人在地下放映厅见面,随身携带色情杂志给人当报酬这样没谱的事。   “阿亭,注意安全。”他抬头望着边亭,眼里的浑不吝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与关切,“虽然我们没有证据指控靳以宁犯罪,但不代表他不危险。”   边亭不大习惯他这幅正经的样子,挥了挥手,说,“知道。”   男人回过头去,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路上当心。”   边亭转头朝出口走去,来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原本不想提这件事,但离开前,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我妈妈减刑的事,怎么样了。”   “我已经向上头打过报告了。”秦冕目不转睛地盯着活色生香的大荧幕,用一个背影回应边亭,“任务完成之后,我会替你争取的。” 第0015章 有事发生了   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录像厅老板的娱乐活动,已经从组队打游戏,转到了直播间打赏网红。   他见边亭这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多嘴地问道:“走了?”   “嗯。”边亭应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嘿嘿。”老板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幸灾乐祸地说,“刺激吧,后生仔遭不住了?”   边亭没有搭理这么无聊的问题,拉开贴满了海报的玻璃门,弯腰走了出去。   今天中午的太阳毒得像夏天提前到来,室内外光线差异太大,边亭刚踏出店门,强烈的亮光就刺得他眯了眯眼。   眼前短暂的眩白过去后,马路对面一辆黑色的轿车,霎时映入他的眼帘。   一时间,他也顾不上阳光刺眼,睁大了眼睛。   因为那是靳以宁的车。   边亭的心里拧上了弦。   未待边亭上前探个究竟,驾驶座的门打开,齐连山从车里走了下来。   看见来的是齐连山,边亭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一点,但很快又警惕起来。因为刚刚进录像厅的时候,他确定没有人跟踪,那么齐连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在门外待了多久了,他又是怎么找过来的?   边亭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可能性,一个比一个不乐观。但他面上不显,反手关上身后的玻璃门,穿过了马路。   “山哥?”他来到齐连山面前,一脸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来找你,靳总让我过来把外套还给你,顺便取走他的衣服。”齐连山扬了扬手里的一只纸袋,目光暧昧地扫了对面门上露骨的海报,很快又收了回来,“ 你不在家,我又问了附近的人,说是看见你来这里了。”   “难得放假。”上小录像厅被同事撞见,边亭并不觉得尴尬。他注意到齐连山的目光,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有兴趣么山哥,我请你。”   齐连山连忙笑道,“那就不必了,一会儿还有事,我拿了衣服就走。”   话是这么说,但齐连山知道,如果被靳以宁得知他和边亭一起去看色情电影了,非得让他脱层皮不可。   “呲啦”,两人在马路这头正说着话,身后响起了一声让人牙酸的开门声。录像厅的老旧玻璃门再次被拉开,一个瘦高的男人一边和老板说着不正经的玩笑话,一边弯腰从店里钻了出来。   出来的人正是秦冕。   注意到大门外停着这么一辆车,秦冕挑眼看了过来,而齐连山的目光也立刻被他吸引了过去。   边亭心下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挡住了齐连山的视线,对他说道:“衣服还在家里,要不山哥,麻烦你再跟我走一趟?”   “好。”齐连山不疑有他,收回目光,对边亭说:“上车。”   “过来取靳以宁的衣服”,不知是不是齐连山的一个借口。总之齐连山没有多做停留,拿了衣服就走,临走前不忘提醒边亭后天记得回去上班。   短暂的假期转眼即逝,休假结束,边亭准时回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靳以宁没有什么大动作,每天都规规矩矩地上班下班,定期到集团旗下各个公司视察,偶尔出席一些社交活动,和长久以来在大众视野中的形象一样,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生意人。   两周之后,江旭耀婚礼的邀请函,果然准时送到了靳以宁的秘书那里。   秘书敲门进来的时候,边亭正在靳以宁的班台前替他分类文件,天底下的资本家果然都是一副德行,逮到一个人就使劲压榨,这些原本属于秘书的工作范畴,靳以宁见边亭每天杵在公司没事干,就每天把他拘在案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务堆到了他的头上。   办公室里,秘书一板一眼地念着邀请函上的文字,“江旭耀先生和林钰涵女士的婚礼,将于下个月3号在钻石幻想号上举行,诚挚邀请…”   边亭手上整理着文件,心已经飘到了那张邀请函上,手里的动作不由地慢了下来。   靳以宁注意到边亭在开小差,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正好看见他盯着桌上的邀请函出神。   “怎么,你很想去邮轮玩?”靳以宁问他。   边亭当然想去,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于是晃过神,立刻回答说:“没有。”   靳以宁依旧看着他,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一般,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秘书小姐见状立即说道,“靳总,那我去回绝他。”   “不急,先把邀请函留下。”靳以宁没有当给出准话,“晚点我再答复。”   看靳以宁这个态度,他大概是不会去了。此人是个面热心冷的性格,平时不爱凑这样的热闹。而江旭耀也没有重要到靳以宁必须卖他这个面子。   江旭耀自己大概也明白这一点,他把这封邀请函送到靳以宁这里来,不过是出于礼貌走个流程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艘邮轮,边亭一定是要找机会去一趟。   心里压着事,边亭的话更少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是埋头工作。这天下班回家,边亭没有和靳以宁同路,原因是离开公司前,靳以宁接了个电话,然后突然叫住他,没头没尾地,让他去蒋晟家送点东西。   任何接触蒋晟的机会,边亭都不会错过,他没有多想,二话不说,带着靳以宁要他送到的东西,就开车去了。   今晚交通顺畅,一路都很顺利,到了蒋家之后,蒋夫人还留他吃了晚饭。   但当他从蒋晟家出来回到家,推开自己的房门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房间里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刚开始只是一种直觉,边亭并不确定哪里出了问题。等到他反手关上了房门,仔细环视了一圈四周之后,总算明白这种异样感来自何处。   房间里的诸多摆设,和他今天出门前不一样了,比如床上的枕头换了方向,床尾的被子被掀开了一个小角,桌上的台灯向后退了五公分…诸如此类的变化还有许多,尽管这些细节都很细微,边亭还是看得出,今天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不确定房间里有没有被加装摄像头,边亭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不动声色,继续往里走。   一进到衣帽间,他就开始脱外套,俨然是一副准备洗澡的模样。趁着拿衣服的机会,边亭打开衣柜,翻出了自己的旅行袋,在拉开拉链的瞬间,他确定他的行李也被人动过了。   因为一根他故意夹在拉链缝里的线头,眼下不见了踪迹。   边亭还没来得及检查袋子里的东西是否还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在木门上炸起。边亭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耳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转身出去开了门。   走廊上站着的是弹头,门刚打开,他就像一轮大炮似的杵在门外,居高临下地对边亭说:“边亭,靳先生请你去一趟。”   边亭将门推开了一些,看到弹头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他们的面皮绷得死紧,周身萦绕着一种巨石压顶般的沉沉煞气。   边亭意识到,有事发生了。   “好。”边亭对此像是毫无察觉一般,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无比自然地扬了扬搭在手臂上的干净T恤,和弹头说话的同时,再度关上了房门,“弹头哥,你们先过去,我冲个澡,马上就来。”   一双穿着鳄鱼纹皮鞋的脚卡进了门里,木门阖到一半,停了下来。弹头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用一种许久未见的强硬语气,不容置疑地对边亭说:“靳先生说的是立、刻。”   边亭关门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瞬,扬手将手上的衣服往身后的椅子上一抛,回过身来,毫无畏惧地迎向弹头的目光。   “带路。”   留下这句话后,他走出房间,先一步迈步往前走去。 第0016章 内鬼   自从靳以宁的腿受伤之后,在家里的活动范围就十分有限。   这晚靳以宁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三楼的书房见边亭,而是让弹头沿着楼梯向下,把人带到了地下一层。   负一层是个宴会厅,把大宴宾客的场所设计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楼层,怎么看都有些微妙。不过靳以宁鲜少在家里宴客,所以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这层楼都是闲置的。   但是今天,这宽敞空荡的空间总算派上了用场,齐连山看见弹头带着边亭从楼梯上下来,俯身凑到靳以宁身边耳语几句。   大厅中央只有一张长桌,靳以宁独自坐在诺大的长桌前,眼神没有在边亭身上有过片刻停留。听到齐连山的话,他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边亭倒是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心的靳以宁,他原以为靳以宁是要单独见他,没想到他到的时候,平日说话都有回声的宴会厅里早就站满了人。   他们四海集团里靳以宁这一派系的人马,分别就职于集团旗下的各个公司,打眼望去,共有百来十号人。   比黑压压的人群更加有压迫感的,是这里面的气氛,边亭刚一露面,在场的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牢牢锁定着他,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阿亭,阿亭,这儿。”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丁嘉文。丁嘉文看见边亭来了,似是读不懂空气似的,可劲地朝他招手。   边亭用余光瞥了身侧的弹头,见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于是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朝着丁嘉文的方向走去。   随着边亭的靠近,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也逐渐缠绕到了丁嘉文身上,丁嘉文对此毫无察觉。他见边亭来了,扯了把他的袖子,没好气地埋怨道:“阿亭,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替靳总办点事。”边亭如实答道,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又低声问身边的丁嘉文,“出什么事了?”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丁嘉文顿时来了劲儿,但碍于场合,不好发挥。于是他两眼泛光地凑近边亭,同样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听说啊,说是捉到了内鬼!”   “内鬼?”边亭的眉头紧紧蹙起。   “对,就是有内鬼。”丁嘉文越说越兴奋,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非得拽着边亭好好说道说道,“我听说前次紫金山大桥那事,是有人给条子递消息,桥头那卡是故意设来查我们的呢!”   “不可能吧。”边亭的心里瞬间涌出了不详的预感,听丁嘉文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他的行动败露了。   边亭的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眼前的形式,但脸上依旧摆出一副怀疑的模样,“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别是你道听途说的。”   “当然是真的!”见边亭居然怀疑自己消息的可靠性,丁嘉文炸了毛,立刻不服气地说道:“我听说啊,齐连山还带人从那人的房里搜到了证据,现在铁证如山,这人是跑不掉了。”   被搜过的房间、被人翻过的行李袋,边亭的心里蓦地沉了下来。   他正准备再向丁嘉文探听一些细节,坐在长桌上首的靳以宁往后倚在轮椅靠背上,淡淡地开了口,“人都来齐了吧?”   齐连山上前一步,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靳以宁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态度冷漠,一双眼眸灰灰沉沉的,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厌倦。   边亭的注意力,短暂地被上首的靳以宁吸引了过去,一时也分不清,眼前这个凌厉冷峻的男人,和下午在办公室里笑着问他是不是想去邮轮玩的那个靳以宁,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齐连山得了靳以宁的吩咐,从长桌后绕了出来,来到众人面前站定。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不偏不倚,正好面对着边亭。   以至于他接下来说的话,听上去像是对边亭一个人说的。   “今天把大家聚集到这里来是因为什么事,诸位大概也已经听说了。”齐连山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开了场。   撂下一句开场白之后,齐连山停了停,目光在众人的脸上巡视了一圈,继续往下说:“前次出货,我们在紫金山大桥遇到了点麻烦,险些出了大问题。”   “事后我调查发现,原来那天发生的事并不是巧合,而是我们当中有人走漏了风声。”   齐连山加重了语气:“那天,警察准确掌握了我们发车的时间和行车路线,之后特地在紫金山大桥头设卡。”   提起那天在桥上遭遇警察的事,不少人还心有余悸,齐连山一句话刚说完,人群中几个暴脾气的刺头当场就骂开了。   “妈的,差点被害死。”   “我就知道有问题,不然早不设卡晚不设卡,偏偏在我们经过的时候。”   “最好不要被我知道是谁干的,不然我非得宰了这个二五仔!”   齐连山平日里跟在靳以宁身边,习惯敛起锋芒,始终是一副恭敬谦逊的模样。但当他面对底下的人时,又能独当一面,完美地掌握着节奏。   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在人群中响起,齐连山没有干涉,只是静待众人发泄情绪。等到大伙儿把气撒完,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他才从口袋拿出一只透明的密封袋,像随手扔一件垃圾似的,掷在边亭脚边的地板上。   “啪”,袋子落地,刚刚才平息的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   “什么啊这是?”   “让让,让我瞅瞅是啥。”   “太远了,看不出什么,黑乎乎的一小片,数据卡?”   边亭知道那是什么,因为离得近,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透明的袋子里装的是一张SIM卡。   “这是一张手机卡,今天在那个人的随身物品中搜到的。”   齐连山没有卖关子,马上就给大家解了惑,“我顺着这张卡,查到了他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内容。通过我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个人不但对外通风报信,私下甚至还和疑似警察的人碰过面。”   齐连山这话一出,全场哗然,看来这个“内鬼”的野心还不小,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置他们于死地。   幸好发现得早,不然早晚得出大问题。   丁嘉文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震惊之余,还参杂着些兴奋。原本喋喋不休的一张破嘴张得老大,大得足以塞下两颗鸡蛋。   反观他身边的边亭,则稳重许多,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情绪起伏都捕捉不到。   事时上,边亭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听完齐连山的这一番话后,他暗暗攥紧了拳头,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看向靳以宁。   靳以宁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始终是一副平淡的模样,只是在边亭朝他望过来的时候,似有似无地抬了抬眼。   “我们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次,齐连山没有等沸腾的人群自行平息下来,而是拍了拍手掌,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这里,继续往下说:“大家兄弟一场,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靳总愿意给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主动站出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齐连山说完,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场下神色各异的面孔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定地,落在了边亭的身上。   终于到了今天的重头环节,如果说这个容纳了上百号人的宴会厅,在齐连山的不断加压下,成了一只膨胀到了极限的气球。那么他最后的这句话就像一根针,轻轻一挑,这颗球就爆了。   一声巨响在每个人的心里炸开,振动平息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接下来,在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里,四下鸦雀无声。宴会厅里太安静了,安静仿佛可以将身边人暗藏在心里的念头听个分明。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着齐连山口中的那个人自己站出来。   但上百号人等了许久,迟迟不见有人出来自首,众人终于不耐烦了,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依旧没有人出来坦白从宽。   “好呀,看来是没人要主动承认了。”齐连山的耐心告罄,他往前踱了两步,脸上刚刚挂上的笑容让人汗毛倒立,“那就只好由我亲自把他请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齐连山的话音刚落下,人已经来到边亭面前,毫不犹豫地朝他伸出手。   那几秒钟变得格外漫长,时间仿佛在此刻慢了下来,边亭能够清楚地看到横在齐连山掌心的疤痕,丁嘉文瞪圆的眼眶,和靳以宁唇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   齐连山出手如电,伸手攥住了一片冰冷的前襟,一拽一拉,毫不留情地将人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用力推倒在光彩绚丽的水晶灯下。 第0017章 边亭,你来。   八金隐身在人群中,还没弄清楚眼前的状况,齐连山就伸出手,一把将他拖了出来。   他失去平衡,脚下几步踉跄,先是撞到一个人的身上,然后被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脚踢了出去,最后重重的磕上桌角,跌坐在人群中央的空地。   他今天原本在仓库里值夜班,吃完晚饭刚回岗,就被人匆匆叫到了靳以宁的家里来。   水晶折射的光芒是彩色的,却将他的脸色映照得惨白,八金尝试着起身,但挣扎了几次之后,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齐连山口中的这个二五仔,居然是八金。   虽然很不应该,但边亭还是缓缓地,吐出了屏在胸腔的一口气,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紧张。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八金慌了神,他着急地环顾四周,开始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几句话,“靳先生,靳先生,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原本叫嚣得最厉害的人里,有几个私底下和八金的关系不错,他们没想到这个叛徒居然会是八金,瞬间哑了火。   甚至连弹头都忍不住出来替八金申辩:“连山,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八金怎么会做这种事?”   见弹头出来替自己说话,八金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声附和:“对对对,误会,都是误会。”他用脚尖拨了一把地上的Sim卡,“这是什么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八金的演技实在是有些拙劣,齐连山冷冷笑了起来,“你说这是误会?”   “我问你,上个月十号,在诺亚方舟夜总会和你见面的人是谁?”他耐下性子,仔细问道,“你小情儿现在在开的那辆雷克萨斯是哪里来的,还有你爸爸的银行卡账户上,为什么凭空多出了的八十万现金。”   “我,我。”八金青白的嘴唇抖了几抖,一个“我”字在嘴上转了半天,却迟迟没有下文。   他没想到齐连山把他的老底都查出来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   齐连山盯着八金,目光如鹰隼,厉声问道:“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八金浑身一个哆嗦,他不知该怎么回答齐连山的问题,只能嘴唇开开合合,苍白地否认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目光一颤,抬头看向后方的靳以宁,眼泪像开了闸似的,“哗”得就从眼眶里滚出来,“靳先生,靳先生,我是被冤枉的,您一定要替我做主…”   八金跟在靳以宁身边,也有不短的时间,看着这个和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跪在他面前哭得涕泗横流,靳以宁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八金身上扫了一眼,最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知道规矩。”   八金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他知道这个“规矩”意味着什么。   弹头见状想再说些什么,但甫一接触到靳以宁的眼神,就自觉闭了嘴。   他也知道规矩,人在江湖,想要服众,就得用规矩来维持。   齐连山得了令,再次把手伸进衣服内袋,这次他拿出的,并不是什么让八金心服口服的背叛铁证,而是直截了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枪。   “靳总!靳总!靳先生!”   看见这把枪,八金一个激灵,死灰一般的脸颊因为恐惧有了抹血色。他忙不迭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连滚带爬地冲向靳以宁,刚要伸手去扒他的腿,被齐连山一脚踢开了。   靳以宁的眼神依旧波澜不惊,目光从自己被八金攥得皱起的裤脚上掠起,飘至边亭的脸上。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边亭看了两秒,轻声细语地吩咐他,“边亭,你来。”   齐连山会过意,立刻就把枪举到边亭眼前,“拿好。”   事态的发展方向,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边亭怔住了,没有接过齐连山手里的枪。   半晌之后,他才抬起眼,问靳以宁:“我来…做什么?”   话语中满是疑惑。   靳以宁好整以暇地坐在轮椅上,不慌不忙地反问他,“你说呢?”   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靳以宁要他杀了八金,今晚的这场私下处刑,靳以宁选择让边亭来当刽子手。   靳以宁的这个决定虽来得突然,但也不是一时兴起。边亭明白,这是靳以宁给他的一次机会,也是一次试探,是磨刀石,也是投名状。   如果通过这次考验,他应该就能获得真正进入四海集团的入场券。   “靳先生,我不会用枪。”尽管如此,在活生生的人命面前,边亭第一反应还是拒绝,“而且杀人是犯法的。”   尽管现在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但场下还是有不少人,在听到边亭的这句话后,“噗嗤”笑出声,如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边亭当然是知道今天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些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搬出法律根本无法威慑到他们,他只是找个看似合理的托词来敷衍靳以宁,争取拖延时间,找机会联系警察。   齐连山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图,热心地为他讲解,“很简单,你看着。”   他动作利索地将子弹上膛,熟练地解开保险栓,眯起一只眼睛,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射击的姿势,然后把枪交到边亭的手里。   “对准脑袋,扣下扳机就行,至于其他…”齐连山停了停,意有所指,“你不用担心。”   话说到这里,见边亭仍在犹豫,齐连山故意拿话刺他,“还是说,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肯为靳先生做?”   事已至此,已经退无可退,边亭神情麻木地接过枪。这把枪很重,入手生寒,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压得边亭直直坠入地底。   “阿亭…”八金已经吓傻了,他一脸呆滞地望着边亭,嗫嚅道:“不要…”   现场除了八金,其他人此刻也都屏气凝神,将目光聚集在被“委以重任”的边亭身上。他们一方面被靳以宁的无情狠绝震慑,另一方面,也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好奇边亭是否当真会开出这一枪。   然而边亭无暇顾及这些,他的脑海里思绪纷乱,短短几个瞬息,已经彻底被各种各样的念头侵占。   要他杀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如果靳以宁换别人动手,八金必死无疑。   不如假装射偏?   但是射偏没用,靳以宁一定会逼他补开第二枪。   想到这里,边亭看向靳以宁。   既然有枪在手,不如直接解决靳以宁?   只是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能这么做,非但会暴露身份导致任务失败,他和八金甚至是丁嘉文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一番激烈的思想抉择之后,边亭选择了示弱。   “对不起靳总。”边亭像是脱力了一般,往前踉跄了一步,随后两腿一软,半跪在地上。他的后背早已湿透,两只手抖得厉害,再也握不住枪。   枪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落地,边亭垂下头,将脸埋进掌心,从指缝间露出的一小片面容,不足以看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里带着呜咽,“我害怕,我做不到,对不起…”   这是边亭第一次向人示弱,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要么就算了。”   弹头平日里看惯了边亭张牙舞抓目中无人的模样,见他现在这样,有些于心不忍,“他年纪还小,太为难他了。”   但靳以宁铁石心肠,对于弹头的这个提议,他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带感情地喊一声边亭的名字。   “边亭。”   边亭应声抬起头来,他的眼眶潮湿,鼻头泛红,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   这个样子的边亭,并不常见,看来靳以宁交给他的这个任务,确实把他逼到了极限。   “你知道吗。”靳以宁一边说着,一边转动轮椅,从长桌后面绕了出来,俯身捡起了地上的枪,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如果你不把武器握在自己手里…”   话音未落,靳以宁眸光一闪,举起手枪,抵住了边亭的太阳穴,“下次被枪指着脑袋的,就会是你。”   靳以宁的表情很温柔,语调很轻,眼里却是喷薄而出的杀意。仿佛下一秒,他就要一枪射穿边亭的脑袋。   死亡临近的感觉太过真实,一滴汗珠从边亭的额间滑落,他看着地上的两道黑影,没有动。   “靳总!”   “靳先生!不要!”   看着靳以宁用枪指着边亭,丁嘉文和弹头等人大惊失色,瞬间慌了神。丁嘉文更是一个箭步冲到边亭面前,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   然而这时,靳以宁已经若无其事地把枪收回。他侧转轮椅,从后方托起边亭的手,再次把枪交回到他手里。   “枪拿稳了,手举起来,重心向前,对准目标。”靳以宁从后方环过边亭的肩,手把手调整着他持枪的动作,和他一起直面目标:“我倒数三声,扣动扳机。”   靳以宁没有再给边亭拒绝的机会,立刻进入了倒数计时,“三。”   靳以宁的声音很低,却像一道惊雷,在他的耳畔响起。在边亭不长的人生里,鲜有这样的时刻,他的第一反应是把枪扔开,但靳以宁用力攥着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二。”   靳以宁的气息不容置疑地从身后逼近,边亭被迫目视前方,从八金放大的瞳孔里,看到自己仓皇的倒影。   边亭心中暗下决心,事已至此,他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先下手为强,挟持了靳以宁。   “一。”   就在边亭暗中蓄力,调转枪头的瞬间,靳以宁先他一步,握住他的手,扣下了扳机。 第0018章 算总账   “咔嗒”,一声脆响,子弹出膛的声音,轻如一颗纽扣,掉落在寂静无声的宴会厅里。   这声音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扳机扣下之后,没有子弹,没有硝烟,没有后坐力。   什么都没有发生。   现场唯一不感到惊讶的,只有一个靳以宁,他松开了边亭的手,主动向后退了两步,边亭的胳膊没了支撑,持枪的手臂自然垂落了下来,微微有些发抖。   只有边亭知道,这次手上的震颤是真的。   边亭用最快的速度平复着自己呼吸,将枪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几眼,而后猛地扭头看向靳以宁。   在靳以宁的眼里看见一丝狡黠的笑意之后,他总算可以确定,枪里并没有子弹。   八金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尽管他毫发无伤,但他的精神已经被彻底击溃了,一片水渍从他的牛仔裤裆里缓缓渗了出来,一点一点滴落在地,很快就在大理石地上汇成了一小汪水泊。   “是蒋总,是蒋总派我来的!不要杀我!”八金死死闭住双眼,双手抱着脑袋,撅着屁股,顾不上满地腥臊的尿液,以一个鸵鸟埋沙堆的姿势俯趴在地上,“他给我钱,给我很多钱,我在澳门欠了很多赌债,一时财迷心窍,才会答应帮他…”   “但我真的没有联系警察,靳总,您要相信我,我和警察没有来往,只是把我知道的事告诉给蒋总!”   听见八金这么说,齐连山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突然想起了点什么。   “前次…”他停了停,嗓子里堵得发干,“前次靳总遇袭,开车冲下山崖,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是我把靳总当天的行程安排汇报给了蒋总。”八金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失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口气抖漏了个干净,“但后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原来靳以宁落到如今这个境地,这里面居然也有八金的一份。   齐连山怒不可遏,一把夺下了边亭手里的枪,就要把八金的脑袋打开花。然而靳以宁作为苦主,却早已收起了全身的戾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着眼前的这一切。   齐连山操起枪之后,很快就想到这只是一把样子货,于是气急败坏地枪丢到一边,弯腰薅起八金的脑袋,狠狠砸向地面,“我杀了你!”   弹头此刻的内心也无法平静,八金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居然做出这种事。他一个箭步上前,拽起八金的衣领,对准他的脸,毫不留情地就是两拳。   齐连山和弹头已经气红了眼,真让他们两人这么打下去,可能真的会要了八金的命。   靳以宁有些无奈,求助边亭:“边亭,去拦住他们。”   边亭连忙起身插入几人之间,拦下了齐连山,丁嘉文见状也赶紧上前,用力拉住了弹头。   奈何这两人的拳脚太快,这一会儿的功夫,八金已经被揍得头破血流,刺红的鲜血喷溅在白色的大理石罗马柱上,格外令人心惊。   “我错了,靳先生,是我对不起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宴会厅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八金凄厉的哭嚎在回荡。   最后结束这个局面的,依旧是靳以宁,闹剧进行到这里,他有些意兴阑珊,已经没有兴趣再看下去。   “行了,事情查清楚了。”靳以宁摆了摆手,示意齐连山,“把人带下去吧。”   齐连山还沉浸在自己愤怒的情绪中,站着不肯动,还是丁嘉文反应最快,松开弹头,带着两个人走上前去,也不嫌脏,把吓得尿裤子的八金拖进了地库。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靳以宁揉了揉眉心,样子有些疲惫,“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先回去吧。”   有了靳以宁这句话,大伙儿才 如蒙大赦,向外退去。   刚才的那一幕让众人都心有余悸,所以在离开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来时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会儿如潮水一般沉默地退了出去。   丁嘉文见边亭不知为何站在原地发呆,拉了一把他的衣袖,“阿亭,走了。”   “好。”边亭回过神来,跟着人群一起往楼梯上走。   走出宴会厅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靳以宁一个人垂眸坐在灯下,样子有些孤独。   边亭的心里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感受,靳以宁正好抬头看了过来,他见边亭也正望着他,于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开口说道:“边亭留下。”   丁嘉文走在边亭身侧,他不清楚靳以宁为什么留边亭下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边亭摇了摇头,示意他先走,在丁嘉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之后,他三步并两步,快步跨下了楼梯。   眨眼间,人群散尽,诺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边亭和靳以宁两个人。靳以宁既然单独留下他,那肯定是有话说,站得太远显得有点缺心眼,于是边亭主动走到靳以宁身边,低声喊了一声,“靳先生。”   “刚才是不是吓坏了?”靳以宁问他。   边亭别扭地回道:“没有。”   这声“没有”里,多少有些逞强的意思在里面,他长到这么大,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为了不惹靳以宁嘲笑,边亭先一步转移话题:“八金接下来会怎么样?”   靳以宁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也有些天真,也有点好笑,抬头瞟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边亭老实地问道,“你会杀了他吗?”   靳以宁被边亭的这个问题逗乐了,笑着直摇头。   边亭被靳以宁的这个笑容闹得莫名其妙,一整个晚上,他的心情大起大落,到了这会儿算是尘埃落定了,他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他很庆幸今天暴露的不是自己,但又不可避免地担心着八金的安危。同时他也知道,如果站在靳以宁的角度来看,肯定是杀之而后快,但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笑容落下后,靳以宁居然耐心地和边亭分析起了这件事,“你知道这年头,杀一个人的善后工作有多麻烦么,一个八金,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说完,靳以宁又煞有介事地补充了一句,“而且杀人是不对的。”   靳以宁这话听起来颇有可信度,毕竟他为人谨慎,从来不做节外生枝的事,也不惹不必要的麻烦。   得知八金性命无虞,边亭紧锁的眉头慢慢抚平了下来。   边亭自以为把心绪掩藏地滴水不漏,但他脸上微妙的变化,早已一点不漏地落在靳以宁的眼里。   于是靳以宁像是吓唬他似的,又故意说道,“我多的是办法可以让他生不如死,他很快就会知道,活着未必比死了舒服。”   不出所料,靳以宁这话一出,边亭的表情再次凝重了起来。   边亭还是太年轻,面对靳以宁这样的人,还是不能完美地掩饰自己的想法。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忍不住追问。   “你倒有心思管起别人的闲事了。”靳以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火引到了边亭身上,“别以为这次只在八金那里搜出问题,就没你什么事了。”   边亭心下一惊,警惕起来,莫非靳以宁还留了什么后手在等着他?   这次靳以宁没打算让边亭自己招认,自顾自操控着轮椅回到长桌旁,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撇在桌面上。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靳以宁看向边亭,扬眉问他,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本书,那直白露骨的封面,还是让边亭眼角的神经狠狠抽了抽。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着冷静,边亭将目光从那不堪入目的照片上移开,用一种严谨的态度,客观地、理性地、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呃,杂志。”   这是上次他在录像厅里得到的杂志,里面还夹着一张江旭耀的照片。回元明山后,他随手把杂志塞进了行李袋,幸运的是,那张照片已经被他提前烧掉了。   不用问也知道,这本杂志一定是齐连山从他的房间里搜出来的战利品。   “哪儿来的?”靳以宁打破沙锅问到底,看来今天他是不打算给这个年轻人留点面子。   边亭斟酌了一番,谨慎地回答道:“朋友送的。”   他没有说话,这本书确实是别人送的,而且男孩子之间,分享这样的东西,很正常…吧?   边亭不大确定地想。   “哪个朋友?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靳以宁果然对这个回答不大满意,他的手指在封面上点了点,“你才几岁就看这种东西,这是小孩子该看的吗?”   经过靳以宁这一提醒,边亭这才注意到,封面的右下角赫然印着“换凄,一龙二凤,人兽。”这几个火辣辣的大字。   “我——”边亭的耳朵倏地红了,茫然地张了张嘴,但不知能说什么,又蓦然闭上了。   这反应,看上去像是做贼心虚,无言以对。   “之前放假三天,你都做什么去了?”看来靳以宁今天是打算追究到底了,还趁机翻起了旧账。   边亭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一番,发现他的生活说起来也挺简单,那三天他不过是逛了按摩店,和黄毛打了个架,去了趟地下涩情录像厅,除此之外,好像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但这么一总结,确实也并没有做什么正经事。   不需要边亭回答,靳以宁早就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好事。他越想越觉得恨铁不成钢,伸出手指,用力杵了杵他的额头:“小小年纪不学好,尽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长大之后还得了?”   看来是靳以宁看边亭的诸多行为不顺眼许久,今天抓到了这个小辫子,要开始算总帐了。   边亭莫名其妙挨了靳以宁这一通训,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想不明白。刚刚这个人分明还在教唆自己杀人,这会儿却又因为一本杂志发作自己。   比起杀人,看个涩情杂志不算什么吧?况且他还没认真翻过,这骂挨得着实冤枉。   边亭无力地为自己开脱了一句:“我没有。”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靳以宁解释这些,就算他误会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收了。”靳以宁把桌上的杂志一扫,锁进了桌子的抽屉里,见边亭一副不服气的模样,靳以宁眉毛一横,问:“怎么?舍不得?”   “没有。”识时务者为俊杰,边亭不做没意义的争辩,垂下眼睫,摆出一副乖巧听话的面孔,“我错了,靳先生,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以后没有特殊情况,不许让齐连山给你批假,你就乖乖跟着我,哪儿也不许去。”靳以宁知道他是装的,没有被糊弄过去,“弹头手里有一家靶场,今天开始,你每周去找他两次,刚才教过你怎么用枪,用最快的速度学会。”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宝宝们,后天见~ 第0019章 最快的刀   前年冬天的时候,弹头立了大功,于是靳以宁出资,给他开了一家射击靶场。   弹头这人待人真诚,为人也仗义,但实在是没有什么商业头脑,对于做生意这种事更是一窍不通,在连续亏损了半年后,把这家靶场交给他女朋友打理。   没想到他的女朋友把靶场经营得有声有色,一段时间下来,成为港城最有名也是最具规模的射击俱乐部,弹头也就成为了甩手掌柜。   这下下午,弹头闲着没事,难得去靶场转了一圈,刚在前台坐下,茶还没喝上一口,就看见靳以宁的车驶进大门,在玻璃窗外停了下来。   大老板莅临视察,这可是天大的事,弹头忙不迭放下杯子,带着几个人,起身迎了上去。   “靳总,您怎么来了?”看见车里下来的果真是靳以宁,弹头欣喜万分,受宠若惊。   在这么多员工面前,靳以宁没摆什么架子,微笑地看着他,“今天天气好,就让阿山陪我出来转转。”   弹头是个直肠子,听不出这弦外之音,更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靳以宁既然说是出来“转转”的,他果真就带着靳以宁和齐连山,在靶场里四处参观了起来。   直到身后的齐连山朝他使眼色使到眼皮抽筋,他才总算会过意来,领着二人去了一处不对外开放的训练场。   这个训练场位于靶场的最深处,之前专属靳以宁。在他受伤之后,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了。然而最近这段时间,里面再次响起了枪声。   这次弹头没有像往常一样,领靳以宁去枪械室选枪,而是带着他进了休息室。   三人刚推开门,就看见一面玻璃之隔的训练场内,边亭正在靶前练习射击。   弹头热心地介绍起来,“最近这段时间,小边经常过来。”   边亭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弹头把他带来扔给教练,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射击学得有模有样。   弹头正说着话,场内就传来了枪响,边亭动作娴熟地一连点射,连续射出十个十环。   “这小子是个可塑之才,好好训练。”边亭这段日子的进步,弹头再清楚不过了。或许他还带上了一点邀功的小心思,略微有点夸张地在一旁啧啧称奇道,“假以时日,他一定可以成为您手上最快的刀。”   “刀光是快有什么用。”齐连山心里不服气,翻出了一个大白眼,“一个不留神就会伤了主人的手。”   弹头想起前次抓内鬼,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边亭,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听见齐连山这么说,他下意识地就替边亭说了句话,“小边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齐连山反问道,语气不善。   弹头也来了火气,“我就是知道!”   靳以宁原本没有对两人这无聊的拌嘴发表什么意见,始终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射击场上的人。   眼看这两人你来我往了半天,吵架方向越来越离谱,靳以宁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们。   “有什么好吵的。”靳以宁用一句冷酷无情的话终结了话题,“伤了主人的刀,折了就是了。”   休息室里的这段对话,自然是传不到边亭的耳朵里,训练结束后,边亭原本像往常一样,让教练加练,教练远远地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看看身后。   边亭这才注意到靳以宁来了,随即摘下耳机放下枪,走出训练场,来到靳以宁面前,规规矩矩地打了声招呼,“靳总。”   “学得不错。”   看得出来,靳以宁对边亭的表现很满意,主动提到:“这周的练习先暂停,和我一起去参加江旭耀的婚礼。”   边亭心下惊讶,不知靳以宁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一茬。江旭耀的船他肯定是要找机会上去的,他原打算另辟蹊径,没想到靳以宁居然主动提出要带他去。   大概是边亭把“靳以宁又在发什么疯”这几个大字直白地写到了脸上,为了反击,靳以宁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上回是谁眼巴巴地想去,急得差点要哭了。”   弹头哈哈大笑出声,没想到总是摆着一张酷脸的边亭还有这一面,调侃道:“小边,之前八金出事那次我就想说了,你还挺爱哭鼻子。”   边亭百口莫辩,靳以宁简直是在歪曲事实胡乱造谣。   但能找机会混上江旭耀的邮轮,总是好的,于是他忍下这口气,生硬地说道:“谢谢靳总。”   这天训练结束后,边亭是跟着靳以宁的车一起回去的,回家的路上,他还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   其实他真的有点摸不清靳以宁的脾气,上一秒还是和风细雨,下一秒就杀机必露,他的好他的坏,似乎都是假象。   这段日子,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他最后究竟是怎么处理八金,靳以宁从来没有正经回答。只是在被他问烦了的时候,语焉不详地扔出一句:“你以为留他一条命就是好的么,这世上多的是比死更难受的事。”   尽管算不上什么好话,但也能从侧面推导出,他并没有真的杀了八金。只是在生死这件事,边亭的观点和靳以宁不同。   想到这里,边亭转头看向车外后退的街景,窗外路灯昏黄,将他的眸光压得低沉。   他觉得只要是活着,总还是有点希望的。* * *一周之后,江旭耀的婚礼如约而至。婚礼这天,靳以宁带着边亭去了,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丁嘉文。   港城其实并不完全是座岛。除了主岛之外,在陆地上还有三个辖区,一共一万一千多平方公里的面积,都属于港城管辖。   一条瑜江自西向东,横穿港城的这三个行政区,浩浩汤汤,奔腾入海。   而这次两天一夜邮轮婚礼的起点,就是在瑜江上的轮渡码头。   “哇,好大的船啊。”丁嘉文刚从车上下来,就发出一声没见过世面的赞叹。   眼前这艘邮轮的总吨位有17000吨,可以载客六百人,共有七层甲板,这样规模的船和国际邮轮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但在丁嘉文的眼里,已经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庞然巨物。   “一、二、三…阿亭快看,居然足足有七层楼高!”   丁嘉文像打了鸡血似的,还没上船,就止不住地东张西望,恨不得多生几只眼睛出来才好。   边亭暂时没有心思欣赏大船,他先是从后车厢里降下轮椅,又将靳以宁从座椅上搀了出来,扶他在轮椅上坐好。   丁嘉文见状,赶紧过来搭手帮忙。   因为日常需要携带轮椅,靳以宁的这辆车是特地改造过的,所以后排升降座椅刚放下来,就吸引到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边亭没有让这些视线追随靳以宁太久,靳以宁在轮椅上坐定之后,他把收尾工作留给丁嘉文,自己推起轮椅,先一步进了提前安排好的贵宾入口。   新郎江旭耀此时应该在主入口迎宾,但他却丢下一船的宾客,殷勤地等在安检旁,专程来迎接靳以宁。   见靳以宁到了,江旭耀精神一振,连忙搓着手迎了上来。他的长相当得上一句凶神恶煞,让人看着就想远离,性格却和样貌截然相反。   “靳总,您总算来了!”江旭耀来到靳以宁面前,俯下身,将自己的视线和靳以宁放至同样的高度,朝他伸出手,“您能把拔冗来一趟,真是我的荣幸!”   此人热情开朗,日常交往中没什么脾气,特别是在面对靳以宁时总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态度甚至算得上是讨好。   “客气了,你大喜的日子,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到的。”靳以宁坐在轮椅上,客气地同他握手寒暄,“恭喜。”   “您这一来,让我这儿蓬荜生辉了。”江旭耀喜出望外,对靳以宁说,“今晚八点,在甲板上举行欢迎派对,还望您到时赏脸参加!”   “好。”大喜的日子,靳以宁自然是不会拂了新人的面子,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问候了靳以宁,江旭耀站直了身体,看见了始终站在靳以宁身后的边亭和刚刚进来的丁嘉文。   因为工作上的接触,江旭耀认识边亭和丁嘉文,尽管他们只是靳以宁的保镖,但也是靳以宁身边的人,所以江旭耀没有丝毫怠慢。   “哟,小边嘉文,你们也来了。”他往前迈出一步,亲热地揽上二人的肩膀,热情爽朗地招呼道,“这两天好好玩,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到了船上有什么需要,尽量和哥说。”江旭耀凑近二人,压低了嗓音,态度暧昧地意有所指道:“包你们满意。”   边亭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避开他的触碰,“谢谢江总。”   丁嘉文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几次接触下来,他和江旭耀的关系已经混得不错。他同样大剌剌地揽过江旭耀的肩,问他,“那是当然!哎,江总,快告诉我你们船上有什么好玩的!”   “那可就多了。”江旭耀领着丁嘉文往前走,“跟我来,我好好和你介绍介绍。”   丁嘉文扭头请示靳以宁,“靳总…”   靳以宁微笑点头,“船上很安全,去吧。”   得到靳以宁的许可,丁嘉文高高兴兴地跟着江旭耀走了。靳以宁同样放边亭自己去找点乐子,但他没有和丁嘉文一起走,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靳以宁身边。   不知靳以宁怎么从边亭波澜不惊的外表下看出他其实对这艘大船也挺感兴趣,上船后,他没有马上回房间休息,而是好心地带着边亭在邮轮上逛了一圈,边走边介绍。   “江旭耀的这艘船,叫钻石幻想号。”   在内河邮轮里,钻石幻想号算得上是顶级奢华。邮轮的2到6楼是客房,其他楼层分布着餐厅影院酒吧恒温泳池室内高尔夫球场,漫步其中的时候,边亭有时觉得自己身处在陆地上的一家豪华酒店里,而不是漂浮在江面上。   “靳先生,这是江旭耀买下的船么?”边亭佯装好奇地问,他走在靳以宁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二人说话的时候,正好路过船上的一个剧院,边亭适时地发出了一句符合他年龄的质朴感慨,“好有钱。”   靳以宁忍俊不禁,笑完了之后,才说:“这是他们公司长租的邮轮,不是买的,主要用来经营内河的旅游线路。”   “听说这次为了结婚,他特地起拿了出海审批。”靳以宁今天是难得的耐心,多说了几句,“这审批可不好拿,看来江旭耀对他这位新娘还是挺重视的。”   边亭对着点持保留意见,毕竟不久之前,他的女朋友之一,还是失踪的网红许灵。   “我们这次也会出海么?”边亭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饱含期待。   “会。”靳以宁说:“不过别抱太大期望,就是到公海上转了一圈就回来,没什么好玩的。”   去公海转上一圈,此举也并非毫无意义,因为到了公海之后,很多限制就会被打开,一些原本不被允许的活动,也会短暂地被开启,算是给婚礼增添一些的娱乐。   尽管所有的安排看似都很合理,但直觉告诉边亭,他的目的没这么简单。   “听说,江总在这艘船上有一间专属的套房?”边亭又问靳以宁。   “是啊,就在六层,是整艘船上最大的一套房间。”说到这里,靳以宁发现边亭对江旭耀和他的这艘船特别感兴趣,于是斜眼打量他:“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又打算憋什么坏水?”   边亭不知道靳以宁为什么对他存在这么大的误解,立刻说道:“没什么。”   “江旭耀这个人很危险,他的为人,远不是他面上表现出来得那样。”靳以宁转头看向前方,看似无意地提醒道,“和他接触,不能掉以轻心。” 第0020章 同病相怜   晚上八点,江旭耀的欢迎派对在邮轮顶层的甲板上准时举行。   靳以宁回房间换了身正装姗姗来迟,他刚一出现,就不出意外地取代了新人,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原因无它,第一自然是因为他的身份,二是他从来没有对外透露会出席婚礼的消息,甚至连江旭耀本人,都是在他上船前十分钟才知道的。   第三,则是因为他身下的那台轮椅。   边亭站在距离靳以宁十米左右的地方,看着一波又一波衣着光鲜的男女端着酒杯走上前来,围着靳以宁问候寒暄。   他的这个站位其实很有讲究,既能保证不听见老板的隐私,又能随时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遇到突发状况,也可以在第一时间赶到。   围绕在靳以宁身边的这些人目的各不相同,有的是为了攀交情,有的是为了谋合作,有的则单纯就是想看笑话。   无论他们怀抱着什么心思,靳以宁都从容应付,进退得当。   靳以宁身边的气氛一派火热,边亭这里也是暗潮涌动,他的相貌无论放在什么样的场合,都算得上是出挑的,今晚也不例外。   因为时常要陪靳以宁出席一些正式场合,靳以宁让人给他定了几套正装,今天他身上的西服是黑色的,将他的身姿衬托地如墨竹般挺拔。   江风吹乱了他的额发,他也不以为意,始终安静地独立于的声色犬马外,反而比舞池里盛装打扮的男女,更具吸引力。   空气中有不少暧昧的目光围绕着他打转,但碍于边亭那张一看就不好相与的冷脸,暂时没人上前和他打招呼。   对于这些恨不得在他身上舔下一块肉的视线,边亭毫无察觉,一门心思挂在自己的事情上。   不知该说他迟钝,还是年纪小不开窍。   此刻绝大部分宾客和船员都聚集在甲板上,正是四下查探一番的好时机。就在他翻出手机,打算让不知道在哪里逍遥的丁嘉文回来接班时,忽觉身旁一阵香风拂过,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步履婷婷,从他眼前走过。   出于礼貌,边亭往围栏边侧了侧身子,给女士让出一条道,但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女子脚下的细高跟狠狠一崴,整个人失去重心,仰身向后倒去。   “小心。”边亭眼疾手快,伸出了手,在她跌倒之前,稳稳扶住了她。   这是一名二十五岁上下的女子,剪着齐耳的短发,身穿一条的深紫色的缎面短款礼服,大概是因为甲板上太冷,她又在礼服外披了件西装外套。   险些在大庭广众下出丑,女子并不尴尬,她顺势扶住了边亭的胳膊,站稳了身体,对边亭道了句,“多谢。”   边亭顺势松开了手。   站稳之后,女子并不急着离开。她转身面对着边亭,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多情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笑着问,“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边亭这才看清她的长相,她的轮廓清晰,五官深邃,眉眼间似乎带了点外国血统。   “我跟着靳先生来的。”奈何边亭是个不解风情的,美人当前,他非但无动于衷,反而退开了一步,和她保持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哦?”女子闻言,扭头在宾客中扫视了一圈,果然在人群里看见靳以宁。另一头的靳以宁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颔了颔首,遥遥和她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靳以宁也来了。”女子露出了点失望的神色,再次看向边亭,“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靳先生的保镖。”边亭目不斜视,如实回答。   “长得这么帅,又一表人才,给靳以宁当保镖太可惜了。”女子毫不避讳,当着靳以宁的面,从晚宴包里抽出一张名片,塞进边亭外套的口袋里,促狭地眨了眨眼,“想跳槽的话,欢迎联系我。”   塞完名片,女子飘然远去,她前脚刚走,靳以宁就过来了,说是甲板上的风吹得他头疼,要回房休息。   尽管边亭暗自腹诽他矫情,但这正合他的意。于是边亭二话没说,推起轮椅就走,带着靳以宁穿过人群,从甲板上离开。   这个时候宾客都在参加晚宴,邮轮上的其他地方有些冷清,回房间的路上,靳以宁忽然开口道,“你还挺招人喜欢。”   边亭没有顺杆爬,“都是靳先生的面子。”   靳以宁问,“知道她是谁么?”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边亭却知道他问的是谁,他想了想名片上印着的名字,说:“林心怡。”   “你知道过寰宇国际吧,她是寰宇国际的海外市场总监。”靳以宁好心替他补足了这位林心怡小姐的身份信息,顺便调侃了他一句,“给她做事,确实比在四海集团有前途。”   “我没听说过什么寰宇国际。”边亭的脸皮经过锤炼,已经可以像丁嘉文弹头那样,随时随地面不改色地表忠心,也不嫌肉麻,“我只想跟着靳总。”   靳以宁轻轻笑了一声,显然没有把他这口号似的台词当真。   事实证明,边亭这个人确实不可信任,因为他又骗了靳以宁。   早在他看见林心怡的第一眼,脑海里就闪过了她详细的身份信息。除此之外,边亭还清楚这位林心怡和四海集团关系匪浅。   她是四海集团在境外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通常是由她的公司利用自身优势,在海外调度各类货品,再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发往港城。   不止一个林心怡,欢迎晚宴上的大部分面孔,边亭都对他们的身份背景了如指掌。早在上船之前,他就已经收到了警方的详细资料。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和江旭耀以及四海集团有着利益往来,刚才在甲板上,边亭曾不着边际地在心里想,如果今晚这艘船沉了,港城市的边境大概就一片清朗,他也能功成身退了。   然而现实总是骨感,他离“功成身退”这四个字,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当前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先把靳以宁送回房间。   边亭推着靳以宁,走向电梯间,就在二人路过吸烟室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了不加掩饰的谈话声。   “哎,看见了吧,靳以宁是坐轮椅来的。”通过玻璃的反光,靳以宁清楚地看到正在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条纹西装的男子。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姿态闲适地往烟灰缸里抖落着烟灰,“我早和你说过他的腿瘸了,你还不信。”   “他的那个腿,是真的废了?”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用发胶把头发梳得老高的男人,“怎么弄的?”   这两个人边亭都认识,条纹西装男叫曹金,另一个叫王文道,他们各自经营着一家小型贸易公司,都是跟在四海集团后面捡点汤喝的小角色。   刚才在派对上,这两人又是另一副面孔,殷勤地围绕在靳以宁身边嘘寒问暖逢迎拍马,只要靳以宁点头,他们就能当场改名跟着姓靳。   “说是车祸,谁知道呢,不过以后四海集团可能真没他说话的份了。”曹金不屑地笑了起来,“毕竟,谁会服一个瘸子。”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王文道连声附和,“一个养子而已,又不是真的太子,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早些年,他不过是蒋晟身边的一个狗腿,真没想到竟能给他攀上高枝,草鸡变凤凰。”曹金吸了口烟,靠在椅背上,“如果不是蒋晟没儿子,四海集团哪里轮得上他说话。”   这两人大概是喝多了酒,越聊越起劲,说得话也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还有两个人。   靳以宁作为话题的主角,情绪还算稳定,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身后的边亭先听不下去了。   “靳先生,您稍等。”边亭的声音沉了下来,抬头看向玻璃上的两道人影,似有腾腾杀气,“我进去让他们闭嘴。”   靳以宁回过头来看了眼边亭,按下他的手,不让他轻举妄动。   吸烟室里的两个人毫无知觉地说个没完,边亭目光森冷,愈发不肯罢休。   靳以宁无奈地说道,“急什么,他们说的是事实。”   靳以宁的“上位史”,在港城市并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如今权倾四海集团的靳以宁,出身并不尊贵。   他的原生家庭是什么样的,具体已不可考,只知道他父母双亡,十五岁就进入四海集团,跟在蒋晟身边讨生活。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处在集团的底层,干的也都是最脏最累的活。   但是靳以宁很聪明,智商情商都碾压同期的新人,没过多久就脱颖而出,得到了蒋晟的另眼相看。   蒋晟只有一个女儿,在大学里搞科研,并不沾染公司的生意。他人到中年之后,越来越觉得需要一个帮手,后来就干脆收他当了养子。   道理边亭都懂,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莫名地不服气,“可是——”   “你这人好霸道,怎么连实话也不让别人说了?”靳以宁松开边亭的手,重新靠回轮椅上,对付龇牙的小狗,靳以宁还是有一套的,“好了,不生气了,犯不着和他们一般见识,我头疼,回房间吧。”   边亭心里的火气来时不知何起,去得更是莫名其妙地快,靳以宁这两句轻轻飘飘的话,果真把他安抚了下来。   但不代表他不记仇。   他默默记下了这两个人的嘴脸,推着靳以宁继续往前走,临走前锤了一拳吸烟室的门,把里面两个嚼舌根的人吓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衣服下摆被烟头烫出了个大洞。   按照边亭原本的计划,把靳以宁送回房间后,他应该马上找借口离开,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他在出门之后,还是先找到船上的医生,给靳以宁开了两片止疼药后,再次回到房间。   靳以宁已经在床上躺好了,见边亭去而复返,也有些惊讶,“怎么,落东西了?”   边亭来到床前,摊开手,硬绷绷地丢出两个字,“吃药。”   靳以宁像是不认识布洛芬片了似的,盯着边亭掌心里的两片药片怔了许久。   “干巴巴的,我怎么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往常一样笑道,“去,倒杯水来,一点都不懂事。”   边亭得了吩咐去倒水,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靳以宁脸上的笑容,如遇到阳光的晨露,霎那间蒸发不见。   这是边亭第一次独自照顾靳以宁,他端来热水之后,就不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捧着水杯,尴尬地站在了床边。   靳以宁看出了他的局促,主动接过水杯,说他不需要有人照顾,吃了药休息一会儿就会好。   于是边亭在盯着靳以宁把药喝下后,扶着他在床上躺好,调暗了房间灯光,转身离开。   房门关闭前,边亭福至心灵一般,毫无预兆地,回头望了靳以宁一眼。   头疼的滋味并不好受,靳以宁已经在床上睡下。他身上的被子拉得很高,只在枕头上露出一截黑发。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边亭想,他此刻一定紧蹙着眉头。   有一件事他不愿意承认,今天在听到了曹金和王文道的谈话时,他对这个时常把他气得牙痒痒的人,竟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亭亭,你不对劲喽。 第0021章 是我   钻石幻想号的机舱不对外开放游览,平日里不允许游客进入。   两个船员小姑娘刚换班,说说笑笑地跑过连廊,闹得正开心的时候,忽见正前方有一个穿着西装的人在徘徊。   女孩们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放慢了脚步,一脸正色地走向前去,严肃地说道:“先生您好,不好意思,这边是员工区域,游客不能进来。”   边亭转过身,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是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小姑娘。   “很抱歉,我迷路了。”边亭的认错态度良好,羞赧中带着点迷茫,“我是想找赌场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进到这里来了,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哦,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可以啦。”边亭的态度,让女孩们心生好感,说话语气随之柔和下来:“赌场在楼上呢,出了这道门,沿着电梯到四楼,一直走到船尾,就能看见赌场了。”   另一个女孩说道:“不过这个时间点,赌场还没有开放哦,要等到船驶上公海才可以,现在七层甲板上正在举办派对,您感兴趣的话,可以乘电梯到七楼。”   边亭望了眼出口的方向,回过头来,一连感激地说道:“好的,多谢。”   告别两个女孩后,边亭脸上的害羞与青涩瞬间消失不见。   他就按照船员们的建议,进了电梯,不过他没有直上七楼,而是到达第六层的时候,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来到了一条幽深的走廊前。   边亭手里有一份邮轮平面图,是警方提供的。从靳以宁的房间出来后,他就按图把整艘船从上到下大致巡查了一遍,重点检查了游客禁止进入的员工区域和底部货仓这几个最有可能藏匿尸体的地方。   可惜一无所获。   既然如此,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这条走廊尽头,那套江旭耀的专属房间。   然而边亭并没有直捣黄龙,而是在走廊上的另一扇房门前停了下来。   这个房间就在江旭耀的套房的隔壁,6077,边亭默念着房号,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西装口袋,指尖触碰到了两片方形的卡片。   质感稍软的那张卡,是不久前林心怡塞给他的名片,而另外一张则是房卡,房卡上印着的房间号,和他面前门上悬挂着的一模一样。   巧的是,这张房卡的主人,也是林心怡。   得到这张房卡,并不是偶然,刚才边亭在甲板上扶起林心怡的时候,趁机从她的西装外套里摸出来的。   警方给他的资料里,还附带了宾客的房间安排,所以他一早就知道,林心怡的房间就江旭耀的旁边。   有了房卡,进门的过程自然是很顺利,房间里一片漆黑,林心怡还没有回来。   林心怡也是警方的重要目标之一,不过今天边亭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他没有在林心怡的房间里多逗留,掩上房门,直奔阳台而去。   邮轮上的每一个套房,都配有阳台,阳台的围栏是玻璃的,两个阳台之间由一扇墙阻隔。   江旭耀是邮轮的老板,他的私人套房,安保自然更加严格,边亭是没有本事拿到他的房卡,但林心怡和他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只要翻过这面墙,就能成功到达江旭耀的阳台上。   确定方案可行,边亭没有犹豫,动作利落地攀上了围栏,一脚跨了出去。   今夜风大,邮轮以20节的速度匀速前进,冽冽寒风吹起了边亭衣服,他像一只停在船舷上的黑鸟,完全隐没在夜色中。   楼上的甲板上传来欢呼声,派对进行到了最高潮的时候。边亭抬起头,头顶的星空浩瀚无垠,脚下江水白浪滔天,如果此刻他不是半个身体悬空挂在围栏上,在这样的角度看风景,算得上是别样的浪漫。   从这里翻过去,需要极大的胆量,稍有不慎就会坠下邮轮,无声无息地被江水吞没。   没有时间让边亭害怕,他一手攀住围栏扶手,先将一条腿探入隔壁阳台,待脚底踩稳之后,旋身一跃,安全落地,顺利来到了江旭耀的房间外。   毫不意外地,江旭耀的阳台门上了锁。不过这样常见的智能锁难不倒边亭,他拆下领带夹,用经过特殊处理的一头,对着锁眼操作了一会儿,轻而易举地,就将门打开。   玻璃门推向两边,江风瞬间涌了进来,将雪白的纱帘吹得翩翩起舞。   边亭身影轻如鬼魅,侧身闪进了房间。   套房的面积很大,一厅一室两卫,还有一间宽敞的餐厅。看得出来,江旭耀确实经常住在这里,房间的装饰和布局根据他的喜好做了改动,里面处处都是私人物品,充满了生活的痕迹。   边亭以最快的速度,将整间套房检查了一遍。但结果不如人愿,任凭他搜遍每个角落,甚至从床底下把江旭耀不知道哪一任女朋友的情趣内衣都掏出来了,都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难道这次又要无功而返?   边亭一脸冷漠地关掉了书桌的抽屉。   又或者警方判断失误,女网红许灵的尸体,压根就不在这艘船上?   念及至此,边亭决定离开,不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但当他路衣帽间时,门后一排衣柜门,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排衣柜的面是皮质的,在边亭看来没什么特别,甚至还有些丑,但如果他稍微有些了解,就会知道这几扇门是意大利工匠用马鞍皮手工缝制成的,每一扇都价格不菲。   真正让边亭感到奇怪的是,柜门有一把锁,这把锁出现这里非常突兀,像是后期加装上去的。   一个衣柜而已,为什么要上锁?   边亭再次拆下领带夹,撬开了衣柜。   柜门顺利打开,映入眼帘的东西,让边亭的心跳加速。   镶嵌在柜子里,是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巨大冰柜,冰柜接通着电源,仪表盘上亮着灯,仔细听去,还有细微的嗡嗡响。   看着这个如金属棺材一般的大冰柜,一个恐怖的念头击中了边亭。   他定了定神,掀开了冰柜的门。   与同龄人相比,边亭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当他看见冻在冰柜里的女孩时,胃里依旧一阵翻江倒海。   女子面色青紫,脸庞上结满了霜,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弯曲姿势蜷缩在冰柜里,已经死亡多时。   边亭回忆着警方给他的照片,很快就确定,她就是许灵。   警方的猜测没错,许灵确实已经死了,而且尸体就藏在江旭耀这间奢华衣帽间的冰柜里。相较于江旭耀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边亭更偏向他被警方盯死无法抛尸,索性就把尸体转移到了船上,想趁着这次出海的机会,将尸体抛进公海。   从此,许灵这个人将彻底在世界上消失,人不知鬼不觉。   确定了死者身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留存证据。边亭拿手机,仔细拍下眼前的画面。此前警方的调查工作陷入了瓶颈,现在找到了尸体,困难也就迎刃而解。   就在边亭拍照取证之时,门外走廊上响起了一连串脚步声,边亭听见,迅速关上冰柜,从衣帽间里退了出来。   尸体已经找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警方赶到之前,不要打草惊蛇。   尽管边亭已经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反应,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刚踏进客厅,门上就响起了开锁的电子音。   此时正门出不去,从阳台返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一时间,边亭进退两难。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只手从暗处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以闪电般的速度,攀上边亭的手腕,随后用力往后一拽,将他扯进了一扇屏风的后面。   事情发生地突然,边亭没有准备,被拽得重心不稳,仰身向后倒去,然而他没有摔倒在地,而是稳稳跌坐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钳在手腕上的掌心是冰冷的,而身后的躯体却是温热的,一冷一热的夹击下,边亭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正要出声,一只手再次从背后伸上来,捂住了他的嘴,“唔——”   这下,边亭也顾不上会不会被门外的人发现了,反手就要甩出一记肘击,而身后那人像是看穿他的意图一般,靠近他的脸侧,及时出声,“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边亭像见了鬼似的,攻击的动作卡在半道上,生生停住了。   一个念头撞进边亭的脑海。是靳以宁。   第二个念头接踵而至——靳以宁怎么会在这里。   一时间,边亭也不确定,门里门外,到底哪边的情况更加棘手。   靳以宁压低声音,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想死就别出声。”   边亭难得配合地点点头。   靳以宁随即松开了手。   边亭短暂的人生中,鲜有这么慌乱的时刻,他忙不迭从靳以宁身上站了起来,暗自庆幸现在房间里黑灯瞎火一片,场面还不至于太尴尬。   “你不是头疼在房间休息么?”边亭低声说道,选了一个先发制人的开场白。   难道他是装的?   靳以宁还没回答,“喀哒”一声响,房门打开,灯光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让边亭和靳以宁来了一次猝不及防的大眼瞪小眼。   于是他清晰地在靳以宁的眼中,看见了层层被江水浸染的寒意。   【作者有话说】   边亭:下次再心疼靳以宁就是狗!汪! 第0022章 相信我吗?   好在,这样的寒意稍纵即逝。   “你又为什么在这儿?”靳以宁用口型问道。   边亭答不上来。   门外的脚步逐渐清晰,靳以宁将注意力转向刚进入房间的两个人,“晚点和你算账。”   通过脚步声不难分辨出,进入房间的是一男一女,率先推门的是江旭耀,跟在他身后的不是新娘,而是林心怡。   林心怡一踏进江旭耀的房间,就踢掉高跟鞋,毫不见外地往沙发上一瘫,打了个响指,吩咐江旭耀:“威士忌,谢谢。”   江旭耀的脾气着实不错,他没觉得林心怡对他呼来喝去有什么冒犯,转身走向酒水柜,很快就端了两杯酒回来。   “你找了结婚这么个烂借口,约我来船上和你见面,居然还敢请靳以宁来。”林心怡接过酒杯,轻轻地晃动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略带嘲讽地对江旭耀说:“胆子真是不小。”   她对待江旭耀的态度虽然随意,但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没什么暧昧。   “我是傻的吗?”江旭耀来到林心怡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声音有些委屈,“我是邀请他了,但就是走个流程,谁知道他真的会来。”   出于礼貌,江旭耀还邀请了蒋天赐和蒋晟,不过他们二人只是把礼送到了,本人并没有出席。   江旭耀原以为靳以宁肯定也会用一份厚礼打发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来了。   “刚才我在甲板上见到他了,可惜了,居然坐着轮椅。”林心怡浅浅抿了一口杯中酒,表情中可读不出半点惋惜的模样。   她放下酒杯,问江旭耀:“说吧,你特地把我从国外喊来,想做什么?”   江旭耀开门见山:“我想邀请你跳过四海集团,以后直接和我合作。”   说到这里,他伸手手指,比了个数字,“我给你这个点。”   林心怡挑了挑眉,看样子是来了兴趣。   和四海集团比起来,江旭耀给出的这个分成,确实算得上有诚意。   “我是无所谓,和谁合作不是合作,只要能赚钱就行了。”林心怡看向江旭耀,没有当场给出答复,更没有让他看出自己对这个条件有点心动,“但是你打算怎么绕过四海集团,直接和我合作?”   港城的走私业务,早就被四海集团垄断,只要是在港城市地界从事走私活动,必须经过四海集团的手,并且给他们抽水分成,无论是谁,都不能越过他们自己私下进行。   “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凭什么让四海集团当老大,不就是比我们早几年下海吗?”江旭耀越说越不服气,不自觉地拔高音量,义愤填膺起来,“蒋天赐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他是愿意给我行这个方便,以后我的事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条件是要我帮他除掉靳以宁。”   听到蒋天赐的名字,边亭转头看向靳以宁,靳以宁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看上去并不惊讶。   没想到今夜还有意外收获。   靳以宁心里清楚,蒋天赐不亲自动手,不是他能力有限,更不是碍于他这个“小舅子”的身份,而是因为蒋晟。   蒋晟这人从小出来打拼,从底层混起,做事风格有些老派,十分讲究兄弟道义这一套,每年都要带着底下的人杀猪念誓词拜关公,身平最忌讳的就是背信弃义同室操戈。   所以蒋天赐不想犯老丈人的忌讳,选择借刀杀人。   “看来你失败了。”林心怡幸灾乐祸,笑着揶揄江旭耀。   提起这件事,江旭耀也是万般不甘,他的计划明明那么完美,早早就让人伏击在了丽都酒店,没想到还是被靳以宁逃过一劫。   “算他运气好。”江旭耀为了给自己挽回点面子,嘴硬道,“不过也没有失败得太彻底,好歹废了他的一双腿,以后他再想骑到蒋天赐头上,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今晚不就是绝好的机会么?”林心怡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盈盈地建议道,“靳以宁现在就在你的船上,找个机会把他杀了,再往公海里一丢,一了百了。”   听林心怡这么说,江旭耀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眼衣帽间的方向,很快又眼神闪烁地移了回来。   “不行,今天已经有六百多号人看见他出现在我的婚礼上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贸然动手。”尽管很想了结了靳以宁,换来一条坦途,但江旭耀的理智尚存,“他得死,但是绝对不能死在我的地盘上,他这次来,我不但得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还得把他全须全尾地送下船。”   边亭心下了然,想必靳以宁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否则他也不敢带着自己和丁嘉文两个人就来了。   “所以你神秘兮兮地约我来船上见面。”林心怡斜倚在扶手上,不屑地说道,“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不是,我这次约你见面,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江旭耀坐直了身体,“我想请你,帮我一起除掉靳以宁。”   “哦?”听江旭耀这么说,林心怡侧过头,一脸玩味地看向江旭耀,似乎想透过他真诚的面容,看清他这正的意图。   然而她还没答话,窗户旁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二人循声望去,正好看见一只花瓶落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江旭耀当下顾不上他那价值连城的文物花瓶,厉声喝道:“是谁!谁在那里!”   窗户旁没有遮挡,一眼就能把整片区域尽收眼底,碎片旁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白色的纱帘在随着夜风摆动。   林心怡也瞥了眼阳台的方向,“别神经过敏,是风。”   江旭耀刚松下口气,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不对,怎么会有风。”   他猛地站起身,右手按住了腰间的枪,往阳台的方向走去,“等一下,阳台的窗户怎么开着?”   靳以宁和边亭在屏风后,看见这一幕也很无奈。原以为先后被人堵在房间里已经够倒霉的了,没想到现在还搞出这一出。   这次靳以宁没有用口型,而是直接低声问边亭,“你刚才没有关窗?”   客厅宽敞,又有波涛声遮掩,他们俩说话的声音轻得只有彼此可以听见。   “没有。”边亭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原打算速战速决,没想到江旭耀会提前回来,更没料到会遇上靳以宁。   “完蛋了,今晚我俩要一起交待在这儿了。”   话虽说得悲观,靳以宁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完蛋了”的模样,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从容应对。   虽然不合时宜,边亭还是有些好奇,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事,能让靳以宁方寸大乱。   “不会的,一会儿我缠住他们,你先走。”起因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边亭没有推卸责任,“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尽管知道边亭这么说,只是因为愧疚和他的职责所在,但靳以宁还是觉得顺耳极了。   他无奈地瞥了眼自己的轮椅,“你看我自己走得了吗?”   边亭一时语塞,靳以宁的这台轮椅,在日常使用的场景下是很方便自如,当若要逃命,那又得另说了。   见边亭的眉头皱成一团,靳以宁将手伸进口袋,从兜里掏出一个粉色的金属小罐子,交到边亭手里。   这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喷雾罐,之前边亭在琴琴那里见过,好像是用来化妆喷脸的。   轮船安检严格,任何危险物品都不能带上船,就连之前边亭随身携带的战术手电和电击棒都不行。   所以靳以宁想用这个做什么?总不会是用这个小东西喷花江旭耀的脸,然后丑死他吧。   边亭把小瓶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终于确定这是一个伪装成化妆品的防爆喷雾。   “东西拿好。”靳以宁这时交代他,“一会儿听我指示。”   尽管林心怡一直在旁嘲笑他神经过敏,但江旭耀还是持着枪,小心谨慎地检查遍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最后,他来到了一扇百宝嵌屏风前,咽了咽唾沫。   真是见鬼了,这扇屏风乍看之下分明没什么问题,但当他站在它面前的时候,心底莫名有些紧张。   江旭耀颤颤巍巍地伸出枪,轻移脚步,转到屏风的另一侧,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冷风迎面袭来,眼球瞬间传来难忍的刺痛,双眼立刻就看不见了。   “啊!”   江旭耀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地用手去捂住眼睛,手腕突然被人钳住,一扣一折,虎口发麻,手枪落地。   然而等待他的远不止于此,第二声哀嚎压在嗓子底还没来得及发出,厚重的屏风被人用力推倒,将他砸翻在地。   一片慌乱中,他听见了金属瓶骨碌碌落地的声音。   “是谁,到底是谁!”   江旭耀怒不可遏,他不顾眼睛的刺痛,强行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一台轮椅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是靳以宁!   这下江旭耀什么都管不了,一边嘶吼着让林心怡叫保镖,一边低头找枪。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枪不见了,但还是咬着牙站起身,追出了门去。   尖锐的警报声在邮轮的各个角落响起,派对欢乐的气氛被骤然打断,船长通过广播,要求所有人员进船舱紧急避险,不得擅自离开。   不知原因的变故,让船上所有人在瞬间都紧张了起来。   七楼甲板之外,边亭一手握着从江旭耀手里得来的枪,另一只手推着靳以宁的轮椅,飞快在幽深冗长的走道上狂奔。   船上的安保系统被触发,全船的监控都开始工作,原本分散在各个角落的安保人员收到指令,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往他们这个方向赶来。   子弹接二连三射进边亭脚边的地毯,看来第一批安保已经赶到。危急之中,边亭回头瞥了一眼,看见每个安保的手上都拿着枪。   江旭耀好大的胆子,居然在船上藏了这么多武器。   眼前的情况不容乐观,这艘船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别说靳以宁现在还坐着轮椅,就算他们两人都插上翅膀,也难逃脱这层层包围。   而靳以宁淡定的反应,更加坐实了先前边亭对他的猜测,这世上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能让这位大爷惊慌失措。   “还记得之前在靶场是怎么练的吗?机会难得,实践看看。”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有心情给边亭上课,“拔枪的同时,注意握枪的姿势和手腕的角度,这样能减少用眼睛瞄准的失误。”   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边一个人敢教,另一个就敢学,靳以宁话音落下的同时,边亭转身瞄准身后的人,毫不犹豫地开出一枪。   可惜,今天边亭的手潮了点,这一枪没有射中。   “手臂肌肉绷得太紧了。”靳以宁一眼看出问题,耐心鼓励他,“放轻松,再试试。”   这次身后响起了惨叫,边亭射中了一个保安小臂,打掉了他对准靳以宁后心的枪。   但无济于事,对方人数过多,且每个人都装备了武器。如果今天只有边亭一个人,他尚且还有机会在这样的重重围堵下逃出生天,不巧的是他带着一个靳以宁。   不过好在,这一枪被二人争取来了一点时间,边亭俯下身,一手环过靳以宁的肩膀,另一只手捞起他的膝盖,用电影里常见的公主抱姿势,将靳以宁打横抱了起来。   “哎——”靳以宁的脸上闪过一秒错愕。   “靳先生,对不住了。”边亭可顾不了这么多,他一脚将轮椅踢向紧随其后的人马,抱着靳以宁,飞快冲下了楼梯。   “背着不行吗?”靳以宁问边亭,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个姿势有辱斯文。   边亭的呼吸声已经越来越重,靳以宁的身量原本就比他高,抱着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以这样的速度奔跑,并不是轻松的事,边亭喘着气,心里大骂靳以宁不识抬举,嘴上依旧客气地说道:“情况紧急,请您将就一下。”   但根本就无路可逃,此时两人的行踪,正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监控室的大屏。   越来越多的保安朝二人所在的方向涌来,在多方围堵之下,最终,边亭和靳以宁被逼上了二层的甲板。   后退一步是奔腾不息的江流,面前是冷冷冰冰的枪口,他们已经走到了绝路。   “已经没路了。”   边亭先一步,说出了靳以宁心里的潜台词。   “嗯。”靳以宁应了一声,对边亭:“放我下来吧。”   这年头没有人会嫌自己活得太舒坦,闲着没事喜欢多杀人,靳以宁被江旭耀撞破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他今天凶多吉少。   但边亭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边亭没有松手的意思,在这时忽然说道:“靳总,你相信我吗?”   靳以宁闻言一怔,抬头看向边亭,边亭紧抿嘴唇,双眼正视前方,眼中是不知因何而起的坚定。   仿佛只要他回答一句“相信”,他就能为自己做任何事。   没有由来地,靳以宁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尝试着相信一个人。   “嗯。”   边亭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在枪声响起的同时,他纵身一跃,带着靳以宁从船上跳了下去。 第0023章 滚上来!   江旭耀接到手下的消息,气喘吁吁地赶到二楼甲板。   他的眼睛肿了,脑袋也破了皮,原本雪白的衬衫被染得黑一块红一块的,看上去竟比刚刚被逼进绝境的两个人还要狼狈。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没打算在自己的船上对靳以宁动手,但之前的事情败露,他们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今天如果让靳以宁下了船,往后该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想到这里,江旭耀加快脚步冲到围栏边,往下看了一眼。   水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你确定他们掉下去了?”他揪起一个手下的领子,气急败坏地问:“他们落水之前,你们打中靳以宁了吗?”   “确定掉下去了,我们亲眼看着的。”说完,手下有些犹豫地指了指地面,“应该打中了吧。”   江旭耀定睛一看,栏杆旁留着一大滩血迹。   靳以宁是个瘸子,现在又受了伤,掉进了这么宽的江里,大概是活不了了。   况且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能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如果引来警察就麻烦了。   “走!”   想到这里,江旭耀最后看了一眼广阔的江面,带着手下气势汹汹地进了船舱。   在江旭耀离开甲板之后不久,这艘17000吨的豪华邮轮,在短暂停留之后再次鸣笛起航,向大海的方向行去。   此地距离入海口不到几十海里,在探照灯照射不到的江面上,有一团黑影正在顺着江流,奋力地往岸边游去。   此人正是边亭。   “再坚持一会儿,靳先生。”边亭一边游,一边对自己背上的人说,“马上就到了。”   靳以宁的模样可看不出半点需要坚持的样子,他双手环绕着边亭的肩,身体浮在水里,看着原本遥远的江岸,一点一点朝他靠近。   这时一种久违的感觉,在这水中,他竟获得短暂的脱离轮椅,重获自由。   “没想到你的水性还挺好。”靳以宁说。   “小时候有人带我练过。”边亭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客观来说,他游泳的水平确实不错,就算带着一个靳以宁也不影响他发挥。   “我也喜欢游泳。”靳以宁今晚聊天的兴致颇高,幽幽叹了口气,“可惜一直没机会学,以后应该也不会有机会了。”   就是因为对自己的水性有自信,刚才在邮轮上的时候,边亭特地带着靳以宁往下层甲板跑,给二人争取了一条退路。   落水的点是边亭挑选过的,成功避开了螺旋桨,也避开了乱流。而且现在船还在江面上行驶,尚未入海,脱险的几率更大。   结果证明,边亭赌对了,落进水里之后,他很快就带着靳以宁浮了上来。靳以宁也终于如愿,换了一个“背”着的姿势。   天上繁星点点,岸边树影重重,还有一个人带着自己在水里游,从靳以宁的角度来看,确实算得上是惬意。   “你这个人。”危险解除之后,靳以宁开始过河拆桥,“还真的是有点多事。”   没想到自己豁出小命拼了一宿,居然换来了一句“多事”,边亭有点不高兴,声音也冷了下来:“什么意思?”   就该把这种心比臭石头还硬的人扔回江里。   边亭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   “边亭。”靳以宁没有察觉到他的微愠,难得正经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他,“你觉得是活着的机会更难得,还是死的机会?”   边亭被这个问题闹得一头雾水,之前的那点不悦,随之消散了。   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有点无聊,是死是活这种事,在大多数情况下都由不得自己。   “算啦,你还太年轻了。”靳以宁并不执着于他的答案,抬头看向浩瀚无垠的夜空,轻轻叹了一句:“没想过这个问题,其实是件好事。”   听到这里,边亭总算察觉到靳以宁情绪中的不对劲,原来靳以宁先前在船上的种种表现,并不是他的心理素质高于常人,临危不惧,而是他的求生意识薄弱,漠视自己的生命。   今天的结局是死是活,他都可以坦然接受,所以才可以从容应对。   边亭回头看向靳以宁,问他究竟想说些什么,靳以宁没有回答他,只是难得温柔地冲他笑了笑。然后用力往前推了一把边亭的后背,突然松开了手。   靳以宁这一把没留力气,边亭被他往前推了一段距离,待他回过头来问靳以宁在发什么疯时,靳以宁已经沉入了水里,一句话都没有再和他说。   背上的重量感消失了,边亭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也有些茫然。没了靳以宁,他一个人游到岸边,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靳总。”边亭望着空无一人的水面,又喊了一声:“靳先生!”   边亭的声音,乘着夜风,飘然远去,但回应他的,只有空旷苍白的回声。   边亭很快回过神来,这个人是靳以宁。   如果靳以宁就此消失在瑜江,对港城市来说,是不是好事一桩?   这个念头没有在边亭的脑海里停留太久,不甘很快就涌上心头。明明马上就安全了,江岸近在咫尺,已经可以看见沙滩上的乱石,明明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得救了。   直到此刻,愤怒才真正攻上他的心房,边亭朝靳以宁消失的方向游了两步,大声喊道:“靳以宁,你给我滚上来!”   茫茫江面,无人应答。   边亭在心里把靳以宁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追着靳以宁消失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水里。 第0024章 你很好   月亮在云里藏了大半个晚上,在尘埃落定后又悄悄转了出来,江边碎石的棱角被月光照亮,像一颗颗散落在地上的钻石。   边亭背着靳以宁,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乱石滩往前走。   江滩上的芦苇足有半人多高,边亭抬头望了眼前路,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算是好坏参半。   好的是当时江面还算平静,风不大,水流也不急,所以当他潜入水里时,还能成功捞回靳以宁。   倒霉的是他连拖带拽地把人带上岸之后,等着他的是一片茂密森林,目光所及之处,别说是人,连一星半点的灯光都没有。   更糟糕的是,边亭的手机摔得稀烂,已经彻底报废。靳以宁的手机也是不堪大用,泡水之后成了板砖一块。   好在边亭在赶手机“断气”前,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把拍到的视频图片发给了秦冕。现在就希望秦冕的手脚能够麻利点,在江旭耀的船进入公海抛尸前,把船拦截下来,也不枉他遭了这趟罪。   眼下几乎是没有别的选择,边亭背起靳以宁,沿着江岸继续往前走。为了不让背上的人太颠簸,他甚至时不时要停下脚步,调整姿势。   真是牛马当上瘾了。   边亭紧了紧托在靳以宁腿上的手,在心里骂自己。   边亭就这么背着靳以宁,往前走了半个小时左右,忽然感觉到洒在脖子上的呼吸频率,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意识到背上的人可能醒了,边亭脚步不停,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乐意,只是赌气似的扔出一句:“你还活着,很惊喜吧。”   “边亭?”   靳以宁认出了边亭的声音,他刚刚才转醒,脑袋有点断片,说话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支起身体环顾了一圈四周,非常无辜地问:“这是哪儿?”   靳以宁这么一动,让边亭重心不稳,他也顾不上和他生气了,立刻说了一句:“不要乱动,你受伤了。”   靳以宁果真没有再动了,低头看了眼自己扎着布条的胳膊。   是的,靳以宁的手臂受了很严重的伤,边亭把人救上岸之后才发现的,想必是刚才在船上的时候被子弹打中的。   眼下条件简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边亭只得在岸边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先把血止住,其他就自求多福了。   想到这人的胳膊被打了个大窟窿还不老实,边亭恶声恶气地威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我不会再救你了。”   “好可怕哟。”靳以宁的记忆已经回笼,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配合地抖了抖,安心地靠回边亭的背上,有些虚弱地骂了一句,“小心眼。”   边亭没有回嘴,闷头往前走,不再开口说话,一方面是为了保存体力,另一方面他不想和靳以宁废话。   只是走着走着,边亭察觉到靳以宁的体温越来越高,像一只火炉似的,烤得他的后背发烫。   “靳以宁?”如今边亭已经很习惯直呼老板大名,“靳以宁,听得见吗?”   “嗯?”靳以宁的脑袋动了动,灼热的呼吸烫得边亭的耳朵也跟着一起烧了起来。   “你体温很高。”边亭这下更加确定了,靳以宁确实发烧了,“感觉怎么样?”   “嗯。”靳以宁应了一声,很快又将脸埋进了边亭的肩上,“不碍事。”   在这种情况下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边亭加快脚步,试图找到一个可以短暂栖身的地方。但再往前走就要进入茂密的森林,暗夜行路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在树林里迷路了,情况会更加棘手。   就在边亭一筹莫展之际,幸运之神再次降临。边亭刚拨开一丛拦路的芦苇,一个小小的棚屋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屋里没有亮灯,看不出有没有人,安全起见,边亭把靳以宁留在屋外,自己先进去检查了一圈。   这间小棚屋很旧,应该是附近的钓鱼爱好者临时搭盖的。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里面除了一些钓鱼的装备,还有不少生活物资。   边亭打开架子上的太阳能灯,又用屋主留下的柴火烧起了暖炉,然后把靳以宁带进了屋,在墙边找了个靠近火炉的角落,将他放了下来。   安排靳以宁躺下之后,边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剥他的衣服。   靳以宁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这会儿又发着烧,这身湿衣服不能再穿了,恰好屋主在这里留了套换洗的旧裳,于是边亭就想着先帮靳以宁换上再说。   只是没想到靳以宁这人平时成熟稳重人五人六的,生起病来竟比小孩还任性,边亭好心帮他脱掉下外套之后,他说什么也不肯配合了。   “你干什么?”靳以宁攥着边亭的手,一脸警惕。   “先把湿衣服脱下来。”边亭保持着最后的一点耐心,“这里有干的可以换。”   靳以宁瞟了眼架子上搭的T恤运动裤,开始无理取闹地挑剔道,“不好看,不穿。”   话撂下了,他脑袋一歪,就开始装死。   “好,随便你。”边亭懒得和他废话,由着他穿着湿透的衬衣西裤。自己则换上了那套不好看的“衣服”,把火炉的另一头坐下了。   屋外的风又开始大了起来,刮着屋顶上的塑料棚布簌簌作响。炉子上烧着快要开了,噗噗往上冒着热气,白茫茫的蒸汽和跳跃的火苗一起,温暖着这方寸之地。   在兵荒马乱的一夜后,这间陌生的小屋,和这从微妙的火光,竟能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边亭曲着双腿,将下巴枕在膝盖上,目光专注地盯着火苗发呆。   他知道自己应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但在精神和肉体双双松弛下来之后,他反而睡不着了。   就这么枯坐了好一会儿,边亭伸长腿,拨了拨靳以宁的手背,没大没小地“喂”了一声。   靳以宁没有反应,但他知道他也没睡着,因为呼吸的节奏是骗不了人。   边亭问他:“你刚才在江里的时候,是不是不想活了。”   靳以宁睁开眼睛,他果然还醒着,火光遮掩了他脸上的病气,仔细望去,眼底还有光芒在隐隐浮动。   “我为什么不想活了?”靳以宁觉得边亭的这个问题很没有道理,“我位高权重,家财万贯,钱多得十辈子都花不完,为什么不想活了?”   听他这么说,边亭嘲讽地笑出声,收回了腿,大逆不道:“你最好是。”   “脾气真差。”靳以宁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尾“楚楚可怜”地垂了下来,模样看着像是被伤了心:“长大了,翅膀硬了,现在连乖也不愿意装了。”   边亭懒得和他装模作样,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将坏脾气践行到底。   几句玩笑话后,气氛放松了下来,靳以宁却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提起了在船上时没有聊完的话题,“那么今晚,你为什么会摸进江旭耀的房间?”   “今天早些时候,我在甲板上听见江旭耀打电话,他在电话里提到很多次你的名字。”好在边亭不是毫无准备,搬出了早就编好的答案,“我怀疑他想对你不利,就找机会进他房间,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没想到你对我倒是用心。”靳以宁唇边的笑意似有似无,看不出他是否相信边亭的这个解释。   边亭无视他眼中明晃晃的嘲讽,反问靳以宁:“你又是为什么会在他的房间里?”   “我早就知道他有问题,这次来他的婚礼,就是想探探他的底。”靳以宁拿出的说辞,几乎和边亭一致,“于是就用了点关系,复制了他的房卡和指纹。”   边亭听完,没有究根问底,因为他给出的理由看似合理,其实也经不起深究,他不想再把话题引回自己身上。   炉子上的水正好在这时烧开了,蒸汽“咕噜咕噜”顶着壶盖,边亭顺势中止了谈话,伸手拎起壶子,将水倒进一个看不出干不干净的杯子里,待稍微凉了一点之后,递给了靳以宁。   “喝水。”边亭把杯子杵到靳以宁的鼻子前,语气硬梆梆的。   靳以宁躺着没动,他烧得脑浆都快熬干了,脑子虽然异常清醒,但身体没有一点力气。   边亭看出了这一点,索性好人做到底,伸手把他扶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   “张嘴。”边亭吹了吹杯口的热气,不自觉地放柔的语气,“不烫了,听话。”   靳以宁掀开了眼皮,视线恰好落在了边亭锁骨间的一个绿莹莹的吊坠上。待他看清那个吊坠的模样时,像被针扎到了一样,一下子支起身体,坐了起来。   “怎么了?”边亭被他突然的诈尸闹得莫名其妙,怀疑他是不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了。   靳以宁目不转睛地盯着边亭脖子上的吊坠,眼中有浓烈的情绪在翻滚。   但这样强烈的情感存在了短短一瞬,靳以宁马上平静了下来。   “谢谢。”他放松了瞬间绷紧的后背,从容闲适地靠回到墙上,接过边亭手里的杯子,淡定地轻抿了一口。   边亭沉默地注视着靳以宁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在确认刚才他身上的反常,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放下杯子后,靳以宁已经彻底如常,他抬眼扫了眼边亭的颈间,随意问道:“ 你戴的那是什么?”   没等边亭回答,靳以宁就捞起边亭的吊坠看了一眼,看完还要一脸嫌弃地评价道,“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个破玻璃渣子。”   边亭脖子上挂着的是一个通体碧绿的小吊坠,打眼望去,像是富豪们竞相追捧的帝王绿翡翠。   但只要细看,就能发现那其实是玻璃磨成的,材质不值钱,工艺更是糙得没法看,如果靳以宁没有看走眼的话,原材料还是啤酒瓶的碎片。   “别乱动。”边亭不客气地拍掉了他的手,吊坠从靳以宁的指尖掉落,重新落回他的颈间。   “看看都不行。”靳以宁目光随着吊坠来回摆动,随口问:“哪儿来的?”   “恩人送的。”边亭小心翼翼地将吊坠塞进衣领里,像对待珍宝似的,仔细藏好。   “你这个恩人呢?”靳以宁的态度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周身的气场都沉静了下来,脸上不见戏谑的神色,像一尊无悲无喜的是雕像,“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们之间并没有这么熟吧,边亭暗自腹诽。   但他没有这么回答,而是用两个字打发了靳以宁,“死了。”   和前次在边亭家里的没眼力劲儿不同,这次靳以宁好像学会了察言观色,他没有继续追问有关他恩人的事,而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节哀。”   “没什么好节哀的。”靳以宁极有分寸地不再探听往事,反而是边亭有了一点倾诉欲,他往炉子里添了把柴火,说:“不过他如果活着,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觉得很失望吧。”   “不会的。”靳以宁摇了摇头,看着边亭,露出了一抹没有血色的笑意,“你很好,将来还会更好,他如果看见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大概是因为气氛的缘故,在摇曳的火光中,靳以宁脸上的笑容居然无比真诚。   仿佛如此不堪的自己,在他眼中,真的是有闪光的一面。   边亭不适应、更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连忙找了个借口把话题岔开,他避开靳以宁的目光,伸手拿起放在火炉旁烘干的手机,说:“我看看你的手机能用了没。”   不幸的是,靳以宁的手机还是一块砖。   靳以宁顺势将话题揭过,隔着一丛炉火,顺着边亭抛出的话头问:“你的手机呢?”   “摔烂了。”边亭掏出报废的手机,往地上一扔。   “烂了就烂了。”靳以宁靠墙躺好,阖上眼睛,声音逐渐变得模糊,“回头给你买新的。”   他可能是累了,呼吸很快就变得轻缓绵长,这回是真的睡着的。   大概是地板太硬墙太凉,靳以宁睡得不大舒服,身体别扭地蜷成一团,再加上他双腿不便,滋味应该不大好受。   边亭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他和靳以宁原本就是敌非友,今天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但他看着靳以宁一脸难受的样子,还是于心不忍,起身来到他身边。   边亭试了试他的体温,见热度还未退下,出去江边拧了把凉毛巾,把他的额头、脖子、前胸简单擦拭了一遍。   做完这些事后,边亭倚着墙坐好,捞起靳以宁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腿上,调整好角度,让他睡得舒服点,而后又拿过早已烤干的外套,将他囫囵包了起来。   有边亭的腿给他当人肉垫子,靳以宁并不满足,眉头拧得比刚才那条凉毛巾还紧。边亭送佛送到西,撑着墙坐直了身体,将腿上的人连人带衣捞起,抱在怀里。   搬动过程中,惊醒了靳以宁,靳以宁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也不知是不是在看边亭。   边亭见他这样,以为这位大爷还有意见,紧了紧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凶巴巴地警告他,“差不多点得了,别蹬鼻子上脸…”   话没说完,边亭低头触碰到他的目光,一颗心再也硬不起来,再开口时,声音轻柔地像在哄人,“别怕,放心睡吧,我守着你。”   这次靳以宁没有再说出什么讨厌的话,唇边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将额头靠在边亭的胸前,安心闭上眼睛。   炉子里的火苗烧了一晚,在后半夜逐渐熄灭,但怀里的高热依旧灼人。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这本该是个无眠之夜,边亭原以为自己会睁着眼把天瞪亮。   但在靳以宁的呼吸声中,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昏沉。   不知不觉间,边亭合上了眼,以一个近似拥抱的姿势搂着靳以宁,和他依偎在一起,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大家后天见~ 第0025章 到底想要什么?   “边亭,边亭。”   “醒醒。”   边亭睁开眼睛,眼前赫然出现的是齐连山的脸。   “山哥。”边亭刚睡醒,脑袋还不清醒,表情更是迷糊,“你怎么在这儿?”   “早上接到通知赶来的。”齐连山往旁边退开了一步,让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再和边亭说话时,口吻是破天荒的温和,“靳先生让我先别吵醒你。”   想起昨晚的事,边亭“腾”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靳以宁怎么样了。   毕竟他昨晚受了伤,高烧不退,随时都有危险。   未曾想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靳以宁的状态恢复了许多,他就坐在门外齐连山刚带来的轮椅上,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血迹斑斑的衣服,脸色也比平时苍白几分,但已经不像昨晚那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吹灯拔蜡。   看来是他太累了,边亭想,这一觉睡得很沉,连齐连山什么时候来了都不知道。   两个医生打扮的人围绕在靳以宁身边,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靳以宁没事人一般,和身旁两个钓鱼佬打扮的人谈笑风生。反观一身狼狈的自己,才像是需要救援的那个人。   边亭距离他们不远,几人的对话,不断飘进他的耳朵,“这次真的多亏了你们,不然我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困多久。”   “不碍事,一点皮外伤。”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想来是这两位兄弟一早赶来钓鱼,发现了屋子里的人,在靳以宁的指示下通知了齐连山。   不知道靳以宁一早给这两位大兄弟灌了什么迷魂汤,那两人看靳以宁的眼神,像是看偶像似的崇拜,不管靳以宁说什么,他们都乐呵呵地点头。装模作样。   边亭心里蹦出四个字,眼不见心不烦地瞥开视线,恨不得再倒头睡过去。   奈何靳以宁已经注意到边亭醒了,目光越过医生的肩膀,远远关心道,“边亭,你怎么样,要不要先上救护车?”   听听这是人话吗?到底谁才需要救护车!   边亭懒得陪他做戏,一句话打发靳以宁,“我没事,靳先生。”   “怎么又成靳先生了。”看来靳以宁的精神确实恢复得不错,还有心情拿边亭寻开心,“之前不是靳以宁长靳以宁短,喊得挺顺口么?”   这能一样么,边亭在心里想,眼前的靳以宁端着架子拿腔拿调,和昨晚简直判若两人,那种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的距离感又回来了。   这种感觉,边亭莫名地很不喜欢,他两眼一闭,倒回地上,当方面结束对话,“还是上救护车吧,靳总,我快不行了。”   得了,又成靳总了。   每次听边亭喊这些尊称的时候,靳以宁总能从中听出点阴阳怪气,他将目光从边亭身上收回,示意齐连山给他递瓶水,说,“醒醒神,我们准备走了。”   一行人从瑜江畔离开,齐连山一路风驰电掣,直接把车开进了医院。   由于边亭那几句赌气的话,一到医院,就被靳以宁打包着塞进医生手里,片刻不停歇地做了各种检查,把他前十几年没做过的体检都补齐了。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是中午,边亭没什么大碍,只是体力消耗太大有点虚脱,被医生强行留在医院里修养。   边亭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两鬓花白的老主任在他床头喋喋不休,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心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不知道秦冕有没有及时采取行动,江旭耀被拦下来了没有。   还有就是丁嘉文,昨晚他和靳以宁跳船离开的时候,丁嘉文还在船上。虽然齐连山一来就让他放心,但他还是担心丁嘉文的安危。   好不容易熬到老头离开,边亭立刻从床上坐起,薅掉了手背上的输液管,就要翻身下床。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生死未卜”的丁嘉文像一枚炮弹似的从门外蹿了进来,直直冲向边亭的床头。   “阿亭!你没事吧!”一见到边亭,丁嘉文就扑到他身上开始鬼哭狼嚎,“你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我以为,我以为你们…”   边亭面无表情,撕开丁嘉文扒在自己身上的手,忽觉刚才的忧心有些多余。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丁嘉文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一手汤汤水水,统统蹭在边亭雪白的床单上,“你们遇到危险,为什么不叫我回来?”   说着说着,他嘴巴一瘪,又要开始哭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兄弟…”   丁嘉文这么一闹,边亭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开始怀疑检查结果是不是不准确,自己的身体确实有些问题。   “把眼泪憋回去。”边亭忍无可忍,打断了丁嘉文感情丰沛的表演,一连问了几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船上现在是什么情况?江旭耀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只是让人把我关起来。”丁嘉文吸了吸鼻子,眼神幽怨,期期艾艾,“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早上七点多点,突然有警察的船追上来,把邮轮逼停了。警察上船之后,在船上搜出了很多枪支子弹…”说到这里,丁嘉文凑近边亭,瞪大眼睛,“还发现了一具女尸!”   “然后江旭耀就被警察带走了。”丁嘉文耸了耸肩,“我们都被留在船上接受调查,刚刚才被放下来…”   没等边亭发问,丁嘉文又夸张地说了一些他在船上时的内心的着急、惶恐、不安,边亭半个字没有听进去,兀自陷入了沉思。   听丁嘉文这话意思,江旭耀没来得及赶到公海抛尸就被警方拦截下来了,现在人赃俱获,还意外发现了船上藏有枪械弹药。   这么看来,秦冕最终是赶上了。   边亭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丁嘉文依旧在喋喋不休,他闭上眼睛,睡了个好觉。   边亭没把医嘱当回事,当天晚上就从医院离开,一周之后,靳以宁也出院了。   靳以宁还在医院时,每天上门的人已经是络绎不绝,他回来之后,家里盛况更是空前,最高峰那几天,上山的双向车道上居然堵起了车。   靳以宁懒得应付,以受伤静养为由一律不见,任谁来了都得吃闭门羹。   边亭进到花园的时候,靳以宁的腿上搭着一条毛毯,在湖边晒着最后一缕夕阳,神情懒懒散散,漫不经心。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他身边,低头小声汇报着些什么,见边亭过来,男人立刻站直了身体,齐齐招呼了一声“边哥”。   经此前一役,边亭在四海集团内声名鹊起,地位彻底得到了巩固,特别是靳以宁身边的人,对他都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就算此前有不少人对他的上位有异议,如今也心服口服,无论辈分大小,统一喊他一声“哥”。   这让边亭有些不习惯,就好比眼前这两位大哥,怎么看都有四十岁了。   不管边亭心里怎么尴尬,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他一脸矜持地朝二人点点头,望向靳以宁,“靳先生。”   “没什么事了,你们先回去吧。”靳以宁略微坐直了点身体,抬头向他看来,“边亭,陪我到湖边转转。”   花园里有一片人工湖,湖畔遍植水草,傍晚无风,湖面上不见一丝波澜,宛如一面镶嵌在绿色毛毯间的镜子,映照着漫天的霞光。   边亭推着靳以宁的轮椅,漫步在岸边。   “听说了吗?江旭耀被警方逮捕了。”绕了小半圈,靳以宁忽然开口道,“涉嫌杀人,非法持有枪械。”   靳以宁这话说得随意,边亭听不出他是有心试探,还是随口一提。   “警察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把他抓了?”他表现出疑惑的模样,先一步把靳以宁的潜台词问了出来,“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谁知道呢,巧合吧。”见边亭主动捅破了窗户纸,靳以宁又像对江旭耀的事不是太感兴趣,他单手支着脸颊,手肘靠在轮椅扶手上,主动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事要说?”   边亭这才想起今天的正事,说道,“今天早上,蒋董让人给我送了台车。”   保时捷帕拉梅拉,火山灰配波尔多红。蒋晟还挺了解年轻人的喜好,这样的型号这样的配色,大部分小年轻都无法抗拒。   靳以宁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语调慢慢悠悠,“怎么,颜色不喜欢?”   这杀千刀的资产阶级,脑回路就是和普罗大众不一样!   “不是。”边亭立刻否认,“车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那天晚上边亭的“英勇事迹”,已经在四海集团上下传得沸沸扬扬,这些天跟风给他送礼的人,都从元明山排到了山脚下。   除了蒋晟大手笔送了一台保时捷,蒋天赐在边亭回家的第一天,就派人提了两只大果篮前来探望。丁嘉文嘴馋,刚把面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进口水果掀开,底下露出了满满两大篮子的现金。   两个大老板这么表示了,公司里的其他人更是积极跟进,排队送礼的人几乎快要踏烂了他的门槛,光是这些天送到他手里的手机,就有十几台。   边亭的年轻虽小,也很缺钱,但始终明白一个道理,无缘无故得到的东西,以后会通过其他方式付出代价。   “事情就是这样。”边亭三言两语说完了这些天发生的事,“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在我房间里堆着。”   未曾想,靳以宁听完,居然笑了起来,那种始终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无形中又淡了几分。   “边亭,我发现你这人有点可爱。”靳以宁放下手,坐直身体,转身看向边亭,“你不求名,也不求利,那你告诉我,你豁出小命忙上这么一场,到底想要什么?”   边亭被靳以宁问住了,他答不上来,人与人之间,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要么图人,要么求财。   对边亭而言,图人是不大可能的,如果再不求财,怎么看都有些行迹可疑了。   避免靳以宁起疑,边亭不再推辞,垂下眼睫,说:“谢谢靳先生,以后我会更加尽心为公司做事。”   靳以宁挑了挑眉稍,不满边亭这信手拈来的表忠心,正想要他稍微说点人话,一串笑声已经从湖的另一头,飘到了耳边。   靳以宁虽说今天不见客,但总有人是例外,两人说话的时候,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天边的火烧云,一路从山底烧了上来,所到之处都是如火的热情。   边亭寻着声音望去,看见一名身着红裙的女子在齐连山的陪伴下,沿着水边的小路,朝两人的方向走来。   注意到边亭的目光,女子脸上的笑容不变,大方地朝他挥了挥手。   这是一个明艳夺目的女子,身形玲珑,五官深刻灵动,置身在人群中,一定是最抓人眼球的存在。   直勾勾盯着女士看,有些不礼貌,边亭收回视线,提醒靳以宁:“靳先生,有客人来了。”   靳以宁“啧”了一声,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不需要回头看,只要听见这标志性的笑声,他就知道来人是谁。   “边亭,你先回去。”靳以宁摆了摆手,示意边亭今天的散步就到这里,然后抬头看着他,眼中的淡漠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亲昵的笑意,“惠姨今晚煲了你喜欢的汤,你先去尝尝火候。”   这个笑容,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错觉,但边亭掂得清自己的分量,知道靳以宁这是故意支开他。   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不方便听。   “好。”   边亭没有多问,把轮椅推到一个地势平坦的地方,转身从另一条小道走出花园。 第0026章 别让他死了   厨房在主楼的一层,餐桌的前方是一面270度的落地窗,正好对着花园。   边亭坐在桌前,用瓷勺拨弄着碗里的汤,惠姨今天这锅养生靓汤煲了六个多小时,澄黄色的汤底上飘着白色的椰肉和红色的枸杞,让人垂涎欲滴。   但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湖边一站一坐两个人影吸引。   把女子送到后,齐连山就很有眼力劲儿地离开,红衣女子替代了之前边亭的位置,陪着靳以宁继续在湖边散步。   岸边树木繁茂,修建整齐的草坪上点缀着白色的小花,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置身其中,如入画一般,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   靳以宁坐着轮椅有些美中不足,但这样的画面,也够得上赏心悦目。   登对,这是边亭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惠姨端着一碟小点心走了出来,好奇地朝边亭视线的方向望了一眼。   “惠姨。”边亭正好问她,“那位小姐是谁?”   “哦,你说周黎小姐啊。”果然,惠姨的答复证实了边亭的猜想,“她是靳先生的未婚妻。”   未婚妻?边亭手里的瓷勺子停了停,很快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拨开一颗枸杞。   原来靳以宁有未婚妻,之前怎么从来没有在警方的档案里看见过。   靳以宁有未婚妻这件事,在边亭看来有些意外,尽管靳以宁在大多是时候都是以平易近人和风细雨的形象示人,但他知道,扒开皮囊,里面的那颗心比西伯利亚永冻层上的冻土还硬。   边亭很难想象,他会在一堆贼心烂肺里扒拉出一个位置,把什么人完完整整地放进去,甚至还起了共度一生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种风险大于收益的赔本买卖,不像靳以宁会踏进去的陷阱。   “他们真的会结婚吗?”边亭低头抿了口汤,一不留神,心里的问题就这么滚了出来。   今天惠姨手艺失常,这汤居然尝不出咸淡。   边亭放下汤勺,没什么胃口。   “会的吧,他们已经订婚很多年了。”惠姨一边做着晚餐前的准备,一边和边亭闲聊,“我觉得靳先生挺喜欢周黎的,每次周黎来,他都挺开心。”   确实是这样,尽管隔着一段距离,边亭还是清楚地看见了靳以宁脸上略带纵容的笑容,这让他想起远古课堂上学过的一个形容——一对璧人。   只可惜,一窗之隔的湖边,这对璧人之间的对话,怎么听都有些不像话。周黎把手伸进包里,刚掏出烟盒,就被靳以宁一眼扫了回去。   “清纯玉女的人设不要了?”靳以宁打蛇打七寸,末了,又补上一句,“要抽躲远点,不要带坏别人家孩子。”   孩子?你家哪有孩子?   “麻烦,就你事多。”周黎环顾了一圈四周,也没看见疑似私生子的影子,不耐烦地收起了烟,“不要了又怎么样,我又不是靠人设吃饭的。”   周黎是个女演员,并不算金字塔最顶尖上的那一层,但几年下来,凭借着实力运气还有资本的助力,顺利迈进了一线的门槛。   “你怎么回来了?”靳以宁不用周黎帮忙,自己转着轮椅,继续往前进:“不是说最近都在克罗地亚拍戏。”   周黎展颜一笑,快步追了上去,“未婚夫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回来了么?”   “假的吧。”靳以宁停下来,回头睨了她一眼,毕竟前一次他连人带车摔下山崖,也没见他这位未婚妻回来探望一眼,只是隔着一个太平洋,走过场似的,和他通了次视频。   “别是回来会小情人,拿我当挡箭牌的。”靳以宁一语道破周黎真正的目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又何必说出来。”周黎红唇一撇,抱怨道,“你以为是我想来啊,都怪我家老头,这次无论如何,非得要我来一趟,我还特地和剧组请了假呢,你看,刚下飞机就过来了。”   周黎和靳以宁同岁,两人刚满二十的时候,就在双方长辈的安排下订了婚。和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女孩子结婚,靳以宁并没有太大的意见,他这辈子已经有太多的事身不由己,一段婚姻又算得了什么。   当年周黎在娱乐圈还没有取得现在的成绩,对这场“包办婚姻”也不排斥。她想得很明白,既然她的婚姻注定是一场利益交换,但不如选一个不干涉她的对象,以”不自由”换来了更大的“自由”,反倒是笔好买卖。   几年下来,她确定靳以宁是个好的合作伙伴。   听周黎这么说,靳以宁非但不生气,还客气地道了声谢,“心意收到了,谢谢。”   “不必客气。”周黎推起轮椅继续往前走,“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互相关心也是应该的。”   只是走着走着,周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放慢了脚步,问靳以宁,“哎,靳以宁,我问你,你说二十出头的小男生都喜欢什么啊?给他们买礼物该选什么好?”   看样子,周黎果然交了新欢,还是个小年轻,听这口气,可能还不止一个。   听周黎这么问,靳以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兀自笑了一声,立刻换来周黎惊异的目光。   靳以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我怎么知道?我也很头疼呢。”   “哎,就知道指望不上你,我说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这么清心寡欲?”周黎叹了口气,“接下来几天,我爸如果问起,你就说我在你这里,千万记住了!”   “藏好自己的尾巴。”靳以宁没有反对,反倒叮嘱周黎,“如果被狗仔拍到出格的照片,我也帮不了你。”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以至于在坊间传言中,靳以宁的头上戴着不少顶绿帽。   周黎打起了马虎眼:“知道知道。”   绕着湖转悠一圈,就到了饭点,靳以宁留周黎吃饭。   这张主人餐桌上难得坐着两个人,惠姨比平日忙碌些,但周黎人美嘴甜,性格又火热大方,一顿饭下来,把惠姨哄得乐开了花。   饭吃到一半,靳以宁突然停下筷子,问端着汤锅进来的惠姨,“边亭呢,怎么没来吃饭。”   惠姨被靳以宁问得有些糊涂,边亭丁嘉文琴琴他们几个平时都在厨房里的小餐厅吃饭,并不和靳以宁坐一桌。   但当她看到桌上的那盘黄豆猪蹄煲,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道菜是边亭喜欢吃的,昨天靳以宁特地交代惠姨做给边亭尝尝,这会儿却一口没动地摆在了他的桌上。   “哦,阿亭啊,傍晚的时候我给他蒸了点心。”惠姨放下汤锅,解释道,“今天不知怎么的,一碟没吃完就说饱了,晚上不吃饭了。您有事找他?我让琴琴去喊他下来。”   “不用。”靳以宁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明天告诉他,以后不吃正餐的话,就不能吃点心。”   两人说话的时候,周黎悄悄竖起了耳朵,越听越好奇,她还是第一次见靳以宁对谁这么上心,连吃不吃点心这种闲事都要过问。   周黎忍不住问:“边亭是谁啊?”   靳以宁不愿意和她多说,“和你没关系。”   “问问都不行。”周黎撇了撇嘴,“小气,又不抢你的。”   饭后周黎要走,靳以宁没有多留,吩咐齐连山送她回去。出发前,周黎突然说她后备箱里的行李有点多,需要多个人手,于是齐连山自然而然地就叫上了边亭。   边亭下楼的时候,其余两个人已经在车上等他,边亭站在车外,简单和后排的周黎打了声招呼,就开门坐上了副驾。   周黎的家在城市的另一头,从山下来,大概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   齐连山和周黎算是老相识了,在送周黎回去的路上,周黎一直拉着他闲聊,而边亭始终安静地坐在副驾上,从头到尾不发一言,比平日里更寡言几分。   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周黎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副驾上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盯着后视镜,问他:“你就是边亭?”   听见周黎点到自己的名字,边亭回过头,礼貌地回道,“周小姐,您好,我是边亭。”   周黎打量着边亭,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我听以宁说,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这次回来,怕是要参加他的葬礼了。”   边亭眸光微敛,“没有的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着,边亭转头瞥了眼窗外,与此同时,齐连山也踩下刹车,黑色的保姆车在流光溢彩的夜色中,缓缓停了下来。   车刚停稳,边亭先一步下了车,绕到车的另一侧,帮周黎打开了车门。   电动车门向后推开,边亭伸出手,一手拦住车框,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对车里的人说,“周小姐,到了,注意脚下。”   周黎扬起嘴角,脸上的笑容更加蛊惑人心,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边亭的手掌上,长腿一伸,从车里迈了出来。   但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边亭面前,对他说:“这次见到靳以宁,他的变化挺大的,变得…”   周黎停了停,斟酌了一番措辞,但说出来的话,依旧不像什么好话,“像个人了。”   边亭哑然失笑,原来靳以宁不是人这件事,是有目共睹的。   周黎继续说道,“我想,应该都是你的功劳。”   这句话没头没尾,边亭听得莫名其妙。   “好了,我走了。”   周黎说着,抬手贴上自己的嘴唇,没等边亭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在边亭的额头上点了点,送出了一记热情大方的飞吻。   如逗小猫小狗似的,没带任何暧昧狎猊的意味。   “照顾好靳以宁,别让他死了。”   周黎收回手,俏皮地朝边亭眨了眨眼,转身潇洒离去,留下一个愈发迷茫的边亭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你们会因为听说老板订婚的消息就吃不下饭吗?反正我不会。   漂亮姐姐不会介入主角感情线,大家放心。 第0027章 你愿不愿意?   齐连山并不常住在元明山上,把边亭送回去之后,他就下班回家了。   临走前,齐连山交代边亭别忘了去给靳以宁回话,边亭应承下来。   到家的时候,主楼里大部分灯都已经关闭,花园里也只留着几盏照明的路灯,边亭瞟眼墙上的时间,晚上十点。   边亭没有惊动其他人,直接上了三楼,因为通常这个时间,靳以宁都是一个人待在楼上的书房里。   靳以宁的书房在三楼走廊的尽头,一路上要经过很多房间,就在边亭路过楼梯口康复室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响动。   边亭没有犹豫,马上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康复室是由原来的健身房改造的,为了方便靳以宁后续的康复训练,里面的机器设备一应俱全。   边亭刚推开门,就看见靳以宁狼狈地摔在平行杠旁,各种器械倒了一地,衣服乱了,脚上的鞋也掉了,膝盖蹭破了皮。   很明显,在边亭来之前,他正在进行行走训练。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边亭见状,来不及细想,快步走上前去,将靳以宁扶起,搀着他在地板上坐好,“琴琴呢?”   没想到边亭会突然进来,靳以宁也有些尴尬,避重就轻,“琴琴下班了。”   刻意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破皮的膝盖缓缓渗出血,边亭的眼皮跳了跳,无名怒火就涌上心头,“你的腿瘸了,能不能做点能力范围里的事。”   康复训练有个过程,靳以宁目前还在站立训练阶段,上平行杠练习行走,为时尚早。   “谢谢你提醒。”靳以宁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体显然也不好受,他坐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没说,我还真没发现我的腿瘸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话里也扎着刺。   “对不起。”边亭意识到自己一时着急说错了话,倏地站起身,神态僵硬地说道:“你流血了,我去叫琴琴过来。”   靳以宁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挺好哄,边亭稍一服软,他也就不再和他置气了。   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眼疾手快,攥住了边亭的手腕,“不用兴师动众。”说着,他抬起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柜子,“那边有药箱,你去拿过来,简单帮我处理一下就行了。”   膝盖上的伤口不深,边亭没有坚持去叫琴琴,点了点头,依言拿来了药箱。   边亭从小混迹市井,在三教九流中长大,打架斗殴的频率比一日三餐还有频繁,处理伤口来更是心应手。   不需要靳以宁多说什么,他准确地从药箱里找出棉签和双氧水,仔细帮靳以宁消毒完伤口,随即抽出一小截纱布,剪下一小段。   靳以宁坐在地上曲着腿,一言不发地看着灯下的人,当边亭把纱布轻轻贴上伤口时,他忽然开口问道:“你额头怎么了?”   边亭抬起头来,纳闷道:“什么怎么了?”   灯光顺着硬朗的轮廓,从头顶,滑到了边亭的脸上。   原来边亭的额头上留着一个抹淡淡的口红印,刚才回来一路上灯光昏暗,他才没有发现。   “这个周黎。”靳以宁无奈地笑了笑,一见这张狂的印子,不用多问,他就知道是怎么来的。   靳以宁伸出手,四指贴住边亭的脸侧,用拇指,仔仔细细地将这抹讨厌的红痕抹去。   直到眼前这比普通人白上几分的皮肤上看不出一点痕迹,靳以宁才收回手,接着说道:“这辈子就没有靠谱的时候。”   额头上的那抹红,转移到了靳以宁的指尖,边亭的腰绷地像铁板一样直,好不容易埃到脸上的温热离开,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让他落荒而逃的,是靳以宁刚染上的红痕的指尖,还是灯下他笼了纱一般温柔的侧脸。   “周小姐是开玩笑的。”边亭低着头,说:“你别介意。”   靳以宁笑着撇开了目光,他才不介意,他和周黎之间本来就是再单纯不过的合作关系。   但他介意的是周黎居然这么饥不择食,吃起了窝边草,还啃到了他的窝边。   “别相信她的甜言蜜语。”靳以宁提醒边亭,带着点调侃,“她才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最喜欢骗单纯涉世未深的小男孩。”   “我才没有被骗。”边亭最不喜欢靳以宁用这种逗孩子的语气和他说话,他不服气地再次强调,“而且我已经成年了,也不是小孩子。”   靳以宁笑了笑,没有和他争辩。   康复室里安静了下来,边亭低头继续剪着手里的胶布,片刻之后,他忽然问,“你喜欢周小姐吗?”   “为什么问这个?”靳以宁刚刚也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边亭放下剪刀,说,“很难想象你也会喜欢什么人。”   “谁说的。”靳以宁抬眼看向他,笑道,“我不是挺喜欢你吗?”   边亭顿时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没有让靳以宁探进他的眼底,先一步别开了目光,没想到,靳以宁为了回避问题,会用这么个为老不尊混淆概念的答案,他嘴上骂靳以宁有病,手指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因为他这句话,悄悄攥紧了。   靳以宁膝盖上的伤口不大,边亭仔细消毒后又在上面贴上纱布,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直到处理完那碍眼的伤口,边亭才分出神,将注意力转移到靳以宁的腿上。   那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线条分明,肌肉匀称,不难想象,在受伤之前,这双腿该是多么有力量。   听说惠姨说,靳以宁爱骑马,喜欢玩帆船,网球打得很好,还很擅长很多极限运动。   然而现在,在大多数时间,这双腿都安安静静地隐身在长裤或者毛毯下,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量少地,引起看客的注意。   之前靳以宁的几次康复训练,边亭也在旁旁观过,每次训练,靳以宁总是表现得很豁达,好像对将来能不能正常行走这件事,并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安慰身边的人。   没有人想到,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来这里练习。   边亭有理由相信,不能走路这件事,对靳以宁而言其实是一个毁天灭地的打击,他的内心里,绝对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云淡风轻。   光鲜靓丽的外表下,掩藏着他几乎崩溃的内心,比如那次在瑜江里的时候,他是真的决定去死的。   “发什么呆?”靳以宁注意到边亭抱着药箱怔住了,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边亭拉回跑偏的思绪,他知道自己不该去共情靳以宁这样的人,但是那一刻,他的心,真真切切地因为他,难受了起来。   奈何边亭不是一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在陌生情绪的冲击下,他说话的语气更加生硬,说出来的话也愈发不中听。   “康复需要一个过程,不能急于求成。”边亭半跪在靳以宁身边,阖上药箱,抬眼看着他,“你再怎么训练,短期内都是不可能好起来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和我说实话。”靳以宁满脸新奇地回应边亭的目光,听他这么说,他并不生气,反倒乐了起来,“所有人都告诉我,很快就会好的,让我不用担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边亭不以为意,继续大放厥词,“有什么不敢说,就算你的腿彻底废了,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要你愿意,你的人生也会比绝大多数人过得好。”   “你说我的人生比绝大多数人好…”   不知边亭的哪句话触动了靳以宁,靳以宁停了停,问他,“如果有一天,也让你过上我这样的人生,你愿不愿意?”   边亭被问住了。   他愿意吗?有钱有权,但是有可能一辈子都被禁锢在轮椅上。   而且他觉得,靳以宁这个问题里的含义,没那么简单。   “行了,不想不可能的事。”   见边亭没有说话,靳以宁轻飘飘地就把这个话题带过了,“劳驾,搭把手,帮我把鞋穿上。”   说到这里,靳以宁抿紧嘴唇,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表情一松,坦诚地说道,“我没力气了,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这是靳以宁第一次主动要边亭帮忙,也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并不能轻松掌控眼前这样的状况,有许多力不从心的时候。   边亭的唇角露出了一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他放下药箱,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鞋,回到靳以宁身边,认认真真地帮他把脚放进鞋里。   “以后你想加训,不要一个人来。”边亭正帮靳以宁系鞋带,低着头说,“可以叫我上来。”   “好。”靳以宁看着他,没有拒绝来自边亭的帮助。   大概是有了第一次开口的勇气,后面就容易许多,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靳以宁像是完全散失了自理能力似的,心安理得地使唤起边亭,一会儿端茶,一会儿给他读邮件,一会儿又是送他回房间,作妖的方式层出不穷,把边亭支使地团团转,以至于边亭有些后悔自己今晚多管这个闲事。   好不容易埃到睡觉时间,边亭送靳以宁回房,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他塞到床上睡觉,拉过床尾的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房间里的灯光暗了下来,门缝里的一点光亮也逐渐消失,边亭这个包粽子似的盖被子方式,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听到身后气鼓鼓的关门声,靳以宁笑着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门刚关上一会儿,很快又开了起来,边亭站在门边,语气不自然地说:“对了,你的轮椅有点异响,我想今晚先带走保养,明天一早送回来。”   此时靳以宁的睡意已经朦胧,也不知道听没听清边亭说了什么,背对着他,回了一句:“随便你。”   这天晚上,靳以宁睡得很沉,即不多梦,也不失眠,更没有半夜惊醒,连医生开的安眠药也不需要服用,就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晨,靳以宁向往常一样准点醒来,刚坐起身,就看见床头摆着一台轮椅。   这是一台崭新的轮椅,与他之前的那台相比,更轻盈,更方便携带,也更易于操作,经过训练,使用者可以完全独立使用,不再像现在这般处处受限制。   靳以宁这才想起,边亭昨晚说把他的轮椅带走保养。   这样一台轮椅需要量身定制,可见边亭为了给他找来这台轮椅,费了不少心思和时间。靳以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知道边亭这么做的用意。   所有人都知道换一张更轻便易折叠的轮椅,靳以宁的生活会方便许多,但没有人敢提这件事。因为一旦换了,意味着要靳以宁要逐渐去学习去习惯独立使用轮椅,去接受自己可能再也离不开轮椅的事实。   现在这件没人敢做的事,边亭做了。   靳以宁伸手推了一把新轮椅,轮椅听话地“骨碌碌”跑远。   阳光洒进房间,在床尾留下大大小小的光斑,跳跃的光影间,原本房间里司空见惯的一切,在这一刻变得可爱起来。   靳以宁认命地扶了一把额头,笑着骂道,“混小子,多事精。” 第0028章 还有一个边亭   当天早上,靳以宁就坐着新轮椅下楼吃饭,看上去心情不错。   刚到餐厅,惠姨就说边亭今天要请一天假,回家一趟。尽管不久之前,靳以宁放出话来,以后不许边亭随便请假,但拿人手短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所以这次他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准了这天的假期,早餐过后,自己带着丁嘉文上班去了。   可惜,靳以宁的好心情维持不到一天,傍晚的六点,周黎夜会小奶狗的八卦新闻就登上了各大娱乐网站。   这样的新闻,靳以宁早就见怪不怪,然而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因为狗仔照片里和周黎“调情”的“小奶狗”,就是边亭。   “啪”得一声响,靳以宁把手机盖在桌面上,惊得一旁的秘书跳了起来。   “好一个周黎。”   她绝对是故意的。   然而“祸不单行”,靳以宁正气头上,齐连山就捧着一台电脑,进了他的办公室,看齐连山的表情就知道,他来这一趟没好事。   “靳先生。”齐连山来到靳以宁近前,把电脑往桌面上一放,“之前您要我查的东西,我已经查到了。”   电脑屏幕上,是江旭耀案的资料档案,里面详细记录了这一案件的始末。这是警方内部的保密资料,不得不说齐连山神通广大,什么都能拿得到。   “挑重要的说。”靳以宁把手机拨到一旁,靠回到自己的椅背上。   齐连山察觉到靳以宁心情不佳,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切入正题:“江旭耀之所以会恰好在那天落网,是因为有人在天亮前,给警方发送了几段视频和图片,举报在钻石幻想号上发现了尸体。”   说完,齐连山打开了图片文件夹,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具藏在冰柜里的女尸,“警方就是得到这条线索之后,紧急申请了搜查令,逼停邮轮登船搜查,这才有后续的事。”   靳以宁轻扫了一眼画面,目光被照片的详细信息吸引,齐连山拿到的是原始文件,这些照片的拍摄时间、地点、拍照设备、参数,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他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拍摄时间,沉默了片刻,他问齐连山,“是谁拍的这些图片视频?”   齐连山点开一个文档,敲击键盘,将段落里的一句话标红:“这里有记录,拍摄者是警方的线人。”   “有这个线人的身份信息吗?”靳以宁的眉头不知何时拧紧。   齐连山回答,“档案里没有提及,我也还没查到。”   靳以宁闻言,半晌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毫无理由地,突然提起:“我记得你那里,有一份边亭的背景资料。”   “…有。”齐连山拿不准靳以宁的态度,表现得有些犹豫。   “你带上资料,马上出发,替我去核实几个问题,速去速回。”靳以宁往前倾了倾身体,双手交叉,搭在桌面上,注视着齐连山,说:“还有,家里那把枪好久没用了,好好替我保养一下,装好子弹,今晚前送回来。”   这两个任务风马牛不相及,齐连山满腹疑问,尽管没有问出口,但直觉告诉他,有大事发生。   齐连山走后,秘书也随之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靳以宁一个人。   靳以宁把注意力转到电脑上,继续刚才的工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思绪却完全不在眼前的工作上,电脑上的文件,迟迟没有点到下一页。   警方的线人是谁——齐连山查不出头绪,但靳以宁的心里,浮现出一个人选。   答案很简单,照片拍摄的那个时间段,在江旭耀房间里的,除了他,还有一个边亭。   就在齐连山再次回到靳以宁的办公室,汇报他最新调查结果的时候,边亭正坐着环城小巴下了山,一路晃晃悠悠地,进了老城。   难得出来一趟,边亭没有开他的那辆新得到的帕拉梅拉,依旧选择搭小巴。   边亭坐在最后一排,忍不住打起了瞌睡,昨晚他熬了个大夜,比照着靳以宁的旧轮椅,给那台新轮椅做了最后的调试。   为了定这台轮椅,他磕磕绊绊地啃了不少资料,筛选了一轮又一轮。轮椅到货后,他其实有点后悔多事,直到昨晚才决定拿出来交给靳以宁。   边亭对靳以宁说了很多谎,为他做的每一件事,也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目的,然而这次他没有想达成什么结果,只是单纯想要这么做而已。   因为在很久以前,当他同样深陷泥沼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忽然出现,拉了他一把。   想到记忆里的这个人,边亭伸出手,隔着棉质的面料,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吊坠,与此同时,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小巴到站,边亭也到了他的目的地。   这里是关帝街,位于下城区最繁华的地段,算是这一个片区的商业中心。   春末夏初,街道两侧的大排档生意也逐渐火热,边亭刚从巴士下来,就被两旁拉客的老板娘团团包围了起来。   “靓仔,吃饭吗?火锅烧烤小龙虾。”   “来我们家小帅哥,啤酒全场畅饮…”   老板娘们的招呼声依旧热情如火,边亭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这个吊坠的主人见面,就是在这条街上。   那时他还是个头大身子小的小豆丁,个头刚到一个成年人的大腿高,手脚瘦得像一根麻杆儿,因为偷了包子铺的一张葱油饼,被店主撵着打了半条街。   倒不是店主为了一张饼和这个小鬼过不去,而是这个孩子是个惯犯,经常在这一代偷鸡摸狗,让周围的老板都不胜其烦。   就在边亭被店主堵进巷子里,狠狠挨了几记耳光之后,一个男人路过救了他,替他付了饼钱,又把他领到一家饭馆里,给他点了一碗猪脚饭。   “年纪轻轻就小偷小摸。”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桌旁,看着男孩高高隆起的面颊,幸灾乐祸,“打成这样,可怜见的,下次不敢了吧?”   边亭恶狠狠地往嘴里刨了一大口饭,小脸埋进碗里,口齿不清地回答道,“下次还敢。”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这么油盐不进,男人放下脚,诧异道:“为什么?”   边亭抬起头,油汪汪的小嘴里吐出一个字,“饿。”   肚子饿的滋味太难受了,那种彻夜难眠的折磨,比挨打还难受。   没想到会从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口中听见这样的答案,男人笑不出来了,一脸严肃地问他:“你的爸爸妈妈?”   “没有爸爸。”边亭又把脸扎进了饭里,“妈妈…”   他头也不抬地,伸手指了指街道深处的霓虹。   彩色的招牌鳞次栉比,争奇斗艳地亮着暧昧的光,男人瞬间明白过来。   看来这孩子的母亲,黄赌毒至少沾了一样。   “叔叔是警察,喏,工作的地方就在…”男人抽出一张纸巾,在纸面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又在图上的转角处画了个五角星,写上“海关总部大楼”几个字。   男人把纸巾推到边亭面前,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我姓季,你可以喊我季叔叔,以后饿了就来找叔叔,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我们不要再去偷东西了好不好?”   边亭没有回答,只是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警察的男人。   他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   小小的边亭并不相信这份陌生的善意,吃完猪脚饭后他就提出要回家,没有带走那张留了地址的纸巾。   但边亭不去找男人,不代表着男人不会找上门,自那时起,这位警察叔叔时不时会出现在边亭面前,有时是带他去吃饭,有的时候只是和他聊两句天。   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男人忽然出现,带着边亭去喝汽水,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坐在小卖铺前的台阶上,看着柏油路面在烈日的炙烤下冒出热烟。   今天男人不是特地来找边亭的,他出完任务回来,正好路过这里,就看见这小子在路上游手好闲,就把他逮了过来。   他一口吸掉了大半瓶汽水,把玻璃瓶放在台阶上,打了个饱嗝儿,“对了,这个时间点,你怎么会在路上溜达,不上学吗?”   喝汽水的机会难得,边亭很珍惜,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上过,后来没上了。”   他放下瓶子,没有把汽水喝完,因为剩下的一半,他要带给丁嘉文,“妈妈说以后去码头上打工,能识几个字就行,用不着上学。”   看来这孩子家里的问题,比想象中的还严重啊。   季警官叹了口气,对边亭说:“明天我带你去找妈妈。”   警察叔叔说话算话,第二天傍晚,果然准时出现在边亭面前。边亭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进了霓虹灯深处的一家麻将馆。   只可惜,就算是警察出马,也无法让母亲把注意力放到儿子身上一秒,这天晚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边亭母亲的牌桌前碰了一鼻子灰。   “没关系,有季叔叔在。”路灯下,男人的笑容依旧温和,“回去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学校。”   不知男人用了什么办法,第二天边亭跟着他回了趟学校之后,就顺利留下继续读书了。   这个男人像救世主一样,突然出现在边亭的世界里,供他上学,教他写作业,带他去游泳,给他买猪脚饭吃,边亭第一次从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   有一天两人游泳回来,边亭累得睡着了,男人无奈,只得背着他一路朝家走去。   边亭迷迷糊糊地趴在男人背上的时候,在心里想,原来有人疼,有人爱,有爸爸,是这样的感觉。   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年,也许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将会离去。三年之后的一天,警察叔叔带着边亭去游了半天的泳,又和他一起吃了碗猪脚饭,临别前,摘下自己脖子上的挂坠,送给了边亭。   “叔叔也有一个儿子,现在他和妈妈一起,在别的城市生活呢。”男人解开项链上的结,把绳子的长度调短了一些,挂在了边亭的脖子上,“喏,这是他亲手给我做的项链,漂亮吧,现在送给你。”   男人最后揉了一把边亭的头发,“希望你们两个,以后都可以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   那天之后,警察叔叔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边亭的世界。但供他读书的学费,还是会雷打不动,每个月初自动转到他交学费的卡里。   边亭根据自己仅有的信息,去那个人工作的地方找过他几次,但那里的人总是三缄其口,避而不答,甚至有一次,那里的人听说他要找季警官,大骂那个人是警察队伍中的败类,把边亭赶了出来。   直到很多年后,边亭从别人的口中,得到了他的死讯。   原来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第0029章 都是真的吗?   十一年后的关帝街,是一如既往地热闹。现如今经济不景气,路边的排挡越开越多,老板娘们遇见边亭这样白白净净的小肥羊,谁也不肯轻易放过。   边亭使尽了浑身解数,才从老板娘们热情的攻势里挣脱出来,按照短信里的地址,来到一家打边炉排挡前坐下。   见来了客人,原本懒洋洋地刷着手机的服务员小妹妹立刻来了精神,利索地上了餐具茶水。边亭用筷子捅破餐具包装上的塑料薄膜,掏出手机,给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了两个字:【到了】   和前次去录像厅一样,边亭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也是和他的“上司”秦冕见面。   作为警方的“线人”,边亭和他的这个“上司”一直都是单线联系,除了他之外,边亭无法和警队的其他人直接接触。   边亭环视了一圈四周,愈发觉得他的这个上司不靠谱,哪个警察约他的线人见面,会选在这么一个人多眼杂的地界。   短信发出许久,迟迟没有回复,边亭手边的一壶水喝完,夜色也渐渐浓郁,整条关帝街开始热闹了起来,服务员小妹妹也顾不上耍手机了,忙里忙外,像一枚被生活狠狠抽打的陀螺。   边亭一个人在桌前等了许久不见人来,终于耐心告磬,拿出手机,换了个口音,给那个号码打了个电话,“又冇搞错啦老细,仲未到噶。”(有没搞错啦老板,怎么还没到。)   电话立刻接通,那头的人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阿亭,我今天不方便,就不过去了。”   “逗我玩是吧。”边亭顿时没了脾气,切换回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他这次出来和他见面的机会,可是他讨好靳以宁换来的。   “别生气,我不方便露面。”秦冕知道边亭会是这样的反应,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即安抚边亭:“我给你点了菜,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说。”   他的话音刚落,一口热腾腾的大砂锅端上了桌,紧接着各色新鲜的牛羊海鲜,也一盘一盘地摆了上来。   看来今天为了约自己出来,这个做事没谱的人确实下了血本。   “说吧。”边亭恶狠狠地掰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姑且原谅他。   “不久之前,警方的系统遭遇入侵。”秦冕的声音严肃起来,不再满嘴跑火车,“幸好网络安全科的同事发现及时,立刻采取了反制,但还是有案件记录泄露了。”   边亭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心下顿时涌上不详的预感,“包括了江旭耀的案子?”   “是。”秦冕的回答干脆利落,坐实了边亭的猜测,接下来,秦冕又花了点时间,向边亭介绍了档案里涉及的关键信息,特别是与他有关的内容。   边亭仔细听完,倒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反而关心起秦冕言语间透露的另一个细节,“你是说,在江旭耀落网后,警方又收到了一份匿名材料?”   这份匿名材料里,包含了旭耀商贸的财务报表、客户名单、商业合同等诸多证据,对警方来说,是个意外收获。   警方原打算通过许灵的死,将江旭耀定罪,这份匿名材料的出现,不但坐实旭耀商贸长期进行走私犯罪,更助警方锁定了多家与江旭耀有生意往来的贸易公司。   “没想到这次拔出江旭耀这根萝卜,带出了这么一大串泥。”秦冕也觉得唏嘘。   “材料是谁发的?”边亭总觉得这事不简单,“查得到吗?”   秦冕说:“还在查,我也很好奇这个人的身份,这些都是他们公司的高层机密,外人根本接触不到。”   边亭提出了一个可能性,“江旭耀身边,也有你们的人?”   “没有,江旭耀那里没有我们的人。”眼看越聊越远,秦冕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提醒边亭,“你就别操心其他事了,案件档案如果传到靳以宁那里,会对你很不利,你怎么想?要不要先中止任务。”   原来真正的麻烦等在这里,边亭沉默了下来。   那晚只有他和靳以宁两个人在江旭耀的房间,虽然他很确信,靳以宁并没有看到他在江旭耀的房间里做了什么,但那个人生性多疑,很容易怀疑到他头上。   “还不到这个地步。”边亭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接受秦冕的提议,“如果真到了,我会想办法应付。”   “也是,这次系统遭遇入侵未必和四海集团有关,而且你不是说,靳以宁再也没问过你那天晚上的事。”秦冕也是个乐天的性格,在电话那头安慰道,“不过凡事就怕个万一,警方也有应对方案,不用太过担心。”   从江边回来后,靳以宁再也没有问过边亭那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江旭耀房间,似是相信了他的解释。   但边亭觉得,靳以宁细心谨慎,不可能忽略这些疑点。达摩克利斯之剑早就悬上了他的头顶,就看何时会落下。   “你的活儿干得怎么样了?”为了不让上司忧心,边亭换上了满不在乎的语气,督促起警方的办案进度,“江旭耀审了这么久,有没有咬出四海集团来?那份匿名资料里有提到四海集团吗?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们可得好好把握。”   “混账小子,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秦冕笑骂了一句,又叹了口气,“那份资料里半个字都没提到四海集团,江旭耀就更别指望了,那嘴就像灌了水泥似的,什么都撬不出来,也不奇怪,他的父母妻子都还在外面,我们问不出什么的。”   秦冕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边亭听明白了他的言外的意思。   四海集团手里的这条地下产业链波及甚广,如果江旭耀把不该说的事抖漏出来,就算四海集团不动手,这条链条上的其他人,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这也是警方至今无法撼动四海集团的原因之一。   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个局面,说再多也没意思,不如专注当下,边亭撇开砂锅上的浮沫,继续吃东西,“你约我出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坏消息?”   “当然还有件事。”电话里的人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吧,阿亭。”   这时,街对面的老板娘穿着围裙走了过来,“喀哒”一声,将一碗堆得满满当当的猪脚饭摆在了边亭的面前。   边亭表情呆愣地举着手机,看着面前热腾腾香喷喷的猪脚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半晌之后,他才吸了吸鼻子,说:“你这人,有毛病,当警察的都这么闲是吧?”   “我听师父说过,你最喜欢猪脚饭。”平白无故挨了顿骂,他这个没正形的上线还挺高兴,“师父还说过,每年你过生日,他都带你来吃猪脚饭,可惜他说话不算话,失约了十几年,不过没关系,今年我替他补上。”   也许是炉火太旺,烤得边亭的眼眶有点发干,他吸了吸鼻子,说:“谢谢。”   “要说谢谢的是我。”秦冕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声音是难得的正经:“边亭,很感谢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接受这么危险的任务。”   “我不是帮你,我们之间是等价交换。”边亭不喜欢这样煽情的场面,立刻换了个语调,公事公办道:“你答应过,只要我帮你们查四海集团,你就能帮我妈妈申请减刑,这很公平。”   “别说这么冷酷的话。”秦冕在电话里笑了起来,“你一定也和我一样,希望师父可以沉冤昭雪。”   边亭没有说话,低头挖了满满一大勺猪脚饭。   不可否认的是,起初秦冕像一个流氓一样堵在他家门口,死缠烂打地要边亭当他的线人时,边亭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打出去,因为他是季叔叔的徒弟。   沉默的几秒钟时间里,听筒里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秦冕似乎点了支烟。   “最近你去看过你妈妈了吗?”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问。   边亭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米饭,“我说过,不会再见她了。”   “好啦,你有你的想法,我不勉强,赶紧吃,吃完就早点回去吧。”年轻的男人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欢快地说道,“全部都得吃完,别剩下,花了我一个星期的工资呢。”   边亭也许不懂人情世故,但他知好歹,他没有辜负秦警官的好意,在他生日这天,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吃完了满桌子的菜。   吃完了饭,时间已经临近八点,为了节约时间,回去时他没有乘慢得如老太太散步一般的环城小巴,破天荒地,斥巨资打了辆计程车。   计程车在靳宅大门外停下,边亭刚走进门,就被琴琴拦了下来。   琴琴见边亭回来,端着托盘,从楼梯上走下来,“靳总说,让你晚上回来去书房找他。”   边亭关门的动作停了停,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将身后的大门阖上。   “靳以…靳总有说,是因为什么事么?”   “你还不知道吗?”琴琴瞪圆了杏仁眼,惊讶地问,见边亭依旧是茫然的模样,她同情地掏出手机,随便打开了一个八卦论坛,指尖点了点挂在首页上的照片。   “你和周黎小姐一起上新闻了。”   边亭撤回目光,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八卦新闻出来之后,他作为男主,早就已经收到了来自西面八方的问候。   “上去吧。”见边亭总算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琴琴一脸沉痛地在他的背上拍了两巴掌,说,“好好想想该怎么和靳总解释。”   靳以宁找他,这事没什么好稀奇,但在这个当口,边亭的脑海里瞬间闪现出许多可能性。   告别了琴琴,边亭一个人走上楼梯,顺着扶手一路向上,站到了三楼的走廊。   走廊上围着许多人,听见脚步声,齐齐抬头望了过来。今天他们见到边亭,没有平日里的热乎劲儿,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而后沉默地领着他,进了靳以宁的书房。   眼前的种种细节,都让边亭的猜想,往最不好的方向滑去。   书房里的灯亮着,靳以宁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手边堆着如山的文件,看起来正忙。   边亭进门之后,他没有停下工作,像是压根没有见到这个人。边亭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来到他的桌前站定。   大概又过了十五分钟,靳以宁才阖上手里的文件夹,抬起头来,像是刚刚才看见边亭一般,说:“来了也不知道喊人?”   边亭立刻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靳先生。”   “去。”靳以宁挥了挥手,“倒杯水来。”   边亭转身走向茶水台。   当边亭端着一杯热水回来的时候,靳以宁已经从书桌后面转了出来,从成堆的文件里,抽出了一个文件夹。   没等边亭将杯子放下,他就听见靳以宁开口说道:“边亭,港城人,十六岁因故意伤人服刑半年,几个月后母亲因杀人入狱,判有期徒刑二十五年,十九岁经朋友介绍,进入四海航运码头工作…”   边亭的手指抠紧了杯子的边缘。   悬在他头顶的剑,这么快就落下了。   靳以宁的目光从崭新的文件夹上抬起,落在边亭的脸上,“这些都是真的吗?” 第0030章 “好”   边亭很快恢复了镇定。   他取过一只杯垫,将热水放在靳以宁手边,毫无闪躲地回望向他的目光,“都是真的。”   靳以宁盯着边亭,依旧面无表情,像是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几秒钟之后,他嗤笑一声,说,   “年纪不大,经历倒是挺丰富。”   边亭看懂了靳以宁眼中的深意,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把端来的这杯热水摆好,末了不忘轻声提醒一句,“靳总,小心烫。”   靳以宁手里的这份文件夹,证明了他今天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轻易地就把这一页揭过去。   他将目光从边亭身上移开,继续翻阅着手里的文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端倪:“当年你是因为什么事坐的牢?”   边亭确信,靳以宁起疑了,今晚在这间书房里,等着他的是一场盘问。   他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这里,就看他的回答,能否让靳以宁打消疑虑。   边亭不清楚靳以宁掌握了多少有关他的资料,他来到靳以宁身前站定,和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打架,斗殴,最后用刀把人捅了。”   “因为什么?”靳以宁问,波澜不惊。   “因为那人说我是野种。”边亭不带感情地复述道,“比路边没人要的野狗还贱。”   边亭受过这样的羞辱是真的,但坐过牢是假的,再多的苦他都吃过,被人骂几句又算什么。为了顺利进入四海集团,他的背景经过警方的伪造,资料真假参半。   “出狱之后你都在做什么?”听边亭这么说,靳以宁没有表现出相信还是不相信,更没有一丝动容,他翻过一页文件,随口问他,“上过学没有?”   警方给边亭的背景是根据他的真实状况虚构的,各种档案齐全,各中细节边亭也已经烂熟于心。   但靳以宁此刻周身散发的压迫感,还是让他不由得开始紧张。   “继续回学校读书了。”边亭拿不准靳以宁在打什么主意,手心微微泛潮,“读到高一辍学了。”   “为什么?”靳以宁抬眼瞄向他,问。   边亭回答道,“因为我妈杀人的事。”   这件事是真的,事情发生后,边亭为母亲的事四处奔走,无法顾及学业。后来死者的家属频频去他的学校闹事,后来干脆连学也没法上了。   “事情发生那年,你十七。”靳以宁手里的文件夹,也翻到了这一页,他看着档案里当年边亭的一张一寸照片,冷不丁发问,“你今年几岁?”   对于这样的问题,边亭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他长了张嘴,下意识地要回答“二十”。   但他看了眼灯下的靳以宁的侧脸,不知是被什么蛊惑,低下头,老老实实回答道:“十八。”   靳以宁轻轻“哦”了一声,“原来你才十八岁。”   对此,靳以宁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今天齐连山已经去边亭家附近查证过。根据附近邻居街坊提供的信息,边亭真正的出生年份,比资料上整整晚了两年。   也就是说,他在年龄上造了假。   既然年龄是假的,其他信息也就站不住了,靳以宁原想以此突破口,一举拆穿边亭的谎言,没想到他居然先一步承认了下来。   “但你的证件上,为什么是二十岁?”靳以宁适时表现出疑惑,像是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   边亭说:“我妈给我做身份登记的时候,把我的出生年份填错了,后来她嫌麻烦,就懒得改了。”   他没有说谎,自打他上学起,一直比同班的同学小两岁。就连秦冕都不知道他实际上才刚刚成年,不然他也不会胆大包天,让一个未成年人当线人。   边亭的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年龄问题得以解释之后,其他的回答,也就没有明显的漏洞。   “那么今天晚上,你为什么避开所有人,一个人去了关帝街?”但靳以宁没有打算就此结束拷问,而是继续问,“还有,和你打了二十分钟电话的人是谁。”   边亭的脑袋原本飞速运转着,在听见这个问题时,突然停了下来。率先蹦出他脑海的是愠怒,其次是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沮丧。   靳以宁依旧派人跟踪他。   边亭一边克制着自己异样的情绪,一边编借口,当他看到桌上的台历时,忽然灵光一闪,想到眼下正好有一个现成的理由,于是就顺手捡来用了。   “今天是我生日。”边亭生硬地说道,“我就出去过生日了。”   对这个说法,靳以宁显然是不相信,边亭这个性格,就不像会热衷于过生日的人。   “特地请假出去一趟,就为了一个人过生日?”靳以宁果然怀疑道。   “一个人。”边亭面不改色,一口咬定,“电话是我朋友打来的,和他很久没见了,就多聊了两句。”   “哪位朋友?”不知靳以宁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我以为能让你打开金口多说两句话的朋友,只有一个丁嘉文。”   边亭说:“以前打工认识的。”   靳以宁目不转睛看着边亭,久久没有说话,这样的目光,让边亭觉得自己被架在了无影灯下,藏不住任何秘密。   “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好好回答。”终于,靳以宁松开边亭,开口轻声说,“边亭,你值得我信任吗?   “靳先生。”边亭主动直视靳以宁的双眸,一字一句,真挚坚定,“您可以试着相信。”   这是一句谎言,是一句违心的话,但事关生死,明知有可能会被拆穿,但他没有别的回答。   靳以宁没有立即表态,在边亭的注视下,他转着轮椅,回到了书桌后面,打开了抽屉。   边亭的心像过山车,终于来到了最高点,因为他知道,靳以宁书桌中间的那个抽屉里,藏着一把枪。   靳以宁已经再度对他起疑,他之前的这一连串审问,就是为了逼他露出马脚。   抽屉滚轮滑动的声音响起,靳以宁将手伸进了抽屉,衣料的摩擦声,手指触碰木料的声响,无一不在提醒边亭,靳以宁马上要掏出掏出那把枪,一枪崩掉他的脑袋。   书房像是一只正在逐渐凝固的水泥箱子,一点一点,将肺里的空气挤压殆尽。   直到“啪”,一声闷响,重物落在桌面上带起的气流,才让这个房间里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靳以宁从抽屉里抽出的不是枪,而是一叠书。   边亭极度紧张的神经,尚未因为“劫后余生”而放松下来,靳以宁已经开口说道,“这些书送给你,就当是生日礼物了。”   他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表情,“以后你晚上不用轮值了,把这些书看完,我抽空考你,不懂来问。”   边亭浑身僵硬地瞥了眼这几本书,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多种情绪混杂交织下,封面上“英语”“数学”“物理”这几个大字,又激地他脑门上的神经狠狠一抽。   这算哪门子生日礼物,缺德程度和暑假送小学生试卷不相上下,边亭心里五味杂坛,不知该做何反应,才不让人觉得可疑。   “你今晚叫我来,就为了这个?”边亭一脸难以置信。   靳以宁变脸倒快,不久前他还咄咄逼人,此时已经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还好意思反问他,“不然呢。”   一整个晚上的峰回路转大起大落,边亭完全失去了情绪管理,大怒,“靳以宁,有病是吧?”   “礼物不喜欢?”靳以宁没有计较边亭没大没小,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喜欢我就收起来了。”   无力感击中边亭,赶在靳以宁再做什么妖之前,他来到桌前,将书搂进怀里。   “谢谢靳总。”边亭先是道了声谢,声音有些萎靡,此刻他只想离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神经病远点,“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慢着。”靳以宁拦住了他,“去把灯关了。”   边亭不明所以,但他明白自己并没有对靳以宁说不的权利,于是来到门边,关掉了头顶上的吊灯。   等他回到桌前,黑暗里亮起了一小团亮光,原来是靳以宁划亮火柴,点亮了琴琴做理疗时留下的蜡烛,将烛光拢在掌心。   蜡烛只剩一小截,烛火摇摇晃晃,靳以宁用手掌护住微弱的火苗,对边亭说,“快点过来,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跳跃的火光中,靳以宁笑盈盈地望向他,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个灵巧的弧度,不久前令人后背发凉的冷酷凌厉,早已消失不见。   边亭的心先是重重地跳漏了一拍,然后心底那一点未曾被人发觉的情愫,如满月的潮汐,猝不及防地冲上海岸之后,又缓缓退去。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已无处追寻。   “生日快乐。”靳以宁把蜡烛往边亭面前捧了捧,大方地说,“这蜡烛是随便了点,明天让惠姨给你补个蛋糕,还想要什么?给你一个机会,随便提。”   边亭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但他想起刚刚扎进心里的那根小刺,于是蹲下身,平视靳以宁的眼睛,“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派人跟踪我了,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可以吗?”   靳以宁闻言,微微一怔。   这次边亭冤枉了他,今天他确实没有让人跟踪他。事实上,他已经许久没有派人跟踪边亭了,今天纯属是齐连山的手下在关帝街把妹,无意间看见边亭一个人吃饭,回来又多事告诉他的。   靳以宁倒是不想干涉底下人的私生活,只是想到边亭孤孤单单在路边吃火锅过生日,心里的一根弦被人没轻没重地拨了一下。   他不希望他的人生中再有这样孤独的时刻。   靳以宁没有为自己解释什么,笑道,“好呀,我以后会试着多信任你。”   这句话似是在回应边亭的生日愿望,但更像是对先前最后那个问题的答复。   “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对我坦诚一点。”靳以宁也抬眸望向烛光里的人,“做得到吗?”   “好。”关于这个问题,边亭可以有一万种似是而非的回答,但他却郑重地点了点头,半点不受理智控制。   “很好。”靳以宁满意地笑了,又催促边亭,“吹蜡烛吧,再许个愿,十八岁许的愿望是特别有意义的。”   在靳以宁的指引下,边亭迷迷糊糊地吹灭了火苗。   他从来没有吹过蜡烛,更没有许过愿,他全然忘记里当时自己向各路神仙许了什么愿望。   但他清楚地记得,烛光熄灭后,黑暗中,近在咫尺的是靳以宁的眸光,而耳边,是自己如雷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啦,到时更新三章8000字,感谢大家支持。   下次更新横跨上卷中卷,中卷开局是五年后,亭亭开窍了,也长大了,可以谈点大人的恋爱了T T另外小吴接下来爬榜需要大家的支持,在线求海星(扑通跪下)   如果觉得小吴不错,可以点一个关注作者~   ◇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吊桥效应?   后来,边亭把那晚的自己的种种反常,归结为吊桥效应。   几天之后,警方在电视上公开嘉奖了在江旭耀案中立功的线人,说这位线人卧底在江旭耀的船上多年,卧薪尝胆临危不乱表现英勇,在邮轮发生骚乱后进入房间,这才得意拍下决定性证据,将江旭耀绳之于法。   边亭和靳以宁一起在家里看到了这条新闻,靳以宁信不信警方的说法,边亭不知道。他同样无处知晓,生日那晚,靳以宁从来就没有打算拿出那把枪,还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总之,边亭到靳以宁身边后的最大危机,算是平稳渡过了。   但是边亭之后的生活,因为靳以宁送他的那几本书,变得忙碌了起来。他白天照常上班,为了应付靳以宁随时随地的抽查,晚上他时常点灯熬油,学习到半夜三更。   一段时间下来,居然消瘦了不少,于是又愁坏了惠姨。   这天是星期日,下午边亭照常在房间里看书,丁嘉文闲着没事,撅起大屁股,趴在他宽敞的书桌前,兴致勃勃地看着古董闹钟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鸽子,时不时探出脑袋。   “靳总好偏心啊。”刚开始他还觉得新奇,看了一会儿,丁嘉文就觉得没意思了,撇了撇嘴,环视了一圈周围,酸溜溜地说道:“分给你这么好的房,说这是给保镖住的,谁信啊。”   边亭正伏在案头奋笔疾书,听见丁嘉文这么说,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要么换你来,你把这册子上的题全做了,也能搬到三楼来。”   那天生日过后,边亭的房间就从丁嘉文的隔壁,换到了三楼。   现在他的卧室在靳以宁的正对面,是一套和主卧对称的套房,面积比原先大上不小不说,家具摆设也都是参照主人的标准,在最初的设计里,应该是给女主人的房间。   靳以宁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说是三楼房间的面积比较大,放得下大书柜和书桌,方便边亭学习。   “算了吧,我可没这个福气。”丁嘉文吐了吐舌头,扯过桌上边亭刚写完的练习册,“一看到这些数字,我就头疼,还有这个…”他伸长脖子,瞟了眼边亭正在看的书,“啧啧,英语?老天,饶了我吧,我二十六个字母只认得一半…”   边亭没再搭理丁嘉文这些不求上进的言论,继续埋头在书上记着笔记。   这样的聊天模式,丁文嘉早就习以为常,他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说老板在想什么,到底为什么突然要你读书?这年头当保镖也有学历要求了,还是要提拔你当保镖队长?”   “不知道。”边亭头也不抬,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幸好没让我学习。”丁嘉文咂了咂嘴,话里话外带着庆幸,把手里的书“哗啦”丢到一旁,伸了个懒腰,“楼下的房间也挺好,至少不用遭这种罪。”   丁嘉文提起这一茬,又让边亭想起生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心里随时涌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情绪,堵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但彼时的他,没想过深究这种烦乱的来源是什么,于是就把问题归结在丁嘉文的头上,愈发不爱理他。   难得的周末,丁嘉文自然不会白白耗在边亭的房间,他在边亭这儿蹭了一顿惠姨送上来的点心后,就一溜烟下楼去了。   丁嘉文走了,边亭总算可以专心看书,但大概是最近太累的缘故,看着看着,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在不知不觉间,趴在桌面上睡了过去。   边亭的这一觉睡得很沉,还做了个梦,在这个短暂的梦里,他梦见了许多当年还在学校时的事。   与丁嘉文不同,对边亭来说,重新拿起课本,并不是太煎熬的事,在离开学校之前,他的成绩虽然说不上优异,但也看得过去。   高一那年的一个傍晚,他如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刚踏进家门,就见家中一片狼藉。几扇玻璃全部都被砸碎,遍地都是玻璃渣,客厅里家具横七竖八地瘫了一地,那台年纪和他一般大的电视机也已经摔了个稀烂。   要知道,这台电视,是他家里唯一像样的电器。   边亭走进客厅,脚尖踢开一滩破碎的热水壶内胆,这时,浴室的方向传来了几声激烈的争吵。   “快说,剩下的钱在哪里!”   是一道粗粝的男声。   马上就有一个女人尖声斥道,“凭什么告诉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听到女人的声音,边亭立刻放下书包走进浴室,他认出这是他妈妈的声音。   他的母亲嗜赌成性,大半辈子几乎烂在了牌桌上,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都是常有的事,不知道怎么会在今天突然回来。   卫生间里的场面比客厅还要混乱,布满了裂纹的镜子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拽起女人的头发,先是往脸上扇了两巴掌,然后反手将她的头塞进马桶里,按下了冲水键。   哗哗抽水声,伴随着男人的粗话响起,“臭三八,钱呢,马上给老子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话没说完,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身体也随之飞了出去,脑袋撞上了洗手台的边缘。是边亭。   尽管他和母亲已经超过半年没有说过话,默契地把彼此当成一团空气,但见到这一幕,他二话不说走上前,一脚踹向男人的后背。   这个男人是母亲的男朋友,边亭认得,虽然他已经被药折磨地没了人形,但曾经是一个泰拳教练,长得是人高马大,还精通格斗技巧,磕了药又或者是喝了酒后,经常会动手打他母亲。   当时的边亭不到十六岁,自然不可能在他手上讨到好处,待男人从剧痛中缓过神来后,立刻咬牙切齿地扑向边亭,掐紧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了地面上。   “小兔崽子,居然敢打老子…”   男人来时嗑多了药,有些神志不清,又被边亭踢了那么一脚,已经失去了理智。   “就是因为你,这娘们儿才不肯把钱给我吧。”   男人死死掐着边亭的脖子,下了死手,决心不给他留下一点活路,“我这就要了你的命。”   男人的手像一个铁钳,紧紧箍着边亭的脖子,掐得他彻底无法呼吸。   边亭的眼前阵阵发黑,只看到男人的臭嘴一张一合,但耳边除了母亲的尖叫,什么都听不见了。   恍惚间,他有一种预感,他觉得自己今天真的会因为一个烂赌鬼,死在这个毒虫的手上。   边亭身上的力气在加速流逝,他停止了挣扎,最后一点意识,也要离他而去。就在这时,他觉得脖子上的力气一松,久违的空气灌入鼻腔,狭小的卫生间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因为缺氧,在长达的几分钟时间里,边亭的双眼完全无法视物,等到他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时,他看见他的母亲手执菜刀,跪坐在男人的身上,一刀一刀,一下一下,劈向那具不断抽搐的身体。   猩红色的血液从男人的身体下淌出,缓缓向四周流动,溅在母亲高高肿起的脸上,也如毒蛇的蛇信,顺着脚踝而上,缠绕着边亭。   就在边亭的意识即将完全被鲜血吞噬时,耳畔响起一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鸣笛声,忽然将他彻底剥离出了这个梦境。   边亭自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他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前,手边压着那本读到一半的英文书。   边亭已经醒了,但耳边绵长的鸣笛声还在继续,原来这个声音来自现实,而不是他支离破碎的梦境。   边亭茫然地从桌子旁站起,寻着声音的方向,来到窗台向下望去,正好看见靳以宁和齐连山几个人正在楼下,围着一台高大的黑色越野车,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黄昏,今晚的晚霞格外绚丽,毫不吝惜地将眼前的湖光山色,都批上一层金红色的纱。   靳以宁坐在这金色的霞光里,如果心灵感应一般,抬头朝窗口望了上来。   看见边亭正巧出来了,他像招呼小狗似的,朝边亭招了招手。   此情此景,让边亭有些恍惚,他人是醒了,但情绪还没有从梦里挣脱出来,在这个时候看见靳以宁,竟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靠了岸的安定。   他一言不发离开窗台,转身下了楼。   今天靳以宁的心情看上去不错,边亭磨蹭了半天才下楼,他也没有和他计较,目光轻扫了眼他脸颊上的压痕。   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用下巴点了点身后高大的SUV,对边亭说,“走,兜风去。”   边亭不知道靳以宁又想闹哪出,他看了眼齐连山,见他没什么意见,又看了眼天边的晚霞和逐渐暗下的天色,惊讶地问,“这个时候?”   靳以宁睨了他一眼,“兜风还得挑时间?”   “是不是有点晚?”   “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边亭闭上嘴不再说话了,既然老板想去兜风,他这个做马仔的就没有不鞍前马后伺候的道理。   于是边亭推起靳以宁的轮椅,来到越野车旁。他拉开后排的车门,正准备扶他上车,靳以宁挣开他的手,转着轮椅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驾驶座的门。   边亭还没明白老板的意图,靳以宁已经伸手攀住车顶上的扶手,动作利索地坐上了车,而后又顺手将轮椅叠好,放到后座。   看来边亭改造的这台轮椅,他已经用得非常熟练了。   “上车。”靳以宁笑着对边亭说,笑容里竟有些得意。   边亭还站在车外,他确实被靳以宁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到了,惊讶过后,他发现靳以宁的这辆SUV已经经过了改装,不但加装了很多便利上下车的装置,连油门和刹车都可以仅仅用手来控制,驾驶人只要通过考试,就能独立开车上路。   边亭讷讷地坐上副驾,问靳以宁,“你什么时候学的车?”   “刚拿到C5驾照。”靳以宁调整好后视镜,“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出发了。”   ◇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只要他开心   齐连山今天家中有要提前下班,其他人和靳以宁在一起时紧张得放不开,最后跟着靳以宁出去兜风的,只有一个边亭。   靳以宁开着车,带着边亭下了元明山之后,立刻拐上海滨大道。两人一车沿着海边公路,追着夕阳,一路往前疾驰。   海风从窗外光灌进来,吹乱了靳以宁的头发,此刻他仿佛长上了翅膀,脱离束缚他的轮椅,成为了一只自由翱翔的鹰。   再次开车行驶上马路,靳以宁的心情是许久未曾有过的畅快,他的正向情绪影响到了边亭,越野车风驰电掣地穿过跨海大桥之后,边亭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好了起来。   汽车驶上环城高速之后,靳以宁关上窗户,将嘈杂的气流声隔绝在车外。   “现在可以说说。”靳以宁用余光瞥了眼边亭,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道路上,“刚刚在房间里,为什么哭了吧。”   刚才边亭刚一下楼,靳以宁就看出来了。   边亭否认,“我没哭。”   靳以宁笑了笑,加了点油门,利落干净地超过辆了一辆在快车道上磨磨蹭蹭的“乌龟车”,“还嘴硬呢,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靳以宁这么一说,边亭下意识地就去看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见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反应过来靳以宁是在诈他。   边亭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梦见了点过去的事。”   靳以宁没有追问,因为他笃定,边亭今天需要一个倾听者。   果然,几秒钟之后,靳以宁就听边亭开口说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妈妈是个杀人犯。”他短暂地停顿了一瞬,似乎在给这段陈年旧事找一个切入口,“你知道她当年,为什么杀那个人吗?”   靳以宁平稳地开车进入了隧道,尽管有关边亭母亲杀人案的卷宗,齐连山早就找来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但他还是问道:“因为什么。”   边亭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视前方,双眼放空,缓缓对靳以宁说,“当时她鬼迷心窍,交了一个男朋友,那男人五毒俱全,没少和她要钱,磕药上头之后,还会经常动手打她。”   出事的那天,这个男人发现她私下藏了一笔钱,跟她要,她不肯给,于是两人就在家里动起手来,没过多久就发展成了边亭回家时看见的那一幕。   “后来她为了救我,把那个男人杀了,一共十几刀,脑袋都快砍下来。”边亭面无表情地说着,他的情绪太过平静,像是在复述别人的事,“她进监狱之后我才知道,她藏的那笔钱,是存来给我读大学的。”   说到这里,边亭转头看向靳以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很可笑吧。”   人心确实是世上最难估量的东西,就像边亭怎么都不会想到,他那个十几年来对他不管不顾的母亲,居然给他存了一笔大学的学费。   边亭的声音沉了下来,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靳以宁,“我现在也不确定,我到底该不该恨不恨她。”   “有什么关系呢,爱恨没有标准,没有对错,也没有“该”还是“不该”。”靳以宁看待事物的态度向来客观理智,但是这次,他却给了边亭一个十分唯心的答案,“让你的心做决定。”   两人谈话间,夕阳暗淡了下来,远方原本清晰可见的山脉,此刻也只剩下一片黑色剪影。   环海绕城高速已经走到底,再往下开,就要回到起点了,靳以宁正在兴头上,并不想就此打道回府,他放慢车速,问身边的边亭,“接下来想去哪儿?”   边亭想了想,选了一个不可能到达的目的地,故意刁难靳以宁,“去沙漠。”   港城是一座南方的海滨城市,离港城最近的沙漠在大陆的G省D市,距离这里少说有3000多公里。   “沙漠啊。”靳以宁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沉吟了片刻,说:“好,我们这就出发去沙漠。”   靳以宁再度发动了汽车,边亭并不以为意,只当他在看玩笑。从海边开车到沙漠,就算一路上不眠不休,至少得开三天,靳以宁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就这么自驾到沙漠去。   但是当这靳以宁开着车,追着夕阳行驶上通往北方的高速公路时,边亭意识到,他可能是要来真的。   “靳总。”边亭坐直了身体,一脸难以置信,“你真的要这么开车去G省?”   靳以宁正专心开车,听边亭这么问,用眼风扫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么?”   “不行。”边亭这下坐不住了,靳以宁出远门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眼下他们除了两个人,什么准备都没有。   “先在路边停一下。”边亭说,“我得先给山哥打个电话。”   靳以宁没有阻止,但手上一点不含糊,趁边亭找手机的间隙,猛地加足了油门。   这突如其来的加速,让边亭的身体骤然前倾,刚掏出来的手机也滚到了座位底下,如果他不是系好了安全带,可能整个人都要被拍到窗户上去。   情急之下,边亭伸手抓住了头顶上的扶手,大逆不道,张口就是一句,“靳以宁,你有病是不是!”   靳以宁果然有病,被人骂了,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看起来还挺高兴。   今天他的打扮不像往日里那么一丝不苟,刘海随意地往后捋,西装外套扔在后排,衬衫领口解开了四颗,衣袖也挽到了手肘,脸上的笑容,比金色的夕阳还要璀璨。   边亭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他从靳以宁的身上,看见他过去意气风发的影子。   他松开扶手,靠回到椅背上,转头看向前方的道路,唇角噙上了久违的笑容。   去沙漠就去沙漠吧,边亭在心里想。   只要能让他开心。   -上卷完-   中卷   ◇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下车   “我们来看下一道题,证明方程x=asinx+b,其中a>0,b>0… ”   六月份的下午,大学课堂上寂静无声,空气中只有窗外的蝉鸣和笔尖书写时沙沙的摩擦声在回响。   边亭坐在阶梯教室的倒数第三排,目光扫过老师写在白板上的板书,手里拿着一支中性笔,飞快地纸上演算着。   不巧,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引来了周围同学和台上老师的侧目。   “抱歉。”边亭道了声歉,连忙将铃声掐断,今天他来得匆忙,进教室前忘了把手机调静音。   电话刚被挂断,一条短信在下一秒就追了过来,边亭划开屏幕,瞟了眼短信的内容。   他没有回复这条信息,直接阖上课本,收拾好写了一半的笔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室。   “同学,同学。”   边亭拎着书包刚来到走廊,一个长发大眼的漂亮姑娘隔着大老远,就喊住了他,“稍等一下。”   边亭停下脚步,女孩连忙抱着一大叠宣传单,来到他的面前。   “中秋节晚上,我们社团有联谊活动。”女孩抽出一张彩页,递给边亭,“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边亭接过宣传单,没有看上面的内容,客气地回绝了女孩的邀请,“我没有时间,不好意思。”   说完这句话,边亭就要继续往前走,女孩再次拦住了他:“等一下,那个…我在学校里见过你很多次了,能不能给我一个你的手机号?”   边亭莞尔,“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我只是偶尔过来旁听的。”他瞄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对女孩说,“我赶时间,要先走了。”   告别女孩,边亭来到教学楼底,拉开车门,上了一辆黑色的奔驰。   边亭今年二十三岁,五年的时间,他完成了从毛毛虫到蝴蝶的蜕变,长成了一个俊秀挺拔的青年。他的长相好,衣着打扮得体,甚至算得上贵气,时常开着一辆黑色轿车出入校园,久而久之,引起了学校不少同学的注意。   但边亭确实不是港城大学的学生,他高中辍学,学籍档案已经被吊销,注定与大学无缘,想要在文化上有所进益,只能偶尔利用工作的空闲来学校旁听。   边亭刚坐上车,一条新的信息又堵了上来,他没有耽误时间,一脚油门踩到底,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四海码头,一路东拐西拐,绕到了一处不起眼的仓库前。   下车前,边亭不忘把书包扔到后座,对着后视镜,拨乱了有点学生气的发型,捞起副驾上的西装外套披上,这才一脸冷峻地下了车。   仓库大门外,四个五大三粗的黑衣男正在望风,看见边亭来了,连忙迎上前来打招呼。   “边哥。”   “边哥,您来了。”   边亭态度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马上又问:“人呢?”   壮汉立刻说道:“在里面。”   边亭问:“情况怎么样。”   壮汉说,“已经招认了。”   边亭径直往前走,“带我去看看。”   厚重的铁门刚打开,迎面扑来的就是带着血腥味的潮气。   此时已是黄昏,仓库里亮如正午,头顶上几盏大功率的照明灯,不分敌我地炙烤着里面的每一个人。   大灯下是一台铁架,架子上锁着个人。这个人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浑身是血不成人形,远远望去,像是一团模糊的血肉。   一名壮汉跟在边亭身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边亭对此习以为常,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迈步来到那个只剩半口气的男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问:“死了?”   听见边亭的声音,男人的手指抽了抽。   “看来还没有。”边亭抿嘴笑了起来,这个笑容,让他看上去像传说中的玉面修罗。   此人名叫黄海鸣,是蒋晟的司机之一,几天前他被发现是警方的线人,当场就被抓住控制了起来。   虽然黄海鸣在当线人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挂着几起入户抢劫伤人的案子,但在当线人这件事上,他确实是个硬骨头。蒋天赐为了给岳父分忧,各种方法手段用尽,直到把人折磨地奄奄一息,都没让他吐出半个字。   就在蒋天赐的耐心告罄,准备一枪子送他上西天的时候,边亭自告奋勇,揽下了这门差事。   边亭将男人抛到一边,转身来到他对面的一张空椅子上坐下,一名黑衣人立刻乖觉地走上前,将刚才男人招供的录音送到边亭手里。   录音里的故事没什么新意,无法就是恶徒受正义感召,浪子回头,投身打击犯罪的事业,边亭认认真真把整段录音听完,发现缺少了几个关键信息。   他放下录音笔,起身回到架子前,攥起男人血淋淋粘嗒嗒的头发,强行将他的脸迎向头顶上刺目的大灯。   “你的上线是谁。”边亭问,“你们平时是怎么联系的。”   那人总算睁开眼睛看了边亭一眼,眼球里布满了血块,一句话也不说。   “好。”   边亭松开男人的头发,一脚踢翻了他身侧的架子,男人失去平衡向后仰倒,脑袋狠狠砸在地上,发出的闷响令人后槽牙发酸。   边亭在男人身边踱了两步,捡起地上的一根钢管,搭在男人的手指上,抬脚轻轻踩住。   “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边亭加重了脚上的力道,“每问你一个问题,你超过三秒钟时间没有回答,我就压断你的一根手指。”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就算是旁观的人,都不由得汗湿了衣裳。这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凌迟,再硬的汉子,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边亭很快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边亭满意地收起录音笔,一个常年跟在蒋天赐身边的小弟凑上前来,态度谄媚,“边哥,接下来要怎么办。”   边亭折起袖口处不小心沾上的血渍,云淡风轻地抛出三个字,“料理了。”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   枪声迟迟没有响起,因为在板机扣下前,边亭按下了冰冷的枪口。   “明天场子还得卸货,不要见血。”边亭把枪推到一旁,抬起下巴,点了点堆在角落的油罐,“用罐子封好,扔进海里。”* *边亭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刑讯逼供”“杀人抛尸”“毁尸灭迹”一系列流程结束后,他才功成身退,拒绝众人宵夜的邀请,一个人离开码头,开车往家里走。   回家的路上,他接到了蒋天赐的电话。蒋天赐一直都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这次边亭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他自然是放得下身段,在电话里又是对边亭千恩万谢,又是说什么一定要请他去家里吃饭,亲热地像是从同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   边亭当然不会把这些场面话当真,他戴上蓝牙耳机,嘴里应付着蒋天赐,开车上了元明山。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二点,刚刚在山脚下时,边亭就注意到家里灯火通明。上山之后,靳宅的大门果然洞开着,清一色的黑色轿车一辆接一辆从门里驶出,自边亭身边呼啸而过。   边亭一眼就认出了车队最后靳以宁的座驾,他把车往山道上一停,下车站到路边,伸手就把车拦了下来。   贴了黑膜的玻璃缓缓下降,露出了驾驶座上齐连山的脸,边亭探头在车内扫视了一圈,正好撞上后排靳以宁的目光。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边亭收回视线,车后排除了靳以宁,还有一个弹头。丁嘉文则坐在副驾上,嬉皮笑脸地同边亭打了声招呼。   边亭假装没有注意到车上的人,问齐连山:“山哥,出什么事了?”   “阿亭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没等齐连山回答,丁嘉文抢白道:“今晚有批货在港口出问题了,我们正要赶过去看看呢。”   边亭心下百转千回,想必这个“纰漏”不小,否则也不会惊动靳以宁。   他当机立断,“我也去。”   边亭说要同行,齐连山当然要阻止,但没等他开口,边亭已经拉开后排车门,弯腰坐了上去。   “靳先生。”边亭规规矩矩地和靳以宁打了声招呼,演得像刚看见他。   齐连山默默叹了口气,表情有些为难,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靳以宁,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下车。”靳以宁撩开眼皮,目光在边亭身上巡视了一圈,冷冷开了口。   靳以宁冷漠的态度,吓退不了边亭,他放软了语调,听着像是在求人,“我就去看看,保证不插手。”   边亭的这一招果然奏效了,靳以宁不再赶边亭下车,阖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对前排的齐连山说:“走。”   黑色的商务车再度启动,悄无声息地汇进了车流里。   四海集团旗下拥有港口众多,今夜出事的不是市区的四海码头,而是距离港城市中心两小时车程的一个小港口。   为了不留下痕迹,车队不走高速,转而走上国道。一行人开出一个小时,弹头忽然接到了前方的一个电话。   只见弹头面色凝重地对着话筒“嗯”了几声,然后就扭过头来,对后排的靳以宁说,“靳先生,我收到消息,现场有警察。”   靳以宁睁开眼睛,脸上即没有惊讶,也没有慌张。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偏了偏头,朝齐连山和弹头使了个眼色。   只这一眼,原本疾驰在盘山公路上的黑色MPV,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没等边亭做出反应,齐连山和弹头一起下了车,一人架起边亭的一只胳膊,强行将他拽下车,扔到荒郊野岭。   边亭脚下一个踉跄,撞到了路边的水泥墩子,“哎,不是,等等…”   二人没有给边亭说话的机会,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提前叠甲:相信亭亭,他不可能杀人。   *中卷的时间线是五年后。   *明天休息~后天准时见。   ◇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明白”   山风卷起落叶,裹起两抹猩红的尾灯,融进了夜色。汽车的轰鸣声消失在山路的转角,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四周只剩下一种独属于山林的静谧。   边亭就这么被靳以宁扔在了野地里。   果然,只要是靳以宁不愿意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类似这样的事情,这五年里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不知是出于哪方面考虑,最近几年,靳以宁有意无意将边亭隔绝在外,从不让他参与公司业务,就连丁嘉文都能出去独当一面了,边亭连核心圈的边都没摸到。   想到卧底六年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边亭丧气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把靳以宁拎出来从头到脚骂了遍。   不过比起他遥遥无期的“任务”,眼下他更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处境。   边亭是在盘山公路上被扔下车的,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手机又在推搡间被落在了车里,追上靳以宁的车是不可能了,那么从这山里下去,就成了他当下最重要的问题。   活人不会被尿憋死,这天晚上,边亭靠着两条腿下了山,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幸运地搭上了一辆早起去郊外拉菜的小货车,最后在天亮时分回了家。   这段路,边亭走了一整夜,他到家的时候,靳以宁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听琴琴说,这次的问题可能有些麻烦,靳以宁回来之后连卧室都没有回,直接进了书房。   活该,边亭腹诽了一句。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琴琴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晚上靳总出去没带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边亭没好气地回答道,“没有。”   又说,“我回房睡觉了。”   就在这时,丁嘉文正好吃完早餐,抹着嘴从餐厅里走出来。于是边亭又从丁嘉文口中得知,昨晚蒋天赐有货到港的消息被人提前泄漏,警方早早布控,意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在靳以宁在关键时刻赶到,及时斡旋转圜,最后货是损失了一批,但没有牵涉到四海集团,算是破财消灾有惊无险。   “你昨晚是没看见靳总那个架势,啧啧,简直是…”   丁嘉文还沉浸在昨夜的兴奋里,他拽着边亭,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惊险的场面,以及靳以宁是如何如神兵天降运筹帷幄,扭转局势的。   边亭的表情始终是恹恹的,看着很不感兴趣,没等丁嘉文表演完,他就把人一抛,说要回房间补眠。   “哎,慢着。”丁嘉文总算收起表演欲,拦住他说了正事,“刚才靳总说了,等你回来之后,先去他书房一趟。”   靳以宁这个时候有请,八成不是什么好事,但就算边亭再不乐意,也得去一趟。   他不情不愿地上了楼,立在门外敲了三声门,听见里面响起一声“进”,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电视里正在播放晨间新闻,新闻上说东南亚雨季暴雨多发,多地洪水泛滥,基础设施严重受损。   今天靳以宁仿佛格外关心东南亚的民生问题,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捧着一只翻开的文件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他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脸色不大好,眼下有一抹青黑,看上去也像是一夜没睡。看见边亭来了,靳以宁分神看了他一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直接问道:“你昨天从学校出来之后,做什么去了?”   边亭的心里正暗暗和他较着劲儿,故意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徒步下山。”   这句话即是搪塞,也是嘲讽,赌气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然而靳以宁像是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似的,接着追问,“那更早之前呢?”   原来他想问的是这件事。   边亭避重就轻,“帮蒋总处理一点事情。”   “边亭。”   靳以宁将手里的文件夹往桌面上重重一掷,眸光森然。他不再和他打太极,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少掺合蒋天赐那边的事,你是怎么做的?”   边亭瞬间来了火气,昨晚靳以宁二话不说把他扔路边,他走了一晚上才从山上走下来,回来之后一句解释没有,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质问。   于是他的脾气也上来了,反驳道:“我不是掺合蒋天赐的事,我是在给蒋董做事。”   边亭的这句话,无异于点了炸药桶,靳以宁没这么好唬弄,边亭昨天究竟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他早就掌握得明明白白。   靳以宁看向边亭,似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私下里都做了什么。”   “小小年纪就敢沾人命,谁给你的胆子?”看得出来,这次靳以宁是真的生气了,“我让你专心学习好好读书,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靳以宁情绪稳定,平日里鲜少动怒,能让他发这么大的火,说明眼前的这个问题已经非常严重。   通常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乖乖闭嘴听训,不要再忤逆他。   但是今天,边亭打定了主意要在老虎的脸上拔毛,继续为自己辩解:“我没动手杀人。”   至少不是他亲自动手。   边亭的这句话在靳以宁听来,就是狡辩,见边亭居然死不悔改,还搁这和他玩文字游戏,靳以宁的火气“噌”地一下烧到头顶,压都压不下。   “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是吗?”怒气蹿到顶点之后,靳以宁的表现反而是冷静下来。他弯眼梢,冷笑了两声,给了边亭一个建议,“如果你觉得在我这里屈才了,可以去找蒋天赐,相信他会在四海给你安排一个满意位置。”   没由来地,边亭因为靳以宁的这句话,突然哑了火。   他紧抿双唇,表情虽仍然是不甘,但没有再说什么。平日里他是没大没小,也没少惹靳以宁不高兴,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冲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甚至还想将他扫地出门。   边亭深刻地怀疑自己的职业发展路径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他作为靳以宁的保镖,靳以宁不让他参与公司内部的事务,反而给他布置了一堆又多又杂的学习任务,以致他混了五年,除了读了一肚子书,压根没能混进核心圈层。   如果在这种时候从靳以宁身边离开,他作为线人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   边亭先服了软,他放松了始终笔挺的脊梁骨,低下脑袋,小声且含糊地说道:“我错了,靳总。”   他把自己的这次退让,归结成了为了让任务继续进行而作出的牺牲,并没有去探究其中更深层的原因。   “我最后警告你,边亭。”然而今天这招对靳以宁不奏效,靳以宁没有那么容易消气,“不要让我发现有下次。”   “知道了。”边亭向靳以宁保证,“以后不会了。”   他收起了全身的锋芒和尖刺,像一只做错了事乞求主人原谅的小狗。   “知道了就滚出去。”   靳以宁气得够呛,并没有因此心软,眉头反倒是越锁越紧,手掌也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腿上按了两按,嘴上开始赶人,“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但是边亭没有走,他顶着靳以宁厌倦的目光,自作主张转到桌子后,推起他的轮椅来到窗前,找到一处阳光最好的位置,停了下来。   边亭绕到靳以宁面前,蹲下身半跪在他身边,观察了片刻他双腿的情况后,一圈一圈卷起他的裤腿。   靳以宁陷在轮椅里,没有说话,只是搭下眼睫,看着边亭手上的动作。   不出边亭所料,因为一个晚上的血液循环不畅,靳以宁的双腿已经浮肿了起来。经过几年的康复训练,他的下肢逐渐有了一点知觉,现在他的腿应该酸痛得厉害。   多年来靳以宁坚持训练护理,他这两条腿并没有发生严重的肌肉萎缩,看上去依旧健康有力,很难想象他已经近六年没法走路。   “琴琴晚点才会上来,我先帮你按着。”边亭拉过一张矮凳在靳以宁身前坐下,捞起他的一条腿,架在自己的身上,“我知道你生气,如果不想看见我,就把眼睛闭上。”   靳以宁没有拒绝,但他并不打算就此原谅边亭,于是接受了边亭的建议,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闭上了眼睛。   边亭不是体贴周到的性格,更和知冷知热这四个字不沾边,但跟在靳以宁身边这么多年,对于一些日常护理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   不过他的按摩手法虽然专业,但远不如琴琴那般细致入微力度得当。然而就是腿上这忽轻忽重的力道,让靳以宁的心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电视的音量已经被边亭调小,靳以宁闭着眼,侧耳倾听窗外的声音,风声、树叶的沙沙声,麻雀的吵闹声,在这一刻,好似没有先前那般恼人。   靳以宁已经连续失眠了不短的时间,然而在这个瞬间,他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靳以宁的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边亭忽然开口轻声说道,“那个人落在蒋天赐手里,就算我不动手处理,蒋天赐也不会放过他的。”   边亭的语气耐心和缓,手指不疾不徐地从靳以宁的脚踝按到他的小腿,“他横竖都要死,我…只是给他一个痛快。”   他在为自己解释。   “这不是你做这些事的理由。”靳以宁闭着眼睛,说,“错了就是错了。”   边亭说,“我知道。”   虽然错已铸成,但边亭此时的表现,让靳以宁郁结的怒火消散了一些,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很难真的对他生气。   今天的情绪,更多的是来源于痛心和失望。   靳以宁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边亭说,“边亭,我想告诉你,人的手上一旦沾了血,就回不了头了。”   边亭按摩的动作一顿,微微抬起头,他很诧异靳以宁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些,以靳以宁的身份和立场,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   靳以宁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刻又说道:“我对你有别的安排,公司发展到现在,已经和刚创立的时候不同。”   他睁开眼睛,看向边亭被阳光镀了一层金的发梢,这些年边亭在他眼皮子底下成熟不少,完全褪去了过去尖锐的模样。   靳以宁伸出手,打散了停留在他头顶的日光,手掌顺着发丝向下,手指在他的耳侧停顿了半秒,然后抬起边亭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靳以宁不给边亭回避的机会,强硬地要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你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份,明白吗?”   这话乍听之下挺有道理,但边亭知道,这不过是靳以宁用来打发他的一个借口,四海集团人才济济,就算生意洗白了,也轮不到他来抗这面大旗。   靳以宁说这话,就是把他当未开智的小孩子唬弄。   但人是好不容易才哄好的,边亭才不想前功尽弃,他没有再忤逆靳以宁,垂下眼眸,乖顺地应了一声,“明白。”   ◇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野狗   尽管边亭认错了,也道歉了,靳以宁还是结结实实地给他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冷脸。就连丁嘉文都打趣边亭,他这次触怒了龙颜,被打入了慎刑司。   直到半个多月后,靳以宁才勉强给了边亭一点好脸色,带着他去了马场。   一行人到马场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早早就等在那里。这个男人是靳以宁的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想给他带回来的马找个马场寄养,于是就约靳以宁在这里见面。   寒暄过后,边亭小声对靳以宁说,“靳总,我先去马房了。”   靳以宁点了点头,“去吧。”   对于这家马场,边亭并不陌生,一是靳以宁的马都养在这里。二是如今靳以宁自己已经无法骑马,为了让边亭能更好地伺候他的那些马,从两年前开始,靳以宁就安排他在这里学习马术。   边亭离开后,靳以宁带着朋友在马场里参观了一圈,向他介绍了这个场地的大致情况之后,又带着他回到了看台上的观众席。   两人刚在座位上坐下,朋友就问他,“你的腿最近怎么样?”   靳以宁的这位朋友姓黎,是一位留美归来的医学博士,今天来除了要安顿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和靳以宁聊一聊他的腿。   靳以宁的目光向下一瞥,习以为常道,“老样子。”   “其实这次我在回国前,和美国的专家一起研究了你的病情。”黎医生说,“我这里有一个治疗方案,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靳以宁正欲回答,忽见蒋天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一路晃晃荡荡地,从台阶上下来。   靳以宁朝黎医生使了个眼色,黎医生瞬间会意,两人默契地中止了谈话。   蒋天赐让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三两步走下台阶,来到靳以宁身边,“以宁,好巧,今天怎么在这里遇见你。”   他环视了一圈四周,不见边亭,于是问道,“陪小边上课呢?”   蒋天赐原名张天赐,算是标准凤凰男,原本是海边渔民家庭出生,头顶上有六个姐姐,和蒋晟的独女结婚之后,才飞黄腾达有了今天的地位。为了报答岳父的恩情,他自愿入赘蒋家,连自己的姓都改了,跟着蒋晟姓蒋。   发迹之后的蒋天赐,愈发地爱装腔作势,七八月的天,在户外他居然也要穿着西装三件套,处处彰显着他“人上人”的气质与尊贵。   靳以宁太过了解他这个姐夫,态度不如蒋天赐热情,他看了眼对面的黎医生,说,“约了朋友。”   蒋天赐像是刚看见这张陌生面孔似的,上下审视了对面的黎医生一眼,立刻陪起笑脸,说,“这位原来是以宁的朋友,我是以宁的姐夫,蒋天赐。”   黎医生没有起身,微笑点头,“你好,黎耀庭。”   蒋天赐顺杆爬,“黎先生,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吧?”   “当然不介意。”黎医生客气地拉开一把椅子,“请坐。”   尽管靳以宁和蒋天赐两人明争暗斗已经摆到了台面上,但见面的时候,依旧是一团和气。再加上有黎医生在场,也谈不起生意上的事,于是三个人就坐在场边,没什么目的地闲聊了起来。   谈笑风生间,边亭牵着一匹浑身没一点杂色的黑马进了场。蒋天赐没有再继续他那个“究竟是阿拉伯马好,还是塞拉法兰西马好”的话题,两只眼睛在那马上转了一圈,调侃靳以宁:“没想到啊,你连自己最喜欢的马都送给小边了。”   “一匹马而已。”靳以宁神情淡淡的,不以为意,“况且我也骑不了。”   “你看,以宁这人就是这样。”蒋天赐俨然就是一个对妻弟宠爱有加的姐夫,无奈地看向身旁的黎医生,向他抱怨道,“这话说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黎医生配合地说道:“这样的心态也是好的。”   边亭的样貌本就出众,一身俐落的骑士服更是把他的外貌优势突显到极致。他刚一上场,立刻就抓取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场外的谈话声就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在不自觉间被他吸引。   蒋天赐看着边亭牵着马在场上遛了一圈,啧啧称奇,“别说,还真有点样子。”   这姓蒋的是个两面派,平日里在边亭面前没少和他称兄道弟,但在私下提起时,多少是带着点鄙夷。   “真搞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原本也就是路边的一条野狗,也就你闲着没事干,把他当赛级名犬养。”想起当初自己装卸码头上第一次见到边亭时的模样,蒋天赐有些唏嘘,摇了摇头,笑道:“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世上那么多事,哪有每件都有意义。”靳以宁没兴趣和别人探讨这个话题,至少不是和蒋天赐。   他转过头,正好看见边亭身姿矫健地跃上马背,笑道,“我就喜欢看他干净神气的模样。”   蒋天赐觉得靳以宁的这个理由简直就是扯淡,难得好心一回,“我提醒你一句,野狗就是野狗,养不熟的,当心被自己养大的狗咬了手。”   靳以宁笑了笑,说:“我也提醒你一句,野狗有了主人,就不再是野狗了,态度放尊重点。”   盛夏炎炎,港城已经半个多月没有下雨,今天的天气更是热得出奇,边亭在场上跑了几圈,一人一马就出了一身的汗。   边亭骑的这匹马是靳以宁专门从西欧挑回来的,外表高大健壮,看着像是随时随刻能把背上的人掀进ICU,但实际上它的性格非常温和。   作为一匹公马,它有一个很婉约的名字,叫茉莉。   边亭很喜欢茉莉,每次他来马场,都会主动承担起马工的工作,诸如喂料、清厩、打理之类的活儿他都亲力亲为,不假借他人之手。   训练结束之后,边亭牵着茉莉回了马房,向往常一样,亲自给他洗澡。他刚牵出水管,余光就瞥见一个穿着马场统一工作服的男人出现在马厩外。   男人的嘴里嚼着一块口香糖,浑身没骨头似的倚在一根柱子旁,吊儿郎当地问边亭:“要不要搭把手?”   看这个人的打扮,应该是马房的马工。   “劳驾。”边亭欣然接受了男人的帮助,对他说,“帮我递一下刷子和香波。”   男人这才支起身体,懒洋洋地取过边亭要的东西,递到他手里。   水声“哗哗”响起,边亭拎着喷头,先是试探性地冲刷马的四肢,待马适应水温后,他再用刷子刷开马毛,沿着马的四条腿,一路用水冲刷到马背。   看见马的全身都已经打湿,马工给边亭递上一块海绵,自己配合着他,用最快的速度在马的身上打满沐浴香波。   这个时间点,马房里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人,这个新来的马工一边往马的背上打上沐浴液,一边对边亭说,“前次幸亏你及时把消息递出来,不然那批水车,就要被他们运进来了。”   原来这个热心的马工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后进入马场的秦冕。   边亭被靳以宁扔在山路上的那晚,蒋天赐手里的一批水货摩托车,在港口被警方截获了。如今摩托运动风靡,走私车因为款式多样价格低廉,受到不少年轻人的喜欢,拥有很大的市场。   但这样的车来历不明,没有质量保障,更是难以监管,如果流通到市面上,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那晚靳以宁也去了。”边亭说道。   “没想到蒋天赐没出现,来的是他。”秦冕也很遗憾。   “靳以宁都送上门了。”边亭瞥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问,“怎么不把他抓了?”   “接货的码头是靳以宁的没错,但这批货又不经过他的手,他是一个配合警方办案的’良好市民’,我怎么抓他?”秦冕打开水龙头,冲干净茉莉身上的泡沫,又将一支水刮递到边亭手里,“可惜没截到蒋天赐,不然这次人赃俱获,他跑不了。”   “你相信靳以宁真的像表面上那么干净吗?”边亭接过水刮,面无表情地刮着马身上的水。   “怎么可能。”秦冕无奈叹道,“但我们警方办案,讲的是证据。”   “想要四海集团人赃俱获没那么容易。”边亭说,“况且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机。”   “我知道,不急于一时。”对于没有抓到靳以宁这件事,秦冕并没有太大的遗憾,“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对了。”这时,边亭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身问秦冕,“那个黄海鸣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横着呗。”秦冕耸了耸肩,“你下手可真狠,肋骨几乎全断了,有得熬喽。”   “我也是迫不得已。”得知人还活着,边亭继续刮着马身上的水,“不然现在他的坟头已经长草了。”   “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把他揽到自己手上,他就死定了。”秦冕继续对边亭说,“等他出院后,我们会给他一个新的身份,转移到国外隐姓埋名好好生活,你就放心吧。”   二人口中的这个黄海鸣,就是半个月前边亭替蒋天赐处理的那个线人。那次边亭并没有真的杀了他,而是在演了一出苦肉计之后,通知警察在落水点等候。   人刚被抛进海里,就被警察捞起来送进了医院,受伤不轻是真的,但性命无虞。   给茉莉洗澡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又交换了一些最新的情报,互通完消息,这个澡也洗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你有一个重要的任务。”秦冕扯过一张大毛巾,一点一点擦拭着马的鬃毛,“你应该知道,四海集团为了隐蔽走私,长期在边境地区修建了许多秘密通道。”   边亭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进入四海这么多年,关于走私通道的事,他多少听过一些。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位于南部边境的水路。这条路是他们的交通要塞,每年货物的进出量都巨大。”秦冕接着往下说,“但是最近东南亚雨季河流涨水,那条水路被冲坏了,四海集团正准备重建。”   说到这里,秦冕将湿漉漉的毛巾塞到边亭的手里,“我们想让你摸清这条水路的路线,把信息提供给我们,我们会联合当地警方,把这条走私通道彻底摧毁。”   如果没了这条水路,对四海集团而言必然大伤元气,有效地阻断他们和东南亚那边的往来。   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   边亭把毛巾扔到一旁,“你应该也知道,这个层面上的事,靳以宁不会让我接触的。”   “我知道。”秦冕很了解边亭的处境,“我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是和别人不同的。”   边亭闭嘴不再说话。   秦冕继续对边亭说,“你可以利用靳以宁的对你的偏爱,来打开局面。”偏爱。   边亭原本无波无澜的心,被这个词扎了一个小洞,从这个洞里泄露出来的一点蛛丝马迹,让他难坐立难安。   “我用什么方法你别管。”但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动声色地对秦冕说道,“给我一点时间,等着我的消息。”   ◇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他不抽烟   今年中秋节,蒋晟要在家办一场家宴,在蒋天赐的人生信条里,岳父的诉求永远是摆在第一位,农历八月刚过,他就高调筹备起来,恨不得让全港城的人都知道,他为了讨岳父欢心花了多少心思。   和蒋天赐一样忙着四下张罗的,还有丁嘉文。八月初是他的生日,区区一个保镖头子的生日,自然不可能让他头顶上的大人物记挂,但对于四海集团的大多数小喽啰来说,他贵为“小嘉哥”,难得过一次生日,当然也是一件值得好好热闹热闹的大事。   奈何丁嘉文的见识有限,他能想到最能撑场面的事,就是扯着靳以宁的面子,在丽都酒店摆上十几桌酒,又开了隔壁的金柜KTV里最大的贵宾包厢,请弟兄们一起出来乐呵乐呵。   边亭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丁嘉文生日当天,他在学校待到近十点,才被丁嘉文追命一样的连环电话CALL,从图书馆里拽出来。   他到的时候,生日宴已经进入了午夜下半场。KTV里金碧辉煌,走廊里充斥着鬼哭狼嚎,他刚推开包厢的门,一只酒瓶就砸在他脚边,碎得稀烂。   玻璃碎片旁,一对男女正抱在一起,在魔幻灯光的遮掩下,啃得难舍难分,这只酒瓶就是他们碰掉的。其中那男的见有人居然不长眼坏他好事,张口正准备喷脏,看清来人是边亭,连忙把滚到嘴边的脏话囫囵咽了下去,堆起谄媚的笑。   “对不住了,边哥,意外,意外。”   边亭摆了摆手,没有在意,径直走向倚在沙发上两眼发直的丁嘉文。   丁嘉文连喝了两场酒,此时已经醉了个七八成。看见边亭来了,他又一个鲤鱼打挺,活了过来。   “阿亭,怎么才来,每次都是你最慢。”丁嘉文轰开挤在自己身旁的一个男生,拉着边亭坐下,又仔细瞅了他两眼,嘴唇一瘪,开始挑剔他的穿着,“你这穿的是啥?大学生出来参加同学会呢,一点都不像干大事的。”   边亭今天的打扮确实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白天他几乎都待在学校,一身宽松的卫衣短裤搭配篮球鞋,像是一个误入黑风洞的大学男生。   贾府的丫鬟,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尊贵,像边亭这样大老板身边最亲近的人,虽然也只是个马仔,但也多的是人要拍马奉承。   一个脸生小弟掏出一支烟,细心地点好,递到边亭手边。边亭摆了摆手,拒了。小弟当他是客气,还要再劝,丁嘉文推了小弟一把,不耐烦地说,“上一边儿去,别不懂事。”   靳以宁不允许边亭抽烟,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   “你上哪儿攒的这伙人?”   呛鼻浑浊的空气,让边亭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皱了起来,他抽出一只不小心压在身后的女士包,反手扔到一边,又环视了一圈四周。   包厢里聚集了三四十个年轻人,除了常年跟随靳以宁的几张熟脸外,更多的是边亭陌生的面孔,仔细看过去,还能发现其中不少是蒋天赐和蒋晟的得力干将。   提起这件事,丁嘉文还挺得意,他大着舌头,豪情万丈地说,“都是我兄弟。”   边亭这才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什么时候起,丁嘉文已经有了自己的交际圈,结实了这么多新的朋友。   就在这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没等丁嘉文回应,一个服务生推着一辆小车,恭恭敬敬地走进包厢。   丁嘉文一个眼神,服务生就懂事地来到边亭身边,半跪下身,将车上的酒水果盘摆上茶几,眨眼间就把桌面堆得满满当当。   皇家礼炮路易十三黑桃A…都是夜场里价格不菲的酒水,专宰又土又好面子的冤大头。   现在的丁嘉文在人前风光无限,但他的家庭情况,边亭是了解的。丁嘉文从小就没了父母,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去年年初奶奶确诊了癌症,每个月的医药费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边亭的目光从流光溢彩的酒瓶子上滑过,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也说不出什么扫兴的话,于是不轻不重地点了他一句,“你最近挺有闲钱的。”   “难得过生日嘛。”丁嘉文让服务生开了瓶威士忌,依旧是大大咧咧的缺心眼模样,“开心就行。”   美酒入樽,音乐响起,丁嘉文的醉意散了点,暂时抛下边亭,嘴里高喊着“我的歌我的歌,谁都别和我抢”,一个箭步冲到麦克风前,扯起嗓子开始嚎。   边亭双手环胸,靠在沙发上,看着大屏幕前的那个人。包厢里的灯效光怪陆离,但更加变化莫测的,是丁嘉文的神情。   丁嘉文还是那个丁嘉文,只是他的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一首歌唱完,丁嘉文就扔下麦克风回来了,他一屁股在边亭身边坐下,仰头灌了一大杯烈酒。   人喝多了酒,话就会变多。   “没想到啊,我丁嘉文还能有这天。”丁嘉文把空杯往桌上一掷,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眯起眼睛,感慨道,“你还记得吗,阿亭,你刚辍学的那年,为了攒钱给你妈打官司,我们在一起在KTV当过泊车小弟,嘿,就是这家金柜…”   边亭莞尔,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件事他当然记得,当年他俩还因为不让醉酒的客人把车开走,被三五个壮汉围在一起拳打脚踢,最后被打得头破血流,还没处赔钱。   “现在不一样了,嘿,你是不知道,刚才那个大堂经理看见我,腰都快猫到地上去了。”丁嘉文也想起了过去在这里挨打的事,嘿嘿笑了起来,“如果再有人敢动我们哥俩一根毛,看爷爷我不剥了他的皮!”   “差不多点得了。”此时的丁嘉文有些得意忘形,边亭打断了他的话,“你喝醉了。”   “阿亭,阿亭,我知道,靳总更看重你,将来你一定前途无量,至少比我这样的有出息。”奈何丁嘉文今晚说话的欲望格外旺盛,他拉着边亭,开始没完没了的车轱辘话,“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我替你高兴,真的,等你发达了,我就跟着你鸡犬升天了,实话告诉你,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我早就过腻歪了,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赛车手,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了,现在我的新梦想,其实是环游世界…”   “行了,喝得差不多了。”再扯下去,就越来越没谱儿了,边亭哭笑不得地拽起丁嘉文的胳膊,“我们回去吧。”   “别急,今晚兄弟特地给你安排点儿刺激的。”丁嘉文的屁股长了钉,不肯走,他摇摇晃晃地凑到边亭耳边,“特地等着你呢,你没来,我都没让她们开始…”   边亭不知道丁嘉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没兴趣追问,就在这时,包厢里音响忽然被切断,一位老哥唱到一半没了伴奏,愣在原地楚楚可怜。   紧接着,包厢的大门敞开,十数个风格迥异的姑娘鱼贯而入,像一团彩云一般从众人眼前飘过,变戏法似的,让人眼花缭乱。   女孩在沙发前站成一排,齐声喊道:“老板好!”   霎那间,包间里的乱舞的群魔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眼前这道靓丽的风景线吸引,由于美女太多,一时间不知该把眼睛安在哪个身上才好。   “挑一个喜欢的。”丁嘉文揽过边亭的肩,眯起眼睛,眼神像钩子一半,在几个姑娘的身上拨弄了一圈。   “我先走了。”边亭没想到丁嘉文给他来这出,心里生出愠怒,他无意奉陪,起身就要走。   “别这样,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都是自己兄弟,只要你不说,我们不说,老板不会知道的。”丁嘉文把他按了下来,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撺掇,“都是成年人了,玩玩嘛,有什么不可以?”   说着,没等边亭反对,丁嘉文的目光重新回到姑娘们的身上,仔细巡视了一圈,最后点了点站在最后排的一名女子,说:“你,对,就是你,过来陪陪边哥。”   女子大概没想到丁嘉文会选中自己,表情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往前几步,款款站到众人面前。   她的年纪看上去比其他人略长一些,大概有二十八九的模样,穿了一身再常见不过的黑色亮片裙,头发没有经过修饰,似一匹黑色的绸。   在这一抹黑的衬托下,那双幽深的眼睛格外摄人心魄,相较于其他嫩得能掐出水的女孩,她的身上独有一种沉静从容。   劲爆的音乐节奏再次响起,原本聚在一起的姑娘们,也已经散落到各个角落。   “康妮。”女子见边亭半天没有搭理自己,主动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又问边亭,“大佬,怎么称呼?”   边亭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回答,但当他再次抬眼看向她的眼睛时,无情的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是一双集合了诸多矛盾的眼睛,不笑时冷淡,笑起来多情,让他无端地,想起了一个人。   他分明一滴酒都没沾,心跳却在这眸光的注视下,几乎要跳出胸口。   “边亭。”边亭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边亭,很好听的名字。”康妮斟满了一杯威士忌,递到边亭面前,眉目含情,轻启薄唇,“阿亭,我敬你一杯。”   这是一双和那个人有着八分相像的眼睛,此时正含情脉脉地,落在他的身上。让边亭一时分不清,将自己温柔地装进眼里的人,究竟是谁。   心跳快得似要炸裂,边亭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他默不作声地接过女子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康妮含笑看着边亭喝完杯中酒,慵懒了点起一支烟,浅浅地吸了一口,单手拎起酒瓶,将酒倒入刚刚空出来的酒杯。   没等杯中酒再次斟满,边亭抽出女子指间的香烟,掐灭在了酒杯里。   “他不抽烟的。”边亭看着她,说。   “什么?”康妮愣了一秒,吐出烟圈,一头雾水。   烟雾散开,不可能出现在那个人身上的烟草味,让边亭一下子从迷瘴中挣脱了出来。   边亭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像被雷劈中了似的,不顾丁嘉文的大呼小叫,“腾”地从沙发上站起,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因为,你喜欢我。   边亭逃命一般,气势汹汹地下了楼。   出了KTV的大门,他在台阶上缓了好一会儿,被裹着大排档烧烤味儿的晚风一吹,人又清醒了。   这个时候,他有一些后知后觉的后悔,今天他是开车来的,因为那杯鬼迷心窍的威士忌,只能叫代驾回去了。   夜场的停车场边最不缺的就是代驾,边亭随便招了一个,自己上了副驾。   离开了夜店林立的地界,夜晚就安静了下来,车子四平八稳地往元明山上开,越是接近山腰,边亭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圆脸的代驾小哥是个外地人,第一次接上山的单子,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他一会儿好奇住在半山腰上的人都是些什么身份,一会儿又打听这些别墅的价格,一路上兴奋得没完没了。   边亭心烦意乱,没有心情和他聊天,单手支着脑袋,懒懒看向窗外,一个字也不理。   到家了之后,边亭的糟糕情绪算是到了顶点,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上楼回到房间,拉上窗帘,倒头就睡。   边亭将自己闷在被子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今夜的反常,只能粗暴地归结于撞了邪,睡一觉等明天就好了。   可惜事情并不如他所愿,好好睡上一觉,并不能让他好起来,反而加重了他的中邪症状。   因为这天晚上,边亭做了个梦,在这个梦里,他见到这双眼睛真正的主人。   那个人分明近在咫尺,边亭每天都能看见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随时随地和他说话,毫无顾忌地感受着他的气息。   但在他内心的深处,始终将他当成是一道远在天涯的影子,不可靠近,不可越界。一碰就碎。   这个人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以一种他不愿意承认的方式,进入他心里的呢?   边亭想,大概是十八岁生日那年,他在黑暗中,给自己点起了一根蜡烛。这是一场梦。   也正因为知道是在梦里,这次边亭既没有克制,也没有压抑,放任这个不该有的念头,在心里肆意疯长,吞噬着他的理智。   终于,边亭朝他伸了出手,手掌轻轻地贴上他的脸颊,指尖因为紧张,止不住地颤抖。   那个人不但没有反抗,没有呵斥,没有将他推开,反而是弯起眉梢,温柔纵容地望着他,眼里盈着一汪春水。   这个笑容他很熟悉,当他熟练地在靶子上射出十环时,英文考出不错的成绩时,又或者是看出报表上的错漏时,他总是这么笑着望着他,然后说上一句,“干得不错。”   边亭受到了鼓励,又或者说,是蛊惑,他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捧住那张脸,小心翼翼地,吻上他含笑的唇角。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边亭长得冷,性子也冷,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太过浓烈的感情,也很难想象他会如此渴求一个人,一件事。   这个隐秘的欲望因为一次意外,被轰然揭开,他不知如何才能真正满足内心这种病态的渴望,只能不得其法地,一遍一遍,盲目且笨拙地亲吻那个人。   额头,眼睛,鼻子,喉结,一点点,一寸寸,他要在他的每一片肌肤上,都留下自己的印迹。   但是不够,还是不够,远远不够,他想得到更多。   只是那个人并不给边亭一点回应,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话,放任着边亭,在自己的身上为所欲为。   看似纵容,实则拒人千里之外。   就在边亭即将被这不堪的欲望逼疯的时候,那个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冷冷地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些?”他问。   就算在梦中,这声音也是边亭熟悉的清冽、冷峻、如冰层一般寂静无波。   对啊,为什么呢?   边亭浑身的热血冷却了下来。   “是不是因为…”   他揽过边亭的腰,一个利落的翻身,两人的位置发生了改变。   在这个梦境里,他的腿不曾受过伤,可以做他想做的事,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他的手掌带着熟悉的体温,不疾不徐地向下蔓延,炽热且暧昧,如愿听到耳畔响起短促破碎的声音后,牢牢握紧。   那个人垂下头,靠近边亭,若有似无地触碰着他的唇,轻声说,“因为,你喜欢我。”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落在边亭的耳朵里,如万钧惊雷。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但眼中是一片空茫。   梦境的余韵还在持续缠绕攀升,边亭无力抽离,只能将自己密密实实地藏进被子里,颤抖着掀起T恤下摆咬在嘴里,继续这场未做完的梦。   梦里的每个画面每个细节,边亭都记得清清楚楚,梦见的是谁,他也明明白白。他一遍遍描摹着他的眉眼,模仿着他的动作,同步着他的呼吸。   与梦中的坦率放肆不同,直到他被一片温热湿粘的潮水包裹,都死死咬着衣角,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天光微弱,天刚蒙蒙亮,墙上的挂钟,差一刻才摆到五点,边亭掀开被子,仰身挺在床上,努力地平稳着呼吸。   冷空气带走了他身上的薄汗,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懊恼地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   这都什么事啊!   边亭躺在床上,一个人收拾许久的情绪,仍旧无法让自己接受眼前这个事实。   他想着靳以宁,给自己做了。   边亭今年二十三岁,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自己动手,但他的幻想却是第一次落地成真,幻化出一个确切的模样。都怪丁嘉文。   边亭无法与自己和解,于是不讲道理地,把责任推卸到了丁嘉文的头上。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边亭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坐起身,自暴自弃地游荡进了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又认命地,搓洗了自己的内裤和睡裤。   一通折腾下来,证据是毁灭了,但把洗好的裤子晾在房间或者阳台,显然不是好主意,晚点惠姨要进来整理房间,以往洗过的裤子留在房间,惠姨看见了也就看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次他格外心虚。   眼看时间还早,边亭决定趁着家里其他人还在睡觉,悄悄地把裤子晾进洗衣房,神不知鬼不觉。   说干就干!边亭带着自己的湿裤子,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他自以为这个计划很完美,未曾想刚走出房门,迎面就遇上了从自己房间里开门出来的靳以宁,两人的目光无可躲避地,撞在了一起。   啪嗒,手里的裤子落地,边亭慌乱地蹲下身,一把捞回怀里。   边亭好不容易才构筑起来的脆弱防线,轻易就被击得七零八落,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已经让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完全暴露在靳以宁的眼底。   靳以宁当然没有这样的神通,他没想到这么早会碰见边亭,也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察觉到边亭神色慌张,像是做了贼似的。   特别是在见到他之后,表情管理几乎完全崩溃了,甚至带上了点可怜。   擅自帮着蒋天赐处理警察线人那件事,靳以宁还没彻底消气,这段时间也刻意冷着边亭,但他见边亭这样,担心他是不是惹了什么事。   靳以宁暂时放下前嫌,朝他靠近了两步,问,“一大早的,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边亭如临大敌,见靳以宁朝他走来,他连忙后退了两步,但又被身后的房门拦住了去路。   逃无可逃,他的后背已经贴上了门板,靳以宁的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情急之下,防御机制启动,他反客为主,凶巴巴地反问靳以宁,“你这么早出门做什么?”   “起早了,睡不着,下楼散散步。”   靳以宁轻描淡写地回答着,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边亭的身上转了一圈,这时,他才注意到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两条湿漉漉裤子。   毕竟靳以宁也是过来人,看见这一幕,立刻会过意来。   但明白归明白,不意味着他要仁慈。   “怎么一大早洗裤子?”看来靳以宁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赶尽杀绝:“是梦怡了,还是自——”   他的话还没说完,边亭浑身的毛果然都炸了起来,一张脸红了又白,“不是!”   “哦?”靳以宁虚心求教,“那是什么?”   “是…”憋了半天,边亭啥也编不出来,最后大逆不道地扔下一句,“和你无关的事少问!”   说完,他愤怒地踹了一脚他的轮椅,一眼也不敢再看靳以宁,拎着两条裤子,一溜烟跑下了楼。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靳以宁一个人留在原地,终于放下了端了大半个月的架子,乐出了声。他怀疑自己这些年是不是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不过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也能把他刺激成这样。   笑够了之后,靳以宁的心情总算多云转晴,也不提大清早下楼散步的事了,转身回了房间。   楼下的黑色MPV里,弹头看了眼手机上刚收到的信息,对身边的泰国仔说,“提前收工喽,走,喝早茶去。”   泰国仔正在副驾上打盹,闻言纳闷地问,“不用去金柜逮人了?”说完,他又打了个哈欠,“丁嘉文的胆子也太肥了,居然敢带着小边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玩,还夜不归宿。”   “不去了。”弹头把手机扔进置物格,开车倒出车道,“老板说人已经回家了。”   ◇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烙印   边亭不是一个心思敏感的人,偶尔还喜欢逞强,靳以宁原想以他的性格,不会别扭太久,没一会儿就会若无其事出现在他面前。   未曾想,今天一整天,他都不见边亭的人影。   晚饭过后,靳以宁独自去了康复室,去的路上,他都正琢磨着明天怎么去堵人,刚一推开门,就看见边亭已经换好一身运动服,坐在椅子上等着他。   “我以为你不来了。”靳以宁转动轮椅进去。   “我不来你一个人怎么练。”见靳以宁进门,边亭站了起来,如靳以宁预想的一样,他又像没事人一样过来扶靳以宁起身,脸上早已不见白天时的崩溃与防备。   靳以宁大言不惭,“我也不是离了你就不行。”   边亭不惯着他,佯装撒手,“那我走了。”   “玩笑也不能开了?”靳以宁抓住边亭的手臂,把人拽了回来,态度一改近期的冷淡,甚至带上了久违的笑意,“我就是离不开你,满意了吧?”   也许在靳以宁看来,这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随口用来笼络下属,收买人心。   但边亭自己心里有鬼,这话在他听来,就多了旁的含义。   他假装没听见,扶着靳以宁在康复床上躺好,一手托起靳以宁的膝弯,另一只手攥着他的脚背,先引导着他,来了一组屈髋屈膝盖训练。   做完一整组的基础的练习之后,他又扶着靳以宁起身,让他用手扶助行器行走,自己在一旁护着。   这是五年来边亭的每日功课,只要没有特殊安排,他就陪着靳以宁在这里做康复训练,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就连靳以宁生气不愿意理他的这几天也不例外。   尽管靳以宁的下肢力量恢复得不错,但离站立走路还有一段距离,他扶着助行器没走太远,就出了一身薄汗。   短短几步路,靳以宁走得很艰难,边亭看在眼里,没有喊停。他能为他做很多事,但身体上的痛苦,没有人能替他承受。   心既然要狠,就得一狠到底,直到计时器上跳完最后一秒,边亭才伸出手,扶住那个摇摇欲坠的人,“时间到,休息一会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长期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生活,边亭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当危险来临时,他第一反应是挡在靳以宁身前,将他整个人按到在地毯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甚至不忘将手掌垫在他的脑后,避免嗑伤。   一整套动作下来,靳以宁已经被边亭压倒在了房间的安全角落,目光越过几片琴叶榕,正好落向窗外,“边…”   “嘘,别出声。”边亭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放心,没事。”   危机时刻,靳以宁却不似边亭那么紧张,他眨了眨眼睛,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起来,瞳仁幽深,盈满了笑意。   “不是枪声。”他的嘴唇贴着边亭的手掌,热气悉数落进他的手心,痒痒的,麻麻的,“是烟花。”   靳以宁的话音刚落,彩色的光亮就洒在了两个人的身上,越来越多的“枪声”接连响起,夜空被绚烂的花火照亮。   大片大片的烟花升空,边亭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反应过度,闹了一个大乌龙。   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克制的沮丧,他懊恼地想,自己今年是不是犯太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靳以宁面前犯蠢。   “抱歉。”边亭松开靳以宁,就要尴尬地起身,“以后我会注意。”   靳以宁眼疾手快,攥住他的手腕,把人拉了回来,不让他再有机会溜走,“把话说清楚再走。”   “昨晚嘉文生日,他带你做什么去了?”靳以宁大方地让边亭继续拿自己当人肉地垫,问他,“一整天不见人,晚上又魂不守舍的,有心事?”   眼下这个姿势暧昧,让边亭想起了一些不合规矩的画面,他挣扎了一番,没能挣开,只得尽量和靳以宁拉开距离,僵着脖子说,“没有,你先放开我。”   “还说没有呢,二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第一次。就算被我撞见,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我又不会笑你。”靳以宁一句话把谜底点破,“都是过来人,我能理解,谁没年轻过呢?”   理解,你理解个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知道我昨晚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可能连夜就要摇着轮椅跑了。   奈何他的心理活动,半个字都不能被靳以宁听见,于是边亭只能当个哑巴,生生咽下这个黄莲,应了一句,“知道。”   问完了话,靳以宁又开始装无辜了,“知道了就赶紧起来。”   他松开边亭的手,拍了拍他的腰,好像刚刚把人抓在这里强行拷问的不是他,“重死了。”   边亭拿这个无赖一点办法也没有,铁青着脸,一个骨碌站起身。   这段小插曲过后,训练继续,晚上十点练习结束,边亭照例送靳以宁回房间。   离开前,靳以宁忽然叫住了他,“对了,明晚和我去机场。”   “去做什么?”边亭的声音还是板板冷冷的。   “接人。”这时琴琴正好送药上来,靳以宁仰头吃完,这才补充了下半句,“周黎回来了。”   边亭闻言一怔。   周黎,当红影星,靳以宁的未婚妻。   听闻周黎要回来了,边亭突然恢复了冷静,瞬间就从困扰他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   他对靳以宁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在周黎出现的这个瞬间,变得卑鄙不堪。*   周黎的飞机深夜到港。   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落地港城的航班,影迷和媒体的热情并没有受到影响,到达大厅被接机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几乎寸步难行。   可惜等到凌晨,周黎都没有出现,因为在靳以宁的安排下,她一下飞机就进了贵宾楼,从工作人员通道离开了。   “靳!以!宁!”   一道艳丽的身影从玻璃门里出来,热情地奔向靳以宁,当着所有人的面,俯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欢迎回来。”靳以宁的反应不似她那么激动,但也笑着抬起手,在周黎的背上拍了拍。   “边亭!”和靳以宁打过招呼,周黎站直了身子,来到边亭面前,伸手捧住他的脸,用力掐了掐,“好久不见,长这么高啦。”   周黎前次见边亭,他才刚满十八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五年不见,他已经长成了周黎完全认不出的模样。   她左右打量了边亭两眼,口中啧啧称奇,“不得了,又帅了,交过几个女朋友了?”她在欧美待久了,“政治正确”这四个字深入骨髓,可以熟练背诵十三种性别以及十一种性向,于是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或者是男朋友?”   “别带坏小孩子。”边亭本人还没搭腔,靳以宁在一旁冷冷开口,“撒手。”   周黎无奈放开边亭,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估计是在辱骂靳以宁。   因为提前做好了安排,从机场离开的过程还算顺利,绕开媒体和粉丝将周黎送回家之后,回程的路上,车里只剩下靳以宁和边亭两个人。   边亭开车时,靳以宁通常是坐在副驾,两人刚上车不久,靳以宁的手机里就来了一条信息。边亭被提示声吸引,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看见屏幕上是周黎的名字,立刻识趣地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今天怎么了?”靳以宁自然地拿起手机,一边回复信息,一边问边亭,“看上去闷闷不乐的,谁又惹你了?”   “没有。”边亭打灯提速,利索地超过了堵在前面的一辆车。   但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眉间都快挤出半永久的川字纹了,可不像是“没有”的样子。   “因为周黎?”   靳以宁试探着问,他猜测是因为周黎老是和边亭开没分寸的玩笑,“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没有坏心的,你不要在意。”   “不是因为周小姐。”边亭强行把注意力集中在路况上,一不留神,就被靳以宁诈出真心话,于是连忙找补,“周小姐很好,很关照我。将来你们婚后一起生活,我也会用心为她工作的。”   “那就好。”靳以宁舒展眉眼,似乎对边亭的这个答案很满意,放松地将目光转向了窗外,“那我就放心了。”   但就在他扭头的瞬间,透过玻璃的反光,靳以宁看见自己唇角的笑容,悄然隐没了下来,嘴角直直抿起,绷成了一条没有温度的线条。   “她的工作重心在国外,这次回来没有带太多人手,安全方面需要你和嘉文连山几个一起协助。”靳以宁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灯,依旧只留给边亭一个淡漠的侧影,“周黎是公众人物,你们要多费心些。”   “明白。”边亭没有推辞,一口应承了下来,“放心,靳总。”   看得出来,周黎的确很喜欢边亭,回港城的这段时间,不但吃饭逛街都带着他,就连重要的工作场合,都要边亭来负责安保。   给一个当红女明星当保镖,对边亭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其中的工作量和压力都远远大于跟着靳以宁。   短短几天,边亭就遭遇了媒体蹲点、粉丝追车、狗仔偷拍、私生跟踪。工作过程中,被极端影迷辱骂都算小事,偶尔还会遭受物理攻击,连丁嘉文都忍住不调侃他,再这么下去,迟早得报工伤。   边亭不以为然,这些事在他看来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一次电影节的红毯。   周黎走红毯的那天,忽降暴雨,边亭和周黎一起达到会场。他先一步从副驾下来,撑着伞绕到后排,在雨中接周黎下车。   雨伞的空间有限,边亭侧着伞,走在周黎的侧后方,微微落后她一步,他的浑身都被淋透,雨浇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但没有让雨水沾湿她的一片裙摆。   将周黎安全送上台后,边亭的工作没有结束,他尽职尽责地守在台下,随时应对现场的突发情况。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他冒着大雨,拦在疯狂的影迷前,被无数双手拉扯着,推搡着。狼狈极了。   台上的女明星万众瞩目,光芒万丈,边亭艰难地挤在人群中,渺小平凡。   他再一次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命运像一块烙铁,在出生之日起,就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牢牢刻印在每个人的身上。   ◇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他在躲着你   上午十点刚过,港城中心底下的商场突然开始限流,听说是有明星来了。   “这只表怎么样?”周黎从托盘上拿起一支男表,往边亭的手腕上套,“很衬你。”   “不适合我。”边亭侧了侧身,避开了,“谢谢。”   见边亭不喜欢,周黎也不勉强,她朝另一头的店员使了个眼色,店员立刻捧起一件羊绒大衣走向边亭。   这是下一季的新款,男明星想提前穿上身,还得看和品牌的关系如何。   “那就这件大衣吧,试试。”周黎点了点这件价值不菲的衣裳,“你穿上绝对好看,马上十月了,很快就可以穿了。”   边亭没有接受,重复了今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不用了,谢谢。”   边亭如此不识好歹,周黎秀眉一瞥,佯装生气,“边亭,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边亭没有因为周黎生气了,而改变自己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末了不忘补上一句,“谢谢周小姐。”   “没意思。”周黎叹了口气,表情松了下来,她把手里的产品图册随手往沙发上一撇,站起身,说,“走了,吃饭了。”   周黎今天带边亭出来,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这段时间边亭对她的尽心,她都看在眼里,今天正好有时间,她就带着边亭进了港城最大最豪华的一家商场,让他随便挑随便选,看上什么姐姐都买来送你。   奈何边亭什么都不想要,两人就这么在商场里耗了大半天,啥也没挑中,把大明星的脾气都磨没了。   边亭什么都没要,周黎自己难得来次商场,倒是买了大包小包,店里一共出动了五名店员,来回跑了两趟,才把大大小小的橙色盒子全部搬到车里。   中午周黎在丽都酒店吃饭,靳以宁已经提前到那里,安全把人送进包间后,边亭十分有眼力劲儿地,自觉往外退。   只是他的手刚搭上门把,就听见靳以宁在身后喊他,“边亭。”   当时靳以宁正在和经理点菜,看见边亭要走,将视线从菜单上抬起,一脸疑惑地问, “上哪儿去?”   边亭回复道,“我去外面等。”   他的这个回答没什么不对,不管两人在家时是怎么样,平日里靳以宁在酒店宴客,边亭也从来不会入席,更别说今天是他和未婚妻的约会,边亭更没有当电灯泡的道理。   这点人情世故,他是懂的。   “外边儿有人守着。”靳以宁继续将注意力转到了菜单上,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你留下。”   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隐隐有些不悦,   “对对,阿亭。”周黎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连忙出来打圆场,“辛苦一天了,坐下吧。”   在周黎面前,边亭没有和靳以宁硬碰硬,听话地留了下来。但他没有马上入座,而是像兼职了服务员似的,站在桌旁,给二人倒水端水果递毛巾。   得了,这是给他扎了根软钉子呢。   靳以宁无奈地想,这小子犯起混来果然很有一套,他太知道往哪里戳,能把他扎得不痛快,又找到不到由头发作。   “行了”,靳以宁用边亭刚刚递给他的毛巾擦了擦手,抛到一边,看也不看他一眼,说,“你还是出去吧。”   “好的,靳先生。”边亭顺从地应了一声,周到地把桌面上斟到一半的茶杯倒满,这才放下茶壶,推门退出包厢。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靳以宁盯着菜单上的图片,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酒店经理见状,以为靳总对这道“熟成二十一日烧鹅”感兴趣,正想上前详细介绍,就见周黎朝他使了眼色,又摇了摇头。   经理蓦地闭了嘴。   好在,这种风雨欲来的低气压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靳以宁很快就像没事发生一样,顺利点完了菜。经理如蒙大赦一般夹着菜单离开,厚重的大门开启,很快又再次关闭,包厢里只剩下靳以宁和周黎两个人。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人还给我?”靳以宁伸出手,将刚刚边亭斟的两杯茶拨了一杯到周黎面前,问她,“继续在你身边待下去,怕是要跟你跑了。”   茶已经凉了,但靳以宁还是端起剩下的一杯,浅浅抿了一口。   “还什么还。”周黎踢掉脚下的细高跟,舒了舒筋骨,满不在乎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没发现吗?他在躲着你,故意和你保持距离呢。”   “有吗?”靳以宁反问,语气很是不以为意,仿佛并不关心,“我怎么没感觉到?”   周黎冷笑了一声,懒得陪他装模作样。   两人正说着话,门上响起了敲门声,靳以宁回头望了一眼,很快又转开了。   是服务员送餐前小点进来了,丽都的菜品讲究的就是一个华而不实,极低性价比,菜的分量不大,花样倒是不少,巴掌大的碟子在圆桌上摆了一大圈。   周黎可管不了这些,她在国外待得太久,看见中餐就全无形象地饿虎扑食,直到服务员小妹妹离开,她才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大概是背着你谈恋爱了吧。”   人们总说胃是情绪器官,其实有一定的道理,忽然之间,靳以宁没什么胃口。   他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笃定道,“他不会。”   周黎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不会?就凭我们小边的长相,喜欢他的姑娘小伙儿能从丽都排到元明山你信不信。”   “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靳以宁反驳她,话里话外很不高兴,“他才多大。”   “嘿,老古板,二十三岁,你说多大了?”周黎见靳以宁这个封建大家长的态度,瞬间乐了,她放下筷子,抽起餐巾抿了抿嘴,故意拿话刺激他,“把人圈在身边养了几年,还真把自己当爹了,换个家庭风气开放的,孩子都能走路了,他谈恋爱是迟早的事,我劝你早点接受。”   “闭嘴吧你。”周黎说的这番话,靳以宁一个字都不爱听,恨不得立刻缝了她那张破嘴,“好好吃你的饭。”   ◇ 第40章 第四十章 婚期   一周的时间在忙碌中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中秋佳节。   今年的中秋家宴依旧办在蒋家大宅,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蒋晟没有大宴宾客,只是请了平日里关系密切的亲朋,以及公司的高层元老来家里聚会。   所以今年家里的气氛比往年轻松不少,也省略了不少流程,正式开席前,几个小辈甚至还有时间,陪着蒋夫人杨芸聚在花厅里搓麻将。   靳以宁也上桌玩了两把,他从码得整整齐齐的牌墙里摸起一张,捏在手里,轻轻在桌面上扣了两下,看也不看牌面,直接扔了出去。是一张八万。   牌桌上其余几人反应平平,兴趣不大,只有边亭把这张牌摸了回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将立在自己面前的一排牌推倒。   “和了!清一色!”周黎坐在边亭身后观战,简直要高兴坏了,“看不出来啊边亭,你打麻将真有两下子,一个人通杀三家。”   她兴奋地拨弄起亮出来的几张牌,催促边亭,“快算算这把能赢多少钱!”   周黎是典型的人菜瘾大,牌技又差又爱玩,没打两圈就被牌桌上的几个老江湖杀得溃不成军,不得不搬救兵,让边亭上桌替她打两圈。   没想到边亭的牌运居然不错,一上手就逆风翻盘,没费多少功夫,就完全逆转了局势,成了最大的赢家。   要说输牌的时候,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一连几把败局,蒋天赐坐不住了。   “以宁,你是不是故意给边亭喂牌!”他将自己的牌往中间一推,气急败坏地把矛头指向靳以宁,“好几次都是你点的炮,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可没有,巧合而已。”面对姐夫的指控,靳以宁脸不红心不跳,“况且刚才那张牌,我都没打开看,怎么故意喂给他?”   “哪有那么多巧合。”蒋天赐不信,“你会算牌,别以为我不知道。”   靳以宁扬了扬嘴角,皮笑肉不笑,不再理会他。   蒋天赐不依不饶,周黎在旁帮腔,“蒋总,打牌图一乐,输不起就没意思了。”   见丈夫如此较劲,蒋楚君也埋冤地瞪了蒋天赐一眼,毫不嘴软,“阿亭赢两把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   “我!”蒋天赐张了张嘴,顿时觉得有些委屈,怎么各个都帮着外人说话。他倒不是舍不得这点钱,只是这由盛转衰的滋味,在他看来,比杀了他还难受。   “哼,我就知道你们都偏心小边。”蒋天赐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头了,有失风度,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他故作委屈,伸手将面前的牌局打乱,推进麻将桌里,“明天我就去往脸上打点那个什么玻玻酸,年轻了,帅气了,说不定你们也稀罕我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长大了,还和小孩子一样拌嘴呢。”杨芸看着一群小年轻斗嘴,乐得直笑,家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不吵了,不吵了,再打一圈。”   机器洗牌的声音响起,牌局继续,有周黎这个活宝,和蒋天赐的插科打诨,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但这种“没有隔阂的亲密”,不过是上位者心情好时,赏下的一点甜头,又或者是笼络人心的工具,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他们并不会让渡出一点点自己的权利。   开席前十五分钟,牌局结束,边亭立刻从桌前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先是扶身着礼服的周黎起身,又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靳以宁的肩上,然后走在二人身后半米的位置,跟着他们进了宴会厅。   晚宴厅里的长桌一眼望不到头,一进到这里,气氛就严肃了下来。蒋晟和蒋夫人上首入座,左右两边分别是蒋天赐夫妻以及靳以宁的位置。   周黎以未婚妻的身份,坐在靳以宁的身侧。边亭熟练地拉开椅子,邀请周黎入座,然后自己退到墙边,和蒋天赐他们各自的手下一起在后排站着,像一道背景墙,入座后,蒋晟照例发言,他刚说完两句开场白,丁嘉文就蹑手蹑脚地,悄悄从门外磨蹭进来,站到边亭身边。   丁嘉文整晚不见踪影,到了这会儿才露面,来了之后连招呼都没和边亭打一个,盯着地板上的大理石砖缝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趁着没人注意,边亭用鞋尖拨了拨丁嘉文的脚,轻声问,“你怎么了,一晚上没见人。”   丁嘉文被边亭的动作吓了一跳,险些弹了起来,很快又镇定下来,瓮声瓮气说,“没什么。”   边亭提醒他,“注意点。”   丁嘉文点了点头,依旧心不在焉,显然没有把边亭的话听进去。   在蒋晟的眼皮子底下开小差的,不止一个丁嘉文。和边亭他们站在同一侧的,是蒋天赐的几个手下。席上蒋晟夸夸其谈,他们闲着无聊,压低嗓子说小话。   “哎,你们听说了吗,今天泰国那边,海警发现了一艘沉船。”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光头,“你猜怎么着,货舱里居然锁着几十具尸体!”   “不会是发生了什么连环杀人案,杀人抛尸吧。”一个刚入行的愣头青吓了一跳,立刻说,“又或者是什么海上献祭?”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有那么玄乎。”蒋天赐的副手狗鲨嗤笑了一声,说,“八成就是哪个蛇头偷渡,半路出事船沉了,偷渡客没来得及跑,就全淹死了。”   “造孽了,几十条人命,真是昧良心。”愣头青闻言,乍了乍舌,“什么人会赚这种钱。”   “这有什么,有需求就有市场,这个钱你不赚,自然也会有别人来赚,况且既然决定偷渡,就该想过会有这个后果。”狗鲨叹了口气,脸上满是遗憾,“我是没门路,也没本钱,不然早去做这个生意了,一个人头三十万,来钱多快啊。”   “我不敢。”愣头青缩起脖子,“这是掉脑袋的事。”   “嗤。”狗鲨骂了句,“窝囊。”   边亭在旁听了一耳朵,没有多想,这样的新闻,这些年并不少见,东南亚有不少人想过来务工,奈何办不了工签,于是铤而走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翻越边界,造成了不少起死伤事件。   但是他发现,丁嘉文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你到底怎么了?”边亭看了眼丁嘉文青白的脸色,“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今晚我来值班。”   “我真没事。”丁嘉文晃过神,故作轻松地朝边亭笑了笑,说,“你放心吧。”   不知不觉间,蒋晟的讲话已经结束,晚宴正在开始,席上响起了“叮叮当当”餐具杯盘碰撞的声音。   上了年纪之后,蒋晟的脾气好了不少,性格也变得温吞,他先是体贴地给太太布了一筷子菜,又关心了一圈众小辈,最后将目光转向周黎,亲切地问她,“小黎,你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   “还没决定好。”周黎原本正闷头吃饭,听见蒋晟问她话,放下筷子,用餐巾抿了抿唇角,这才回答道,“好久没放假了,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也好。”蒋晟慈祥的目光,在周黎和靳以宁两人的身上转了一圈,说,“你和以宁也订婚好几年了,不如就在今年定个日子,把婚礼办了吧。”   蒋晟这话一出,宴会厅诡异地静谧了下来,所有人都暂时放下自己的事,将目光投向被蒋晟点名的这两个人。   靳以宁和周黎的婚姻,并不只他们两个人的私事。周黎的父母在港城影响力巨大,和蒋晟有密切的合作往来,如果二人完婚,对靳以宁而言是一个很大的助益,甚至会提前定下四海集团日后的格局。   靳以宁垂下眼睫,头顶水晶灯投下的光斑,正好落在他的侧脸,看不出此刻他究竟在想什么。边亭也暂时顾不上丁嘉文,抬头看向蒋晟。   蒋天赐更是心急如焚,几度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发现以他的立场,什么都不能说,只得不甘地闭紧嘴巴。   “哎呀,蒋董,怎么突然说这些。”   最后还是周黎打破僵硬的气氛,她略带羞涩地说,“这事儿啊,我也做不了决定,得回去问问我父母的意见。”说到这里,她又起身举起酒杯,“来,我先敬您一杯。”   “是是,是我老糊涂了。”蒋晟笑呵呵地拿起杯子,和周黎轻轻地碰了碰,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小老头,“好久没见老周了,选个好日子把他约出来,我们两家人见个面,尽快把这件事给定下来。”   蒋晟今晚的兴致颇高,一晚上又是吃饭喝酒,又是移驾花园赏月品茶,一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熬不住了,意犹未尽地散场。   蒋天赐狗腿本色不减,殷情地亲自送二老回房休息。靳以宁和周黎难得一起回来一趟,今晚也不走了,都留宿在蒋家本宅过夜。   靳以宁的房间在主座的东面,回房需要穿过一整片花园。园子里的几颗金桂开得正好,周黎困得发晕,无心赏花,打着哈欠走在前面,边亭推着靳以宁的轮椅在后,目光不由得被金灿灿沉甸甸的花枝吸引。   今晚靳以宁喝了点酒,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酒香,酒气混合着花香落进风里迎面吹向边亭,萧瑟的秋夜,在这一刻,变得温柔多情起来。   不属于自己的美好,注定是短暂的,一眨眼的时间,边亭就把人送到的了目的地。风停了,月淡了,空旷的小院里站着各怀心思的三个人。   靳以宁的房间在东院,是一套独门独户带小花园的小套房。院里草木葱荣,修竹常青,还有一处设计精巧的流水造景。   周黎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边亭则在房门外就停了下来,没有再往里走。   “靳先生,周小姐,晚安。”边亭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对二人说道,“我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靳以宁原本已经进到客厅,听他这么说,又回过头,问他,“你今晚去哪儿?”   “我就在门外守着。”边亭说,“今晚我和嘉文会轮流守夜,你们放心。”   “好。”靳以宁对边亭的这个安排很满意,转身朝卧室的方向走去,不再看边亭。   蒋晟的大宅安保森严,住在里面的其他人而言是安全,但对靳以宁来说,暗藏着危险。   因为这里也是蒋天赐的家。   靳以宁搬出去后,蒋天赐就继续留在本宅里,陪侍在老丈人丈母娘身边,所以蒋晟的这个家,也算是半个他的地盘。如果蒋天赐有胆子在这里对靳以宁做些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每次靳以宁留宿在这里,边亭都要提高十二万分警惕。本宅里也有给他们这些保镖安排专门的住所,但边亭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靳以宁,夜里就在客厅支一张小床,整夜守在他身边,不敢有一点松懈。   但今夜靳以宁的未婚妻——很快就他太太的周黎也在,他这么大一盏高功率照明灯,继续亮在房间里,未免太不识趣。   这么想着,边亭走下台阶,来到院子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让他看见素色的纱帘上,投射着两道相拥的人影。   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噗通,一只青蛙跳进水塘,他移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   别移开视线,再看看呢!( )   ◇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喜欢的人   周黎半蹲在地上,拨开卷进轮椅里的地毯,站直身体,问靳以宁,“好了,试试轮椅能动了吗?”   随着周黎起身,窗帘上两道看似相拥的影子立刻分开了。   卡顿的轮椅恢复正常,靳以宁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转动轮椅来到窗边,挑开了窗帘的一角,看见边亭站在檐下。   入秋之后昼夜温差大,边亭还穿着白天的那身衣服,看样子,他是打算就这么在门外待整夜。   “怎么样?心疼了吧。”周黎见状,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看热闹,“舍不得话,就去把人喊进来。”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靳以宁放下纱帘,敛去眼中的情绪,“这是他的工作。”   话虽如此,靳以宁还是当着周黎的面拿出手机,给蒋楚君打了个电话,“姐,睡了吗?帮我个忙,嗯,不用说是我交待的…”   周黎听了一耳朵靳以宁的电话内容,嗤笑一声,懒得理他,洗漱卸妆去了。   临睡前,靳以宁最后到窗前望了一眼,然后来到客厅里刚刚搭起来的小床上躺下,周黎早就一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床头柜上还放着刚撕下来的面膜。   今晚靳以宁睡的是边亭的小床,过去周黎留宿在这里,靳以宁通常睡沙发,如今边亭搬进来的这张折叠床,倒是让靳以宁捡了个方便。   “靳以宁。”   灯光熄灭之后,周黎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客厅和主卧之间有一道没有完全密封的隔断,周黎趴在枕头上,隔着一层纱看着天边朦胧的圆月,声音里难得有些沉郁,也有些怅然。   “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周黎说。   “嗯。”靳以宁的声音自黑暗里响起,低沉、平静、无悲无喜。   他本就不该会有什么情绪,和周黎结婚是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接受的现实。   “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周黎问靳以宁,“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   之前周黎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和靳以宁想法相同目标一致,靳以宁在她看来,一直都是一个最佳的结婚对象。   但是今天,当蒋晟将结婚的事提上议程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下半段人生,可能要和一个从没喜欢过的人捆绑在一起。   破天荒的,游戏人间的大明星,忽然开始思考起与“爱情”有关的议题。   “爱不爱重要吗,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很显然,这个问题在靳以宁看来有些无聊,“我不过问你的事,你也不干涉我,我们各取所需,过好各自的生活。”   “好是好。”周黎翻了个身,幽幽叹了口气,“如果将来,我们都遇到了自己真正爱的人,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靳以宁的回答,依旧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爱情的本质是谎言。”   是短暂的,是虚幻的,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是不存在的,靳以宁不会允许自己陷入这样不真实的骗局里。   “说得比唱得好听。”周黎哂笑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那你现在这么对边亭是什么意思?”她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问靳以宁,“你不觉得你对他的关心太过了吗?别告诉是赏识那他的能力。”   靳以宁没有回答,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周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听见他问,“有吗?”   他的声音很轻,不知道他是在问周黎,还是在问自己。   “靳以宁,你是个聪明人,我不信自欺欺人这种把戏,你骗得过你自己。”周黎躺回到床上,两眼放空,瞪着看着天花板,说,“好好想想吧。”*   月色皓白,秋风渺渺。边亭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也能感觉到酒阑人散之后的宁静中,带了点寂寥。   屋里的灯已经暗下许久了,他一个人守在屋檐下,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后背笔挺,像风里的一面引路旗。   今晚边亭刻意站得远了些,将注意力都分散到别处,生怕听见房间里响起什么不该听的动静。   就在这时,灌木丛中传来簌簌响动,边亭循声望去,看见蒋楚君挎着一只小木盒,嘴里哼着小曲儿,从一丛冬青后的小径里转了出来。   “蒋老师。”边亭打了声招呼,走下台阶。   蒋楚君是蒋晟的独女,她无心经商,一心扑在了科研,一直以来都在港城大学任教。   边亭经常去上她的课,一来二去,就跟着她的是学生一起,称呼她“蒋老师”。   蒋楚君是特地来找边亭的,她走上前去,将把手里的木盒递给他,说,“来,给你,自己提着。”   边亭接过盒子,疑惑道,“这是?”   “玉嫂拿手的几样点心。”蒋楚君说着,领着边亭来到桂花树下,找了张石桌坐下。   “以宁说你喜欢吃,特地让我给你留的,刚才你们走得太快了,没来得及给你。”她完全不顾靳以宁的嘱托,一张嘴,就把他的秘密抖漏了个干净,“还有这件外套,喏,披上,夜里降温,当心着凉。”   她的话音落下,一件春秋款的薄外套就搭在了边亭的肩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像是被人拥抱住了似的。   没等边亭发问,蒋楚君就说,“这是以宁的外套,读大学的时候穿的。”她打量了边亭两眼,满意道,“你现在穿上正合适。”   原来这是靳以宁的衣服。   边亭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之前那个荒诞不经的梦境。   当着蒋楚君的面,他不可能把衣服脱下来,尽管再别扭,边亭还是将手伸进袖筒里,把衣服穿好,而后对蒋楚君说,“谢谢蒋老师。”   说完,他又垂眸看向袖口,不自然地补上一句,“谢谢靳总。”   蒋楚君无奈地笑道,“这点小事谢什么,瞎客气。”   夜已经深了,办完了靳以宁交待她的事,蒋楚君并不急着走,而是坐在石凳上,看着边亭吃东西。   但在边亭没有注意到的几个瞬间,她的表情有些愁郁,呆呆地望着虚空的一点出神,眼里空空落落的。   “蒋老师。”边亭早就察觉到蒋楚君今晚有些神思不属,像是有事烦心,于是问她,“你怎么了?”   蒋楚君回过神,惊讶于边亭的敏锐。   “你的论文写得怎么样了。”但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生硬地岔开了话头,“下个月就到期限了,记得和我们班的学生一起交给我。”   因为蹭课太多,边亭已经成了蒋楚君的编外门生,蒋老师对他的关注不比对自己的学生低。   想起电脑里一字未动的论文,边亭有些尴尬,手里的蝴蝶酥都变得没滋没味了起来。   “最近工作比较多。”他将点心放回盒子里,郑重其事地向老师承诺道,“我会准时交作业的。”   蒋楚君大笑出声,边亭这幅乖乖学生的形象,和他平日里的样子反差太大,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但这个难得的笑容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太久,乐够了之后,她又叹了口气,支起手肘,以一种放松的姿势靠在石桌上,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   忧愁又攀上了她的脸颊,边亭终于确定,她今晚有心事。   边亭并不擅长安慰人,他想了想,对蒋楚君说,“蒋老师,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许可以和我说一说。”   蒋楚君侧过脸看向边亭,也许她太需要一个宣泄口,思量再三,还是开了口。   “边亭,假设,我是说假设有一天,你发现你根本就不了解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对你而言,等同于是一个陌生人。”蒋楚君看着他,问,“你觉得你们是至亲,但他内心的想法,你一无所知,你甚至连他最真实的一面都没有见过,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你会怎么办?”他会怎么办?   边亭被蒋楚君这个问题问住了,一个字回答不上来。   他不知道蒋楚君为什么会有这个“假设”,但他自己,切切实实被击中了心房。   他想起了靳以宁,如果靳以宁知道他的真正面目,知道他在他身边的目的,知道他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另有所图,他会怎么想。   良久,边亭才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说完,他又有些茫然地补充道,“应该会很生气,很失望,不想再见到他吧。”   边亭的这个回答,在蒋楚君看来有些天真,她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闷,边亭受蒋楚君影响,情绪也变得低沉了下来,默默地吃着靳以宁给他留的点心,许久没有再说话。   蒋楚君觉得不好意思,于是特地挑了个话题,转换转换气氛,“我听说,今天学校里有联谊活动,参加的都是年轻人,你怎么不去玩玩?整天和靳以宁待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没兴趣。”边亭想起了之前在阶梯教室门前收到的那张传单。   见边亭这个反应,蒋楚君觉得逗他挺有意思,于是故作好奇地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说,“我们系有好几个同学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嗯。”边亭应道,他只是无心在这些事情上,又不是真的是个傻子。   “你为什么不试着和他们交往看看?”蒋楚君促狭地眨了眨眼,“难道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蒋楚君原本只是逗他玩儿,但边亭却像被说中了心事一般,别开了视线。   “真的啊?”这下轮到蒋楚君惊讶了。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边亭的神情又恢复如常。   就在蒋楚君以为他会扯出一句“没有喜欢的人”或者是“不想谈恋爱”之类的话来搪塞她的时候,边亭抬头望向她,郑重地回答道,“是。”   但这份喜欢,也仅能停留在喜欢而已。   没等蒋楚君从他的这双眼睛中探究出更多的秘密,边亭抬头看向西斜的月亮,说,“但我不能喜欢他,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乌托邦   关于这个“喜欢的人”,边亭不愿多说,蒋楚君很有边界感地没有多问。   她又在花园里和边亭一起坐了一会儿,就提着空盒子回去了,临走前不忘再次督促边亭按时交论文。   边亭一个人在门外值守到天亮,五点一刻,丁嘉文准时过来换班。   经过整夜的休息,丁嘉文的身上已经不见昨晚的反常,他如往常一样,揽着边亭说说笑笑,如果不是怕惊扰到靳以宁,他能一个人侃半个小时不带喘。   边亭熬了一个大夜,没有精力陪他闲聊,三两句话和丁嘉文交代了一些前半夜的情况,就打着哈欠走了。   穿过一扇月亮门,再转过一块太湖石,边亭彻底离开了丁嘉文的视线。   几乎在下一个瞬间,他脸上的困顿消失不见,背影也没了疲态,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他巧妙地避开路上的所有监控,绕开了彻夜巡逻的保镖,最后进了别院,来到了蒋晟的书房前。   房门没有上锁,边亭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门缝里随即飘出一股幽兰香。   倒不是蒋晟的疏忽,而是他的这间书房向来如此。为了最大程度规避风险,蒋晟极少直接参与公司业务,所有的违法行为,都借手下的人来完成的。   他本人活得和街上那些退休的老头没什么两样,书房里除了些古玩字画藏书,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秘密,更没有藏什么犯罪证据,不需要特别严密的保护。   因此,边亭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进入了蒋晟的书房。   边亭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进门之后,他轻轻阖上身后的木门,借着黯淡的晨光,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拇指大小的方形物件。   这是一支录音笔,防干扰超强待机,最长录的音时间可达八十个小时。   边亭此刻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将它安装在蒋晟的书房里。   明天上午,靳以宁将会和蒋天赐一起,在这个房间里与蒋晟议事。目前公司最棘手的问题就是东南亚那条重要水路被冲垮,所以他们明天的谈话内容,必然会涉及到这条水路的重建。   从靳以宁那边找到水路的线索,对边亭来说已经是不可能了,所以边亭决定趁这个机会,从他们明天的谈话入手。   计划到目前为止,都进行得很顺利,边亭静悄悄地来,把录音笔安装在一张不起眼的桌子下面之后,又静悄悄地离开。   两个小时之后,如边亭预计的一样,第一个到蒋晟书房的,是靳以宁。   昨天夜里靳以宁睡得不大好,起得稍微早了些,他来了之后没有麻烦别人,自己动手烧水,坐在茶桌前泡了壶茶。   大概三十分钟以后,蒋天赐拖着两个大黑眼圈,踩着点到了。他见靳以宁一大早坐在这里悠悠闲闲地喝茶,心里很不痛快,来到茶桌前,招呼道,“以宁,今天来得这么早啊。”   蒋天赐这态度看似亲热,实则是来找茬的,靳以宁捧着茶杯,撩开眼皮扫了他一眼,低头吹了吹水面上的热气,“姐夫也不晚。”   说着,也没有给他这位姐夫倒杯茶的意思。   “恭喜啊,以宁。”蒋天赐也不介意,他将双手插进兜里,满是艳羡地感叹,“真羡慕你啊,马上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谢谢姐夫。”靳以宁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说,“但你这话不大对,你和姐姐结婚,难道就不值得羡慕吗?”   一来一去两个回合,蒋天赐就吃了瘪,好在岳父还没来,这“兄友弟恭”的戏码,他也不必强演下去。   蒋天赐把脏话憋了回去,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没好气地在靳以宁身侧的圈椅上坐下,动作幅度故意拉得很大,手肘正好撞上了靳以宁的胳膊。   靳以宁的手里正端着盖碗,被蒋天赐这么一撞,他杯子里的茶洒了,连带着盖子也掉在了地上。   “哟,抱歉。”蒋天赐睨了他一眼,没诚意地道了声歉,翘起二郎腿,没有屈尊去捡的意思。   因为他是故意的,他知道靳以宁腿脚不便,就是想看他出丑,好时刻提醒靳以宁,你现在是个瘸子,别以为有了周黎家的助力,就妄想和我斗。   可惜,靳以宁的表现不如蒋天赐所愿,他既不狼狈,也不气恼,更没把蒋天赐这无聊的挑衅放在眼里,只是放下茶杯,俯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盖子。   就在他伸手去捡盖子的瞬间,突然发现,桌子底下有些不对劲。   茶桌最内侧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的黑色凸起,这个地方不易被人察觉,如果不是这个盖子掉的位置寸,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到。   靳以宁先把杯盖捡了起来,放在桌上,又俯下身,伸出手扣住那个物件的边缘,“咔嗒”一声,用力拆下来,拿到眼前端详。   见靳以宁捡个杯盖也能捡出花样,蒋天赐大惑不解,连忙放下二郎腿,凑上前来,问,“这是什么?”   “应该是个录音笔。”靳以宁仔细检查着手里的东西,冷不丁地抬头,问蒋天赐,“你让人放的?”   好大一口黑锅。   “靳以宁,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指控可不是开玩笑的,蒋天赐激动地拔高了音量,连珠炮似的反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觉得是你装的呢,再说了,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靳以宁冷笑回击,“毕竟姐夫这么有抱负的一个人,难免有什么奇招。”   蒋天赐大怒,“靳以宁!我顶你个——”   后半句不干不净的话,蒋天赐没能说出来,因为这个时候,蒋晟推门进来了。   “怎么了?”   蒋晟在花园里练了一早上的太极剑,回来的时候浑身是汗,一进门就见蒋天赐像只斗败的公鸡似的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只当他和靳以宁意见不合,又在闹别扭,“一见面就拌嘴,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天赐你也是,不是什么事都要和以宁争个高下。”   “不是的爸爸。”蒋天赐连忙为自己辩解,“是他——”   靳以宁打断了蒋天赐的废话,把手里的小东西往桌上一丢,将发现录音设备的事告诉蒋晟。   看着靳以宁在岳父面前出风头,蒋天赐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他急于在岳父面前表现一番,大声说道,“爸爸放心,我现在就把所有人都喊过来,非得查出这个人是谁!”   “不急,不要打草惊蛇。”   只可惜,靳以宁不同意他这个做法,“我检查过了,这只笔只有录音功能,并不能联网把文件上传到云端,安装的人想要拿到里面的录音,必须要回来一趟,把录音笔取走。”   倒不难猜测那个人用这种简单设备的原因,这间书房里安装了信号屏蔽器,远程窃听器和可以实时上传录音文件的设备在这个房间里都无法正常工作。   他只能铤而走险。   小小的录音笔在靳以宁的手指间转了一圈之后,又被他装回了原来的位置。   靳以宁将被蒋天赐打翻的盖子,重新放回盖碗上,说:“我们做好准备,在这里等着他来就行了。”* *午饭过后,边亭按照惯例去找靳以宁报道。   靳以宁的猜测是对的,他确实需要找机会再回蒋晟的书房一趟,把这支录音笔取出来。   先前为了得到线索,他也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因为房间里的信号屏蔽器,从来没有成功过。这也让边亭更加坚信,从蒋晟的这个书房里,一定能挖出有价值的信息。   边亭暂时把再次行动的时间定在今天晚上,虽然放得久一点说不定能录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但早拿到手早放心,以免夜长梦多。   在这之前,他要像平常一样,正常工作轮班。   思绪几番起落,他已经来到了靳以宁的院外,这个时间点,照理来说应该是靳以宁的午休时间,但当他走进房间时,客厅里居然挤满了人。   沙发正中坐的是靳以宁,齐连山站在他的身侧一步,语速飞快地和他商量着些什么,丁嘉文也在,他伸长脖子听着,时不时补充两句,弹头和其他几个手下也来了,不过他们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始终安静地听着。   弹头第一个发现边亭来了,他扯了扯齐连山的胳膊,使了个眼色,齐连山也看见了门外的边亭,生生停住了嘴。   剩余的几个人也把目光投向边亭,表情明显有些尴尬。   “小边来了啊。”弹头率先和边亭打了声招呼,因为表现得太过热情,反而显得有些刻意,“吃饭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边亭如实说道,“我来和嘉文换班。”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在门口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踏进房间。   “今天先到这里。”靳以宁像是终于注意到边亭,瞟了一眼门外的人,对众人说,“都先散了吧,有什么事晚点再谈。”   “没关系。”边亭抢先一步,说,“你们慢慢谈,我走。”   说着,他就转身迈下台阶,真的就这么离开了。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边亭早已习以为常,反正不管他们要做什么事,总是把他排除在外,不让他知晓,更不可能让他参与。早些时候他还会想方设法想要加入,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   丁嘉文一直目送着边亭的背影远去,等他彻底走远之后,他才回过头来,问出了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靳总,我不理解,阿亭是可以信任的,您为什么处处提防着他?”丁嘉文的表情很严肃,要知道,他一辈子就没正经几回,难得说几句人话,都是为了边亭,“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时间久了,会伤了他的心的。”   靳以宁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假装没有听见。   丁嘉文还想接着追问,齐连山横插了一杠,“好了,别多问。”他拍了拍手,“接下来安排都清楚了吧,特别是你丁嘉文,今晚下半夜由你负责,招子放亮些,一定要把这个人抓到。”   “知道了。”丁嘉文显然是想再为边亭说两句话,但最终没有说下去。   计划部署完毕,聚在房间里的人散去,齐连山看着丁嘉文离去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靳以宁的心思,丁嘉文不理解,齐连山可是摸得门清。   他哪里是在防着边亭,分明是为了保护他,生生在四海集团这样的大染缸里,给他划出了一座乌托邦。   ◇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别追了   蒋晟书房门前有一棵黑松,树高两米六,冠幅四米三,说是蒋天赐特地从日本给岳父弄回来的,价值七位数。   丁嘉文就蹲在这棵比他的命还值钱的天价松树后面,目光如炬,扫视着四周的情况,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在靳以宁的授意下,弹头齐连山一行人被分为了四组,二十四小时轮流在蒋晟的书房外盯梢。   今晚下半夜由丁嘉文这组负责,和他一起的还有泰国仔等六个人。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谁想今夜是个多云的天气,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一次面也没露。丁嘉文几人已经在黑暗中埋伏了快三个小时,连一只路过的小猫都没逮到。   “嘉文哥,嘉文哥。”   终于,泰国仔忍不住了,一脸难受地戳了戳丁嘉文的后背,压低嗓子说,“我想撇屎。”   “就你事多。”丁嘉文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同样小声地交待,“快去快回。”   谁知,泰国仔刚直起身,一道人影从墙角一闪而过,动作快得像晃动的树影。   来了,丁嘉文管不了泰国仔那喷薄的屎意,一把将他按了下来。   墙边确实有人,一眨眼的功夫,这道黑影就贴着封火墙,进到了院子里。只可惜四下光线太暗,丁嘉文辨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看出来人是个男的,身材匀称,身量很高。   丁嘉文弓起后背,往前迈出一步,同时朝身后几人比了个“准备”手势。只要此人踏进书房,他们就一拥而上把他堵在房间里,来个瓮中捉鳖。   然而变数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就在丁嘉文觉得这次十拿九稳的时候,那道移动的人影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仿佛是察觉到了丁嘉文等人的存在。   “丢!”丁嘉文第一个从树影里跳了出来,一声暴喝,“给我追上去!”   随着丁嘉文的一声令下,黑暗里蹿出了五名男子,追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撵了上去。对方孤身一人,而自己这边有六个人手,怎么看赢面要更大一些。   但让丁嘉文没料到的是,这个人的速度不但快得像只兔子,而且非常了解主宅的布局,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居然可以避开监控,利用花园里的地形,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人甩掉了大半。   最后勉强跟上来的,只有一个丁嘉文。   “给我站住!”丁嘉文死咬着那道人影不放,喘得像个大风箱,他明白自己坚持不了太久,再这么下去,就要让人跑了。   情况紧急,丁嘉文顾不上太多,抽出腰间的弹簧刀,又操起路旁的一只小盆景,朝对方砸了过去。   为了躲避从背后砸上来的花盆,那人果然放缓了速度,丁嘉文趁机用尽全力冲上前去,一刀捅向他的后背。   一声巨响,盆景碎裂,压抑的闷哼也在黑暗中响起,尽管声音很轻,丁嘉文还是听见了。   这一刀扎得很深,丁嘉文刚把刀拔出来,温热的血液就溅湿了他的手背。   “别想跑!”丁嘉文抓住时机,又挥出一刀。   这刀意料之外地落了个空,这人果真是个硬茬子,后背被人划出了那么长那么深的一道刀口,居然还能强忍着剧痛回过身来,冲着丁嘉文的腹部,就是一脚飞踢。   月亮不解风情,在这个时候,不慌不忙地从云层里转了出来,清晖瞬间洒满大地。月光下,丁嘉文被这一脚踢飞,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树干上。   “哗啦”,树叶簌簌落下,对方这一脚可没留情,丁嘉文腹部传来剧痛,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扶着肚子挣扎了几次才站起身,而那个人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漫天飞舞的落叶中,丁嘉文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盯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任务失败的沮丧,他的双脚像是被钉进石板里一样,迟迟没有再动弹一下。   就在这时,泰国仔带着增援赶到,他们见丁嘉文面色苍白地站在月光下,立刻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问:“嘉文哥,怎么样。”   “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   “那个瘪三呢?”   “跑了。”丁嘉文将弹簧刀收进袖子里,将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踩住地上的血迹,“别追了。”* *   “你那边有发现吗?”   “没有。”   “我这边搜过了,也没有。”   “好,继续往前找!”   又是一群面相凶恶的男子进入了港城的闹市区,据说今晚蒋家大宅失窃了,四海集团的人正在满城搜索可疑人物。   一长串凌乱的脚步声自脚下呼啸而过,其间夹杂着几句粗口以及刀棍碰撞的敲击声。直到午夜的小巷重新恢复宁静,边亭才吐出屏在胸腔里的那口气,卸下防备,倚着刷了红漆的铁栏杆,缓缓坐了下来。   此刻边亭所在的地方,是巷子里一架搭在老旧居民楼外的铁架楼梯,由于此处和路面有高低差,转角又有一台巨大的空调外机,正好形成了一个视线的死角,给他提供了暂时的容身之地。   从蒋家出来之后,边亭一路躲一路藏,最后来到了这里。   丁嘉文下手有够狠的,他背上的伤口很深,一路跑过来又出了很多血,好在他的外套是暗色的,完美地遮掩了血迹,这才不至于浑身血淋淋地出现在街头。   危机暂时解除,边亭艰难地脱下外套。衣服脱下来之后,他原是顺手抛在地上,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捡起来,多此一举地搭在了栏杆上。   因为这是靳以宁的外套。   简单的两个动作,边亭堪堪被血糊住的伤口,又裂开了。他抽出衬衫下摆,用力撕下几片扎在一起,也不讲究,胡乱往后背的裂口上缠。   边亭一边粗暴地处理着伤口,一边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的这个伤口是不能被人发现的,所以靳以宁身边暂时是待不了了,自己的家也不能回,得找个借口在外待一段时间,等伤好点再说。   就在边亭决定先联系秦冕的时候,身下的老旧的楼梯不堪重负,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   有人踩着台阶上来了。   “谁!”边亭再度戒备起来,停下动作,冷声问。   “啊!”一道女生的惊呼在台阶下响起,来人个姑娘,她没想到这里会藏着一个人,着实被吓了一跳,“怎么还有个人在这里!”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没等边亭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一道强光照射了过来。要说这个姑娘也算是胆识过人,大半夜遇到这种情况,她非但没有马上逃开,反而是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直直照向边亭。   待来人看清黑暗中那个人的脸后,女孩口中的惊呼,化为一声带着疑惑的、不大确定的:“边亭?”   “康妮。”边亭也在瞬间叫出了她的名字。   原来这名女子大半夜出现在暗巷里的女子,就是丁嘉文生日那晚,边亭在金柜KTV里认识的那个康妮。   “你怎么会在这里?”康妮三步并两步迈上台阶,但很快又停了下来,“算了,你别告诉我,你们这些人的事,我知道得越少越好。”   “抱歉,吓到你了。”边亭侧了侧身,试图将血淋淋的后背藏进阴影里,“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回家呀。”康妮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边亭抬头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边亭这才发现,楼梯尽头有一道小门。   边亭这才知道,康妮的家就住在这里。   “不好意思。”他侧过身体,给她让出一条路。   “没关系。”康妮步上台阶,款款从边亭身边走过,就在她即将飘然远去的时候,又回过头,“走吧,进去吧。”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边亭鲜血淋漓的后背上,“至少先把血止住。”   “多谢。”   边亭没想到康妮会邀请他进屋,有些许诧异,不过眼下他确实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稍作休整。   于是他撑着墙壁站起来,不再推辞,跟着康妮走上台阶,“那就麻烦你了。”   康妮的家在这栋旧楼的顶层,原本是一个废弃的设备间,房东用薄薄几层木工板简单做了隔断,改造成了一室一厅,一厨一卫。   门刚打开,化妆品混杂的脂粉气扑面而来,灯光随之亮起,目光所及的地方,堆满了各种裙子丝袜内衣,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会不会不方便?”进门前,边亭有些犹豫。   “没事。”康妮浑然不在意,她把高跟鞋脱在门边,踢开几件衣服走了进去,招呼边亭,“进来吧。”   进门之后,康妮把堆在沙发上的杂物统统扫到地上,安排边亭坐下,进屋翻出一个药箱,又扔下几件不知道是谁留下的衣服,就哼着歌儿,进浴室卸妆洗澡去了。   边亭换下了脏衣服,简单处理完伤口,坐在沙发上等着康妮出来和她道谢后离开。谁知大半个小时过去,里面的人都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今晚边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又受了伤,身体已经撑到极限。   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他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宝宝们。   后天老时间再见。   ◇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离家出走   边亭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得像是再也醒不过来。   等他再次睁开眼,窗外和睡前一样,依旧是浓稠的黑夜。陌生的气息将他环绕,他望着玻璃上色彩斑斓的霓虹,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自己又身在何处。   视线逐渐清晰,边亭看见窗台上坐着一个人,他的第一反应那个人是靳以宁,但很快就看清,窗边的人是康妮。   是了,边亭想起来,自己在康妮家。   康妮穿着吊带睡裙,背对着一大片城市霓虹,曲腿坐在窗口抽烟,察觉到边亭醒了,她转头瞥了过来,“你昨晚发烧了,到现在都还没退。”   “是吗?”边亭揉着脑袋,从沙发上坐起,他并不知道自己发烧了,但太阳穴时不时传来的闷痛,告诉他康妮说的是真的。   “我睡了多久?”边亭问。   康妮说:“十几个钟头吧,你再不醒,我可没空管你了。”   边亭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老旧挂钟,差一刻就要到十点,康妮的脸上已经化好了精致完整的妆容,看样子马上就要出门去上班。   “给你添麻烦了。”边亭说,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康妮这里待这么久。   “小事。”康妮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伸手在一盆花里弹了弹烟灰,冷不丁抬起头,问他,“靳以宁是谁?”   边亭正撩着衣服,检查后背上的伤口,听她提起靳以宁的名字,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心下警惕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这么问。”   “你昨晚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一直冲着我喊他的名字。”康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边亭,浅浅吸了口烟,笑了起来,又问,“他是你什么人啊?”   边亭默默放下衣服,没有回答。他有点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他坚信自己不可能这么没出息,但康妮也没必要撒这种谎骗他。   康妮将烟头掐灭在花盆里,也没有追问有关靳以宁的事,这时,边亭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赶紧接了吧。”康妮无趣地撇了撇嘴,重新将目光转向窗外,懒洋洋地说道,“响了一天了。”   边亭的手机可怜巴巴地在沙发的缝隙里夹了一整夜,不大的屏幕上,“丁嘉文”三个大字张牙舞爪地跳跃着,似乎下一秒就要从电话里跳出来。   见丁嘉文打来电话,边亭心里对他没有点情绪,是不可能的,毕竟他这个血肉模糊的后背,就是出自这位大爷的手。   但转念一想,他完全不能怪丁嘉文,毕竟他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边亭接起了电话,“嘉文。”   “阿亭,你在哪儿?”丁嘉文的声音就像一串刚点着的爆竹,噼里啪啦地在听筒里炸了起来,“靳总找我们过去呢,大家现在都到了,就等你了。”   “等我做什么?”边亭明知故问。   昨夜睡着前,他已经想好了暂时留在外面不回去的借口,于是他开始借题发挥,“反正你们没有把我当自己人,要做什么事,有什么计划,从来都把我排除在外面,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丁嘉文这人的心眼子向来比下水道还宽,但是这次,他听懂了边亭的弦外之音。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亭,你生气啦?”   “没有。”边亭冷下脸,装出一副口是心非的任性模样,语气生硬地说:“我请假几天,在外面散散心,不回去了,你帮我和靳总说一声。”   这哪里是请假,分明就是通知,靳以宁身边那么多人,大概也就一个边亭敢这样。   “哎,不是。”丁嘉文的声音明显慌了:“你真生气了啊…”   “没有。”边亭否认。   “那我下班去你家找你吧。”丁嘉文的声音又高兴了起来,听上去没心没肺的,“给你带点好吃的,想吃什么?”   “别来了。”边亭一句话挡了回去,“我不在家里。”   他的话音刚落,门上忽然炸起一阵夺命般的锤门声,康妮见状,朝边亭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自己跳下窗台,趿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大姐,不知这位大姐和康妮之间有什么恩怨,房门刚一打开,她就不由分说地就要往里闯,康妮不让她进,她就扒着房门,劈头盖脸地冲康妮一通辱骂。   丁嘉文也没闲着,继续在电话里喋喋不休,“阿亭,真的不能怪我什么事都瞒着你,是靳总的意思,我也很想和你一起…”   左右夹击之下,边亭一个脑袋被吵得两个大,他一边应付着丁嘉文,一边留意着门边的动静,准备随时上前搭把手。通过康妮和大姐的对话,边亭得知大姐是楼下的房客,她怀疑她的死鬼老公天天不着家是被楼上的康妮勾引,所以三天两头就要上门来找茬。   当然,康妮也不是任掐的软柿子,她就那么双手环胸,闲闲地倚在门框上,三两句话,就挫伤了对方的气焰。   大姐越战越勇,嗓门也越来越大,随着战况的升级,丁嘉文远在几公里开外,也感受到了边亭这里气氛的紧张。   “你那边怎么有女孩子的声音?”他止住了话头,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新颖的想法,“你和女孩子在一起?哦我知道了,你小子这次是出去和女朋友约会了吧?”   都什么和什么。   边亭简直没法理解丁嘉文的脑回路,门外即将上演全武行,他没有和他继续掰扯,无情地撂了电话。*   有丁嘉文在中间传话,边亭的“请假通知”,经过他的添油加醋后到了靳以宁那里,彻底变成了一则谣言。   “你的意思是,边亭因为昨天下午的事生气。”   晚上靳以宁告别蒋晟,启程回家。他坐在车后排,听丁嘉文说话时的反应,仿佛在听一门外星语言,“现在离家出走,住到他女朋友家去了?”   “嗯,没错,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情况就是这样。”丁嘉文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他说他这几天不回来了,想和您请几天假。”   “女朋友?”齐连山坐在副驾上也听得一头雾水,他扭过头来,无比真诚地问,“他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   丁嘉文张口就来,“可能是最近的事。”   “对象是谁?”靳以宁问,车子平稳穿过高架桥,大桥投下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情变得晦暗不明。   丁嘉文大嘴一张,正准备继续胡说八道,忽然福至心灵一般,偷摸着打量了眼靳以宁的神色,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什么祸。   他忙不迭换上了老实巴交的面孔,说:“不知道。”   “他最近有认识什么女孩吗?”靳以宁继续问。   丁嘉文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一个人,“是…是有一个。”   好在,靳以宁在了解完情况之后,并没有多作为难,丁嘉文这才松下一口气,欢天喜地地给边亭打了个电话。   “老板说,正好你也很久没放假了。”丁嘉文的语气里难掩羡慕,“这次你想休息多久都可以,好好玩,不用急着回来。”   听完丁嘉文的话,边亭沉默了片刻,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机械地应了一声,“好。”   末了又补上一句,“替我谢谢老板。”   丁嘉文这一通搅和歪打正着,恰好让边亭可以名正言顺地,安心待在康妮家里养伤。   康妮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收留边亭在她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边亭主动付了一笔不菲的“住宿费”,更是让康妮放下豪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爱住多久住多久。   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康妮的作息和边亭完全相反,她昼夜颠倒,昼伏夜出,所以两人在同个屋檐下住了好几天,一共也没碰上过几次面。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边亭背后的伤口已经恢复了许多,不再时不时往外渗血。这天恰好康妮休假,早晨刚一起床,就要边亭陪她去商场逛一圈。   两人刚到楼下,边亭就察觉四周的氛围有些不大对劲,邻居街坊们三三俩俩凑在一起,满脸警惕地谈论着什么,还时不时瞄一眼巷子外面。   出于职业习惯,边亭朝着众人目光的方向,凝目望了过去,此地处于下城的边缘,这里鱼龙混杂,是港城治安最差的一个片区,在这里见到什么奇观都不稀奇。   然而巷子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有一辆五面玻璃都贴了黑膜的迈巴赫,安安静静地停在逼仄的巷子口。   “这谁的车啊?怎么会来这里?”   “不知道,已经在这儿停一会儿了。”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进了边亭的耳朵,这台车与周围破败脏污的环境格格不入,很轻易地就引起众人的注意。边亭原本也只是看个热闹,但待他看清车牌后,蓦地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因为他发现,那是靳以宁的车。   “康妮姐。”边亭转过头,语速飞快地对康妮说,“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哎。”康妮不明所以,伸手拉了边亭一把,“你去哪儿?”   边亭没有回答,只是让康妮在原地等他,自己快步朝那辆黑车走去。   黑色的轿车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静默地停在原地,等着边亭一点一点朝他走近。看热闹的人群见边亭走向那辆车,也纷纷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众目睽睽下,边亭穿越人群,来到了车前。而这台自从停到这里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的车,也因为边亭的到来,和外界产生了一点联系。   车前的大灯闪了闪,主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车上坐着的是靳以宁。   边亭在距离车窗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像过去一样打了声招呼,“靳总。”   他扫视了一圈车内,看见里面只有靳以宁一个人,于是又问,“你怎么来了。”   靳以宁的目光也在边亭的身上上下巡视了两圈,见他没有什么异样之后,才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正好路过。”   言罢,他的视线越过边亭,看向不远处好奇的康妮,点头致意,问边亭:“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边亭说了个商场的名字。   靳以宁听完,好心提议道:“我正好要去附近办事,捎你们一程。”   靳以宁的“顺风车”,可不是那么好坐的,边亭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   但他的行动快过大脑,在拒绝的话跳出来前,身体先一步答应了下来:“好。”   ◇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谢谢老板   在各色目光的注视下,边亭邀请康妮上了靳以宁的车。两人一左一右在后排坐着,颇有把靳以宁当司机的架势。   饶是康妮历经千帆见多识广,也没在现实中见过这阵仗,所以上车之后,她的两只眼睛好奇地在靳以宁的身上流连。   察觉到康妮探究的目光,靳以宁也不觉得冒犯,他主动打了声招呼,开口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边亭的…”   说到这里,靳以宁停了下来,他还没想好在边亭的女朋友面前,该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比较合适。   “老板。”这时边亭开口,替他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   靳以宁对着后视镜露出了抹笑容,接受了边亭对他们俩关系的定义,顺着他的话说道:“边亭在我这里工作了很多年,小姐怎么称呼?”   “叫我康妮就可以。”   康妮撩了把头发,靠在椅背上,展颜一笑,两双相似的眉眼,一同出现在了狭窄的后视镜里。   “康小姐。”不知道靳以宁有没有发现这个奇妙的巧合,他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和康妮交换了名字,“靳以宁。”   “原来你就是靳以宁,久闻大名。”   笑意在康妮的脸上扩大,她这么一笑,眼尾的弧度和靳以宁更像了。她这话是对着靳以宁说的,目光里却带着揶揄的笑意看向边亭,意有所指。   边亭明白她眸光中的深意,假装没有看见,将视线转向窗外的街景。   从康妮家到商场,需要穿过一整片下城区。下城街道狭窄,交通拥挤,靳以宁的车在这一路上行进得十分艰难。   眼看半个小时过去,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大段距离,康妮开始有些心烦。   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出一根烟叼进嘴里,低头在随身的小包里翻找打火机,“我想抽根烟,二位不介意吧?”   “请便。”“介意。”两道男声同时在车厢里响起。   康妮点烟的动作停住了,咬着烟嘴,好笑地看着意见相反的两个人。   说“介意”的是边亭,他讶异地看了靳以宁一眼,伸手按下了康妮手中的打火机,“一会儿下车再抽,靳先生不习惯烟味。”   “哦。”康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无所谓地耸耸肩,把烟收进了盒子里,“抱歉。”   “没关系。”靳以宁的余光瞥了眼后视镜里两人相贴的手,很快又移开。   堵过了最挤的一个路口,之后的道路就顺畅了许多,十分钟之后,轿车缓缓停在了商场外。   这一路上,除了时不时和康妮你来我往寒暄几句,靳以宁什么都没有和边亭说,仿佛他真的只是恰巧路过康妮家楼下,又正好捎带了他们这么一程。   康妮烟瘾很大,这一路上不能抽烟,可把她憋坏了。车刚停稳,她就火急火燎地下车直奔吸烟区,连客套话都没来得及和靳以宁说。   边亭则慢她一步,从另一个方向打开了车门。   “边亭。”在边亭下车前,靳以宁终于开口喊住他。   “嗯?”边亭收回开门的手,侧身面向靳以宁。   靳以宁也回过身来,看向边亭,目光不再有遮掩,久久停留在边亭的身上。   豪车的隔音好,轻而易举就将马路上所有的噪声都拦在了车外,边亭要极力克制好自己的呼吸,才不会在这样极致的静谧中,让靳以宁察觉到什么端倪。   他有一种感觉,靳以宁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这个无厘头的预感,让他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但是到最后,靳以宁主动打破了这个奇异的气氛,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拿出自己的皮夹,又从里面抽出一张黑色的信用卡。   “第一次见康小姐,没带什么礼物。”靳以宁把卡递给边亭,“康小姐喜欢什么随便刷,就当是我送给她的见面礼。”   边亭低头看向靳以宁手里那张黑色的卡,这张卡边亭只在营销号发的视频上见过,说是没有额度上限,他可用他买任何想要的东西。   怪不得人人都说,靳以宁对下属很大方。   “好。”边亭在心里狠狠奚落了自己一番,没有拒绝老板的这份好意,伸手接过卡,再抬起头时,眼里已经风平浪静,“谢谢靳先生。”* * *康妮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出现在哪儿都是一道风景线,抽烟的这会儿功夫里,就有好几个心术不正的男人上前搭话。   她今天休假,没工夫这些人周旋,于是猛地吸了口烟,指了指朝她走近的边亭,示意她今天有伴了。   男人遗憾,但也识趣地散了。   “走了。”边亭来了以后,抽走她手里剩余的大半根烟掐灭,扔进了垃圾桶,“你抽得太厉害了,当心肺癌。”   康妮怔了片刻,茫然地摩挲着空荡荡的指间,笑着摇了摇头,和边亭一起往商场走去。   入行之后,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不要抽这么多烟。   “哎,阿亭。”康妮快步追上边亭,无比自然地挽上了他的胳膊,“要不,真的试着和姐姐处处看?”   康妮说着,特地把脸转向一个角度,似笑非笑地看向边亭,边亭也抬头迎向她的目光。   不可否认,初见康妮的第一眼,她就给边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她的眼睛和眉骨的轮廓像极了靳以宁。但奇怪的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边亭已经从她身上看不到半点靳以宁的影子。   边亭和康妮拉开了距离,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就算长得再像,也不是那个人。   康妮也不介意,松开边亭的手臂,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小孩子就是爱认死理,是不是那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呢?”   说到这里,康妮回头朝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透过干净明亮的玻璃,她看见那辆黑车依旧打着双闪停在人行道旁,没有离开。   她惊讶道:“靳先生的车怎么还没走?”说着,她幽幽叹了口气,“哎呀,今天还真是赶上趟儿,靳以宁先是碰巧来我们家楼下,又正好顺路送我们过来,如果每天都有这么巧的事儿就好了…”   康妮这一句话,果然让边亭的脚步停了下来,没等康妮多问,他忽然把这张价值连城的卡往她的手里一塞,“卡你拿着,喜欢什么随便刷,靳以宁送你的。”   说完,他就转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靳以宁的车停在原来的地方,一点都没有移动过。   边亭越走越快,到最后甚至是跑了起来。但是在距离车子五六米的时候,他又放缓了脚步,走上前去,敲响了黑色的玻璃,“靳以宁。”   靳以宁降下车窗,他也没想到边亭会突然回来,表情也有些惊讶,“落东西了?”   边亭按下心绪,从商场出来之后他有些后悔,但现在他人已经站在这里了,不如就放任自己冲动一次。   终于,边亭问道,“你今天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靳以宁纵横四海集团,杀伐决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因为边亭的这个问题,难得泄露出了点慌乱。   过往总是边亭被靳以宁逗得团团转,他鲜少有被边亭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此刻他恨不得堵上这小子破嘴,让他别问了。   然而边亭今天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问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让人难以招架,“是不是特地来看我的?”   “我…”靳以宁茫然地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之后,却停了下来。   是,他是来看他的。自从得知边亭交了女朋友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他总是忍不住地想,边亭喜欢的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他会怎么和那个人相处,怎么对她哭,对她笑。同时他也离开家好几天了,他也想知道他这些天过得怎么样,还习不习惯,究竟什么时候才要回到他身边来。   他想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口。   幸运的是,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周黎的一通电话,将他从这个不知该怎么应对的处境里救了出来。   靳以宁飞快接起了电话,于是他就没有看到,边亭眼中燃起的火苗,在顷刻间一点一点熄灭下去。   这通电话不长,手机内外的两人没聊两句就收了线。电话挂断后,靳以宁向他解释道,“周黎最近要拍一部电影,今天要进组了。”   边亭轻轻“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一通电话的时间,足够让边亭上涌的热血冷却,也足够让靳以宁重新筑好心理防线。尽管他的心底依旧在不讲理地叫嚣着,让边亭和他回去,马上和外面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分手,留在他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但他还是把这些念头藏得滴水不漏。   “我是特地来看你的。”靳以宁说,“你第一次谈恋爱,我当然要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他笑着伸出手,似乎想像过去那样,揉揉他的头发,但到最后还是落了下来,搭在边亭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长大了,再多的话也不需要我交代了,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人家女孩。”   边亭听懂了靳以宁的意思,靳以宁这态度,只差没有开明地当场给他塞安全套了。   但他已经无从解释,只是无力地说道,“我知道。”   “闹完了脾气就回来。”靳以宁的手没有在边亭的肩上停留太久,很快就离开。   边亭:“好。”   “那…”该说的话说完,靳以宁发动车子,“我回去了。”   边亭点头,“嗯。”   在车子开动前,边亭再次拦住了他,他俯下身,透过窗户平视靳以宁的双眼,语气是他自己从没有意识到的温柔,“一路小心,开慢点。”   “好。”靳以宁笑着点了点头,“回去吧,别让康小姐久等。”   车子终于完全启动,这次边亭没有先走,而是站在路边,目送靳以宁的车远去。   边亭再次回到商场的时候,康妮已经用边亭给她的卡点了杯咖啡,坐在落地窗前悠闲自在地喝着。   看见边亭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回来了,她故意打趣他,“哟,怎么一脸伤心的模样,像被人甩了似的。”   边亭心不在焉,应付她,“有吗?”   康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种事当局者看不穿,旁观的人说得太多也是白搭。   她一口将杯的一点咖啡喝干,站起身说,“金主散财,不买白不买,走了,逛街去了。”   ◇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不要让他伤心   东南亚地形多变,气候复杂,在这个时候重建水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任务。   蒋晟一早就放出话来,要集团上下全力以赴。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有人利用职务之便,私下里给自己捞了一大笔好处,赚得盆满钵满。   丽都酒店顶层的包厢里,服务员小姑娘刚把酒水送进去,就被里面肃杀的气氛吓得退了出来。   包厢里依旧金碧辉煌,宽敞的圆桌前也围坐了人,热热闹闹的场面里,却安静地落根针都能听见回声。   “靳总,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圆桌旁的空地上,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跌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指天誓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如果再做这样的事,天打五雷轰…”   上首坐着的是靳以宁,这样的戏码,他在四海集团的这些年,没看过一百遍,也有九十遍了。   安叔是四海的元老之一,这次以重修水路为由头,从中捞了不少钱,被靳以宁逮个正着。   “安叔。”他揉了揉额角,厌倦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抬眼看向他,问:“您觉得,您还有以后吗?”   靳以宁的一句话,让安叔的脸色“煞”地一下白了。他这次确实杀红了眼,被利益冲昏了头,中饱私囊的金额可不小,如果被捅到蒋晟那里,怕是全家都会被灌上混凝土沉海。   安叔两片肥厚的嘴唇忍不住开始哆嗦,“靳总…”   想到靳以宁到现在还能喊他一声“叔”,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他机灵地改了口,“以宁,我们叔侄一场,你可得替我想想法子啊…”   “那是当然,您在集团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我作为小辈,不可能见死不救。”靳以宁的指尖轻碾着水晶杯的边缘,不疾不徐地说,“现在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可以替您按下来,但是将来要怎么做,您心里有数了吗?”   靳以宁的语气和缓,态度客气,话里话外都给他伸出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但安叔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倾泻下来。将来该何去何从,半点由不得他。   在靳以宁和蒋天赐的继承人斗争中,除了蒋晟的心意,他们各自还得争取集团内其他人的支持。   在今天之前,安叔一直是蒋天赐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但是此刻,他有了新的计较。   安叔在四海集团多年,荣华富贵早就享用不尽,如果他扶持蒋天赐上位,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但现在靳以宁手里捏着的把柄,可是有关他身家性命的。   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短短几秒钟时间里,安叔已经分析好了利弊关系,他挺直了腰板,忙不迭应道,“明白,明白。”   得到这个回复,靳以宁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轻飘飘地在桌面上扫了一圈,又问:“那么其他几位呢?”   一时间,席间纷纷响起附和之声,“将来都听靳总吩咐。”   “靳总有什么需要,和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是的以宁,我们一定支持你到底!”   今晚靳以宁座上的这几位贵宾,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点事,靳以宁把一个安叔拎出来,不过是立个典型,用来杀鸡儆猴。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靳以宁也不想把猴吓得跳墙,“好,菜要凉了,快请安叔入座。”   他提起一杯酒,环视了一圈桌上众人,笑容和煦地说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得益于靳以宁的“变脸”功夫,这场晚宴的下半场,席上的气氛陷入了一种做作的愉快。每个人心里的鬼胎都被剖出来摆在了台面上,所以所有人心里都战战兢兢,但面上还是要堆积起其乐融融一派和谐的融洽景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进入到尾声,最后一道菜被服务员小姑娘送了进来。   这个点心是边亭喜欢的,靳以宁今晚喝了点酒,脑袋有点不清醒,看见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的第一反应,居然想让厨房打包一份带回去给边亭。   他招呼小姑娘过来,话都到了嘴边,又突然意识到,边亭最近都不在家。   “算了没事,你先出去吧。”靳以宁摆了摆手,讪讪作罢。   酒店经理在丽都干了这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揣测上意,想老板所想,及老板所及,服务员刚出去没一会儿,他就带着一只打包盒进来了。   “靳总,特地提前给您打包好了,刚刚新鲜出炉的点心。”经理喜气洋洋地说着,目光在包间里扫了一圈,疑惑地问,“咦,小边今天没来啊?”   “他…”靳以宁不自然地停了停,然后对经理说,“他最近比较忙,你先把东西放下吧。”   这场“鸿门宴”,在十二点过后结束,散席之后,齐连山弹头几人送客,丁嘉文则负责送靳以宁回家。   深秋的夜晚逐渐开始寒凉,路上的行人也少了些,靳以宁独自坐在后排,闭着眼睛养神,腿上放着那只不知道带回去给谁的点心盒。   很难得的,靳以宁今晚喝醉了,不过他的酒品很好,醉酒后从不发酒疯,只会头疼折磨自己。   就在车子开出丽都酒店的地下停车场的时候,他听见丁嘉文疑惑地“咦”了一声,放缓了车速。   “怎么了?”靳以宁睁开眼睛。   丁嘉文抽回视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那边那个人,好像是阿亭的女朋友…”   靳以宁坐着身体,看向丁嘉文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康妮站在台阶下,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吻得难舍难分,然后手挽着手,进了丽都酒店。   丁嘉文不确定地问,“要不要告诉阿亭…”   “打个电话给弹头,让他带人跟上去。”靳以宁冷声吩咐丁嘉文,声音里已经听不出醉意,“你跟我来。”* *康妮前脚刚踏进金柜KTV,就看见经理等在大堂。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她不耐烦地将手包甩进收前台,开始发脾气,“丑话说在前面,今天我不加班。”   “哎呀祖宗哟,你可算回来了。”经理是个留着小胡子的瘦高男人,已经在大堂转了大半个小时,急得险些就要自己上隔壁拿人了。   见康妮回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殷情地说道,“有位大老板指名要你,快快快,跟我来。”   康妮拽回甩到半空的包,不明所以,“哪位老板?”   “你问那么多干嘛?有钱赚就行了。”经理攥起康妮的胳膊,推着她往包厢里赶,“走走走,去了就知道了。”   经理带着康妮穿过充斥着鬼哭狼嚎穿耳魔音的幽暗走廊,到了一间豪华包厢外,停了下来。   与这里的其他房间不同,里面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康妮侧耳听了听房里的动静,问,“到底是什么人啊?”   经理:“你知道四海…”   经理的话还没说完,包厢的门猝不及防地从里面打开,一名身高近一米九的壮硕男子打量了康妮一眼,侧身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康妮的目光,贴着男人发达的肱二头肌望了进去,那张可以坐得下小二十个人的沙发上,今天只坐了一个人,其余的十几名壮汉依次排开,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边。   这些人各个人高马大,长得是凶神恶煞,一看都不是什么善茬。   这个架势,让康妮意识到情况不妙,但她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心里素质非常人能比。她甩开经理的手,揉了揉泛红的手腕,心里回忆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些大哥,一边笑颜如花地走进包间,主动招呼道,“哟,这么多老板都来啦,这又是什么新玩法?”   说着,她状似无意地,看向为首的那个人,结果意外地发现,居然是张熟悉的面孔。   这个人她在不久之前刚刚见过,这下康妮真的有些惊讶,“靳先生?怎么会是你?”   “你们都先出去。”靳以宁放下手里的一只档案袋,吩咐身边的人。   人群呼啦啦地往外涌,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些人的面相都不善,每个人路过她身边时,都要瞪她一眼。特别是那个常来金柜找乐子的丁嘉文,两只眼睛都快搓出了火星子,像是康妮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样。   没等康妮细想,靳以宁的声音就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听说,康小姐是大陆S市L县人。”   靳以宁慢条斯理地说着,又顺道报了一串她家的详细地址,精确到单元门牌号。   “真没想到啊,靳总居然对我这么感兴趣。”   康妮这下确定,靳以宁今天来者不善。她独自出来闯荡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点小场面吓不到她。   康妮并不害怕,也不和靳以宁客气,转身在靳以宁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这次她也不再管靳以宁介不介意,自顾自点起一支烟。   白色的烟雾腾腾升起,让原本就浑浊的空气更加刺鼻,靳以宁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从档案袋里抽出几页纸,一一铺在了茶几上。   “你在老家还有一对年迈的父母,和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妹妹。”靳以宁低垂着眼眸,认真看着纸上的内容,“妹妹今年才十六岁,现在在S市第一医院治病。”   康妮飞快地扫了一眼,档案袋里都是她的个人资料。她抬起头,对着虚空吐了口烟,嘲讽道,“靳先生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过着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么?”   “没有这个意思。”靳以宁正色道,“我很敬佩你。”   康妮嗤笑一声,只当靳以宁在说漂亮话。   “我还听说,康小姐是从小学舞蹈的,现在每个周末都会去歌舞剧院兼职。”靳以宁放下档案袋,双手交叉在身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康妮,“大学毕业后,你得到了一份S市歌舞剧院的工作,终于如愿成为了一位舞蹈演员,也是在这个剧院里,你认识了你的第一个男朋友。”   这个男朋友不但以投资做生意,给妹妹赚医药费为名,骗走了康妮所有的积蓄,还让她四处借贷,背上了巨额债务。同年间,妹妹的病到了治疗的关键阶段,急需一大笔钱。   康妮被逼上了绝路,就此离开家乡来到了港城,在老乡的介绍下进了金柜KTV。   “靳总,您倒是把我的底细调查得挺仔细。”   康妮表面佯装镇定,心里打起了鼓,她冷笑着摇了摇头,撩开眼皮,挑了靳以宁一眼,“如果不是今晚这一出,我还真的以为您是什么善男信女了。”   “说吧,今晚来找我,是想做什么?”康妮单手夹着烟站起身,步履轻盈地如一道香风,飘到靳以宁面前。   她弯腰逼近靳以宁,双眸含情地凝视着他,目光像一双多情的手,暧昧地在靳以宁的身上流连。   “或者…”康妮用气音,暗示意味十足地说道,“您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只可惜,美人当前,靳以宁不为所动,他不闪不躲,直面康妮的挑衅。   “你是不是故意接近边亭。”既然话已说开,他也不再和她玩虚的,眸光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你和他在一起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话说到这里,康妮明白了,靳以宁今天来这一趟,还是为了边亭。   “你猜呢?”康妮站直了身体,旋身从靳以宁面前转开,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像我们这种人,遇到边亭这种有财有貌又没有谈过恋爱的小帅哥,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康妮表面上气定神闲地抽着烟,手已经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心里大骂边亭,给她惹来了个活阎王。   但她既然答应边亭帮他这个忙,就没有关键时刻把他卖了的道理,况且康妮从小就是个不服输的性格,靳以宁越是这样盛气凌人,她就偏是要刺激他,把他气得发狂才好。   “如果我说,我故意接近边亭,就是想利用他,玩弄他,骗他的钱骗他的心,最后再让他狠狠心碎,你又能怎么样呢?”说完,她轻扫了靳以宁一眼,笑道,“你是他什么人?你有立场说什么吗?”   康妮这句话果然精准地踩中了靳以宁的逆鳞,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包厢里的气压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很快就让人产生了呼吸困难的幻觉。   在这个瞬间,康妮有些后悔逞这个口舌之快。   靳以宁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再看向康妮时,眼中的森森寒意已经消散了,但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从港城到S市,开车只要四个小时,我的人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他抬起手,瞄了眼手腕上的表盘,“天不亮就能赶到。”   康妮慌了神,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她攥紧拳头,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你到底要做什么!”   靳以宁把刚刚康妮送给他的话还给了她,“你猜呢?”   “你想干嘛冲着我来!”康妮“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要碰我的家人!”   靳以宁转动轮椅,来到康妮近前,“不好意思康小姐,你说得对,我确实没立场、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的人到S市后,会把你妹妹的病例资料带回来,交给港城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团队。”他说着,从西装的内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摆在大理石茶几上,“这是我助手的名片,接下来你可以和他对接,无论你是要钱还是要别的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康妮看着桌面上的名片,切切实实地愣住了,她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完全猜不出靳以宁究竟想做些什么。   “你的过去和现在,我都不过问。”该办的事办完,靳以宁无心在此地多留,转动着轮椅,继续往门外走去,“但是,你以后不要辜负他的真心,更不要让他伤心,好好和他在一起。”   临出门前,靳以宁回头望了眼桌上那印着丽都酒店金色招牌的外带盒子,对康妮说,“还有,把这个带回去,就说是你买的。”   ◇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立场   边亭光裸上身站在镜子前,检查着后背上的伤。   小的时候,他妈妈总是说他命贱,长大再看,贱也有贱的好处。这么长这么深的一条刀伤,没有去医院处理,十几天的时间,竟也愈合得差不多了。   也说不上是完全痊愈,至少现在回去,只要不脱衣服,就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边亭这么想着,捞起搭在洗手池上的T恤,套回了身上。   蒋晟书房里的那支录音笔是拿不回来了,计划彻底失败,但是让边亭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靳以宁他们似乎并不知道那晚有人被丁嘉文捅伤的事。   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阿亭,过来搭把手。”边亭还没有琢磨透这其中的关窍,厨房里传来了康妮的声音。   “来了。”边亭把T恤从头上拉下来穿好,走出了浴室。   仔细算算,边亭也出来了不短的时间,今天他要告别康妮,回靳以宁那里去了。为此康妮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亲自出门上菜市场买菜,打算洗手给边亭做了顿午饭。   这还是边亭第一次见康妮进厨房,今天她没有化妆,乌黑的头发高高扎起,露出了曲线优美的脖颈和雪白的面庞,打眼望去,像极了九十年代挂历上的影星。   边亭在心里暗暗感慨,女人的换头术果真厉害。   康妮正在水槽前处理一条鱼,看见边亭进来,交代他:“过来帮我把葱姜蒜给切了。”   说话间,康妮手起刀落,利索地把鱼开膛破肚,边亭看了她一眼,拿起刀,切起案台上的几瓣生姜。   客厅里当了多年摆设的电视机今天难得发挥了作用,兢兢业业地播放着整点新闻。厨房里哗哗水流声,咄咄切菜声,和新闻主播的播音腔,交织成了久违的平凡生活画卷。   不知这样的人生属不属于康妮,但并不属于边亭,吃完这顿饭,他就要回到他的江湖去了。   奇怪的是,他并不留恋,甚至还有一点归心似箭。   “没想到,你的动作还挺利索。”康妮把剥出来的内脏放到一边,将鱼肉放到清水下冲了冲,瞥了眼案板上大小均匀的生姜,“我还以为你在靳以宁身边当小少爷的,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确实是这样。”边亭用刀把生姜拨到一旁,开始动手剥洋葱,“这些事都是我小时候学会的。”   康妮的这几个形容词,精准地概括了边亭这些年在靳以宁身边的生活。边亭想,如果靳以宁有了孩子,肯定会把孩子宠得无法无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边亭被自己脑子里上演的小剧场逗乐了,但转念想到靳以宁很快就要结婚有孩子这件事,微微上扬的嘴角又彻底抿紧。   边亭的心理活动,康妮没有察觉,见他刀工不错,就放心地把刚杀完的鱼丢给他去料理,自己转身去照料炉子上煲了一上午的汤。   边亭专心把案板上滑溜溜的鱼肉切成片,随口问康妮,“最近怎么都没见你晚上出去上班?”   “有大金主苞养了我,我已经上岸从良了。”康妮掀开汤锅的盖子,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又将勺子伸进去搅了搅。   “真的?”边亭停下刀。   康妮笑着应道,“嗯。”   边亭转过头去,继续闷头切鱼,其中的内情他并不了解,没有随意发表评价。   “开玩笑的啦。”康妮见边亭把她的玩笑话当了真,放下锅盖,“我已经从KTV辞职了,很快就要走了。”   “去哪儿?”边亭问,听说康妮忽然要走,他有些惊讶。   “我打算回老家去。”康妮往汤里加了点盐,舀起一勺,尝了尝咸淡:“我得到了一笔钱,再加上之前你给我的那些,已经够开一间舞蹈教室了。以后我可以教小朋友跳舞赚钱,把妹妹的病治好。”   康妮家里的状况,边亭大概了解过一些,他没有追问康妮这笔钱是怎么来的,只是真心实意地说道,“恭喜你。”   康妮转身面向边亭,笑着说,“我也要谢谢你。”   康妮感谢边亭,固然有很多原因,但其中重要的一点,她不能和他说。   那天见过靳以宁之后,康妮回家想了一晚,在天亮前,打通了靳以宁留给她的电话。   当天晚上,她又和靳以宁见了一面,这次靳以宁给了她一张支票,她给了靳以宁一张欠条。   那张欠条已经被靳以宁当场撕了,但康妮已经下定决心,无论要花多长时间,她都会把这笔钱还上。   想起那晚靳以宁对她说的话,康妮放下手里的汤勺,对边亭说,“边亭,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康妮说:“你也知道,我很缺钱,我接近你的目的并不单纯。第一次在金柜KTV见到你,我就已经把你当作目标之一。”   康妮的目的,边亭不是毫无察觉,只是不在意。   他调侃她:“是凯子之一吧。”   通过丁嘉文,康妮知道边亭是四海集团的人,在靳以宁面前还挺得宠,手里不差钱,如果能钓上他,也算捞到一条肥鱼。   “也可以这么说。”康妮大笑出声,很快又正色下来,“只是没有想到,后来我们又有机会遇见,你受伤那天我请你进屋,确实是要故意接近你的。”   “又有什么关系呢。”边亭并不在意这件事,“相识一场,以后就算是朋友了,而且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康妮也放下了自己心中的大石,笑着和他说,“认识你真好,以后来S市记得来找我玩。”说完,她想了想,又点了边亭一句,“靳以宁对你真好。”   “怎么突然说这个?”边亭不解。   “没什么。”康妮的注意力又转回到了她的锅里,“总之你回去之后懂事点,不要总和他闹脾气,还有,上次的那盒点心其实不是我买的。”   边亭一刀切下一片白花花的鱼片,头也不抬,闷声说,“我知道。”   那点心是丽都饼房的手艺,靳以宁知道他喜欢哪几样,每次去都会额外打包一份。   谈话间,电视里正好切换到下一条新闻,两人有意无意,同时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原先的时候边亭还有一句没一句,听得心不在焉,新闻播到最后,他忽然将菜刀卡进案板,出了厨房。   “据相关人士透露,半月前发生在泰国海域的沉船案,涉及一起大规模的跨境人口走私活动,并有证据表明和四海集团有关。今日凌晨,蒋晟、蒋天赐、靳以宁等相关负责人已被警方拘留…”   “这是怎么回事?”康妮也跟了出来,和边亭一起站在电视前。   “你先忙。”边亭的脸上一点表情也看不见了,“我出去打个电话。”   边亭在阳台上,依次拨通了齐连山丁嘉文的电话,但一个都没能接通。   他靠着年久失修的水泥扶手,隔着斑驳的玻璃窗,看向电视里有些模糊的画面,最后把电话打到了秦冕那里。   “怎么用这个电话打给我?”突然接到边亭的电话,秦冕也很惊讶,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满嘴跑火车:“想我啦?”   边亭开门见山,“靳以宁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冕正色下来,避开人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对边亭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半个多月前,泰国海域发现了一条沉船,底部船舱里锁着三十多具尸体。”   “嗯。”   这起事件,中秋家宴那天,边亭曾在蒋晟家听蒋天赐的几个手下闲聊提起。   “死者都是外籍劳工,来自东南亚各国。”秦冕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通过收集到的船只残骸,泰国那边确认,沉没的这艘船来自四海集团。”   边亭蓦地站直了身体,“也就是说,这次四海集团确实牵涉进去了。”   “对。”秦冕的声音含含糊糊。   四海集团的手段向来隐蔽,又擅长钻法律漏洞,因为这艘船的出现,有机会将蒋晟蒋天赐靳以宁三人同时拘留,对警方而言,已经是近几年来的最大突破。   “这次有把握吗?”边亭问。   “没有。”秦冕并不乐观,“目前还是缺乏最有效证据。”   据四海集团相关负责人交代,涉事的那艘船半年前就超过了年限,他们已经做了报废处理。后来这艘船是如何重新涂装后出现在东南亚海域,又如何被用于人口贩卖,他们概不知情。   “我们核查过,情况确实就是这样。”秦冕用白话叹道,“这下难办了。”   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四海集团有很大的可能和这起境外走私案无关,但警方还是借题发挥,将蒋晟等人全部拘留审问。   “难得有机会直接审问蒋晟那一家子。”秦冕带着点盲目的乐观,笑道,“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真的被我们审出什么别的线索来呢。”   “最长能拘留他们几天?”边亭不对没有发生的事抱有幻想,语气依旧紧绷。   秦冕笑到一半,笑不出来了,尴尬地说道:*“没有证据能把他们正式逮捕的话,我们最多只能争取拘留他们十四天。”   “十四天…”   这时,电视上正好播放着靳以宁出席活动时的视频,看着画面里的人,尽管知道很不应该,一个念头还是直白地闪过边亭的脑海——十四天这么长时间,靳以宁在里面怎么办。   靳以宁双腿瘫痪六年,身体状况一直良好,得益于专业医疗团队全天候的科学护理,和严格的康复训练,收押所里显然是不具备这些条件。   尽管边亭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但秦冕不知什么时候有了隔空读心的本领。   “阿亭,我知道你在他身边这么久,多少有些感情。”秦冕没有责怪他,“但是要注意自己的立场,兵是兵,贼是贼。”   “对不起。”   隐秘的心思被人看穿,边亭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你也别太担心他…”话说半截,秦冕意识到这个说法有些不妥,急急转了个弯,“靳以宁情况特殊,我会交代同事,多留意他的身体状况。”   “多谢。”边亭说。   边亭因为这个原因和自己道谢,让秦冕觉得有些讽刺,他继续对边亭说道,“四海的律师团不是饭桶,他们不会让蒋晟他们被拘留这么久,时间有限,警方会抓紧时间找线索,四海集团那边就靠你盯着了,有什么发现随时联系。”   有了秦冕先前给的那颗定心丸,这次边亭回应得很干脆,“明白。”   这通电话不合规定,秦冕没有和边亭说太多,很快就收了线。   电话挂断后,边亭独自在阳台上站了许久,转身进了客厅。客厅里的那台老旧的电风扇慢悠悠地转着,新闻已经播完,开始放午间档老年人最爱的养生座谈节目。   再次回到现实世界,那些不该属于他的情愫,如一滴雨水汇入大海。   不能留一点痕迹。   【作者有话说】   *架空背景,相关法律法规都是我瞎编滴,不要对应现实哦。   ◇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是我,边亭。   秦冕大半辈子都在追查四海集团,对他们的行事作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蒋晟前脚刚被带走,四海的律师团队和公关部门即刻开始发力。短短五天时间,迫于舆论压力,蒋晟、蒋天赐、靳以宁就因为缺乏证据,被无罪释放了。   “怎么还没出来。”收押所外,弹头单手扒着车顶,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不会又出什么乱子吧。”   距离规定时间还有小半个钟头,收押所门前那条不宽的马路已经被堵得连条狗都挤不过去,数十辆黑色的车子依次排开,上百号人等在门外,大有晚一分钟放人,他们就要冲破大门,把收押所踏平的架势。   这些都是四海集团的人,特地来接各自的老板的,听见弹头这么说,周围的人一下就吵嚷开了,“他们敢不放人!”   “无凭无据把人抓进去关这么久,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是,等蒋总出来,看不告死他们!”   “都闭嘴。”齐连山双手环胸,靠在车的另一侧,扭头瞥了一眼几个刺头,以示警告,“安分等着,别再惹事。”   始作俑者弹头忽然抬手指了个方向,“快看!后面那个是不是边亭?!”   齐连山连忙朝弹头指的方向望去,墙边除了去穷无尽的人潮,哪里有边亭的影子。   “看错了吧你。”齐连山收回视线,没好气地说,“如果是边亭来了,为什么不过来找我们?”   弹头努力在人群中找了一圈,确实没有再看见边亭,被迫接受了齐连山的结论,“可能是我眼花了。”   也不怪弹头大惊小怪,中秋过后,就不见边亭的踪影,听丁嘉文那小子说,边亭和靳以宁闹别扭,离家出走找姑娘去了。   靳以宁出事之后,齐连山接过一通边亭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很冷静,只是简单地问了他几个问题,就把电话挂了,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也不知道边亭最近在搞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回来。还有丁嘉文,不知道上哪儿鬼混了,一天天不见人。”弹头叹道,“现在这些年轻人,都不比我们当年喽。”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齐连山打断了弹头的话,“还嫌不够乱呢。”   弹头讪讪闭嘴。   齐连山不让弹头多嘴扰乱军心,其实他心里的疑惑,并不比他少。   过去无论靳以宁出了什么事,边亭都是冲在在最前,哪怕只是碰掉一根汗毛,他都要加倍讨回来。   然而这次靳以宁被拘,所有人都急得跟烧了尾巴似的上下乱窜,唯有他一个人漠不关心,不知在哪里逍遥。这很不对劲。   没等齐连山正琢磨着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前排一阵骚动,人群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前推挤,是蒋晟和蒋天赐出来了。   闪光灯接连不断闪起,两人很快就被长枪短炮包围,今天除了四海集团的人,现场还来了不少媒体,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誓要抢到第一手新闻。   “蒋先生,对于这次风波,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针对这起事件,四海集团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蒋天赐飞上枝头多年,过惯了好日子,想来这些天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出来之后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当着媒体的面放出暴言,说一定会不惜手段,将陷害四海集团的这个人捉出来。   蒋晟的人设不倒,在镜头前表现出的是一如既往的宽容体面。他当着媒体的面,洋洋洒洒地发表了一段即兴演说,先是玩笑似的自嘲自己遭遇无妄之灾,又呼吁大众关注弱势群体,并在最后承诺要给受害的这三十多个家庭捐款,收获了现场一片掌声。   两段风格迥异的“表演”过后,最后一个出来的,是靳以宁。   他的出场可就没有其他两位那么风光了,在众目睽睽之下,靳以宁躺在担架上,被一群抬着送了出来。   好好的一个人进去,最后居然是用担架抬出来的,四海集团的众人当场就不干了。   媒体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裹乱,弹头趁势发动记者,叫嚣着要警方给个说法,齐连山则带着另一群人,火急火燎地跟上了救护车。   靳以宁前脚刚解除拘留,后脚就被送进了医院。   坏消息是,在四海集团的推波助澜下,靳以宁入院的消息一经披露就掀起了千层浪。好消息是,靳以宁的问题并不大。   因为收押所里条件有限,他的双腿长时间没有运动,出现了急性的下肢血栓。好在这个血栓尚未脱落就被警察发现,及时介入处理,没有危及生命。   入院后经过治疗,再好好休息几天,就没有大碍了。   在好坏消息的交替作用下,前来探病的人险些踏平了病房的门槛,鲜花果篮堆满了整个房间,上到集团高管,下到丁嘉文泰国仔,所有人都轮流来了一圈。   靳以宁的精神头还不错,但围绕在他床头聒噪的人群,还是把他吵得头疼。   “行了,我没事了。”靳以宁开始下逐客令,“都回去吧。”   齐连山走在最后,出门前,被靳以宁喊了下来。   “阿山。”靳以宁问,“边亭还没回来?”   “呃。”齐连山打了个磕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知道了。”靳以宁摆了摆手,“你也出去吧。”   齐连山从病房里退出来,他正准备给边亭这小子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一道瘦高的人影,佝偻着背,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   “边亭?”齐连山走上前去,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边亭回过身来,见来人是齐连山,打了个招呼,“山哥。”   “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   齐连山想起不久前弹头的话,问:“今天我们去接靳总的时候,你也去了?”   边亭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齐连山算是彻底闹不清边亭在想什么了,今天明明去了收押所门前但不露面,来了医院也不进门。   “你和靳…”   “靳以宁怎么样了?”赶在齐连山发问前,边亭抢先问了一句,态度生硬,直呼大名。   “老板已经醒了。”话在嘴里转了个弯,齐连山放缓语调,识趣地换了个话题,试探着建议道,“这会儿里面没人,你进去看看他吧。”   边亭摇头,“让他休息吧,我先不进去了。”   靳以宁对边亭是不一样的,整个四海集团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可没这个胆子做老板的主。   “那好吧,我先走了。”齐连山没有多事,拍了拍边亭的肩膀,“你没什么事也回去吧。”   边亭点了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   时间就这么来到晚上,深夜时分,靳以宁忽然醒来。   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开了一个角,楼下朦胧的街灯,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睡了一整天,他的脑袋里像是熬了一锅浆糊,但不妨碍他敏锐地察觉到,房间里有人。   “是谁在那里。”靳以宁冷声叱道。   门边有一道黑影动了动,大概来人也没想到,靳以宁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醒来。   “我。”这个人对靳以宁的脾气有点了解,没等靳以宁再问,他就自报家门,“边亭。”   早在听出边亭的声音的时候,靳以宁就松开了枕头里的短刀,放松身体,躺回病床上。   “是你啊,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靳以宁没有看他,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说道,口吻疏离冷淡。   “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边亭的回应同样客气。   “我没事。”靳以宁开始赶人,“很晚了,回去吧。”   “好。”边亭没有多说什么,“我走了。”   细碎的响动传来,黑暗里很快响起门把拧动的声音,边亭说走就走,毫不含糊。   “让你走你还真走啊,小白眼狼。”靳以宁挺在床上被气笑了,一直拧着的那股劲儿也泄了,“怎么才来,整个下午都没见到你,谈恋爱谈得连家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了吧,连我是死是活都不管了?”   脚步声蓦地停了下来,微小的气流拂过,门缝里泄露进来一点灯光,随即又被拦在了外面。   平日里边亭没少惹靳以宁生气,不过这次,靳以宁确实是误会了他。今天一整天,他都在门外,把白天守到黑,看着来探病的人来了又走,门前的安保换了一波又一波。   边亭没有解释,只是把自己藏在夜色里,说:“对不起。”   靳以宁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引得他这么正儿八经地道歉,哑然失笑,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薄怒,这下散得捡也捡不起来。   “人都来了,躲那么远做什么?”他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冲着边亭勾了勾,说,“凑近点,让我看看。”   边亭没有立刻回应他这个招猫逗狗的动作,而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伐,朝他走来。   这一幕在靳以宁看来,有点不情不愿。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他的脸总算从阴影里转了出来。   边亭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靳以宁的心头,等到人来到床边,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将边亭拉到床头。   就着清冷的月光,靳以宁的目光先是落在相贴的手上,沿着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向上,直到将整个人都纳入眼里。   不知道是月色给他蒙了悲伤的底色,还是自己心绪的外放,边亭的表情看上去有点难过。   他不喜欢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怎么这么别扭呢?”靳以宁故意逗他,“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来瞻仰遗容的。”   “闭嘴!”边亭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喝断他的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什么!”   “好好,不说不说。”靳以宁从善如流地闭了嘴,抬手比了个不伦不类的投降手势,再次将目光凝在了边亭的脸上,细细打量着,“眼睛怎么这么红,黑眼圈也重,最近不用上班玩疯了吧,不用工作是不是…”   靳以宁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没能说完,因为边亭毫无预兆地俯下身来,抱住了他。   边亭做事向来没轻没重,表情凶地像是来找人干架的,身体又硬邦邦地像块石头。靳以宁被他这么毫无预兆地一扑,三魂直接被扑没了七魄,连自己原来在说什么都忘了。   “是不是什么”边亭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好心替他接回了原先没说完的话头。   靳以宁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胸膛撞击的震颤久久不散,床头不知是谁送来的玫瑰在空调下吹了一夜已经有些干巴了,即将散落的花瓣被气流扬起,又悄悄落下。   靳以宁想,今天医生到底给他灌了什么猛药,不然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靳以宁抬起手,手掌无措地在半空徘徊了片刻之后,终于落了下来,搭在了边亭后脑。这不是幻觉。   颈边的呼吸,手心的触感,和怀里的人,无一不在提醒他,都是真的。   在大脑彻底撂挑子不干前,靳以宁努力抓着最后一点清醒,问边亭,“怎么了这是?”   这些轮到边亭不说话了,他把脸埋在靳以宁的肩上,双手环着他的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冲动是魔鬼!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靳以宁解释自己突然发疯的行为,干脆自暴自弃,开始装死。   自从收到靳以宁被拘的消息开始,他的心里就开始了一场角力。上午在收押所外看见靳以宁躺在担架上时,这场拉扯到了顶峰,直到现在都能决出胜负。   他心里的挣扎已经到了他能承受的临界,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靳以宁,我…”   边亭想问问靳以宁他该怎么办,过去他遇到难解的题时,总是会先去问靳以宁。靳以宁在他心里就像一个全知全能的引路人,总能给他一个完美的解法。   但是这次,无论问谁,都无法给他一个两全的答案。   “你别动。”   边亭挣扎不动了,他卸下了全身的力气,放任自己沉溺下去。   “让我…待一会儿。”后半句话很轻,模糊地像是直接从心里发出来的,靳以宁没能听清。   这种感觉,就好似桀骜不驯的小野猫突然圈在自己的腿上打盹,靳以宁没有追问,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将猫咪惊跑。   细微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门缝里有人影在晃动,是值夜班的护士开始了凌晨的例行查房,不过靳以宁在睡前特地交代过,所以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一扇小小的门,隔出了一个可以短暂逃离现实的空间,在这里可以不问缘由,也不探究后果,只要那近在咫尺的体温,能给那长久以来饱受煎熬的心,带来片刻的安定就好。   几分钟之后,门外重归平静,靳以宁轻拍着边亭的肩,问他,“这次你在外面待了多久?十天?十二天?”   边亭睁开眼睛,想也没想,就准确地道,“十六天。”   十六天,自从边亭来到靳以宁身边之后,还没和他分开过这么久。   想到自己出门前靳以宁还健健康康的,现在却躺在医院里浑身插满管子,边亭的情绪无处排解,就不讲道理地胡乱怪罪他人,“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几天不见就成这样了,丁嘉文他们是怎么做事的?”   “不关嘉文的事。”靳以宁的心里泛起一圈涟漪,试探地问,“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边亭的耳朵动了动,一个问题回答不上来的时候,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先假装自己聋了。   靳以宁早就摸清了边亭的脾性,从他嘴里撬出一句中听的话比登天还难,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靳以宁笑道,“还知道担心我,不算太没良心。”   边亭一听,失聪的耳朵恢复了功能,作势就要起来,靳以宁眼疾手快,又连忙把人按了回来。   靳以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为了不让他乱动,靳以宁两手一环,将边亭整个圈进怀里。   “你不在的这几天,我还真的…有点不习惯。”靳以宁轻声说,“不要再出门这么久了。”   虽然今晚靳以宁允许自己短暂越界,但他的理智尚存,还玩得了文字游戏。“想你”被他替换成了“不习惯”,“不要再离开我这么久”,也被他用一句“不要再出门这么久”代替。   边亭自然是无法明白这其中的真正的含义,靳以宁的身上长期是苦涩生冷的药味,初闻觉得苦,久了也就习惯了,今天这些原本就清苦的气息中,又增加了一点消毒水的泠冽。   他用力呼吸,将这个气息吸入鼻腔,吸入肺里,刻进因为这些天的分离,而怎么也安定不下来的心。   他低声应了一声“好”,鬼迷心窍一般。   但边亭知道自己不该答应的,因为他迟早要永远离开。   ◇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再坚持一下   “不干了是什么意思?”   秦冕蹲在野地里的一块大石头上,这么问边亭,形象全无。   “我做不了。”边亭手里的冰棍甜得发腻,这是刚见到秦冕时,秦冕硬塞给他的。   他像是丧失味觉了一般,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然后破罐子破摔,给自己的上一句话做了注解,“不干了,做不下去了,也不适合再干了,你另请高明吧。”   “怎么忽然就干不下去了呢?”秦冕问。   边亭没有回答。   靳以宁还需要三天才可以出院,边亭打了个电话,约秦冕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谈。   秦冕和边亭有约,地点总算选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这次也不例外,昨天一条短信发到边亭手机的上,见面地点是郊外一个山头,导航上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边亭的车开到半山腰上就没路了,最后还是靠两条腿走上来的。   荒郊野岭,杂草丛中,两人各自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快融化的冰棍在啃,这画面怎么看怎么都不正常。   咔擦咔擦,秦冕三两口把整根冰棍嚼碎,抬眼问边亭,“你放弃了?”   边亭没有给自己找借口,“对。”   “你要退缩了?”秦冕不甘心,又问。   边亭承认道,“没错。”   秦冕三连问,“你被策反了?你要背叛组织了?你要跟着靳以宁,彻底弃明投暗了?”   “少发挥点想象力吧。”边亭懒得陪他东拉西扯,说出了自己日后的打算,“我要走了,等做完这次任务之后,我会把这些年查到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好,交给你,你抓紧时间物色新人选接替我吧。”   冰棍吃完,边亭把光秃秃签子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然后离开港城,再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不知秦冕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其实这个决定并不突然,离开的念头,已经隐隐约约在边亭的心里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是这次目睹靳以宁躺在担架上被送进医院。   边亭发现,他无法再面对类似这样的场面,哪怕一次。   “*明明说好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边亭没法说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引用了一句电影里的台词,又说,“况且,我在四海集团这么多年也没做出什么成绩,说明我能力有限,完不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边亭这话,就纯属妄自菲薄了,虽然四海集团尚且不能被连根拔起,但这些年在边亭的协助下,警察多次展开行动,四海集团在港城已不似往日猖獗。   就好比偷渡风波,警方虽然无法将蒋晟他们定罪,也不是一无所获,四海集团内部固若金汤不假,但他们的合作方良莠不齐,少不了方寸大乱。   群龙无首的这段时间里,边亭及时递出了重要情报,警方趁机打掉了几个小团伙,狠狠挫伤了四海集团的气焰。   “只是因为这些?”秦冕试探着问边亭。   一时间,边亭没有说话,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我原本就是街上的一个混混,从来不是什么有正义感的人,也没有崇高的理想。”   有些人之所以伟大,因为他能为了别人的利益,做出背离自己人类本性的选择。边亭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他给秦冕当线人,本就只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现在他干不了了,做不下去了,在被彻底撕扯成两半前,退出是最有利的选择。   既然站在哪一边都是错,那他就干脆全不选。   让不让边亭退出,秦冕没有马上给他一个答复。   他跳下石头,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像无事发生一般,笑眯眯地对边亭说:“来都来了,我们先一起给师父上柱香吧。”   “师父在哪里?”边亭一脸莫名,秦冕这人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秦冕无辜地向下指了指,说,“你脚下。”   边亭一听,连忙往边上跳开,拨开杂草,露出了底下黑色的石碑。   一时间,边亭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脚下踩的哪里是什么大石块,而是秦冕的师父,边亭的季叔叔的坟头。   而且这个秦冕早就知道,也不提醒他。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带你来看他。”秦冕走上前,拔掉窜得最高的一丛杂草。   在季叔叔面前,边亭没心情和他计较,低低应了一声,蹲下身,和秦冕一起除着坟头的野草。   野草在空地上堆起一个小垛,季叔叔的墓碑也就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碑上一个字都没有,没人知道这底下埋了一位毕生都在打击罪犯的英雄。   “这块碑是我亲手立的。”秦冕慢悠悠地点起一根烟,插在黄泥土地上,“因为蒋晟放出话来,如果让他知道他葬在哪里,他就要掘开他的墓,让他曝尸荒野。”   “‘季昀’这两个字,我已经练了很多年。”秦冕扭头看向若有所思的边亭,笑了笑,“就等着蒋晟伏法那天,再亲手过来雕上。”   季昀就是秦冕的师父,也是一直供边亭读书的季叔叔。秦冕刚加入警察队伍的时候,季警官就已经和四海集团斗争了许多年。   双方结怨颇深,蒋晟更是把这个咬着他不放的警察当作眼中钉,连死了都不能让他安生。   白色的烟雾在坟前飘起,秦冕看着一路飘向天空的烟,忽然问边亭,“你知道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因公殉职。”边亭半跪在无名碑前,拉长衣袖,仔细擦着墓碑上的尘土,直到光滑的大理石碑面上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季叔叔已经离开十六年了,直到现在,边亭还时不时梦见和他一起游泳吃猪脚饭的场景。   “这是你我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秦冕笑了笑,说,“在我们内部的档案里,犯罪嫌疑人季昀是在转运的途中,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季昀曾经和秦冕当过好多年的邻居,一直是他的偶像。秦冕的学习成绩很好,一路跳级,大学毕业后,如愿加入了警察队伍,成为了季昀的小徒弟,也是当年最年轻的警察。   就是在秦冕加入的那一年,季昀在四海集团的案件上,取得了关键进展,很有机会将蒋晟绳之于法。   但是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季昀同组的两位警官相继意外殉职,不久之后,又在他的后备箱里发现了大量现金。   越来越多的证据在同一时间冒了出来,总总迹象表明,季昀与境外的犯罪集团有勾连,想要拉四海集团下水,成为替罪羔羊。   “他们说,他是一个黑警。”说到这里,秦冕笑了起来,“他那么嫉恶如仇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个黑警。”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陷害季警官而设计的圈套,是一个局,目的是除掉他和他的整个调查小组。   在确着的证据面前,季昀被停职收监,接受调查。但在调查结果正式出来前,季昀在一次转运过程中遭遇车祸,当场死亡。   旧事重提,边亭只有一句话,“季叔叔是清白的。”   “我知道,我相信他。”秦冕转头看向边亭,唇边依旧挂着笑,“你知道吗边亭,我也不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我懒,怕麻烦,更怕死,如果不是为了让师父沉冤昭雪,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秦冕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是为了还师父清白。边亭早先愿意接受秦冕的任务,除了想为母亲减刑外,何尝不也想尽一份力,为替季昀沉冤昭雪。   “阿亭,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煎熬。”秦冕看出了边亭内心的挣扎,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但我希望你为了你的季叔叔,再坚持一下。”*   因为和秦冕在季昀坟前的这场谈话,边亭没能走成。   事后边亭挖苦秦冕当缉私警察真是屈才,应该转行去当谈判专家。秦冕假装没听懂边亭话里的嘲讽,说好啊,我早就想转行了。   回去的时候,边亭把他扔在了野外的一个公交车站,一步都不肯多送。秦冕下车前,边亭问他,你不怕我在四海集团待太久,出卖你吗?   不怕,我相信你。也不知秦冕哪里来的自信,留下这一句话后就挥了挥衣袖,潇洒离去。   对警察来说,和线人沟通,确实需要一定的技巧,该压则压,该放则放。不过秦冕这次没有骗边亭,他相信边亭不会出卖他,也相信他会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   三天之后,靳以宁出院,蒋晟和蒋天赐一起来接的他。   蒋晟在媒体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宽仁大度,俨然是一位才德兼备的企业家,私底下肺都气炸了。回来之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出狠话,一定要不惜代价,把这个险些害得四海集团栽跟头的人揪出来。   蒋天赐趁机表起忠心,说爸爸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只是四海集团上下几万号人,要查起来谈何容易,蒋天赐雷声大雨点下彻查了大半个月,也没查出什么花儿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风波带来的最后一点余韵算是结束,四海集团又回到了正轨。   边亭也“结束休假”,回到靳以宁身边,现阶段秦冕给他的任务重点不变,还是调查那条东南亚的走私水路。   期间,蒋天赐邀请边亭去家里吃饭,说是感谢他前次帮他处理了黄海鸣。边亭不信他有什么好心,懒得和他周旋,再加上靳以宁刚出院,于是直接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我和你说,我当时走进店里,一眼就看中了那个性感的大溜背。”   这天,边亭和丁嘉文一起出门办事,回来的路上,边亭开车,丁嘉文坐在副驾,嘴里兴奋地和他谈论着他上周去4S店看上的那台车。   “百公里加速3.4秒,最高时速320公里。”丁嘉文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选配下来,大概三百个大不溜。”   丁嘉文的斤两,边亭比他本人还清楚,凉飕飕地在旁泼冷水,“你的钱存够了?”   “不是还有银行贷款嘛,零首付。”在这件事上丁嘉文看得很开,他摆了摆手,靠在椅背上说,钱嘛,不花就是纸。   丁嘉文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销售给他提供的金融方案,一辆比面包车大不了多少的微型卡车从侧后方超了上来,在主干道上和边亭并驾齐驱。   在开车这件事上,边亭向来和气,从不与人争强斗狠,很自然地就放慢了车速,让对方先过去。   未曾想这辆小卡车得寸进尺,强行实线变道,硬生生挤到边亭正前方,险些把他的车逼停。   一句国骂滚到丁嘉文嘴边,正要喷涌而出,车后斗里忽然钻出了两个男人,抬起一个破布包裹着的东西,直直就往边亭的车上砸。   “砰”,一声巨响,挡风玻璃当场就裂了,边亭一脚急刹,停了下来。   边亭和丁嘉文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下了车。这不看不要紧,看完丁嘉文的脸色都白了。   拍在他们挡风玻璃上的是个人。   准确地说,是个女人。   边亭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是谁,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待丁嘉文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之后,大吃了一惊。   被人从车后斗上扔下来的人,居然是康妮!   “康妮,康妮。”边亭蹲在地上,叫了两声她的名字,康妮没能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康妮。”丁嘉文也蹲了下来,问,“要不要先把她抱到车上去。”   “人还活着。”边亭拦住了丁嘉文,“不确定还受了什么伤,先别动她。”   康妮的双眼紧紧闭着,浑身都是血,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没一块好肉,已经陷入了昏迷。不清楚她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被人从车上扔下来前,经历过暴力殴打。   丁嘉文不敢乱动,把康妮平放在地上,与此同时,边亭已经拨通了救援电话。   救护车很快就会赶到,边亭擦干净康妮脸上的血迹,交待丁嘉文,“你和康妮在这里等救护车。”   这次丁嘉文的反应很快,“你去哪里?”   “我追上去看看。”说话的这点功夫里,边亭起身已经上了车。   “我和你一起去!”丁嘉文着急了。   “不行,你照顾好康妮。”边亭放下手刹,转头对窗外的丁嘉文说,“我不会冒险,探探就回来。”   说完,没等丁嘉文再拦,边亭一脚地板油踩到底,原地飞了出去。   那几个瘪三开的是一辆微卡,速度本就不快,边亭车技好,又有车子性能加持,没开出两个路口就后发制人,轻而易举地咬在对方身后。   边亭深知,单凭他一个人并不能把这些人怎么样,但必须得弄清他们的身份。   就在边亭踩下油门,准备追上前一探究竟时,变数发生了!右侧的小道里突然窜出一辆卡车,一点刹车都不带踩的,朝边亭撞了过来。   边亭没有机会闪躲,整辆车被撞翻在了路边,所有玻璃全碎,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猛烈的冲击,让边亭的大脑空白了几秒,等他的意识再度恢复时,已经被人从车里带出来,套上头套,塞进了另一辆车。   头套再次被摘下,边亭已经置身在一片烂尾楼里,周围遍地是建筑垃圾,数十名长相凶恶的男子包围着他,顶上几盏高功率大灯火力全开,亮得几乎睁不开眼。   他明白了,今天对方是有备而来。   这时,一颗小石子滚到边亭脚边,紧随其后的,是一道不怀好意的男声。   “小边,我在这里等你老半天了。”   边亭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蒋天赐双手揣在兜里,闲庭信步地,从混凝土楼梯上走了下来,身边跟着他的助手狗鲨。   “你还真是够难请的,怎么,是靳以宁不肯放人?”蒋天赐来到边亭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咧开嘴冲笑了笑,“看来还得你女朋友出马才行。”   边亭捏紧了拳头,康妮遭受这无妄之灾,果然是因为他。   “蒋总,有什么事直说好了,何必牵连不相干的人。”边亭抬头看着蒋天赐,语气倒是客气,那眼神凶得让人汗毛倒立。   “我确实有事找你。”蒋天赐无辜地耸了耸肩,“不过在这之前嘛——”   蒋天赐话音未落,狗鲨拎着一根棒球棍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一棍子抽中边亭的小腿。   剧痛袭来,边亭左腿一曲,单膝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   蒋天赐笑着说道:“还是得先让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才行。”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感谢大家!   ◇ 第50章 第五十章 没得商量   这片烂尾楼位于港城的新区,在原先的规划里,说是要打造成什么东方曼哈顿,但由于开发不利,招商困难,配套设施跟不上,几年之后,沦落成了一片荒城。   夜色降临,这片被时间凝固的钢筋水泥坟墓,因为一群不速之客的闯入,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嘶——轻点,要疼死我吗,笨手笨脚的。”   蒋天赐一巴掌挥开狗鲨的手,夺过他手里的冰袋,贴在脸上小心翼翼地敷着。   他的脸颊高高隆起,红里泛着黑,黑里又带着点紫,一碰就火辣辣地疼。   “操!”   想到如今他贵为四海集团的二把手,居然还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手打他,蒋天赐怒火中烧,狠狠地踢了一脚无辜的狗鲨,“一群废物!”   “我这就去要了他的命!”狗鲨也憋了一肚子的火,他跟在蒋天赐身边横行霸道惯了,从来只有他揍别人的份,今天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狼狈极了。   “给我滚回来!”蒋天赐怒道,“坏事的东西!”   二人的动静,吵醒了被绑在椅子上的那个人,边亭动了动,睁开眼睛。   蒋天赐的整个脑袋都肿了起来,见边亭清醒了,他敷着冰袋,问:“怎么样,想清楚怎么说了吗?”边亭点头。   蒋天赐在心里憋出了个冷笑,这小子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揍他时的嚣张气焰。就算他再硬骨头又怎么样,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吃过苦头之后,还不是得认清现实,乖乖服软。   “好。”蒋天赐满意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又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   大灯再次亮起,一台摄影机被架到边亭面前。   这栋烂尾楼过去被流浪汉占领过一段时间,为了避免类似状况,离死只有一口气的开发商给所有门洞都装了廉价的彩钢门,无论这里面发生什么,外面的人都不会察觉。   狗鲨调试好摄像机,按下了录像键,边亭抬头看向镜头,动了动嘴唇,然后一脚把机器踢翻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意识到自己又被这小子耍了,蒋天赐的怒火彻底压制不住了,他狠狠将冰袋砸向地面,怒道,“给我接着打!打到他交代为止!”   蒋天赐一声令下,狗鲨像得了令的狗似的,带着手下们一拥而上。蒋天赐任不解气,在原地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回原来那张椅子上,点起了根雪茄。   今天他把边亭带到这里来,是因为泰国海域的那条沉船。   蒋天赐被释放之后,派人到泰国当地去调查,还真被他查出了眉目。这次警察不算是完全在冤枉他们,确实有四海集团的人参与了当地的人口走私,此人不但把公司的船偷出去,还胆大包天,利用四海集团的网络,建立了自己的偷渡路线,甚至联系上了北边的买主,做起了人口买卖的生意。   蒋天赐的人顺藤摸瓜,还真抓到了几个人,据那几个小喽啰所说,在国内远程组织指挥的是一个姓边的年轻人,敢想敢做,路子很广,据说还是靳以宁的手下。   有了靳以宁这张大旗,很多人都很愿意替他办事,所以此人上升得很快,短短两年多时间就在圈里声名鹊起。   结合多方信息,蒋天赐很容易地就把目标锁定在了边亭的身上。   蒋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手下的人利用公司的资源,私下搞这些小动作,特别是这次还差点捅出篓子的,如果这件事被蒋晟知道,边亭就死定了。   不过蒋天赐目的,并不在收拾一个边亭。   “好了,先停下来。”蒋天赐对狗鲨说,边亭这小子留着还有用,打死就可惜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是你做的?”蒋天赐起身来到边亭面前,蹲下身,将自己的视线和他置于同一高度,假惺惺道,“小边,我劝你早点把你知道的都招了,也能少受点苦。”   “蒋总,既然您一口咬定是我。”鲜血混合着汗水往下淌,模糊了边亭的大半张脸,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抬头看向蒋天赐,“您手里有任何一点证据吗?”   当然什么都没有,但凡能找到一点实质证据,蒋天赐都不至于在这里和边亭浪费时间。   “用不着跟我在这儿犟嘴。”但是当着边亭的面,蒋天赐自然不可能表现出一点心虚,他冷笑两声,说:“我这里有一张蛇头给的照片。”   说完,他甩出一张模糊照片,照片是前年拍摄的,地点在泰国的一个小型码头,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背影,细看这个背影,无论是身材和衣着,都和边亭及其相似,边亭甚至就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外套。   “我查了你的出入境记录。”蒋天赐说,“前年这个时候,你正好就在泰国。”   “蒋总贵人多忘事,那年蒋董奖励大家去泰国度假,公司很多人都去了,包括您也在。”边亭扬眉笑了起来,配合着满脸的血,看上去有些恐怖,“照片上的人不是我,我也没去过这个地方,如果你非要我接下这盆脏水,那我只能说都是你在幕后指使我做的,蒋总您就是我背后的老板。“蒋天赐勃然大怒,扬手挥出一拳,边亭一声不吭接下了,嘴角渗出了血。   他无法证明这个人就是边亭,也知道前年这个时间点边亭在泰国的原因,他拿出这张照片,不过是想诈一诈他。   “边亭,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件事你都脱不开关系了。”蒋天赐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想起自己最重要的目的还没达成,又冷静了下来。   他再次看向边亭,话锋一转,说,“但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你。”   “只要你对着摄像镜头,把靳以宁怎么安排你找船,怎么让你和东南亚那边联系,怎么找买主,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说出来就行了。”没等边亭发问,蒋天赐就和颜悦色地说,“你只是帮他做事,蒋董不会怪罪你的。”   边亭笑了,蒋天赐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蒋天赐这意思,是要抓着一点追风捕影的留言,将自己包装成靳以宁的“白手套”,把这盆脏水泼到靳以宁身上。就说蒋天赐今天怎么这么耐心,原本一颗子弹就解决的事,偏要不辞辛苦地亲自在这烂尾楼里耗着,原来是要钓更大的鱼。   这件事是不是边亭做的不要紧,只要他愿意倒戈蒋天赐,把靳以宁拉下来就行了。   边亭没有回应,但蒋天赐已经从他的态度中,得到了答案。   “不同意也行,那我也就只能公事公办了。”蒋晟摊了摊手,一脸遗憾地说,“小边,你之前帮过我几次,我还没好好谢过你,但是没办法,规矩就是规矩。”   蒋天赐说完,对着狗鲨使了眼色,狗鲨就带人拖过来几个轮胎,一个接着一个,套在边亭的身上。   “这是南美那边贫民窟里流行的一种玩法,他们管这个叫’微波炉’。”蒋天赐站在一旁,热心地讲解道,“只要淋上点汽油,再把轮胎点了,砰!”蒋天赐挥舞双臂,夸张地比了一个天女散花的手势,“你就烧成一团灰了,我保证留不下一点痕迹,靳以宁来了也没地方找你。”   介绍完毕,蒋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手法花哨地点起火苗,来到边亭面前,俯身望着他。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蒋天赐拿着打火机,逼近边亭,橙色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跳跃,“只要你承认,这件事是靳以宁安排你去做的,我保你平安无事。”   “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也和靳以宁没关系。”边亭不肯松口,没有闪躲,直直看着他。   “那看来是没得商量了,真是靳以宁的一条好狗。”蒋天赐脸上虚伪的笑容彻底灭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狗鲨,准备开始。”   狗鲨在旁打开了油桶,刺鼻的汽油味顷刻之间在干燥的空气里蔓延,只要一点火星子,就能将一切彻底引燃。   然而就在火苗即将舔上边亭脸颊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没等蒋天赐反应过来,一辆越野车撞破了彩钢板冲了进来。   这辆车发现里面有人之后并不减速,反而加大油门,径直撞向蒋天赐。   这世上除了钱,蒋天赐最珍惜的就是他的这条命,刚察觉到苗头有一点不对的时候,他就丢下打火机,闪到了一边。狗鲨的反应不可以说不快,也当得上一句忠心护主,见这辆车是冲蒋天赐来的,立刻就赶到了蒋天赐的身边。   但已经来不及了,眨眼间,车就来到近前,马上就要从蒋天赐的身上碾过去。   “靳以宁你疯了!”终于,蒋天赐无处可逃,跌坐在水泥地上,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尖锐的刹车声随之划破夜空,车子距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停住了。   车门打开,靳以宁从主驾驶座上下来了。紧接着,好几辆车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在蒋天赐面前停成一排。   靳以宁环视一圈四周,朝齐连山使了个眼神,齐连山立刻会过意,径直上前去解开边亭身上的绳子。   蒋天赐还没从险些命丧车轮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死瘸子,叼你老母咩。”最先缓过神来的是狗鲨,人在受到惊吓后,会失去理智,他当下什么都顾不上了,起身冲向靳以宁。   没等他靠近靳以宁半步,刚刚重获自由的边亭忽然暴起,一拳把他揍翻在地上,像一只被人踩扁的大蠕虫一样,在地上挣扎了半天都站不起来。   靳以宁不赞同地看了边亭一眼,边亭此刻已经是一副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倒霉模样,不知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哪里来的力气。   “边亭。”靳以宁的眉心越拧越紧,“回来。”   边亭的第二拳已经在路上了,听见靳以宁的声音阴阴沉沉的,不情不愿地收起獠牙,起身回到靳以宁身边,低声喊了一声,“老板。”   走近时他不忘擦了把脸上的血迹,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虽然收效甚微。   靳以宁看向边亭,目光简直要在边亭大大小小的伤口上盯出洞,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视线撕下来,转移到蒋天赐的身上。   “靳以宁!你发什么癫!”尽管腿都被吓得发软,在众多手下面前,蒋天赐还是强行提起一股劲儿,浑身是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为了你手下一个保镖,你你你你居然敢开车撞我!?”   “你也知道他是我的保镖。”靳以宁没有给蒋天赐半点好脸色,冷冷说道,“就算他做错了什么,也轮不到你教训吧。”   蒋天赐缓过心神,“你知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都背着你做了什么事吗?”   “用不着你费心介绍了。”   在来这里的路上,靳以宁已经听说了蒋天赐找边亭来这里的原因。   “爸爸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这次轮不到你插手。”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已经在靳以宁面前丢了气势,蒋天赐稍显刻意地挺直了腰杆,“他犯了这么大的错,今天不管是谁来,都别想带他走。”   “哦?”靳以宁扬了扬眉稍,让他原本就写满了不屑的眼神里,多了些鄙夷,“如果我偏要呢?”   蒋天赐冷哼一声,搬出了蒋晟,“那我只能让爸爸来做主了。”   靳以宁没有掉进蒋天赐的圈套,当众发表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而是风马牛不相及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姐夫,我听说梧桐路198号的酒吧装修了大半年,投资了上千万,很快就要开张了。”   蒋晟的额角抽了抽,警惕起来,“忽然说这个做什么。”说完他又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最近天高物燥,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听说那边的装修工地着火了。”靳以宁轻描淡写,随口一提似地说,“不知道有没有人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如果去得晚了,就什么都烧完了。”   “靳以宁你!”蒋晟一听,气得差点从原地蹦起来,碍于心中的顾虑,又强行按耐了下去。   “你紧张什么?”靳以宁洋装惊讶,明知故问,“难道说,这间酒吧和你有什么关系?”   蒋天赐没有回答,瞪了靳以宁一眼,转身打了个电话,不知道电话里的人和他说什么,蒋晟的脸色越听越白。   这间酒吧挂在港城一个小富二代名下,但背后的实际控制人,实际上是蒋天赐。   蒋天赐自以为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知道靳以宁是怎么知道的。   “靳以宁!”了解完现场情况,蒋天赐挂断电话,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竟敢,你竟敢…”   “我的人被你伤成这样,你只损失一间酒吧。”靳以宁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便宜你了。”   便宜个屁,蒋天赐咬碎了后槽牙。   “姐夫,这次只是一间空酒吧起火而已。”   笑容从靳以宁的脸上消失,他的目光被毒液层层浸染,只是被他注视着,就令人不寒而栗,“你的那些酒吧里长期在做什么买卖,你大概不希望见报,更不想被爸爸知道吧。”   听到这里,蒋天赐明白了,他私下的那些小动作,都已经被靳以宁掌握。   这些年,蒋天赐利用四海集团女婿的身份,暗地里控制了港城的许多家娱乐场所。这些地方表面上是KTV夜总会酒吧,私底下做着地下赌场的生意。   这是蒋晟严令禁止的,因为现在对黄赌毒的打击力度很大,稍有不慎,很容易遭殃危及全局。   奈何利益的诱惑太大,蒋天赐还是做了。他以为自己的手法很隐蔽,没想早就被靳以宁发现了。   “威胁我?”但是这个时候,输人不能输气势,蒋天赐死鸭子嘴硬,嚷嚷道:“你不如考虑考虑,怎么收拾边亭捅出来的烂摊子吧。”   “这件事和边亭无关。”靳以宁笃定道,“我会和蒋董解释清楚,我也有本事能保他无事,你呢姐夫?小尾巴露出那么长一截,自己可得掂量好了。”   和边亭一样,靳以宁早就察觉到,蒋天赐手里缺乏证据,不过是在借题发挥。如果靳以宁出面力保边亭,蒋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对边亭怎么样的。   而蒋天赐手里那一连串地下赌场的性质可就不同了。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蒋天赐看得比谁都清楚,吃了这么个亏,他不敢声张,只能咬碎了牙和血吞。   “靳以宁,你给我等着。”心系酒吧的情况,蒋天赐没心思在这里耽搁,他凶恶地剜了靳以宁一眼,对手下招了招手,“走!”   ◇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这是错的   边亭长在街头,混迹于三教九流,实战经验丰富,知道处于下风的时该怎么做,才能把自己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换个没经验的在蒋天赐手里走上一遭,高低得用担架抬出去,而边亭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自己从烂尾楼里走出来。   回去的路上,靳以宁让出驾驶座的位置,让齐连山去前面开车,自己和边亭坐在后排。   边亭一上车就问,“蒋天赐会不会继续拿这件事做文章?”   靳以宁没有回答,吩咐齐连山放下隔板。边亭知道靳以宁这是有话要说,自觉闭了嘴,摆出——又或者应该说是装出乖乖听训的模样。   边亭这刻意伏低做小的样子,靳以宁都看在眼里,他没有马上发难,靠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闭眼休息。   又惹他不高兴了,边亭无奈地想,他好像总是让靳以宁生气。   今天靳以宁抬出“地下赌场”,暂时吓唬住了蒋天赐,但是边亭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靳以宁收到蒋天赐暗自经营赌场的消息,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手里压根没有掌握什么实际证据。   按照计划,靳以宁暗中让人继续调查这件事,等抓到切实的把柄后,用来当作把蒋天赐拉下马的筹码,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抛出来了。   现在事情败露,蒋天赐肯定会把尾巴藏好,再想抓到他的小辫子就没这么容易,这条线也算是断了。   所以这次靳以宁生气是应该的,边亭绞尽脑汁,也没想好要怎么顺毛,干脆安安分分地坐在一旁装乖,以免多说多错。   靳以宁见边亭磨蹭了老半天,也没有主动解释点什么的意思,屈尊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巧又看见了他一身的伤。   终于,靳以宁忍无可忍,开始兴师问罪,“为什么一个人追上来,不先回来找我,也不通知阿山,甚至没给丁嘉文传条信息。”   说到这里,靳以宁又想起刚赶到时,蒋天赐即将点燃轮胎的场景,怒气值又往上攀升了几个台阶,“如果我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   边亭没想到靳以宁生气的是这件事,愣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   “我以为他们是冲我来的,不想把其他人牵连进来。”边亭这次知道是自己理亏,“而且我没想到有人敢在光天化日动手,是我欠考虑了。”   事实上,边亭不是欠考虑,而是考虑得太多。他的双重身份,意味着他要更加谨慎,在确定对方的来路之前,他不能把靳以宁这边的人牵涉进来,以免暴露自己和警方那边的关系,引来更大的麻烦,甚至导致所有的行动失败。   靳以宁对此嗤之以鼻,“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   对于认错的整套完整流程,边亭已经轻车熟路,手到擒来,说起道歉的话来,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边亭望着靳以宁,无比诚恳地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知道个屁!   然而今天,这个百试百灵的方法不起作用了,靳以宁早就看穿了他的臭德行,一言点破他的小心思,“知道错了,下次还敢是吧。”   边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心想难顶,真是越来越难哄了。   边亭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一招不行,立刻改变策略。   他悄悄打量了眼靳以宁的脸色,伸出手,犹豫了片刻之后,最后只是牵住了他的一截衣袖,攥住了。   “别生气了老板。”边亭白着一张脸,卖起惨来格外有说服力,“我的头又晕又痛,身上也疼得厉害,肋骨可能断了,你一会儿得找个人来帮我看看。”   “还知道疼。”靳以宁用尽平身所有的定力,强迫自己目视前方,才能控制住不去看他,“刚才打狗鲨的时候不是还挺厉害吗?”   “谁让他冲你乱吠。”边亭目不转睛地看着靳以宁,笑得理直气壮,结果太得意忘形,牵到了伤口,又疼地倒抽了口气,缩进了椅子里。   “行了,疼就别乱动,把我气死你就高兴了。”这副铁石心肠的模样,靳以宁是彻底端不下去了,他转头看了向边亭,态度软化了下来,“这里没别人,你也不用强撑了,休息一会儿吧。”   有了靳以宁这句话,边亭一直吊着的心才放下来,仰身靠在椅背上,卸下所有的力气。   他不完全是在卖惨博同情,现在他的全身确实疼得厉害,以他丰富的受伤经验判断,肋骨大概率是真的断了,还有点脑震荡。   他的头疼得快要裂开,吸进去的空气更像是一把刀,生生刮着他的五脏六腑,光是这么坐着,对他而言就是不小的煎熬。   离进城还有一段时间,边亭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来缓解周身的疼痛,他睁眼望着头上的星空顶,放任各种各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这次估计得在床上横一段时间了。真的好疼啊。   蒋天赐这个王八蛋。……   忽然之间,一道黑影挡住了他的视线,清苦气息瞬间笼罩了下来,半截衣袖似有似无地摩挲着他的眼尾。   边亭反应过来,是靳以宁的手。   这只手轻柔地搭在他的眼睛上,引导他侧过身,倒在身边那个人的腿上。透过指缝,边亭看见后排座椅的液晶屏上,倒映着茫然无措的自己。   “坐着难受就躺下。”靳以宁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平稳有力,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边亭躺在了靳以宁的腿上,搭在他眼前的那双手始终没有离去,他看不见靳以宁的脸,以至于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情境中,他的心底催发出了一种没由来的不安情绪。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他不喜欢。   边亭以为自己会难以忍受,但奇怪的是,所有神经紧绷到极点之后,又奇异地放松了下来。   车里很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没有别的声音,边亭觉得自己陷进了一片柔软的云朵里,开始昏昏欲睡。   受伤,特别是重伤之后睡觉可不是什么好事。边亭强打起精神,想和靳以宁聊点什么,来保持清醒。   “靳以宁你…”   他想问问靳以宁今天是怎么找过来的,奈何刚开了个头,就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 *得知边亭陷入了昏迷,齐连山把SUV开成了飞机,一路风驰电掣,把人送进了中心私立医院。   到达医院之后,又是整夜的人仰马翻,终于在天亮前,边亭从手术室里出来,被推进了病房。   “背部、腰部、腹部大面积挫伤,脾被膜轻度损伤。”   病房配套的小客厅里,黎耀廷快速翻看着边亭的检查结果,“颈部损伤,中度脑震荡,肋骨骨折三处…”   靳以宁坐在灯下,止不住地止揉眉心,黎耀廷这报菜名式的伤情说明,刺激得他的偏头痛都发作了。   “脊椎韧带损伤,没有骨折,没有神经损伤和脊髓损伤。”念到这里,黎耀廷由衷赞叹,“小边还挺有两下子,一般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就站不起来了,他居然还和你唠了一路。”   靳以宁放下手,无奈地说,“我当你是在夸他了。”   核磁检查结果表明,边亭的脊椎有损伤,主治医生看完片子,说是韧带拉伤,问题不大。今晚医院脊椎方面最权威的教授正好外出教学,靳以宁不放心其他人的诊断结果,打电话请来了刚回国的专家黎耀廷。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黎耀廷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看报告,黑眼圈重得快要掉到地面上,他抽空瞟了眼靳以宁,发现他的脸色比自己还差,好心说道:“要不我顺便给你开点缓解头痛的药。”   “没关系,我没事。”靳以宁转动轮椅往外走,“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送你出去。”   靳以宁和黎耀廷一起乘电梯来到一楼,凌晨四点,再过几十分钟,天就要开始大亮。医院大厅是难得的寂静空荡,只有黎耀廷一个人的脚步在回响。   黎耀廷打了个哈欠,眼尾包上两团泪花,“怪不得你们四海集团开了一家这么大这么豪华的医院,员工进来得还真够频繁的哈。”打完哈欠,他难掩好奇,“好端端的,小边怎么弄成这样?”   “一言难尽。”靳以宁不打算详谈,领着黎耀廷往前走,“这次算是被我连累了。”   黎耀廷困得糊涂了,说话不过大脑,“你自己以前不也一样,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后来甚至还…”说到这里他终于一个灵激,清醒了,扫了眼靳以宁的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换了个话头,“在土匪窝里还想过什么安生日子呢,要么改变,要么习惯。”   “到了。”   靳以宁停下了轮椅,看向黎耀廷,很明显,他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他带着黎耀廷来到了住院大厅门外,再往前走就是几级台阶,台阶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今天麻烦你了,这么晚特地跑一趟。”   “别说这些废话了,有需要随时联系。”这样的客套话,黎耀廷可不爱听,三步并两步,快步走下台阶。   上车前,黎耀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探出头,对靳以宁说:“方便的时候给我点时间,我有件事要和你谈。”   靳以宁在台阶上朝他挥了挥手,说等你电话。   送走了黎耀廷,靳以宁回到病房,大概是自家的医院,齐连山就无法无天了,在走廊上就抽起了烟。   “太困了,提提神。”看见靳以宁回来,齐连山赶忙把烟掐灭,心虚地说道,“阿亭这边没什么事了,医生说接下来只要静养就可以,我送您回去吧。”   “我在这里待一会儿。”靳以宁扭头看了眼病房,房间的门关着,他看不见里面的人,“你也回去休息吧。”   靳以宁还在这儿,齐连山说什么都不肯走,靳以宁由着他在走廊上守着,自己进了病房。   边亭刚做完手术,浑身缠满了绷带,躺在病床上睡得安安静静。   靳以宁站在门边,没有继续走上前,借着房间里的微弱光亮,打量着床上的人。   他有一种预感,边亭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的画面,将会是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魇。   今天这件事,仅是一个开始,只要处在漩涡的中心,类似的伤害发生一次,肯定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被风浪搅碎拖入海底,才能以死亡划下句点。   今天幸好自己及时赶到,没有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但如果有一天,边亭也落得自己这样的结局…靳以宁低头看向轮椅,粗暴地打断自己继续想象这样的画面。   这时,边亭不知梦见了什么,在睡梦中发出呓语,靳以宁回过神来,转动轮椅上前。   大概是因为身体难受,边亭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靳以宁先是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又小心仔细地替他掖好被子,然后找来温水和棉签,回到床边。   边亭的唇形很好看,上下缘线条精致,唇珠微微隆起,像个月牙,只是他平时总是习惯性绷紧嘴角,不笑的时候显得不近人情,让人不大敢靠近。   但这些被他拒之千里之外的人里,不包括靳以宁,趁着边亭没法还嘴,靳以宁揶揄他,“这下得意不起来了吧。”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应。靳以宁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只存在了短短一瞬,眨眼就黯淡了下去。   靳以宁不再说话,沉默地用棉签蘸了点温水,一点一点湿润着他的嘴唇,心里蓦地冒出了“事与愿违”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像暗中射出的无数支小箭,把靳以宁的心扎成了马蜂窝,呼吸骤停。   明明他费尽心思,只为了让他远离风暴圈,平安健康地生活,走想走的路,做喜欢的事,反而让他卷入了无止境的争斗。   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让靳以宁觉得无力,他甚至开始悲观地想,如果他当年没有把边亭留在自己身边,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几个念头,搅得靳以宁的神思不知飘到何处,手上也就失了力道,棉签一不小心压到了边亭嘴角的伤口,鲜血再次沁了出来。   雪白的棉签染上了血,白底映衬下的这点殷红,彻底扯断了靳以宁那岌岌可危的神经。   在感性打败理性之前,靳以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手里的水杯,安稳地放回床头柜上。   然后屏住呼吸,俯身靠近床上的那个人,动作轻柔地拂开他额前的几缕碎发。   靳以宁知道这是错的。   但是这次,他放弃心里那些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千百种顾忌,盯着边亭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闭上眼睛,放任深埋的渴望探出一点触角。   气息相贴,呼吸纠缠,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感受他的存在,偷来的甜蜜初尝令人心醉,余韵则是无尽的苦涩。   他下低头,亲吻这苦涩。   但是这个吻落空了,边亭偏过头,避开了。   靳以宁呼吸一窒,抬起头来,发现边亭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双眼像两颗没有生命的琉璃珠,防备且冷漠地看着他。   ◇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梦中梦   听说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时候,他正处于一种浅眠状态。   此刻边亭就处于这样的状态,在他当下的梦境里,他回到了自己童年的房间,电视里正在播着动画片,窗外季叔叔喊他去游泳,有个人已经在他的床边,独自坐了许久。   边亭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能够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低落。   有件事边亭必须承认,他不是一个热心的人,更没同情心,生平最烦多管闲事,但是此刻,他的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冲动。   他想伸出手,把他好好抱进怀里,告诉他不要不开心,我请你吃雪糕。   也许是这个想法太过强烈,意念战胜疲惫的身体,边亭忽然从梦中醒来,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挺拔的眉骨,笔直的鼻梁,如翎羽般柔软的睫毛下,是一对边亭再熟悉不过的墨色瞳仁。   几乎在睁眼的一瞬间,边亭就认出来了,这是靳以宁的脸。   他离自己那么近,灼热呼吸一个不落地洒在他的唇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独占。   什么啊,居然是个梦中梦。   边亭睁着眼睛,泄气地想。   细品起来,这个梦挺有意思的——边亭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面前的人,他还从来没有在靳以宁的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   隐忍、炙热、挣扎,各种各样与靳以宁无关的形容词,此刻都融进了这双不曾真正看向他的眼瞳里。   边亭动了动脑袋,尝试着将面前的这个人看得更清楚些,不巧的是,他的小动作引起了靳以宁的注意。   梦里的这个靳以宁格外温柔,察觉到边亭的目光后没有马上离开,只是顿了顿,然后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了贴边亭的眉心。   “没事,好好睡你的。”   靳以宁的声音是笑的,但是为什么,他的眉间,还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愁绪呢。   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梦中的幻影,边亭知道,但情绪还是不可控制地被他牵动。他想告诉他不要难过,不要伤心,有什么烦心事交给我就好了,我会全部帮你解决。   但他四肢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嘴巴也仿佛被上了锁,根本发不出声音。   最后,边亭将力气聚集在全身唯一能动的地方,抬起下巴,轻轻碰了碰他的唇,很快离开。   只是在安慰他而已,边亭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可不会承认那是个吻,毕竟前次梦见靳以宁之后已经够狼狈的了,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但是之后的场景就变得有些离奇,自己刚才那个不成称做是吻的触碰,不知打开了什么奇妙的梦境开关,他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深深地按进了枕头里,靳以宁的气息兜头盖了过来。   和前次那个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幻影不同,这次的靳以宁是生动的,是火热的。   边亭的嘴唇被人吻住,一股凶悍的力量撬开他的齿关,短暂停顿之后,不知餍足地,将他体内最后一点热量都汲取走了。   还要,还想要更多一点。   争强好胜是边亭性格的底色,他不甘示弱地纠缠上去,很快又因为体力不支,落了下风,被动承受,予取予求。   人的意志一旦松懈之后,身体的疲惫又会卷土重来,之后的事情边亭就记不清了,视线很快又变得黑沉。   他只记得唇间温热离开之后,耳边响起了一声叹息。*   第三天清晨,边亭终于真正地清醒了。   眼前是个熟悉的房间,这间病房边亭来过很多次,每次都是来看靳以宁,以平躺的视角纵览这间豪华VIP套房的全局,对他而言还是头一遭。   止痛剂的药效在减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边亭垂眼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尊容,嘶,比木乃伊好不了多少。   不过,伤口的疼痛让他确定自己活在现实,而不是什么光怪陆离的梦里。   梦,想到这个字,边亭像是被人一拳打在伤口上,脸色青了又白,最终定格在了生无可恋的绝望表情。   他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他和靳以宁接吻了。   伤成这样了还在想这种事,真是见了鬼,边亭也顾不上身体难受,瘫在床上,自暴自弃地盯着天花板。   作为医院重点关注的病人,医生没有让边亭疼太久,马上进来做了检查,又补了一剂止痛针。   上午十一点左右,靳以宁也来了医院。他应该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和边亭的狼狈相比,一身做工考究的西装三件套将他衬托得神采奕奕,像从海报里抠下来的模特,整个人都发着光。   “盯着我看什么?”靳以宁正在和医生交流边亭的伤情,分神问了一句。   “没什么。”边亭其实正在暗自观察着靳以宁,他的表现很自然,也很正常,好像没有被以下犯上之后的震怒。   他终于放下心来。   看来那晚真的是梦。   靳以宁在床边坐下没多久,就到了午餐时间。手术第三天,边亭只能吃流食,他在遭受了心灵和身体双重折磨之后没什么胃口,就让护士先放到一边,说他自己暂时不想吃。   护士看向靳以宁,一脸为难,靳以宁点点头,朝她伸出手,护士把碗交到了他的手里,表情有些迟疑。   “这是惠姨一早起来熬的粥。”靳以宁将勺子伸进粥里,搅了搅,舀起一勺吹凉,递到边亭嘴边,双眼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你要是不吃,她知道了要生气的。”   人在身体虚弱的时候,意志力也比较薄弱,靳以宁的眼神,勾起了边亭脑海里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而且看靳以宁这意思,是要放下身段,亲手喂他吃饭。   边亭垂死病中惊坐起,伸出手:“我自己吃。”   “别乱动。”靳以宁避开边亭的手,直直望向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张嘴。”   边亭张了张嘴,表情有些呆滞,瓷勺压着舌尖,把粥送了他的口中。   边亭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粥,是惠姨的手艺,但此情此景,边亭还是觉得有些不大习惯。   转眼间,第二口又送到了嘴边,这次边亭不肯听话了,“还是让护士来吧。”   靳以宁白了他一眼,嫌他麻烦似的,“你还吃不吃饭了?”   边亭不想再惹他生气,默默闭嘴,安分吃饭。   有靳以宁亲自坐镇,一小碗粥很快见底,边亭刚吃完最后一口,齐连山就走进来,像是掐准了时间。   齐连山全程目不斜视,说午饭已经送上来,摆在外面小客厅。靳以宁放下空碗,应了句好。   午饭过后,靳以宁很快又回来了。直到午休时间结束,他没有要回去上班的意思,抱着个电脑坐在边亭的病房里,专心处理工作。   靳以宁工作得心无旁骛,边亭就没那么好过,劈里啪啦的键盘声,无时无刻不在分散着他的注意力,使得他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被吸引到靳以宁的身上。   半个小时后,边亭终于忍无可忍,问靳以宁,“你今天不上班?”   “你赶我走?”靳以宁掀起眼皮瞭了他一眼。   边亭还算有点眼力劲儿,立刻说,“不敢。”   靳以宁冷哼一声,收回视线,姑且满意边亭的回答。   为了降低靳以宁的存在感,边亭躺回床上,拉高了被子,很快就没了声响。   就在靳以宁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边亭突然开口问,“前天晚上,就是我刚住院的那晚,你在哪里?”   “把你送进医院后我就回家了。”靳以宁头也不抬,“问这个干什么?”   边亭直勾勾地盯着床头那束不知是谁送来的鲜花,说:“没什么。”   时间在不经意间一点一滴流逝,或许今天靳以宁的日程安排确实比较轻松,处理完了工作也不急着走,吩咐齐连山送了几本闲书进来,坐在窗前翻着。   他们之间,好像许久没有这样闲适平静的时刻了。   边亭裹着被子,看着靳以宁看书的专注模样,心里腹诽,干脆搬过来养老算了。   “别以为我听不见你在骂我。”靳以宁一边翻书一边说。   边亭脑袋一歪,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装着装着,就成了真,在沙沙的翻书声中,边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在药物的作用下,整个下午他都睡睡醒醒,做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梦,这些梦有好有坏,总体来说,还是噩梦居多。   这时他终于发现了靳以宁在这里的好处,无论他在梦里见到了他什么样的悲惨下场,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靳以宁完完好好地坐在他的床边。   傍晚开始下雨,边亭被雨声吵醒,他睡了大半天有点犯迷糊,忘了自己受伤的事,像往常一样,就要翻身起来。   这一翻身,疼得他眼前一黑,一口气续不上来又撅过去。   边亭翻身的动作生生卡在了半道,定格成了一个侧躺着的姿势,好在他的好汉人设不倒,一声闷哼涌在嘴边刚要泄露出来,就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撕裂般的疼痛没有这么容易过去,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笼罩了下来,避开受伤的地方揽住了他的后背,温柔地拍了拍。   靳以宁单手捧着书,另一只手在边亭的背上轻轻安抚着,像是在哄梦中惊醒的小孩,“乖乖的,别乱动。”   暮色渐深,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晦暗的光线索索雨声,遮掩了早已展露无遗的心迹。   靳以宁的这双手似有什么魔力,他随随便便地拍了几下,边亭浑身的疼痛,竟就这么减弱了下来。   客厅里两个护士正在聊天,说这雨下得这么大,一会儿下班不知该怎么回家。边亭无暇顾及外面的雨势,他侧身躺在床沿,双眼正对着靳以宁西装马甲上的第三颗纽扣。   只要他再往前倾一倾肩膀,就能靠进他的怀里。   “靳以宁。”这个姿势太暧昧,边亭不自在极了,他动了动身体,尝试拉开点距离。   又被靳以宁一巴掌按回去了。   “嗯?”不知道靳以宁在走什么神,声音里带着刚回魂的茫然,为了不让边亭看出破绽,他故意找茬,“全名喊得挺顺口是吧,没大没小的。”   平白无故挨了句训,边亭不再乱动,也不再说话。这么一折腾,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一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拥抱。   “蒋天赐说的那些事,不是我做的。”边亭安分地躺了一会儿,主动对靳以宁说,“是有人冒用我的名义,在国外做蛇头生意。”   “我知道。”靳以宁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仿佛除了眼前这几行字,没有什么值得他关心。   边亭愣住了,虽然缺乏证据,但蒋天赐手里的线索都指向自己。靳以宁没有向他要更多的解释,仿佛只要他说一句“不是”,他就愿意相信。   没等边亭想明白这其中的原由,靳以宁把书放到一边,叹了口气,对边亭说,“我再教你一件事。”   边亭难得乖顺,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以后遇到那天那样的事,你首先考虑的是自保。”靳以宁一字一句道来,语气平静和缓,“他们要你做什么,你答应照办就是了,留得一条命在,以后都有机会翻盘。”   “可是蒋天赐要我接下这个屎盆子,再扣到你头上。”边亭回想蒋天赐要他录的那个视频,笑道:“这也能答应吗?”   “就按他说的做。”靳以宁也笑了起来,“只要我还相信你,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边亭被靳以宁这句颇具霸总风采的发言逗乐了,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笑了起来。   他明白,靳以宁这个说法,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如果当时他按蒋天赐的要求录了那段视频,他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还得两说,还会给靳以宁带来很大的麻烦。   笑够了之后,边亭微微睁开眼睛,“你还是不要轻易相信谁比较好。”   “为什么?”靳以宁好奇地问。   因为我是警方的线人,是你最不应该相信的人。   当然,边亭不能告诉靳以宁这最真实的原因,只能说,“人是会变的,除了死了被挂在墙上,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以后会怎么样。”   不知靳以宁想起了什么,重新拿起书,说:“你是对的。”   ◇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不是梦!   这次受伤之后,边亭在医院里结结实实地住了半个月。   这期间他又是装乖,又是保证出去后谨遵医嘱不会乱来,主治医生才勉为其难松了口,批准他三天后出院。   老板亲自陪床的这个待遇,边亭满打满算,也只享受了一天,之后靳以宁忽然忙碌了起来,别说是再来陪床,就是来看上一眼,都属难得。   虽说见不到靳以宁的人,但和他有关的各种消息,还是源源不断传进了边亭的耳朵。   “蒋天赐这次算是惹祸上身喽。”   出院前的几天,弹头带了两袋子啤酒凉菜麻辣小龙虾来探望边亭,边亭要忌口不能吃,他就坐在边亭的床头,美滋滋地剥了起来,“这下好了,南美那边的业务蒋董原本拨给他了,事到临头,又给人截了,煮熟的鸭子飞了,可把他气得够呛。”   弹头剥出一截亮晶晶白嫩嫩的虾肉,伸到边亭面前晃了晃,塞进自己嘴里。   “还有他手底下悄摸经营的那些暗场,三天两头,就有警察上门突击检查,最赚钱的几家都已经停业了。”弹头摇了摇头,感叹道,“这蒋天赐也是拎不清,惹谁不好,偏来惹你,谁不知道靳总偏心你偏得没边儿了。”   不肖多说,这其中都是靳以宁的手笔,随着战火升级,二人之间的四海当家之战,又上了一个台阶。   “如果今天是你要死不活地躺在这里,靳总也会帮你找回来的。”边亭捧着一杯温开水,没滋没味地喝着。   “小没良心的。”弹头伸出油腻腻的手,虚虚点了点边亭的额头,笑骂道,“我好得很,你可别咒我。”   弹头坐在边亭的床头,剥完了一大盆小龙虾,又顺了三听啤酒,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弹头走后,边亭起身下床,到楼下去探望康妮。   康妮也被靳以宁安排进了这家医院,就住在下一层的病房。毕竟她这次是无辜被牵连,自打边亭能下床走动之后,有事没事都会下楼去陪她聊天解闷。靳以宁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康妮出院之后,会直接护送她回老家。   边亭每天在病床上数着秒,总算迎来了出院的日子,出院这天,他比平时提早一个小时醒来。   身体已经恢复了大概,他没有麻烦别人,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出了房间。   他刚推开房门,就看见客厅里的那张沙发床是摊开的,护工大姐正忙着收拾床上的枕头被褥。   “阿亭,今天这么早啊?”看见边亭出来了,大姐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将叠好的薄被收进柜子里。   边亭打量了一圈周围,纳闷地问,“昨晚有人睡在这里?”   这张沙发床一般是用来给家属陪夜的。但边亭身边有专业的护士和护工,也没有家属,所以没有人陪在这里。   “哦。”大姐是个热心肠,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说:“是靳总嘞,他昨晚天快亮才来,刚躺下没一会儿就上班去了。”   客厅一如即往地整洁,除了这张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沙发床,看不出任何有人住过的迹象。   边亭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他…昨晚就睡在这儿?”   他最近不是很忙么。   “不止昨晚,他这几天挺经常睡在这里的。”   大姐毕竟不是靳以宁身边的人,没什么保密意识,边亭这么一问,她就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什么都往外说,“不过他都是晚上很晚才过来,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原来这些天,靳以宁经常睡在这里,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边亭哽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消化这个消息,靳以宁浅眠,对床品比较挑剔,这样一张简陋的沙发床,不知他怎么睡得着。   不过很快,边亭又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我住进医院的第一个晚上,他也在?”   “可不是吗?”大姐笑容满面,乐呵呵地说道,“靳总对你可真够上心的嘞,亲自守了你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天亮才走,这年头啊,资本家都是吸血鬼,遇到一个这样的老板可不容易…”   边亭如遭雷劈,石化在原地,一个恐怖的可能性涌进他的脑海,所以那天晚上,他不是在做梦,他真的忽然兽性大发,把靳以宁给亲了!*   出院前的这个意外发现,着实让边亭心虚了好几天。   那天他听完护工的话后,冲进医生的办公室,说他浑身不舒服,能不能在医院里再住几天。   医生当他是反复无常的神经病,二话不说把他轰了出去,提醒他记得准时出院。   “边亭,边亭?”家里餐桌上,靳以宁用筷子敲了敲边亭的碗沿,“在想什么?”   边亭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走神了,随便应付了一句,低头认真吃饭。   这时惠姨正好送汤上来,靳以宁收回筷子,说:“你刚出院,现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等完全恢复了再回来上班。”   边亭搅着碗里的汤,“好。”   在家的头几天,边亭心里兜着事,在靳以宁面前表现得有些紧绷,反倒显得十分规矩,不像以前那般没大没小,目无尊长。   不过很快,他就完成了自我开解,既然靳以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说明他没有当真,更没有当回事。   他没有治自己一个“大不敬之罪”,他只要配合着演习,装作不知道就可以。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边亭就放下了心里的疙瘩,连夜找齐连山销假回岗。   最近这个一个月,所有人都忙坏了,边亭上班的第一天,丁嘉文和弹头几个人就张罗着要请边亭吃饭,说是放松放松,顺便去去晦气。   下班时间一到,一群人就离开公司,风风火火地去了丽都酒店。   边亭的身体刚刚痊愈,众人也不敢闹得太过,规规矩矩地点了几个清淡滋补的菜色,席上没烟没酒,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动,纯粹的绿色健康养生局。   碰巧的是,今晚靳以宁也在丽都,周黎的电影杀青了今天离组,她前脚刚踏进港城,就接到靳以宁的电话,说今晚请她出来吃饭。   靳以宁请客,不去白不去,大明星欣然应约,周黎到的时候,靳以宁已经在桌前等候多时了。   今天酒店的生意好,大包厢都被订了出去,靳以宁也不讲排场,随便要了张小桌,窗户正好对着酒店后门的小巷。   想起第一次在这条巷子里遇见边亭时的场景,靳以宁的脸上不自觉地挂起了一抹笑意。   周黎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的这个笑容。   “听说边亭出事了。”周黎走上前去,随手将包甩在空位上,来到靳以宁对面坐下,“没事吧?”   “刚出院一段时间。”靳以宁敛起笑容,抬手给她斟了杯茶,“有惊无险。”   “那你怎么还有心思约我出来?”周黎揶揄他。   靳以宁直言,“我有事想和你谈。”   这么严肃?周黎挑了挑眉。   两人还没开始谈正事,经理就敲门进来送热毛巾,随口提起今晚可真热闹,边亭他们几个在楼下吃饭,还有廖总也来了。   听了经理的话,靳以宁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示意他上菜,又对周黎说,“先吃饭吧,晚点再谈。”   经理口中的这位廖总,大名廖文希,是四海集团高层的第二代。他老子是集团元老,也是创始人之一,因为身体缘故退居二线,又舍不得这块大肥肉,就把衣钵传给了儿子。   没想到这廖文希年纪虽轻,干得居然还不错。   廖文希和他的家族势力,在四海集团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在对靳以宁和蒋天赐的态度上,他们一家的表现很是微妙,一直保持着中立,并没有特别的偏向性。   这就让他成为了两方竞相争取的对象。   “廖总那边就是这么个情况。”二楼包厢里,齐连山和新来的几个小弟介绍完廖文希,就开始点兵点将,“弹头,丁嘉文,对对对,还有你们几个,带上酒和我一起去廖总那边转一圈,边亭就算了,你还不能喝酒。”   无论是靳以宁和蒋天赐,都在努力维系着和廖文希的关系,齐连山作为靳以宁最得力的助手,得知廖总也在丽都,自然是要带人过去敬酒问候的。   要说这个廖文希在父亲退休后,能在四海集团内混得如鱼得水,确实是有两把刷子。齐连山他们几人敬完酒回到包厢不久,他也带着酒过来了,依次和众人碰杯,一一回敬,态度亲切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   一圈通关打完,廖文希端着酒杯,来到边亭面前。   “边亭,好久不见。”廖文希亲自往边亭的红酒杯里斟了小半杯酒,“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很少在公司看见你。”   “廖总。”边亭先是和气地打了声招呼,然后解释道,“我帮靳先生处理别的工作去了。”   相较于靳以宁身边的其他人,廖文希和边亭更熟悉一些,因为廖文希也爱骑马,两人之前在马场遇见过几次,次次都聊得很投机。   见廖总有话和边亭聊,身边的人乖觉地让出了座位,廖文希也不瞎讲究,西装外套上的纽扣一解,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在了边亭的身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去马场和你一起跑两圈。”廖文希拉长了调子,和边亭抱怨,“最近的事情也忒多了,就差没直接住在公司里了。”   边亭心下一动,看似随后一问,“生意很忙吗?”   “是生意忙就好喽,好歹有钱赚。”廖文希晃了晃红酒杯,既然靳以宁如此看重边亭,他也没把边亭当外人,“还不是东南亚那条破水道,天天净整幺蛾子,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看来迟早得找个人过去一趟。”   是的,就在不久之前,蒋晟把修建水路的工程交给廖文希去主持,可以说目前放眼四海集团,没有人比廖文希更了解水路的修建情况。   这也是边亭和他维持关系的原因。   “哦?”边亭有心打探,顺着他的话题,佯装好奇地问,“出了什么问题?”   廖文希说,“哎,也没什么,就是进度慢,当地人三天两头闹罢工。”   既然对方主动提起,不问白不问,在边亭的刻意引导下,廖文希又向边亭透露了更多水路的情况。边亭一字一句认真听着,不错过一点信息,直到隔壁包厢里廖文希的手下找了过来。   “看我,和你一聊天,把时间都忘了。”廖文希站起身,一脸歉意地看向边亭,笑吟吟地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谢你,上次红红闹情绪,用了你教的方法,还真的给哄了好了,来,我敬你一杯。”   红红是廖文希最喜欢的一匹马,前段时间压力太大心情不好,不让碰更不让靠近,后来边亭指点了廖文希两招,终于把问题解决了。   “客气了廖总,举手之劳。”   边亭端起酒杯,和廖文希的碰了碰,廖文希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边亭,笑着喝完了杯中酒。   这点人情世故,边亭怎么会不懂,他没有含糊,也把整杯红酒一饮而尽。   “好了,你们慢慢吃,单我已经买过了。”廖文希放下酒杯,笑容比刚才又扩大了几分,“你们靳总就在楼上,我也应该上去打个招呼才对,但他难得出来约会,就不打扰了。”   “靳总也在这儿?”这下轮到边亭惊讶了。   今天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左右,靳以宁就神神秘秘地走了,没想到居然也来了这里。   廖文希暧昧地笑了笑,“佳人有约。”说完,他又拍了拍边亭的肩膀,“回头替我向靳总带声好。”   廖文希再怎么平易近人,到底是公司高层,有他的包厢里杵着,众人多少有点不自在。他离开之后,席上的气氛才真正重新活跃起来。   弹头他们几个人嗜酒如命,原本今晚是打算克制着点来,可廖文希这么一搅和,挨个敬了圈酒,就把他们的酒虫彻底勾起来。   喝酒这口子一旦打开了,就很难收住。一桌子人喝到最后,也没人管边亭是不是大病初愈了,哗哗给他倒酒。   无论男女老少,喝醉了酒就爱八卦,弹头身边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手下好奇地问,“靳总今晚在楼上和谁吃饭呀?怎么也没让人陪着。”   “周小姐呢。”丁嘉文的消息向来灵通,立刻抢答道,“她的电影杀青了,今天刚从剧组出来,下午才下的飞机。”   “靳总也真是的。”酒壮怂人胆,弹头喝高了,调侃起靳以宁,“人家周小姐刚回来呢,他就迫不及待要见面。”   边亭端起酒杯,一口闷掉了半杯红酒。   调侃完靳以宁,弹头又由衷地感慨道,“他们的感情真好。”   老板的感情生活,向来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弹头的话刚说完,就有人问,“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应该好事将近了吧。”   “说是今年年底。”齐连山已经喝醉了,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说,“真好,我也希望靳先生快点成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   “不知道他们的婚礼在哪里办。”泰国仔好奇道,“蒋天赐当年在马尔代夫包了一座岛,我们再怎么样,也不能比他差吧。”   齐连山笑骂道,“这事可轮不到你操心。”   “阿亭,一个人喝什么闷酒。”   “这次你受委屈了。”边亭面前的空酒杯再次被满上,丁嘉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大着舌头说,“来来来,哥哥来陪你喝。”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状况就是,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禽兽(._.)   ◇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怕你不得好死   周黎跟着剧组在深山老林里蹲了一个月,可把她给饿坏了,一坐下就风卷残云,没费多少功夫,桌上就只剩下几个空盘。   靳以宁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端着茶杯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   垫饱了肚子,周黎总算有心情管闲事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用餐巾按了按嘴角,放下帕子时,又是镜头里优雅明艳的女明星。   “开始吧,聊正事。”周黎说。   “周黎。”靳以宁这才放下茶杯,语出惊人,“我想和你解除婚约。”   “哦?”   周黎偏了偏脑袋,露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怎么忽然想通了?遇到喜欢的人了?还是想好好谈恋爱了?”   都不是,靳以宁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自己的腿,自嘲似的说了句,像我这样的,还能和谁好好谈恋爱?还是别耽误别人了。   那是为什么,周黎又问。   靳以宁没有回答,只是说,“蒋董和周伯伯那边,我会去解释清楚,错都在我,和你没有关系。”   没等靳以宁把话说完,周黎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她幽幽叹了口气,感慨万千,“靳以宁,我发现有的时候,我们其实挺有默契的,怪不得能当这么多年的朋友。”   周黎说着,摘下了帽子,靳以宁这才发现,她原本那一头绸缎般柔顺光泽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剪掉了。   “你这是…”   自打周黎出道之日起,她就留着这头长发,这也是她鲜明的个人特色之一,坊间还传闻她为这三千烦恼丝上了天价保险。   留着齐耳短发的周黎,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想通知你,我已经做好决定,不会和你结婚了。”靳以宁讶然。   “当然,我也不再拍戏,不当女明星了。”周黎的脸庞,逐渐被她的笑容点亮,“我不是工具,不想再当一个提线木偶,也不想当任何人的洋娃娃,我不要受任何人的摆布,也不想牺牲原本就属于我的权力。”   “靳以宁,恭喜我吧。”周黎握住了靳以宁的手,笑着说,“我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了。”   身份、地位、珠宝、豪宅,她全都不要了,她要孑然一身地离开,去换取更可贵的自由。   靳以宁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周黎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他由衷地对她说,“周黎,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认识你。”   “那是当然。”周黎抬了抬下巴,满脸的小得意,“等我料理完剩下的琐碎事,会正式对外宣布解除婚约,和正式退出娱乐圈的消息。”   “多谢。”靳以宁难免好奇,“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没想好,无所谓,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周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对靳以宁说,“你发现了没有,我们大多数人,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安上了发条。必须严格按照时间顺序和外界期许,来完成人生中的每一件事。”   “我不愿意再这样了,生活是我的,我只需要对我自己负责。”   周黎看向靳以宁,真心实意地对他说,“靳以宁,希望下次再见到你时,你也已经想明白,自己到底是要为了什么活着。”*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这是绝大多数人一直到死,都没能想明白的问题。   丁嘉文弹头几个都是爱玩爱闹的性格,疯起来就没有分寸,不管红的白的洋的,一箱一箱往包间里搬,今晚不喝完,谁都别想走。   边亭不热衷喝酒,更没有他们这样的海量,喝了两杯之后,他就躲了出来,顺便透透气。   丽都在酒店中庭搭了一座欧式花园,花园中心有一座喷水池,说是照搬了欧洲什么广场上的许愿池一比一修建的,连女神雕塑衣摆上的布褶都刻得一模一样。   边亭没去过欧洲,喷泉像不像他不知道,但夜晚亮灯之后确实流光溢彩,奢华非常。   只可惜,早期有顾客醉酒后栽进池子里,险些闹出人命,于是酒店在水池边上修起了围栏,大煞风景。   此刻边亭就俯身靠在这黑漆漆的围栏前,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很快,他就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边亭回身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池子中央的女神上,慢吞吞地招呼了一声,“老板,你也来啦。”   靳以宁尚没走进,树枝草木间就传来了淡淡的酒气,他转动轮椅下了斜坡,问,“你今晚喝酒了?”   边亭诚实回答,“喝了点。”   靳以宁不信,“只一点?”   刚才边亭那个短暂的回头,已经透露出很多讯息,他的反应有点慢,眼眶红彤彤的,靳以宁不用多看就知道,他今晚喝了不止一点。   “刚刚廖总过来打招呼。”   边亭今晚是真的喝得有点多,脑袋转动起来有些费劲,他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后来又多喝了两杯。”   “他的酒你也不是非喝不可。”靳以宁来到边亭身边,和他一起面对着喷泉。   “今年年底,蒋董很有可能就要隐退了。”边亭说,“廖文希的那票,你不想要啦?”   靳以宁哂笑一声,“那也不用你替我去讨好他。”   “嘴硬。”边亭不屑地抛出两个字,虽然靳以宁不让他接触四海集团的生意,但公司内的格局,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廖文希在这场继承人的争夺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站在哪边,关系到最后胜局。当然,边亭如此费心维系着和廖文希的关系,并不单是为了靳以宁,也有自己的打算在里面。   靳以宁铁桶一个,防他堪比防贼,什么也撬不出来,想挖点有用的信息,还是从廖文希那里入手比较容易。   特别是现在,四海上下,人人都说靳以宁的那几个手下里,他最偏爱的是边亭,有意重点培养他当自己的接班人。   先无论事实是不是如此,这份“偏爱”,足够让边亭在公司里获得不少方便。   借着酒劲,边亭开始出言不逊,“不过我还是希望,廖文希不要把票投给你好。”   “为什么?”靳以宁好笑地问。   “我不想你坐上蒋晟那个位置。”边亭冷不丁蹦出一句,“怕你不得好死。”   这话在靳以宁听来可不像什么好话,但姑且是当作在关心他了。   “我不会的,多留心你自己吧。”靳以宁说,“廖文希这个人不简单,他无利不起早,从来不做不赚钱的买卖。”   边亭和廖文希之间的往来,靳以宁早就看在眼里,之前只是一直没有点破,“你和他保持一点距离比较稳妥。”   边亭低声应了一声,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喷泉,压根没把靳以宁的话当回事。   欧洲许愿池入乡随俗,到了本土之后,增加了音乐和灯光秀功能,一到整点,就会自动开始表演。   音乐声响起,灯光将整个水池照得透亮,边亭呆呆地看着飞到半空中的水花,嘴里蹦出两个字,“好美。”   靳以宁被他醉酒后的呆愣模样逗乐了,暂时把廖文希的事抛到一边,和他一起看起了不知道看了几遍的音乐灯光秀。   音乐声吸引了其他客人,不少路人驻足观看,水池边一下热闹了起来。欢乐祥和的氛围中,靳以宁忽然转头问边亭,“边亭,你有没有想过要到国外去?”   “到国外去?”边亭将目光从滋哇乱溅的水花上收回,满脸的莫名其妙,“去哪儿?”   “随便你想去哪里。”黎耀廷和周黎的话先后提醒了他,靳以宁看向边亭,“离开四海集团,离开港城,去一个新的地方,过你喜欢的生活。”   表演在这时结束,看客陆续散去,花园里恢复了宁静,边亭有些迷茫,他不明白靳以宁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靳以宁,尽管眼神有些迷离,但脑子已经开始飞快转动。很快,一个猜测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难道是那天晚上他亲靳以宁,靳以宁知道了他的心思,所以要赶他走?   “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在酒精的作用下,边亭是难得直率,他不假思索地,就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所以你想让我走?”   “不是——”靳以宁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但转念一想,又确实是如此。   这小子面上乖顺,实则阳奉阴违,这些年来多次以身涉险不说,更重要的是无论靳以宁如何三申五令,不许他掺和公司的灰色产业,不要过多与廖文希蒋天赐之流来往,他全部当耳旁风,依旧我行我素。   “你确实太不听话了。”靳以宁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语气里的宠溺多过责怪,“让我很头疼。”   边亭问的,和靳以宁回答的,完全是两件事,但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对不起。”边亭不再看靳以宁,重新趴回围栏上,声音逐渐轻了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以后不会了。”   “行了,别老用同一招敷衍我了,你不是想读大学吗?”靳以宁没有察觉到边亭骤然低落的情绪,“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国家,读你感兴趣的专业,将来做喜欢的事情,过自己的生活,不一定非要留在四海集团。”   边亭飘忽不定的思绪,被靳以宁的话牵引着飘远了,心中也随之生出向往。   他描绘的这个未来,确实很诱人,但边亭的身份和生活经历留下的印记,很快就冲散了这不切实际的憧憬,让他跌落回现实。   他的人生并没有靳以宁口中那么多种可能性,他唯一能走、要走的路,就是留在四海集团。   “你对我有误解,靳以宁。”边亭将手伸进池子里,掬起一捧水,冰冰凉凉的池水浸入掌心,又很快流走,“早些年,我和丁嘉文一起去四海码头工作的时候,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赚点钱,活下去。”   “梦想理想什么的,也许很多人都觉得很重要,但对我来说,从来没有存在过,毕竟活着就很不容易了,什么都没有吃饱肚子强。”边亭转头看向靳以宁,眼神冰冷地让人觉得陌生,“比起读书,我更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边亭笑着耸了耸肩,“这世上,还有比在四海集团赚钱更容易的地方么?”   这是一段违心的话,边亭知道,但这是他能给出的,最有说服力的答案。   果然,靳以宁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涌动在冰层下的黑水,终于暴露在了天光下,这是边亭第一次向靳以宁展露他的野心。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靳以宁觉得心惊。   靳以宁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边亭是这么想的。   原来这么多年来,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他不愿让他靠近的深渊,却是他的理想之地。他想要的,和自己想给他的,一直都背道而驰。   然而靳以宁并不能指责他什么,毕竟他自己也正走在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你想要多少钱?”靳以宁不想边亭重蹈他的覆辙,“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并不是非要自己淌进去不可。”   你给得了我一时,给得了一辈子吗?边亭问靳以宁。   靳以宁果然财大气粗,马上说,“我可以。”   边亭笑了起来,掐头去尾,这也算是一句关于一辈子的承诺。   “靳以宁,别开这种玩笑了。”边亭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后面的话,他说得很轻,也很认真,“有的时候,我真的弄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你明明…”   边亭想说,你明明都要和周黎结婚了,又说什么一辈子,转念一想,自己这个想法有点幼稚狭隘,还以己度人。   毕竟人与人之间关乎一辈子的承诺,并不只存在于爱情,靳以宁对手下很好,他一直都知道。   “靳以宁,我也这么问你。”边亭站直了身体,此时此刻,酒气已经消散,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一点醉意,“如果我让你和我一起离开港城,从此不再参与四海集团任何事,从头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你愿意吗?”   这只是一个假设,靳以宁知道,他可以给出无数个冠冕堂皇的回答,然而还是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可能性。   但是很遗憾,无论这其中有过多少次挣扎,到了最后,他给出的答案只能是摇头。   边亭继续说道,“你明明知道留在四海集团,最后可能会是什么下场,但你为什么也不愿意抽身离开?”   靳以宁哑口无言。   “所以你凭什么不让我走你的路,人不能这么双重标准。”边亭跳下围栏,来到靳以宁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边亭的话音落下许久,靳以宁都没有说话,就在边亭觉得转机即将要出现的时候,靳以宁抬头望向他。   “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让我松口了是吗?”靳以宁的唇边带了点笑,态度依然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置疑,“有些事我能做,不代表你也能碰,只要我在四海一天,你就别想动旁的心思。”   边亭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靳以宁你不讲道理!”   “对。”靳以宁抿起嘴角,大方承认了,“我就是这么双标,而且不讲道理,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第一次见有人无赖得这么坦荡的,边亭被气得说不出话。   表明了态度,靳以宁不想在这件事上再浪费时间,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转动轮椅,“我先走了,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等等。”边亭下意识要追上,却在转身的瞬间,看见了倚在廊下抽烟的周黎。   他讷讷停下脚步,没有上前,站在原地看着靳以宁朝她靠近。   一同离开了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哈哈抱歉大家,今天不是“酒后越界”,是“酒后闹别扭”(._.)确实即将越界了,不过这次不是因为酒。   ◇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目标   那晚在丽都中庭的谈话,表面上是和平结束,实际上不欢而散。   临走前靳以宁让边亭好好考虑他的提议,其实只给了边亭两个选择,一是远走他乡,远离风暴中心。二是继续留在四海,安心当个游离在外的边缘人。   边亭哪个都不想选,靳以宁也寸步不让,于是一场冷战就这么开始了,连神经粗如丁嘉文都好奇地来打听,他最近又怎么惹到老板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靳以宁不再时时把边亭带在身边。边亭忽然就有了空余时间,他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索性就都泡在了学校里。   周六的中午,教学楼里一派冷清,边亭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腿间摆着电脑,鼻梁上架着防蓝光眼镜,手指一刻不停歇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他在赶论文,离蒋楚君给他划的deadline,只剩下两天了。   今天秦冕也在,为了契合校园氛围,他特地穿了一身宽松T恤配牛仔裤,打扮得像个男大学生,刚一露面,边亭就嘲笑他老黄瓜刷绿漆。   “你说请我吃饭。”秦冕瞅了眼手里干巴巴的三明治,难以置信,“就吃这个?”   “有得吃就不错了。”边亭空出一只手,从塑料袋里划拉出一杯冰美式,打发他,“喏,拿着喝。”   秦冕接过咖啡,愁眉苦脸地吸了一大口。   “依照你的推断,这条水路的终点位于M国边境,新南河下游的某处热带雨林里。”   秦冕斜斜倚靠在扶手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翻了两页边亭带来的资料,说:“为了提高运输效率,他们还打算在临近的山上打通一条秘密隧道?”   “对。”边亭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口中回答着秦冕的问题。“根据从廖文希那里得到的信息分析,这个隧道应该位于帕图山脉。”   “现在我们可以把范围缩小到M国新南河下游河段,临近帕图山脉的位置。”秦冕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因为太过难吃,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但是单凭这些,还不足把这条水路上的各个站点都挖出来,需要更详细的信息。”   秦冕的顾虑很有道理,边境雨林里隐藏着许多秘密港口,如果划定了一个范围之后就展开行动,容易打草惊蛇,到时对方来个弃车保帅壮士断腕,又是一场空。   “明白,再给我一点时间。”边亭在文档上敲下一个句号,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前文,抬头问秦冕,“我托你帮我查的事怎么样了?”   秦冕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件事,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牛皮纸袋,递给边亭,“这是港城比较有名的几个蛇头的资料。”   就在边亭即将拿走纸袋时,他又抽了回去,“你只能看看,不要轻举妄动。”   “知道。”边亭一把夺下纸袋,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啰嗦。”   今天边亭约秦冕在大学里见面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让他帮忙提供一些港城蛇头的信息。   究竟是谁在打着他的旗号做着人口偷渡的生意,一直让边亭耿耿于怀。   眼下各自想要的情报都拿到了,午饭姑且也算吃了,此地不宜久留,秦冕站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然而就在这时,消防门外一声闷响,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即传了进来,“楚君,楚君,等等,你听我解释。”   有人来了!边亭拽起秦冕飞奔到门边,合力将门抵住。   消防通道的门打不开,虽然不符合规定,但也是常有的事,外面的人没有深想,停在门外,没有再进来。   “再多的话不必和我说,蒋天赐。”女声的情绪很激动,“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和爸爸做的居然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意,那么多违禁药品,会害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   是蒋楚君和蒋天赐,边亭用口型对秦冕说。   秦冕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听。   “我们只是把东西运回来,又不是我们分销出去的,那些药只是在港城没有批文,在国外都是合法的。”蒋天赐不敢再刺激她,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只要有需求,就会有市场,这生意不是我们做,也会有别人做,我们是无辜的,要怪就要怪那些买的和卖的人。”   “蒋天赐!”蒋楚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力甩开丈夫的手,“你这是诡辩!”   “不是,楚君,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天赐的这番话没能把蒋楚君绕进去,反而让她更加生气,他不敢再说下去了,立刻换了个说辞。   他拉起蒋楚君的双手,让她看向自己,“你以为我们愿意一直这样吗?船大难掉头,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你们有得选,蒋天赐,你们都有得选。”蒋楚君闭了闭眼,眼尾有泪珠在闪烁,“回头是岸,你们还有机会的。”   “你太天真了。”蒋天赐苦笑着摇了摇头,“事情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   “天赐,无论是你、爸爸、还是以宁,你们不能再错下去了!”蒋楚君抹掉脸上的泪痕,“念在夫妻一场,我给你们时间自己去自首。”说这,她抬头看向蒋天赐,一根一根,掰开他掐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平静地说出几个字,“否则我就去报警。”   “楚君,你不要冲动,我爱你,我做的一切,都只是想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追求你的梦想。”蒋天赐慌了神,立刻说道,“还有爸爸,爸爸那么大年纪了,你忍心让他下半辈子在牢里度过吗?”   “比起坐牢,我更不愿意看到你们万劫不复。”短短几分钟时间,江楚君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她不再哭,也不再激动,“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   说完,蒋楚君甩开蒋天赐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蒋天赐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门外转了几圈,最后狠狠踹了一脚消防门,快步追了上去。   边亭和秦冕则在门后,听了完整的墙根。   “看来要找个机会,和这位蒋大小姐聊一聊了。”二人走远之后,秦冕伸了伸蹲得发麻的脚,笑着说。   “不行,她从来没有参与过四海集团的生意。”边亭警惕起来,警告秦冕,“不要把她卷进来,蒋家这几个人没有底线,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秦冕没有表态,拍了拍边亭的肩膀,从消防通道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边亭想和蒋楚君聊一聊,奈何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很快,机会就来了。拍卖行的冬拍即将开始,靳以宁和蒋楚君作为VIP,都收到了预展的邀请函。   前次的不愉快还没过去,靳以宁是不会主动提出带他一起去的,边亭找上了齐连山。 齐连山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都没多问,就把他塞进了那天的排班表里。   预展这天,边亭久违地和靳以宁一起出了门。展会照例办在会展中心,去展馆的一路上靳以宁不主动说话,边亭也不开口,两人在后排一左一右地坐着,表情凝重地犹如去参加追悼会,连带前排的齐连山和丁嘉文也不敢出声。   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会展中心里。靳以宁一露面就被工作人员迎走了,边亭没有跟进去,在一幅清代工笔花鸟画前站定,仿佛被这幅作品深深吸引。   边亭在这展厅里最显眼的位置前站了没一会儿,果然有人找了上来,不过这个人不是他要等的蒋楚君,而是廖文希。   “边亭!”   廖文希的外貌条件不错,身材挺拔,长相俊朗,他拨开人群走向边亭,毫不在意周围探究的目光,热情招呼道,“这么巧,居然在这里遇见。”   边亭点头和他问了声好,又指向不远处的珠宝展区,对廖文希说,“和老板一起来的。”   廖文希挑了挑眉,往边亭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笑道,“没想到靳总对这次拍卖也感兴趣。”   边亭顺着他的话茬,问,“廖总有目标了么?”   “有是有。”廖文希故弄玄虚,“就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拿下。”   预展现场人员复杂,边亭不敢松懈,虽然他今天另有目的,但注意力也始终牵在靳以宁的身上。   他随口敷衍廖文希,“拍卖当天就能见分晓了。”   廖文希摊了摊手,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倒未必。”   在拍卖会的预展上,所有拍品都会展出,供嘉宾近距离观赏了解,甚至还能上手把玩。廖文希放着满屋子的奇珍异宝不去看,无所事事地站在画前,和边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边亭有意从他这里探出点消息,况且他还是主动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于是耐心地和他攀谈起来。   就在二人“交谈甚欢”之时,一个脖子上纹满了纹身的西装男走了进来,附在廖文希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可真会挑时间,专挑休息日送过来。”廖文希听完西装男的话,一脸扫兴地对他说,“给我吧,晚点就看,看完回复。”   西装男闻言,从包里掏出一只信封袋交给廖文希,廖文希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拿在手里掂了掂。   这个西装男边亭认识,是蒋晟身边的人,待他走后,边亭收回目光,看似随意地问,“廖总周末还要加班呢?”   “公司那帮老头呗,说什么南边那条路的路线设计不合理,容易暴露不安全。”边亭是自家公司的人,还是靳以宁的亲信,廖文希没有防着他的必要,压低嗓子说,“最近又做了新规划,有几个码头的位置和线路要改。”廖文希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喏,新图纸刚送过来。”   能者多劳,边亭的视线落在白色的纸袋上,笑了笑,客气地奉承了他一句。   “改就改吧,改完了又火急火燎地要我看。”廖文希已经被这条水路折磨了好长一段时间,忍不住向边亭抱怨道,“我说他们自己做决定不就完了呗,非得让我看一眼。”   有些话廖文希说得,边亭说不得,他用一句场面话应付,“蒋董看重您。”   “这话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愣头青,再怎么看重,毕竟是外人。”   廖文希肆意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他把信封袋举到边亭面前,弹了弹,“南边那边的渠道可不止这点,我进四海也不不久了,总共就掌握了一条。更核心的资源,都在蒋天赐和靳以宁的手里捏着呢。”廖文希叹了口气,像被伤心似的,“亲疏到底是有别。”   廖文希说者无意,边亭听着有心,短短几句话里,可以分析出很多信息。   他不露声色地给他戴了顶高帽,“廖总说笑了,将来谁想当这个家,还不得您点头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提前祝大家五一节快乐!   ◇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这样够不够劲?   珠宝展柜前,工作人员取出一串通透翠绿的翡翠珠串项链,捧到靳以宁面前仔细展示。   蒋楚君的生日快要到了,靳以宁知道他这个姐姐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点小玩意儿,所以打算在拍卖会上买件礼物送给她。   工作人员小姑娘温柔亲切,讲解得很专业,这珠串项链也很好,但靳以宁的心神,始终被不远处的两个人牵引。   廖文希刚出现在边亭身边的时候,靳以宁就注意到他了,不知道两人哪来的这么多共同话题,凑在一块儿一聊就聊了小半个钟头。   对于廖文希,靳以宁的印象不好不坏,谈不上喜欢,但也并不讨厌。但是今天,靳以宁发觉此人有些面目可憎,特别是边亭眉眼弯弯,冲着他笑的时候。   靳以宁暂停了工作人员的介绍,转动轮椅,走上前去,来到两人面前。   “聊什么呢,这么有意思?”   果不其然,靳以宁刚一靠近,边亭脸上的笑意蓦地就消失了。他往后退开了一步,没理会靳以宁,也不再说话,活像见了债主。   这样的区别对待,让靳以宁心中的邪火,莫名又往上蹿了一分。   廖文希在这时转身迎向靳以宁,笑意更浓,“靳总,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边亭这么能干的左膀右臂。”   靳以宁把注意力从边亭身上收回,也笑了,“阿亭一直做得很好。”   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失态。   不知廖文希从靳以宁的话中品出了什么,他的表情变得微妙,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主动将话题从边亭身上绕开,和靳以宁寒暄了起来。   有些场面话点到即止就好,聊得多了,反倒没多大意思,靳以宁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准备结束交谈。   就在这时,廖文希忽然说,“靳总,我有个不情之请。”   “怎么了?”靳以宁放下手,问。   “您也知道,我最近琐事缠身,每天都忙得抽不开身。”廖文希的态度温和,言辞恳切,“我想,不如暂时让边亭来我这边帮我。”说完,他又看了边亭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正好我新买的一匹马刚到家,也想让边亭帮我掌掌眼,顺便帮我调教调教。”   廖文希这意思,是想向他要人。   这是廖文希的想法,还是边亭自己的意思?   这两人的关系,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么。   若是在几天之前,靳以宁听到这样的请求,肯定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但是如今,他的心境发生了一些变化。   前一次在丽都酒店,边亭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他有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人有权利替他做决定。   靳以宁几乎没有犹豫,云淡风轻地说道,“廖总难得开口,我没有拒绝的道理。”说着,他看了眼边亭,“不过还是要看边亭自己的意思,他要是愿意,我也没有意见。”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自己选。   廖文希没想到靳以宁这么好说话,赶紧向边亭投去期待的目光,“边亭怎么说?”   但是边亭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靳以宁,仿佛没能理解他刚才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廖文希疑惑道,“边亭?”   边亭这才回过神,将目光从靳以宁身上拉回,垂下眼眸,答道:“我没问题。”   那太好了!廖文希大喜。靳以宁屏在胸腔里的那口气,也终于缓缓呼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失落,只有一种早知道会这样的释然。如果他一开始把选择权交给边亭,他也许早就离开自己身边了。   “靳总您放心,边亭来了就是自己人,我不会亏待他的。”廖文希的高兴,直白地写在了脸上。   “好。”不管心里经历过几番挣扎拉扯,靳以宁的声音里,从头到尾都听不出什么情绪,“希望他能给你帮上忙。”   原先边亭说要回去收拾点东西,廖文希说不需要,他那里该有的全都有,人来就可以了。于是边亭来时坐着靳以宁的车,回去的时候,直接和廖文希一起走的。   和廖文希一起离开会场前,边亭回头望了靳以宁一眼,靳以宁背对着他,正在认真地听一个小姑娘说话,身影融进了这满屋流光溢彩的光影里,遥远到难以触及。   边亭又看向了托盘里的那串项链,到了拍卖会那天,靳以宁一定会一掷千金,千方百计将它买下来,看似奉若珍宝,珍爱无比。   但追根究底,它也不过就是一个他随时可以送人的物件而已。   廖文希一行人走到门口,发现边亭没有跟上来,回过头招呼道,“边亭,怎么了?”   “没什么。”边亭回头追上廖文希的脚步,所以他没有看到,自他转身之后,一道目光穿越重重人潮,一路送他离开。* * *廖文希的豪宅,在港城南部的东岱半岛。此处地理位置优越,整条海岸线上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大小别墅,别墅的一侧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另一侧是悬崖峭壁,崖下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边亭坐在陌生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截然不同的风景,兀自出神。   乌云大片大片地自城市上空飘来,侵蚀着海天交界处那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今晚可能要下雨。   “抱歉抱歉,公司打来电话。”   廖文希从露台外接完电话进来,正准备和边亭介绍一下他这里的基本情况和工作安排,两个西装男就敲门进来,说有一场视频会议等着他去开。   “边亭,你在这儿先坐一会儿。”廖文希也有些无奈,脱下自己的外套往椅背上一搭,一脸歉意地说,“我先去开个会,一会儿出来带你去马厩转转,马刚到家,现在还有点应激。”   这正合边亭的意,他转过头,目光自然地从小吧台上那只信封上掠过,对廖文希说,“您先忙。”   廖文希很快就带着人离开了,边亭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才起身在客厅里检查了一圈。   很好,没有监控,也没有任何监听设备。   确认安全,边亭来到吧台前,打开了那只廖文希从预展上带回来的信封。   不出边亭所料,信封袋里装着的是一份有关东南亚走私水路的完整数据资料。大到路线分布,小到河道上所有节点的坐标、各个码头的设计图施工图,仓库的位置等,皆记录在其中。   有了这份情报,警方就能将四海集团最重要的一条走私渠道彻底拔除了。   追查数月,终于有了结果,边亭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纵然他答应到廖文希这里来,其中有和靳以宁赌气的成分在,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达成自己目的。   事不宜迟,边亭拿出手机,开始逐张拍照,不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想来廖文希确实对边亭不设防,拍摄的过程非常顺利,边亭收起手机,小心翼翼地将图纸装回信封,分毫不差地放回原处,俨然就是未曾有人动过的模样。   接下来只要找机会把照片发给秦冕,任务就算完成了。   然而边亭太过专注手头上的工作,忽略了身后的动静,就在他收拾完一切,准备从小吧台边退开的时候,一道人影从他身后逼近。   “谁!”边亭回首就是一记手刀,但还是晚了一步,攻击被人接住,而他也被人堵在了吧台前。是廖文希。   廖文希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更不知道他已经来了多久。他一脸无辜地偏了偏脑袋,目光越过边亭的身体,飘向吧台上的那只信封。   “阿亭,你在做什么。”廖文希问。   “廖总,不好意思。”边亭收回手,往侧面迈出一步,若无其事道,“您回来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廖文希侧身,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将边亭挡了回来,没让他离开的意思,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你的这点小心思啊,瞒不过我。”   边亭假装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径直迎向他的目光,“廖总,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们年轻人想要出人头地,急于做出一点成绩,难免剑走偏锋,这点我能理解。”廖文希耸了耸肩,遗憾道,“但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他变本加厉,往前逼近了一步,眯起眼睛,恨不得将目光化为有实质的大手,在这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就把边亭这身规矩的深色西装剥光,“只要你给我我想要的,我就能给你你想要的,如何?”   “比如?”边亭直白地问,“廖总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廖文希许久没有听过这么天真的问题,不禁笑了起来,“当然是你这个人啦,小宝贝。”边亭讶然。   听到这个答案,他的第一反应,是放下心来,他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但是下一秒,他又有些哭笑不得。他庆幸廖文希误解了他的意图,以为他是一心谋求上位不责手段。也意外有一天,自己居然也有卖身求荣的机会。   “边亭,我知道你的野心,你应该也不甘心,一辈子留在靳以宁身边当个小小的保镖吧。”   廖文希也在观察着边亭的反应,从他的表现来看,并没有太抗拒,甚至在认真考虑他的提议。   廖文希乘胜追击,往前迈出一步,继续循循善诱,“靳以宁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养子罢了,如果你愿意,他的那个位置,给你坐也不是不可以…”   边亭没让他把话说完,一脚踢向廖文希的下腹,廖文希没想到边亭好端端的突然变脸,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撞翻了一架玻璃镂空的落地灯。   玻璃碎裂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保镖,几个彪形大汉推门闯了进来,又被廖文希呵斥了出去。   “很好,我就喜欢脾气辣的。”廖文希扶着桌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舔了舔嘴角,不怒反笑,“这样曹起来才够劲。”   重物摔落的声音很快又在客厅里响起,保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再闯进去,幸好没过一会儿,里面又恢复了平静。   客厅里一片狼藉,很明显,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打斗。   廖文希的格斗技巧,是私教带出来,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实战经验,遇到边亭这样的对手,自然是没有什么反手之力的,边亭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他制服,按在满地的玻璃碎片里。   边亭薅着廖文希的头发,捡起一片玻璃随便,拿在手里掂了掂,“廖总,这样够不够劲?”   在边亭的注视下,廖文希放声大笑了起来,他浑身通红,兴奋地全身都在颤抖,“边亭,我改变主意了,你上我也可以,我在下面的功夫也是不错的。”   边亭的目光放肆地在廖文希身上游移了一圈,看到某个有了明显变化的地方时,轻蔑一笑。   “哎,边亭,和我说实话,和靳以宁睡过没?”廖文希大口喘着气,越说越兴奋,“和他做的感觉怎么样,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挺想和他试一试,就是他现在这幅模样,不知道还能不能…”   廖文希双眼放光,口中喋喋不休地描绘着自己对靳以宁的幻想,每字每句都不堪入耳,不堪至极。   但边亭却从他疯狂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欲望与渴求。   自己对靳以宁的心思,也是如此卑鄙下流的么。   边亭身上原本凌厉的杀气,在霎那间熄灭了,廖文希怔了怔,马上看穿了他的心思。   “边亭,原来你…哈哈哈哈。”廖文希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对靳以宁…”   “闭嘴!”   边亭忍无可忍,抬手就要将手里的玻璃插向他的咽喉,但最后关头,他改变方向,玻璃碎片避开要害,扎进廖文希的肩膀。   和廖文希的抽气声同时传来的,是边亭腰间的剧痛。廖文希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针筒,他没给边亭反应的机会,一鼓作气,将针筒里的药推进了边亭的身体里。   冰凉的药水蔓延全身,几乎在瞬间就发挥了作用,边亭失去了所有力气,松开了廖文希,廖文希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开,从遍地狼藉里站起来。   “边亭,看来靳以宁对你的调教还不到位啊。”他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边亭,低头理了理凌乱的衣衫,笑道,“他没告诉你,在这世上,最不应该的,就是心慈手软。”   ◇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我教你   接连几道闪电划破夜空,靳以宁被雷声惊醒。   天边黑云隆起,空气沉闷粘稠,暴雨前夕的低气压,让人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丁嘉文正在书桌前,对着财务报表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抓耳挠骚。这些原本都是边亭的工作,但今晚他不在,丁嘉文只能临时顶上。   注意到躺椅上靳以宁的动静,他连忙停下手里的活儿,问:“老板,怎么了?”   靳以宁还没完全清醒,看见房间里的是丁嘉文,下意识说:“边亭呢,叫他上来…”话说一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改了口,揉着眉心坐起身,“没事,现在几点了?”   丁嘉文看了眼自己的手机,“马上九点。”   靳以宁睡了将近一个小时,丁嘉文手边的文件还是他闭眼前的那一份,靳以宁不再强人所难,对他说:“时间差不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明天阿山会找人来做。”   丁嘉文把笔一丢,如蒙大赦。丁嘉文跟着靳以宁这么多年,粗活累活他在行,让他做这些案头工作,不如要他的命。   既然老板都开了口,丁嘉文却并不急着走,他从书桌后绕出来,在靳以宁跟前扭捏了半天,终于把憋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   “靳总,您就这么让阿亭跟廖文希走了啊?如果他以后要跳到廖总手下做事,不回来了怎么办?”   “那也是他的选择,我总不能把他绑在我们这儿吧。”靳以宁坐上轮椅,来到书桌前,不以为意,“况且答应了的事,哪儿能随随便便反悔。”   “可是…”丁嘉文总觉得边亭并不是真的这么想的,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靳以宁小憩过后要继续工作,丁嘉文不敢提早下去休息,继续留在靳以宁的书房里打下手,只是他之前没有接触过这类的活儿,做起来不大顺手,速度慢得出奇。没想到靳以宁的效率比他还要低下,一份报表都在桌面上摊了半天了,他硬是一页都没有翻过去,也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天公向来不顾凡人死活,又一声惊雷平地炸起,大雨像开闸泄洪似的,终于落了下来。丁嘉文连忙起身去关窗户,拖着湿了半截的衣袖回到桌前,正好看见靳以宁如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   靳以宁合上文件夹,回魂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备车。”   “这么晚了去哪儿?”丁嘉文纳闷道,“雨下得正大呢。”   不是,以前怎么没发现,靳以宁这人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我去接他回来。”靳以宁已经捞起外套,来到门边。   得知是去接边亭,丁嘉文没有再多问,三步并两步,先一步下了楼。靳以宁到楼下时,他已经撑着伞等在车门旁。   奈何今晚的雨几乎是从天上倒灌下来的,丁嘉文把雨刮开到最大,打着双闪,也只能在雨中艰难前行。   雨点砸在车顶上,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一点一点,一声一声,都在拷问着他的内心。   靳以宁终于愿意承认,他反悔了。   丁嘉文花了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把车开上东岱半岛,岛上风雨交加,层层白浪在岸边激荡堆叠,争相恐后地往上翻涌,几乎要拍上崖壁。   又一辆救护车鸣着笛从旁呼啸而过,很快消失在靳以宁的视线中,靳以宁再一次拨打了边亭的手机,在漫长的忙音过后,电话自动挂断。   “阿亭的电话还是打不通?”丁嘉文看了眼后视镜,问。靳以宁摇头。   丁嘉文:“廖文希呢?”   靳以宁说:“也没人接。”   自出门起,靳以宁就开始给廖文希打电话,通知他自己要上门去接边亭。但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后来他又把电话打给边亭,还是一样的结果。   原本今晚靳以宁就有些心神不宁,眼下的反常,更是让他的不安到达了顶端。   “妈的,这个姓廖的。”   丁嘉文低声骂了句脏话,靳以宁的焦灼也影响到了他,现在他恨不得一脚油门,直接轰开廖文希家的大门。   几道连续转弯之后,前方出现成片的灯光,终于要到达住宅区了。就在这个时候,靳以宁忽然坐直了身体,拍着窗户对丁嘉文说:“停车!”   丁嘉文一惊,连忙踩下刹车,雨天路滑,车子还是往前滑了数十米才急急停下来。   不等车子停稳,靳以宁就拉开了车门,这下丁嘉文顾不上大雨,连忙先一步下车,帮靳以宁把轮椅从车上卸下来。   轮椅刚刚落地,靳以宁连伞都没有撑,就转动轮椅往来时的方向赶,丁嘉文沿着黯淡的路灯凝神望去,看见路边有个深色的人影,正深一步前一步地走在雨里。   丁嘉文赶紧上车取伞,回来时,靳以宁已经追到那道人影的身后。   “边亭!”靳以宁出声喊住他,几步路的功夫,他的身上已经挂满了雨珠。   黑影应声停下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路灯照亮了他的脸,这个人果然是边亭。   靳以宁转动轮椅,离边亭更近了一些,不过半天不见,边亭就狼狈得他不敢认,他浑身淋得湿透,外套不知去了哪里,衬衣也破了,裸露出的皮肤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伤痕,特别是低垂的右手,手心血淋淋的,不停有血水往下淌。   “靳以宁?”边亭睁大眼睛,茫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了?”靳以宁的心像被人深深剜了一刀,声音里带着颤,“廖文希对你做了什么?”   “廖文希?”边亭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就在这时,又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边亭看着救护车猩红的尾灯,笑道,“廖总恐怕要在医院里待段时间了。”   边亭的外伤被雨这么一淋,看着可怖,其实并不严重。但是不知道廖文希给他注射了什么东西,他现在头晕脑胀,手脚无力,身体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被廖文希偷袭之后,他趁着自己尚能保持清醒,撑起最后一口气,把廖文希揍得他亲爹都认不出来,然后扒光衣服留着一条裤衩,捆在了罗马柱上,自己从他家里逃了出来。   那栋大房子里,现在大概已经人仰马翻了。   不过现在边亭已经没有力气和靳以宁解释这么多了,他直愣愣地看着靳以宁,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没有质问靳以宁的意思,只是在药物作用下,他的脑子有些迷糊,身体也有点不受控制,说话的语调听上去生硬得过分,像是在生气。   “我…”雨水冲刷着靳以宁的脸,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来接你回去。”   “可是你已经让我跟着廖文希了。”边亭一瞬不瞬地盯着靳以宁,慢慢摇了摇头,“我没有地方可回了。”   边亭的这句话,精准地把靳以宁的心捅了个对穿,他往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他血淋淋的手腕,边亭像被火烫到了一样,瑟缩着躲开了。   “我反悔了,我不该随便让你和别人走。”靳以宁讷讷地收回了手,没有勉强他,放软了语调,“雨太大了,我们先回家吧。”   就在这时,丁嘉文也撑着伞赶到,边亭望了眼丁嘉文,又看了眼天色,点了点头。   他大概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再坚持,乖乖跟着靳以宁上了车。*   东岱半岛和元明山分别在港城的两头,大雨中一来一回,耗费了两个多钟头。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天亮之后,城里大概又要淹了一大片。   靳以宁等在门外,看见琴琴出来了,迎上前去,问:“他怎么样?”   琴琴摇了摇头,“他不让我靠近,也不让我检查,说睡一觉就好。”   琴琴的话刚说完,靳以宁的眉头果然锁得更紧了,她连忙安慰他,“不过我大概看了一下,应该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明天再处理也可以。”   尽管琴琴这么说,靳以宁还是没能把心装回肚子里。边亭一再坚持他没事,但他的种种表现,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刚才靳以宁带着边亭上车之后,就让丁嘉文把暖气开到最大,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边亭的身上。   但是到了暖烘烘的车里之后,边亭的状态,反而比刚才在路边淋雨的时候还要差。他像丢了魂似的缩在角落里不动也不说话,呼吸重且急促,皮肤是不正常的红,外套包裹下的身体不知是冷还是疼,颤抖得厉害。   靳以宁问他哪里难受他说没有,靳以宁和他聊天他也不理,后来靳以宁想摸摸他的额头,确定有没有发烧,边亭反应激烈,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了。   边亭这一巴掌没留余力,把靳以宁的手背拍红了。手心里汗津津的触感,至今还留在靳以宁的皮肤上。   到家之后,靳以宁要请医生过来,边亭不让,径直上楼进了房间,就连琴琴进去想帮他简单处理一下伤口,都被他赶了出来,简直一点道理都不讲。   “今晚我会看着他。”靳以宁看了眼时间,对琴琴说,“你先休息吧,养好精神,有需要我会叫你。”   琴琴忧心忡忡道,“靳总,您也淋雨了,得赶紧洗澡换衣服,当心着凉。”   靳以宁点了点头,说,“马上就去,你放心,去吧。”   琴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靳以宁也回了房间。他不是死脑筋,再怎么担心边亭,也得先把自己这一身湿衣服料理好。   回房之后,他先简单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燥的衣服,这才再次来到一条走廊之隔的房间前,敲响了边亭的门。   叩叩叩,三声敲门声落下,里面没有人应答。   “边亭?”靳以宁站在门外问,“我要进去了。”   房间里没有声音。   靳以宁不再犹豫,转动了门把手。   房门没有上锁,靳以宁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门窗因大雨紧闭,室内温度比外面略高一些,让人无端生出了点口干舌燥的错觉。   靳以宁反手关掉房门。继续往前,但他刚前进了两步,轮椅就被地上的异物卡住了。   被轮椅碾到的,是边亭的裤子,正是他今天穿着的那条,顺着裤子往前望去,一路上可以看见边亭的衬衫、领带、袜子散落满地,一直延伸到了床的方向。   床上有道隆起的人影,应该就是边亭,房间里光线太暗,靳以宁隔着几米的距离,看不清他的情况。   但是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四周亮如白昼。一个惊心的画面,就这么毫无准备地,生生嵌入他的眼帘。   靳以宁就清楚地看见边亭仰身平躺在床上,不着寸缕,仅仅裹着一件黑色的外套。   黑色的面料如一张巨大的网,覆在白色的皮肤上,收紧、束缚、纠缠。电光之下,清晰的轮廓绷得很紧,似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他的大半张脸都藏在黑暗里,看过来的时候,眸色比天上的电光还亮。   靳以宁怔住了,没等他从这强烈的视觉震撼中回过神,雷声接踵而至,巨大的轰鸣声让他有片刻的耳鸣,也在他无坚不摧的心底劈出了一道裂纹。   长久压抑的情愫喷涌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哗啦”,一只水杯砸了过来,碎在了轮椅前,黑暗中响起边亭的声音,“滚出去!”   这一声,将靳以宁从汹涌的欲海中砸了出来,瞬间恢复了冷静。   “是我。”靳以宁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哑得吓人,仿佛被烈火烤干。   床上的人没了动静,他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长久的沉默之后,原先到了嘴边的呵斥,变成了哀求,“出去。”   靳以宁没有顺应边亭的要求,而是转动轮椅,来到床边,彻底侵入他的领地。   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他也能借着外面的天光,看清边亭的情况。   原来边亭身上紧紧包裹着的,是他的外套,还是不久之前,他亲手披在边亭身上的。他浑身除了不正常地泛红,还出了很多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把床单都氲湿了一大片。   靳以宁略带审视的目光,在边亭看来,无异于凌迟。他瑟缩着想要躲起来,但他无处可藏,所有的变化都一五一十地落在了靳以宁的眼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求求你出去。”边亭把脸埋进了衣服里,他无比抗拒衣服主人的注视,却无法控制地,大口汲取着外套上他残留着的气息,深色的领口瞬间就变染湿,“别看了。”   靳以宁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将边亭的脸从衣服里挖出来,抽出自己的外套,扔在了地上,动作是那么利落无情。   裸露的皮肤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寒冷包裹着羞,耻感,趁机缠上了边亭。   他一定觉得很恶心吧,边亭蜷缩起身体,绝望地想。   他的这个念头还没落下,衣服的主人就代替了那件外套,俯下身,将他完完整整地抱进了怀里。   靳以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搂紧边亭,伸手擦干他眼角的泪痕,柔声问,“难受为什么不和我说?”   这样的靠近,让边亭更加难以承受,他挣扎着想远离靳以宁的触碰,但发现自己避无可避之后,嗓子眼里发出了可怜的呜咽。   靳以宁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廖文希看上去人模人样,家教森严,没想到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他也知道,边亭一直强撑到现在,已经几近崩溃,于是他没有再刺激他,而是松开了边亭,让他躺回床上,不敢把人逼得太紧。   “你这样会弄伤自己的。”靳以宁伸手摸了一把边亭汗湿的头发,马上就把手收了回去:“我来教你,按我说的做,你自己来,我不碰你,可以吗?”   边亭看着靳以宁,木讷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好。”靳以宁露出了鼓励的笑容,语气平稳和缓地说,“首先你要先放松,不要紧张,当我不存在,现在只有你一个人…”   怎么可能当他不存在,边亭看着靳以宁,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因为药物的作用,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大雾。这样的画面,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梦境以这样的方式成真,他竟不知该悲该喜。   “好,做得很好,现在伸出手,没受伤的那只…”靳以宁的声音还在继续,“好乖,表现得真好。”   明明是一句夸赞,却最大程度地激起了羞耻感,边亭已经不受控制,如提线木偶一般,完全按照靳以宁的指示行动。   他的意志力瓦解,但羞耻心还在,事已至此,速战速决,早一点结束,就少一点难堪。   但在关键时刻,靳以宁却把边亭的手拽了回来,语气依旧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疑地,要他按照他的节奏进行,“不行,在我同意之前,你不能自作主张,要好好听话。”   皮肤相贴的触感,让边亭在沉溺中,有了短暂的分神。靳以宁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丝毫没有越界,是克制的,隐忍的,有分寸的。   然而这简单的触碰,却像是一剂比廖文希针管里猛上千倍的猛药,完全打开了边亭心里的魔盒。   边亭没有让他把手收回,一把扣住了靳以宁的手腕,猛地坐起身。   金属的碰撞声在床边响起,轮椅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很快又停住了。靳以宁身上的衣服是刚刚换过的,带着暖烘烘的太阳香气,没过一会儿,就沾染上别的气息。   边亭跨坐在靳以宁的身上,将脸埋在他的颈间,控制权也从自己手上,让渡到了靳以宁的手里。   分明都是手,为什么感受是那么不同,只要想到那只手的主人是谁,灭顶的窒息感,就瞬间将他淹没。   在丢盔弃甲前的最后一秒,边亭彻底抛弃了仅存的一点点理智,低头吻上了靳以宁。   靳以宁有片刻的呆滞,但很快就回应了他,这个吻和之前迷迷糊糊的那次很不相同,有了药效遮掩下,更加坦荡,赤忱,漫长。   也更加意乱情迷。   光影落在靳以宁的衣服上,斑斑驳驳,大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房间里的热浪也逐渐平息,靳以宁把边亭抱在怀里,有节奏地拍着他汗湿的后背。   直到他的呼吸完全平静下来,他才说,“好了,上床睡觉吧,我先回去了。”   “你…”边亭将脸从靳以宁的肩上抬起来,目光向下落去。   “我的腿虽然废了,但也是个男人。”微妙的变化瞒不过边亭,靳以宁自己也早就心知肚明,“这是正常的,不代表什么。”   边亭想也不想,立刻说,“让我帮你。”   靳以宁拒绝得更快,“不行。”   要是在平时,靳以宁的这声拒绝足够让边亭放弃,但是今天不同,说不清是不是那药的作用,边亭不理会边亭的反对,双腿发软地从他身上下来,跪在靳以宁的脚边。   “边亭,你要造反吗!”这个画面的视觉冲击太大,靳以宁握紧了扶手,呵斥道,“我不记得教过你这些。”   “你现在可以教我。”   边亭抬起脸,深深望了靳以宁一眼,低下了头。   ◇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错都在我   生物钟作祟,边亭刚睡下没一会儿,就如往常一样,准时醒了。   睁开眼的第一个感觉是头痛欲裂,他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起身。   房间里乱得像遭过贼一样,处处提醒着他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其实并不需要提醒,当时的每一个画面,都清楚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昨晚是他缠着靳以宁闹到天快亮,到最后靳以宁忍无可忍,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吻干净了他嘴里所有的东西后,走了。   清醒之后再回想起那些画面,给边亭带来的打击,可以说是毁天灭地的。怎么会这样。   边亭的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哀鸣,无力地瘫回床上,不愿意面对这荒唐的现实。   但是懊恼已经无济于事,眼下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边亭还没琢磨出所以然,敲门声响了,边亭一个哆嗦,从床上坐了起来。   敲门的是惠姨,她没有进来,站在门外问,“醒了吗?准备下来吃饭。”   “好。”   边亭松了口气,起身下了床。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餐厅里却空无一人,靳以宁一大早不知去了哪里,就连吃饭最积极的丁嘉文也不见了踪影。   暂时不用见到靳以宁,边亭暗自有点庆幸,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更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昨晚自己干的好事。   边亭盯着靳以宁的空座位正发着呆,惠姨端着一碟水果从厨房走出来,边亭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问她,“靳以…老板呢?”   “今早天没大亮,他就带着嘉文出门了。”惠姨把水果摆到边亭面前,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模样,“那脸色可难看了,我好久没见过他那样了,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你又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不知道。”边亭有些心虚,他也拿不准靳以宁是怎么想的,“或许都有吧。”   “对了。”惠姨又给边亭盛了碗粥,忽然想起靳以宁出门前的吩咐,“靳总有交代,说你这几天不用去公司,好好在家休息,晚点会有医生过来给你做检查。”   昨晚廖文希给边亭下的不知道是什么猛药,确实需要好好检查检查。   边亭应了一声,舀起白粥咽了一大口,食不知味。   边亭算是在惠姨面前长成大小伙儿的,惠姨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和他相处起来更轻松随意一些,“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哑?是不是昨晚淋雨感冒啦,一会儿医生来了,得让人家给你拿点药,别把感冒不当病。”   她没有察觉到边亭忽然低落下去的情绪,喋喋不休地念叨道,“还有你这嘴唇哦,嘶,嘴角都裂了,天冷了天气干燥,得多涂润唇膏才行哦。”   这话茬没法接,边亭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闷头吃饭。   边亭不是一个爱逃避问题的人,一顿早饭还没吃完,他已经做好了心理重建。无论靳以宁是怎么想到,他都要等靳以宁回来之后,好好把事情和他说清楚。   可惜边亭并没有这个机会,因为自这天起,靳以宁就消失了,一连几天不见踪影。   刚开始的时候,边亭还心存侥幸,但三天过后,他基本已经确定,那晚是他闹得太过分了,把靳以宁惹怒了,又或者是他发现了自己那难堪的心思,现在正避着他。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不是避而不见就可以解决的。   第四天傍晚,边亭从公司回来,他原以为在公司可以堵得到靳以宁,没想到这次他事情做得这么彻底,连公司都没有去。   不过他从丁嘉文那里探听到,靳以宁今晚可能要回来,所以晚饭过后他哪里都没去,直接等在了靳以宁的房门外。   边亭从来不知道,原来时间是如此漫长。   他一个人站在门边,看着窗外的月亮一点一点从树顶升到天边,看着地上的影子逐渐变短又变长。十点,十二点,两点,边亭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设定的期限,靳以宁都没有回来。   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边亭自己也不知道,但几乎在电梯开门声响起的瞬间,他就从地上蹦了起来。   是靳以宁回来了,披星戴月,一身仆仆风尘。   “你怎么在这儿?”   这么晚在房间外见到边亭,靳以宁也很惊讶。   但他很快就看出他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马上反应过来,整颗心都软了下来,笑容又明亮又温柔,“在等我?”   边亭张了张嘴,茫然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日子里,他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腹稿,熬了几个通宵,就是打算在见到靳以宁后,一口气把该说的话说完,后面要杀要剐,就随靳以宁的便。   但他的反应是这么自然,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反而让边亭瞬间熄了火,不知道怎么开口。   靳以宁看他茫然无措的样子有点傻,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来得正好,进来给我搭把手。”   说着,他就走上前来,也没等边亭,自己先一步进了房间。边亭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浴室里水汽氤氲,给浴缸放满水后,边亭就关掉水龙头,从里面退了出来。   经过长期的康复训练,类似洗澡穿衣这样的日常琐事,靳以宁基本可以自理,不需要别人在旁协助。但是今晚时间太晚了,靳以宁就让边亭搭了把手,好提高点效率。   二十分钟后,浴室里就响起了靳以宁招呼他进去的声音,边亭目不斜视地进了门,搀扶着靳以宁从浴缸里出来,转移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又扯过大浴巾擦干他的身体。   浴缸里还在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浴液被水冲淡之后,味道很好闻。边亭矮下身子,半蹲在靳以宁面前,认真专注地擦拭着他皮肤上的水珠,如虔诚侍奉的信徒一般,没有半点迤逦的心思。   “你今晚怎么在我门外睡着了?”靳以宁垂眸看着边亭手里的动作,眼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在等你。”边亭放下浴巾,摊开叠好的浴袍,披在靳以宁的身上,“等着等着就困了。”   靳以宁看着他,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打了。”   边亭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他蹲下身,仔细将左右两片门襟仔细拢起,掩住白皙的胸膛,“山哥说你在忙。”   不过按边亭当时的理解,靳以宁不是真的有事抽不开身,而是为了躲着他,刻意找了个借口不接电话。   靳以宁猜到边亭是怎么想的,笑了起来,“下次你想找我的时候,可以一直打,打到我接电话为止。”   边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牵起浴袍的腰带,利索地打了个结,应道:“好。”   穿完了衣服,靳以宁坐上轮椅来到镜子前,边亭也已经拿出吹风机,帮他吹干头发。   吹风机打开,热风涌了出来,呼呼风声中,边亭终于问:“这几天你都在公司吗?”   “飞外地。”靳以宁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这个问题,睁眼看向镜子里的边亭,说:“处理廖文希。”   “你把他怎么了?”边亭惊讶地回望了他一眼。   “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了。”靳以宁笑着说,“总不能等他好了,再来反咬你一口吧。”   至于靳以宁到底对廖文希做了什么,无论边亭怎么追问,他不再多说,只是说不用担心,等这姓廖的好了之后,也不敢再对他怎么样。   靳以宁的头发不长,费不了多少功夫就干了个大概,边亭用手最后拨弄了一遍他的头发,说:“我以为你在躲着我,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   听见边亭主动提起那晚,靳以宁转过身,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关掉,随手放到一旁。   风声戛然而止,靳以宁这意思,是有话要说。   边亭的动作也停下来了,在突如其来的静谧中,等待来自靳以宁的审判。   空气只凝固了几秒钟,靳以宁再次让它流动了起来,“那天的事,错都在我。”   他抬头望着边亭,表情既认真,又郑重,似是在许诺什么重要的承诺,“边亭,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以后再也不会了。”   “是我的问题。”边亭没想到靳以宁会这么说,他先是飞快地摇了摇头,很快又说:“是我自己太大意,后来又…”   后来又越界放肆,情不自禁。   “总之是我做得不对,如果你介意这件事,我可以和山哥申请调岗,转去码头那边,去分担弹头的工作。”边亭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够,我也可以走,再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还有周小姐…”   想到周黎,边亭觉得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不知要怎么做才能弥补。   “我知道道歉对周小姐没用。”他垂下头,无力地说道,“我真的很抱歉。”   “如果我说不我介意呢?”靳以宁听他越说越没谱,无奈地打断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件事并没有给我造成困扰,我甚至很庆幸,你那天从廖文希家里出来时遇到的是我,如果那晚你被别人带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靳以宁这话是什么意思?   边亭的心不可抑制狂跳起来。   靳以宁点到即止,尽管边亭迷茫不解,他也没有打算和他好好解释清楚。毕竟他自己都尚未弄清自己的想法,更妄图让边亭理解。   “还有周黎那边,你更不用担心。”靳以宁说,“她不会怪你的。”   “为什么?”边亭彻底闹不清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状况。   靳以宁故作神秘,“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边亭还要追问,“可是——”   靳以宁大手一挥,开始赶人,“好了,别胡思乱想,很晚了回去睡吧,你已经放假很多天了,明天准时和我去公司。”   ◇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想你   “廖总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休假半年。”   “听说是出了车祸。”   “好可怜,休假这么久,应该伤得很严重吧…”   边亭刚来到办公室门前,就听见靳以宁的两个秘书小姑娘凑在一起,正在议论廖文希。   事实上,廖文希的伤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严重,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就灰溜溜地出院了。   不知道靳以宁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事后他不敢声张,连公司都没回一趟,就对外宣称是出了车祸要出国疗养,和蒋晟请了半年的假。   边亭进门后,姑娘们终于察觉到来了人,热情地招呼道,“小边,办完事回来啦。”   “嗯。”边亭点了点头,问,“靳总在里面吗?”   “在呢。”秘书说,“等你呢,进去吧。”   直到边亭进了靳以宁的办公室,秘书才想起,忘了告诉他里面有客人。   边亭跟着靳以宁这么多年,做事很有分寸,他察觉到靳以宁正在会客,就在外间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里走。   但里面的谈话声,还是不可避免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上周你在我们医院检查的结果,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正在说话的是一道男声,这个声音的主人边亭认识,是靳以宁的好友,医生黎耀廷。   伴随着一阵纸页翻动的沙沙声,黎耀廷继续说,“情况也比我预想中的好很多,你的各项指标都很好,看得出来这几年你的康复训练结果很不错。”   接下来,黎耀廷说了一句让边亭心头一震的话,“想要完全痊愈,并不是没有希望的。”   “得了吧,这些话我都听腻了。”靳以宁的声音懒懒的,根本没把黎医生的话当回事,“心理疗法,给病人留一线希望,我了解。”   “靳以宁,我和你说认真的,你态度端正点。”黎医生急了,“我的导师在美国研究了一套新的疗法,已经有了好几个成功的案例,我觉得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美国一趟,你的基础条件好,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康复的。”   “要去多久?”靳以宁终于上了点心。   黎耀廷耐心和他解释道,“现有的数据,平均康复时间是两年到三年,当然,也有一年就起效果的,看具体治疗的情况。”   “时间太长了。”靳以宁兴致缺缺,“我没法离开这么久。”   眼下形势严峻,靳以宁如果真的一去这么多年,回来之后,四海集团内就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为什么!”黎耀廷觉得靳以宁简直不可理喻,“还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   “你别急,我又没说一辈子都不去。”见黎耀廷真的动了气,靳以宁连忙安抚他,“先忙过这一段吧,我会好好考虑的。”   自己的朋友自己了解,靳以宁说是会考虑,其实是在敷衍他。黎耀廷懒得再在这里做无用功,扔下靳以宁的检查报告,气鼓鼓地就走了。   黎耀廷刚出办公室的门,就迎头撞上了边亭,边亭见黎医生面色不虞,连忙替自家老板收拾起了烂摊子,礼貌周到地招呼道,“黎医生,我送您回去。”   “用不着,我有开车。”黎耀廷正在气头上,边亭撞上了枪口,自然讨不到什么好脸色。   他越过边亭,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吧?”   “嗯。”边亭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黎医生,您说的是真的吗?”   靳以宁真的有希望完全恢复,像过去一样自由地行走跑跳,冲浪滑雪吗?   “废话,我骗他干嘛。”黎耀廷朝天上翻了个大白眼,又拍了拍边亭的肩膀,说:“有空帮我劝劝他。”   留下这句话,黎耀廷就要走,边亭一路将他送到地下停车场,才重新折回来。边亭进到办公室的时候,靳以宁已经回到办公桌前,面对着电脑屏幕。   “黎医生很生气。”边亭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你应该听他的话。”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靳以宁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隔两天气就消了。”   边亭:“他说你的腿能好起来。”   “少听他画饼。”靳以宁显然没把黎耀廷的话当真,把电脑一阖,说,“走吧,下班了,明天开始我要出差了,今天早点回家。”   明天靳以宁要北上去趟B市,这次出差安排来得突然。因为原本B市的业务大多由廖文希负责,现在廖总临时撂挑子,他手里的项目,不知怎么的,都被靳以宁接管了。   于是靳以宁的工作日程,忽然就忙碌了起来。   从廖文希手里接过来的活儿,必然是不怎么见得了光的,所以这次出差靳以宁没有带上边亭,把他留在了港城。   靳以宁的态度坚决,边亭已经不想再在类似的问题上和他闹矛盾,所以这次他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送靳以宁去机场,惹得齐连山在路上打趣他,说阿亭长大了,成熟了不少。   送走了靳以宁,边亭一下子就空闲了下来。从廖文希那里得到的情报,他也已经顺利交给秦冕了,听秦冕话里的那个意思,要不了多久,警方就会展开行动。   后续就是警察的工作了,边亭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秦冕还算良心未泯,没有马上给他布置新的任务,让他好好休息几天。   于是边亭就有了一段难得的假期,只是人忽然清闲下来,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边亭抽趟回了次家,剩余的时间,几乎都泡在了港城大学里。   这天下课以后,边亭等在了教室外,路过的学生都会下意识地看他一眼,猜测这个帅哥在这里等谁。   看见蒋楚君从教室里出来,边亭拎起书包,迎了上去:“蒋老师。”   “阿亭。”蒋楚君看见边亭也笑了,“刚才就看见你了,最近上课挺勤快的嘛。”   “最近老板不在,时间比较多。”边亭接过蒋楚君的包,拎在自己手里,和她一起走下楼梯,“蒋老师,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蒋楚君惊讶地问,“你今天特地来约我吃饭的?”   “嗯。”边亭点了点头,又玩笑一般说道,“蒋老师赏脸么?”   今天边亭确实是特地在这里等蒋楚君下课的,前次在消防通道里,他无意间听见了蒋楚君和蒋天赐的谈话,他们的谈话内容,隐隐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于是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蒋楚君聊一聊。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来到一楼,听边亭这么说,蒋楚君莞尔一笑,说,“不好意思阿亭,我已经约了别人了。”   边亭正要问约了谁,余光就瞥见一辆熟悉的轿车等在台阶下,一个打扮风骚的男人顶着大墨镜,吊儿郎当地靠在车前,凭借着一副姑且算得上是英俊的皮囊,吸引了来往不少同学的注意。是秦冕。   秦冕疯了,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和他接头。   转念一想,边亭马上就意识到,不对,秦冕今天不是来找他的,他在等的人,是蒋楚君。   边亭立刻拦在蒋楚君面前,挡住秦冕的视线,“蒋老师别去,这扑街佬不像好人。”   边亭的声音不大,但还是精准地飘进了秦冕的耳朵里,秦冕摘下墨镜,不高兴地说,“嘿,你这个小同学怎么回事,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谁是扑街佬?”   “蒋老师。”边亭懒得搭理表演欲旺盛的秦冕,看着蒋楚君,摇了摇头,“别去。”   “放心,阿亭,没事的。”蒋楚君越过边亭的肩膀,看了眼车前的秦冕,笑着对他说,“改天再和你一起吃饭。”   说完,她就从边亭手里接过自己的包,坐上秦冕的车,和他一起走了。*   事后边亭几次联系秦冕,想要问清楚他到底要利用蒋楚君做什么,奈何这姓秦的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直接和他玩起了消失。   就算秦冕不说,边亭也大概猜到,他会找上蒋楚君,大概也是因为那天听到的那场对话。   蒋楚君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很不一般,引起了秦冕的注意。   边亭不愿意蒋楚君被卷入进来,所以这天之后,他又见了蒋楚君几次,旁敲侧击地问她秦冕究竟找她做什么。   奈何蒋楚君口风非常严实,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边亭没辙,只能反复交代她不要轻信秦冕,不要做危险的事。   白天一天比一天短,气温也一天比一天冷,时间来到十二月中旬。   简单平淡的日子过得久了,人就容易糊涂,直到有天下课后,一个陌生的女孩将一盒红绿纸包装起来的巧克力塞到边亭手里,他才意识到,圣诞临近,今晚是平安夜。   而距靳以宁离家,居然也已经过了十六天。   “同学,今晚有一个舞会。”姑娘对身后起哄的闺蜜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向边亭,大方地说道,“可以和我一起参加吗?”   “很不好意思。”边亭抽回思绪,婉拒女孩的邀请,抱歉地说,“我晚上有别的安排了。”   和女孩道了别,边亭也离开了学校。他没有开车,步行出了校门,搭上了一条最近的地铁。   圣诞月里,港城到处都有庆典活动,车厢里挤满了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连空气里都洋溢着甜蜜的气息。   七号线转二号线,再坐到尽头,就到了大竹山,车厢里的氛围,也一路延续了到了大街上。地铁站外树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道路两旁的橱窗里挂满了彩灯,一个圣诞老人打扮的人站在路中央,给过往的路人派气球。   但边亭并没有在这热闹的烟火气里久留,他拒绝了送到手边的彩色气球,远离人群,拐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天光到达这里,都会黯淡几分,一街之隔的快乐温馨,更是与此地绝缘。灰色的高墙,狰狞的电网,墙上“大竹山女子监狱”几个大字,无一不散发着生人勿进的肃杀气息。   边亭到大门外的时候,恰逢狱警下班轮值,一位老狱警大概是认得边亭,一见到他就笑着问:“来啦,今年来得晚了点。”   边亭也笑了,和他打了声招呼,“谢警官,好久不见。”   谢警官用下巴点了点身后的大铁门,问,“今年要进去吗?”   边亭抬头望了眼高墙,说,“不了,我马上就走。”   大竹山监狱专门关押女性囚犯,边亭的母亲在这里服刑,至今已经是第七个年头。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边亭都会来到这里,但从来不进去看她,只是在门外站一会儿或者送点东西就走。   最初的几年,他并不能理解自己每年重复做着这件事的原因,总在来与不来之间挣扎。后来是靳以宁告诉他,在她生日这天来到这里,是出于刻在血缘里本能的爱,而七年来从不不进去看她一眼,则是源自真真切切的恨,二者并不矛盾。   今年边亭依旧没有进去看她,只是通过老狱警转达了几句话,无非就是自己很好,她有什么需要就往外写信云云。回去的时候边亭没有坐车,而是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刚走出大竹山监狱的地界,周围的一切都像活过来了似的,热闹鲜活了起来。   人群聚集的地方是一个商业心中,说是今晚有节日表演,所以六点刚过一会儿,广场上就挤满了人。   边亭被人潮推到了广场中央,一时间进退两难,索性就在花坛边坐了下来,和昂首期盼的人们一起,静待着演出的开场。   家里早早就布置好了圣诞树,今天惠姨请假,琴琴一早就打扮得像仙女下凡一样出了门,往年这个时候,丁嘉文弹头这几个人来疯必会呼朋引伴,出去疯玩一个通宵。   靳以宁通常不凑这个热闹,边亭就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陪他。   仔细想来,边亭没和靳以宁一起过圣诞,还是这几年来的第一次。   “快看,是周黎!”   一道女声吸引了边亭的注意力,边亭抬头望去,看见广场中央的天幕大屏上,正在播放着周黎的广告。   不久之前,这位当红的女明星忽然宣布要退圈息影,引起的风波已经发酵了好几天了,至今没有平息。   刚才的声音是坐在边亭身边的一对情侣发出来的,女孩大概是周黎的粉丝,望着屏幕上的偶像,惆怅道:“姐姐怎么这么想不开,在巅峰期退圈息影了呢,我还没见过她本人呢。”   一旁的男朋友安慰她,“她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她还和未婚夫解除婚约了。”女孩叹了口气,又忽然义愤填膺道,“肯定是这个男的对她不好!杀尽天下狗男人!”   边亭在旁听得乐不可支,女孩一记眼刀飞过来,他连忙闭了嘴。巧的是他在这里刚听了满耳朵靳以宁的坏话,当事人的一条信息,就发到了他的手机里。   靳以宁的这条信息没头没尾,只有莫名其妙的三个字:【下雪了】   笑意攀上他的嘴角,只可惜边亭这人注定和浪漫绝缘,他点开对话框,打下一句:【胡说八道,港城不会下雪…】   这时,一通视频电话就忽然跳了出来,边亭原本打字的手指,就正好落在了“接通”键上。视频在一秒内接通,显得他非常急切。   好在,没有人察觉到这一点,屏幕里是一片透着蓝色的黑。画面左上角有一个暖黄色的光团,边亭认真地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那是一盏路灯。   灯下大片大片往下飘洒的,居然是刚从天上落下来的雪花。   “怎么样,是不是和电影里看到的一样?”靳以宁没有露面,声音忽然在背景里响起。   边亭大冬天在花坛上坐了小半个钟头,早冻出了鼻涕,听见靳以宁的声音,他搓了搓发麻的手,过了好半天才说,“不一样。”   “不一样?”靳以宁讶异道,“哪里不一样,这不是一模一样?你别找茬。”   边亭说不出所以然,简单粗暴地抬杠,“就是不一样。”   “你再仔细看看?”镜头又凑近了点,画面落在树枝间刚刚堆积起的一小抔新雪上,这次的距离很近,边亭可以看清里面一颗一颗细小的冰晶。   满屏的白雪,让边亭意识到靳以宁身处何处,难以置信地问他,“下雪的天,你待在室外?”   “嗯。”   镜头移远,边亭这下看清了靳以宁周围的环境,他顶着零下的严寒,一个人在一处像是酒店花园的地方,给边亭拍雪景。   可他嘴上偏偏要说,“晚上闲着没事,出来转转。”   “有毛病。”边亭气乐了,笑骂道,“ 赶紧回去,要感冒的。”   “好,好。”   靳以宁嘴上答应得干脆,却是一路不急不忙,慢悠悠地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靳以宁依旧拿着手机,给边亭看落雪的庭院。手机的镜头朝外,照不到靳以宁的脸,只能拍到一小片落在地上的影子。   边亭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场初雪上,他的眼里只有雪地上那道影子,目光始终跟随着它移动,舍不得错过一点点。   从花园到房间的这段路并不长,靳以宁慢悠悠地走了许久,白雪落满了他的肩,眨一眨眼,还会有雪花从睫毛上落下来。   有几分钟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靳以宁的声音再次在画面外想起,“今天去大竹山了吗?”   “去了。”边亭说,“刚回来。”   靳以宁没有追问后续,很快就换了个话题,“你现在在哪儿呢,好像挺热闹的。”   边亭举起手机,环着四周拍了一圈,汹涌的人潮、华丽的圣诞树、绚烂的街景…他将他看见的一切,都拍进了画面里。   靳以宁在视频里笑了起来,“不得了,看来我不在,你的日子过得更多姿多彩了。”   靳以宁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像是经过了技术处理,越发蛊惑人心,每一个音节都敲在边亭的心坎上,挠得人的心里麻麻的,痒痒的。   边亭摸了摸莫名发热的耳朵,问,“你呢,怎么一个人待着?”   “阿山嘉文他们放假过节去了。”靳以宁说,“我玩不动,就不去扫兴了。”   他自觉地隐去了不合时宜的后半句话——如果你在这里就好了。   边亭听完,忽然问,“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瞎打听这么多做什么?”靳以宁和迎面走来的酒店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漫不经心地逗着边亭,“想我啊?”   “嗯。”边亭吸了吸鼻子,半晌,点了点头,应了声:“想你了。”   雪在瞬间下得大了,轮椅蓦地停了下来。靳以宁愣在雪地里,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刚才边亭的那一声,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   他没有勇气再去求证,选择相信自己期望中的答案。   靳以宁转动轮椅,继续往前走,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柔,“我办完事,马上就回去。”   “好。”边亭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波澜。   靳以宁又开始老生常谈,“好好学习,把我走之前留给你的几本书看完,回去要考的。”   边亭应付着,“知道。”   靳以宁继续交代,“不要惹事。”   边亭终于不耐烦了,恶声恶气道,“你啰不啰嗦。”   靳以宁笑了起来,终于将目光从画面里那个人的脸上移开,抬头望向夜空,将不曾在他面前展露出来的满腔温柔与思念,寄予漫天纷飞的雪花。   【作者有话说】   海星来(呼唤),海星来~(呼唤)   谢谢老板们!   ◇ 第60章 第六十章 好好学   这场大雪下到深夜,忽然停了下来,明净的天空中攀上了一轮圆月。   靳以宁在电脑前处理了一晚上的工作,在十点半时候,接到了齐连山的电话。   “不用,你不用特地回来一趟,我这儿没什么问题。”   靳以宁的工作被打断,抽空看向院子,欣赏了会儿月光下的雪景,又举起手机拍了张照,对齐连山说,“难得休息,安心玩吧。”   电话挂断,靳以宁顺手把刚刚拍的照片发出去,继续埋头工作。   雪后的夜晚格外静谧,除了偶尔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细碎响动,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靳以宁在键盘上敲下一连串数字后,又看了眼安静的手机。   也不知边亭今晚在哪里过节,这张照片发出去许久,都没有回复。   其实过不过圣诞,靳以宁并没太大所谓,自从六年前家里多了个边亭,他才对这个洋节有概念。   当时他还虚心向有孩子的下属虚心请教,下属们自然知无不言,倾囊相授,那之后的每一年,家里都会早早装饰起圣诞树,树下放着他提前准备好的礼物。   但这也不过是靳以宁的一厢情愿,边亭从来都没有向他索取过什么,只是他有着许多家长的通病,觉得别人孩子有的东西,他家边亭也要有。   夜里十一点的时候,院外忽然热闹了起来,大片烟花升空,照亮了雪夜,欢呼声如潮水从远方涌来,靳以宁这才想起,酒店今夜也有庆典。   欢快热闹的节日气氛也感染了这方僻静的小院,三声敲门声混杂其中,是那么不容易被察觉。   但靳以宁还是听到了。   看来齐连山没听他的话,最终还是执意要回来。   靳以宁推开电脑,摘下平光眼镜,转动轮椅出去应门,“阿山,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啰嗦——”   房门打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一个靳以宁做梦也想不到的人,大概是对北方的冬天没概念,他穿得很少,羊绒长大衣里只搭了一件高领毛衣,连羽绒服都没有披一件,肩上湿漉漉的,不知是不是在来的路上淋了雪。   雪地反射的月光,将他的脸上的色彩衬托得格外分明,红的似霞,白的胜雪,黑色如墨,浓烈得不似真人,而是雪夜里执念幻化成的精怪。   “不是山哥。”边亭一张口,就是白茫茫的热气,证明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活人,“是我。”   靳以宁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否则不久前还远在天边的人,怎么会突然站在他面前?   “我能进去吗?”边亭被靳以宁的反应逗笑了,站在月光下,唇边漾起浅浅的笑容。   靳以宁如梦初醒,攥起他的手腕,“赶紧进来。”   边亭刚一进门,靳以宁就劈头盖脸地扔了一条毛毯在他身上,又调高了房间里的温度。   其实边亭并没有觉得太冷,来的这一路上几乎都有暖气,只是他忙着赶飞机,整晚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靳以宁也看出了这一点,打电话叫来一桌子点心,坐在餐桌前陪着他吃。   “怎么突然过来了?”靳以宁看着边亭,伸手将一碟糖糕推到他面前。   “怕你在外地当空巢老人。”边亭低头舀起一勺白粥,搅了搅,“不习惯。”   “确实很不习惯,幸好你来了。”靳以宁闻言笑了,大方承认下来,又问,“什么时候出发的?”   “挂完电话。”因为靳以宁的这句话,边亭的耳朵有点红。他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糖糕掩饰过去,含糊道,“正好看见机票在打折,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这借口很拙劣,靳以宁并不拆穿,他看着边亭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笑着骂了一句,“胡闹。”   吃完东西,边亭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不肯挪窝,说是要等着看下雪。靳以宁好笑地催促了好几次,最后说他查过天气预告,今晚不会再下了,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去洗漱。   边亭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客厅的灯已经熄灭,卧室里点了一盏夜灯,靳以宁肩上披着一件毛衣靠在床头,手里捧了一本闲书在翻。   “很晚了。”靳以宁分神瞟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书本上,“准备睡觉了。”   边亭闻言,不说话,磨磨蹭蹭地进了卧室。   来的时候他凭着满腔热情一往无前,这会儿站在床边,却犯了犹豫。   “要不,我还是再去开个房吧。”边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提议道,“或者睡沙发。”   “没事,就一个晚上,凑合凑合吧。”靳以宁对手里的这本通俗小说很感兴趣,头也不抬,“吹干头发就上来。”   老板都不介意,他自然也不好瞎讲究。边亭回浴室里吹干头发,再次回到房间,慢慢吞吞地掀开被子,在靳以宁身边躺下了。   靳以宁放下书,熄灭了夜灯,眼前骤然黑了下来。   关灯后,靳以宁没有再发出声响,边亭也牢记本分,把大部分空间都让给靳以宁,自己紧紧挨着床边,保持着他自以为合理的距离。   房间里暖气很足,身上的鹅绒被温暖蓬松,身边的靳以宁已经许久没有发出声音,想必是睡着了。   边亭悄悄呼出一口气,放松了紧绷了许久的后背,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面对着他。   傍晚靳以宁打来的那通电话,不知给边亭下了什么蛊,想见他的欲望到达了顶峰。于是他不管不顾,当即买了张机票直奔机场,就这么来了。   这事他办得确实冲动,幸好靳以宁也没有深究。   躺了小半个小时,边亭依旧半点睡意也无。他拉高被子盖住下半张脸,仅露出一双眼睛,望着身侧的人。   双眼早就适应了微弱的光线,仅靠一点月光,就足够他看清他的脸。   只是看看,靠近一点没问题吧?   一个念头倏地从脑海里冒出来。   夜晚会放大人的欲求与渴望,这个想法刚一冒头,身体已经挣脱理智控制。   边亭轻挪身体,往靳以宁身边靠近一点,又近了一点。   布料摩擦的簌簌声细细碎碎地响起,又骤然停了下来,因为黑暗中,原本早就睡着的靳以宁忽然开口问道,“睡不着?”   边亭的动作尴尬地僵住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有点,我吵到你了?”   “没有。”靳以宁并没有表现出清梦被扰的恼怒,“我一直睡得浅。”   “传闻都说,你和周小姐取消婚约了。”边亭放下心来,横竖睡不着,他索性拉着靳以宁聊天,“是真的吗?”   “嗯。”靳以宁大方承认,“真的。”   “为什么?”边亭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里听上去只有好奇。   靳以宁兀自沉默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在边亭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今年的礼物,我已经交代惠姨放树下了,看见了吗?”   “还没有,晚上没回家就直接去机场了。”边亭憋着的一口气泄了,他翻了个身,仰面躺了回去。   他知道,靳以宁是在刻意转移话题。   “你可以再想一个。”靳以宁很有当昏君的潜质,宠起人来没有下限,“明早一睁眼,就能看到了。”   边亭闻言,心下微动,他支起上半身,目光自上而下,凝视靳以宁,“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说来听听。”靳以宁笑着说,就算边亭狮子大开口,想要天上的星星,想想办法,也能买到。   但边亭什么都没有说,飞快地凑上前去,低头在他唇上贴了贴,马上离开。   熟悉的气息来了又走,靳以宁睁大眼睛,怔住了。   “你在做什么?”许久,靳以宁才问出一句话,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好奇,想着学学要怎么接吻。”边亭的心也快跳出了被子外,好在他心理素质尚可,很快定下神,胡乱给了个蹩脚的理由,“丁嘉文说不会接吻,以后谈不上恋爱。”   靳以宁一听,这下真的恼了,伸手就要去弹他的额头,“这是能随便找人乱学的吗?”   边亭早有预判,早在靳以宁抬手的瞬间,他就一骨碌翻身闪到了床沿,没让靳以宁得手。   “你刚刚学得不对。”一击不成,靳以宁阴测测地笑了起来,朝他勾了勾手,“再凑过来一点,我教你。”   靳以宁嘴上温温柔柔地说着我“我教你”,眼中流露出的,却是威胁和警告。   但边亭脑子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完全失去了察言观色的能力,这句话的诱惑太大,明知是陷阱,依旧支起身体,朝靳以宁靠近。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边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鼻息,也让他清楚地看见那渐深的眸色里,翻滚的情绪愈发浓烈。   这个瞬间,巨大的沮丧击中了边亭。今天是他忘形了,靳以宁对他足够纵容,但不代表没有底线。   “对不起。”他垂下眼睫,不再看靳以宁,向后拉开了点距离,“我不该乱开玩笑。”   边亭还没完全退开,一只手用力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向下压去,直到结结实实撞上一片滚烫。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过圣诞,因为再荒谬的愿望,都有人可以帮你实现。   “放松,闭眼。”   和边亭过家家似的的蜻蜓点水不同,靳以宁亲得又重又深。察觉到他吃痛,靳以宁又放松了力道,轻声哄道,“不许咬。”   边亭一一照做,他的脑袋空白,魂也都丢了,缺氧的窒息感,让他的思绪变得涣散。   但边亭不是一只温顺的小白兔,而是叼到肉,就死也不会撒口的狼。等他终于回魂,已经睡袍大敞着,夸坐在靳以宁的腿上。   这样的位置,让两人变化,无处遁形。   闹到这个地步,应当适可而止,但边亭非但不想停下来,反而得寸进尺。   他有一下没一下,轻轻触碰着靳以宁鼻尖,气息忽重忽轻,“靳以宁,我想学更多。”   “累了,不学了。”靳以宁也不好受,只想着快点让这个小混账安分点,他伸手挡开边亭的脸,“乖乖下来躺好,我来帮你。”   “你的腿伤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边亭没有听话,按住靳以宁的手,“你不想吗?”   靳以宁推拒的动作停了下来,仰头看着边亭,没有说话。   “让我给你做,你可以当我是你的手,是工具,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边亭执起那只手,放到唇边贴了贴,“能解决你的问题就好,不用在意其他。”   靳以宁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方面他在为边亭这番不着调的话而气恼,另一方面又被极致的诱惑折磨。多重情绪的冲击下,他表现出来的是诡异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被边亭解读为默许,至于该怎么做,边亭能想到的,只有前次那个方法。   但靳以宁说什么都不允许他再那样做,他只得从被子里钻出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好。奈何边亭的经验毕竟,捣鼓了半天不得其法,几次弄腾靳以宁,自己也越来越焦躁。   “别看笑话了。”边亭的背上出了薄薄一层汗,“快教教我。”   靳以宁靠着枕头,好整以暇,“刚刚不是还挺厉害吗?”   “我错了。”边亭麻利地道了声歉,带着浓重的鼻音,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求人似的,“靳以宁。”   靳以宁沉沉叹了口气,空出一只手来到两人之间,拢住那两簇相互缠绕的火焰,目光在边亭的膝盖上点了点,“并起来。”   他的声音平缓沉浸,态度并不强势,又不容置疑。   另一只手绕到边亭身后,指尖轻点着腰窝,“动动看。”   午夜时分,天上又下起了大雪,边亭无心看窗外他心心念念的雪景,因为此刻,他的感官他的心,已经全部被眼前的这个人占据。   前次边亭只管低头卖力,不敢看靳以宁一眼,这次由于位置的关系,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纳进眼里。   他闭着双眼,眉头蹙起,表情即克制,又沉迷。想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因为自己,边亭的心里就止不住鼓噪。   “靳以宁。”   “嗯?”   “我可以再亲你一次吗?”   靳以宁睁眼望向边亭,没有回答。   边亭别开目光,低下头,温柔地,虔诚地,再次深深吻住了他。   ◇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惊变   得益于昨晚的“精彩表现”,第二天天刚亮,边亭就搭上最早的航班,跑了。   人没到机场,靳以宁的一通电话就追了过来。这次他倒是善解人意,没有提昨夜种种让边亭难堪的事,只是说到家之后安分点,乖乖等他回去。   圣诞过后就是新年,到了一月份,时间仿佛被拧上了发条,一分一秒跑得飞快。   靳以宁那边的情况棘手,暂时不能回来,让人从北方捎回了土产。边亭按照他的吩咐,收拾出了一箱子,一早就开车给蒋晟家送去。   周末上午,蒋家大宅是罕见的冷清,蒋晟和蒋天赐天没亮就急急忙忙去公司了,蒋楚君也不在,家里独留一个蒋夫人杨芸。   边亭的到来,让蒋夫人很高兴,她让人泡了壶茶,又端出了点心,拉着他陪自己到花厅小坐。   茶点上齐,杨芸夹了块山药糕,放到边亭面前的小碟子里,一脸慈爱地看着他吃。   “阿亭,你实话告诉我,老蒋他们公司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这么问?”边亭吃着点心,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模样很是乖巧。   “你们别瞒着我了。”杨芸单手托腮,幽幽叹了口气,望向天井里的锦鲤池,缓缓说道,“老蒋和天赐每天回来,都铁青着一张脸,特别是老蒋,这段时间已经发过很多次脾气了,我都多少年没见过他们这么着急上火了。”   “别担心。”边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宽慰她,“马上春节了,公司的事比较多。”   临近年关,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但四海集团最近的兵荒马乱,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春节。   公司最近出了一件大事,这件事不亚于平地一声雷,把四海集团上下炸得人仰马翻。   就在几天前,南边有消息传来,新南河上那条至关重要的水路刚刚修好,一夜之间,就被警方端了。   水路被查,前期所有的投入都打了水漂,但这件事的影响远不住于此。这条水路地处新南河上,位置关键,几乎关系到明年上半年的所有大业务。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必然导致东南也那边大部分的业务停摆。   事情发生后,紧急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蒋晟一夜之间熬出了白头发,蒋天赐更是四下奔走疏通,就连远在外地的靳以宁,都把齐连山和丁嘉文派回来帮忙。   在这样的大事件面前,廖文希在国外因为性侵被捕入狱的桃色新闻,就不值得一提了。   边亭陪着杨芸坐了一会儿,又安抚了她几句,把老太太的心情哄得好了些,才从大宅里出来。   他刚把车开上马路,就接到了秦冕的电话。   自前次在港城大学见过一面后,秦冕就没有再理会过边亭,简直就像在目的达成后,把他当作一个屁放了。   “怎么。”边亭接起电话,张嘴就是一句挖苦,“总算想起还有我这么号人了?”   “阿亭。”秦冕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开口就切入正题,听筒里风声猎猎,他的语速飞快,每个字都透露着急切,“接下来的事很重要,你仔细听我说。”   边亭愣了愣,他鲜少见到秦冕这样。   “出什么事了?”边亭立刻正色下来,收起开玩笑的心思。   “事发突然。”秦冕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来不及解释了,你听我安排。”   秦冕在电话里交代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要边亭在一个小时之后,开上秦冕的车,到城西的龙王滩码头等他,他要交给他一件重要的东西。   “车停在丽都后门的麻将馆,钥匙就在前台。”秦冕继续说,“路上避着点人。”   一大片乌云笼罩了下来,边亭的心里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秦冕,把话说清楚,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我拿到了一块硬盘,这个硬盘原本保存在蒋天赐的保险柜里。”   接下来秦冕告诉边亭,这块硬盘里保存着许多重要的信息,包括了四海集团的走私资金流向、洗钱记录,高层的身份资料与分工,重要客户的名单,甚至还有他们下一阶段走私活动的计划和策略。   秦冕呛了口风,继续说:“这个硬盘有加密保护,文件无法拷贝出来,所以只能直接交给警察。”   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但秦冕的种种表现,让边亭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无比担忧。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是怎么拿到的?”边亭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还有,你为什么不自己拿回来交给警察?”   “你不想立功啦?”秦冕笑了一声,避重就轻地,用一句玩笑话带过,“你把这块硬盘交给警察,肯定能给你妈妈减刑,说不定明年就能出狱了。”   “秦冕,我没和你开玩笑。”边亭的声音冷了下来,听得出来,他已经生气了。   眼看着唬弄不过去,秦冕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才说,“因为我要走了,不再回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冕的这个问题,着实让边亭感到惊讶,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要去哪里?警察你也不当了?”   秦冕不再说话,他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才像下定决心一般,说:“阿亭,对不起,我骗了你。”   没等边亭发问,他就一口气往下说,“其实我早就不是警察了,为了调查师父当年的真相,我用了一些违规的手段,很早就已经离开了警队。”   “所以答应你的所有事,其实都无法兑现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苦笑道,“这么多年,我都是骗你的。”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边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半晌没有言语。   见边亭这个态度,秦冕急了,“边亭,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   “我不接受你的电话道歉,有什么话,你当着我的面说。”边亭冷漠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小时后,龙王滩码头见。”   没等秦冕答话,边亭就把电话撂了。   电话挂断后边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车停回学校,又打车到了丽都后门的小巷,找到了秦冕的车,直奔龙头湾。   一路上,边亭把车开得飞快,简直要把脚下的油门当秦冕这个王八蛋踩。   被秦冕耍了这么多年,边亭不可能不生气,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眼下有更重要的问题要先解决。   龙头湾位于港城西半岛,原本是进出港城的重要客运码头,但在新码头建成后,大部分航班都移出了龙头湾,旧港口逐渐被人遗忘,如今只有零星几条冷门的海外航线,还会在这里经停。   码头上人烟稀少,候船大厅里也只有零零散散几名旅客,边亭全副武装,准时等在了和秦冕约定的地点。   一个小时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没有船只入港,也不见秦冕的身影。   边亭瞄了眼墙上的挂钟,来到大门外,准备再给秦冕打个电话。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扫见,三辆黑色的SUV正极速朝码头靠近。   其中有一辆的车牌边亭认得。   那是丁嘉文常用的车。   在这里遇见丁嘉文的车,绝对不是巧合,更不是什么乐观的信号,此刻边亭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拔腿就跑,反而会引起丁嘉文他们的主意。   眼看这三辆车子马上就要和他正面相遇,边亭急中生智,转身背对着来车的方向,一把抱住了身边的大姐。   大姐吃了一惊,“哎,你这小伙子——”   边亭依依不舍地对大姐说,“姐姐,一路平安,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想你的。”   三辆黑车依次从边亭身后驶过,没有人注意到他。边亭松开大姐,先是道了个歉,又说了声谢谢,而后上了自己的车,俨然就是一个前来送行的家属。   然而这点伎俩,并不能瞒过丁嘉文,边亭发动车子,正要踩下油门,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丁嘉文的车在原地掉了个头后,加快速度追了上来。   下午时分,一场只有才电影里才能看到的追逐戏,真实地在龙王滩上演。一辆银色的轿车在前疾驰,三辆黑色的越野车穷追不舍。   再往前开,就要冲进大海,边亭车速不减,在即将落水前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实现了极限转弯。   如他所料,下一秒钟,身后响起了猛烈的碰撞声,两辆车相继追尾。   边亭顺利甩脱了两个追兵,最后跟上来的,只有一个丁嘉文。   边亭也不知道自己和丁嘉文之间究竟是什么缘分,每次在这种情况下,总会遇见他。此刻他无比庆幸,秦冕这辆车的黑膜贴得够厚。   丁嘉文爱好赛车,经常去山上跑圈,非常难缠,几番追逐下来,边亭落了下风,马上就要被丁嘉文追上。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边亭即将被丁嘉文逼停的时候,一辆拉着集装箱的大挂车,缓缓从侧面驶来。   边亭看准时机,一脚油门从车前窜了过去,丁嘉文的反应再怎么及时,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就是这半秒钟的差距,丁嘉文连人带车被这庞然大物彻底挡在了路口,边亭趁机一路狂奔,彻底甩掉了丁嘉文。   丁嘉文没有再追上来,边亭不敢放松,龙头湾码头他是暂时回不去了,只得把车停进一条不起眼的暗巷。   边亭正要继续联系秦冕,然而这时,他的电话先一步响了起来。   边亭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没有马上把电话接起来,这个电话不是秦冕打来的,而是丁嘉文。   最终,边亭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心情有点复杂,“怎么了?”   “阿亭,在哪儿呢?”丁嘉文问。   他的语气里同样听不出任何异常,任谁都想不到,电话两头的二人,刚刚在大街上经历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角逐。   边亭看了眼车窗外破旧的街景,说:“在学校。”   “都什么时候了,还读书呢!”丁嘉文一听就咋呼了起来,“赶紧回来,蒋董让我们所有人都去四海码头集合!”   “出什么事了?”边亭借机问。   “我刚刚也在外面,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丁嘉文对边亭说道,“别问这么多,你赶紧过来就是了,晚了说不定就被当内鬼了!”   ◇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别哭   边亭选择相信丁嘉文。   目前秦冕失联,只有回四海码头,才能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边亭把秦冕的车停到路边不起眼的停车场,打车回到学校,换上了自己的车。到码头前他报了警,说港口今晨起总有一股刺激怪味,不知是不是危险品泄漏了,让警察派几个人过去看看。   集合地点在码头的内装仓库,昨天刚到了一批要出口到北美的铸铁管,铁管像山一样堆在仓库里,等着车队过来装箱。   货物中间不大的空地上挤满了人,人群的中央是一个集装箱,一套简易桌椅支在箱前,蒋晟和蒋天赐一左一右坐着,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看见边亭进来,两个小弟立刻上前敬了一支烟,示意要搜身。   边亭把烟叼在嘴里,配合地抬起双手,“唔系啊嘛,咁严?”(不是吧,这么严格?)   “例行公事喈,无咩也。”(例行公事而已,没什么。)小弟笑容可掬,嘴上说着例行公事,手里一点不含糊地将边亭的全身上下搜了个遍,最后还不忘缴了他的手机。   今天有大事发生。   搜完了身,边亭被允许进入仓库。他刚一靠近,就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这样的味道,边亭见怪不怪,并不陌生,但在今天,却让他莫名地感到心慌。   他放眼在仓库里扫视了一圈,没找到这血腥味的来源,反倒看见泰国仔探出个脑袋,朝他挥手。   “边哥,就等你了。”   边亭这才发现丁嘉文齐连山他们也在,他拨开人群,来到自己人身边,问:“今天出了什么大事?”   齐连山正在和身边的人闲聊,没有听见边亭的话。丁嘉文则没有理他,眉头紧锁,双手环胸,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有一个泰国仔看上去兴致颇高,八卦地将手挡在唇边,兴奋地说,“听说是抓到了一个条子!”   边亭的心里打了个突,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按耐下心绪,佯装好奇地问:“什么条子,怎么抓到的?”   “我听狮头鹅说,有个差佬胆大包天,居然敢潜进蒋董的家!”泰国仔热心地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好像说是偷了什么东西吧,不重要,他之后逃了出来,上了一条客船,差点就这么被他跑了。”说到这里,泰国仔一个大喘气,搞起了无奖竞猜,“你猜,蒋董知道人在船上之后,他是怎么做的?”   边亭的脑袋嗡嗡直响,“他怎么做?”   “他直接派了辆运沙船,把那艘船给撞翻了!”泰国仔拍着胸脯,心有戚戚,“不愧是干大事的人,做事果然够狠!那客船是开到国外的,上面少说也有几十号人,说撞就撞。”   泰国仔继续说,“我听说啊,那条子在我们公司里还有个内应,现在正审着呢,就等他开口说出内应是谁。”   “那个人…”边亭口中的每个字,都像是一颗长满了尖刺的小钢球,刮着他的咽喉滚出来,一路鲜血淋漓。   “那人现在怎么样了?”边亭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嘴够硬的,是条汉子,喏——”泰国仔用下巴点了点空地上那个突兀的集装箱,“在里面关着呢,打得不成人形了,都没交代谁是他的线人。”   边亭抬头,看向那个集装箱。   原来血腥味来源于那里。   后面的话,边亭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死死盯着集装箱,捏紧了拳头,浑身的热血都涌上脑袋。   秦冕现在可能就在里面。   人已经到齐,蒋天赐理了理腕上的表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众人见他起身,纷纷噤声了声。   蒋天赐打量了一圈场下众人,说,“边亭,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到?”   蒋天赐此人小肚鸡肠,锱铢必较,前次他在靳以宁手里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今天被他找到机会,自然是要借题发挥,找找边亭的茬。   蒋晟原本正在和他的副手说话,听见蒋天赐这么说,也把目光转向边亭。   边亭的心思,已经全部在那只红色的集装箱里,他没有听见蒋天赐的话,也没有回答他。   丁嘉文在这时突然抢先说道:“边亭替我出任务去了,刚回来,路上耽误了点时间。”   蒋天赐看向丁嘉文,似笑非笑道,“这样?”   丁嘉文点头,“对。”   蒋天赐原本就是故意膈应人,并不觉得单凭一个迟到就把边亭怎么样,他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让人把关在集装箱里的人带出来。   先前负责搜身的两个小弟领命而去,柜门打开,浓重的血腥气没了阻挡,喷涌而出。   蒋晟已经许久没有直面这样的现场,有点不适应,皱眉坐在椅子上,用衣袖掩住了口鼻,蒋天赐俯下身,贴心地给岳父倒了一杯热茶。   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不一会儿,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被人从里面拖了出来,像对待一袋垃圾一样,扔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   灰尘扬起,落在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一个男人闭眼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边亭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是秦冕。   他的衣服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小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应该已经断了,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被人撬了起来,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底下瞬间炸了锅,众人议论纷纷,抑或好奇,抑或警觉地打量着地上的人,讨论揣测着他的身份。   “这个差佬胆大包天,居然动到我的头上来了,差点害死了我们所有人。”蒋天赐往前迈出一步,说,“大家说,该怎么办?”   居然还有这种事,大家一听,纷纷积极献策。   蒋天赐继续往下说,“这个人在我们四海集团有内应。”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盘,拿在手上掂了掂,“就是这个内应把这个东西从我的保险柜里偷出来,交给他的。”   蒋天赐这话一出,全场哗然,能从蒋天赐的保险柜里偷出东西,这个内鬼在四海集团里,应该有着不低的地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白了蒋晟今天把大家聚集在这里的目的。   所有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此刻都在这间仓库里。   看了半天的热闹,原来自己才是嫌疑人,有几个脾气火爆的当场就不乐意了,七嘴八舌地吵嚷着自证清白。   就在这时,一个站在后排的小个子突然说:“不对,我好像见过他,在…在在在东田马场。对,就在东田马场。”   “哦?”蒋天赐来了精神,连忙把人叫到前排来,问:“当时他的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好像有,是…”小个子努力回想着,两只小眼睛挨个打量了一圈身边的人,“是…是是是…”   看着看着,他又低下头,不敢说了。   “是谁,大胆说。”蒋晟习惯于隐身幕后,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了话。   “好像是边哥。”小个子看了眼边亭,又飞快地把头埋了下去,“他当时和那个人一起在马厩洗马。”   这话不亚于一声深水鱼雷,把这原本就浑浊的水,搅了个天翻地覆。   所有人的焦点,在此刻,都转到了边亭的身上。   边亭的反应,镇定得仿佛刚才小个子口中说的人并不是他。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急于否认,只是走上前去,来到秦冕身边蹲下,钳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了好几眼,又重新掷回地上。   还好,人还活着。   “没印象。”边亭站起身,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捻了捻手指,“我每次去马场,都有不同的马工,没有特地去记谁是谁。”   能把边亭牵扯进来,是蒋天赐没有想到的,算是意外之喜,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现在我们所有人里,只有你和他有过接触,你的嫌疑最大。”   “但我不认识他,如果他真的是马工,只能是他故意接近我,想我这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边亭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慌乱,“而且蒋总,您不也是东田马场的常客么,如果您有心在马场见什么人,肯定不会像我一样,被人看见的。”   边亭伶牙俐齿,把蒋天赐噎了个正着,他正想着怎么反驳边亭的鬼话,地上那个只剩一口气的人忽然动了动,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声音。   “是他。”   秦冕咳嗽了一声,唇边瞬间涌出了血,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边亭的方向,说:“是他,他就是我安插在四海集团的线人。”   全场沉寂,气氛本就紧张,秦冕这突然招供,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胡说八道什么你!”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丁嘉文,他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去,对着秦冕的脑袋就是一脚。   “你这目的也太明显了。”齐连山双手环胸站在一旁,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冷冷帮腔,“顺势胡乱攀咬一个人,来掩护你真正的内鬼,当我们都是三岁小孩么?”   “就是!”人群中立刻有人冷嘲热讽地附和:“之前怎么审都不说,这会儿倒是招得麻利,怎么,忽然就想通了?”   风向顺势逆转,丁嘉文瞥了眼坐上的蒋晟,蒋晟倚在靠背上没发表意见,看不出来他到底相不相信这警察的说辞。   “你说我是你的线人。”边亭已经明白了秦冕的用意,他走到秦冕面前,低头看向他,“那你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秦冕的嘴角出现了一抹嘲讽的笑意,配合道,“合作太久,不记得了。”   说完,他的两只眼睛一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说了就是他,你们爱信不信。”   丁嘉文气得抡圆了拳头,再次冲上前,“你信不信我宰了你?”   “怎么,你要杀人灭口吗?”蒋天赐的副手狗鲨及时窜出来横插一杠,架开了丁嘉文,“他本人都承认是边亭了,你们怎么能睁着眼睛硬说不是呢?”   马上有人反驳,“他这不明摆着就是搅浑水吗,你长没长脑子哦。”   “是吗?”狗鲨两手一摊,“我怎么看不出来,我倒觉得挺真的。”   众人各执己见,场内很快就分出了两个阵营,面上是因为线人的问题争执不下,但实际上,这是靳以宁和蒋天赐两股势力的对抗。   火药味越来越浓,随时可能动手,但蒋晟并不打断,继续气定神闲地做着壁上观,任由着双方的火力升级。   就是这时,门外一声巨大的闷响,给这险些失控的场面泼了盆冷水,一个卷毛破门而入,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蒋董,蒋总,不不不不好了…”卷毛双腿发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小姐,大小姐,她也在刚刚撞翻的那条船上…”   “什么!”蒋晟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你说什么!谁?”   “楚君小姐。”卷毛带着哭腔。   蒋天赐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焦急地问,“她现在人在哪里?”   “搜救船刚刚把人找到。”男人咽了咽口水,说:“已经…已经没了…”   蒋晟两眼一黑,整个人像后仰去,眼看就要栽倒在地,蒋天赐连忙扶住岳父。   这艘船,是不久之前蒋晟亲自下令撞翻的。当时也有人问过,如果出了人命怎么办。   蒋晟的回答很简单,赔钱就是了,反正有人自愿顶罪。   只是他死也没想到,死的这个人,居然是他自己女儿。   “怎么会…楚君怎么会在那艘船上…”蒋天赐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再三向带消息来的卷毛确认,“你看清了,真的是她,她真的…真的…”   卷毛无助地点了点头。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蒋天赐的眼眶,他撑着蒋晟的身体,自己几乎也要站不住了。   有人在这时发出了轻笑,在一片哀嚎声中,尤为刺耳。   笑声是秦冕发出来的,他先是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又浑身无力地瘫软下去。   “楚君死了?”他倒在地上,难以置信一般,喃喃自语:“楚君怎么会死了呢?”   秦冕的话,所有人的都听见了,蒋晟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地上的人,恍然大悟。   谁是这个警察的内应,是谁偷出蒋天赐保险柜里的硬盘,蒋楚君又怎么会在那艘船上…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我问你,你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蒋晟突然暴起,目眦尽裂,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抽出蒋天赐腰间的枪,指向秦冕,“我女儿一定是被你害的!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   砰!枪声响起,盛怒之下,蒋晟扣下扳机。但他双手抖得像筛糠,这一枪打偏了,没有打中秦冕,只是在水泥地上留下了一个大窟窿。   枪声让边亭从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眼看秦冕要成为蒋晟的枪下亡魂,他来不及悲痛,闪身挡在枪口前。   “蒋董,让我来。”边亭抬手按上了蒋晟的枪,“这样的人不值得脏了你的手,让我为蒋老师报仇。”   “君君,我的女儿…”   听见边亭的声音,蒋晟目光呆滞地看向他,灰白的眼球木然地转了转,手指一松,枪就落到边亭的手里。   他则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转身坐回椅子上,眼睛失身地盯着虚空的一点,泪水再也无法抑制,从他的眼里涌了出来。   边亭从蒋晟手里接下枪,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秦冕。   这样的场景,让边亭想起了多年以前,在靳以宁家一层的宴会厅里发生的事。那个时候靳以宁告诉他,如果你不把武器握在自己手里,下一个被枪指着脑袋的,就会是你。   脑海里的回忆,很快就被现实中的场景替代,边亭握紧手里的枪,走到了秦冕面前。   他一把将秦冕从地上拎起,手掌掐住他的下颌,枪口同时抵住了他胸口。而秦冕也缓缓抬起头,睁眼看着他。   这是他并肩作战了六年的人。   蒋楚君的死讯,让场面一片混乱,   “一会儿按我说的做,我带你闯出去。”边亭趁乱,在没人看得见的角度,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对秦冕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秦冕笑了起来,笑容一如往昔,热烈,张扬,边亭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午后。   那天的太阳出奇地大,秦冕开着那辆破车,在路边拦下了边亭,“我有办法帮你,只要你喊我一声大哥,我就带你混。”   那年夏天湿热多雨,雨季又臭又长,在边亭的印象里,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那么灿烂的阳光了。   边亭的话,秦冕听见了,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边亭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说的是:“阿亭,对不起。”   忽然之间,不知秦冕哪里来的力气,他不等边亭反应,抬手袭向他的咽喉。边亭下意识去挡,然而这时,另一只手趁着机会,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边亭的枪,牢牢抵住自己的胸膛,扣下扳机。   一声枪响,硝烟弥漫,子弹穿过秦冕的心脏,炸开了一片血花。   滚烫的血液溅在边亭的脸上,掩盖了他瞳孔中的颤抖,也遮去他脸上的泪水。   “别哭。”   秦冕最后看了他一眼,仰头倒了下去。   ◇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死也不行   “死了。”   边亭回过身,抹了一把脸颊上的血迹,面上不悲不喜,不起半点惊澜。   很难相信,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杀了一个警察之后,居然表现得如此平静。众人把边亭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后知后觉有些害怕。   这小子心够狠胆子也大,将来没事不要招惹。   秦冕已经死透,蒋晟仍不肯罢休,他“腾”地起身,一把夺过边亭手里的枪,对着地上的尸体连发数枪。   枪声响彻码头区,弹夹很快打空,秦冕的身上被炸出几个大洞,像一只漏水的破包袱,哗哗往外渗血。   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蒋晟颓然地放下枪,往后退了两步,茫然地环视了一圈四周,还没从大悲大怒之下缓过神来。底下的人见状,连忙围上前去,使尽浑身解数安慰他,“蒋董,节哀…”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把这条子的骨灰扬了,大小姐也回不来了。”   “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仓库里的氛围彻底由紧张肃杀,转化为了悲痛。唯有边亭置身事外,如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冷眼看着蒋晟和蒋天赐在众人的簇拥下赶去殡仪馆,看着两个小弟抬起秦冕的尸体塞进油罐桶,看着库管拖了根大水管出来,冲刷掉地上的血迹。   最后是齐连山走上前来,拍了拍边亭的后背,揽着他往外走,“我们也走吧。”   边亭木然地眨了眨眼,脚下踉跄了一步,马上又维持住了平衡,沉默地走在齐连山身边。   齐连山没有多说他什么,杀人不是件小事,况且还是警察,边亭事后回过神来,内心受到冲击,也算正常。   边亭还没走出码头区,仓库已经恢复了正常,除了地面湿漉漉的,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人知道秦冕的尸体被扔在哪里,只是有传言说,装着油罐的那辆车,在一天以内,去了码头附近的好几个工地。   秦冕没有亲人,又早已离开了警队,他的消失有如晨曦晒干了露珠,大风吹走了落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泰国仔他们说,这个差佬害死了蒋楚君,蒋晟必定连尸体都不会给他留。边亭不信邪,特地等了个断水断电的暴雨天,一连翻了几个工地。可惜结果如泰国仔所言,他连秦冕的一片指甲盖都没能找到,只拉回了一块黑色的花岗岩。   这块花岗岩很大,边亭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切割成碑,运上郊外的无名山包,立在季叔叔的身旁。石碑上没有名字,更没有照片,没人知道这块碑的主人是谁,更无从知晓他的生平。   刨土坑的时候,边亭在想,原来一个人想要在这世上留下点痕迹,是这么困难的事。   半人高的杂草丛里升起青烟,边亭在石碑前蹲下,点起一支烟,插进了刚刚翻出来的新土里。   “你陪着季叔叔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   他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大理石,碑面打磨得很光滑,映照着边亭的影子,恍惚间,他看见了秦冕那不可以一世的笑脸,和自己的眉眼重叠了起来。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在天之灵,秦冕在天上一定能够看见,边亭的眼神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边亭站起身,临走前,抹掉墓碑上的一小块泥点,眼中是誓要达成目的的坚定和决绝,“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从山上下来之后,边亭很快就被一通电话,叫去了蒋晟家。   四海集团当前的状况,可以说是一团糟。那天蒋晟去殡仪馆见到女儿的尸体之后,哭到昏厥,当场进了医院,从此一病不起。杨芸听到蒋楚君去世的消息,将自己锁进了房间,终日以泪洗面,谁也不见。蒋天赐也彻底垮了,浑浑噩噩消沉度日,把自己喝得烂醉,一天里就没几分钟是清醒的时候。   而靳以宁又不能立即赶回来。   目前公司处于半停摆的状态,蒋楚君的葬礼迫在眉睫,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有人出来主持。   蒋晟虚弱地躺在床上,忽然就想起了边亭。   “我听说,楚君生前很喜欢你,你也经常去上她的课。”   卧室里堆满了医疗设备仪器,俨然成为了一间高级病房,蒋晟面色灰白地躺在床上,说话间,两行眼泪又淌了下来。   害死女儿的人是边亭亲手料理的,这件事之后,他在心理上和边亭更亲近了一些。   蒋晟颤颤巍巍地牵起边亭的手,说,“这件事交给你最合适,由你来送楚君最后一程,她大概也会高兴的。”   蒋晟半生风光强势,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见过他这样的一面,边亭立在床头看着他,内心是诡异的平静。   几天不见,蒋晟老了十几岁,像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父亲,失去了他唯一的女儿。但面对此情此景,边亭的心里毫无动容,倘若鳄鱼的一滴眼泪就能让人怜悯,那么多在他手里破碎的家庭,又该去哪里讨回一个公道。   在几个短暂的瞬间里,边亭甚至想到不如趁这个机会,直接要了蒋晟的命,但他明白,这不是秦冕和季叔叔想要的。   他要做的是继承他们两个人的遗志,彻底扳到四海集团。   边亭眼睫低垂,让灯下的阴影,隐藏住他的心绪。眼前就有一个机会,能让他逐步赢得蒋晟的信任。   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贴在了蒋晟苍白枯瘦的手背上,说话的语气和缓又充满力量,令人莫名感到安心。   “蒋董,放心,都交给我吧。”* * *边亭不愧是靳以宁身边出来的人,年纪不大,平时也不显山露水,但一出手,就展示了超强的统筹能力。   有了边亭这根临时主心骨,蒋楚君的葬礼事宜进行得有条不紊,这期间,一些公司的紧急要务,也会转到他这里。   许是太多人需要时间来抚平伤痛,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日子可以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所以时间就如众人所愿流逝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葬礼前的一天。   对边亭来说,事情发生后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一样,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蒋楚君死的当晚,靳以宁给他打过电话。   当时他没有接到,等再回拨过去时,已经无人接听了。   葬礼前夜,边亭在灵堂里留到最后,仔细核对了一遍明天的所有流程,安排完每一个需要注意的细节,确保不出一点差错。   筹备葬礼的这段日子以来,边亭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这晚他没有回去休息,而是避开其他人去了蒋楚君的书房,打算继续替她收拾遗物。   当初边亭答应蒋晟的嘱托,也有一点私心在,蒋楚君是他最尊敬的老师,是他的指路明灯,无数次给过他指引,他也想在这最后时刻,尽一点心意。   边亭到达书房所在的小院时,透过镶嵌着磨砖石的院墙,看见房内已经亮起了灯,窗上隐隐绰绰,似是人影在晃动。   这么晚了,有谁会来这里?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想到可能是那个人回来了,边亭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像一阵风似的,一路小跑着刮进了院门。   书房的门是敞开着的,暖色的灯光从里向外铺陈开来,染黄了一小片夜色,边亭的呼吸依旧急促,步伐却慢了下来。   借着灯光,他看见书桌前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月余不见,他清瘦了一圈,头发也长了一点,刘海落下一缕搭在额前,将疏离感减弱了几分,多了点脆弱。   是靳以宁回来了,没有人收到他今晚回来的消息,想来一下飞机,他直接就来到蒋楚君这里。   第一眼看见靳以宁的时候,边亭的脑海被一种强烈的冲动所占据,像是一个踟蹰独行许久的人,在黑暗的旷野中见到了一团火焰,想要竭尽全力去靠近,不顾后果。   但是这种冲动仅存在了几秒,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就残忍地把现实摆在了他眼前。   蒋楚君死了,秦冕也死了,他和靳以宁之间那条他刻意视而不见的裂缝被拉扯开来,彻底成了一道天堑,再也无法逾越。   过往种种,也不必再提了。   边亭没有出声,也没有进门,他慢步走上前,转身在书房外的台阶上坐下,背对着靳以宁,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   门里门外,静默无言,今晚的月亮是月牙型的,细得只剩下一道边,高高挂在天上,像天空的伤口。   就在边亭觉得今晚他会坐在这里,把天看亮的时候,里面传来了靳以宁的声音,“姐姐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靳以宁知道边亭来了,早在他刚进院子的时候。   “没有。”边亭摇了摇头,依旧用背影对着靳以宁。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靳以宁说,想让他节哀,又想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但他知道“节哀”是一句是没有用的废话,亲人离去的伤痛不是旁人的三两句话就能劝解的。   而另一句话又是太过孩子气的质问,就算靳以宁当时在港城,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他甚至没有把握,如果秦冕死的那天,靳以宁也在那间染血的仓库里,他会站在哪一边。   于是,徘徊在边亭心间千言万语,化为了一句略显无情的客观描述,“蒋老师是溺水身亡的,找到她的时候,呼吸、心脏、脉搏已经全部停止了。”   靳以宁的手指蓦地收紧了,将手里的一本游记翻过来,盖在了桌面上。   这本蒋楚君读过,空白处写了不少批注,读起来挺有意思的,就像她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一样,靳以宁至今不愿意相信,写下这些话的人,已经永远离去了。   “我拍下了的那串翡翠项链,原来已经送到了。”靳以宁的目光,落向躺在桌角一只首饰盒,声音轻得像一句呓语,“不知道她看到了没有。”   蒋楚君当然是再也看不到了,这串项链是她出事后第三天才送来的,是边亭把它放在了这里。   边亭没有说太多,苍白地安慰道,“她会喜欢的。”   “为什么好人的命不长?”靳以宁看着桌面上姐姐的照片,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问边亭。   边亭和靳以宁有着同样的疑问,他想到了同样枉死的秦冕,叹道:“我也想知道。”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边亭和靳以宁在蒋楚君的书房里待到天快亮,于此同时,一个醉醺醺的人影闯进了灵堂,鬼哭狼嚎地趴在水晶棺上,如一滩烂泥。   蒋楚君的灵堂设在蒋家大宅的正厅,边亭安排了人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值守,有人擅自闯入,值班的安保立刻一拥而上。   当他们认出来人是蒋天赐时,难免动了点恻隐之心,纷纷退了出来,给夫妻俩留下最后一点独处的时间。   “楚君,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安保离开后,蒋天赐转过身,背靠着玻璃棺,缓缓滑坐下来,“今天我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大排档,我坐在那张桌子前等啊等,都没等到你过来问我,要不要吃炒河粉…”   蒋天赐遇到蒋楚君那年,他刚满十七岁,孤身来到港城讨生活。渔村小伙儿哪能那么容易立住脚跟,刚到大城市,就被人摸去了手机钱包身份证,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他是在大排档捡别人的剩饭吃的时候,遇到了蒋楚君。那个时候蒋楚君刚放学,不但给他买了一份新鲜的干炒牛河,还让他跟自己回父亲的公司,给他安排了一份糊口的工作。   “老板娘还记得我们,刚才她还问我,你怎么没来…”想起往事,蒋天赐红了眼眶,“我们说好忙过这几年,就一起辞职,去没去过的地方走走看看,可是你…”   蒋天赐艰难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趴到玻璃棺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鲜花中面容如昨的妻子,看了许久。   看着看着,他的眸光在不知不觉间冷了下来,仿佛他方才的痛苦与深情,都是假象。   “可是你为什么背叛我?”蒋天赐轻声问出了后半句话。   蒋楚君当然不会再回答他,蒋天赐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眼神再次变得温柔。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和我结婚,是我用手段勉强来的。”蒋天赐伸出手,隔空抚摸着蒋楚君的脸颊,苦笑着说,“我以为只要结婚了,你就会明白了我心意,就会好好和我在一起。”   蒋天赐工作努力勤恳,又能吃苦,很快就得到了蒋晟的赏识,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在几年的朝夕相处中,蒋天赐不可避免地,爱上了蒋楚君。   但是当时的蒋楚君有男朋友,而蒋天赐只是一个从渔村出来的穷小伙儿,于是他只能把自己的感情埋在了心里,从来不敢妄想。   转变发生在一年夏年,那年蒋楚君的初恋男友因意外去世,蒋楚君伤心欲绝,接连几天不吃不喝不睡。   蒋天赐带她出去买醉消愁,当晚,他就趁着蒋楚君醉酒,和她发生了关系。   事后,蒋楚君发现自己怀孕了,在蒋天赐的步步紧逼和蒋晟的撮合下,两人最终结了婚。但这个孩子终究没有保住,两人结婚后没多久,蒋楚君就因为郁结过度流产了。   “孩子没了没关系,我们这么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的。”蒋天赐的手指停在了玻璃上,指甲划过玻璃表面,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但是你怎么能爱上别人呢?”   蒋天赐哀伤地望着妻子,挑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你和他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那天你很开心,我们结婚这么久,你从来就没有开心过…”   因为一次偶然,蒋天赐发现蒋楚君和秦冕有来往,原本他以为这是妻子的婚外情,追查之后,才发现另有乾坤。   于是他故意抛出了那块硬盘当诱饵,又假装不小心,泄露了保险箱的密码,如他所料,蒋楚君果然中了圈套。   那天上午,蒋楚君和秦冕的所有行动,蒋天赐都了如指掌。他看着蒋楚君开门放那个男人进来,打开了他的保险箱,看着两人带着硬盘一起出了家门,上了那艘船。   秦冕逃上客轮的消息,是蒋天赐告诉蒋晟的,当岳父下令撞翻那艘船时,蒋天赐清楚地知道,妻子就在船上,就在那个男人的身边。   “楚君,你好糊涂,怎么能把硬盘交给他呢,这样会害了我和爸爸,也会害了你最爱的弟弟的。”蒋天赐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笑容逐渐癫狂,眼中残存的深情,已完全被偏执取代,“而且你还要和他走,哈哈,我爱了你十几年,连姓都为你改了,你都不看我一眼,你现在居然要跟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走,哈哈哈哈哈。”   笑容蓦地在他的脸上停住了,蒋天赐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裳,一转眼的工夫,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出一丝狼狈。   “别怪我,楚君,我那么爱你,是你逼我的,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离开我。”他叹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玻璃棺里的妻子,“死也不行。”   ◇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边哥   边亭变了,但又没人能说得出,他究竟变了哪里。   得益于他临危受命时的表现,葬礼顺利结束后,他像是坐上了火箭,在四海集团里声名鹊起,一夜之间蹿到了最高处。   就连公司刚入职的前台都知道,眼下蒋董最倚重的边哥,原本是靳以宁身边的一个小保镖。   鲤鱼跃龙门,草鸡变凤凰,羡慕的人有之,眼红的也大把,各种流言酸话四起。人毕竟是靳以宁这里出来的,所以少不了有好事之人,把是非搬弄到了靳以宁的面前。   “要说这小边也太不像话了,我好心和他打招呼,他的反应居然那么冷淡。”一位副总特地上门,把风吹到了靳以宁耳边,“这才得意几天啊,眼睛就长到天上去了,以后下去还得了?迟早要骑到您头上。”   “是吗?”靳以宁正准备出门,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等他回来之后,我可得好好说说他,我们公司上下这多人,也不是谁都要费劲搭理的。”   挑拨不成,还被下了脸面,副总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靳以宁让人备车,去了铂钻。   铂钻会所是四海集团旗下的娱乐产业,原先是一家夜总会,叫诺亚方舟,随着时代变迁,昔日这家娱乐旗舰也顺应潮流,改名为高级会所。这家会所最早用于公司接待,后来见利益实在可观,索性开放对外营业。   类似的娱乐场所,四海集团手里有好几家,这项边缘业务,原本不归靳以宁管,但最近公司接连遭遇几起变故,病的病,颓的颓,外派的外派,坐牢的坐牢,实在太缺人手,靳以宁也只能临时顶上。   晚上八点,夜生活刚刚开场,铂钻里已经人潮涌动。   一进大厅就是一间酒吧,酒吧的一楼是舞池,四周包围着卡座,二楼则是单独的VIP包间。这些包间全部由单向玻璃隔断,里面的人可以将整个舞池尽收眼底,而外面的人却半点也窥不见里面的情况。   四海旗下的几家会所酒吧,都由一位姓杨的经理统一管理。得知靳以宁要来,杨经理早早等早楼下,一路将他迎上了二楼。   进包厢之后,杨经理又是倒酒又是上果盘,只差没叫几个姑娘进来载歌载舞,活跃气氛。   “别搞这些没用的。”靳以宁烦透了这套,厌倦地摆了摆手,“开始正事吧。”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杨经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正人君似的,把包厢里的无关人等都轰了出去,然后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摊在靳以宁面前。   靳以宁今天来这里,一是替蒋晟了解这几家店一整年的经营的情况,二是约了朋友,顺便谈点事情。   “这是今年全年的营收数据。”杨经理殷勤地说道:“我先来给您简单做个汇报。”   接下来时间,杨经理深情并茂地,做了个通篇假大空废话的年度经营报告,靳以宁听完,表情恹恹的,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这让杨经理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极了。   为了揣测上意,杨经理积极地和靳以宁套了近乎,听闻边亭和靳以宁颇有些渊源,于是他决定从边亭的身上入手。   “巧了靳总。”经历搓了搓手,乐呵呵地说,“边哥今晚也在隔壁的包厢,需不需要我去通知一声,说您来了?”   “哦?”靳以宁的注意力,总算分了一点到他身上,“边哥?你和他很熟?”   杨经理原想顺势和边亭攀个关系,但他瞥了眼靳以宁的脸色,突然开窍了一般,说:“没有没有,边哥最近常来,有个几面之缘。”   “他来这里做什么?”靳以宁问。   “通常是替蒋董接待重要客人。”经理想了想,补充道,“今天的这波,就是墨西哥来的。”   “好。”靳以宁已经将目光移了开去,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知道了。”   杨经理讨了个没趣,也看出上面派来的这位老板和之前的不大一样,于是识趣地找了个借口,暂时退了出去。   杨经理走后,靳以宁才抬起头来,看向隔壁的包间。   仔细想想,他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过边亭。   就在这时,紧闭的玻璃门被人撞开,几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从门里冲了出来,笑闹着跑过走廊。   这一连串的动静引起了靳以宁的注意,待他收回视线时,正好看见边亭也从门里走了出来。   边亭的手里拿着一盒烟和打火机,显然是借着抽烟的借口出来的。离开包间之后,他哪里也没有去,从盒子里敲出一根烟叼在唇间,俯身靠在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楼舞池里舞动狂欢的肉体。   铂钻的灯光效果一流,音响也是业内的顶级水平,风格迥异的俊男美女更是如过江之鲫,只要有钱,可以在这里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然而此刻,边亭分明已经置身其中,但这些用真金白银堆砌出的纸醉金迷,却半点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一个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笼罩在他身上的,是靳以宁熟悉的疲惫与厌倦。   边亭在围栏边站了多久,靳以宁就在一面玻璃之隔的地方,看了他多久,不过包厢里很快又出来了几个人,热情地将他请了进去,边亭脸上的冷淡也在顷刻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没能到达眼底的笑脸。   当边亭再次出现在靳以宁的视线中时,他的身边前呼后拥地跟着一大群人,他们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边亭,风风火火地从靳以宁的门前走过,如河流入海一般,汇进了楼下的舞池。而靳以宁的目光也跟随着边亭,从二楼来到了一楼。   边亭没有参与舞池里的荷尔蒙游戏,随便找了个卡座坐下。他刚一落座,立刻就有人闻着味儿来了,两个身材火辣的美女款款上前,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给他递上了一支刚刚剪好的雪茄。   边亭瞥了一眼,熟稔接过,没有拒绝。   这次递到他手里的是雪茄,下一次呢,又能是什么?   “靳总?”   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靳以宁的思绪,此时靳以宁的工作已经结束,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戴着毛线帽的年轻人。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面孔,平时没有在公司出现过,就连齐连山都没见过他。   毛线帽顺着靳以宁目光向下望了一眼,没瞧出什么特别的,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靳以宁收回视线,看向年轻人摆在桌面上的照片,问,“确定是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一群人的身影,背景在一家酒店的大门外,为首的那名男子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型来判断,应该不年轻了。   “确定。”毛线帽嚼着口香糖,回到正题,“我在国外调查了很久,这些年他都定居在美国,通过卫星电话和加密邮件和蒋董联系,结算也都是用虚拟币。”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Y.A.O”三个字母,靳以宁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字迹边缘,沉吟了片刻,说:“好,我知道了。”   “您打算怎么做?”毛线帽难掩担忧,“他能把全球的资源都掌握在手里,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而且生性多疑,为人警惕,还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又长期生活在国外,想要接触他,并不容易。”   “我会想办法。”靳以宁拍了拍毛线帽的肩,说,“辛苦你了,你把他的资料都转交给我,接下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 *这天晚上,边亭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晨在餐桌上,惠姨也问起了边亭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怎么老是不着家。靳以宁无从解释,只能告诉她边亭最近工作忙,不用担心。   早餐过后,靳以宁动身前往公司,今天他直接把电梯按到了顶楼,因为在进自己的办公室之前,他要先去见蒋晟。   可惜靳以宁扑了个空,蒋晟因病休息了许久,最近刚刚开始上班,上午来公司的时间不定。   就在他准备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里,传出了异常的响动。   靳以宁这才发现,在董事长办公室的隔壁,不知什么时候新多出了一间办公室。   “谁在里面?”靳以宁停下轮椅,问守在门外的几个小弟,“你们是谁的人?”   这几个人皆是陌生面孔,蒋晟还没来,怎么会有人手守在这里?况且那间办公室里的声响已经大到不能忽视的地步了,而外面的人都像聋了一样,没有一点反应。   小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了一个留着中分头的愣头青出来。   “边哥在里面。”中分头见到靳以宁有些发怵,一板一眼地回答,“蒋董让我们跟着边哥。”   靳以宁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里面的人会是边亭。   就在他和中分头说话的这点功夫里,办公室里的声响又大了些,时不时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一听就是正在进行一场打斗。   “里面都闹成这样了,你们不用进去看看?”靳以宁难以置信。   中分头摇头,“边哥让我们在外面等着。”   靳以宁简直想敲开这几个傻小子的头,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他沉下声音,用命令的口吻,说,“把门打开。”   中分头是个一根筋,不晓得变通,好处是也不懂得害怕,“边哥说了,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去。”   “好。”靳以宁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事情上碰钉子,被这个回答气乐了,他转动轮椅,来到边门,“我就在这儿等着,等边哥忙完了,劳驾帮我通传一下。”   ◇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愿你梦想成真   靳以宁在门外等了下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大门终于敞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人从里面抬了出来,血淅淅沥沥地往下落,一路延续到货梯的方向。   靳以宁看向那个人的第一眼,万幸,不是边亭。   第二眼,还活着。   中分头刚从码头调上来,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当场慌了神。等他回过魂来,靳以宁已经转动轮椅,从他身边越过去了。   “抱歉,您还不能…”   靳以宁没搭理他,径直进了门里。   办公室里比外面还要热闹,七八个人围坐在办公桌旁,情绪激动地争吵不休,不知在讨论什么。   靳以宁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边亭,边亭没有加入他们的唇枪舌战,闲适地倚靠在桌子前,低头用纸巾擦拭着指缝间的血迹,一言不发。   终于,有人发现靳以宁进来了,用力扯了一把身边人的衣袖,殷切的笑容中带了点心虚,“靳总,您怎么来了。”   其他人见状,也连忙噤声站好,齐刷刷地打了声招呼。   边亭缓缓抬起头来,他没想到靳以宁会出现在这里,脸上难掩惊讶。但是与此同时,他悄无声息地,将沾了血污的手藏到身后。   只需要一眼,靳以宁就知道刚才这个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但他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揣着明白装糊涂,问了一句:“在忙?”   边亭站直了身体,后背僵地像一块棺材板,低声说,“你们都先出去。”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人精,边亭一声吩咐,众人便目不斜视,鱼贯而出,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诺大的办公室里,眨眼间就只剩下靳以宁和边亭两个人。   杂乱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边亭走上前来,将靳以宁的轮椅推到茶几前,又转身绕去茶水柜,给靳以宁泡了杯红茶,最后像往常一样,往里面丢进两片柠檬片。   靳以宁看着边亭端着茶杯朝他走来,似真似假地笑道,“现在想见你一面,还挺不容易的。”   自从靳以宁进门开始,边亭的视线始终是向下的,若有似无地,避免和他有目光的接触。   “刚烧好的热水,小心烫。”   他假装没有听见靳以宁话里扎着的钉子,自然而然地俯下身,将杯子摆在靳以宁的手边,“你有事找我,可以先给我打电话。”   “好。”靳以宁看着边亭的动作,目不转睛,“下次注意。”   这几句看似平平无常的话,化作最后一片雪花,把两人之间的关系,逼到了雪崩的临界。   这一切并非毫无原因,最近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使得原本就存在的矛盾,变得越发尖锐。只是蒋楚君的死,暂时延缓了这场雪崩的发生,这脆弱的太平,才一直延续至今。   靳以宁不愿再继续这么下去,一杯茶还没放凉,他就抬起下巴,点了点地毯上那一大滩尚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迹,问,“刚才你们在做什么?”   边亭站直身体,和靳以宁拉开了一段距离,避重就轻,“帮蒋董处理点事情,小问题。”   “哦?”靳以宁步步紧逼,不依不饶,“什么事这么紧急,让你在公司里就…”   靳以宁没有把话说完,点到即止。   边亭回应靳以宁的,是一句万能的官话,“不方便透露,抱歉。”   说完,他又顺便下了一道逐客令,“我送你下楼吧。”   最近这段时间,靳以宁的心里原本就压着千头万绪,理不好,也断不掉。边亭这一句冷冰冰的搪塞,精准地扎中了他的痛处,将那根长久以来折磨着他,让他寝食难安无法释怀的尖刺,彻底翻了出来。   “我听阿山说。”靳以宁的心里已经风起云涌,但是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我不在的那段时间里,你杀了一个警察。”   边亭的呼吸一窒,想要逃避的感觉更加强烈。该来的还是会来,他清楚靳以宁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他没有提起,只是在给他机会,让他主动向他解释。   但他没有什么可以为自己辩解的,秦冕死在他的面前,当天上百双眼睛都看到了,是他扣下扳机,一枪杀了秦冕。   事实摆在眼前,他必须承认,也只能承认。   “嗯。”   边亭应了一声,没有下文,不愿多谈。   “为什么?”靳以宁不满意这个轻飘飘的回答,和边亭漫不经心的态度,“你为什么要动手杀人?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我…”边亭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停顿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开口说出了下半句,“他害死了蒋老师,难道不该死吗?”   “边亭!”靳以宁忍无可忍,“他该不该死,不是你来决定的。”   “我知道。”边亭抿了抿嘴,把心一横,“但做了就是做了,我不后悔。”   边亭了解靳以宁,自己一而再再二三地触碰他的底线,这件事必不可能善了,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然而靳以宁没有,他没有发怒,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一句重话。他只是往后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就这么过了许久,才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做好准备,跟我去美国,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再看向边亭时,他的眼中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短时间内,我们都不会回来,蒋董那边,我会和他交代。”   “为什么突然要走?”边亭很惊讶,靳以宁的这个决定,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黎耀廷和他的老师给我设计了一套治疗方案,可以治疗我的腿。”靳以宁目视前方,缓缓开口说,“我要你陪我一起去。”   边亭一听,暂时顾不得其他,立即问道,“你的腿可以治好了?”   “嗯,有很大的希望。”靳以宁说,“说不定很快就可以站起来了。”   这是边亭前半辈子,听过最好的消息。他被这个天降大奖砸懵了,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忽然理解,古人中举之后,为什么会发疯。   “前次在丽都,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重新给你一个答案。”   靳以宁嘴角紧紧绷着,看起来有些严肃。   他不看边亭,语速比平日里快了几分,可以看得出,其实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游刃有余。   “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一起走,到了国外之后,你好好留在我身边,我可以陪你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只要你不要再和四海集团扯上关系。”我们一起走。   边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多么蛊惑人心的一句话,靳以宁就这么轻易说出来了。但是他的这番话,即给他编织出了一个美好的幻想,又字字句句都在提醒着他,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现实。   他也想抛下所有,远离是非纷扰,和他在一起,无论是司机、保镖、助手…以什么身份都好。但是不行。   距离丽都的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也许靳以宁还是当时的那个靳以宁,但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不需要多么痛苦的挣扎,边亭已经做好了抉择。他紧紧绷起的后背终于松弛了下来,也不再将染了血的手藏在身后,而是自然垂落在身侧,坦坦荡荡地展示在靳以宁面前。   “靳以宁,你知道吗。”边亭说,“如果是两个月前,你做了这个决定,我一定会陪你一起去的。”   说到这里,边亭迈步向前,走到落地窗前站定,一把拉开的窗帘,雪白的帘子上,立刻留下了一抹鲜红的血手印。   “但是我改变主意了。”   边亭松开帘子,指尖轻轻搭在玻璃上,向下眺望,“你看看窗外的风景,原来站在最高处往下望,底下的人是这么渺小。”   边亭这间临时办公室的面积很大,在大楼的最顶层,格局和楼下靳以宁的差不多。眼前所有的家具设备都是崭新的,空气里还带着刚装修过的气味。   站在这里往下看,确实会让人产生,轻而易举就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错觉。   “看看现在的我,看看这间办公室,那么多人敬我,怕我,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又怎么可能放弃?”他转身看向靳以宁,笑道,“但是对我来说,这不过是刚刚开始,所以我不会和你走,我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靳以宁怔住了,没有出声。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边亭似的,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想要分辨他的这些话里,究竟几分假,几分真。   过了许久,靳以宁才轻声,“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边亭。”   边亭的心里纵然有千百种回答,能说出口的,也只能有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大方承认,“是。”   靳以宁继续问,“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万劫不复,失去很多东西,很多人。”也包括我。   “我心甘情愿。”边亭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靳以宁,还记得,我曾经不会用枪,第一枪是你教我开的。”   靳以宁摇了摇头,接受了这个现实,低声叹道,“原来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   边亭在窗前站了许久,最后才拉上窗帘,鼓足勇气,来到靳以宁面前。   在靳以宁的注视下,他蹲下身,半跪在他的脚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手背。   见他没有拒绝,他才敢挤压掉最后一点空隙,将自己整只手掌,完全贴上去。   “靳以宁,这么多年来谢谢你。”边亭抬起头来,无比虔诚地凝望着眼前这双眼睛,脸上露出了今天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对我很失望。”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有着和丁嘉文他们不同的期望,是因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边亭想了想,说,“你想救赎过去的自己。”   靳以宁进入四海集团那年,刚好十五岁,几乎和边亭同一个年龄。他也是从码头上的小工做起,最后跟着蒋晟,一路腥风血雨,坐上了现在这个位置。   倘若当年有人可以拉他一把,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泥泞血腥的路。   “但是靳以宁,我不是你。”边亭低下头,握紧了靳以宁的手,抵在自己的额间,“我想要的和你不一样,在四海集团平步青云,一辈子荣华富贵,有着花不完的钱,享不尽的福,这就是我想走的路。”   边亭的呼吸,平稳地洒在靳以宁的手背上,他心里的最后一点期望,也在这一呼一吸间,终于被彻底吹灭了。   其实边亭也错了,他对他说不上失望,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边亭没有义务承担他的期待。   他一厢情愿地想要他无忧无虑地长大,要他远离江湖险恶,要他一生随心所欲,平安顺遂。   就连喜欢他,也是一厢情愿。   “好,你说得对。”   执念一旦放下,人就很容易释然。靳以宁抬起边亭的脸,让他看向自己,然后一根一根,掰开攥着自己手背的手指。   他的力道不重,却毫不犹豫地,扯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牵连。   靳以宁从边亭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抚上了他的头。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动作轻柔地抚平了他翘起的发梢。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再为你做的了。”   他的手掌在边亭的头上停了停,然后向下移动,来到他耳侧,用拇指,抹开了眼尾那若有似无的湿意。   “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那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吧。”   眼角的温热随即消逝。   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边亭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他眼前白茫一片,耳朵里听不见半点声音,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   待他回过神来时,靳以宁已经来到了门边。   离开前,靳以宁回过头来,对他说,“愿你梦想成真,前程似锦。”   ◇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喜欢过你   当天晚上,靳以宁就让人把边亭的东西打包好,从家里清出来,送到了公司。   边亭的家当不多,一只行李箱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大堂中央的地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见了。不需要更多的注解,所有人都知道,靳以宁和边亭闹翻了,边亭被扫地出门。   至于原因,四海集团上下众说纷纭,不过没有人敢去找当事人求证,就变着法子来丁嘉文这里打听。   深夜时分,丁嘉文一脚刹车,中止了跑车炸街的轰鸣,将车子停在了一条脏污逼仄的小巷。   这里是关帝街的后巷,巷子的尽头是一家充满年代感的茶餐厅,曾经的丁嘉文是这家茶餐厅的常客,特别是店里的秘制猪扒包,时常让他魂牵梦萦。   但最近几年,他再也没有来过了。   丁嘉文没有马上下车,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约我来这里做什么?】   短信很快就回了过来,【你进来就知道。】   “扑街仔。”丁嘉文低声咒骂了一句,打开车门,进了餐厅。   临近打烊,餐厅的生意很淡,放眼望去,里面压根没有几个人。   就在丁嘉文推开店门之际,一个胖得像球一样的男人猛地往前一扑,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摔倒在他脚边。   丁嘉文的眉尾挑了挑,不消多说,这位是被人一脚踢出来的。   男人名叫肥标,是下城这一片颇有名气的蛇头,手里比较多的是来往北美的生意,今天就是他约丁嘉文到这里来的。   看这架势,这位标哥必然不是今天的主角,丁嘉文抬起头来,往店里扫了一眼,看见卡座上的边亭。   边亭一个人在桌前坐着,肩背笔直,状态却很松弛,没有传闻中丧家之犬的落魄。   肥标这一跤摔得不轻,瘫在地上,哎呦哎呦地直叫唤,丁嘉文被他吵得心烦,抬腿往他肥大的屁股上补了一脚,低声呵斥道:“滚。”   肥标连忙住了嘴,他瞅了眼丁嘉文,又回头望了望边亭。这下他也顾不得痛了,捡起地上的鞋,屁滚尿流地冲了出去。   丁嘉文双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地走进店里,来到边亭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今天怎么想到来这里。”   “我的电话,都快因为你被打爆了。”他一脸嫌弃地拨开桌上的猪扒包冻柠茶,“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大好,别吃这些了,走,兄弟带你吃点好的,东京大厦那家法餐怎么样?”   自丁嘉文露面起,边亭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神色令人琢磨不透。   “喂喂喂。”丁嘉文早就习惯了和边亭这样的交流方式,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颊,无奈地说,“别告诉我大半夜的,你想吃猪脚饭,腻不腻啊。”   边亭见丁嘉文执意要装傻充愣,先一步扯破了窗户纸,“你认识肥标?”   “不认识。”丁嘉文努了努嘴,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半个身体滑了下来。   边亭不置可否,伸手抽出吸管,扒开外面的纸壳,动作慢条斯理。   “肥标和我说,他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偷渡头子边哥,和他一起喝过一次酒,还有他的电话,所以今天我就请他帮忙,把这位边哥约出来。”边亭将吸管插进了冻柠茶里,又把杯子推到丁嘉文面前,“喝吧,加过糖了。”   “阿亭。”丁嘉文瞅了眼面前的茶,坐直了身体,眼神像是变了一个人,“你想说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边亭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发问,“你在外面卖猪仔,为什么打着我的旗号?”   原来一直以来,用着边亭的名义,在人口偷渡买卖市场活动的这个人,就是丁嘉文。   其实不需要丁嘉文回答,边亭也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一是做这种生意,需要一个假身份来掩护自己,以便将来东窗事发时,争取点时间。   二是有不少人都知道边亭是靳以宁的心腹,用他的名义来做事,等于蹭上了靳以宁的东风,可以换来不少方便。   “你都知道了啊。”丁嘉文挠了一把头发,尴尬地笑了笑,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蒋天赐给我看过一张照片,说是在泰国拍到的,照片上那个人穿的外套,我也有一件。”   边亭的目光牢牢锁定丁嘉文,丁嘉文言下之意,算是承认了。   “那件衣服是靳以宁给我的,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泰国,你借走了那件外套,说是穿得帅一点,晚上去酒吧好泡妞。”   都是多少年以前的老黄历,丁嘉文“噗嗤”笑出声,如今他开着他的车往酒吧门口一停,多的是人贴上来,再也不需要借一件名牌衣服来壮胆。   他笑着摇了摇头,却不再看边亭,“那么久以前的事,亏得你还记得…”   “丁嘉文。”边亭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为什么。”   “阿亭,你这话就问得没意思了。”   丁嘉文夸张地叹了口气,拿起边亭给他点的冻柠茶,吸了一口。柠檬茶太冰,冻得他整张脸皱成了一团,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靳先生喜欢你看重你,你不用沾血,不用干脏活累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丁嘉文放下玻璃杯,眼中露出凶光,“而我不一样,我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拼,去抢!”   边亭没有被丁嘉文刻意表现出来的凶狠吓到,神色平静地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吃一个猪扒包,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再也不会因为一口吃的挨打了。”   “你别和我提以前!”   提起过去的窘迫,丁嘉文仿佛被戳中了痛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那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要更多钱,过上更好日子,阿亭,我问你,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有什么不对!”   “丁嘉文,你清醒点。”边亭也生气了,重重拍下桌子,打断他的话,“前次你搞出那么多条人命,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有没想过再这么下去,将来你会怎么样?”   “船在海上沉了,谁都不想的嘛,那次是那些人命不好,他们既然要铤而走险,就该想过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丁嘉文的声势弱了下来,“差点害你死在蒋天赐手里,是我对不住你。”   说到这里,他侧目看向边亭,“但是边亭,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别忘了,你手上也沾了两条人命!”   边亭被丁嘉文堵得哑口无言,在丁嘉文看来,事实确实如此。   “你别在我面前装清高,你如果不是我这种人,为什么不舍得和靳以宁去美国,要继续留在四海集团?”见边亭无话可说,丁嘉文嗤笑一声,说,“走了多好啊,再也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过日子,你为什么不走?你还不知道吧,靳以宁下周三就要出发了。”   边亭的心口似挨了一拳,如果不是丁嘉文今天提起,这个消息,他确实没有听说。   “丁嘉文,现在我们在谈的是你的事,你不要扯到我身上。”边亭强忍住心里的难受,专心眼前的事,“我确实生你的气,但我更不希望你出事。”   丁嘉文一句话就能挡了回来,“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边亭的脾气也上来:“所以你没打算收手是吗?我都能查得出来的事,你觉得警察会查不到吗?”   “查得到又怎么样,有证据吗?”丁嘉文不以为意,“现在泰国那边已经结案,除非出现颠覆性的证据,谁都不能把我怎么样。”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未来他们会如何,边亭心下已经分明。   而且丁嘉文说得对,他并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和他说这些。   “看来。”边亭看着丁嘉文,心里并不愿意相信这是他们的结局,“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这么面对面吃饭了。”   “阿亭,我不理解,我们都是出来混的,你要做什么,我从来都是双手双脚支持。”丁嘉文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不好吗?”   “把事做绝的不是我,丁嘉文。”边亭摇了摇头,“你打着我的旗号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   “好吧,阿亭,这么多年下来,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丁嘉文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头顶油腻腻的灯管,长长叹了口气,“过去是我做得不对,我对不起你,欠你一次。”   “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他一口喝干了柠檬茶,用力将杯子掷在桌面上,站起身,“欠你的我会还,但如果你要挡我的道,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 *丁嘉文的消息非常准确,靳以宁去美国的时间定下来了,就在这个星期的周三。   靳以宁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蒋晟和杨芸都觉得有些突然,但听说是去治腿,又都表示了支持。   “楚君…楚君死了,天赐一蹶不振,现在你又要走,我们家到底是怎么了?”阳光房里,杨芸无声垂泪,“还有阿亭,外面的人都说,你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了,你们俩有什么误会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不明白吗,为什么要闹成这样?”   看来靳以宁和边亭撕破脸的事,二老也已经知道了。   “妈,我和他没什么。”靳以宁抽出手帕,递给养母,“不要担心。”   “孩子们的事,我们就别掺合了。”在这件事上,蒋晟看得比较开,对靳以宁说,“你放心去吧,身体最重要。”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蒋晟的精神气已经恢复了许多,逐渐摆脱了丧女的阴霾,“现在有阿亭帮我,还有嘉文,这小子也挺能干,没事的。”   “我还能再撑几年。”说完,他又意有所指,“你放心,在你回来之前,什么都不会变。”   靳以宁坐在二人身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轻不重地安慰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当晚靳以宁在蒋晟那里吃的晚饭,回到家的时候,齐连山等人已经聚集在他的书房里。   琴琴忙着收拾行李,其他几人在一旁搭把手,收着收着,没心没肺如弹头泰国仔,都红了眼眶。   “别这样。”   靳以宁阖上电脑,交给琴琴,看了一眼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壮汉,无奈道,“我是出去治病的,又不是移民了,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琴琴接过电脑装进行李箱,顺便最后检查了一遍靳以宁的证件,在一旁帮腔,“就是,现在通信这么发达,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如果真有什么事,靳总也能飞回来。”   “边哥去哪儿了?还有嘉文哥也不在。”泰国仔抹了把眼泪,大着舌头说,“我打电话叫他们回来!”   靳以宁哭笑不得,摆摆手,“不用了,没关系。”   “靳总,我们放心不下你,要不,要不带我一起去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弹头早在刚听说靳以宁要走的时候,就已经私下悄悄流过好几回眼泪了,“只有琴琴一个小丫头在,我们不放心,至少让山哥陪着。”   “别犯傻,你们得替我留下,照顾好…”一个名字习惯性险些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又被靳以宁拦了回去,变成了,“家里。”   同样不放心靳以宁的,还有一个惠姨,但她没有跟着楼上这几个人裹乱,一个人待在楼下客厅里,频频往外张望。   想到伤心的处,时不时叹一口气。   她在等边亭回来,但直到齐连山带着弹头他们几个人恋恋不舍地下了楼,她都不见边亭的影子。   “阿亭和靳先生是不是闹矛盾了?”惠姨拦住了齐连山,“他最近都不着家,前几天,靳先生还让我打包好他的行李送走,还有今天,靳先生马上就要走了,他也不回来。”   “还有嘉文。”惠姨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好好一个家,怎么变成了这样?”   齐连山心下也很无奈,他好生安慰了伤心的惠姨一番,给出了和靳以宁一样的答案,“他们最近很忙,都没事,好得很,放心吧。”   齐连山带队离开,家里总算清净了下来,明天一早的飞机,靳以宁吃了颗药,早早就上了床。   他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有时需要吃安眠药来助眠,最近失眠的情况又严重了,吃药几乎已经了成了习惯。   靳以宁睡下后不久,走廊上响起了一小串脚步声,随后房门打开,一道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来的这个人是边亭,从家里离开之后,他还没有找到落脚处,最近一直都凑合住在公司里。   能进到靳以宁的房间,边亭自己也很意外,靳以宁家的安保严格,系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新一次。边亭原想他是被靳以宁赶出来的,再要进去,没那么容易。   但他就靠着自己指纹和虹膜,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主楼上到三层,一路来到靳以宁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靳以宁已经睡下了,边亭刚走进门,就踢到了一件重物。   那是两只大行李箱,听泰国仔说,明天天亮以后,齐连山会送他去机场。   这两只大箱子的存在,让靳以宁明天就要走的这件事,变得更加有实感。   靳以宁决定在这个时候离开,在边亭看来,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他可以在靳以宁离开这期间结束这一切,四海集团的所有事,都与靳以宁与关了。   这也是他仅剩的一点私心。   借着月光,边亭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靳以宁就躺在床上,床边摆着一台轮椅。这台轮椅正是边亭买的那台,他一直用到现在。   边亭发现,人性果真卑劣,总会想遍各种借口,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能远远这么看他一眼,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而他现在却又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在理智跳出来劝阻之前,边亭的身体已经自作主张,拖着他游离在外的魂魄,来到了靳以宁的床前。   靳以宁睡得很沉,月色将他的睡颜描摹得是那么安稳宁静,边亭许久没见过他如此放松的模样,贪婪看了一眼,又一眼。   床头摆着药瓶,今晚他大概在睡前吃了药,睡得比较沉,边亭在他床边站了许久,他都没有醒来。   “靳以宁…”   边亭似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就在这时,靳以宁的眼皮动了动,他受到惊吓一般,立刻站了起来。   好在自那儿之后,靳以宁就没有再动过。边亭再次俯下身,放任自己,靠近他。   “我来看看你,马上就走,不要生气。”   边亭想最后一次满足自己的心愿,吻一吻靳以宁的唇,但他不敢,也知道不配。   于是在马上就要触碰到他的瞬间,边亭停了下来,唯有呼吸不受他本人控制,洒在他的唇间。   “靳以宁。”   边亭先是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你知道吗,我对你的感情,可能和你认为的不一样…”   也许这是边亭最后一次见他了,又或者是因为此刻靳以宁听不见,有些话说出来,变得容易许多。   “我…喜欢你。”   说到这里,边亭嘴角轻扬,脸上露出了点笑意,但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悲伤。   “但这世上有很多事,并不会因为喜欢就改变的,我喜欢过你,能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就够了。”   毕竟对边亭而言,有些感情,今生体验过,就算圆满。   边亭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用嘴唇,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   唇间的触感温暖干燥,边亭不敢停留太久,几乎在触碰的瞬间就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离开房间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对他说。   走吧,靳以宁。   在我结束一切之前,不要回来。—中卷完—   【作者有话说】   中卷结束啦,谢谢大家。   时空大法开启,下一章靳总就回来了。   下卷   ◇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是谁回来了   骤雨刚过,海边的天空像被雨水洗过一样干净,每一颗星星都亮得分明。   碧水湾一处不知名的礁石滩旁,三辆黑色越野车,悄然在阴影里停了许久。   一个小青年蹲在车前的礁石上,身上的衬衫被海风吹得鼓鼓的,他按下衬衫的一角,望着茫茫江面,打了个哈欠。   他叫暴森,加入四海集团不到半年,是个最底层的小喽啰。   站他身边的大哥看见了,抬腿踹了他一脚,“精神点,人马上到了。”   暴森憋回打了一半的哈欠,两只眼珠子四下转悠了一圈,问身边的男人,“阿乐哥,您腰里别着的家伙,是真的吗?”   “想试试?”阿乐把枪从腰里抽出来,兴致勃勃地比划了起来,“克里斯滕MPP,帅吧。”   暴森哪敢碰真家伙,连连讪笑摆手,“不了不了。”   阿乐笑暴森胆小,把他新得到的宝贝收回腰间,这时,他听见海面上响起一阵尖刻的马达声,一台大飞贴着海面飞驰而来,激起一层又一层白浪。   “来了!”阿乐搓了把暴森浑圆周正的脑袋,又回头招呼道,“快快快,回来了,都麻利着点。”   阿乐一声令下,几个年轻人从车里窜了出来,如一串跳跃的弹珠,依次跃下防波堤。   大飞是一种经过动力改装的摩托艇,安装了六台以上的发动机,最高时速可以达到近一百公里每小时。   几秒钟功夫,原本还在海中央的船一个神龙摆尾,稳稳停在了岸边。   船上果然是一道熟悉的人影,阿乐放下提了一整晚的心,带着手下上前去迎接,“边哥!”   “边哥回来了,这次辛苦了。”   “边哥,当心脚下!”   暴森刚来不久,没什么地位,被挤在最后。他羡慕地长大了嘴,在心里想,当大佬真好真威风啊。   然而边亭的出场,并没有暴森想象中的那么风光,他那一身半新不旧的黑夹克被海水打湿,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左手还打着石膏,摇摇晃晃地挂在脖子上。   特别是脖子上的一道伤特别醒目,还渗着血,一看就是刚刚留下的。   什么啊,暴森感到沮丧,脚步不由慢了下来。他的梦想变得黯淡,突然也没有那么渴望当上大佬了。   海边风大,边亭没有多耽搁,摆了摆还能动的那只手,抬腿跨上了岸,“先上车,后面有尾巴。”他指了指快艇上的箱子,“把东西带上。”   阿乐这才看到边亭脖子上添的新伤,紧张地问,“边哥,您受伤了!”   “遇上差人了。”边亭满不在乎地说,“不碍事。”   边亭崭露头角,不过也才两年时间。但这两年里,他替四海集团完成了数笔大生意,不但完全获得了蒋晟的信任,也在警方那里挂上了号,成为了重点关注的对象。   譬如,今天他刚上船,就被巡逻的海警盯上了。   不过也不需要担心,海警的巡逻船压根不是大飞的对手,边亭领着警察在海上转悠两圈,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巡逻船甩得无影无踪。   手下们簇拥着边亭上岸,车门打开,边亭弯腰坐进后排,阿乐把门关好,上了副驾。   边亭熟练地解开脖子上的吊绳,脱下身上湿漉漉的夹克,随手扔在空座位上。阿乐坐在前排看见了,问他,“这石膏打了两个多月了,该拆了吧?”   车里没有其他人,阿乐和边亭说起话来,也放松了不少。他进入四海集团的时间也不长,最初的几年都在干些打杂的活,刚调到边亭身边的时候,没比现在暴森机灵不少,当年他把靳以宁拦在门外不让进那件事,至今还时不时被人提起调侃。   经过两年的历练,他沉稳了许多,成为了边亭手下最忠诚能干的副手,之一。   “约了医生下周拆石膏。”边亭捋了把落到额前的刘海,随口问阿乐,“我不在这段时间,怎么样?”   “都正常。”阿乐说,“就是丁嘉文的人来码头上找了回麻烦,伤了几个兄弟。”   边亭听完没说话,低头理着石膏上的绷带,阿乐越想越窝火,气冲冲地说道:“姓丁的那个王八蛋,就是故意来找茬,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   “阿乐。”边亭抬起头来,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阿乐被他的眼神冻到了,蓦地住了嘴。   平心而论,边亭是一个很好的老板,没什么架子,又鲜少发火,但就这不怒自威的模样,最令人心惊。   莫名地,阿乐想起了一个人。   他乖觉地换了个话题,“边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边亭敛起眼眸,继续刚才手里的事,“先去见蒋董吧。”   “好。”阿乐收回视线,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开出去老远,他那刚才因为边亭的眼神而发凉的背脊,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蒋家大宅今晚灯火辉煌,宴会厅里正在办着一场晚宴。   宽敞的大厅里三面环绕着装饰华丽的圆桌,剩余一面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小舞台,蒋晟最近迷上了古典乐,特地邀请了港城小有名气的室内管弦乐团过来表演。   不过再好的乐团,到了蒋晟这里,也不过是个陪衬,宴会厅的中央是一个舞池,宾客们身姿优雅衣着华丽,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   “以宁,刚刚我在外头就瞅见你了。”   音乐声中,一个男人拄着拐杖,来到靳以宁面前。男人两鬓斑白,手里端着红酒,看上去很是不起眼,但他是四海集团的老元老之一,靳以宁见了他,也得喊一声叔父。   叔父不满地看了靳以宁一眼,埋冤道,“怎么回来了,也没有通知大伙儿一声,好让大家给你接风洗尘。”   叔父这话说得亲密,两颗黯淡的眼珠子里难得带着精光,在靳以宁身上来来回回打量着。   靳以宁佯装毫无察觉,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和他轻轻碰了碰,浅抿一口,笑道,“我今天不是来拜见您了么。”   “好个阿晟,儿子回来这么大的事,一声不吭,如果今天不是我来了,还不知道。”叔父大笑出声 ,揽过靳以宁的肩膀,靠近了几分,含义不明地低声说,“回来了也好,有你在,我们这些老骨头,总算可以放心喽,这么大的家业,也不至于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撬走。”   哦?叔父话里这意思,可不简单。   靳以宁正准备追问两句,欢快的乐声忽然停了下来,蒋晟拖着肥胖的身躯,站在了舞台上。   “大家,晚上好。”蒋晟用银勺敲击水晶杯,清脆的回响,将全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今晚我们聚在这里啊,没有什么大事,是为了欢迎我最爱的儿子回国。”   “以宁,你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你要记住,家永远是你的后盾。”说到这里,他朝台下靳以宁的方向举起酒杯,“让我们举杯,欢迎以宁回家!”   四周响起如雷的掌声,尽管鼓掌的人心思各异,至少在此刻,掌声是热烈的。   靳以宁举起酒杯,微笑向周围的人示意。   蒋晟的发言完毕,音乐响起,宴会继续,蒋晟也走下舞台来到杨芸面前,牵起她的手,邀请夫人与他共舞一曲。   自从蒋楚君死后,类似的宴会聚会舞会,隔三差五就要在蒋家大宅大办一次,仿佛只有沉浸在无休无止的繁华里,才能暂时填补女儿离去的孤寂与痛苦。   宴会厅再度热闹了起来,宾客们谈笑风生,推杯换盏。靳以宁格外繁忙,过来找他寒暄碰杯的人络绎不绝。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人的意外出现,给这篇华丽的乐章画了下了休止符。   站在门外的人是边亭,他是从后门进来的,不知道蒋晟正在宴客,撞见眼前的场景,也是一愣。   他一袭黑衣,满身肃杀,风尘仆仆中透着点狼狈,他的出现像一道寒锋扫过,整间屋子的气温瞬间低了几分。   台上的音乐停了,舞步也戛然而止。   边亭也意识到自己和这满眼的气派光鲜格格不入,第一反应是先退出去,但蒋晟眼尖,先一步瞧见了他,示意边亭先别走。然后他亲自将夫人送回座位,来到边亭面前,步履轻盈,像一只快乐的胖麻雀。   场面再度热络起来,在场不少人都认得边亭,热情洋溢的问候声接连在宴会厅里响起。   靳以宁也在人群中,见到边亭,他并不惊讶。听闻他已经成为了蒋晟的得力干将,自己回来之后必然会和他再次碰面。   只是他这个出场方式,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蒋晟招来侍者,给边亭递上一杯香槟,又低头对着他耳语了几句,乐队换了首抒情的曲子,舞池里的人们再次舞动了起来。   靳以宁听不见他们俩说了什么,只见一阵短暂的交谈之后,蒋晟领着边亭,穿过舞池,朝他走来。   靳以宁抿了一口手里的红酒,这杯酒在他手里端了一个晚上,都没有下去多少。   “看看是谁回来了。”一眨眼,蒋晟已经带着边亭来到靳以宁面前,“惊不惊喜。”   靳以宁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倒是边亭一看见靳以宁,脚步就停住了,像被钉进了大理石地面里,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边亭知道靳以宁只是短暂离开四海,终归是会回来,但他毫无预兆地忽然出现,还是令他措手不及。   靳以宁放下酒杯,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主动朝他伸出手,“边亭,好久不见。”   边亭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在靳以宁起身的过程中,他像是见证了神迹降临似的,双眼死死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直到靳以宁站到他面前,目光自上而下笼罩下来,他才错开视线。   眼眶倏地红了。   “怎么了?”蒋晟有意劝和,对两人过去的不欢而散闭口不谈,自顾自将边亭的反应理解太激动,调侃道,“太久不见以宁,高兴坏了吧?快看看以宁有哪里不一样了。”   边亭哪里还敢再看,他连忙将酒杯放下,手掌贴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这才轻轻握上靳以宁的手,哑着声说,“好久不见。”   随后立刻松开,生怕自己手里的脏污,沾上的他指尖。   靳以宁也收回手,目光在边亭打着石膏的胳膊和脖子上的伤口上一点而过,语气平淡又客套,“最近怎么样?”   边亭不去看他,忽视视野中那双立得笔直的腿,选了个中性又敷衍的回答,“还好。”   六年的日夜相伴,之后是长达两年的空白,再度相逢,两人百转千回的心思里,能够搬上台面,只有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以前感情好,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蒋晟在这个时候出来解了围,“现在以宁回来了,身体也康复了,之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叙旧,阿亭,你先跟我来。”   边亭终于回过魂,挣脱令他窒息的目光,跟着蒋晟往外走。   蒋晟暂时抛下满屋子的客人,带着边亭,去了他的书房。   书房在大宅的另一头,分明已经离宴会厅很远,但边亭总是隐约听见那恼人的弦乐,在他耳畔环绕。   靳以宁的个子很高,边亭一直都知道,小的时候他仗着自己年纪大几岁,总是调侃他长不高。于是边亭就憋着一股劲,多多吃饭坚持运动,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窜得比他高。   夜深人静时,边亭也想过这么多年过去,现在自己的身高肯定已经超过他了,但是当他真正站在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依旧比他矮上两三公分。   看着他轻松站起身,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自己面前时,虚幻和现实的界限在一瞬间模糊了。   原来那无数个陪着他重复着跌倒、站起、再跌倒的夜晚,那些不可言说的血与泪,都已经是遥远的记忆。   “阿亭?”蒋晟阖上房门,回身瞅了眼边亭的神色,问,“怎么魂不守舍的。”   边亭将思绪从靳以宁身上收回,看着蒋晟将书房里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关闭,耳畔的回响才彻底清净下来。   “没什么。”边亭看了眼书房的角落,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干练,“东西我已经带回来了。”   边亭带回来的箱子,已经提前摆在了书房里,蒋晟走到箱子边,用脚尖轻轻拨了拨,思考良久,才说:“打开看看。”   边亭走上前去,俯身输入密码打开锁,用力将盖子掀开。   盖子下是一整箱黑黢黢的枪杆,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北美的欧洲的,各种样式各种型号。   蒋晟的两只小眼睛顿时泛起了光,所有的顾虑都抛在了脑后,他蹲下身,在重多型号里挑出一把,动作熟练地拉开保险栓,起身对准房间里的一只花瓶,扣下扳机。   枪声没有响起,枪里没有子弹。   蒋晟放下枪,“所有的样品都在这里了?”   “嗯。”边亭双手环胸,站在一边,“还有子弹,路上不方便,没有带回来。”   “有多少?”蒋晟问。   边亭伸出手,比了个数。   “这么多!”蒋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很快又问,“那俩北非兄弟怎么说?”   蒋晟口中的北非兄弟,就是这批军火的买主。   “他们说,只要我们能把货运到,他们就能全盘接收。”边亭一五一十地汇报了情况,“给这个价格。”   说完他低头,在纸上写上一串数字。   饶是蒋晟见多识广,也得承认,这是一个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价码。   军火运输的生意,也是四海集团的老本行之一,不过过去他们通常只负责其中的一个环节,并不全程参与。   但是这次,他们跳过了上游,直接链接货源和买主,所有的环节都是由自己一手操办。如此以来他们得到了最大的利润,与之相伴的,是更大的风险。   不仅如此,这么做,还是破坏行规的。   蒋晟纵横四海几十年,能赚的钱赚了,能享的福也享了,若是在过去,他断不会冒这样的风险。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最近几年四海集团时运不济,意外频出,好几次大伤了元气。如今已是山河愈下,急需一枚续命丹。   这箱枪出现在蒋晟的书房里,足以说明,他做出了妥协。   思忖再三,蒋晟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败了下来。   “阿亭,这些年多亏了有你。”蒋晟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现在公司需要,我也不愿意你去冒这个险。”   “放心交给我吧。”边亭安慰他,“我有信心。”   把这箱子枪带回来不是件容易的事,连续几天边亭都在赶路,舟车劳顿很是辛苦,任务告一段落,他应该回去休息。   但从蒋晟书房出来之后,他鬼使神差地,回了宴会厅。   宴会还在继续,里面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热闹光鲜。   在光照不到的角落,边亭如一道影子一般,在门外伫立了许久,悄无声息。   但都没有再看见靳以宁的身影。   ◇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悄悄话   不过有一句话蒋晟说得没错,现在靳以宁回来了,想再见到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第二天晚上,蒋晟又在家里搞了一个小型的家宴,说是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边亭踩着点来的,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陪杨芸叙话的靳以宁。   靳以宁离开港城两年,就算亲眼看见他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边亭仍对他的归来,没有实感。   在边亭出声前,杨芸先一步瞅见了他,挥手招呼他过来坐。靳以宁这才回首转身,朝他望了过来。   边亭没有推辞,像往常一样,来到杨芸身边坐下,靳以宁也越过养母,朝他微笑点头致意。   两人表现得都太过得体自然,仿佛他们之间的爱恨,从来不曾存在过。   杨芸紧张地拉着靳以宁的手,继续先前的话题,“我听说,昨晚你回去之后,车子被人砸了?”   尽管边亭无心去听,他们的谈话,还是一字不漏地飘进他的耳朵。   “没事。”靳以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说道,“后生仔恶作剧罢了,别担心。”   自从蒋楚君出事之后,杨芸格外谨小慎微,她眉头一横,“哪有这样的恶作剧,不行,我得…”   杨芸话说到一半,被一连串嬉笑打闹声打断,听动静就知道,是丁嘉文来了。   这些年除了边亭,丁嘉文也因为能力出众一路高升,成为蒋晟面前的红人,公司里不少人都说,靳以宁御下有方,从他手里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今天的丁嘉文造型浮夸,浑身名牌,枪驳领西装搭配暗花衬衫,领子一路开到了胸口。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牵着个女朋友,听闻这个姑娘是个小网红,真人和高P图片相差无几,面容姣好身材火辣,性感亮片裙更是晃得人两眼发花。   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侧脸长得像丁嘉文喜欢的那个影后罗绮梦,从某种方面上来说,他也算心愿得偿。   这一对璧人一路从大门外打闹进餐厅,大呼小叫疯疯癫癫,杨芸清净久了爱热闹,并不介意,只是让丁嘉文当心着点,不要嗑着碰着了。   紧随丁嘉文其后来的,是蒋天赐,蒋天赐不忘他孝子人设,一出场就围绕在杨芸身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只是眼神时不时往靳以宁的方向瞟。   晚餐时间到,人也都来齐了,蒋晟从楼上下来,招呼众人入座。   今晚同桌吃饭的都是自己人,最上首坐着蒋晟和夫人杨芸,蒋天赐和靳以宁如过去一样,分别坐在他们两侧。只是如今,这张象征着权力的饭桌上也有了边亭和丁嘉文的一席之地。他俩的座位就在靳以宁和蒋天赐身旁的两个位置,不再是在桌子后贴墙根站着。   边亭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在入座之前,下意识就是给靳以宁拉开椅子。好在他在关键时刻反应过来,没有做多余的事,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刚坐下不久,靳以宁就在他左手边入座。   靳以宁抽出餐巾,垫在盘子下,转头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昨天刚回来的?听说你这次出门挺久的。”   “一个多月。”几次接触,边亭大致摸透了靳以宁的态度,于是他面上也波澜不惊,从容应对,“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靳以宁说:“一周前吧。”   几句简单的对白结束,表面功夫算是做到位,两人都默契地点到为止,不再刻意寻找话题。   蒋晟年纪大了,话也变多,一上桌就拉着小辈唠叨个没完,没人注意到气氛有些怪异。直到杨芸突然看见边亭手边那例一口未动的家烧狮头鱼,问了一句,“阿亭,不喜欢吃鱼吗?我听惠姨说你喜欢吃,今天特地让厨房给你准备的。”   边亭顿时觉得尴尬,答不上来,对面的丁嘉文也听见了,放下二郎腿,瞥了一眼靳以宁,一脸好戏的表情。   靳以宁则是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见,低头喝汤。   惠姨没有乱说,过去在家的时候,他是喜欢吃各种做法的鱼,因为靳以宁总会习惯性把刺剔好,再递给他。   现在没人给他剔鱼刺了,他又和以前一样,不再主动吃鱼了。   这个理由,边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于是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还在倒时差,没什么胃口。”   丁嘉文一听这鬼话,就“噗嗤”笑出声,边亭的心情正差的呢,见他在这里现眼,一记眼刀就瞪了过去。   丁嘉文含笑看着他,报复似的,故意提起了一些元明山上的往事。杨芸果然很感兴趣,就着他递出的话头聊了起来,时不时还要问靳以宁几句。   靳以宁的表现依旧正常,他毫不避讳地说着一些有关于他们几个人的趣事,脸上笑意盈盈,话里话外时不时透露着点对过去的怀念。   只有边亭坐不住了,抛下一句“去上厕所”,就起身离了席。   边亭在洗手间洗了把脸,又缓了口气,出来之后他没有马上回去逢场作戏,独自溜溜达达,进了餐厅后面的花园。   花园里有一座小亭,亭子下是一片水塘,亭子里养着蒋楚君的宝贝锦鲤。这鱼养得可真好,一只只比小猪还肥,潜水艇似的在水里横冲直撞,边亭每次来蒋家,总是喜欢来这里逗鱼。   但是今天,亭子里已经有人比他先到了。   靳以宁坐在亭子里,斜斜倚靠着围栏上,将一小片饼捻碎撒进池子里。夜空无云,靳以宁抬头看向夏夜的繁星,点起了一支烟。   边亭怔了怔,这是他第一次见他抽烟,可见两年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许多。   边亭没有出声惊扰,迈步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靳以宁回过身来,眯起了眼,缓缓吐出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中,他的轮廓变得有些模糊,粼粼水波倒映在脸上,有点妖异,也有点邪气。   “这么巧。”见来人是边亭,靳以宁随口招呼了一句,语调松弛懒散。   “巧么?”边亭走进亭子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倒是。”靳以宁转过身,继续靠在栏杆上,像失去了兴趣似的,把手里的烟往烟灰缸里一掐,神色恹恹。   没了烟,周身那点与他不相称的气质,又随之消散了。   “你怎么回来了?”边亭走到他身边,站定。   “我不能回来么?”靳以宁低头继续喂鱼,“还是说,我回来需要先经过你的同意?”   “不是这个意思。”边亭在靳以宁的话里听出了嘲弄,他懒得计较,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你都腿完全好了?”   靳以宁喂完了手里最后一点饼干屑,拍掉指尖的饼干屑,“算吧。”   边亭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恭喜。”   “你的胳膊怎么弄的。”喂完了姐姐留下的鱼,靳以宁总算有心思关心边亭,他歪了歪头,点了点自己的脖颈,“还有脖子上。”   边亭的脖子上已经贴了纱布,看不见伤口是什么模样,这是前几天上船之前被人划伤的。   胳膊则是在帮蒋晟收货的时候遇到警察,和警车在高速上上演了一出速度与激情后,翻车骨折的。   这些事说来话长,靳以宁也未必爱听,于是边亭就用一句话带过,“不小心碰到的。”   “是够不小心的。”靳以宁不可能相信这个措辞,但他也不再追问,只是轻笑一声,“边哥的身份不一样了,还是要多注意点才好。”   “靳以宁,你不要一回来就找事。”边亭的声音冷了下来。   此前靳以宁三番五次话里藏刀,边亭假装听不懂,不是真的傻。   见边亭终于被拱起了火,靳以宁笑了起来,他表现出不想和他闹得不愉快的大度模样,“你放心吧,以前是我自以为是,现在你长大了,我不会再对你指手画脚了。”   说完,他耸了耸肩,没事人一样,说,“出来很久了,我们进去吧。”   靳以宁是如此从容,边亭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泻了气。   靳以宁和边亭一前一后从外面回来的,靳以宁面色如常,进门的时候还和蒋晟的一个老手下说说笑笑,边亭的脸色则不大好看。   丁嘉文见状,立刻火上浇油,“阿亭,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一起出去这么久。”   “你过来。”边亭正烦着,有人主动撞上枪口,他赏了丁嘉文一个眼神,皮笑肉不笑,阴测测地说道,“我好好说给你听。”   “算了吧。”丁嘉文搂起身边的女朋友,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我和你的交情,可没有你和靳总那么深。”   丁嘉文这几年,手里的偷渡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红火。但场子也被人挑了几次,吃了不少瘪,还蹲了个把月的号子。   他怀疑从中做梗的人是边亭,奈何没有证据,又拿不住他的把柄,无计可施,只能三天两头恶心他,四海集团里不少人都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反目成仇。   不过他俩之间的你来我往,在杨芸听来,不过是小孩子打嘴炮,呈口舌之快,她没有放在心上,转而向众人提议道,“我们一家人好久没出去散心了,现在以宁回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去东台岛上度假好不好?”   蒋晟第一个赞同夫人的提议,蒋天赐丁嘉文几人也积极响应,唯独边亭心不在焉,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杨芸喊了他好几声,“怎么阿亭,你有别的事吗?”   边亭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地看了眼靳以宁,也不知听没听清杨芸问的是什么,就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阿亭你的出息呢!_*另外我们之前都是周三休息,这周的更新计划有变,提前更新周四的章节。   所以这周四没有啦,大家周五见~   ◇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巧合?   东台岛是港城的离岛,位于主岛的东面,岛上有一座豪华五星度假酒店,隶属于四海集团旗下。   董事长带团上岛“团建”,酒店暂停对外营业,几日里,岛上都是四海集团的人,原本岁月静好的度假氛围,因为这些凶神的涌入,被挤得荡然无存。   边亭头顶架着墨镜,躺在花园的躺椅上,杯子里的冰块已经彻底化成了水。几个年轻人勾肩搭背从他院外走过,隔着栅栏,邀他去赌场玩两把,边亭摆了摆手,拒了。   这家酒店除了基础客房外,还有十几栋独栋小别墅,依次分给了公司的高层,给每个人都留了独立的空间。   不用和靳以宁挤在同个屋檐下,让边亭暂时松了口气。   在岛上,蒋晟和夫人如愿过上了面朝大海与世无争的生活,丁嘉文带上了女朋友,每天腻在别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蒋天赐院里的动静是最大的,沙滩泳池派对开了一场又一场,恨不得把全城的嫩模网红都请上来。至于靳以宁——边亭拉下墨镜,看似无意地偏过头,透过茶色的镜片,瞟了眼隔壁别墅。   花园里静悄悄的,靳以宁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个念头刚落下,暴森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说酒店的医生到了,边哥该换药了。边亭收回视线正襟危坐,应了一声知道了,一口将杯底没滋没味的冰水喝完,踩上拖鞋进了客厅。   转眼就到了深夜,要怪就怪最近的日子过得太清闲,边亭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就合不上眼,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枕着海浪声通宵失眠。   越躺越烦躁,边亭索性起身,吊着一只恢复得差不多的胳膊,出门去海边走走。   奈何今晚海边风大,并不适合散步,边亭沿着椰林小路走了一会儿,就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这时,远处码头上传来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两点三刻,在这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里,四五条黑影迎风站在酒店的客用码头上。而不远处的海面,一艘游艇暗着灯,正极速朝岸边靠近。这很不寻常。   边亭放轻脚步,闪身进了灌木丛,暗中注视着码头上的一举一动。几分钟后,游艇靠岸,黑衣人见状,快步走向游艇。   边亭这时看清,这群黑衣人中,为首的居然是蒋晟!   蒋晟的出现,让眼前这一幕变得更加蹊跷,究竟是什么人趁着夜色登岛,还惊动蒋晟亲自出来迎接?   没等边亭的大脑筛选出可能的人选,游艇上的人已经下了船。来人披了件长风衣,距离太远,边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大致分辨出是个成年男人。   再看蒋晟,他早已停下了脚步,垂着头,弓着腰,恭敬地等在原地,直到来人不急不慢地来到他的面前,他才略微挺直了身体,毕恭毕敬地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蒋晟说了什么,边亭听不见,但他的姿态,是边亭从没见过的卑微。   今夜所有的一切都透着反常,所以当这一行人离开码头朝酒店走去的时候,边亭毫不犹豫,立即跟了上去。   蒋晟和神秘人在前,边亭悄无声息地跟在后,一群人趁着夜色进了花园,在泳池畔的圆桌落座。   泳池四周平坦开阔,没有遮挡,边亭无法靠近,只得另辟蹊径,翻墙进了配套的水疗中心,在距离泳池最近的墙后看着。   只可惜园里光线昏暗,除了聊胜于无的路灯,仅在池畔点了几盏蜡烛,就算此时边亭距离他们不太远,仍旧无法看清来人的面容,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蒋晟喊了他一句“姚先生”。   姚先生?边亭反复琢磨着这三个字,试图从记忆里搜刮出一些蛛丝马迹,然而正当他想得入神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啪”,落在边亭的身边,顺便撞翻了墙壁石龛里的烛台。   边亭伸手去扶,但仍旧阻止不了烛台落地,一连串声响惊动了花园里的人,也吓到了罪魁祸首。   始作俑者,是一只胖墩墩圆滚滚的大肥猫,一人一猫在墙角面面相觑,边亭终于确定,自己最近确实在走霉运。   池畔细碎的谈话声戛然而止,蒋晟满面乌云,侧过身,给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神,四名黑衣人立刻会意,将手按在腰间的枪上,极速朝边亭方向包抄过来。   大肥猫听见动静,摆摆尾巴,步伐优雅地钻进了花丛,走了。众目睽睽之下,翻墙离开是不可能了,边亭没有这么多条路可选,只能转身进了水疗中心。   岛上水疗中心的规模不小,功能繁多,布局复杂堪比迷宫,边亭上岛这么多天从没来过这里,只能凭直觉往前走。   面前这条走廊尽似乎并不通向大门,而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人堵在这里。   坐以待毙不是边亭的性格,路过走廊的装饰墙时,他顺手从众多艺术品中,选了一尊黄铜雕像摆件,拿在手里,掂了掂。   他的一只手还打着石膏,对付四个人虽不简单,但还是有点胜算。   有了衬手的“武器”傍身,边亭脚步不停,继续疾步往前,打算先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和对方正面交锋。   未曾想他刚转过一个弯,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两道人影尚未分开,边亭手里的雕塑已经向对方的要害袭去,动作干净利落,又快又狠。   但这一击没能落到实处,当边亭看清那个人的面容时,抬到半空中的手,生生停住了。   走廊光线幽暗,靳以宁背对着月光,面容模糊,但仅凭一个轮廓,边亭就能认出他。   “你怎么在这儿?”   “是你——”   没有时间给二人叙旧,脚步声愈发清晰,边亭凝神听了几秒身后的动静,拽起靳以宁的手腕,随机打开了走廊上的一扇门,把人推进门里,自己也飞快跟了进去。   与走廊的昏暗逼仄不同,门后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一扇弧形落地窗正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素色帷幔随风轻摆,水色月光盈满房间。   落地窗前是一张单人小床,空气中弥散着玫瑰精油的幽香,不难猜到,这是一间SPA水疗房。   动人的风景浪漫的氛围,到了边亭这里,统统成了虚设,他一进门就把靳以宁推进了月光照不到阴影里,自己贴在门后,一门心思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凌乱的脚步声自门前跑过,又逐渐飘远,边亭暂时松了一口气。但没等他彻底放心下来,远去的脚步声再次逼近,走廊上响起了粗鲁的开门声。   “你那间有没有?”   “没有。”   “别浪费时间,去下一间。”   很显然,蒋晟的手下意识到人可能藏在某一个房间里,所以去而复返。走廊上的门被一扇扇打开,脚步声一点一点逼近,要不了多久,就要来到二人门外。   比门外的人压迫感更强的,是身后的靳以宁,边亭惊觉,自己并不知道靳以宁今晚出现在这里是敌是友,就擅自把他划进了自己的阵营。   他转过头去,对靳以宁说:“你到底——”   边亭的话还没说完,一双手忽然抓起了他的前襟,紧接着,他整个人被人用力一推,跌进了飘荡的帷幔里。   纱幔后是一排柜子,边亭的后背重重撞上柜门,握在手里摆件的意外脱手。   好在始作俑者反应极快,靳以宁及时接下掉落的雕像,稳稳放在一旁,紧接着欺身而上,抬腿抵住边亭的膝盖,动手开始剥他的衬衫。   边亭瞪大眼睛,头皮瞬间发麻,用力攥住他的手,这才让已经松到胸前的前襟不至于完全被打开。   “靳以宁,你有病?”他的呼吸很快,惊怒交织下,胸膛剧烈起伏。   靳以宁手里的动作不停,他懒得再去对付那一颗颗纽扣,暴力撕开边亭的前襟,将他的衬衫拉到手肘,而后扯开里面T恤的领口,露出半边光裸肩膀。   “不想死,就听我的。”   靳以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去碰他打石膏的手,抓起那只完好的右手,禁锢在边亭的腰后。这个姿势让边亭不得不挺起胸,将胸膛送到靳以宁的面前。   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   下一秒,脚步声就来到门外,靳以宁低下头,把脸埋进边亭的颈间,挡住边亭的侧脸,低声嘱咐道:“不许抬头。”   靳以宁的话音刚落,开门声响起,于此同时,靳以宁的嘴唇贴上边亭的皮肤,用力地,在他的锁骨下吸了一口。   边亭措手不及,嗓子底漏出一截短促的气音,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如果不是被靳以宁按着,此刻他一定会一蹦三尺高。   “给我松开。”边亭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靳以宁的耳旁说道,就算音量不大,也能听出咬牙切齿。   靳以宁置若罔闻,非但没有松开边亭,反而加大了力道,用牙齿咬住那一小片皮肤,重重从那片泛红的皮肤上碾过,示意边亭少说废话,乖乖配合。   舌尖的轮廓是那么清晰,湿热的触感在这危险的情境中被无限放大,激得边亭几乎要丢兵器甲。   险些失控的冲动,因为深深的自我厌弃,很快转变为怒火。边亭满腔情绪无处发泄,气得低下头,在靳以宁的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边亭这口咬得毫不留情,然而靳以宁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一声不吭,只是掐在边亭腰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月光浮动,纱幔低垂,半遮半掩,这样的画面落在外人的眼里,无疑是暧昧的,香艳的,几个黑衣人也没想到门里会是这样的场景,脚步一顿,都愣住了。   靳以宁适时抬起半张脸,露出一只眼睛,眸光冰冷凛冽,将人从头冻到了脚。   马上有人认出了靳以宁,“靳…靳总。”   不愧是国外回来的人,作风这么开放,公共场合玩得这么野,瞧他怀里搂着的,好像是个男的?   “还不滚?”察觉到他们的目光,靳以宁假惺惺地牵起纱幔的一角,遮住边亭的肩膀,仿佛有人再敢多看一眼,就要把他的眼珠子剜下来。   “对不起靳总,我我我们在找人。”小弟们赶紧错开视线,磕磕巴巴地说道,“打打打扰了,您继续。”   说完,他们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在靳以宁大发雷霆前,屁滚尿流地跑了,走前不忘贴心地带上了门。   ◇ 第70章 第七十章 被狗咬到了   脚步声很快远去,确定那几个傻大个不会再杀个回马枪,靳以宁松开边亭,规矩地向后退开,和他拉开了距离。   边亭铁青着脸,从凌乱的帷幔里钻出来,把衣服穿好。   幸好有窗外涛涛浪声,房间里才不至于陷入一片死寂,边亭整理好衣服,情绪也逐渐平复,总算有心情关心眼下的状况。   “你今晚为什么来这里?”他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板着一张脸,硬挺挺地问靳以宁。   边亭穿衣服的这段时间里,靳以宁抱臂倚在小床前,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从边亭手里接过的那个摆件,目光规规矩矩地向下垂着,正人君子似的,把非礼勿视贯彻到底。   听见边亭主动开口和他说话,他才掀开眼皮瞟了他一眼,又把皮球踢了回来,“你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蒋董的手下又为什么要找你?”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边亭总不能说他是跟踪蒋晟跟来的。不过既然靳以宁提起了这茬,一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刚才多谢你。”边亭站直身体,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   靳以宁颔了颔首,“没事。”   场面话基本说到位,接下来两人应该友好告别,各回各家。边亭却在这时出其不意问道,“姚先生是谁?你大晚上在这里,也是因为他?”   原本二人之间的气氛已经缓和,听到“姚先生”这三个字,靳以宁的眼里瞬间就凝上了霜,唇边再也难寻一点温度。   靳以宁回避了这个问题,转而警告他,“和你没关系的事别掺合。”   “你果然知道姚先生。”边亭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意,立刻说道,“我就是遇见他和蒋董见面,才跟过来的,他是谁?”   靳以宁意识到自己着了这小子的道,他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了,无意再和边亭多言,站直了身体,迈步朝门的方向走去,“四海集团的水你还没摸到底,我建议是,你不要乱碰为妙。”   “无所谓。”边亭看着靳以宁的背影,“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一定能查得清楚。”   靳以宁的脚步一顿,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天真的笑话似地,回过身,笑着耸了耸肩,“祝你成功。”   靳以宁走后,边亭也回了自己房间,后半夜无事发生,兵荒马乱的一晚,算是顺利度过。   第二天早餐时间,边亭姗姗来迟,他进餐厅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就位。   桌前坐着的都是平日里的老面孔,不是正式场合,除了蒋晟携夫人坐最上首,其他人的座次比较随意。   边亭放眼在餐厅里扫了一圈,并没看见昨晚的那位“姚先生”。   靳以宁的手边摆着半杯咖啡,精神头看着不错,一边往吐司上抹黄油,一边陪着杨芸聊天。   在这样温馨放松的环境下,他脖子上贴着的膏药,显得格外扎眼。   这块膏药下面藏的是什么,边亭比谁都清楚,他挑开了视线,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在靳以宁对面坐下。   注意到这块膏药的,并不只边亭一个人,边亭刚坐下不久,就听见蒋晟一脸关心地问靳以宁,“以宁,脖子怎么了?”   靳以宁下意识地将涂满黄油的吐司往对面伸了伸,刚探出手,又忽然改变方向,把面包递给了上首的杨芸,低头切着自己盘子里那半根烤芦笋,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昨晚不小心,被狗咬到了。”   杨芸大惊,“什么狗会咬到脖子,没事吧?”   “没事。”靳以宁这才抬起头,目光轻巧地从边亭的脸上滑过,声音里带着含义不明的笑,“应该没有狂犬病。”   边亭闷头啃着干巴巴的面包片,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靳以宁莫名“被狗咬”,杨芸再次提起了靳以宁前些天车子被砸的事,话里话外满是担心。   蒋晟连忙安抚妻子,让她不用担心,说自己会安排人手保护他的安全。蒋天赐坐在靳以宁斜对面,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人么,还选什么,边亭过去就以宁身边的,让他顶上好了。”他抬起下巴看着边亭,一脸挑衅,“你原来不就是当保镖的么,重操旧业也挺好,人嘛,不能忘本,就该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   蒋天赐对边亭的恶意,已经不屑去掩饰。他们原本的过节就不小,这两年里边亭的发展速度迅猛,几乎把他压着打,马上就要骑到他头上了。   当年靳以宁走的时候,和边亭闹了很大的矛盾,两人不欢而散,这在四海集团上下,几乎是众人皆知。   蒋天赐今天提这一茬,就是为了故意羞辱边亭,顺便恶心恶心靳以宁。   丁嘉文原本正搂着姑娘在众人面前啃耳朵咬脖子,听见蒋晟的话,也抬起头来,瞥了边亭一眼,满眼意味深长。   “是个好办法,以宁这么久没回来,阿亭也能顺便带他熟悉熟悉。”杨芸有意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当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现在世道不太平,他身边没人,我也不放心,老蒋,你这么说?”   “阿亭,你最近辛苦了,理应多休息几天的。”蒋晟还有所顾虑,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看向边亭,一脸关切,“有没有别的什么安排?”   蒋晟这话不过是做做样子,边亭有没有安排能不能休息几天,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边亭没有回应任何人的目光,“听蒋董吩咐。”   蒋晟闻言,又去看靳以宁,靳以宁自然不会当众反对蒋晟,笑着说:“那就麻烦边亭了。”   “那就先这样决定了。”蒋晟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阿亭,以宁就交给你了,你再辛苦几天。”* *蒋晟拖家带口,一共在岛上待了五天。   那晚的“姚先生”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来过东台岛。   从离岛回到港城,靳以宁的生活也回到正轨。原本他身边的人,都被蒋天赐有意无意地打散,齐连山驻派海外,泰国仔弹头他们各自被派遣给不同的老板,惠姨退休,半山大别墅里的其他员工,也已经在两年前遣散。   临时再去招募,着实劳师动众,靳以宁索性不住回山上,直接搬进了市中心里的一套大平层。   早上九点刚过,靳以宁走出家门,乘着电梯下到地库。   今天他要正式回公司上班,刚出电梯厅的门,就看见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闪了闪大灯,降下车窗。   驾驶座上坐着的是边亭,他手上的石膏已经拆了,穿了一件深灰色便西,里面搭配了白色T恤,头发修剪得清清爽爽,和之前几次相见比起来,添了几分往日的学生气。   “我听说,你最近很忙。”   假装看不见,也不现实,靳以宁走上前去,来到窗前,对车里的人说,“你做个样子就行了,不用真的跟着我。”   边亭抬头望了过来,“我也不想来,这是蒋董的意思,别让我难做。”说完他扭头,下巴点了点后排的暴森几人,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分两个人坐你车,剩下的跟着我。”   既然他搬出了蒋晟,靳以宁也不好再推脱,他没有再说什么,随着他去。   去公司前,靳以宁先上了一趟医院,约之前负责给他治疗的医生见面,边亭一路开车跟着他,到达医院后,也没有上前,始终在靳以宁身后几米处不近不远地缀着,极有分寸感。   VIP病区里长年空旷冷清,边亭把靳以宁送进诊室,自己留在了门外。   过去靳以宁来医院,边亭都会陪同,医生和他也是老相识,和靳以宁握过手之后,医生隔着道门,热情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今时不同往日,边亭笑着朝门内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进去。   边亭靠在墙上,和阿乐几人一起在门外等了小半个钟头。诊室的门再次打开,靳以宁和医生握手道谢后,从里面走了出来。   边亭站直身体,快步跟上前去,“结束了?”   “结束了。”靳以宁用三个字回答他,不再透露更多的信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边亭闭了嘴,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但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多嘴多打听道,“医生怎么说?”   “算是痊愈了。”靳以宁这个人的心思也是海底针,敷衍过后,又耐心回答他,“只要坚持锻炼,定期复查,只要我自己不要胡来,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事。”   短短几句话,边亭烦闷了几天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点笑的模样,不知道在暗自高兴什么。   “接下来去哪儿?”他抬头问靳以宁,说话的时候,刻意收敛起了笑意。   但这个笑容,靳以宁还是看见了,他把视线撇开,不咸不淡地说道,“回公司吧。”   VIP病区里的清净,是用金钱堆积出来的,靳以宁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过,走廊上回荡的全部都是他们的脚步声。   几人刚到达电梯口,一阵微小的气流掠过,靳以宁头顶上的灯突然破裂,玻璃哗哗落下,四周霎时间暗了下来。   已经离开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两年,靳以宁还是在第一时间嗅到了危险的临近。但比靳以宁更快采取行动的,是边亭。   靳以宁刚刚朝他侧过身,提醒他小心,边亭已经一枪击倒暗处放冷枪的人,而后迎面飞扑上来,用力将靳以宁推倒在地,揽着他滚到死角,按倒在墙边。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靳以宁的后脑勺磕到墙面,发出轻微的声响,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就贴了上来,垫在他的头和墙壁之间。   呼吸声随之来到耳畔,越过边亭的肩膀,靳以宁看到一颗子弹从另一个方向射出,打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   然而这枚子弹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几秒钟时间里,对面的玻璃、角落的绿植、墙上的指示牌…周围不断有物品被流弹击中。   这次不是烟花闹出的乌龙,是真的发生了枪袭。   靳以宁有墙和边亭的身体作为掩护,阿乐几人也抽出配枪,各自找好了掩体,组织反击,唯有边亭的整个后背,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   子弹越发密集,靳以宁顾不得其他,坐直了身体,伸手就去推边亭,“边亭!闪开,危险!”   “别动。”   头上的那只手原本只是垫着,察觉到靳以宁的挣扎之后,用力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将他压在自己的肩膀上,把他整个人完完全全保护在怀里。   “放心,别怕。”边亭低声在他耳边说,“阿乐他们追上去了,不会有事的。”   靳以宁的额头被迫抵住边亭的肩窝,双眼陷入了短暂的黑暗,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这段时间里,他耳边只有边亭的心跳,和他沉稳的呼吸。   在东台岛上的那晚事态紧急,他并没有心思去考虑太多,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对肩膀,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宽阔有力了?而面前的这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经历过多少磨难,才会变得如此稳重沉着。   突如其来的新发现,让靳以宁这些天来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完美表现,几乎要功亏一篑。他以为这次回来再见到边亭,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心底扎根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又哪里是决心割舍,就能割舍得下的。   枪林弹雨中,靳以宁伸出手,揽上边亭的后背,在他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边亭的耳机里响起了阿乐的声音,“边哥,危险解除。”   边亭抬起头来,声音杀气凛凛,“人呢。”   阿乐的气焰低了一截,“跑了。”   “好。”为防调虎离山,边亭没有让人继续追,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护靳以宁的安全,“你们先回来。”   “没事了。”边亭松开靳以宁,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下来。   刚才他一时情急不管不顾,现在回味来,又有点尴尬,以两人现在的关系来说,他完全没必要为他做到这步。   见靳以宁被自己推到墙角一身狼狈,他又补上一句,“抱歉。”   言语间,完全没了刚才指挥下属的气势。   靳以宁也没好到哪去,他的手可怜巴巴地停在半道上,不知该落向何处,最后握紧成拳,垂落身侧。   他轻咳一声,支起身体,“扶我一把。”   边亭伸出手,将他拉起,这时靳以宁才察觉到他的手掌湿漉漉的,掌心全是汗。   阿乐训练有素,很快就封锁了现场,边亭让他留下善后,自己带着靳以宁回了公司。蒋晟得知靳以宁遇袭勃然大怒,下令要严查,一定要把凶手抓出来。   但蒋晟的雷声再大,也只能私下进行,因为发生枪击的事如果闹上了台面,对四海集团来说百害无一利。幸好医院是集团旗下的,事发时又没有什么目击者,一切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从公司出来,靳以宁直接回家,这次由边亭开车,靳以宁坐在副驾。   车上两人相对无言,边亭把车开进了靳以宁家的地库,一路格外小心谨慎。   “就到这里吧,不用送了。”靳以宁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我自己回去。”   “好。”边亭没有坚持,刚才蒋晟已经派人过来把整栋楼上上下下检查过了,暂时没有危险。   靳以宁推门下车,走进电梯口,很快,他又折返回来,果然看见边亭的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   车窗降下半扇,车里的人手上夹着一只烟,仰头靠在椅背上,看着正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靳以宁去而复返,边亭抬眼,朝他望了过来,纳闷道,“怎么了?”   “你今天…”为了掩盖好自己的心绪,靳以宁选了一个中性的措辞,“其实不用不顾危险救我。”   “没什么,工作罢了。”边亭的回答同样不带感情色彩,“蒋董给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对话进行到这里,很难聊下去了。   “我上去了。”靳以宁率先结束话题。   “嗯。”边亭摆了摆手,浅浅吸了口手中的烟,吐了出来,“我抽完这根就走。”   ◇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你在这里做什么?   蒋晟态度强硬,当众放下狠话,谁再敢动靳以宁,就是和整个四海集团做对,必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也许是蒋晟的震慑起了作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风平浪静,类似的事情没有再发生。   靳以宁的生活恢复正常,就让蒋晟把他身边那排场大得夸张的安保撤了。他现在独居,日子过得简单,除了工作和必要的应酬,剩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每天睡觉前,他都会下楼去跑步,这是他在美国复健期间养成的习惯,后来就一直保持了下来。   这晚他照常出门夜跑,刚跑出不远,就察觉到身后隐隐约约有人跟着,他跑那个人也跑,他停那个人也停,当他回过头去,身后又空无一人,橡胶跑道上只有树影婆娑。   直觉告诉他,身后有人在跟踪,但他居住的这栋公寓安保严格,住着很多明星政要,闲杂人等是进不来的。   事实上,这不是靳以宁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无论他是上班下班,去锻炼还是去应酬,时不时就会察觉到有一缕视线挂在他的身上。   既然对方跟了这么久,都没有下一步行动,今晚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靳以宁若无其事,继续绕着人工湖往前跑,一口气跑完五公里,回家洗澡睡觉。   消防通道里,暴森确定靳以宁进门之后,低声对耳机里的人说,“边哥,靳总安全到家了。”   细微的沙沙声响起,耳机里很快传出边亭的声音,“收到,你回来换班。”   暴森摘下耳机,长长地舒了口气,靳以宁的反侦查能力太强,着实很难跟,有好几次他都差点露了馅儿。   不管怎么样,今天顺利完成任务,总算可以下班收工了。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暴森一惊,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慌忙转过身,看见刚刚进门的靳以宁,不知何时从门厅里转了出来,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   “靳总,我我我,那个这个…”暴森到底是年轻,一见靳以宁就乱了阵脚,语无伦次。   靳以宁没有为难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他说,“他人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于是边亭在停车场里等暴森回来换班的时候,等来了靳以宁。   看见暴森带着靳以宁下来,拉耸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边亭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等他们两人走近,他就屏退左右,“你们先回车上等。”   说完,他抬头瞟了暴森一眼,暴森接收到边亭的这个眼神,难得机灵了一回,一句废话都没有,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清完了场,边亭靠在车前,敲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等着靳以宁过来兴师问罪。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靳以宁来到边亭面前,他看上去并没有很生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前次医院回来之后,靳以宁对他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不再像之前那样绵里藏针。   边亭翻了半天口袋,也没翻出打火机,索性就不找了,把烟叼咬在齿间,声音含混不清,“前次伏击你的人还没抓到,随时可能再动手,谨慎一点没有坏处。”   靳以宁这下明白了,原来想要他命的人不是忌惮蒋晟不敢再动,而是边亭盯得太紧,没有可乘之机。   “蒋董的意思?”靳以宁看着边亭,试探地问了一句。   “你就别管了。”边亭没有正面回答,语气隐约有些不耐烦。   “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亲自守着。”靳以宁不是好赖不分的人,他没有驳这份好意,只是说,“交给其他人就可以,我看你手下有几个人挺机灵的。”   “我会看着安排,不会打扰你的。”边亭不置可否,他站直了身体,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开始凶巴巴地赶人,“很晚了,你回去吧,别影响我们做事。”   既然边亭不嫌累,靳以宁也没什么理由拒绝,这晚之后,他算是默许了“保镖”的存在,他们也不必刻意藏匿行踪。当然,为了更好的“用户体验”,他们也不会大剌剌地出现在靳以宁面前。   一小段时间下来,靳以宁就能够精确地分辨出什么时候轮班的是边亭,什么时候是他手下的其他人。   作为蒋晟的养子,靳以宁一直是块香饽饽,随着他回国的消息彻底传出,交际应酬也变得多了起来。   这天晚上他去丽都参加酒局,攒局的是四海的元老长辈,叔父们你一言我一语,拱得靳以宁喝了点酒,回来得也就晚了点些。   午夜场活色生香,花样百出,靳以宁不为所动,在午夜前回了家。只是他前脚刚进家门,又忽然把门打开,把一路从酒店跟到门外的阿乐吓了一跳。   “靳总,有什么指示!”阿乐连忙站直身体,行了个东歪西斜的礼。   靳以宁站在门内,伸手递出一个纸盒子交给他,语气平淡,“辛苦了,带回去分给兄弟们一起吃。”   这是一个外卖盒,盒子上印着丽都酒店的logo,阿乐低头瞅了一眼,里面装的是从丽都酒店打包回来的点心。   “谢谢靳…”没等阿乐把话说完,靳以宁“啪”得一声,面无表情地拍上了门。   阿乐拎着外卖盒,喜滋滋地下了楼,他来到停车场的角落,隔着大老远就嚷道:“靳总请大家吃点心!”   今晚边亭也在,他看了眼盒子,问:“这是他给你?”   “靳总人真好,以前真是误会他了。”说话间,阿乐已经走近,“我发现,他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居然还给我们带东西吃。”   “有点心吃?点心哪里?”听说有东西吃,暴森凑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拿,被边亭一巴掌呼开。   暴森抽了一口气,猛地缩回手,望向边亭一脸委屈,“边哥…”   “没出息。”边亭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递给阿乐,“带大家去宵夜,边哥请客,想吃什么就刷,今晚这里我守着。”   暴森抢先一步,双手接过,受宠若惊。   “去哪里都可以吗?”阿乐也笑了起来,狠敲了一把老板竹杠,“我想吃琢苑的红烧荷叶翅。”   “是是是。”边亭请客也不是第一次,在所有老板中,他算得上是最大方的,见这群混小子得了便宜还搁这装模作样,笑骂道,“赶紧滚。”   有东西吃还不用加班,对这几个轮班值守了近一个月的大小伙子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有了边亭这句话,阿乐带上所有人,欢天喜地走了,边亭的耳根子也终于清净了下来,他坐进车里,打开了盒子。   在这个瞬间,他的眼睛忽然有点发酸。   盒子里装得满满当当,全部都是他过去喜欢的样式。   ◇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知道你的身份   夏至一过,时间就到了农历六月二十四日,这天是关公的诞辰日。   对蒋晟来说,关帝诞可是个大日子,早在半个月前,他就让人着手准备,到了寿诞当天,他更是带着公司的上百号人,浩浩荡荡回他的乡下祖屋去拜关公。   蒋晟的老家是一栋双层小楼,就在港城的乡下。原来家里的前厅被改成了香堂,最上首供奉着一尊鎏金关公像。   蒋晟闭着眼睛,双手执香,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嘴里念念叨叨地向关二爷祈愿。越是这样的场合,越是看重排资论辈,族里几位长辈跪在蒋晟的身后,再往后一排就是靳以宁蒋天赐这辈年轻人。   蒋天赐举着香,和靳以宁一左一右跪着,拜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两只眼睛滴滴溜溜,在在场每个人的身上都转了一圈。   最后,他锁定了边亭。   蒋天赐掀开嘴角,笑了声,捅了捅身后的丁嘉文,“哎,嘉文,听说吗,最近有人…”蒋天赐的声音弱了下去,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又刻意拔高到周围人都听得见的音量,“我看这人还真是贱,当狗当上瘾了,上赶着去给人看门,你说好不好笑?”   丁嘉文没有反应,他鼻炎严重,屋子里烟熏火燎,熏得他涕泗齐流,没什么心情搭话,倒是周围的狗腿子们非常捧场,发出了夸张的笑声。   边亭就跪在丁嘉文身侧,目不斜视,他知道蒋天赐这含沙射影的是在磕碜他,但他压根就懒得搭理,腰板挺得像门外那块大石碑一样直。   反倒是前排的靳以宁被蒋天赐夸张的表演吸引了注意,侧目看了过来,面带微笑地问,“姐夫,你在说谁?”   “还能说谁,不就是…”蒋天赐正打算继续出言不逊,转头瞅了眼靳以宁的表情,滚到嘴边的话又被他憋了回去。   靳以宁脸上笑意盈盈,眼里的威胁却是明晃晃的,一点都没有掩饰。   见鬼,不是说这两人闹翻了吗?   蒋天赐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香灰抖落了半截,不知道为什么,靳以宁这次回来之后,他看着他总觉得有点发怵。   “没什么。”蒋天赐没好气得哼唧一句,讪讪闭了嘴。   时间过去小半个钟头,屋里的仪式结束,鞭炮声响起,戏台上热热闹闹地唱开了。   今天蒋晟不但在村里大摆流水席,还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设了戏台,拜完了关公,又祭了祖,众人就转移到戏台子下去看戏。   蒋晟家乡所在的这个地方,是港城有名的贫困区,除了九十年代初靠生产盗版VCD风光过几年,再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产业。蒋晟这样的大老板,算是这里的一号人物,听闻他衣锦还乡,当地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祝贺。   蒋晟刚一露面,就被人团团围住。盛情难却,蒋晟应酬了一大圈,才得以回到桌前坐下。   边亭对台上这些咿咿呀呀的大戏不感兴趣,看了没一会儿就打了个大哈欠,正好被刚回来的蒋晟瞧见了。   “怎么了,阿亭?”蒋晟关切地问道,“气色怎么这么不好,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边亭强打起精神,“最近有点失眠,没休息好。”   “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烦心事,怎么会失眠呢?”蒋晟一听就乐了,“回头让人煲一锅人参甲鱼汤你带回去喝,对失眠最有好处。”   嘡嘡嘡,一连串急促的锣声响起,武将上场,边亭假装被台上的表演吸引,没有继续和蒋晟讨论失眠的问题。   直到边亭把脑袋转开,靳以宁才把视线从戏台上收回来,看向他。   边亭的脸色有点白,眼下也有两抹青黑,确实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但他并不是因为失眠,而是昨晚他值班,在他的家门外守了一整夜没闭眼。   一出《将军令》唱完,小戏台上又演起了《帝女花》。   蒋晟翘起二郎腿,手里捧着只盖碗,手指靠着杯沿,有节奏地敲击着,完全沉浸在戏文中。   就在大家以为,蒋晟一把年纪,居然被长平公主和周世显的感情感动时,他将视线从台上错开,一句话,又把众人拉回了现实。   “这个月中旬,有一批绿纸要进来,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应该交给谁去办。”   和蒋晟同桌的,都是四海集团最核心的骨干,听见这话,纷纷正色了下来。   蒋晟口中的“绿纸”,当然不是什么绿色的纸,而是美金,而且还是假钞。这些假钞在境外印制,用不法手段运输回境内卖给各路买家,从中赚取暴利。   这可是笔好生意,抽水比例高,比卖冻肉香烟成品油来钱快得多,在场没有人不心动。   蒋天赐心思活络了,他放下手里的瓜子,正欲张嘴,就听见蒋晟说,“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交给以宁最合适。”   蒋晟这话一出来,席面上又是一波暗潮涌动。   靳以宁刚刚回国,就被委以如此重任,可见无论是他的离开,还是新贵上位,都没能撼动他在蒋晟心目中的地位。   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站队问题。   蒋晟装作浑然不觉,翻开茶碗,吹了吹浮沫,轻轻啜了一口。其实并不是他信不过其他人,走私假币这个业务四海集团已经驾轻就熟,一般不会出大问题。   只是边亭蒋天赐丁嘉文几人各有的项目要负责,交给其他办事不牢的人,蒋晟又不放心,毕竟这笔生意的难度不小,风险也大,半点马虎不得。   综合考虑下来,只有一个靳以宁最合适。更重要的是,他想利用这个机会,重新巩固靳以宁在四海集团的地位。   道理都懂,但是这么大一块肥肉,蒋天赐怎么甘心这么轻易就落在靳以宁嘴里。他思忖再三,正准备反对,就见边亭先一步开口说道,“蒋董,靳总不合适。”   说完这句话,边亭立刻主动请缨:“让我去吧。”   蒋晟的这个决定会让很多人不服,靳以宁知道,但他没想到第一跳出来的会是边亭。   “哦?”靳以宁侧过身来看向他,“我怎么就不合适了?”   “你刚回来不久,这两年公司的变化很大,很多情况你还不了解。”边亭早就想好了理由,听上去还挺有理有据,“不能贸然负责这么重要的事。”   “边亭。”靳以宁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质疑能力,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   他好笑地说,“我在四海集团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   “资历不代表什么。”边亭没给靳以宁面子,“要论资历,公司楼下的保安才是任职最长的。”   丁嘉文原本一直在开小差聊短信,嗅到了空气里的火药味,撤销了发到一半的语音,抬头看向边亭,皮笑肉不笑,“我劝某些人,胃口不要太大,别自己吃撑了,都不愿意分兄弟们吃上一口。”   “就是。”   比起靳以宁,蒋天赐更不希望让边亭吃到这块大饼,趁机附和丁嘉文,一顶大帽子就这么盖了下来,“怎么,边亭,你就这么想一家独大,到底有什么见不得的目的?”   边亭冷笑道,“蒋总,不要以己度人。”   “够了!”蒋晟拍响桌子,打断了几人的你来我往,“大庭广众吵吵嚷嚷,被底下的人看到了,像什么样!”   蒋晟面露不悦,他是个自负的性格,已经做好了的决定,最讨厌别人反驳。   但今时不同往日,凭他一人之力,已经很难掌控四海集团了,小辈的面子该给还是要给。   蒋晟转头看向边亭,额角几番抽动,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这些年你辛苦了,现在以宁回来,也有人可以分担了,就交给他吧。”   边亭闻言,还要反对,靳以宁见状,立刻出言截住了他。   “边亭,四海集团不是缺了你就不行。”他不容置疑道,“这件事就由我来负责。”   事已成定局,边亭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闭嘴。   因为在席上和靳以宁闹了不愉快,边亭提前离场。他走的时候,台上的大戏还没唱完,边亭没有叫上其他人,独自去了停车场。   村里的停车场修在田边,村子外围的景象和里面截然不同,各种各样的电子垃圾在田野上堆积成山,孩子们成群结对地在废旧显示器垃圾键盘上你追我赶,嬉戏打闹。   垃圾山脚下是一条小河,河里的水是褐色的,妇女们三三俩俩在水里淘洗衣服,时不时有动物的尸体飘过,她们也司空见惯,毫不在意。   边亭站在车前看着,这些堆积成山的废品都是从国外走私进来的。它们集中在这里进行分拣包装,再以各种名目销往各地。   尽管四海集团现在已经不做这么没有油水的生意了,但这里的一切,还是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几个小孩打打闹闹地从边亭面前跑过,跟在最后的是一个小姑娘,她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带着口水兜,跑起来跌跌撞撞的,在路过边亭的时候,脚下一崴,摔倒在了地上。   边亭连忙走上前去,把小姑娘抱了起来,放在地上,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了两颗大门牙,“谢谢哥哥。”   “没关系。”边亭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去玩吧。”   大孩子们发现小姑娘掉队,纷纷折返,抱起小女孩走向最高的那座垃圾山,边亭站在原地,目送着孩子们远去。   孩子们衣衫斑驳,有些孩子的T恤上印着外国学校的名字,手脚都被化学药品染成了黑灰色,不难猜出他们家里都是以什么为生。   边亭没有再看,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这时,他看见方向盘上夹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边亭从未见过,字体劲瘦,笔划飘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知道你的身份。】   边亭蓦地将字条捏进掌心,扭头看向车外。   孩子们的笑声依旧,窗外一切如常。   ◇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边亭是吗?   暮色降临。   一艘双层游艇在新塘码头停了大半年,今晚乘着夜色,低调出行。   行至大海中央时,游艇一改先前的含蓄内敛,绚丽灯光伴随着动感音乐亮起,照亮了前后甲板,海上泳池在水面上展开,身材热辣的俊男美女笑着闹着,从滑梯上一跃而下。   靳以宁避开人群,在后甲板上讲电话,一名金发碧眼的长发男子搂着姑娘走了出来,看见靳以宁,和他打了声招呼,“嗨,靳总。”   金发男操着奇怪的中文语调,接着说,“钱是赚不完的,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才是。“他怀里的女孩应该带了点东南亚血统,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见状也笑道,“就是,快点过来玩呀。”   靳以宁听见动静转过身,朝二人比了个“稍等”的手势,倚回围栏上,面向岸边璀璨的天际线,继续听着听筒那头的人说话。   电话里的人像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靳以宁没有表态,但脸色一点点凝重下来。   等到对方演讲一般的发言终于告一段落,靳以宁先是回以短暂的沉默,然后开口说道,“赵老板,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彼此还是有些了解的。”   “你这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靳以宁停了停,暗示道:“还是有什么人,让你对我们的合作产生了顾虑?”   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直觉告诉靳以宁,他猜到了重点,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任何问题都可以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靳以宁的问题,但听了他这句话后,口风略有放松下来,又在电话那头向靳以宁解释了一大段。   “好,我能理解。”靳以宁没有逼得太紧,主动退了一步,“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等你的消息。”   得到对方的允诺,靳以宁先挂断了电话。   自拜关公那天,蒋晟把重任交给他之后,他就着手招兵买马,疏通关系。但靳以宁的开端并不顺利,短短几天的时间,已经碰了好几根软钉子。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阻挠,试图告诉他一个现实——港城早就变天了,他的手段,已经在这里混不开了。   刚才这通电话,就是过去的一位老伙伴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婉拒了靳以宁递出的橄榄枝,又闪烁其词,说不出具体原因。   那个老鬼的性格靳以宁了解,有钱不赚王八蛋,他的态度如此反常,肯定有猫腻。   一簇簇礼花在海面上升起,二层甲板上随之爆发出的欢呼声,让靳以宁暂时将这通电话放到一边。今晚这个局是他攒的,船上的客人都是各个环节的关键人物,能把他们都打通,事情也算是稳了大半。   眼下更重要的事,就是拉拢好这群人。   想到这里,靳以宁收起手机,转身进了船舱。   客厅里已经玩开了,环型沙发上坐满了人,靳以宁一露面,原本就火热氛围顿时又上升了几个台阶。   “靳总,怎么出去这么久。”   “来来来,自罚三杯先。”   “对对对,庄霖,去,你去负责执行。”   善意的调侃声此起彼伏,其间穿插着几声口哨,一个明眸皓齿男孩子在众人的揶揄下,大方地站了起来,拎起酒瓶,来到靳以宁身边坐下。   这个叫庄霖的男孩子是今晚一位客人带来的,靳以宁也是第一次见,年龄看上去不到二十,白衬衣牛仔裤,气质和周围人格格不入,听说还是港城大学的高材生。   琥珀色的酒液缓缓入樽,带着麦香的烟熏味在二人之间弥散,靳以宁看着不远处闪烁的眸光,脑海里想起了另一个人。   边亭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好像就和他一般大。但他的性格和面前这个男孩子截然不同,每天板着个脸,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要他这么笑一笑,或者说两句软乎好听的话,不如杀了他来得干脆。   如果他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像所有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学习长大,考上港城大学,可能也会是这个模样。   想到这里,靳以宁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小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是这个姑且可以称作笑容的表情,被面前的男孩子看见了。   庄霖微微一怔,而后像是受到鼓励似的,将酒杯捧到靳以宁面前,“靳先生,你好,我叫庄霖。”   “幸会。”   靳以宁没有拂人家的面子,将酒杯接过,周围一群老不正经的人立刻开始挤眉弄眼,看来庄霖的心思,在场众人都知晓。   甚至可以说,他今晚就是为了靳以宁来的。   “看来我们靳总对庄霖印象不错。”   “那是,像庄霖这样有才有貌的,整个港城都找不出几个。”   “庄霖,有希望,要好好表现了。”……   场面虽然炒得热闹,但是这杯酒,靳以宁到最后还是没有喝成。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靳以宁的一个手下慌慌张张地闯进了船舱。   “靳总,不好了,有情况!”   手下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如鬼魅,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当着众人的面,亮出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轻而易举地就把人放倒了。   这位不速之客是个年轻男人,黑衣蒙面,身量颀长,从脖颈处裸露出来的一点皮肤来看,他的肤色很白。   宾客们顿时乱了阵脚,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游艇周围不知何时停了几艘大飞,将他们的船整个包围了!   “你是什么人?”金发男也是个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人,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来大声呵斥道,“知道我们是谁吗?”   蒙面男人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靳以宁,目光如冰,泠冽森冷。不过他的视线只在靳以宁的身上停留几秒钟,马上又转到庄霖的身上。   庄霖自小养尊处优,不沾家族生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脸瞬间白了下来,但他也是个好强的性格,尽管心里害怕,但还是不服输地迎向蒙面人的目光。   这样强烈的反差,很难让人不心生怜爱。   可惜,这蒙面人并不懂得怜香惜玉,他从怀里抽出枪对准了庄霖,如愿看见他开始不可控制地颤抖之后,他挑高枪口,一颗子弹,打烂了庄霖身侧的酒柜。   枪声响起,酒瓶迸裂,酒水混合着玻璃渣子四处飞溅,幸好靳以宁反应及时,伸手将庄霖拉到身后,又用自己的胳膊挡了一把,这才避免他的脸被玻璃划伤。   靳以宁在关键时刻“英雄救美”,蒙面人都看在眼里,他嗤笑一声,把枪收了起来。   然而这场闹剧并没有结束,伴随着这声枪响,数十名黑衣人迅速登船,他们头戴头盔,手持棒球棍,上来之后二话不说,在船舱里开始打砸。   一时间,棍棒乱飞,玻璃飞溅,俊男靓女们尖叫着四下逃窜,吓得花容失色,场面愈发混乱。   短短几十秒时间,这些黑衣人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籍。没等众人做出反击,他们已经跳船离开,驾驶着大飞扬长而去。   相较于其他宾客,靳以宁的态度是出奇地冷静,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态,更没有阻止。   他眼神一错不错,牢牢盯着那个为首的蒙面人,似乎要透过他的层层围观,看清他真正的目的。   黑衣人驾着大飞走远,宾客们这才从各自的藏身处站了起来,他们各个形容狼狈,金发男的手腕还挂了彩。   不过这是他自己一时惊慌摔倒划破的,这群黑衣人的目的明确,他们只砸游艇,没有伤及宾客们一根毫毛。   人虽然没事,但夜游是游不成了。今晚的重头戏还没开始,靳以宁就不得不把人一一送回去,路上他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才暂时把客人们的情绪安抚下来,至于之后合作的事,也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再提了。   收拾完了残局,天已大亮,靳以宁回到了自己的船上。他站在酒柜前,看着墙上焦黑的弹孔,这些天累积下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连续放晴了一个多月的天,在入夏后变得频繁多雨。晚上边亭安排好一批新到港的原油,一个人从码头出来,开车行驶在滨海大道上。   下班后的码头区原本就冷清,又逢大雨,更是人烟稀少。   “知道了,继续盯着他。”   边亭戴着蓝牙耳机,正在打电话,雨势逐渐变大,雨刮器被自动触发,打开了最高档,来回甩动得飞快。   红灯亮起,红色是一种危险的信号,让人本人地就想要规避,边亭一脚刹车,停在停止线前,继续对电话里的人交代道,“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我汇报,不让他有任何行动的可能。”   红灯开始跳动,倒数计时只剩十几秒,边亭把脚搭上油门,随时准备启动。但就在这个时候,大雨中爆发出一声巨响,于此同时,一股推力从后方传来,将边亭的车往前推了一米有余。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被追尾了。   “我这里有点情况,晚点再说。”   边亭瞄了眼后视镜,打开双闪,挂断了电话,随后开门下了车,连伞都没有撑一把。   如此不长眼的是一辆黑色的硬派越野车,车型高大,用料结实,边亭的车屁股被撞瘪了大半,而这台越野车不过是轻微蹭坏了保险杠。   边亭在车前等了一会儿,见车上迟迟没人下来,走上前去,敲响了玻璃,“下车。”   玻璃缓缓下降,驾驶座上是一个年轻人,边亭正想问他打算怎么处理,就看到后排座位上那张熟悉面孔,到了嘴边的话,也随之停了下来。   后排坐着的是靳以宁,靳以宁是有一辆这样的车,晚上雨太大灯太暗,边亭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边亭再次看向司机,这时他发现,开车的司机也是张熟脸,看来靳以宁最近的工作颇有成效,很多过去的下属都回来了。   “靳总,你这是什么意思?”边亭收回敲玻璃的手,站直了身体。   天上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短短几分钟,边亭的外套已经湿了大半。但靳以宁没有请他上车,更没有让人给他递把伞,而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车里,开门见山,“你砸了我的船,我撞你一台车而已。”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眸,目光越过车窗看向边亭,笑了笑,“不过分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边亭歪了歪脑袋,表情迷茫,装傻到底。   “你听不懂没关系,我心里有数就行了,你长大了,确实让我刮目相看。”靳以宁的身上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模样,反倒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你这几天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到底想要什么?”   靳以宁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已经知道近期发生的一系列麻烦事,都是出自边亭的手笔。   靳以宁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边亭也不打算再装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飘在海上的这批绿纸,我想要。”   他俯下身,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温和诚恳,“你让给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怎么样?”   “你欠我的人情还少吗?”听到这个条件,靳以宁觉得好笑,反问他,“你打算怎么还?”   “条件你可以提。”说这些话的时候,边亭尽量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不过分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靳以宁被边亭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逗乐了,“你欠我的太多,怕是你还不起。”   边亭语塞,他和靳以宁之间这笔烂账,确实算不清,也很难用什么具体的东西来衡量。   “况且凭什么你想要,我就要给你?我应该教过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动手抢。”靳以宁想起最近边亭的所作所为,睨了他一眼,故意挖苦他,“边哥不是有的是手段么?再多来几次,我说不定就投降认输了。”   “用不着激我,我不会念旧情。”雨水带走了他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情,边亭的声音和眸光一起冷了下来,“必要的时候,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试试看。”靳以宁像逗小猫小狗似的,没把他的怒气当回事,伸出手,轻佻地在边亭的脸颊上拍了拍,笑得纵容,“我等着。”   靳以宁把话说完,示意司机开车,司机踩下油门,强行将车头从边亭的车屁股里撬下来,然后往后倒退了几步,从边亭身边开过。   “靳以宁!”   边亭的话还没说完,往前追了几步,伸手去拦,想必靳以宁也不愿把事做绝,果真让人把车停了下来。   但事实证明,边亭多心了,他把车停下,并不是要让步的意思,而是降下窗户,对外面浑身湿透的边亭说,“还有,把你的人都撤走吧,齐连山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之后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把该说的话说话,靳以宁没给边亭时间反应,加速扬长而去,溅得边亭一身污水。   两抹尾灯消失在雨幕中,靳以宁走了,空旷的马路上,只剩下边亭一个人。   边亭独自在雨里站了一会儿,这才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走向自己那台只剩下半截的车。   为了抢靳以宁手里的这笔生意,边亭确实费尽了手段,不过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像外界猜测的那般狼子野心,想要大权独揽。   自从出了秦冕的事之后,安全起见,蒋晟已经把以前可以作为证据的记录都销毁了,之后这两年靳以宁又一直待在国外,只要他从此收手,将来很难追究到他的头上,就算最后难以避免被波及,缺乏实际证据,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   但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还要重操旧业,继续参与进来。   边亭正因为靳以宁的事心烦意乱,一辆轿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两个留着寸头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好狗不挡道。”边亭往旁边错开一步,语气不善,此刻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那两个男人并没有让开,而是问,“边亭是吗?”   此时边亭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但他还是装出毫无察觉的模样,问:“你们是谁?”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手,一招标准的搓肘别臂,将边亭按倒在了车门上。   ◇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不会让他出事   边亭的性格,靳以宁了解,只要是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   知道是谁在背后搅局,事情就变得简单,靳以宁也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但靳以宁所有的计划部署都落了个空,那晚雨天大马路上一叙,边亭忽然消停了下来,不再给他找麻烦了,之后更是索性不见人影。   这正合靳以宁的意,边亭不在,他正好趁此机会,推动自己的进程。   没了边亭从中作梗,一切都变得顺利了许多。但是一个多星期之后,靳以宁去蒋晟家吃饭,依旧不见边亭。   蒋天赐端着酒杯侃侃而谈,丁嘉文依旧不分场合搂着女友秀恩爱,靳以宁看着左手边空空荡荡的座位,开始觉得不对劲。   人是他亲自赶的,现在边亭如他所愿不再出现,他反而又不痛快了。   饭后,靳以宁留下来陪蒋晟下了几盘棋,旁敲侧击,向蒋晟打听边亭的情况。蒋晟手执黑子,望着棋盘兀自沉吟着,过了许久才告诉他不用担心,边亭被他派出去做事了,很快就会回来。   蒋晟的顾左右言他,让靳以宁相信,边亭那边肯定是出了问题。   第二天下午,靳以宁就提着一袋饮料,去了自家楼下的停车场。   尽管前次见面,靳以宁已经让边亭把他身边的人撤走,但要边亭乖乖听话,是不可能的。安排在他身边保护的人一个都没见少,每天三班倒,雷打不动。   这倒给靳以宁提供了点便利,比如,探听消息的时候。   第一个看见靳以宁过来的,是暴森。原本他坐在驾驶座里,双脚翘在窗框上玩报纸上的填字游戏,见靳以宁朝他走来,连忙缩回脚正襟危坐,“靳总,您来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从车里下来,和靳以宁打招呼。   今天阿乐也在,靳以宁主动找上门,他瞬间提高警惕,前段时间边亭私下怀了他多少好事,阿乐可是门儿清。   事实上,阿乐至今不明白这两人是敌是友,更不清楚边亭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边派人保护他,一边各种找人麻烦。有时他甚至怀疑,大哥是不是有什么精神分裂,头一天还亲自带队把人家的船砸得稀巴烂,第二天临走前,交代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要保护好靳以宁。   阿乐想到这里,抬头看向靳以宁,靳以宁也已经来到近前。他应该正准备出门锻炼,一身休闲运动装,身上没了那股疏离感,态度更是令人如沐春风。   “辛苦了。”阿乐的目光,靳以宁早就注意到了,他若无其事,递上饮料,“下午容易犯困,喝杯咖啡提提神。”   暴森他们不敢擅自做主,纷纷转头看向阿乐,阿乐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袋子,“谢谢靳总。”   小弟们七手八脚,分完了袋子里的咖啡和点心。温暖送完了,靳以宁并不急着走,他也从袋子里取出一杯,和众人一起靠在车前,喝了起来。   下午茶时光是难得的闲暇,有靳以宁这尊大佛在,大伙儿也放松不起来。今天靳以宁来这一趟,分明是带着目的,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把“与民同乐”进行到底。   这可把阿乐难受坏了,他好一番抓耳挠腮,终于开口主动问,“靳总,您今天来,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靳以宁瞥了他一眼,阿乐一时眼花,居然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这么长的一句话。   “你们边哥,最近很忙?”靳以宁喝了口咖啡,态度轻描淡写,语气漫不经心。   “呃。”阿乐嘴上一个磕巴,心里大骂自己多嘴,小弟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然而这几人的反应,已经给了靳以宁答案。   他放下杯子,问,“他出事了?”   阿乐几乎把头皮挠得着火,边哥的嘱托他还记得,让他们保护好靳以宁,不要多嘴。但靳以宁的态度,又让他不知该如何拒绝。   “边哥被警察带走了!”   暴森的神经比电线杆还粗,阿乐这厢反复纠结挣扎,他的话已经脱口而出,拽都拽不回来。   靳以宁听完,扭头看向阿乐,那意思很明白,点名要他展开细说。事情既已捅破,阿乐也没什么好继续隐瞒,三言两语,补足了事情的经过。   “前次您去医院的时候,不是发生了枪击吗,这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到条子那里去了。上周我们去码头接完货回来,边哥就被警察带走了。”   “上周?”靳以宁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阿乐说了个时间点,靳以宁回忆了一番, 居然就是边亭和他见过面后不久。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和我说?”靳以宁的表情彻底紧绷了起来,语气也不如先前从容淡定。   阿乐几人一脸莫名其妙,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和你说?   原来精神分裂的不止一个边哥,眼前这位也有点问题。   这样大不敬的话,阿乐可不敢当着靳以宁的面说,好在,靳以宁很快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问题,很快就放缓了语调,摆出随口一问的模样,“他现在怎么样?”   “不清楚,医院现场早就被我们恢复了,按理说警方不应该知道,也不会有证据。”阿乐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如实告诉靳以宁,“蒋董也让人去疏通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暴森到底年轻,他人一旦展露出一点善意,他就容易交付出信任,“靳总,怎么办,边哥会不会出事?”   靳以宁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他,说了一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放心。”靳以宁给了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在边亭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蹲局子的次数,比谈恋爱的经验还丰富。   最近一次进这个地方,就是在几个月前,海关在高速上缴获了一批水货电脑,“请”他进去配合调查。边亭做事“干净”,“身家清白”,自然不会被调查出什么,进去待了没两天,就被全须全尾地放了出来。   这次与往常一样,边亭前脚刚进来,四海集团的律师后脚就到了,边亭只要把“一问三不知”贯彻到底,剩下的都交给律师去处理。   不过这回,没有之前几次顺利,尽管警察缺乏证据,并不能真的将他逮捕,但是一连几天过去,都没有要把他释放的意思,双方就这么干耗着。   这其实不难理解,警方好不容易才把他逮进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把他关满拘留的最长期限,不会轻易放虎归山。   蒋晟在这件事上,行事也趋于保守,既然最后不会有什么问题,也没必要提前把他捞出来。一是他不想消耗人脉,毕竟今日的四海集团已经不比往日了,力气要花在刀刃上。二是蒋晟不想再刺激警方,就让边亭在收押所实打实待上几天,也算给他们一个交代,短暂出口气。   所以眼下边亭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耐心等待拘留期限结束。   边亭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吱呀”一声响,厚重的铁门打开,一位年轻的女警官站在门外。   这位女警姓周,前次就是她的下属负责把边亭带回来的,最近几天,边亭和她有过不少接触。   “周警官,今天又想问我什么?”   边亭坐直了身体,懒洋洋地抻了抻筋骨,吊儿郎当地问,“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一个保镖,什么都不知道,建议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边亭。”周警官的表情很严肃,眼神凶得像两把小钢刀,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在边亭的身上扎出几个小洞,“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边亭的懒腰伸到一半,蓦地停了下来,他有些惊讶。   “在我们这儿待出感情了是吧。”周警官脾气暴躁,见边亭愣着不动,不耐烦地敲响了铁门,“还不快走。”   尽管边亭心有疑窦,但他没有多问,起身往外走去。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边亭刚踏出大铁门,周警官的声音就追了上来,听上去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和你们四海集团的所有人都送进监狱!”   话不是好话,对方的态度也很恶劣,边亭听完,却笑了起来。   “好啊。”边亭转过身,逗小孩一般,笑道,“我等着你。”   他口中说着挑衅的话,语气竟然是意料之外的真诚,仿佛他真的在期待,警方可以把他和整个四海集团都一网打尽。   “等一下。”也许是边亭的这个态度,触动了周警官,周警官叫住了他,“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周警官往前迈了两步,问,“秦冕在哪里。”   边亭的脚步蓦地停住了,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周警官的声音里带着极度压抑的颤抖。   “他…”周警官闭了闭眼,缓缓吐出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才把这句话说完,“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边亭的脑海里闪过无名山头上那块黑色的大理石碑,秦冕是死了,在他面前,一枪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但他什么都没有和周警官说。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边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镇定,他摆了摆手,逃似的,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了,后会有期。”   ◇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代价   边亭被无罪释放的消息,早就传回了四海集团,他人还没踏出大门,收押所外已经人生山海,盛况堪比当年蒋晟从里面出来。   边亭刚一露面,阿乐就带着兄弟们朝他涌去,如欢迎英雄似的,簇拥着他上了车。这场面落在旁观者的眼里,着实是有些讽刺。   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招摇过市,众星捧月一般,护送着边亭回了公司,一下子就把一楼的大堂围得水泄不通。   电梯间里,边亭和靳以宁正面遇上了,当时边亭在等电梯,而靳以宁正好带着几个手下,从电梯里出来。   一个多星期不见,靳以宁身边的人又多了不少,弹头和泰国仔他们都回来了,其余的几个也都是边亭的老熟人。   泰国仔刚踏出电梯门,就看见了边亭,他兴高采烈地伸手,要和他打招呼,被弹头一把拉了回来。弹头瞪了他一眼,泰国仔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跟在靳以宁身侧,和边亭擦身而过,一个眼神都不敢往他那边飘。   靳以宁一行人把边亭当空气,边亭也没有往他的方向看一眼,他双手插在兜里,仰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盯着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仿佛对电梯运行的情况格外关心。   倒是阿乐转过身,礼貌地和靳以宁问了声好。不过阿乐热脸贴了冷屁股,靳以宁非但没有搭理他,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半个。   这态度,不亚于当场下边亭的脸。   “什么人呀。”身后有人不高兴了,出言不逊,“也不睁眼看看,还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二把手呢。”   这话很多人都听见了,但都没有表态,特别是边亭,脸上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有人议论自己的前老板。   反倒是阿乐转过身,低声呵斥,“闭上你们的嘴!”   靳以宁几人走出公司大门,边亭的电梯也到了,电梯间里闹的这一出,边亭没有放在心上,他回到公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找蒋晟,两人闭起门来,开了小半个小时的会。   回来之前,边亭原想,自己这次能够这么快就被放出来,是蒋晟在背后出的力,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蒋晟话说到一半,察觉到边亭神色有异,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边亭截断心绪,再次抛出一句话来试探,“蒋董,这次多亏了您,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出来。”   蒋晟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含糊其辞地说,“这些天受苦了,真是委屈你了。”   说着,他拍了拍边亭的肩,“工作上的事放一放,赶紧先回家吧,接下来好好休息几天,我已经交代他们,没事不要去烦你。”   边亭从公司出来回到家,家里已经堆满了各种礼物,都是蒋晟派人送来的。除此之外,为了安抚边亭,蒋晟还给他放了一段小长假,让他彻底放松几天。   边亭现在住在下城区那套自家的老房子,从靳以宁家里搬出来之后,他无处可去,也没有再找地方安家的心情,索性就回到了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一个多星期没有住人,家里有点潮气,边亭打开窗户通了会儿气,又去洗了个澡,然后给阿乐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把蒋晟送来的这些东西带走给兄弟们分一分。   假期固然可贵,但边亭没有在家休息太久,一觉过后,第二天就出了门,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斯诺克俱乐部。   这间俱乐部是年前蒋晟送给他的,作为他超额完成任务的奖励。但边亭对这个生意并不怎么上心,偶尔自己过来玩两把,平时并不参与经营管理。   贵宾室在第二层,两面是宽敞明亮的落地窗,边亭打进最后一颗黑球,一杆清掉了一百四十七分,放下球杆,转身走向沙发。   掌声响起,鼓掌的是一名短发女子,女子靠在沙发上,坐姿慵懒,微笑着看着边亭走近,“要我说,蒋晟有你这样的左膀右臂,真是他的福气。”   边亭来到女人对面坐下,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   女子放下手,调侃他,“听说你昨天刚从局子里出来,今天就出来替他卖命了?”   边亭放下玻璃瓶,笑容带着点无奈,“林小姐,别嘲笑我了。”   边亭口中的这位林小姐,名字叫林心怡。七年之前,边亭和她相识在江旭耀的邮轮上,当年她只是寰宇国际的海外市场总监,如今已经是副总裁了。   今天边亭来到这里,就是约了和她见面。   “我听说,这次你在里面待了好几天。”   林心怡继续揶揄边亭,这么多年不见,她的外貌没有什么改变,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是啊。”边亭顺着她的话头自嘲,“差点就要转做污点证人了,说不定还能争取宽大处理,重新做人。”   “想得倒美,污点证人哪里是这么好当的。”林心怡被边亭的说法逗乐了,一语道破现实,“凭你手里犯下的事,就算弃暗投明,也得把牢底坐穿。”   边亭知道林心怡的话没错,他不想和她继续讨论“污点证人”的话题,转回了正题,“合同看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问题吗?”   边亭约林心怡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两人之间的合作。尽管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算愉快,边亭还差点死在她和江旭耀的手里,但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当目标趋同一致时,他们还是可以面对面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二人今天要谈的,就是由边亭主导,被蒋晟当作“续命丹”的那笔军火生意。   这笔买卖之所以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其实是由林心怡从中搭线,边亭掌握了货源和运输渠道,由她帮边亭在北非找到了军火买家,这样边亭可以顺利将军火售出,她也可以从中赚取一大笔差价。   “合同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林心怡提起笔,准备签上大名,当然,这份所谓的“合同”只是他们这一行的书面契约,不具有法律效应,“合同”上也不可能写明他们买卖的是军火,而是用医疗器械来替代。   然而,就在林心怡即将落笔的时候,边亭突然打断她,“我们蒋董还有一个条件。”   “哦?”林心怡看向边亭挑了挑眉,心想四海这边莫不是要临时加码。   幸好,边亭只是说,“蒋董的意思是,交易当天,买卖双方的负责人必须同时到场,亲自交货。”   “为什么?”林心怡感到疑惑。   “安全起见,况且将来我们是要长期合作的,加深了解没有坏处。”边亭朝她抬了抬下巴,“需要回去请示一下么?”   林心怡明白了,蒋晟这意思,是不信任她这个中间人,想要直接和卖家接触。   “不用了,我可以做主。”到手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林心怡再次提起笔,朝他眨了眨眼,“北非人会同意的,毕竟你们给的价码,诱惑太大。”   林心怡行事干脆果决,签完了合同,她没有久留,拒绝了边亭一起晚餐的邀请,拎起手包,就要起身告辞。   来到楼梯前,林心怡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边亭,问:“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这笔生意,姚先生知道么?”   “姚先生?”边亭的心里动了动,面上露出了一个真假难辨的疑惑表情。   “没什么。”   林心怡笑着撩起脸颊旁的头发,夹到耳后。她不过是好奇一问,说到底,这是四海集团的家务事,而她只要能从中赚到钱就行了,其他细节,她没兴趣知道。   林心怡风情万种地朝边亭抛了个媚眼,说,“走了。”   边亭吩咐暴森送林心怡下去,自己坐在落地窗前,一路目送她的背影上了车后,才将桌面上散落的纸张收起。又是姚先生。   前次从东台岛回来,他就去查了这个姚先生。但关于这个人的调查,每次到关键的地方就会断掉,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着他。   不过这不是目前边亭最关心的事,今天这次会面后,他手里这笔生意,算是做成了。   其实刚刚加上的“亲自见面交货”这个条件,蒋晟并不知情,是边亭提的。他的计划,就是在林心怡答应之后,再回去以北非人提出见面的要求为借口,让蒋晟答应,促成双方在交货现场的会面。   边亭在蒋晟身边待了两年,已经到了最后的收网阶段,这是他所有计划中的最后一环。又或者说,这一整笔“军火买卖”,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制定的。   这两年间,在蒋晟的指示下,边亭参与了很多起交易,也收集了足够多的证据。但蒋晟为人谨慎狡猾,所有的事从不亲自经手,把他掌握的证据交给警察,是能够扳倒四海集团,但是没把握将蒋晟本人彻底定罪。   想要钉死蒋晟,不让他有任何逃脱的余地,得到应有的惩罚,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人赃俱获,当场被擒。   所以边亭决定,利用这笔军火买卖引蛇出洞,将整个四海集团一网打尽。   现在交易时间已经确定,就在两个月之后。事成之后,港城将不会再有四海集团,至于他自己——边亭转头,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心中亮如明镜。   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边亭的线人身份,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秦冕知道,现在秦冕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为他证明。等到四海集团彻底覆灭之后,他应该也会作为主犯之一,一起被绳之于法。   但他并不在意自己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只要能达成目的,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不知不觉间,已近黄昏,一抹夕阳的余晖落在边亭的眼睫,又悄悄滑向他的手背。边亭抬起眼,朝亮光的方向往去,看见了天边如烈火燃烧云彩一般的晚霞。   今晚的夕阳真美啊,饶是边亭如此不解风情,都被眼前这不期而遇的霞光吸引。   在收押所多待了几天,让边亭对“自由”这两个字,又有了不一样的理解。等这一切都结束后,不知还能不能再看见这样的天空了,趁着还能看见,就多看几眼吧。   不过这样多愁善感的情绪,注定只会在边亭的心里短暂停留,他的思绪很快又被另一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占据。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这次究竟是谁大显神通,把他提早捞出来的。   今天边亭依旧没有想出答案,因为阿乐在这个时候敲门走了进来,打断了他,“边哥,时间差不多了,兄弟们都等着了。”   边亭回过神,收起合同,说,“好,走。”* * *铂钻会所去年关门重装,今年年初再开业,生意比先前还要红火。   靳以宁开着车,转进停车场,正好看见边亭站在大堂外的台阶上,和一个光头寒暄。两人身边各自围绕着众多小弟,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极度没有公德心。   四海集团有不少人平时就热衷溜须拍马,这次边亭遭此一难,他们更是要积极表现,争相要请他吃饭,说是接风洗尘,去去晦气。靳以宁今晚也要宴客,他知道给边亭办的“接风宴”设在丽都,所以他特地避开丽都,定了铂钻。   没想到弄巧成拙,兜了一圈,还是在这里遇上了。   靳以宁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待边亭一行人悉数进了大门,他才下车走了进去。   他并不是想逃避什么人,只是无休止的伪装试探,让他觉得有点疲惫和厌倦。   今晚靳以宁定的包间在三楼,他婉拒了迎宾小姑娘的带路,自己一个人上了电梯。刚出电梯的门,他就看见门外有人在等着他。   阿乐见到靳以宁,第一时间迎了上来,“靳总。”   “有事?”靳以宁纳闷地问。   “我是来找您道谢的,刚才在大门外,我看见您的车开进停车场了。”阿乐今天一反常态,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靳总,谢谢您,这次如果不是您,边哥也没这么容易…”   “举手之劳。”听说阿乐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靳以宁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不是什么大事。”   原来这次边亭能够这么快出来,全是因为靳以宁在背后斡旋。现在难关度过,不相关的人出来大肆庆祝表达关心,做一些锦上添花的表面功夫。反而是靳以宁在雪中送炭后完全隐身,连一句客套的问候都没有。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漠不关心的人,私下为了边亭,动用了自己所有资源,四下奔走了好些天。   这些细节别人不会知道,阿乐参与其中,全部都看在眼里,他动了动嘴唇,正准备说些什么,靳以宁似是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一句话,让他把不该说的话咽了回去。   “你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大好。”靳以宁看向阿乐,“这件事,就没必要让他知道了,可以吗?”   阿乐脑袋点得像捣蒜,默默闭了嘴。靳以宁这话说得客气,看似有商有量,语气里却是不容拒绝。   客人已经等候多时了,靳以宁不再耽搁,把该交待的话交待完,就和阿乐说了再见。   他往前刚走出几步,阿乐忽然又在背后喊住了他,“靳总。”   “我觉得不对。”阿乐转身面向靳以宁,一脸认真地说道,“边哥是我最敬重的人,我看得出来,您在边哥心里是很重要的,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靳以宁顿感无力,边亭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小二百五,简直单纯得可怕,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四海集团混到现在的。   阿乐这话说得唐突,靳以宁也没有和他计较的意思,“如果他知道你在背后多嘴,肯定又要发作你了。”   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走吧,回去吧。”   阿乐呆愣在原地,直到靳以宁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转角,他才松下一口气。   其实刚才那句不过脑的话脱口而出时,他就后悔了,自己怎么会这么缺心眼,和靳以宁说这些。   然而他还没倒霉到底,更糟糕的还在后面等着他,阿乐刚转过身,就看见边亭抱臂站在拐角处,不知来了多久。   “边…哥。”阿乐的心里一阵发慌,磕磕巴巴地说道,“您怎么出来了?”   刚才自己和靳以宁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吗?阿乐不确定。   “你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边亭朝靳以宁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又开玩笑似的,皮笑肉不笑地补上一句,“不会在合伙密谋,瞒着我做了什么吧?”   阿乐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反而像是在明知故问。   他立刻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就进去吧。”   幸好边亭没有深究,他收回目光,放下手臂,先一步转身走向包厢,只给阿乐留下一个背影。   【作者有话说】   应酬就要喝酒,喝酒就会喝醉,醉了就要发酒疯。   ◇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是靳以宁啊   关于在应酬时如何躲酒,又能宾主尽欢,靳以宁颇有心得,经验丰富得足够出一本职场实用工具书。   但这天晚上在铂钻,他格外好说话,无论是谁举杯相邀,他都一一应承。   结果就是所有客人都醉了,他自己也喝了不少。   “靳总,靳总,你听我说。”   人喝醉了酒就喜欢说车轱辘话,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出门后,又折返回来,扒着靳以宁,把颠来倒去说了一晚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管之前怎么样,现在你回来了,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们一切都听您的…”   靳以宁醉意并不上脸,非但没有失态,反而展示出了十足的耐心,认真听他把话说完,温声说了几句应景好听的话,然后吩咐手底下的人,好生把人送到家。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靳以宁才离开包厢,巧的是,门外热闹得很,边亭那一帮人也正好散场。   想必今晚他们的战况也很激烈,从对面门里出来的人,各个走路打摆,没有一个可以把路走成直线。   一眼扫去,靳以宁看见了好几张熟脸,边亭身边最亲近的手下勾肩搭背,三三俩俩往外走,不过没有看见他本人的踪影。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酒酣耳热,醉意上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靳以宁没打算多事,恰好在这个时候,暴森摇摇晃晃地迎面走来,看见靳以宁,刚张嘴要打招呼,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在靳以宁面前跌了个狗吃屎。   靳以宁伸手将人扶住。   “靳…靳总,您也在啊。”暴森摇头晃脑,艰难地站起身,大着舌头问:“您、您是来找边哥的吗?”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靳以宁顺势问道,“他人呢?”   暴森扭头看了眼身后,“边哥,边哥就在这里,咦,怎么不见了…”没找着人,暴森也不在意,他竖起大拇住,傻傻笑道,“他今天好厉害,大B他们想灌他来着,没想到他一个人喝了快两瓶洋酒,把所有人都喝趴了,不愧是我边哥,嘿嘿…”   暴森滔滔不绝地炫耀着边亭的“战绩”,靳以宁的唇角一下子就拉耸了下来。   一人喝两瓶洋酒,简直就是胡来。   但念头一转,这口气马上又泄了,以他和边亭如今的关系,就算他把自己喝进医院洗胃,他都无权置喙。   “靳总,要我去请边哥么?”暴森这个没眼力劲儿的傻孩子,还在一个劲地追问。   “不用,我走了。”靳以宁懒得搭理这群醉鬼,绕过暴森,带着人进了电梯。   电梯到达一楼,门朝两边打开,貌美如花的迎宾站成两排,脆生生地喊道,“欢迎下次光临。”   同电梯的几个小伙子似乎忍受到了极限,火烧屁股似地冲了出去,抱着垃圾桶哇哇呕吐起来。   靳以宁刚迈出一只脚,又收了进去。   他站在电梯里,看着几个小伙狼狈的背影,终于,把车钥匙往司机手里一丢,重新按亮了三楼的按键。   “你先到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司机带着车钥匙出了会所,靳以宁原路折返,去找边亭。   然而没人说得清边亭在哪里,只有一个服务生说,他看见边哥中途离场,一个人上到楼上的KTV包间去了。   铂钻是四海的地盘,驻场的保安比客人还多,公司几个高层这里的人也全部都认识,就算边亭一个人在这儿醉得不省人事,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靳以宁还是上到五楼,逐一推开包厢的门,一间一间找人。   今晚生意不错,包厢基本订满,幽暗的走廊上各种穿耳魔音在回响,从东头走到西头,可以领略到各种风情的鬼哭狼嚎。   最后一间包厢里没有开灯,靳以宁原本不抱希望,但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边亭躺在角落的长沙发上。   巨大的液晶屏亮着蓝光,照在昏暗的包间里,将气氛衬托得有些孤独。   沙发上只有边亭一个人,他屈着一条腿,左手挡在眼前,另一只手顺着沙发垂在地面,指间亮着的一抹红点分外醒目。   那是一支烟,白色的烟雾从他手中腾起,汇聚在半空中,朦胧了整个画面。   “太多话我想说,但我还是要哑口道别,任由我天空海阔流着血,只要你白似冰雪…”*歌声不合时宜,突兀地插了进来。靳以宁回神看向大屏,电视上依旧保持着呆板的欢迎画面,这恼人的歌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任由你来去自如,在我心底仍爱慕…”*隔壁大哥可能受过什么情伤,这歌唱得声嘶力竭,分外动情。但这感人的歌声,不知怎么得罪了靳以宁,他一句都不想再听下去,重重拍上了房门。   “啪”,一声响,靡靡之音被隔绝在门外,耳根一下子就清净了,连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门边的动静吵醒了边亭,听见关门声,他扭头看了过来,手里的烟还没抽上一口,就落了一地的烟灰。   边亭刚才在酒桌上的表现,看似刀枪不入酒量深不可测,其实醉得厉害,凭借着最后一点清明,才强撑着来到这里。   此刻他的眼前模糊一片,仿佛蒙上了一场大雾,脑海里各种念头横冲直撞,怎么也连不成一片。   “Cici,是你啊。”   边亭的口中念了个陌生的名字,然后又把脑袋转了回去,看向天花板,轻声说说:“我累了,去找你阿乐哥喝。”   Cici是谁?   靳以宁按下疑惑,走进包间。来到沙发前,他才看见边亭的外套不知去向,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大概是因为酒后闷得难受,领口的纽扣也解到了胸前,露出了一大片被酒精染红的皮肤。   醉酒后不修边幅,原本也没什么,但因为一个女孩的名字,他的这幅形容,变得暧昧了起来。   “我不是Cici。”靳以宁停下了脚步,表情也不知在何时板了下来。   边亭闻言,瞪起迷离的醉眼,盯着靳以宁,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了。”他抿起嘴角,两颗虎牙尖尖,露出一个毫无城府的笑容,自信满满地说道,“原来是Bella,你怎么来了,不是回老家了么?”   Bella又是谁?   靳以宁脑门上的青筋抽了抽。   边亭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两年里,究竟在四海集团里,学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仔细看看我是谁?”靳以宁问,如果这个时候边亭不是醉得这么厉害,就可以听见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居然不是Bella,边亭用手肘撑起身体,端详得更仔细了。在终于看清了来人之后,他的身体一瘫,倒回了沙发上,嘴里硬梆梆地蹦出几个字:“是靳以宁啊。”   还好,没有醉得太厉害。   靳以宁刚松了口气,马上就听见边亭自言自语,推翻了之前的结论,“不是,你不是靳以宁,你不可能是他,他不会来找我的。”   靳以宁被气笑了,这次,他咬牙切齿的意味表达得很明显,“我不是靳以宁是谁?”   “我怎么知道?”边亭先是理直气壮地反问了一句,然后又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不然,你走近点让我看看?”   靳以宁被闹得没了脾气,朝边亭靠近了一点。   “好,接下来走两步。”靳以宁如此配合,边亭得寸进尺,继续发号施令,“对,再转个圈。”   靳以宁一一照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半夜要在KTV包厢里,向一个醉鬼证明“我是我自己”。   边亭盯着靳以宁,目不转睛,等到一圈转完,靳以宁再次面向着他时,他才讷讷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靳以宁。”   “你真的腿真的完全好了。”边亭笑着,瞳仁里亮起了一簇小火苗,将那双望向他的眼睛,映照得赤诚热烈,“你再也不会腿疼,也不用坐轮椅,可以骑马冲浪滑雪了吗?”   没想到边亭折腾了半天,是为了求证这件事,靳以宁心里那挥之不去的阴雨彻底消散,冷脸再也绷不住了。   他唇边噙起了抹笑容,耐心地回应他的胡话,“暂时还不能剧烈运动,医生说,还得复健一段时间。”   边亭醉得这么厉害,反而让靳以宁在面对他时,可以暂时抛下顾虑,好好和他说两句话。   靳以宁蹲下身体,靠近边亭,平视着他的眼睛,温声问:“茉莉还好吗?”   茉莉是靳以宁最喜欢的一匹马,后来送给边亭,这两年边亭很少去骑马了,只是时不时还是会去马场看看茉莉。   “茉莉很好,我…他很想你。”边亭看着靳以宁的眼睛,目光呆楞,“可是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呢,如果再晚点,再晚点就好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但靳以宁还是听见了,“你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我?”   边亭先是诚实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肯定地说道,“不想。”   靳以宁收回刚刚伸出的手,他原本想先把人扶起来,但听到边亭的这句“不想”,意识到自己今晚出现在这里,纯属酒精上脑,跟着边亭一起犯糊涂了。   “先起来。”   靳以宁瞬间酒醒,他从沙发前站起来,和边亭拉开距离,目光自上而下看着他,不再带着温度,“我正好要走,顺便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没有Cici Bella,亭亭主打一个胡说八道已读乱回。   ◇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不要后悔   边亭跟在靳以宁身后,摇摇晃晃,出了铂钻的大门。   这个片区夜店林立,空气中都浸透着香水味,夜风卷着脂粉气息迎面扑来,边亭被这冷风一吹,原先就迷糊的脑袋,越发混沌起来。   “你家在哪个方向?”靳以宁侧身问道,他站在台阶上,和他仅有一步之遥。   边亭的反应慢了半拍,顿了几秒钟,缓缓伸出手,指了指正前方。   还真就是指了一个方向,再没半句多余的话。   就在这时,司机正好把车开过来,停在了台阶下,靳以宁看了眼后方催命似的那一连串车灯,拉开车门,对边亭说,“先上车吧。”   横向对比起来,边亭的酒品算是不错,除去爱胡言乱语,并不乱发酒疯。坐上了靳以宁的车,他的表现更是安分,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厢另一头,望着窗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这样的结果就是,车子开出铂钻之后,在边亭惜字如金的指挥下,居然绕到了靳以宁家楼下。   “你也住在这里?”靳以宁瞥了眼身边的人,一脸怀疑。   另一侧的黑影动了动,边亭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靳以宁在和他说话。   他抬起头来,坐直了身体,环视了一圈四周,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家到底在哪里?”靳以宁再次问道,这次边亭的脸上多了点别的反应,终于多说了几个字,“我没有家。”   可惜,牛头不对马嘴。   听见边亭这么说,司机八卦地偷瞄了眼后视镜,这两年时间,边亭在公司里的晋升速度堪比坐了火箭,有关他的一切,都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不少人对他的过去感到好奇,江湖上也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言。   察觉到司机“求知若渴”的目光,边亭扭头看向他,生怕人家误会似的,马上补了一句,“我以前有的。”   随后,他又一本正经地向司机解释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家,“后来我被人从家里赶出来了。”   说者无心,靳以宁听得宛若被人掐住喉管。这是他回国之后,刻意避免去触及的部分,却被边亭一句轻描淡写的醉话,重新翻了出来。   关于这段过往,边亭只是随口一提,而他心底蔓延出的痛楚,几乎要把他的呼吸生生逼停。   奈何,此时这车里坐着一个醉鬼就算了,另一个缺根筋读不懂空气,司机没想到自己挖到了这么大的料,已经忘了自己的职责,追问道,“啊,为什么被人赶出来了啊?”   还真是一个敢问,另一个敢回答,边亭没有犹豫,大方地给人家答疑解惑,“因为我…”   “够了。”   靳以宁打断了这两人的一问一答,一记眼刀甩向前排,又攥起边亭的手腕,强行拽起他,迫使他看向自己。   他冷冷注视着边亭,警告他,“边亭,不要耍花招。”   靳以宁的眸光似铁,没有一点温度,边亭从酒精营造的幻境中抽离出来几秒,分清了现实和虚妄。   他想起有一年冬天,丁嘉文恶作剧,往他的脖子里塞了几块冰,冻得他的心脏都要碎了。   “抱歉。”边亭不去看靳以宁,将手腕抽回,揉了揉,指向一个亮着灯的路口,“把我放在那里就可以。”   说完,他又客气地添上一句,“谢谢。”   靳以宁没有反对,也没有提出别的意见,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倒是司机转头偷瞄了一眼后排的情况,一番审时度势之后,选择将车停在路边。   边亭自己开门下了车,刚拍上车门,车子就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靳以宁就这么把他丢在路边,走了。   不知是酒精麻痹了边亭的神经,还是这样的小事,已经无法在他心里引起波澜,边亭的心里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转身迈步,走向光的方向。   路口的光亮来自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晚归的白领坐在窗口的长桌前,呼呼吸着泡面。边亭从窗前走过,白领隔着玻璃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由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边亭不想影响人家的生意,进店里买了瓶水,就在外面找个了台阶坐了下来,拧开瓶盖,慢悠悠地喝着。   夏天的夜晚是如此漫长,他仰头看着路灯下两只纠缠的小飞蛾,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天很快就要亮了。   但实际上,也不过才过去了几分钟而已,期间有小流氓上前搭讪,边亭今晚其实挺有说话的兴致,但他只是抬了抬眼,就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边亭撇了撇嘴,靠回了台阶上。   这样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经历,靳以宁把他的行李打包好送来公司的那天,他拖着行李箱,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一整夜。   路边的行人来来往往,有人匆匆而过,有人驻足停留,他一个人坐在街头,看着月升到月落,看着天暗到天明,看着大片大片的云朵从头顶飘过。   看到眼眶因为干涩,分泌出生理性的液体,他都没有想好,自己能去哪里。   然而这次,他没能在路边坐得太久,一道黑影投到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打算就在这里坐到天亮吗?”   是靳以宁去而复返,他逆着光,双手插在兜里,脸上写满了冷漠。边亭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踩着雨水从自己身边走过,那一副盛气凌人模样,无论何时想起,都让人恨得牙痒痒。   边亭呆呆地站起身,半晌憋出一句废话:“你不是走了吗?”   边亭下意识的反应,让靳以宁的态度软化了许多,紧绷的表情也有所松动,他不想让边亭察觉到自己又在他面前败下阵来,撇开视线,不去看他,硬声说:“跟上…”   靳以宁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猛地一扑,一把将他推进了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他连忙伸出手,试图找个支撑点保持住平衡,带着麦芽香的气息,已经来到他的颈间。   靳以宁抓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后背重重撞上墙壁。一具温热的躯体随即贴了上来,挤压掉两人间仅剩的一点距离,用力抱住了他。   胸膛相撞激起的震颤,过了很长时间,仍然在靳以宁的耳边回荡。午夜的街头安静极了,彼此的呼吸和体温,在贴近的瞬间被无限放大。   酒精彻底被激发了出来,上涌的醉意,几乎卸下了他苦苦维持的心防,让他无力反抗最真实的渴望,几乎想要伸出手,去拥抱面前的人。但是他没有。   “边亭。”靳以宁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呼吸,仰头望向苍穹,缓缓呼出一口气,“是你刚才说,不想再见到我的。”   边亭抬起头来,目光一瞬不瞬,大胆直白地盯着靳以宁,他脖子上的那颗脑袋里一团浆糊,似乎没能理解靳以宁的意思。   靳以宁说完了后半句,“马上把手放开,不然不要后悔。”   这句话边亭听懂了,但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在好胜心的促使下低下头,吻上了靳以宁的嘴唇不过边亭虽恃酒行凶,还没有彻底没了分寸,他只是轻轻地在靳以宁的唇上贴了贴,不敢多做停留,即刻按靳以宁说的那样,把人放开了。   所以他眼中流露出的虔诚与珍重,没有来得及被任何人察觉到,就被他用玩笑和挑衅,掩盖了过去。   温热的触碰转瞬既逝,短暂得像幻觉一场,但对靳以宁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仅存的一点酒意喷薄而出,熬干了靳以宁仅存的一点理智,也把他的眼睛烧得通红。   这个若有似无的吻,将他拉回两年前深冬的那场大雪,那些他刻意遗忘的、埋藏的、忽视的感情,化为纷纷扬扬的雪花,层层叠叠,压在他的心头。   什么到此为止,什么再无瓜葛,全都被靳以宁抛在了脑后,他一把将边亭拽了回来,按进了墙角,抬手掐住他的下颌,结结实实地吻住了他。   便利店灯火通明,几个年轻人笑笑闹闹地跑进店里,自动门开了又关,甜美的机械音重复地说着“欢迎观临”。   没人注意到几米之隔的角落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然攥紧了一片衣角,很快又垂落下去。   没有安抚,没有试探,靳以宁甚至没给边亭时间适应,顶开他因惊诧而松懈的齿关,就这么蛮横地闯了进去,彻底搅乱他佯装镇定的呼吸。   边亭醉得太厉害了,很快就被亲得缺氧,站都站不稳,身体软得像一滩水,直直往下滑。   靳以宁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人提起,架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再次低下吻了上去。   不习惯被别人掌控,边亭的眼底闪过短暂清明。   但眼前这个人是靳以宁。   他放任自己因为他而沉溺,双手攀上靳以宁的脖子,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和他接吻。   ◇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你喜欢过我   这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就在靳以宁家楼下,靳以宁攥着边亭的手腕,一路气势汹汹,进了公寓大门。   压抑数年的火被点燃,轻易很难扑灭下去,除非烧光目之所及的一切。   电梯门打开,两道人影从门里纠缠着出来,靳以宁挥亮电梯间的感应灯,松开边亭的唇,将人抵在自家入户门上。   幸好边亭的手下们今晚都醉成烂泥,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靳以宁身边值守,否则这一幕被他们看见,对边哥的信仰可能会崩塌。   “边亭,你现在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想对你做什么了吗?”靳以宁垂眸,用目光细细描摹着边亭的脸,哑声说,“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要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边亭仰头看向他,眼神坦坦荡荡,唇边一片蜿蜒的水渍,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靳以宁的双眸彻底暗了,一团小型风暴在他眼中酝酿,没等边亭看清那是什么,靳以宁已经俯下身,将边亭整个人抱了起来,带着他撞进了大门。   边亭的眼眶有点发热,眼前的靳以宁是如此的健康,他萎缩的肌肉已经复原,肩膀宽阔,四肢矫健有力,可以轻松将他抱起,不费吹灰之力。   最渴望的事成了真,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靳以宁察觉到了边亭的情绪波动,将他放在玄关的边柜上,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没有。”边亭催促他继续,手脚并用缠住靳以宁,一秒钟也不愿意浪费,捧住靳以宁的脸,低头和他接吻。   两人跌跌撞撞,越过走廊,穿过客厅,进了最里面的卧室,一路上碰倒了不少家具摆设。剧烈的动作加速了酒精的挥发,边亭所到之处皆弥漫着酒气,让人愈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靳以宁回国后,边亭还是第一次进到他家里,但他什么都来不及看上一眼,就被靳以宁甩在了床上。   边亭翻身从床垫上坐起,挣掉了缠在手肘上的衬衣,抬手就去扒靳以宁的外套,从客厅进来的一路上,他的衣服已经被剥了大半,而靳以宁依旧衣冠楚楚,连领带都没乱。这很不公平。   靳以宁配合地俯下身,贴近边亭,金属纽扣刮过他裸露的皮肤,蹭出一道道红痕。边亭趁机缠上他,拉过靳以宁的前襟拽向自己,像是一个决心献祭自己的信徒,急于付出自己能给的一切。   因为,那也是他的渴求。   靳以宁拉过边亭作乱的手,压过头顶,牢牢固定住,“别急,我还有话想问你。”   很显然,边亭对靳以宁这种在关键时刻停下叙话的做法很不满意,他动了动身体,满脸控诉地看着他。   靳以宁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边亭的脸上看出“楚楚可怜”这四个字。   “我去美国前的那天晚上,你来找过我。”尽管如此,他依旧不为所动,手肘撑在边亭的耳侧,低下头,嘴唇几乎要抵上他的鼻尖,“你在我床前说的话,我都听见。”   他目光如水,轻柔地笼罩着边亭,轻声说,“你说,你喜欢我。”   这分明是一句温柔的耳语,却一道惊雷,将边亭劈醒了。他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下来,手脚变得冰凉。   边亭一改之前配合的态度,开始剧烈地挣扎,用尽全身的力气想从靳以宁的手里挣脱。但靳以宁不让他在这个时候逃避,紧紧箍住他的手,步步紧逼,坚持要一个答案。   “靳以宁。”边亭变了脸色,厉声道,“放开。”   “你喜欢过我。”靳以宁一点也不肯让步,“是不是真的?”   最隐蔽的秘密被人当面剖出,边亭几乎要崩溃了,他避无可避,无处可逃。情急之下,他仰起头来,逮住靳以宁的嘴唇,狠狠咬了下去。   霎时间,血腥味在二人的唇间蔓延,边亭下口没有留情,靳以宁疼得皱起了眉。但他没有松开边亭,反而加深了这个吻,任由他咬破自己的唇,耐心温柔地,一遍遍吻着他。   “没事了,没事…我不问了。”   “我不该逼问你,我错了好不好,别生气…”   终于,唇上的痛感减轻,边亭咬人的力度,也在靳以宁的吻中软化了下来,在靳以宁的指引下,配合着迎合辗转。   边亭说他不怕疼,靳以宁还是动得很轻很慢,唇间的湿意不再有血腥味,而是温热的,苦涩的。   那是眼泪的滋味。   靳以宁不再执着于最初那个问题的答案,边亭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感受,泄露出的声响,从短促的单音节,到失空喘西,再到小声抽泣,到最后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哪门子胡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边亭看着面前的人,双眼迷离,呼吸起起伏伏。他一边索吻一边说话,声音也断断续续,“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你就和我结婚好不好,我们好好在一起…”   男人在床上的话当不得真,特别是喝醉了的时候,靳以宁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因为他的这句话无限接近于告白的话,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暂时松开边亭,就要吻去他眼角的泪痕,边亭的嘴里忽然又蹦出两个字,“丽娜。”   靳以宁的动作僵住了,脸色难看地像是刚被人打了一拳一样。   不是,这个丽娜又是哪里来的?   今晚边亭的嘴里,到底还要冒出多少个陌生人的名字?   “你要给我生孩子,我要…”边亭没注意到靳以宁的反应,像模像样地盘算了起来,最后伸出三根手指,模样还挺认真,“三个。”   靳以宁被气笑了,刚才还哭着喊着说“不行了要撑破了”的人,现在又让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他生孩子。   “答应我,结了婚,就不要再和我分开了。”边亭才不管靳以宁怎么想,他捧住他的脸,不依不饶地要他一个承诺,“靳以宁,好不好?”   这次又叫对了名字。   靳以宁败下阵来,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呢,况且和边亭的较量中,他从来就没有赢过。   但不代表他要把这页轻飘飘翻过。   他故意加大力气,动得又重又凶,如愿看到那个人的脖颈高高向后仰起,发不出一点声音。   靳以宁低下头,用嘴唇贴了贴边亭汗津津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鼻子,最后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好,我答应你。”   ◇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不管是谁   他和靳以宁上床了。   从房间到窗台到浴室,做了不止一次。   边亭的意识刚回笼,这个认知就清晰地撞进他的脑海,不需要任何注解,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粉饰。   因为此时此刻,他就躺在靳以宁的床上。   主卧的采光极好,床的左侧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清晨七点,阳光已经铺陈在每个角落,如金色的纱缎。   房间里还是几个小时前的模样,没了夜色与酒精的遮掩,满室的旖旎如瓦上那层薄霜,太阳出来,就化为无形。   酒醒之后,边亭平静得出奇,他面如沉水,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赤脚踩在鱼骨拼的地面上,如果忽略掉皮肤表面星星点点的红痕,他的身上已经难以寻觅到半点失控过的痕迹。   客厅里空旷安静,和边亭预料中的一样,靳以宁早就离开了。   靳以宁以这个方式表明了态度,这大概算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不需要探究为什么发生,也不必苦恼如何收场,把一次脱轨解释为酒精催化下的意外,就可以轻松揭过。   酒后乱杏而已,没什么的。   边亭没有久留,捡起地上的衣服穿戴整齐,出了大门。离开靳以宁的大平层,他先是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然后开车去公司。   如果是过去的边亭,他一定会在事后马上找到靳以宁,把话和他说个清楚明白。但是现在——边亭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他选择接受靳以宁的这个处理方式,先给彼此一点时间空间,各自做好善后工作,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至少还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十五分钟后,边亭开着车进了公司的负二层,他并不担心在公司见到靳以宁,以靳以宁做事妥帖的程度,今天不会让他在公司遇见。   但车刚停进专属车位,边亭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   一大清早,地库里就停满了车,来往的人也比平时多了不少。前往电梯间的一路上,众人都如往常一样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但笑容背后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   直到进到电梯里边,边亭才暂时躲开这些绝对算不上“善意”的目光,他思忖着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电梯门打开,一楼大堂到了。   门外站着的是丁嘉文,他也没想到一大早会遇见边亭,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后也不讲究什么对头相见分外眼红,跨步走了进去。   边亭长腿一伸,往旁边侧了一步,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看着液晶显示屏上的小广告,不咸不淡地说,“稀客。”   丁嘉文这些年捞钱忙,手里主业副业一大堆,平时没事不怎么来公司。   “蒋董要我们所有人去他办公室。”丁嘉文来到边亭身边和他并排站定,伸手按亮了楼层键,侧目问他,“你还没收到消息?”   丁嘉文的话音刚落,边亭的手机就亮了,通知正好送达,时间是半个小时后,地点是蒋晟的办公室,短信上没说是为了什么,但边亭猜,应该是有事发生。   电梯门缓缓阖上,边亭和丁嘉文这两尊大佛在一个电梯里,其他人不敢冒然搅和进去,都自觉地避开,等待下一趟。   然而就在最后一点缝隙即将关闭的时候,一双高跟鞋横插了进来,把门弹开了。   接下来,所有事都发生在一瞬间,一个栗色卷发的女孩一个箭步抢进门里,揪起丁嘉文的衣领,扬手就是一记大耳刮子。   啪,耳光声又脆又响,扎扎实实地抽在丁嘉文的脸上。丁嘉文这位苦主还没什么反应,电梯外的围观群众纷纷倒抽了口凉气。   边亭近距离目击了这一幕,讶然地抬了抬眼梢,这女孩他也认识,她是丁嘉文的女朋友,两人从去年春天起,交往了一段时间,平日里如胶似漆。   今天的是非有点多,热闹都看不过来。   丁嘉文主动将凝结的空气打破,他抬起眼来,冷冷看着女孩,说:“闹够了?”   自从丁嘉文得势之后行事张扬,性格变得乖戾,谁招惹了他,必然十倍奉还。然而他当着众人的面被人甩了耳光后并没有暴怒,反倒是异常地平静。   “丁嘉文,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女孩的情绪激动,她推了丁嘉文一把,浑身都在颤抖,“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和你提了结婚!因为这一句话,你就要和我分手?!”   “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围在电梯外,当众处理感情问题,丁嘉文脸不红心不跳,张嘴就是经典的渣男三件套,“我不会和你结婚,也不想和你谈将来,我们就这么算了吧。”   “不想谈将来?!”女孩暴跳如雷,扬起手里的链条包,狠狠砸向丁嘉文的脑袋,“不想谈将来你和我上什么床!”   包上的金属链条正好抽在了巴掌印上,顷刻间又添了条红哼,丁嘉文的脸肿了起来,死水一潭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起伏。   “好,如果你要谈,你先告诉我哪个是你要的将来?”   丁嘉文“腾”地站直了身体,气势汹汹地朝女孩走近,女孩被他这幅模样吓到了,不断往后退。   “是你现在就回去,和你的教授爸爸说,你要和一个小混混结婚。是你白天送我出门,晚上我就被人当街砍死。还是将来孩子在新闻里,看到爸爸被警察带走?”   丁嘉文这几句诘问,将女孩逼到了电梯外,他抬起头,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对面玻璃窗上边亭的倒影,两人的目光有了短暂的交汇。   丁嘉文的话是对女友说的,但他双眼,却是紧紧盯着边亭,“雨雯,和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将来。”   热闹看到现在,边亭顿觉意兴阑珊,他寻思着是不是一脚把丁嘉文踹出去,自己先搭电梯上楼。   但丁嘉文的这几句话,又恰巧说进了他的心里。   丁嘉文这小子没什么文化时常犯混,在一些问题上,又看得比谁都透彻,他和丁嘉文是一类人,虽然走上了不同的轨道,但最后等着他们的,会是同一个终点。   “丁嘉文。”女孩憋了许久的眼泪簌簌落下,她用力捶打着丁嘉文的肩膀,哭得带雨梨花,“你不能这么对我。”   丁嘉文目光沉了下来,使了个眼色,立马有几个小弟围了上来。   “蒋董找我了。”丁嘉文转身走进电梯,毫不留恋,“送雯雯回去。”   这次,电梯门终于顺利关上,一路平稳地往上升,电梯里依旧只有边亭和丁嘉文两个人。   边亭大发善心,没有落井下石,但丁嘉文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还有心思撩架,他顶着肿得老高的脸,扫了眼边亭领口露出的半枚牙印,暧昧地吹了声口哨,“总算和靳以宁搞到一起了?”   边亭双眼放空目视前方,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没有搭理他。   “难道不是靳以宁?”丁嘉文那张破嘴闲不住一般,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不可能,你对靳以宁深情不悔,我可不信除了他,你还会和谁…”   “说够了没有。”边亭侧目剜了他一眼,目光凌厉,“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家务事不要闹到公司来,让别人看笑话。”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丁嘉文“噗嗤”一声笑出声,凑到边亭面前,饶有趣味地看向他,“你说将来你和靳以宁,会不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边亭的痛脚被踩中,终于赏了丁嘉文一个正眼,考虑要不要给他的另一边脸也来一下,两边看着对称点。   “叮”,一声响,电梯恰好在这个时候到了。丁嘉文嬉皮笑脸地举起双手,摆了个投降的手势,先一步迈出电梯,大笑着朝蒋晟的办公室走去。   边亭跟在丁嘉文身后进的办公室,他进门的时候,蒋晟已经到了。   看得出来,蒋董今天的心情很糟糕,坐在会客厅正中央的那张沙发上,脸上风雨欲来。   靳以宁没有出现,以蒋天赐为首的其他几个人分别坐在他左右两侧,看见边亭进来,蒋天赐朝他抬了抬下巴,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   边亭目不斜视,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之后他左右打听一番才知道,今天确实是出了大事。   就在今晨,在海上飘了几个月的“美钞”到了两百多海里外的公海,靳以宁早就做好了布署,负责接应的小船准时开到了海上,把夹带了货物的集装箱卸了下来,绕开海关,运到秘密码头。   然而小船刚接到“货物”不久,就在公海上被人劫持了。现在连船带货下落不明,船员失联,没人知道那满满一船的假钞去了哪里。   靳以宁天没亮就收到消息,急急奔赴现场去处理,蒋晟把所有人聚集到这里,也是为了解决这起突发事件。   这船假钞事关重大,不管流向何方,都后患无穷,必须要找回来,倘若是真的丢了,四海还得给货主那边一大笔赔偿。   蒋晟铁青着脸,给众人分配任务,当务之急,就是把船找到。   蒋天赐把玩着分到自己手里的文件夹,看热闹不嫌事大,悠哉悠哉地说道,“边亭,这次还真被你给说中了。”   蒋天赐将目光抛向边亭,“以宁刚回来,就让他负责这么重要的事,风险确实太大。”   办公室里的气氛,因为蒋天赐的话变得紧张了起来,在场众人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暗竖起了耳朵。   蒋天赐看似只是随口闲谈,实则十分歹毒,他先是点出靳以宁能力不足办事不力,才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必须负全责。然后又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上——究竟是谁,劫了这船货物。   劫海上的货轮,可不像在天桥上摸走一台手机这么简单,想从四海集团手里劫走这艘船,更是难上加难。如果这个人不是对四海集团了解很深,且在内部有很深根基,几乎不可能办得到。   而这其中,嫌疑最大的,当属边亭。   毕竟他曾公开和靳以宁争过这笔生意,当时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段时间边亭在靳以宁背后搞的小动作,不少人都收到了点风声。   蒋天赐知道什么叫点到即止,过犹不及,他扔下一句话后就自觉闭了嘴,眼神和今晨边亭遇到的那些目光如出一辙。   现在公司上下流传着什么样的传言,这些传言是怎么来的,始作俑者已经很明显。   其实不需要蒋天赐特地提醒,他提出的这一点,蒋晟早就想到了。   “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我已经派专人去查了。”蒋晟心里也有怀疑,但他没有妄下结论,“如果让我知道是谁为了一己私利,损害四海的利益,我不会轻饶。”   蒋晟说着,目光扫向边亭,再次强调了一遍,“不管是谁。”   【作者有话说】   NoNoNo,亭亭你猜错了。   ◇ 第80章 第八十章 今晚天气不错   五天之后,港城迎来了今年的首个台风。   新闻不间断播报着台风实施路径,但到目前为止,窗外天高云淡,天气晴朗。   边亭将视线从写字楼间逼仄的天空收回,看了眼墙上的钟,起身走到秘书小姑娘的桌前,问:“现在可以进去了么?”   “抱歉,边哥,蒋董有事在忙。”秘书笑容可鞠,依旧亲切耐心,从她的态度里窥不见端倪,“您稍等,我再帮您问问。”   问,是问不出结果的,边亭心里有数,蒋晟这是故意在晾着他。今天他来找蒋晟是有事要向他汇报,结果被拦在门外,一等就是小半个钟头。   靳以宁的那批货被劫,边亭是最大的嫌疑人,蒋晟虽然没有挑明了说,实际上已经停了他的大部分工作,将他隔绝在外。   边亭给蒋晟做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冷遇。   不过蒋晟这个老狐狸深知“张弛有度”的道理,没有把事情做绝。又过了十几分钟,秘书就从办公室里出来,笑容满面地请边亭进去。   “阿亭,来得正好。”   办公室里只有蒋晟一个人,他笑容满面地和他招手,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刚到的老普洱,快坐下尝尝。”   仿佛刚才他让边亭在外面等着了那么久,真的是有事脱不开身。   边亭也表现得若无其事,在大茶桌前入座,铁壶里正烧着水,噗噗冒着热气,一老一少面对面坐着,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水很快就沸腾了起来,蒋晟拎起铁壶,把滚烫的沸水注入紫砂,边亭在这时告诉他,第一批军火已经从境外口岸出发,大概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漂洋过海,到达四海码头。   这算是近期最好的消息,蒋晟果真龙心大悦,乐颠颠地把边亭面前的杯子斟满。   “丢了的那批货,现在怎么样了?”边亭趁机问。   高兴归高兴,蒋晟并没有完全解除对边亭的怀疑,他慢悠悠地晃了一圈杯子里的茶汤,对边亭的问题充耳不闻,“试试怎么样,喝这种普洱啊就要用铁壶煮水,紫砂来泡,缺一不可。”   边亭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件事他不宜再过问了,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转而和蒋晟聊起了饮茶心得。   边亭对喝茶并不热衷,他所知道的那些皮毛,大多是从靳以宁那里听来的。   喝完了头三泡茶,边亭就起身告辞要走,蒋晟没有挽留,亲自把他送到了办公室外。   离开前,边亭再次来到小秘书的桌前,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   小姑娘抬起头来,边亭将目光挑向窗外,看似无意地随口一问,“靳总最近都没过来?”   “靳总出去了有一段了,还没回来。”小姑娘推了推眼镜,一脸真诚地说,“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吗?”   “没事。”边亭收回视线,“随便问问。”   边亭的车刚开出四海的停车场,流言蜚语就在公司内部传得更厉害了,人人都说那姓边的风光不了太久了,怕是要不了几天,就会彻底被打回原形。   这些话没人敢当着边亭的面说,但都传进了阿乐他们的耳朵里,老大被“停职”,他们几个小弟自然也没什么事做,当天晚上,阿乐几人就带着酒菜,来边亭家里喝酒。   “这次蒋董这么对边哥,太让兄弟们寒心了。”   他们嘴上说着担心边哥心情不好,来陪他解闷的,其实心里是藏了怨气,没两杯黄汤下肚,就一个个红着脸,替边亭打抱不平。   “就是嘛,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我们边哥嘛。”暴森大着舌头,“这些年如果不是边哥撑着,四海早垮了,哪里还有今天!”   “可不是吗。”马上有人附和,“这几天你们遇见蒋天赐和丁嘉文了吗?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呸,真恶心。”   只可惜,边亭并不领情,他今晚滴酒不沾,把家里那张小饭桌让给了他们,自己事不关己似的坐在窗台上,磕了一晚上的花生米。   “哥儿几个,差不多点得了啊。”听他们唠了一晚上,都是这几句话,边亭开口打断,“这话被人听见,又要说我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了。”   暴森扬起沙包大的拳头,“谁敢嚼舌根,我就揍谁!”   边亭哭笑不得,但很快又正色下来,试探着问,“你们有没想过,有一天要离开四海?”   暴森收回手,脸上写满了茫然,“离开公司,我们能去哪儿?”   “边哥,别说丧气话。”阿乐心思敏感,他猜测边亭受了打击才如此悲观,马上安慰他,“现在只是暂时的,相信蒋董很快就会还你一个公道!”   “就是!”其他人争先恐后地表忠心,“您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边亭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顺便把原本想说的话压了回去。   五箱啤酒转眼间就没了大半,这些小子的德性边亭了解,在喝醉之前,无情地把他们都轰了回去。   终于把人送走,边亭着手收拾这一屋的狼藉,他翻开油腻腻的外卖盒,发现自己失踪了整晚的手机就压在盒子底。   手机开了静音,一晚上攒了好几个未接来电,边亭草草扫了一眼,扬手一撇,把手机扔到一边。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谁,但不愿意接受,更不想承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是玻璃瓶倒地的声音,想必是阿乐他们临走前把酒瓶扔在门外,被无辜的邻居踢倒了。   边亭放下手里的餐盒,先出去把瓶子收拾起来,未曾想门刚打开,他就看见靳以宁半蹲在门外,手忙脚乱地扶起散落满地的瓶子。   “靳以宁?”惊讶之余,边亭不忘蹲下身,和他一起把地上横七竖八的酒瓶捡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从机场出来。”这样别开生面的出场方式,靳以宁也有些尴尬,他把瓶子装进纸箱,说,“刚在外面遇见阿乐和阿森,你怎么搬回来了?”   边亭怔了怔,再次见面,靳以宁的表现和他预想中的不同,他的态度平和自然,没有夹杂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那荒诞不经的一夜,只是边亭的臆想。   他捡起最后一只瓶子,抱起纸箱,给出了一个很现实的回答,“毕竟是自己的房子,不用再付房租。”   然后他又问靳以宁,“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今晚天气不错。”靳以宁也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天空,又看向边亭,笑道,“一起出去走走吧。”   边亭顺着靳以宁的目光看了一眼,刚刚下过一阵雨,天上压着层层乌云,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算哪门子好天气。   边亭心里腹诽着,身体已经擅作主张背叛了他,跟着靳以宁出了家门。   【作者有话说】   周三休息,啵啵。   ◇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有话和你说   阵雨刚过,路面有些潮湿,路灯的倒影落在积水里,像触手可及的月亮。   出了边亭家小区的大门,左转再往前走几百米,是一条破旧的街道。这条小路白天无人问津,一入夜就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一带最热闹的地方。   人行道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冰柜,里面的食材琳琅满目,一旁红色的塑料棚里亮着灯,沿着马路绵延几百米,谈笑声、划拳声时不时从棚子里传出,老板们在炉灶前各自施展着绝技,看见路过的行人,百忙之中不忘抬头招呼一声:“老板,进来坐。”   靳以宁带着边亭,一路顺着光亮往前走,中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倒影拖在地上被拉得长长的,时而靠近,时而分开,身上染上了烟火气,心口也莫名地热了起来。   酒瓶挤在箱子里叮当作响,边亭抱着纸箱,心想就当是出来扔垃圾。   一条路从头走到尾,垃圾扔了,步也散了,靳以宁仍旧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边亭闲聊,并没有告诉他今晚来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到达一个巷子口的时候,边亭停了下来,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一个被棚屋区包围的菜市场,里面道路窄,污水横流,边亭没想带靳以宁进去。   边亭往巷子里张望了一眼,转身看向靳以宁,打算就在这里结束今晚的“散步”,然而就在这时,脚下的路被照亮,一辆摩托车出现在路口,顶着两颗硕大的远光,径直朝他冲来。   靳以宁的反应极快,他一把拽起边亭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揽在怀里,避到了路边,下一秒,摩托车就蹭着靳以宁的后背呼啸而过。   幸好,这台车只是单纯不长眼睛,不是哪个仇家派来索命的,车子驶过后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地尾气。心跳骤然加快了几秒,而后又隐藏进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一起消失在巷子深处。   体温短暂交融,打破了无形的结界,蠢蠢欲动的妄念压抑了一夜,也找到了突破口。   但靳以宁又把它按了回去,他没有让这暧昧的气氛存在太久,很快就把边亭放开了,自己往后退开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件事。”靳以宁先一步往前走。   边亭灵光一闪,瞬间反应过来,靳以宁今晚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虽然可能你不相信。”他立刻跟上前去,为自己辩解,“你的船丢了,不是我做的。”   靳以宁的身影一顿,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敲开边亭的脑瓜子,看看里面的脑回路是怎么搭的,怎么会歪到这件事上去。   浪漫过敏症,气氛终结者,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   “我相信不是你。”靳以宁哭笑不得,继续往前走,“不过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那是什么?”边亭一脸莫名,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值得靳以宁赶在台风过境前回来,一下飞机就跑这一趟。   “那天我走之前,在床头给你留了纸条。”靳以宁问道,头也不回,看似很不在意,“你看见了吗?”   “没有。”边亭有些心虚,那天他醒来之后,跑路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思看什么纸条。   听靳以宁提起,他又有点好奇,小心地问,“你说了什么?”   纸条上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说他有事先走,厨房里有早餐,衣柜里有可以换的衣服,如果酒还没醒不要开车…其中最重要的一句是,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   既然边亭压根没看见纸条,没打电话这事儿就没啥好过多解读的,靳以宁继续往前走。   直到他走到一盏路灯下,才转过身来,冷不丁地问道:“Cici,Bella是谁?”   他停了停,又问,“还有丽娜,你要她以后和你结婚,还要人家给你生孩子。”   靳以宁憋了这么些天,总算要秋后算帐了。   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边亭就尴尬到头皮发麻,恨不得从此坐上火箭,离开港城。   “没有什么Cici Bella 丽娜,那晚是我喝醉了。”他左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发酒疯说的话,不用认真,你就当…”   靳以宁双眸如水,定定看着他,先一步说出他的话,“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台词被人抢了,边亭一脚踏了个空,他讪讪地摸了摸脖子,应了声,“嗯,对,就是这个意思。还有以前…是我不懂事,做了很多出格的事,你不要当真。”   他这意思,是不打算对昨晚负责了,连带着还要把不清不楚的过去一笔勾销。   “可是我没醉。”靳以宁可不管边亭是什么意思,上来就扯烂了窗户纸,不给他留一点余地,“从头到尾,我都是清醒的。”   “我知道发生过什么,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见了。”靳以宁在路灯下凝望着边亭,声音低了下来,随后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特地强调道,“还有,丽娜不会和你结婚,也不可能给你生孩子了,我已经先答应你了,要生也是我生。”   边亭像被棒槌敲了脑袋,表情一片空白,靳以宁会这么直接了当,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没做好心理准备,呆愣在原地,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抱歉。”   “喝醉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抱歉”,这些经典关键词串在一起,靳以宁被他气得冷笑连连。   “你只有这些话要说?”靳以宁磨着牙,问。   边亭不想再惹靳以宁生气,当真认真思考了起来,他一本正经地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了件不相干的事,“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丁嘉文和他女朋友分手了,人家姑娘堵到公司,大闹了一场。”   这个八卦靳以宁听身边的人吹水时聊起过,泰国仔着实缺德,看完现场发回的视频后还特地模仿给众人看,表演得绘声绘色的。   “你觉得你和他一样。”靳以宁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边亭的玄外之音。   “我和他不一样。”边亭摇了摇头,扬起嘴角,露出了抹自嘲的笑容,“我更不配谈感情。”特别是和你。   说完这句话,边亭继续往前走,靳以宁迈步跟上,不紧不慢地缀后面,之间间隔的距离,比来的时候更远了。   意外的是,不久之前的交流不算顺畅,甚至还有一点鸡同鸭讲,但把话说开之后,气氛反而莫名松弛了下来。   空气里水汽充盈,气候因即将到来的风暴变得凉爽,他们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一起走一段路了。   “靳以宁,很早以前你就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我现在和你打个赌。”边亭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有回头,“你相不相信,不久之后,你就会恨我的。”   靳以宁踩着他的倒影,不知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他每靠近一分,地上的影子就立刻远离一寸,逃得飞快。   靳以宁揶揄他,又气恼又无奈,“你再这么讨厌,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要恨你了。”   他的这句话,让边亭始终拧紧的心弦放松了,他顺着他的话头,似真似假地说,“这么看来,你迟早都是要恨我的。”   但是靳以宁没有顺着边亭的意,翻过那一夜的糊涂账,反而收起玩笑的口吻,正色道,“边亭,我今天来,是有别的话想对你说。”   有一件事边亭猜测得没错,那晚过后,靳以宁不辞而别,除了有突发情况,其中另一个重要的原因,确实是他想给彼此空间,好好处理这个“意外”。   这确实可以算是一个意外,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和边亭大概会迎着各自的终点,走在不同的轨道上,不会放任自己和对方再有纠葛。   靳以宁不知道边亭是怎么想的,他已经做出了决断。边亭说自己不配谈感情,他又何尝有资格呢?两个这样的人走在一起,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待,将来都不会有好结局。   但没发生的才叫“将来”,只要尚且没有成为现实,就还有可能改变,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注定的。   这个念头,成为了靳以宁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契机,在落笔成定局前,他都有机会改写这个结果。   当然,他的觉悟并没有比边亭高多少,迈出这一步前,他想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也不过是在几个小时之前。   所以他趁心口还热着,赶在台风停航前买了最后一班航班,一下飞机就来了这里。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了,要么前进,要么后退,没有中间选择。”靳以宁深深看向边亭,“我知道你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我把主动权交给你。”   不知何时,边亭已经转过身来,他回望着靳以宁的目光,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的大脑已经过载,没能从当前的状况中反应过来。   靳以宁字字不提重点,已经把所有的意思都言明了,又因为他没有真正把话说出来,边亭无从拒绝。   边亭这茫然无措的傻样,在靳以宁看来有点难得,也有点好笑,他点到即止,转头点了点身边红色的大门,说,“到了。”   边亭回过魂,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绕着小区转了一圈,回到了家门外。   “很晚了,回去吧。”靳以宁没有进去的意思,眼梢含笑,弯起了嘴角,”你准备好要听了再来找我,我等着你。   ◇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负心汉!   第二天下午,台风如约而至,政府发布了红色警报,全市停工停课。   入夜,一辆商务车顶着狂风暴雨,穿行一百多公里,到达紧邻港城的G市。   G市不沿海,风势不强,但雨大得骇人。几名男子身裹雨衣从车上下来上,冒雨进了城郊一座采石场的仓库。   采石场废弃多年,堆满了杂物,再加上雨天路滑,为首的男人进门前不小心滑了一跤,引得身边众人争前恐后地冲上前来搀扶。   “蒋总,小心。”   “蒋总跟我来,往这边走。”   头顶上的灯泡摇摇晃晃,闪了好几次才彻底亮起,光线虽然昏暗,也足够将仓库里的景象照得分明。   仓库里一颗石子也看不到,所有的空间都被集装箱占据,挤得满满当当,狗鲨关上大门,回到蒋天赐面前,说,“蒋总,都在这里了。”   身上的雨衣不顶事,蒋天赐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尽管狼狈,姿态是万万不能丢的。   他颔了颔首,吩咐道,“打开看看。”   落雨声、金属碰撞声、开锁声、接连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响起,集装箱门向两侧拉开,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最先滚出来的,是一堆发芽的土豆。   狗鲨见怪不怪,操起一把铁铲将土豆拨开,最终露出了最里层的“美金”。   这些“美金”都用塑料纸包裹起来,层层叠叠地堆放在箱子里,现在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直了眼,尽管知道这些钱是假的,但这样成山地堆在眼前还是极具冲击力,令人心潮澎湃。   “大大大哥。”有小弟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问,“这些钱,真真真真的能花吗?”   “废话。”狗鲨一个大白眼翻过去,“可以过机器,你说能花不能花?”   “好可惜啊。”小弟发自内心地感慨,“现在只能烂在这里,如果…”   “别乱动心思。”狗鲨厉声喝断,“这不是你该想的。”   狗鲨的这声暴喝,让蒋天赐回过神来,原来刚才他也被这成山的“美金”蛊惑住了。   “船老大都安顿好了吧。”蒋天赐轻轻咳嗽了一声,来缓解尴尬。   “我按照您的吩咐,给他一笔钱,安顿到东南亚去了。”狗鲨立刻上前说道,“没人能找得到他。”   “干得好。”蒋天赐咧开嘴满意地笑了,“刚回来就弄丢了这么重要的货,看靳以宁以后还怎么得意得起来。”   原来“运钞船”被劫这件事,真的和边亭无关,幕后黑手是蒋天赐。   其实说“劫”不大合适,蒋天赐只是买通了船老大,让他从大船上把货接回后中断通信,偏离原来的航线,改到蒋天赐安排的秘密码头上岸,再用车把货拉到这里。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蒋天赐制定了好几个计划,没想到靳以宁出国一趟,回来变得那么不中用,如此轻易就让他把货运走了,至今找不回来。   蒋天赐铤而走险,只是为了让靳以宁失去蒋晟的信任,再嫁祸给边亭,一箭双雕。但看到这满眼“美金”之后,他的心里生出了新的想法。   毕竟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   不需要太多挣扎,蒋天赐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既然货主可以把这些“纸”卖出去换成真金白银,他为什么不行?   他招了招手,叫来了狗鲨。   “过来。”蒋天赐附在狗鲨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交给你了,按我说的这样办。”   外面的风大了点,吹得铁皮房呼呼作响,听完蒋晟的安排,狗鲨有些不安,“蒋总,卖这些会不会有风险?毕竟我们之前也没卖过,没有稳妥的渠道。”   “怕什么,那帮死扑街都能卖,我们怎么就买不得了?”蒋天赐哥俩好似的揽过狗鲨的肩,和颜悦色地对他,“你按我说的办就成了,不会有事,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正事办完,蒋天赐没有久留,一行人趁着风雨来,趁着风雨走。   多事时节,时间也过得飞快,再一眨眼,这场台风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了。   边亭虽停职在家,日子过得并不悠闲,有货船失联的事在前,边亭格外谨慎,每天留意海上货轮的情况,一刻也不敢放松。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目前来看,这批军火会准时到港,按时交货。不过真正的重点在于交易当天,那天蒋晟和买主都会出现在现场,而边亭也会通知警方过来,来个人赃俱获。   到时一切就都结束了。   终点就在眼前,货轮每天在海上行进的里程,落在边亭的眼里,就成了一声声倒数计时。而靳以宁前次临走前留下的话,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二者交替拷问着他,让他彻夜难眠,几天下来,精神竟然比在公司做牛做马时还萎靡。   昨晚又是个不眠夜,天刚蒙蒙亮,边亭顶着两只大肿泡眼,去了一趟医院。   四海集团高层一位叔父前些天忽然病倒紧急送医,昨天总算脱离危险期,转入了普通病房,他要前去探望。   收到消息的不止边亭一个人,蒋天赐和丁嘉文的表现也很积极,边亭刚在病人床头坐下没多久,两人就前后脚到了。   丁嘉文向来没大没小不拘小节,这些年和这位叔父的关系不错,一来就在沙发上坐下,剥果篮里的猕猴桃吃。蒋天赐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好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带风喜气洋洋的,在病人面前都抑制不住脸上喜色。   边亭和那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更懒得费心思和他们周旋,心意尽到,就提前走了。   只是他刚踏进电梯,丁嘉文就跟了进来,赶在他之前,按下了同一个楼层键。   边亭把手收回来,插进口袋里,眼尾睨了他一眼,语气很冷淡,“有事?”   要说起来他,他最近和丁嘉文挺有缘,总是在电梯里遇见。   “医院是你开的?”丁嘉文没骨头似的倚在墙面上,“这电梯你能坐,我就不能?”   边亭撇开视线,懒得搭理他。   电梯缓慢下行,两人搭的是景观电梯,透明的轿厢一层不染,可以将整个中庭尽收眼底。   周一上午是医院最忙的时候,边亭的目光扫过脚底攒动的人头,一眼就看见靳以宁出现在问询台前,正在低头和护士说着些什么。   下一眼,边亭就注意到了他身边的男孩子。男生应该是和他一起来探病的,他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靳以宁,认真听他说话,眼神大胆赤裸,毫无掩饰地向所有人宣告他对靳以宁的爱慕。   边亭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错开。   这个男孩边亭见过,前次靳以宁在游艇上宴客时,他就坐在靳以宁身边。   “哟,这不是靳以宁的新欢么,看来打得火热啊,居然把他一起带来了。”丁嘉文凑上前来,往下看去,热心给边亭介绍,“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天他天天来公司,每天不是送蛋糕,就是送咖啡,体贴着嘞。”   “他和我们可不一样。”丁嘉文说着,扭头奚落他,”听说是港城大学的高材生,古生物学专业,哎,你知道这个古生物学是做什么的吗?”   “丁嘉文。”边亭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转头看向他,问:“你明知道和柳雨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为什么还要和她开始?”   丁嘉文怔了怔,脸上戏谑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不知是因为边亭提起了前女友,还是因为这是这两年里,边亭第一次如此正经和他说话。   “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倒霉点命短的,甚至还要折半。”丁嘉文站直了身体,对着边亭笑了笑,“连爱一个人都不敢就死了,岂不是白来这一趟?”* *晚餐时庄霖点了道红酒炖牛尾,稳妥起见,靳以宁没有把车开回来。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安排,这家餐厅离靳以宁家不远,庄霖提议那不然就散散步,靳以宁没有再拒绝,和他一起往回走。   其实今晚靳以宁约的是庄霖的二叔一起吃饭谈事情,没想到见面的时候,庄霖也在。饭吃到一半,二叔接了个电话就火急火燎地遁了,摆满蜡烛鲜花的餐桌上,只剩下靳以宁和庄霖两个人。   回家的路上,靳以宁和庄霖并肩走在前,庄霖的司机开着车,默默跟在二人身后。这样的“刻意”,让这场散步,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好了,庄霖,就到这里吧。”到了公寓大外,靳以宁率先停下脚步。   庄霖愣了愣,按照惯例,流程进行到这里,下一步通常是“要不要上去坐坐”。靳以宁如此不按套路出牌,让庄霖有些意外,也有点心思被人看透的尴尬。   “好啊,今天很开心。”不过庄霖没有表现出来,抬眸望向靳以宁,笑容依旧灿烂,“晚安。”   庄家的司机训练有素,第一时间开车上前,接庄霖上车。庄霖在后排坐稳后,降下车窗,像是刚刚才想起似的,对靳以宁说,“对了,靳先生,明天我们大学乐团有公演,我是首席小提琴,你有没兴趣来看看?”   靳以宁站在车外,略微俯下身,“庄霖,有些话,今晚吃饭的时候我已经和你谈过了。”   庄霖的心思,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靳以宁今晚在餐桌上,也委婉地拒绝了他。   “嗯?”庄霖扬起头,脸庞在路灯下白白净净,瞳仁中流露出一种未经世事的单纯,“怎么了?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吗?”   庄霖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在他认定的事情上非常固执,油盐不进。   靳以宁看出了这点,准备把话说得再直白点,余光就瞥见墙边有一道人影闪进了树影里。   靳以宁暂时把话隐了回去,只是说:“算了,注意安全,再见。”   宝蓝色宾利开上车道,庄霖从窗里探出头来,回首和靳以宁道别,车尾灯里都透露着他的恋恋不舍。   靳以宁的态度不冷不热,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远去。   等到两抹拉风的尾灯彻底消失在夜风中,靳以宁才转过身,看了墙角几眼,然后说,“出来吧。”   墙边空荡荡的,一眼望去并没有人,靳以宁没有催促,耐心等在原地。几秒钟后,灌木簌簌响动,一道人影从柱子后面转了出来。   这个人是边亭,他双手插在兜里,朝靳以宁走近,完全没有听墙根被人抓包的尴尬,看着还挺理直气壮。   但飘忽不定的眼神,泄露了他其实有点心虚。   “躲着做什么?”   一看他这鬼鬼祟祟的模样,靳以宁就乐了,笑容不自觉攀上唇角,凌厉的侧脸线条在瞬间柔和了起来,“前次拿枪指着人家的时候,不是挺神气么?”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边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嘴上一点不肯示弱,只是眼神闪烁得更厉害。   “为什么这么多天不联系我。”靳以宁站在原来的地方,看着边亭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我说等你,你就真的让我等?”   原本靳以宁这么说,也只是揶揄他,但话说出口后,竟真的勾出了点愤怒的情绪,其中夹杂了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负心汉。”靳以宁伸出手指,戳向边亭的额头,“渣男!”   边亭没有防备,被靳以宁这一指戳得后仰,额头上的皮肤蓦地红了。他没想到靳以宁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候,抬头瞪向他,一脸难以置信。   “不是有人每天都去找你了吗?”边亭错开视线,揉着额头,声音小了下来。   “怎么,你不高兴了?”靳以宁从中听出了另一层含义。   边亭假装没有听见,专心揉着脑袋。   “走吧。”靳以宁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轻描淡写地抛下两个字后,就故意不再搭理边亭,转身往门里走。   这下边亭也顾不上装模作样了,关于靳以宁的这句“走吧”,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走吧,回去吧。”,二是“走吧,跟我上去。”   边亭权衡了一番,选择理解为第二种。   于是他不再犹豫,快步跟上靳以宁,和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只要现在   靳以宁的这套公寓,边亭也算是常客,不少保安管家都认识他,一路上都有人热情洋溢地和他打招呼。   察觉到边亭跟了上来了,靳以宁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连脚步的频率都没有改变,闲庭信步地往前走。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进大门,穿过郁郁葱葱的玉兰树,进了电梯间。   有前次的经历在前,再次一起站在这台电梯里,两人表现得格外规矩。靳以宁和边亭一人分据一头站着,中间隔着合适的社交距离,像是两个下班时间在电梯里偶遇的邻居,随时可以聊两句今天的天气。   然而这种分寸感,仅仅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刚进到家里,边亭就开口问靳以宁,“有酒么?”   靳以宁瞥了他一眼,面带不解,在他的记忆里,边亭并不爱喝酒,除了应酬需要,私下几乎滴酒不沾。   但时间的力量是强大的,在时间面前,人做出的任何改变,都不足为奇。   靳以宁没有多问,转身去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给他倒了一杯。他刚端着杯子过来,边亭就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酒瓶,仰头对着瓶子,直接闷了三分之一。   43度的烈酒,几口下去,边亭的眼眶马上就被熏红了。   “发什么疯!”靳以宁脸色大变,赶紧上前,把瓶子抢了下来。   没了酒,并不影响边亭继续发疯,靳以宁还没将瓶子放下,他就一把扯下身上的外套,往后一抛,扬在地板上。   他的手机钱包都在外套里,砸在地面上,发出“咔哒”一声响,边亭也不在乎,闷声开始解脖子上的领带。   靳以宁眼底暗了下来,眸色渐深,但他所有的反应到目前为止都很克制,无论冰面下的暗潮是如何澎湃汹涌,表面上依旧是一片静默的冰原。   他侧过身,平稳地将手上的酒瓶放好,抱臂靠在吧台桌前,冷眼看着边亭一件一件脱掉自己的衣服,态度平静到冷漠,脸上的表情甚至算得上是冰冷刺骨。   边亭没有因为靳以宁这没有一点温度的目光而退缩,半截指节扣住领带,一扯一拉,轻而易举就将前襟松开。   靳以宁的眸光愈发幽深,一眼望不见底。   那只手继续向下,一路来到腰间,轻勾住腰带的一头,抽出扔在地上,随后蹬掉碍事的长裤,踢到地毯边,露出修长笔直的双腿。   很快,边亭的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衫,下摆被衬衫夹夹着,束带在两边大腿根部环绕一圈,视线沿着长腿继续往下,最终的落点是一双黑色的袜子。   最后,边亭低下头,仔细解开手上的腕表,啪,扔进酒杯里,而后将额发捋到脑后,抬头走向靳以宁,一点不客气地反客为主,将他推倒在沙发上。   自己欺身贴了上去。   一小节舌尖带着麦芽的香气,莽撞地闯了进来,没有一点试探,直截了当地在口腔里开疆拓土。   牙齿磕到嘴唇,两个人同时感觉到了痛,但边亭不管不顾,抵着靳以宁,继续深入。   可见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接吻这件事上,边亭可以说是毫无长进,没有半点章法,接吻的方式要么蜻蜓点水,要么像小动物咬人。   “放松,你太凶了。”   靳以宁终于破功,笑得又无奈又纵容,他姿态松弛,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掐住边亭的后劲,放任他在自己唇间横冲直撞,同时温柔地回应着他,耐心地鼓励引导,“轻点,不要咬。”   边亭的聪明在这个时候体现了出来,靳以宁教他的接吻技巧,他很快就熟练掌握,融会贯通,并一个不漏,全部用在靳以宁的身上。   靳以宁也不如刚开始时那么冷静自持,他前襟被完全扯开,呼吸急促滚烫。身上燎原的火势并不打算平息,这团火已经不甘于在靳以宁的唇舌间流连,带着湿漉漉的水渍,沿着下巴、胸口、腰腹一路往下蔓延。   彻底燃烧前,靳以宁掐边亭他的下巴,把他提了起来,固定住他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   “又要借口喝多了,之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靳以宁看着他的眼睛,不放过里面的一点细节。   边亭的眼神无比清醒,从中看不出半点意乱情迷。   “不是。”边亭扔出两个字,语气生硬,充满防备,整个人在瞬间就竖起了尖刺。   但他的态度,很快又缓和了下来。   “我是在借酒壮胆。”边亭把头低了下去,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然,我怎么敢这么碰你。”   无论是身份差距,还是立场对立,再或者保镖觊觎主人不自量力,这一桩一一件,无不随时提醒着他,他的痴心妄想是如此见不得光,有多么令人不齿,又如何不被容许。   于是所有的矛盾挣扎彷徨,最终化为了一句“不敢”。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下颌上的禁锢撤掉了,边亭后背一紧,被人完完全全抱进了怀里。   然而此刻,边亭并不满足于一个拥抱,他低下头,再次贴上了皮肤。   靳以宁知道他想做什么,尽管这样的画面单是想一想,就令人血脉喷张,难以自持。但他舍不得。   他从来不需要他来证明什么。   靳以宁再次截住了下移的脑袋,双手揽住边亭,带着他翻了个身,沙发不堪重负地颤了颤,两个人的位置发生了改变,靳以宁顷刻占据了上风。   丢了主动权,边亭仍不罢休,试图扯掉靳以宁身上的衬衫,靳以宁按住他胡乱点火的手,问他,“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是。”边亭卸了力气,仰头看向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靳以宁又问。   “知道。”边亭目光没有闪躲,“想和你做,靳以宁。”   灯光骤然熄灭,两道身影纠缠着跌坐在靠背椅上,不知是谁的手肘撞到了椅子旁的圆几,花瓶立在茶几上晃了一圈,最后还是稳稳地站住了,没有被撞到地上去。   “窗帘没拉。”黑暗里,一个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   “放心。”另一个人扶着他坐好,低声哄道,“没人能看见。”   今晚的月亮特别亮,风吹动纱帘,月光落在边亭光裸的背脊,一对肩胛骨上下晃动,犹如蝴蝶新生的翅膀,展翅欲飞,乘风离去。   这个夜晚被无限拉长,边亭全程都很清醒,表情生动,双眼明亮,一瞬不瞬地盯着靳以宁看,不吝惜给出各种反应,直白又热烈。   “你说过的,我们这样的人没有以后。”靳以宁拨开边亭汗湿的额发,如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细细描摹他的脸,仿佛要把今晚的一切,都印进心里。   “我想清楚了,我不要将来。”边亭难耐地凑上去,要靳以宁边动边吻他,“我只要现在。”   ◇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陷阱   同样的月光,落在靳以宁家的窗台,是温柔多情的,而照在一百多公里外的G市,又变得冰冷残酷。   采砂场的仓库里亮着灯,蒋天赐坐在他的豪华座驾里,提前开好了香槟。   人说人到中年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他尚且还算年轻,已经完成了个七八成,那是相当志得意满。   “我之前怎么说来着?”蒋天赐今晚心情大好,递了只空杯给狗鲨,“这路子行得通吧?”   狗鲨也是一脸喜气,自己动手把酒满上,“还是得听蒋哥您的。”   蒋天赐今晚拔冗亲临G市,是来等顾客验货的。他在江湖闯荡多年,赚钱的歪路子涉猎过不少,但从来没有想过,卖假钞居然是一门如此赚钱的生意。   看着集装箱里的纸一天天变成了真金白银,蒋天赐笑开花了,连事多的客户提出要先验货的要求,他都喜滋滋地接受了。   “蒋总。”手下敲响了车门,“到了。”   蒋天赐顾不上喝酒,他让狗鲨在车上等着,自己立刻下了车。   今天这位客户是北边来的,听说路子很广,在当地手眼通天。介绍人也颇有身份,但每每提起他,也总是毕恭毕敬地喊声豪哥。   豪哥名字带豪,做起事来也豪爽,一开口就要了两个集装箱的量。蒋天赐哪里舍得怠慢财神爷,一早就等在这里迎接,听说人来了,更是乐颠颠地下车,亲自带着他进仓库验货。   不愧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做事讲究排场,豪哥出来一趟带了不少人,挤满了三辆商务车。   蒋天赐已经无暇在意这些细节,他让人打开箱门,自己站在一旁,得意地介绍道,“现货都在这里了。”   箱门彻底打开,露出了满仓的假钞,无论是第几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让人热血沸腾。   乌压压的人中,一个身穿长风衣头戴黑墨镜的男人拄着拐杖,踱到集装箱前,往里瞅了一眼。   此人就是豪哥,面容消瘦沉默寡言,自露面起就没开口说过话,看上去高深莫测。   刚开始的时候,蒋天赐还有心思嘲弄他,传说中那么厉害的人物,居然是个瘸子,想必也不过如此。   但接触下来,豪哥的态度,让蒋天赐一时拿不准他的深浅,心里生出了股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敬畏。   眼看气氛有点僵,蒋天赐先一步出来打破,“质量绝对放心,之前卖了那么多,还没出过问题。”   豪哥闻言,手里的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转身睨了眼蒋天赐,淡淡开了口,“这些都是国内印的?”   “哪儿能啊,都是外国进来的。”蒋天赐一看有戏,连忙上前抽出一沓纸币,对着光源展示,“我们哪有这技术,你看看这变色油墨,这光泽,这质感,一看就是当前最高版本。”   豪哥对蒋天赐的讲解不感兴趣,直接了当问,“价格上还有没有商量的空间?”   蒋天赐伸出三根手指,“面值的三折。”   不知他怎么从豪哥漆黑的墨镜里看出他对这个价格不满意,连忙又补充了几句,“这是给你最好的价格了,比市面上所有人都低,只有一点,出去之后,你不能对外透露这批货是从我这里来的。”   豪哥并不买账,盯着蒋天赐,墨镜后透露出审视的精光,让蒋天赐顿时头皮发麻。   “二点五折。”蒋天赐主动退让了一步,心里一阵阵发虚,“不能再少了。”   “好。”豪哥维持着几乎和先前一样的姿势,朝他伸出手,“成交。”   蒋天赐一听大喜,忙不迭和豪哥握手,接着就要邀请他去自己的车上喝香槟。但就在这时,跟在豪哥身边的几个姑娘小伙儿忽然蹿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将他按倒在地。   蒋天赐的手下见状,第一时间拔了枪,奈何对方早有防备,没等他们把枪举起,就被卸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事发突然,蒋天赐吃了一嘴的砂,满脸错愕。   豪哥一张扑克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气定神闲地摘下了墨镜,来到蒋天赐面前蹲下,于此同时,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铐上了他的腕间。   随着车队的离去,喧闹了近一个月的采砂场,终于重回宁静。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条消息插上翅膀,悄无声息地传回了港城,迅速蔓延开来。   凌晨五点,靳以宁坐在床头,望着被子里刚刚睡下的人,没有半点睡意。   自从察觉到自己对边亭不同寻常的感情时起,他就习惯于隐忍克制。他也不想喜欢他,他只希望他能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过得平安幸福快乐,但这世上总是事与愿违,感情越是压抑,越是会在缝隙里疯狂生长,直到再也无法用理性去控制。   明知是错的,也会义无反顾走下去。   这么想着,靳以宁伸出手,贴上边亭光洁的额头,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肩,就要把人揽进怀里。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床上的人也睁开了眼睛,和他来了个四目相对。   “吵醒你了?”靳以宁若无其事,继续把人往怀里抱,尽管大晚上不睡觉,坐在床头盯着人家看,动手动脚的时候还被本人抓包,怎么看都有些尴尬。   “没有。”边亭直直盯着靳以宁,声音有点哑,他刚睡醒,迷糊劲还没过,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抬起下巴,就追着靳以宁要接吻。   靳以宁支起上半身,耐心回应着他,这次边亭没有又啃又咬,温顺得没有一点脾气。   亲了一会儿,人又开始犯迷糊,奈何铃声还在继续,今晚电话那头的人格外执着。   靳以宁只得先把人松开,“我先接个电话。”   靳以宁的电话刚刚接起,边亭的手机也响了,他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翻身捞过手机,懒懒地贴在耳边,对着听筒那头的人,不悦地说:“你最好是有什么大事。”   待听清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之后,边亭睁大了眼睛,彻底清醒了,扭头看向靳以宁,靳以宁正好也抬眸看过来,两人的表情皆有些错愕。   他们收到了同一个消息。   蒋天赐在G市被警方逮捕了。* *审讯室里的灯亮了一夜,蒋天赐风卷残云吃完了一整份鱼蛋粉,将筷子一扔,心满意足地抹了把嘴。   “现在可以说了吧。”坐在蒋天赐对面的是一位女警官,脸色比他的心肝还黑。   “劳驾。”蒋天赐用指甲剃了剃牙缝,“再来杯咖啡,低因,杏仁奶,谢谢。”   “蒋天赐!”女警用力拍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你不要太过分!”   “不是吧,Madam?”蒋天赐放下二郎腿,学着电视剧里的腔调,目光轻浮地打量着面前的警官,“难道您打算刑讯逼供?”   女警忍了又忍,强行按下把这个混蛋揍一顿的冲动,摔门出去了。   警察走后,蒋天赐对着头顶上的监控露出了抹嘲弄的笑容,向后倚在了靠背上。   不用想也知道,现在外面肯定是乱了套,但蒋天赐并不担心,这样的场面他见识得多了,不管警察想问他什么,他都只有一句话:“有什么事,等我的律师来了再说。”   这个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果真奏效,一整个晚上过去,警方没有从他口中撬出半点有效的信息,并且在天亮之后,准时迎来了四海集团的律师。   看着代表集团法务最强实力的赵律师走进门,蒋天赐喜不自胜,但他的笑容刚刚挂起来没两秒,就看见靳以宁跟在律师身后走了进来。   笑意卡在唇边,瞬间黯淡了下去,转而生出了几分戒备。   靳以宁和赵律师一起在蒋天赐的对面坐下,靳以宁是以律师助理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这时戳穿他,对蒋天赐自己百害无一利。   于是他暂时把私人恩怨放到一边,专注于眼前的事。   幸好,靳以宁也没有挑事的意思,坐在一旁毫无存在感,从头到尾都没发表什么意见,让蒋天赐暂时放下防备。   赵律师不愧是法务部的台柱子,身经百战,服务四海集团十数年从无败绩,三言两语,就给蒋天赐吃了颗定心丸。   “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蒋天赐原本就只有一点飘忽的心,这下彻底装回了肚子里。听赵律师的意思,就是有铁证的就认,没证据的装傻充愣,反正不管怎么样,四海的律师团都会保他平安无事。   蒋天赐真诚地对赵律师说,“赵律,这次麻烦你了,等我出去了请你吃饭。”   赵律师宠辱不惊,矜持地笑了笑,低头整理着桌面上的案卷。   有了赵律师给的底气,蒋天赐就像是一只等来主人撑腰的泰迪,又有了四处咬人的心情。   “这位…”他踢了一脚靳以宁的椅子,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今天来做什么?”   “是蒋董让我来的。”靳以宁无视他的挑衅,双手搭在桌面上,语气平淡,“他有话让我带给你。”   “他说,你父母年纪大了,六个姐姐已经成家,外甥侄女也都要上学了。”靳以宁抬眸看向蒋天赐,目光很轻,却如一把刀,将蒋天赐扎得一个灵激,“家人的事你放心,他会帮你照顾好,赵律师也会尽量帮你减刑。”   蒋天赐的脸色“唰”得白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反应过来,刚才赵律师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刚才是他理解错了,他们来这一趟,是要他和四海集团做好切割,独自扛下所有罪名。   这意味着,他已经是蒋晟的弃子了。   蒋天赐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你胡说!我不信,爸爸不可能这么对我!”   他惶急地看向赵律师,牢牢抓住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说是不是,赵律!爸爸会救我的!”   然而赵律师并没有回应蒋天赐殷切的目光,对二人的对话置若罔闻。   蒋天赐的心彻底凉了下来,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无法接受从天堂掉落到地狱的落差,更无法面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靳以宁站起身,扣上西装外套上的扣子,“不能怪蒋董,这次闹这么大,很难收场。”   他往前探了探身体,靠近蒋天赐,唇角的笑容既危险又蛊惑人心,“姐夫,你真是糊涂。”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天赐灰败的眼珠子里,重新亮起了一抹光亮,被金钱利益麻痹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电光火石间,他串联起前后,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是你,原来是你…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劫货轮的计划会那么容易就得手,怪不得货藏在采砂场那么久都没有被人发现,怪不得销售那批假钞的过程,会那么顺利。   原来从头到尾,就是靳以宁给他设下的一个局。   “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我的!”蒋天赐彻底失控,倏地从椅子上蹿起,但又被手铐生生拽了回去。   他被困在椅子上,疯了一般挣扎起来,高声怒吼咆哮,“警察,警察!一切都是他做的,快来把他抓起来!”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因为律师会见不被监听,警察不会在场。   “你错了,从头到尾,我什么都没做的。”靳以宁居高临下,用一种看臭虫的怜悯目光,看向蒋天赐,“船是你劫,货是你卖的,没有人拿枪指着你,把你推向这一步的,是你自己的贪欲。”   蒋天赐猜的没错,眼前的一切确实都在靳以宁的计划内,但他做的,不过是抛出了一枚鱼饵。   蒋天赐如他预料之中的一样,顺利上了钩。面对那一箱一箱“美钞”,他怎么可能按耐得住,在利益的驱使下,就算没有销货经验和成熟的渠道,他依旧选择铤而走险,放手一搏。   他手法粗暴漏洞百出,被警方盯上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并不需要靳以宁推波助澜。   靳以宁的笑意终于达到眼底,“我只是了解你罢了。”   “为什么…”蒋天赐像一只被抛到岸边的鱼,逐渐停止了挣扎,脸上也没有半点血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靳以宁弯下腰,笑着朝蒋天赐勾了勾手。蒋天赐如看到最后一点希望一般,伸长脖子,努力朝他靠近。   于是他就听见靳以宁附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姐夫,你对姐姐动手的时候,就该想过会有这天。”   轰,一道惊雷劈下,蒋天赐脸上的血色彻底退了个干净,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些什么,但他浑身不可控制,剧烈颤抖起来。   靳以宁都知道了。   “你这次突然回来,就是为了给…报仇的?”蒋天赐尝试了几次,终于哆嗦出一句完整的话。   多可笑啊,他敢设计杀了蒋楚君,却不敢当着靳以宁的面,再喊一声她的名字。   “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蒋天赐此人实在可恨,但又可怜,靳以宁无意再和他浪费时间,偏头点了点门的方向,示意律师可以走了。   临出门前,他回过头来,最后看了眼蒋天赐,提醒他,“姐夫,别忘了蒋董的话,好自为之。”   ◇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小男朋友   天刚蒙蒙亮,蒋天赐就被警察叫醒,验明正身,戴起手铐脚镣,步履蹒跚地出了拘押所。   在门外等着他的,是一辆四面焊了铁窗的押运车。   蒋天赐今天要离开G市,前往港城,因为他的主要犯罪活动在港城进行,所以将他转运回去,交由港城的警方来审理。   车门打开,蒋天赐动作迟缓地上了车,威风不再。短短几天时间,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半点往日风采,与过去判若两人。   就算再怎么不甘心,蒋天赐也懂得权衡利弊,更了解蒋晟的为人,他这个岳父说得出,就做得到。   况且,还有一个靳以宁在暗中窥伺,随时准备着给他致命一击。   蒋天赐出生在一个姓张的家庭,在那个封建落后的小渔村,没有儿子的人在村里是直不起腰的。贫穷加上一连六个女儿,让这一家人在村里受尽了欺凌冷眼,直到蒋天赐出生都没有改善。   蒋天赐作为传宗接代的唯一希望,家里有什么好东西,父母从来都是紧着他,姐姐们非但没有和他争抢,反而事事为他着想。大姐和二姐的学习成绩都很好,为了养家,她们早早辍学进电子厂打工。   蒋天赐自懂事起就下定决心,他若是能出人头地,一定要让父母和姐姐们过上好日子,最重要的是,谁也不能再看不起他们。   他也确实做到了,家里早早盖上了全村最大最豪华的房子,父亲再也不用出海捕鱼,母亲的手也不会因为割海带常年泡在海水里而溃烂皲裂,六个姐姐都在城里安了家,最大的外甥女在美国读书,今年就要毕业了。   没有人再瞧不起他们,每次他们一家人回乡,村里人总是夹道欢迎,风光极了。   所以蒋天赐接受蒋晟的“条件”,宁愿自己扛下所有老死监狱,都不要父母姐姐过回那种耻辱的日子,再让人有机会踩在他们张家人的脸上。   自从和赵律师见面之后,蒋天赐的态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并一口咬定,所有事都是他单独所为,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嫌犯转移的最后一道手续结束,车门锁紧,警车开道,押运车随行,车队赶在天光大亮前,驶上了城际高速。   蒋天赐呆坐在车厢里,目光透过铁窗,飘向云彩后的金色光晕。   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进一条隧道,进了这条隧道,意味着已经进入了港城的地界。以这样的方式回到港城,蒋天赐心里应该是百感交集,但是此刻,他的面容如一潭浓稠发臭的死水,激不起一点波澜。   车队平稳前行,即将驶出隧道,就在这时,前方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押运车及时反应,一脚急刹,停了下来,后车就没这么幸运,追尾声接连响起。   强大的惯性让蒋天赐整个人向前俯冲,重重撞在铁栏杆上,这一撞,这个原本如行尸走肉的人,终于回了魂。   霎时间,枪击声,撞击声,爆破声…各种各样的声响争先恐后地灌进他的耳朵,蒋天赐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同车厢的两名警察面色凝重地对着耳机说了句“收到”,接着就带枪下了车。   不多时,车门再次打开,一个道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这次出现在车外的人不是警察,而是他的副手狗鲨。   蒋天赐目瞪口呆。   “蒋总!我是来带您走的!”   狗鲨说话的语速很快,一枪崩断了他的脚镣,拽着他下了车。在狗鲨的掩护下,两人越过高速公路的护栏,一起消失在了山林间。   高速两旁是一大片森林,人进入林间,就如泥牛入了海。   不知跑了多久,耳边再也听不见隧道里的枪响,太阳也升到了半空中。烈烈灼日穿不透这茂密的树林,林间又湿又潮,时不时还有毒蛇出没。   蒋天赐原本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这森林里奔走了半日,早就体力不支了。他拖着双腿又往前走了十几米后,终于向下一软,脱力地瘫倒在一大片青苔上。   “蒋总,再坚持一下。”狗鲨连忙回过头,拧开水壶,递到蒋天赐的唇边,“我已经做好了安排,翻过这个山头,我们就得救了!”   蒋天赐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喉结上下翻滚着,一口气喝了半瓶水。   眼下唯一能相信,只有一个狗鲨。   喝了水,人也精神了不少,他咬了咬牙,挣扎地站起身,继续往前走,“狗鲨,如果我过得了这一关,将来咱们就是亲兄弟!”   狗鲨没有说谎,他跟随蒋天赐多年,果真忠心耿耿,蒋天赐手脚并用爬过最后一道弯,真的看见一辆车停在山脚下等着接应。   看见车里的人居然是蒋晟时,蒋天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狗鲨:“是蒋董让你来救我的?”   “嗯!”胜利就在眼前,狗鲨也很激动,“蒋董说,一定要不惜代价把您救出来!”   听见狗鲨这么说,蒋天赐简直是又惊又喜,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他浑身的力量又回来了,放开手脚,连滚带爬地向山脚下冲过去。   他知道,他就知道,一切都是靳以宁的诡计,蒋晟不可能那么狠心放弃他,毕竟他跟着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是他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爸爸,爸爸救我,爸爸!”   蒋天赐用尽全力,奋力奔向蒋晟,奈何不小心被脚下的树枝绊倒,整个人摔倒在地,滚下山坡,正好滚到了车前。   蒋天赐的衣服破了,浑身沾满了泥土,脏污不堪,模样比蒋楚君第一次在大排档见他捡剩饭时还要狼狈。   他挣扎着爬到车前,死死攥住蒋晟笔挺的裤腿,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蒋晟从车上下来,弯腰抬起蒋天赐的头,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慈祥地望向他,“天赐啊,这些日子你受苦啦。”   “爸爸…”蒋天赐哽咽到说不出话。   蒋晟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声音无比轻柔,“你说,那个时候,君君在水里,会不会觉得冷?”* * *几天之后,两具男尸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国道上被人发现。   警方很快到达现场,确认死者的身份是四海集团的副总蒋天赐和他的副手王国栋。   死亡原因随后查清,蒋天赐的副手王国栋——也就是狗鲨,策划实施了震惊全港的隧道劫囚案,劫走了蒋天赐。两人在逃窜途中慌不择路,发生车祸当场死亡,死状极其惨烈,司机肇事逃逸。   案件审理过程中犯罪嫌疑人死亡,依法不追究其刑事责任,蒋天赐那几乎拼不起来的遗体归还家属。   蒋天赐骤然横死,四海集团上下又是一番天翻地覆,边亭陪着蒋晟坐镇公司稳定局势,靳以宁则去了蒋家,守在养母的榻前。   “以宁,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杨芸面如金纸,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搭在靳以宁的手背上,“天赐到底是怎么死的?”   靳以宁握住养母苍白的手,垂下眼眸,说,“是意外。”   杨芸的状态非常不好,因为抑郁症复发,今天下午被人发现吞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刚刚从鬼门关抢救回来。   女婿意外去世伤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蒋天赐的死,又把她拉回了女儿去世那段最暗无天日的时日。   医生已经介入,她的情况如果继续恶化下去,怕是要住院治疗。   “楚君…原来已经走了这么久了。”杨芸任由靳以宁牵着她的手,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以前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住在村屋,虽然日子紧巴,但一家人齐齐整整,也很幸福。”   “后来,后来我病了…需要很多很多钱,那会儿楚君还小,老蒋为了给我治病,一个人做了好几份工。”杨芸的声音断断续续,轻得像呓语,“我和老蒋说,我不治了,这辈子能和他们两个当一家人,已经很满足了,可是老蒋说不行,无论如何他都要治好我的的病…”   “之后不久,他就开了公司。”杨芸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天花板,“以宁,是不是都是我的错,老天才给我这样的报应,把孩子们一个一个从我身边夺走…”   “和你没关系,错不在你。”靳以宁拉高她的被角,声音柔和了下来,“别胡思乱想。”   “现在我很担心老蒋。”杨芸的声音越发虚弱,“担心他再这么下去,也会出事。”   “不会的。”靳以宁轻声细语地安慰,长睫低垂,掩去了他的心绪,“我会尽快让事情结束。”   靳以宁在养母床前陪伴她直到深夜,待她总算流着眼泪睡过去,他才离开蒋家大宅。   他独自开车回了家,隔着一个红绿灯,就看见一道瘦高的人影站在他家公寓的大门外。那个人也认出了靳以宁的车,大老远就朝车的方向挥手。   “庄霖。”靳以宁把车停了下来,降下车窗,“来这里有事吗?”   “靳先生,蒋总的事我听说了。”庄霖快步来到靳以宁车前,“很遗憾听到这样的消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   靳以宁客套地回了一句,“谢谢。”   “对了。”庄霖拎起在怀里抱了一整晚的保温桶,轻轻晃了晃,“我给你带了点家里煲的汤,趁热喝点吧,最近幸苦了。”   “谢谢,好意心领了。”靳以宁没有接,“不过以后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要来找我了。”   类似的话,靳以宁已经说过很多次,但很显然,庄霖没有听进去,而且下定决心,把装傻充愣贯彻到底。   “为什么?接下来你会很忙吗?”庄霖睁着大眼睛,无辜地问,“我可以在你有空的时候过来找你,不会打扰你的。”   “不是。”靳以宁看着庄霖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说,“我那个小男朋友,心眼小,脾气也不好,发起火来凶得要命,我不想他再误会。”   庄霖的表情从无辜到迷茫,最后定格为惊诧。   “那个人是谁?”他到底是个大少爷,性子再温和,多少有点自负,也有点脾气,“我有才有貌有钱,难道一点都比不上他吗?你就这么喜欢他?就非他不可?”   在庄霖这一连串质问下,靳以宁又开始想见边亭,但最近公司上下兵荒马乱,不大可能随时见到他。   客观来说,边亭嘴硬心狠手辣脾气臭,简直就是和庄霖是两个极端,但感情的事,就是没有道理可讲。   “是,我很喜欢他,非他不可。”靳以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笑,和庄霖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   靳以宁没有再给庄霖争取的机会,看了眼等在路灯下的蓝色宾利,对他说,“很晚了,回去吧,再见。”   这天晚上,庄霖红着一双眼睛,不甘心地走了。临走前,他扒在车窗上,问靳以宁他真的没有一点机会吗?靳以宁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给他任何希望。   接下来的几天,靳以宁和边亭各自忙碌,一周之后,就到了蒋天赐的葬礼,蒋晟作为岳父,亲自为他主持。   这场葬礼虽然低调,但很是豪华体面,该给的都给到了,充分肯定了蒋天赐在四海集团的地位。   不过不乏有心之人发现,蒋晟没有将蒋天赐和女儿合葬,而是在西边,给他另外寻了一处墓园。   蒋天赐骨灰下葬的这天,天公不作美,绵绵小雨如尿失禁一般淅沥不停。偏偏这天前来送行的人很多,原本就是双向单车道的山路,被大小车辆围得堵到了山脚下。   细雨中,几百号人黑衣黑裙的人手持鲜花黑伞,如一片乌云,盘踞在墨色的山头,看着牧师念完最后的祷词,将贴着蒋天赐肖像的木盒子,封进了暗无天日的石穴。   “蒋董,节哀。”   “节哀顺便。”   “蒋董,逝者已逝,保重自己的身体。”……   蒋晟佝偻着身体,站在墓碑前,和前来送别的宾客一一握手。短短几年间,他失去女儿和女婿,整个人可见地苍老了下来,再也不见当年杀伐决断的气势。   蒋夫人缺席了女婿的葬礼,说是卧病在床无法出门。靳以宁和边亭则是一袭黑色西装,一左一右立在蒋晟的身后,如两座坚实的大山,让人不敢对眼前这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生出半点轻视。   葬礼进入尾声,边亭先行一步,代蒋晟下山去送客,临走前,回头看了靳以宁一眼。   靳以宁回给他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待边亭走后,撑着伞,沿着一级一级石台阶,陪着蒋晟慢慢往山下走去。   “又走了一个,现在啊,我只剩下你和阿亭了,还有一个嘉文。”   细雨绵延,空气里湿气重,蒋晟站在高高的山头,看着隐在云雾里的港城,心中生出了万千感慨,“我们四海,最终也逃不过衰败的命运吗。”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是这个世界的规律。”靳以宁和他看着同一个方向,并没有盲目地安慰他,“人总是这样,无法接受自己走下坡路,但这一辈子,谁又可以永远站在顶峰呢?”   “你说得对,但我这辈子,最不认的就是命。”   蒋晟轻拍着靳以宁的手背,转过身,示意他继续往下山的方向走,“有一件事我原本要瞒你,毕竟之前都是阿亭在办,现在想想,也应该让你知道。”   下山的路上,蒋晟将边亭手里那笔军火生意说给向靳以宁听,来龙去脉说完,蒋晟也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车上。   “今后,你们俩要互相扶持。”蒋晟坐在车里,看着靳以宁,“阿亭毕竟还年轻,很多事,还需要你在旁提点。”   “知道了。”靳以宁站在车外,宽大的黑色伞檐,压下了他眼底的眸光,“我会的。”   “对了,你的飞机是今晚的吧?”蒋晟突然想起靳以宁接下来要出差几天,去外地接管原本蒋天赐的业务,叮嘱道,“最近天气多变,要好好注意身体,不要冷着热着了。”   靳以宁说,“放心吧。”   蒋晟欣慰地点了点头,关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靳以宁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车子驶出墓园的停车场。   直到蒋晟的车彻底远去,靳以宁才撑着伞走向自己的车。隔着大老远,他就看到一名黑衣男人站在车前等着他。   靳以宁停下脚步。   男人的个头很高,肩宽腿长,理着极短的寸头。看见靳以宁来了,他先一步走上前,礼貌地问了声好,然后用毫无温度的声音说道,“靳先生,请跟我来,姚先生答应见您。”   靳以宁看黑衣男,什么话都没有说,黑衣男已经来到他身前,接过他手里的伞,引着他上了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   下山的时候,载着靳以宁的陌生轿车,正好从边亭面前驶过。靳以宁坐在后排,透过贴着黑膜的单面窗户,看见边亭一脸严肃地拉开车门,坐进了自己的车里。   靳以宁收回视线,唇角攀起一抹与气氛格格不入的笑意,引得前排的黑衣人侧目。   几乎在同一时间,边亭如有感知一般,抬眸看向面前驶过的黑色加长轿车。   这辆车五面都贴了膜,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像这样的车子,今天这座山上不知凡几,边亭没有上心,发动车子,跟在那抹模糊的尾灯后,朝山下驶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蒋天赐的事。   没想到,蒋天赐这么轻易就死了。收到他死讯的时候,边亭很惊讶。原以为警方拔出蒋天赐这根萝卜,至少能带出点泥,没想到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审出来,人就死了。   蒋天赐的死有蹊跷,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有的人利益使然,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去点破,有的人苦于没有证据,明知幕后的黑手是谁,却苦无证据。   还有靳以宁,蒋天赐出事之后,四海集团乱了套,以至于他们最近虽然经常见面,但都没有机会正经说两句话。   一想到靳以宁,边亭的思绪就乱了。他的脑海里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各种琐碎事,余光瞥见手套箱里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让边亭心下一凛。   他打开转向灯,把车停到路边,将纸条抽出来。当他看清纸上写了些什么之后,双瞳骤然缩紧。   纸上又是只有一句话——【我知道秦冕的下落,今晚10点,季昀的坟前见。】   ◇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你是谁?   山路蜿蜒盘旋向下,到了山脚,浓雾渐散。   下山的一路上,边亭的车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靳以宁的后面,直到上了大路,两车才分道扬镳。   边亭开上的那条路既不通往公司,也不是回家,他要去哪里?   靳以宁将视线收回,看向前排开车的黑衣男人,现下,他需要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上。   黑衣人口中的这位“姚先生”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蒋晟对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林心怡提及他时遮遮掩掩,欲语还休。边亭察觉到了此人的不同寻常,一直在暗中调查他的底细,只是从没查出任何头绪。   然而今天,姚先生答应和靳以宁见面。   靳以宁没有问黑衣人要带他去哪里,也不在意是否会有危险,任凭他载着自己开上进城的快速路,驶向市中心,钻进了闹市区。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老城区的公园里的一座茶楼前,与此同时,一副无线耳机也从前排递了上来。   靳以宁戴上耳机,开门下车,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遛鸟练太极耍单杠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姨,失笑道,“姚先生,这就是您说的见面?”   就算是靳以宁也不会想到,姚先生会如此不走寻常路,把碰面地点选择在这样一个热闹繁华的地界。   “我答应见你,不是和你见面。”   耳机里很快响起一道男声,声线沙哑低沉,语速不疾不徐。单凭声音听不出年龄,但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说话的这个人就是姚先生,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甚至就连名字都是个谜。   “也行吧,总有一天,你会感受到我的诚意的。”   事到临头发现被摆了一道,靳以宁也不生气,跟在黑衣人的身后走进茶楼,在事先给他准备好的圆桌前坐下,抬头对黑衣男笑道:“多谢,阿Sam。”   黑衣男——也就是阿Sam颔首致意。   很显然,靳以宁不是第一次和姚先生打交道,甚至知道他得力副手的名字。   茶楼里比外边的公园还要热闹,上下三层,上百张桌子前都坐满了人。靳以宁刚坐定,服务员大姐就拉着大嗓门,“啪”,将套餐里的茶水点心甩在他的面前,半点不讲究。   天井中央的小戏台上,小姑娘怀抱琵琶,热热闹闹地弹着小曲儿。台下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靳以宁扫了一眼周围,并不能分辨出耳机里的声音来自何处,这么想来,这里确实是一个见面好地方。   “三年前我去美国,过了不久,你也到了,今年我回港城,没几个月,你也回来了。”姚先生的声音很快在耳机里响起,带着电流的杂音,“是不是巧合。”   靳以宁如实答道,“不是巧合。”   “是我故意找机会接近你的,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能见到你本尊。”既然无法在这么多人中找到姚先生,靳以宁也不做无用功,他自己动手,提起茶壶,将面前的茶杯斟满,半开玩笑地补上一句,“可能是缘分未到。”   “你这么做,想得到什么?”姚先生没功夫和他开玩笑,单刀直入。   “之前和你提过了。”靳以宁端起杯子,晃了晃,摇散了水面上的茫茫白雾,“蒋晟把持港城这么久,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该换人了。”   与蒋晟在面对姚先生时的谨慎恭敬不同,靳以宁不卑不亢,态度既不谄媚,也不失礼。   姚先生并不惊讶,他早就习惯了靳以宁的态度,也洞察了他的意图,“这么多年,他做得很好,我很信任他,他是个合格的代理人。   “蒋晟能力有限,现在四海集团的经营状况每日愈下,好几次都差点栽了跟头。”靳以宁喝了口茶,看向舞台上的表演,“你也不希望,像当年那个姓季的警察那样的事,再重演一遍吧。”   大概在二十年前,蒋晟被一名警察盯上,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四海集团险些就此覆没,后来是姚先生亲自出手收拾残局,解决了那个警察,四海才得以渡过难关,以至连姚先生都差点遭到波及,好险才转危为安。   靳以宁说的是事实,但这些事在姚先生看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蒋晟身上有一个点,是他很看重的。   姚先生说,“他对我很忠诚。”   “那是过去,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靳以宁说,“蒋晟弄到了一批军火,要利用你的网络和渠道卖给北非人,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姚先生沉默了,他确实听到了风吹草动,否则他今天也不会把靳以宁约来这里。   原来真正掌控港城这张地下大网的人,不是蒋晟,而是这位神秘的姚先生。是他选中了蒋晟,一路扶持栽培他,给他提供资源渠道保驾护航,把他扶上了今天的这个位置。   当然,姚先生不是在“做慈善”,他需要一个“白手套”,四海集团经手的每一笔生意,都得通过姚先生,并给他相当大比例的分成。   换句话来说,蒋晟这位走私世界的帝王,不过是姚先生手中众多工具里的一件。   “据我所知,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毕竟四海集团上下只认蒋董,并不知道姚先生。”   靳以宁听出了他的迟疑,趁热打铁,“蒋晟虽然不中用了,但他手下的几个人,不容小觑,等他们带着四海脱离了您的掌控,港城就不是你的了。”   “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威胁到我吗?”电话里冷笑连连,姚先生讥诮道,“我不相信你,比起你,我更信任蒋晟,毕竟蒋晟是你的养父,你都想替代他,这样的人并不值得信任。”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做我们这行的,忠诚不是必要品质。你不需要信任我,你只要利用好我。”   靳以宁无所谓姚先生的嘲讽,坦荡地展露了自己的野心,“蒋晟老了,你迟早要找人替代他,与其让他人空降港城,不如继续让四海集团把持,换个角度想,我也是在替蒋晟保留基业。”   靳以宁说完这句话许久,姚先生都没有再开口,靳以宁知道,他动摇了。   “军火交易的时间在下个星期,你可以亲眼见证之后,再考虑我的提议。”靳以宁喝干杯底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   暴森坐在副驾上,眼睁睁看着边亭开着车,撇进越来越偏僻的山野小路。   正所谓夜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想起在公司里听到的各种有关边亭的传说,暴森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努力在心里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这尊凶神。   今天暴森放假,晚饭后打算和女朋友去看场电影,岂料刚出家门,就被边亭逮了个正着,说是陪他出去办点事。   暴森不疑有他,上了边亭的车,于是来到了这里——城外一处不知名山包。   “边哥,都这么晚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上山的路上格外崎岖,暴森怀疑边亭开的压根不是车,而是一台大坦克,眼看着他一脚油门,直接轰进好几米高的草丛,暴森忍不住叫出声来,“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没事,放轻松。”边亭双手把着方向盘,分神看了一眼暴森,见他脸色不大好看,体贴地提议道,“放首歌来听听。”   暴森动作僵硬地打开车载播放器,心里愈发没底。   终于,在堪比凌迟的三首歌过后,边亭终于把车停了下来。不过听边亭说,这里不是最终目的地,他们要去的地方在更高的山上,车子开不到,需要徒步上去。   暴森跟着边亭身后,战战兢兢地拨开一丛又一丛杂草,两人一前一后,将被野草占据的小路,重新踩了出来。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两人到达了一处山包,看得出来,这里的草被人清理过,比其他地方矮上一大截。   草丛间露出两块漆黑的石头,暴森好奇,壮着胆子靠近几步,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未曾想,杂草下赫然藏着两块墓碑!   这个发现把暴森吓了一大跳,就算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半夜三更面对此情此景,心里也会发怵。   “边边边边哥,这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暴森煞白着脸,转身看向边亭,然而他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边亭一脚踹中了后背,整个人往前飞扑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墓碑上。   “边哥!”疼痛瞬间袭来,暴森慌张地在原地扑腾,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疼还是怕,“有话好说,边哥!”   他还没挣扎起身,边亭的身影已经跟了上来,一脚把他踩回了泥里,从背后薅起暴森的头发,用力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抵在漆黑冰冷的墓碑上,“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不是,边哥,我没有,您这是什么意思…”暴森吓得语无伦次,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边亭压低了眼睫,直视暴森的眼睛,此时的他在暴森看来,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稍不如他的意,就会被拧断脖子。   “你是谁?”边亭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今晚把我叫到这里,想要做什么?”   “边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暴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声嚎叫起来,“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边亭哂笑了一声,轻声重复道,“误会?”   前后两次出现在他车上的字条,都是暴森写的,这件事他早就知道。   其实边亭能够发现这点,纯属巧合,起因是有一天他在阿乐的车上看见了一份报纸,版面最后的填字游戏上,有人写了答案。   答案上的字迹和纸条上并不不同的,一个飘逸俊秀,一个像狗爪子在纸上刨的,乍看之下不是一个人写的。但若是仔细分辨,就能发现,这“两个人”在写“捺”这个笔画的时候,收笔处都有一个习惯性上挑的笔锋。   边亭把报纸和字条送去做笔迹鉴定,鉴定结果和他猜想的一样,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出自同一人之手。   边亭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旁敲侧击,问了阿乐,阿乐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报纸是一次值夜班时,暴森留下的。   据阿乐所说,这份报纸原本是被装在外卖袋里一起丢掉,但不知怎么的,落在了车上。   “暴森,这里已经埋了两条人命了。”边亭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些许惋惜,幽幽在暴森头顶上响起,“多你一个不多,谁也不会发现。”   说着,他转动手腕,将暴森的额头对准石碑锐利的一角,只要他再稍微用点力,暴森的头就要磕在坚硬的大理石上。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暴森,却反常地冷静了下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直面边亭的威胁,一声不吭。   倒有点视死如归的意思了。   边亭冷笑了一声,拽起暴森的脑袋,眼看着就要让他脑袋开花,血溅当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草丛里响起一道女声,“慢着!”   边亭的动作停下了,像是早有预料。   夜风拂过山头,野草如海浪,层层激荡开来。风声静止后,一人多高的野草被分开,一名年轻的女孩独自从草丛后走了出来。   “边亭。”女孩说,“好久不见。”   “周警官。”边亭敛起眸光,眼里那股凶恶的劲在顷刻间消失不见,他松开暴森的头发,将他推到一旁,“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   连载比较久了,和追更的宝宝一起回忆一下靳以宁和姚先生关联。   两人第一次在文中有交集是在下卷第四十六章 ,靳的手下带来姚先生在美国的消息,没过多久靳就改变主意去美国了。   第二次是下卷第六十九章 ,离岛上,边亭发现蒋晟和神秘人见面,跟踪的时候遇见靳以宁,其实当时靳以宁也在跟着他们。   所以靳以宁和姚先生的联系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调查这个人,包括他选择这个时间点从美国回来也是因为姚先生的关系。   ◇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和我们合作   下了一整天的雨,到了后半夜终于转晴,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如一盏大探照灯,碍眼极了。   边亭蹲在一旁的大石块上,嘴里咬着一截狗尾巴草,冷眼看着其余两人给两座墓碑除草鞠躬敬烟。   周警官,大名周天懿,是港城海关缉私队的警察,边亭前次见她在收押所里,没想到这次见面,居然是在秦冕和季昀的墓碑前。   拜完了逝者,周警官就在秦冕的坟前坐下了,一只手扶着墓碑,不知在说些什么。暴森没有打扰她,先一步回到边亭身边,点起一支烟,递给他。   边亭摆手拒绝,暴森也不在意,叼进自己的嘴里,和边亭一起望着墓碑的方向。   一时间,这个清静的山头烟雾缭绕。   “所以。”一根烟还没抽完,边亭侧目看了暴森一眼,冷不丁地开口道,“以后我是不是要称呼你张恺森警官了?”   “边哥。”暴森依旧喊边亭边哥,他叼着半截香烟,声音含糊,“你还是继续喊我暴森吧。”   原来秦冕的失踪,并非没有引起警方的警觉。这些年来,他们也在全力找寻着秦冕的下落。   为了打探到秦冕的消息,也为了继续调查四海集团,今年年初,在周天懿的安排下,警员张恺森就化名暴森,来到了边亭的身边。   此时的边亭已经跃升为了四海集团的关键人物,因此,警方想通过他来打开突破口。没想到随着调查的深入,警方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直到几个月前,周天懿在秦冕存在银行的保险箱里查到边亭的档案,才知道原来边亭一直都是秦冕安插进四海集团的线人。   想必是秦冕早就料到自己总有一天会遭遇不测,提前给边亭安排了退路。   确定边亭的线人身份,并不意味着双方目标一致,因为线人变节是常见的事。为了确定他的立场,才有了近期这一连串试探。   边亭车上的纸条是暴森放的,但今晚约边亭来这里的,其实是周警官,暴森的任务依旧是当好一枚暗桩,没想到被边亭发现了,提前拔了出来。   暴森的一根烟抽完,周天懿也从墓碑前回来了,她的鼻子通红,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显然是刚哭过。   边亭难得大发善心,安慰她,“行了,别哭了,这坟是空的,秦冕不在里面。”   周天懿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道谢,就听边亭继续说道,“他死在我面前,尸体被带走了,可能是被切块扔海里喂鱼了。”   “秦冕离职前,是我们的上司。那些年他违抗上级的指令,一直在调查季昀的案子,一心想为他翻案。”周天懿的脸上一下就没了血色,暴森于心不忍,连忙插了句嘴,把话题茬开了,“后来,他在调查中用了一些违规手段,被开除出警队了。”   “你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逮捕我归案么。”边亭对他们这三个人的过往不感兴趣,摘下嘴里的狗尾巴草,“你们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想做什么?”   “我们知道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周天懿收拾好了情绪,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干练,同样开门见山,亮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你和我们警方合作,我们可以配合你。”   “海关总部几百号人,有能力的警官多了。”边亭并不买账,他轻蔑地睨了二人一眼,“和哪个警察合作不是合作,为什么要和你们?”   “就凭现在除了我,没人可以证明你是秦冕的线人。”周警官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放到边亭眼前晃了晃,比了个撕毁的手势,“难道你也想和蒋晟一起,下半辈子都在牢里度过吗?”   边亭的目光从文件夹上收回,嘲讽道,“没想到你们警察做事,比我们还像流氓。”   如果交易当天,一切都按照边亭的计划顺利进行,那么在警方赶到之后,他将以主犯的身份,和蒋晟一起被逮捕。但如果他是线人,情况又会所不同了,就算这些年他有过不得已的出格行为,但有重大立功表现,有机会不被追究责任。   “边哥。”暴森适时说道,“让我们帮你。”   边亭扫了眼暴森脸上的血痕,态度有所软化,刚才他不过是呈口之快,出一口被耍了这么久的恶气,轻重缓急,他拎得很清。   他原来的计划,是在交易前将信息透露给警方,至于警方会如何行动,他无法完全掌握。如果有了警方信任并全力配合,胜算又会多出几分。   该不该接受周天懿递来的橄榄枝,边亭心里早就有了决断。   “交易时间是下个星期,买主是一对北非兄弟,中间人是寰宇国际的林心怡,到时双方都会带人手,有可能会装备武器。”边亭从石头上跳下来,抻了抻蹲麻了的脚,朝二人伸出手,“行动前几天我会再和你们联系,做好准备。”   “好。”周天懿伸手搭上边亭的手掌,用力握紧,“等你消息。”   暴森是边亭带来的,边亭走的时候却没有捎上他,无情地将他丢给周天懿,自己开车下了山。   终于要结束了。   边亭打开车窗,让山顶吹下来的风,倾泻进车里。   从他进入四海集团到今天,整整过了七年。秦冕死后,他就一个人挑起了季昀师徒俩的遗志,独自走在这条路上,没有人可以倾诉,也无处获得支持。   时间久了,人就变得有些麻木,铲除四海集团这个目标更像是一根吊在驴子脑袋前的萝卜,他一刻不停歇,奋力朝终点靠近,然而距离只剩下一步之遥的时候,却没有即将夙愿达成的真实感。   直到今天,在见到周天懿之后,他才真切地感觉到,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边亭自知不是一个圣人,甚至算不上是个好人。这七年里,他游走在黑白的边界,有过犹豫,有过动摇,也有过退缩。他甚至想尽办法,企图求个“两全”,但这世上,哪有两全之法。走上这条路的那天起,他注定是要做错一些事,辜负一些人。   想到这里,边亭开着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靳以宁家楼下。   等到所有的一切都结束,这七年里的种种欺骗背叛都大白于人前,他会怎么样,靳以宁会怎么样?   边亭不是一个情绪丰沛的人,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此刻,他迫切地想要见见靳以宁。   只是家里暗着灯,车位上空空如也,靳以宁还没有回来。   边亭一个坐在车里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靳以宁要离开港城几天,这会儿飞机应该已经起飞了。*   一个星期的倒计时,可以是度日如年望眼欲穿,也可以在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   神奇的是,最近这一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体悟,在边亭这里,居然微妙地结合了起来。   货轮已经安全到港,和北非人的交易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这笔生意至关重要,蒋晟非常重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做好了准备,严阵以待。   边亭掌控全局,无疑是所有人中最繁忙的。但他却在交易的前一天傍晚,抛下所有工作,上了元明山,回了靳以宁原来的宅子。   主楼里久违地亮起了灯,明亮的灯光,驱散了空气中的潮气。   这栋楼空置了两年,不过定期有人上门维护洒扫,房子里虽然没有了生活的痕迹,但依旧干净整洁。   边亭走进大门,穿过门厅,上了扶梯,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不过这里还是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   特别是他的房间——边亭推开了房门,房间里保留着他原来的东西,所有的布置摆设,都和他离开前别无二致。   边亭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在房间里转了一小圈后,来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小册子。   这是他的读书笔记,边亭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靳以宁找来各种各样的书给他看,光是读过一遍还不算,还得写读后感,写完还得交给他检查,像小学生完成作业一样。   以现在眼光看来,这些读后感敷衍潦草言之无物,简直狗屁不通,也不知道靳以宁哪儿来的耐心,每一篇都看过去,还一本正经地在空白处写上批注。   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卷边的英文词典、用过的课本、填满了答案的习题册…边亭一本一本翻过去,暮色就沉了下来。   晚风吹开纱帘,边亭恰好阖上课本的最后一页,楼下响起了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将他从过往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边亭起身推开窗户,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在车道上停下,靳以宁恰好拉开车门,从驾驶座上下来。   察觉到头顶的目光,靳以宁抬头望了上来,看见窗户旁是边亭,唇边噙上了笑容。   夕阳仅余下一线余晖,靳以宁笑容又将天边即将落幕的晚霞点亮,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边亭曾经在这里见过无数次。   边亭静立在玻璃窗外,无力地揉了一把头发。   回忆真是个难缠的东西,刚刚抽离,又要沉溺下去了。   ◇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最后一件事   靳以宁上楼的时候,边亭正坐在地板上整理东西,身边铺满了杂物,大大小小鸡零狗碎,都是他过去用过的东西。   “你怎么来了?”边亭偏头看了靳以宁一眼,打开了一台旧相机。万幸,他刚到就给相机充上了电,这会儿正好可以打开。   “看看你来这里做什么。”靳以宁来到边亭身边,和他一起席地而坐,他刚从飞机上下来,身上还带着来自北边的风。   这一周格外繁忙,蒋天赐没了,他的势力被瓜分,边亭连轴转像个陀螺,靳以宁也被蒋晟派去外地接管蒋天赐的业务,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面。   早上靳以宁在机场的时候,接到边亭的电话,问他能不能允许他进元明山的家里看看。   这个问题问得刁钻,戳得靳以宁险些一口气缓不过来,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想去就去吧。   只是边亭前脚刚到,他后脚也来了。   “其实你不一定非要今天赶回来。”   边亭翻看着相机里的旧照片,过去有一段时间他对摄影感兴趣,靳以宁就让人搬回了这个大家伙,不过边亭在创作上缺乏天分,举着相机在家里拍了几天,就失去了兴趣。   这所以这台相机里存得最多的,就是靳以宁照片。   “四海集团不是缺了你不行。”边亭扭头看向靳以宁,“明天交货有我在就可以,你可以不用去。”   从昨天起,北方各地就突发暴雨,靳以宁的航班被取消了好几次,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顺利搭上飞机回来。   其实得知靳以宁因大雨被困机场的时候,边亭心存一丝侥幸,希望他赶不及在明天前回来,也就不必见证这场大戏的落幕。   “那怎么可以。”靳以宁靠近边亭,和他一起看着相机的显示屏,笑着说,“明天的事那么重要,我怎么可以不在场。”   边亭听完,不置可否,把相机往靳以宁的手里一塞,自己转而翻起了地上的一叠旧书本。   不知不觉间,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花园里亮起了景观灯。靳以宁原以为边亭特地回来一趟,是要找什么东西。没想到他只是把家里的旧物都搬出来整理了一遍,又挨个放回去,并没有带走什么的打算。   仿佛他今晚来到这里,是为了和过去的时光,过去的人道别一般。   这个莫名的念头,让靳以宁觉得有些不安,“你…”   他的话被边亭打断,边亭踩着扶梯,将最后一只纸箱装进头顶的柜子里,转过身来对靳以宁说,“饿了吧?”   靳以宁正好也不想久留,提议道,“下山吧,我们出去吃饭。”   “在家吃吧。”边亭从楼梯上跳下来,说:“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   家里毕竟已经两年没有住人,厨房里能找到的东西都已经过了保质期,边亭又打电话给山下的生鲜超市,让老板送来一点新鲜食材上来。   过去边亭经常帮惠姨打这个电话,和老板算得上是熟悉。忽然接到边亭的电话,老板也很惊喜,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往山上送过东西了。   是不是要搬回来住了?老板在电话里问,计算器按得噼啪响。   边亭笑了笑,说没有,吃过饭就要走了。   提议在家做饭的是边亭,食材送到后,下厨的却是靳以宁,边亭还是第一次知道靳以宁的厨艺居然不错,轻轻松松,就做好了三菜一汤。   抽油烟机的声音掩盖过了一切,靳以宁在灶台前,回头望了眼倚在门框上发愣的边亭,说,“在想什么?过来端出去。”   边亭这才回过魂,站直身体走上前,从靳以宁的手里接过盘子。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时隔多年,两人终于坐在家里的餐桌前,吃了一顿饭。   按照国际惯例,做饭的人不洗碗。晚饭过后,边亭主动收拾餐具进了厨房,没一会儿,靳以宁也跟进去切水果。   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碗刚打上洗洁精,芒果切到一半,一个人手里沾着泡沫,另一个还拿着水果刀,就在狭小的洗碗池前接起吻来。   靳以宁抛下可怜的芒果,摘下边亭手里的明显偏小一号的手套,扔进池子里,双手环过他的腰,将他拦腰抱起,转身放在中间的岛台上,手里的水渍全部沁上了边亭的衬衣,深色的面料湿了一大片。   “等一下。”边亭瞥了眼大敞的窗户,伸手去推靳以宁,“不要在这里,回房间。”   靳以宁已经分开边亭的膝盖,整个人挤了进去,“不想等。”   外套、衬衫、西裤…一件一件,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靳以宁久违地,又在边亭的胸前看见了那枚绿色的吊坠。   “你的这个坠子,其实是人工打磨过的海玻璃。”靳以宁目光沉沉,从吊坠的边缘滑过,“天气好的时候,在海滩上就能捡到,每一颗的形状都是独一无二的,简单打磨之后就会有这样的效果。”   后背皮肤一下一下蹭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激得边亭一个灵机,他仰起头,断断续续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枚吊坠,是小时候季昀送给他的,边亭曾经贴身戴过很多年。秦冕死后,边亭就把这枚吊坠收起来了。   也许目标即将达成,夙愿很快就能成真,他很快就能给季昀秦冕一个交代了,所以最近他又特地拿出来戴上。   “小时候我也捡过一颗。”靳以宁将头埋在边亭的颈间,“特别漂亮。”   想到小时候的靳以宁,边亭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很难想象小时候的靳以宁是什么样,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不是东西?   边亭好奇地问,“这颗玻璃现在在哪儿?”   “送人了。”   边亭的耳旁简简单单地响起了三个字,在这之后,靳以宁不再回答有关海玻璃的问题。   这晚到最后,边亭终于如愿回到了三楼,只是这上楼的过程,他不敢去回忆。   三楼的灯,一路从走廊亮到浴室,等到彼此的呼吸彻底平复,已是深夜。水龙头汩汩往外冒水,镜子里水汽氤氲,依稀可见浴缸里泡着两道人影。   边亭的下巴依旧枕在靳以宁的肩窝,双手紧紧抱着他的后背,怎么说都不肯放开。   “放松点。”   水面已经平静了下来,靳以宁的手指沿着湿漉漉的脊梁,来到腰窝,轻轻拍了拍,“先洗洗,不然会生病。”   “不要。”边亭变本加厉,收紧了胳膊,八抓鱼似的缠在靳以宁的身上。   靳以宁无奈,拧开水龙头,继续往缸里加热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撒娇呢?”   今晚的边亭与往日里大不相同,格外主动热情,也格外粘人。他分明已经累得抬不起手了,但还是固执地搂着靳以宁,说:“和我说一点你在美国的事,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靳以宁不知道边亭为什么大半夜谈兴大起,但还是想了想,选了几件有意思的事说给边亭听,听得边亭趴在他肩上直乐。   笑完了之后,边亭问,“康复的过程很辛苦吧?”   “还好。”靳以宁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概括了任谁看来,都算得上艰难的两年,转而问边亭,“你呢,这两年都做了什么?”   “我啊。”边亭看着墙面上倒影的水波,卖个了关子。各种各样的回答在他心头转了一圈,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你不会想听的。”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眼看睡了过去。   人是睡着了,澡还是要洗的。边亭自己是指望不上了,靳以宁自己动手,仔细将他全身里外清理干净,冲掉泡沫,穿好衣服吹干头发,最后抱回房间。   等到靳以宁把自己收拾停当,回到床上时,边亭不知何时又醒了,正侧躺着身体,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他瞧。   靳以宁随手关了灯,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打趣道,“怎么这么精神,不累了?”   月光皎洁,足够看清彼此的脸。   边亭看着靳以宁喝水的动作,说,“不累。”   “得了吧。”靳以宁喝完了半杯水,和边亭面对面躺下,坏心眼地笑道,“刚才是谁边…”   边亭知道他要说什么,着急忙慌伸出手,就要捂他的嘴。   靳以宁趁机抓住边亭的手,呼吸全部落在他的掌心,声音听上去潮湿模糊,“闭上眼睛睡觉。”   边亭依旧睁眼看着他,蜷起手指,想要把指间的气息留住,但这抹温热,还是一点不留地,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的人,靳以宁的脑海里突然冒出前次边亭说的那句话——“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股强烈的悲意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起,靳以宁拉下边亭的手,用力拢在自己掌心。   尽管如此,这股悲伤,还是没能得到抚慰。   “不要怕,我们的时间还很多。”靳以宁往前倾了倾身体,吻住边亭的唇,轻声说,“所有事都会过去,我们会好好在一起。”   边亭没有回答,只是急切地回应了他,在天亮之前,和他接了一个无关情欲,又无比漫长的吻。   临近清晨,确定身边的人已经睡着,边亭睁开了眼睛。   他从靳以宁的怀里挣脱出来,起身坐在床前,眼睫低垂,看向身旁的睡颜,双眼中不见一点疲惫。   边亭没有耽误太久,披衣下床,开门来到阳台上,对着花园点起了一支烟。片刻之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几名黑衣人推门而入径直走向床前,房间里很快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边亭头也没回,面对着平静的湖面,浅浅吸了口烟。这几个手下毛手毛脚的,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靳以宁没有半点被吵醒的迹象。   这并不奇怪,因为靳以宁睡前喝的那杯水里,被边亭下了药。   过了几分钟,为首的黑衣人来到边亭身后,恭恭敬敬地说,“边哥,人我们带走了。”   “嗯。”边亭没有再往靳以宁的方向投去一个眼神,摆了摆夹着烟头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去吧。”   成片的脚步声转眼就到了楼下,凭空冒出的MPV载在靳以宁远去。边亭站在阳台上,看着红色车灯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碾灭手里的半截烟头,转身下楼。   反正这些年,他已经做下不少错事。   那么今晚,就再做最后一件。   ◇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背叛   靳以宁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台车里。   身下的座位宽敞舒适,车里不冷不热,温度适宜,空调吹出的风里,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如果此时他的眼睛没有被蒙上,双手没有被反绑的话,感受算得上是不错。   车子一路平稳前行,根据声音判断,车上至少有三四个人。靳以宁试着挣脱手腕上的束带,岂料这带子看着质地柔软,却难以挣脱。   靳以宁懒得再装睡,坐直了身体,冷不丁地开口问,“你们是什么人。”   突然响起的说话声,把车上几人吓了一跳,一是他们没想到靳以宁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二是靳以宁这一觉睡得太久,声音沙哑低沉,听起来不怒自威。   短暂的惊诧过后,车里再次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边亭在哪里?”靳以宁又问,他睡前的最后一个记忆,是和边亭在一起。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一片死寂。   靳以宁明白,从他们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的了。他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安静地靠回椅背上,分析眼下的情况。   两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互相博弈,他一方面担心的是边亭是否遭遇了危险,而更深处那个理性的自己,正试图从边亭身上寻找答案。   车子继续高速行驶在路上,大概又过了四十分钟,终于停了下来。   电动车门缓缓打开,暖风带着咸腥味灌进了车内,远方大船鸣笛,海鸥扇着翅膀从车前掠过,所有的一切都不难让靳以宁猜到,自己身在何处。   这样的环境太熟悉了,他应该是被人带到了某个港口。   一只胳膊伸了过来,小心恭敬地将靳以宁扶下了车,领着他往码头走。路过台阶时,还贴心地搀了他一把。   靳以宁不计前嫌,对身边的人说了句,“多谢。”   那人也没想到靳以宁会是这么个态度,受宠若惊,有点尴尬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磕磕巴巴地说道,“没…没关系。”   客气归客气,这几个神秘人还是毫不含糊地把靳以宁带上了一艘船。   这艘船应该不大,单是在港口停着,就有些摇晃。没想到不过两年时间,港城的大环境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绑匪干起杀人越货的活计来,不但彬彬有礼,还体贴入微。   靳以宁刚在沙发上坐下,一杯温水就插着吸管,递到他的面前。   靳以宁低头抿了一口,照例道了声谢。   负责看管靳以宁的是一个小个子圆寸头男人,他的心悬了一个晚上,到这会儿终于放了下来。   再过五分钟就要开船了,靳以宁的态度又如此配合,只要顺利起航,这个棘手的任务就算是顺利完成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放心得太早了,船刚开出不久,靳以宁忽然挣扎着翻到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圆寸头大骇,连忙围上前,问,“靳总,靳总您怎么了?”   “药…有没有药…”靳以宁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呼吸困难,身体开始止不住地抽搐,“我的哮喘…哮喘…”   事发突然,在场的几个人统统都慌了神,“这可怎么办?药,船上有药吗?”   “船上哪里会准备这玩意儿。”有人提出质疑:“没听说他有哮喘啊?会不会有诈!”   立刻被人反驳,“都什么时候了,快先把人解开!你们俩先去找找有没有药。”   “可是!”   “可是什么,马上返航!”圆寸头半跪在地上,用匕首划开了靳以宁腕上的束带,态度坚决,“别忘了老板怎么交代的,首要保证他的安全,一根毛都不能少!”   但还是来不及了,在他们的争吵声中,靳以宁的脸色一点一点灰白了下去。   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没有道理可讲。靳以宁这边晴空万里,距离他一百多公里的一座沿海小镇上空,却积压着层层乌云。   夜里十点,港口停车场里停满了大挂车,一辆白色的小面包混迹其中,在庞然大物的掩护下,是那么不起眼。   面包车的车厢里坐着的是周天懿,她的膝上放着一台电脑,耳机里电流声沙沙,不断有前方的最新消息传来。   “各小组准备就绪。”   “目标已到达。”   “不见目标B,重复一遍,不见目标B!”……   “好,辛苦各位。”周天懿目光如炬,对耳机里说:“做好准备,随时听我指令行动。”   周天懿一声令下,耳机里恢复了平静,她扭头看向窗外,贴着黑膜的玻璃上,浮现着她自己身影。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这里是离港城市中心最偏远的一个行政区,以石材贸易出名。海岸线曲曲折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石材荒料堆场,一眼望去颇为壮观。   四海集团今晚的交易地点,就在这个区域。为掩人耳目,买卖双方都伪装成石材商,以采购石材的名义在此活动。这里长期生活着许多外地面孔,更不乏外国人,居民都见怪不怪,几个军火买家和走私贩混迹其中,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绝佳的交易地点,周警官不由地暗自庆幸,和边亭不是真正的对手。   想到边亭,周天懿收回目光,看向电脑屏幕上那个移动的光点。   这个光点代表的是边亭所在的位置,现在包括蒋晟在内的四海集团重要骨干大多已经到达现场,警方的部署也已经就位,今晚是绝佳的机会,他们有把握、也必须让蒋晟人赃俱获。   只是有一个突发情况,刚刚收到消息,靳以宁好像没有出现。如果今晚没能在这里将靳以宁一起抓获,将来想将他投入大牢,又将是困难重重。   周警官不由开始思考,这个小意外,会不会是一个变数。   同样在等靳以宁的,还有蒋晟。   马上就要到约定的时间,荒料堆场的西入口停着五台黑车,时不时有人在车前走动,让人不敢靠近。   蒋晟降下车窗,再次望向来时的方向,朝丁嘉文招了招手,问:“以宁怎么还没来?”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丁嘉文依旧双手插兜站没站相地靠在车前抽烟,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听见蒋晟和他说话,丁嘉文才勉强站直身体,来到车前,回道:“我的人在联系了,电话还没打通,这里信号太弱。”   这个堆场里层层叠叠,堆满了巨型的大理石荒料,像一面面城墙。大理石密度大,含少量反射性元素,对手机信号有一定的屏蔽和影响,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蒋晟的情绪不大稳定,听了丁嘉文这话,当即就要发火。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进去吧。”边亭在这个时候插进来,给丁嘉文解了围,“靳总这边,我会继续让人和他联系,他不久前和我通过电话,应该快到了。”   “好吧。”大事面前,蒋晟分得清轻重缓急,他暂时按耐下情绪,对前排的司机,说,“走。”   蒋晟的车启动后,边亭和丁嘉文和分别上了各自的车,车队浩浩荡荡,开进了堆场,宛若驶进了一座巨大的迷宫。   没有人注意到,在堆场的正西方,有一座高耸的信号塔。塔上寒风冽冽,红色的信号灯明明灭灭,一群神秘人隐在黑暗中,密切注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   为首是一名模样俊秀的年轻男子,他一身深色的长风衣,支着一条腿踏在围栏上,手里拿着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行进的车队。   “他们进去了。”男子的视线跟随着望远镜里的画面,嗤笑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般,对他身旁的一个中年人说,“没想到啊,蒋晟有出息了,居然自己做了这么大单的生意,也不怕撑破了肚皮。”   和他并肩而立的中年人,就是姚先生,他的副手Sam就站在他身后半米处,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年轻男人的话,姚先生听见了,但他缄默不言,出神地盯着远方,目光凌厉如鹰隼。   “不过,没看见靳以宁。”年轻人又看了一会儿,嘟囔道,“我以为他今天会来的。”   靳以宁没来的消息,姚先生已经知道了,在蒋晟的手下身上安装上最新型的防干扰窃听器,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今晚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通过耳机传到了姚先生的耳朵里。   “没想到蒋晟这老鬼,居然真的敢背叛你。”男子继续注意着蒋晟,“依我看,不必这么麻烦,我现在直接动手解决他得了。”   他的话虽这么说,但手里的望远镜,始终跟随着边亭的车。   “阿霖,不要胡闹。”Sam先一步制止了庄霖,姚先生也终于有了点反应,转过头,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老了,你将来是要从我这里接班的人,要多和阿Sam学学,行事稳重很重要,不能再这么骄纵任性。”   庄霖撇了撇嘴,显然并没有把姚先生的话当回事。   今晚的庄霖,还是先前那副清纯男大学生的模样,但气质打扮截然不同,举手投足间,再也难寻半点单纯的书生气,反而多了几分邪性。   原来这位庄家不涉世事的小少爷,身份并不简单,他和Sam一样,是姚先生麾下最得力的干将。   “您就是太仁慈,蒋晟才敢生出别的心思。”庄霖将望远镜扔到一边,往后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额发,笑着说,“如果是我,就不会再给他机会。”   “我心里有数。”姚先生穿上Sam捧上来的外套,语气平稳缓慢,“蒋晟给我做事这么多年,一笔生意而已,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   ◇ 第90章 第九十章 收网   夜,依旧平静,没人注意到,海底翻滚的浪潮即将涌上水面,在顷刻之间吞噬一切。   棋子依次摆上了棋盘,局中人深陷其中,反倒看不清局势,误认为自己才是执棋的那个。   几台车在堆场中央的一小片空地排开,边亭的车停在最前。今晚边亭亲自开车,身旁坐着阿乐,后排则是暴森和其他几个小弟。   阿乐见惯了大场面,今晚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始终盯着对面来车的方向,表情严肃。暴森依旧是个纯缺心眼的二百五,读不懂围绕在周围的低气压,没心没肺地扒着小弟们插科打诨。   边亭抬眸看了眼后视镜,暴森恰好抬眼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有了短暂的接触。   这时,阿乐突然坐直了身体,“来了!”   边亭移开视线,看向前方,拐角处果然亮起了车灯,三辆车打着远光,气势汹汹地从对面的小道驶进来。买主到了。   边亭率先开门下车,来到蒋晟的车前,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拉开车门,搀扶着蒋晟下来。   与此同时,对面车上的人也依次下车,浩浩荡荡,朝边亭的方向走来。   打头阵的是林心怡,走在她身边的,应该就是北非兄弟,兄弟俩岁数差距很大,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哥哥,是谁弟弟。   为了符合石材商的身份,兄弟俩勉强卸去草莽作风,套了一身商务西装,但是目光中的乖戾和凶狠,是洗刷不去的。   现场气氛陷入紧绷,这是买卖双方的第一次见面,彼此缺乏了解,更谈不上信任,互相之间还保持着警惕。   “哎呀,蒋董,好久不见,不好意思来晚了,没有等很久吧?”好在林心怡心思剔透,长袖善舞,隔着大老远,就热情洋溢地打了声招呼,“路上有点堵,真是抱歉。”   蒋晟承了林心怡这个情,随即换了张面孔,目光掠过她身旁的北非人,矜持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林心怡,笑着说,“好久不见,林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林心怡的脸上笑开了花,“哪里哪里,来,蒋董,让我给您介绍一下…”   大人物们站在一起,问候寒暄,谈笑风生,他们底下的手下们,则开始忙起正事。   边亭让人抬来了切割机,从堆积成山的大理石荒料中随意挑出一块,当场切开,北非人的小弟见状立刻戒备地围上前来,生怕他耍什么花招。   切割石材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北非兄弟看向林心怡,眼中凶光更甚,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出枪来,崩了边亭的脑袋。林心怡面不改色,继续笑盈盈地和蒋晟寒暄,伸手轻轻拍了拍二人的手背,示意他们少安毋躁。   少倾,荒料被切开,切割机的声音停止,热络到有些刻意的谈笑声也逐渐弱了下来。万众瞩目下,边亭走到石块旁,拨开表面的粉尘和碎石,露出了里面黑漆漆的枪杆。   原来最近到港的这批荒料中,有很大一部分内部都被凿空,填进了枪支弹药,然后再用石料封口,修饰切割的痕迹,恢复成荒料的模样,混在这成千上万的石材中,大摇大摆地运进来。   北非兄弟那阴骛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的模样,年长的那个附到林心怡耳边低语了几句,林心怡笑着听完,扭头看着蒋晟,半是恭维半是真心地称赞道,“蒋董,真是羡慕你,手下有小边这样的人才。”   “那是当然。”蒋晟也对边亭的办事能力很满意,得意地说道,“将来我老了,四海集团就靠他了。”   北非弟弟生性谨慎,他拦下哥哥,吩咐手下在这批荒料中,随机切开了几块。结果无一例外,里面的东西都让他们很满意。边亭把事情办到无可挑剔,接下来的流程就简单许多,只要提货装船,这批军火就能顺利运输出去,不需要他们花费更多的心思。   北非兄弟很高兴,当场叫人从车上抬出了早就准备好了的箱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箱子里装着满满一箱美金,和蒋天赐卖的那些废纸不同,兄弟二人带来的这些是实打实的钞票,共有足足五大箱。   看到这么多钱,蒋晟面上宠辱不惊,心里已经心花怒放。这次会面,算是“宾主尽欢”,卖家做事干净周到,买家付钱大方,几人之间的气氛相较先前彻底松弛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边亭指挥手下提货装船,丁嘉文则负责验钞,再带着小弟们将几大箱现金搬上车。蒋晟和林心怡等人站在一旁看着忙碌的众人谈笑风生,话里话外透露着下次再合作的意愿。   边亭站在风口,双手抱胸,望着起重机上高高吊起的石料。暴森从后面走来,擦身而过时,不轻不重,撞了撞边亭的肩。   暴森的意思边亭明白,他在说,警方已经就位,只等边亭给出行动信号。   但时机尚未成熟,还要再等。   蒋晟和北非兄弟今晚带来的人手,至少有二十多个,这些人各个都是亡命徒,而且都装备了武器,如果警察这个时候出来抓捕,风险太高,难度也大。   按照周天懿和边亭商定的计划,警方会在他们完成交易分道扬镳后出手,趁他们放松警惕,在堆场不同的出口分别拦截他们,到时人、货、赃款具在,谁也别想抵赖。   今晚无论是蒋晟、林心怡还是北非兄弟,一个也别想走出这个石材场。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只要在离开前,边亭找个路上临检以防万一之类的借口,将他们的枪支武器都收起来,就可以通知警方行动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负责望风的下属,忽然屁滚尿流地冲了进来:“不好了,有…有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冲进众人的视野。这辆车如凭空出现一般,风驰电掣,朝中心空地驶来。   暴森见状就要冲上前去查看情况,边亭及时按住他的肩膀,示意静观其变。蒋晟和林心怡几人退到了人群后,丁嘉文带着人挡在前方,伸手探进西装内袋,准备着随时拔枪。   空气紧张了极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那台车驶到近前,猛地停下。   一道挺拔的人影从车里下来,待看清这个人是谁之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唯有边亭的脸色大变。   “你…”边亭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试图拦下他。   靳以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靳以宁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一般,目不斜视地从边亭身边越过,径直来到蒋晟面前,“外面有警察埋伏,所有人马上上车,立刻跟我走。”   靳以宁此话一出,满堂皆惊,边亭更是感觉大事不妙,立刻通过随身的隐形耳机,通知周天懿不要轻举妄动,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露面。但来不及了。   靳以宁的话,清楚地被周天懿听见了,她一脚轰下油门,大声对耳机里的人说,“情况有变,A组、B组、C组,立刻包围目标!”   她——不对,不只是她,还有季昀、秦冕…所有和四海集团斗争了一辈子的人。他们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换来了这个机会。   今晚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要亲手抓到蒋晟!   警笛声响彻云霄,闪烁的红蓝灯光照亮了天际,蒋晟几人还没来得及上车,就被突然出现的警车团团包围。   扬声器里响起一声暴喝:“警察,统统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   短短几秒钟时间里,空气如死一般沉寂,但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   蒋晟这边都是刀尖舔血的狠角色,北非兄弟的手里挂着好几条人命的,没有人被从天而降的警察吓倒,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抽出了枪,和警方对峙。   “妈的,怎么会有条子!”有人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怒道,“别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附和之声响起,“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不然非得要了这人的命!”   “怕什么,和这些死差佬拼了,冲出去!”……   周天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从车上跳下来,来到最前线,接过同事手里的喇叭,“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作无谓的抵抗,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她的话还没说完,枪声响起,一颗子弹穿膛而出,打中了她身旁的一位警员。   开枪的是北非兄弟中年长的那个,他嘴里接连骂了一大串F开头的脏话,再次把枪举起,瞄准警方阵营。   这次,他的枪口对准了周天懿。   没想到这些人胆大包天,居然敢枪杀警察!现场顿时乱了套,这下不再有谈判的余地,子弹上膛的声音接连响起,对峙的双方全部举起了枪。   现场顿时剑拔弩张,只等一颗火星子,一场恶战就要爆发。   靳以宁置身人群中,双眼片刻不敢放松,紧紧盯着北非兄弟的枪口。   他清楚地明白,在这样一个地方发生枪战,后果不堪设想。   不久之前,他在船上装病,成功骗过了那几个绑架他的年轻人,顺利返航回到码头,又费了点心思依次将几人制服,最后快马加鞭赶到这里。   他已经越来越接近目标了,他不能让蒋晟在这个时候落网,也不能让四海集团就此倒下。   但还是来得晚了。   那几个绑匪虽然好唬弄,口风却很紧,无论靳以宁怎么问,他们都不肯说出背后的人是谁。他不愿意随意去怀疑什么人,但这个谜底,已经很明显。   靳以宁刻意忽视的答案,此刻终于毫无阻碍地揭露,与此同时,一个硬物抵上了他的后背,毫不留情,彻彻底底,击碎了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别动。”   边亭的声音同样不带任何感情,在他身后响起。   边亭不给靳以宁任何机会做出反应,枪口拖着的尾巴向上,顶住了他的后脑,手臂也从背后缠绕上来,牢牢卡住了他的咽喉。   他这一连串动作如此快速决绝,与其说是不让靳以宁反抗,倒像是在逃避什么。   强烈的窒息感,迫使靳以宁向后踉跄一步,紧接着他就被人按进了一个滚烫的胸膛,边亭的声音近 在耳后。   这次,他的话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统统把枪放下,否则他就没命了。”   ◇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落幕   一句话,生生在胶着的战场中,撕出了一道裂口。人群往两边散开,现场所有的目光都朝他这边看来。   边亭一手举着枪, 一手挟持着靳以宁,目光冷漠地从众人的脸上扫过,“蒋董,林小姐,让你们的人把枪放下。”   他的态度是那么无情冷酷,但是为什么,身体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单是挟持一个靳以宁,不足以让边亭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手里还有另外一个筹码。   早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周天懿吸引走时,暴森就暗自动了手,他脸上的傻气消失无踪,后背挺得笔直,握枪的姿势既标准又漂亮,手里的那把枪,正直挺挺地指在北非弟弟的后心。   见自己的弟弟被人用枪指着,当大哥的暴跳如雷,当场冲上前去拼个你死我活,被林心怡拦了下来。   转瞬之间,场面急转直下,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瞬间炸开了锅。   “边哥,难道是你给条子报的信?”   “你知道你用枪指着谁吗?狼心狗肺的东西!”   “暴森,你在干嘛!哎,快把枪放下!”……   “阿亭…”所有人中,最震惊的当属蒋晟,他瞪大了眼睛,步履蹒跚地往前迈出一步,连手里的拐杖都不要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边亭掐紧了靳以宁的脖子,看向蒋晟,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蒋董,警方已经把这里全部包围起来了,你们没有胜算,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   “阿亭…”蒋晟停下了脚步,仍旧不愿意相信眼前的现实,“是你,现在这样,都是你做的?”   边亭直视蒋晟的目光,大方承认了,“是我。”   蒋晟浑浊发白的瞳仁里依旧满是茫然,但他隐隐抓到了点蛛丝马迹。边亭做的或许不止是给警察传递消息这么简单,这场军火交易,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边亭设下的圈套。   甚至四海集团这些年的衰败,都与边亭有关。   “阿亭,为什么…”遭亲信背叛,铁石心肠如蒋晟,此时也有些哽咽,“这些年我对你不薄,我已经决定,这次事情结束后,在碧水湾给你买套别墅,将来四海集团也要交到你手上…”   “蒋董,您还不明白。”边亭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你说啊?”蒋晟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他骤然拔高了音调,脸色涨得通红,“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要这么…”   边亭打断了他的话,眼神中终于泄露出了一点情绪,“我要秦冕活过来!我要死在你手上的所有人都活过来!”   一句话说完,他即刻恢复了冷静,轻声问蒋晟,“你能给吗?”   “秦冕…”蒋晟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人他怎么会忘,就是这个姓秦的警察,害死了他的女儿。   “你一直都是警察的人?”他不由地往后踉跄了一步,难以置信,他不愿意相信,自己会错信一个警察的走狗,“这么多年以来,你都是在骗我,都是在骗以宁?是你和那个姓秦的警察一起,害死了我的君君?”   边亭沉默了,他对这件事的感情很复杂,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警方的人,也不愿意承认这些年来只有欺骗,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蒋楚君。   但事实摆在面前,他无法否认。   提及当年大小姐的死,四海集团再度被点燃,蒋晟的手下终于爆发,举枪冲向边亭,“妈的,让我杀了这个叛徒!”   枪声再次响起,然而开枪的却是边亭,他这枪失了准头,没有当场射穿靳以宁的脖子,子弹蹭过他的咽喉,在雪白的大理石荒料上开出了一个洞。   “下次就要来真的了。”边亭上扬枪口,这次,他抵住了靳以宁的太阳穴,倘若扣下扳机,再没有射偏的可能,“不想靳以宁死,就把枪放下。”   刚刚还喊打喊杀的几个人,齐齐被边亭吓退,他的威胁起了作用,没人想到他真的会对靳以宁开枪,不敢再轻举妄动。   现场的气氛,再度被拧到了极限。但就在这时,自始自终都保持着安静的靳以宁,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从刚才到现在,靳以宁都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置身事外,仿佛被枪指着的人并不是他,边亭也一直刻意地忽视他的存在,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人的身上。   但这突如其来的笑声,不得不让他面对现实。   边亭被他笑得心乱如麻,烦躁地用枪抵住了靳以宁的脖颈,“安静点。”   他的动作粗暴,声音却很轻,轻得像一片落叶,语气中再也没有了面对别人时的凌厉嚣张,反而透露着些许不知所措。   说是威胁,倒像是哀求,明明被人捏住的命门的是靳以宁,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击碎的,是他。   “边亭,你知道吗。”脖子被边亭卡着,靳以宁有些难受,他轻咳了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才说:“一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愿意怀疑你。”   当他赶到这里,看见边亭全须全尾毫发无伤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放下心来。   “我让人带你走了。”边亭眸光灰败,声音低到了泥土里:“你今晚不该来这里。”   “所以昨晚,你把我骗回元明山,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吗?”靳以宁温声问,语气里听不出半点责怪,“就为了提前控制我?”   边亭承认,“是。”   靳以宁是个难缠的角色,今晚蒋晟如果少了他这个助力,行动能顺利许多。   只是,边亭也有私心。   他在港口准备了条船,通过这艘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靳以宁送到国外去。   他要把靳以宁完全隔绝在今晚这场风暴之外,等尘埃落定,他想就此留在海外,还是回港城自首,全由他自己决定。   但现在这个场合,不允许他说这些。   “幸好我回来了。”   靳以宁笑了笑,没有难过,也看不出伤心,“否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相信,有一天,你会开枪杀我,更不会相信,这么多年,你都在骗我,利用我。”   靳以宁说话的语调依旧温柔,但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匕首插进边亭的心口,刀刀见红,血流不止。他忍下剧痛,鼓起几次勇气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能说出口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蒋晟,投降吧,警方已经掌握了四海集团的犯罪证据,半个小时前,公司已经被查封。”没有时间可以耽误,周天懿再次举起扩音器,“就算你今晚侥幸离开这里,也没有后路了,配合警方调查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今天之前,边亭已经把他这两年来收集的证据递给了周天懿。单靠这些资料,给蒋晟定罪尚缺些火候,但查封一个四海集团,还是绰绰有余。   见蒋晟没有反应,周天懿把卫星电话举到扩音器旁,里面传来了杨芸带着哭腔的声音,“阿晟,你在哪里阿晟,快点回来不要做傻事,我只要你平安活着…”   “蒋夫人也已经被我们请到警局。”周天懿挂断电话,“她正在等你回去。”   海风呼啸而过,蒋晟的身体抖了抖,险些站不稳,阿乐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   妻子的电话,成为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明白,负隅抵抗已经没有用了,四海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如果今天他侥幸逃脱,此生再也无法见妻子一面了。   “我夫人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蒋晟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放下了枪,“她身体不好,不要吓到她。”   “蒋董!还不到放弃的时候!”阿乐不赞同,焦急地说道:“我们就算拼掉这条命,也能把您安全送出去!”   说着,阿乐抬头看向边亭,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陌生,恨不得当场将他剥皮抽筋。   阿乐的信仰在今晚崩塌,这两年来,边亭一直是他最敬重的人,他一直以边亭为榜样,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像边哥一样,在四海干出一番事业。   然而现在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边亭背叛了所有人。   “放下吧。”蒋晟挣开阿乐的手,枯瘦的后背佝偻了下来,原本被人忽视的暮气,在这一刻萦绕在他全身。   四海集团的时代,真的要过去了。   这一幕都被高塔上的姚先生看在眼里,他原本就是看戏的心态来的,只是今晚这出戏的后半段,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蒋晟不中用了,料理了吧。”姚先生摘下耳机,对着漆黑一片的海面,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道,“人啊,不能太重感情。”   顾念这么多年的情谊,姚先生并不想因为一次背叛,就要了蒋晟的命,若蒋晟决定背水一战,有他在外围协助,还是有很大的赢面。   他也不在乎蒋晟落不落在警察手里,因为就算他今晚落网,在他到达警局前,姚若龙就能搭上离开港城的飞机,保证谁也找不到他。   但蒋晟居然选择了放弃,这让他很失望。   庄霖等了一晚,终于迎来了这个时刻,兴奋地扛起了狙击枪。   但他的首要目标并不是蒋晟,而是稍微调整了角度,对准了另一个人。   “在这之前,先让我报个私仇。”   庄霖说完,看着瞄准镜里的边亭,扣下了扳机。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两章,后面还有一章。   大家假期快乐~   ◇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以后我不在了   “咻”,庄霖的枪安装了消音器,子弹出膛,悄无声息。   可惜距离太远,天气太差,庄霖没能一枪把边亭爆头,只是打穿了他的肩膀。   庄霖低声骂了句脏话,再次架起了枪。   一击失败,就失去了先机,庄霖平日里虽性格乖张,也不敢把姚先生的交待当耳旁风。   他暂时将边亭放到一边,调转枪口对准蒋晟,又开了一枪。   蒋晟中弹倒地。   庄霖这两枪,犹如往烧得滚烫的油锅里倒入凉水,局势彻底失控。   没有人知道子弹是从哪里射出来的,从警方角度判断,是四海集团的群亡命之徒暴力拒捕,而在阿乐他们看来,警方诱骗他们投降之后居然仍下死手,对蒋晟开枪。   于是双方之间再次爆发了激烈的对抗。   “妈的!欺人太甚!”   “操!和他们拼了!死了也要拉几个差佬垫背!”   一场混战就此开始,枪声密集响起,四周硝烟迷散,不断有人在枪林弹雨中倒地,爆炸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本地形就错综复杂的石材堆场,也在此时化生成一个巨大的迷宫。   边亭捂着肩膀,闪进了一块巨大的石料后面,贴着石壁缓缓坐下,后背在雪白的石壁上,拖出狭长的一道血渍。   冲突伊始,他和靳以宁就被愤怒的人群冲散,混乱中,边亭成为了四海集团众人主要攻击目标,一人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   几番围追堵截下来,边亭的小命还在,但腿和手臂分别中了一枪,肩膀也被最初那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贯穿,全身上下都被血浸透。   急救止血的方法,边亭少说熟练掌握三种,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仰头靠在石壁上,任凭最后一点力气,随着鲜血流失离开身体。   耳边不断有枪声回响,他的内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该做的事情已经完成,长久以来的目标也已实现,最重要的人也永远失去了,边亭想不出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求生的欲望随之变得淡薄。   他索性不再挣扎,放松身体,倚靠在石壁上,至于是死是活,就看在血流干前,先找到他的是警察,还是四海集团的人。   一连几声爆炸声响起,战况愈发激烈,白茫茫的浓烟中,一道人影凭空出现,从斜后方攥住了边亭的胳膊。   边亭睁开眼,猛地回过身,“谁!”是丁嘉文。   “是你啊。”边亭卸去力气,靠回石壁上。   明明二人之间明争暗斗了这么久,在这种情况下看见丁嘉文,边亭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   “瞧你现在这个样子。”   眼前边亭这狼狈的模样,让丁嘉文很是满意,他踱到边亭面前蹲下,伸出手,轻蔑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哂笑了一声,说,“真是废物。”   “在这个时候嘲笑我,就大可不必了。”边亭掀开眼皮,瞟了他一眼,笑容里居然没有半点往日的冷嘲热讽,反而带着点纵容,“赶紧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吧,一会儿我死了,可就没机会了。”   丁嘉文先是愣了愣,很快就皮笑肉不笑了扯了扯嘴角,“呵,没工夫和你废话,起来和我走。”   说完,丁嘉文也不管边亭同不同意,一把将他拉起,塞进了临近的一台车里。这台车千疮百孔,一眼数不清挨了多少颗子弹,好在还能发动。   两人刚坐上车,就有几道人影围拢过来,丁嘉文眼睛眨也没眨,一脚油门轰到底,带着边亭冲了出去。期间不断有子弹朝他们射来,丁嘉文都凭他高超的车技躲过了。   几个主要的路口都有人堵截,丁嘉文一把将车撇进了小道,平日里他爱好赛车,再曲折狭小的小路在他看来都如履平地,没费多少功夫,他就带着边亭离开了港口,到了安全地带。   再往前开两公里,就是一家医院,丁嘉文在这个时候踩下刹车,把车停了下来。   “就到这里,恕不远送了。”丁嘉文解开车门锁,“滚吧,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边亭扭头看了眼窗外,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稻田,天气不知何时转晴,郊外人口不多,地广人稀,没有城里的光污染,夜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   耳畔的枪响,被田里的蛙鸣代替,边亭收回视线,轻声问,“丁嘉文,你为什么要救我。”   丁嘉文嘲讽地轻笑出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俯身趴在方向盘上,朝边亭摆了摆手。意思是他没兴趣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没事了就赶快滚下车。   边亭应该马上下车的,但他从丁嘉文越发沉重的呼吸声中,察觉到了不对劲。   边亭挣扎着坐起身,拧开头顶的车灯,昏黄的光线顷刻间洒落,照在两个人的身上。   灯光下,丁嘉文浑身是血,高调的花衬衫被染成了纯粹的深红色,灰白的侧脸在血色的衬托下是那么触目惊心。   “丁嘉文,丁嘉文!”   丁嘉文不知何时中了枪,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已经被子弹打穿。   边亭脸色骤变,他一手将丁嘉文扶起,另一只手去解他身上的安全带,奈何双手抖得太厉害,手上沾染的血渍太滑腻,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安全带打开。   “我…”丁嘉文一把按住边亭的手,他刚一张口,嘴里就蓦地涌出一口血,“我可能走不了了。”   “不会的。”边亭用力扯开丁嘉文的安全带,怒道,“你滚到后面去,我来开车!”   “来不及了。”丁嘉文笑着摇了摇头,“油箱被打中,油已经漏完,这车走不了了。”   边亭这才注意到油箱,丁嘉文说的是真的,仪表盘的油量那格挂着令人绝望的“零”。   “手机呢,你的手机在哪里?”边亭转而在丁嘉文身上找手机,他自己的手机早就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丁嘉文看热闹似的见边亭在自己身上翻了一圈,哑然失笑道,“别费劲了,滚吧,再晚我看你连自己的命都要搭上了。”   没有手机,丁嘉文的外套口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边亭扔下手里滴血的衣服,这次他把丁嘉文的话听进去了,抬头看了丁嘉文一眼,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周围没有半点声响,就在丁嘉文以为边亭已经走了的时候,驾驶座的门打开,边亭出现在车外,一把将他从车里拖了出来。   “医院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边亭咬着牙,撑起丁嘉文的上半身,将他往自己的背上背。   丁嘉文哑然失笑,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边亭这个人犯起轴来,依旧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明知是没有希望的事,就算搭上自己,也还是会做。   “没用的,来不及了。”   丁嘉文咳嗽了一声,嘴里又涌出了血,这次他来不及把血咽回去,温热的液体全部都淌进了边亭的脖子里。   他一把将边亭推开,自己也因为无法站立,往后退了一大步,跌坐在车前。   “你安静点,别添乱。”边亭不肯罢休,在丁嘉文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撑住他的腋下,试着再次把他背起来,“给我起来。”   医院就在前面,只要走出这里,或者在路上能遇见人,就能得救了。   但是此刻,丁嘉文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身体往前一扑,砸在了边亭的身上,险些把边亭一起压倒。   “好想吃猪扒包啊,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说过,等将来有钱了,要吃很多很多猪扒包…”丁嘉文趴在边亭怀里,下巴抵在他同样鲜血淋漓的肩膀上,轻声呢喃道,“可是好奇怪啊,后来我吃了很多猪扒包,怎么再也就没你给我的那半个好吃的呢…”   要说起来,两人第一次产生交集的场景,和眼下有点相似。丁嘉文和街头混混起冲突被打得半死不活,边亭从天而降,不但打跑了混混,还连拖带拽地把他带回家。   丁嘉文挨打的时候一声不吭,边亭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反倒是鬼哭狼嚎,边亭被烦得不行,从兜里掏出半块猪扒包塞进他嘴里,让他赶紧闭嘴。   “你能不能少说点废话。”边亭仍然不愿放弃,他抱起丁嘉文,不断试图站起来,但接连的失败,让他的视线愈发模糊,“留着命,以后在牢里想吃多少,我都给你送。”   丁嘉文轻笑了出声,似是在嘲笑边亭天真,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时轻时重,“阿亭,其实…我早..早就知道,是…是条子派你进四海集团的…你是警察的人。”想到这里,丁嘉文将脸埋进边亭的肩膀,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让他的脸上,依稀重现了一点往昔的模样。   “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进四海集团…就是为了赚钱,过上好日子,别…别的管不着。”短暂的喘息过后,丁嘉文断断续续地继续说,“没老子罩着,你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现在我已经赚够钱了,要过好日子去了…以后我不在了,你…”   “丁嘉文,你省点力气。”边亭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大串大串的眼泪自脸颊滚下,打在唇边,是钻心的苦,刺骨的疼。   “我们起来,医院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马上就到了,你起来。”   丁嘉文摇了摇头,这次他终于听话闭了嘴,靠在边亭身上,合上眼睛。   ◇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正确的事   天快亮的时候,早起的街坊在路边发现了命垂一线的边亭,他身上背着的丁嘉文,同样像个血葫芦。   发现两人的地方,距离损坏的车辆一点多公里,很难想象,一个人身受重伤后,是如何带着另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   “张警官,这边走。”   住院部的走廊狭窄悠长,一眼望不到头,护士领着张恺森警官——也就是暴森,疾步路过一间又一间病房。   张警官问身旁的护士,“他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大好,如果不是病人不肯配合,一定要见警方的人,我们不会允许您现在就来探视。”   护士领着张警官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门口的两位便衣警员看见他来了,客气地点了点头。   这间病房里的人,正是边亭,他被送进医院后昏迷了十多天,昨天刚刚醒来。   护士拧动门把手,即将开门前,停了下来,回头交代道,“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坚持不了太久,有什么话,还请长话短说。”   “明白。”张警官点头。   护士推开房门,侧身让张警官进去。   脱离危险期后,边亭就被转回了港城的医院,张恺森进门的时候,他依旧闭着眼睛。   呼吸面罩遮住了边亭的大半张脸,他的浑身上下插着各种管子,病床前摆满了续命的仪器。不久之前,医生刚给他打过镇定,所以他的表情是异常的宁静,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瓷偶。   尽管身受重伤,边亭依旧时刻保持警惕,察觉身上的目光,他倏地睁开了眼睛。认出床头的人是谁后,他更是猛地从床上弹起,一把摘下脸上的氧气罩,身上的管子因为他起身的动作脱落,满屋子的仪器齐齐发出尖鸣。   “别乱动,你刚做完手术!”张恺森手忙脚乱,飞扑到床前拦住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躺好,我一件一件和你说。”   医生护士鱼贯而入,一边教育边亭,一边扶他重新在床上躺好。张恺森也拖过一张椅子,在边亭的床前坐下。   待到病房里的混乱终于平息,张警官理了理思绪,开口说道,“今天其实应该是周天懿来见你的,但她因为那晚行动中指挥失误,不按计划行动,正在停职接受调查。”   边亭听完没有反应,很显然,他对警方的事不感兴趣。   “还有…”张警官瞄了一眼边亭的神色,停了停,似乎在考虑,该用什么婉转的说辞,来陈述接下来的事。   但他考虑良久,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道:“丁嘉文死了,你们被路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没了生命迹象,节哀。”   边亭的表情依旧空白,他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一双眼睛空茫茫灰蒙蒙,无悲无喜,也没有生气。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张警官把心一横,一口气往下说,“蒋晟也死了,那天他被那颗子弹打中头部,当场毙命。”   说起这件事,张警官的表情不由得严肃了下来,“事后我们进行了弹道分析,发现射中你和蒋晟的子弹,并不来现场的任何一把枪,而是从堆场外的一座高塔上,由狙击枪射出来的。”   这就证明,那晚在现场,除了早早埋伏的警察和军火买卖的双方,还有第三股势力。   听到这里,边亭总算有了点反应,他的睫毛颤了颤,抬眼朝张警官望过来,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毕竟当时蒋晟已经束手就擒,如果没有后来的这两枪,不会以这么惨烈的结局收尾。   “当晚参与行动的人员,已经全部被抓获,这次一共造成两人死亡,包括警察在内的十五个人受伤。”张警官明白边亭的意思,继续向他介绍着最近的进展,“四海集团被查封,相关人员都已经被拘留候审,林心怡和北非人落网,寰宇国际也被立案调查,至于靳以宁——我们暂时动不了他。”   靳以宁当晚来迟,没有参与交易,事后也顺利离开了现场,没有被警方当场逮捕。再加上他脱离四海集团两年,之前的资料也因为蒋楚君事件,被悉数销毁了。   就算知道他的手未必干净,警察也没有掌握他直接参与犯罪的证据,在短暂的拘留调查后,就被律师踩中空子,不得不把靳以宁释放。   “不过不用担心,相关部门已经跟进,接下来会对四海集团展开全面的调查。”张恺森对这件事的态度,还是比较乐观,“随着调查深入,抓到靳以宁的把柄将他绳之于法,也只是时间问题。”   毕竟,靳以宁在四海集团长达十数年,就算他做事再滴水不漏,在详尽的调查下,不可能找不到把柄。   “那天晚上…”   自从张恺森进病房起,边亭都没有说话,再提及靳以宁时,忽然开了口,说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靳以宁怎么知道外围有警方埋伏?”   因为戴着氧气罩,短短一句话,边亭说得十分艰难,声音模糊而朦胧。但他的这个问题,还是让张警官一时语塞。   “是我们的失误。”张恺森挠了挠头发,尴尬地说道,“在他到达现场前,我们一个小组的行踪被他发现了。”   事后,警察对当晚的情况做了分析。警方判定,那晚靳以宁并不是孤身进入现场,在到达前,他提前通知了四海集团增派人手。   援手在混战即将结束的时候才赶到,已经无法扭转局势,但成功协助靳以宁逃过了警察的抓捕,全身而退。   当然这个猜测,张恺森并没有和边亭说,毕竟他重伤未愈体力有限,先把他关心的重点内容聊完,其他事,大可延后再谈。   叩叩叩,敲门声恰好在此时响起,护士小姐探进头来,提醒张警官注意探视时间。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你先安心休息,门外有我们的同事二十四小时保护。”张警官顺势起身告辞,“至于其他…下次见面再聊。”* *十月小阳春,南方的秋季天高气爽,艳阳高照,然而病房里却是窗帘紧闭,漏不进一丝天光。   边亭自记事起就大伤小伤不断,这次的伤算是严重的,光是在医院里,就躺了一个月。   短短一月的时间,港城风云变幻,彻底变了天。这段日子发生了不少事,有的在意料之外,有些则在情理之中。   “最近感觉怎么…怎么不开灯?”   来人依旧是张恺森,他人还未到,声音先行,推门进来后,看见病房里昏暗一片,先是愣了愣,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来到窗前,拉开密不透风的百叶窗,笑着对边亭说,“这些天比较忙,都没空过来看你,在医院待烦了吧?”   秋日的艳阳从窗外洒落进来,驱散了病房里湿冷的病气,边亭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难受地眯了眯眼。   边亭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张警官也不介意,自顾自打开窗户,放了一点新鲜空气进来,“今天天气真好,我推你去花园走走吧?”   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台轮椅,边亭的腿因为枪伤经历过几次手术,暂时不能下地行走,需要借助轮椅,不过医生说这只是暂时的,他的腿恢复得不错,不会留下后遗症。   “别光看着。”见边亭没有反对,张恺森对门外的人说,“进来搭把手。”   一道人影从门外走进来,是尚在停职期的周天懿。   医院的几棵大银杏树黄了,花园里多了许多赏叶的人,周天懿推起轮椅,和张恺森一起陪边亭下楼去散步。   边亭住院的这段时间,周天懿和张恺森都是这里的常客,他们自认为和边亭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但边亭对二人的态度始终是不冷不热。   两人推着边亭来到花园中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后,周天懿开始没话找话,“今天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边亭的回应淡淡的。   其实他的这个态度并非针对周天懿他们,只是现在这样的感觉,他很不喜欢。需要用轮椅的这些天,他总是无时无刻不想起靳以宁,让他的情绪低到了极点。   “关于你母亲的减刑申请,我们已经帮你递上去了。”银杏树旁太多拍照打卡的年轻人,叽叽喳喳,花喜鹊似的,吵得人脑门疼。周天懿怕边亭不喜欢,推着他远离人群,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喷泉边,“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谢谢。”边亭回复了两个字,情绪依旧没有什么波动。   给母亲减刑,也是当初他配合警方行动的条件之一,现在目标即将达成,他的反应却平淡地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谈话进行得艰难,就算是社交悍匪周天懿也得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些话题。   张恺森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插了进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听到张恺森好端端提起这一茬,周天懿瞪了他一眼,埋怨他操之过急,怎么在这个时候问边亭这个问题。边亭倒是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一脸莫名地抬起头,“什么什么打算?”   “再过一个星期,你就要出院了,我们这次行动虽然和设想的有很多出入,但总体还算成功。”张恺森试探着问边亭,“你的任务也顺利完成,出院之后,你想做什么?”   边亭从十七岁起,他的人生轨迹几乎都围绕着四海集团,现在成埃落定,他也该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没想过。”边亭对这件事的兴趣不大,收回视线,表情依旧恹恹的。   “按照最初秦冕和你的约定,事情结束后,警方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送你去国外生活,从此不再被打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警官不再遮遮掩掩,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不过昨天上头找我谈话,说你在四海集团案的表现有目共睹,警校有意破格录取你,顺利毕业后如果通过考核,就能加入我们警队,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警方抛出橄榄枝,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边亭小的时候,或者说是在认识季昀之后,和多数小男孩一样,也曾有过当警察的梦想。   但是此时,他的内心并没有一丝波动,“再看吧,我没想好。”   张恺森和周天懿对视了一眼,讪讪闭了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选的这个时机,可能不大合适。   “当然,我们今天来,并不全是上头的意思。”周天懿无奈,只得出来帮张恺森擦屁股,“出于私心,我很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周警官,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件事。”边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轻声问,“为什么我们都做了自以为对的事,最后得到的,却不是好的结果?”   周天懿的呼吸一窒,这个问题,她也回答不上来。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事,不巧这世界上的大多事并非黑白两色,也都不是“对错”这么简单。   周天懿叹了口气,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我知道你在怪我,那天晚上不顾你的阻拦,擅自行动。”   这是周天懿第一次在边亭面前提起那晚的事,那晚警察在最不合适的时机出现,周天懿难辞其咎。   “但是边亭,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牺牲了这么多同伴,为的就是这个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边亭移开视线,看向天边。   这天周天懿和张恺森在边亭身边待到傍晚,直到离开,边亭都没有再和他们说一句话。周天懿原本已经走出病房,但在等电梯的时候,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折返了回来。   “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告诉你。”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她原本不想告诉边亭,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得让他知道。   “昨天傍晚,蒋晟的夫人杨芸,因为无法接受现实,再加上重度抑郁。”周天懿站在门外,逆着光说道:“从四海集团顶楼跳下,不治身亡。”   ◇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不会再爱你了   蒋晟的夫人跳楼自杀,这本会是条耸动全城的消息,但因为各方势力的干涉,最终无声无息地堙灭。   十日后,杨芸的葬礼低调举行,灵堂里冷冷清清,案台上烛火摇曳,靳以宁跪在杨芸的遗像前,身影随着烛火晃动。   四海集团和蒋晟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被查封,杨芸的灵堂设在了港城殡仪馆,尽管靳以宁竭尽所能,给养母最后的体面,但杨芸的葬礼与蒋家以往办事的场面相比,显得无比凄凉。   齐连山从门外进来,看见靳以宁独自跪在灵堂前。   近年来他都在境外活动,收到四海出事的消息后,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过去靳以宁无论走到哪儿,身边总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冷清,让他很不是滋味。   “靳先生,休息一会儿吧。”齐连山上前来到靳以宁身边,说,“今晚我来守夜。”   “没事。”靳以宁抬起手,给即将熄灭的长明灯添了一点香油,“最后一晚了。”   天亮之后,他就要送走杨芸,这意味着靳以宁的生命中,又一个重要的人离去了。上一次让他对生命产生这么强烈的无力感的,还是蒋楚君。或许有些人的命运注定是这样的死结,只要是他珍惜的,终归都会留不住。   倘若他能早点看破这个道理,就不会经历这么多无谓的挣扎。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留下的一切,都由活着的人来承受。这一个多月来,靳以宁处在风暴的正中心,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齐连山在旁心有不忍,正要再尝试着劝他去休息,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连串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朝灵堂来了。   四海集团树倒猢狲散,原本和他们称兄道弟的人纷纷避之不及,唯恐遭受牵连。这些天没有多少人来给杨芸送别,灵堂前可以说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还有谁,会这么晚来这里?   齐连山暗自思忖着,客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外,待他看清中间的那个人是谁后,齐连山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门外没有人手迎宾,边亭带着人径直走进了灵堂,他身上的黑色西服笔挺得体,身后跟着的四个男人威猛高大,不苟言笑。   这在齐连山看来,这是胜利者的姿态,边亭身上的不可一世盛气凌人,激得他捏紧了拳头。   边亭以一种近乎耀武扬威的方式露面,来了之后,却没有什么挑衅的举动。他无视齐连山喷火的目光,走到杨芸的遗像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后深深地鞠了个躬。   做完这一切后,边亭站直身体,转身看向家属,也就是靳以宁方向。他没有再往前,只是看着靳以宁的背影,说了句,“节哀。”   对于边亭的到来,靳以宁无动于衷,依旧背对着他,仿佛压根没看见这个人。倒是齐连山忍无可忍,疾步走上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扬起手,当着众人的面,给了边亭一拳。   这拳正中边亭的下颌,他没有闪躲,硬生生挨下了,喉咙立刻漫起了血腥味。   “你害死了蒋夫人,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齐连山再次捏起了拳头,但他这一拳没来得及挥出去,边亭身后的几个男人一拥而上,一记擒拿,干脆利落地将他按倒在地。   “蒋夫人的事,我也很难过。”边亭没有管自己受伤的脸,抬头看向照片里的人,目光一寸寸温和了下来,“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   “人都已经死了,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现在我们落到这个境地,你满意了吗?”齐连山的怒火一下就烧到了头顶,挣扎着就要起身,边亭带来的几个男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按倒,灵堂里顿时乱成一团。   “够了。”靳以宁忽然出声,喝断了灵堂里的这场闹剧,声音里有疲惫,也有厌倦,“要吵都到外面去吵。”   齐连山不甘心地住了嘴,不再试图挣扎,但目光依旧凶狠。边亭怔了许久,才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靳以宁。   “边亭,今天你不该来。”靳以宁没有回头,背对着边亭,但他如察觉到他的视线一般,说,“不对,要不了多久,就要称呼你边警官了。”   边亭呼吸一窒,看来,警校有意破格录取他的事,靳以宁也已经听说了。   “这就是警察给你开的条件吗?”齐连山趴在地上,冷笑连连,“阿亭,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为了平步青云居然能做到这一步,连靳总都出卖!”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但结果已经是如此,面对齐连山的指控,边亭没法否认。   他的双眼依旧注视着靳以宁的背影,但口中的话,却是对身后的人说的:“劳驾诸位到外面稍等片刻。”   和边亭一起来的这几个人都是警察,听闻边亭要去殡仪馆给杨芸送行,周天懿说什么都要手下的警员和他一起走一趟,保证他的安全。   几名警官听边亭这么说,面露难色,边亭又补充道:“我只是想单独和靳先生说几句话,不会有事的。”   既然边亭这么说,警官们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顺便带走了随时准备蹿起来咬人的齐连山,灵堂里很快只剩下边亭和靳以宁两个人。   烛光暖融融的,杨芸的照片摆在鲜花里,笑意温柔地望着他们。现在不是芍药的季节,但杨芸生前喜欢芍药,靳以宁就搜罗来了全城冷库里的芍药,摆满了整间灵堂。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丽都后门的巷子,那天你被几个小流氓围堵,还受了伤。”   靳以宁的话音刚落,烛台里的灯花爆了,烛火闪了闪,四周暗了下来。他起身来到案前,用剪刀挑起蜡烛里的灯芯,“那不是偶然,是你故意安排的。”   “是。”边亭依旧没有靠近他,目光缀在他身后,跟随着他的背影移动,“我知道那天你会从那里经过,算好时间,等在那里。”   可惜,靳以宁对倒在污水里的陌生男孩没有动恻隐之心,边亭接近他的计划失败。   “你说十几岁的时候用刀捅伤过人,坐过一段时间的牢,这都是假的,你一开始就是警察的线人,背景是他们给你编造的。”剪完了灯花,靳以宁回到他原来的地方跪好,自始自终都没有回头朝边亭这里看一眼,“你又费尽心思,通过蒋天赐留在我身边,为的是利用我接近蒋晟,调查四海集团。”   “对。”   边亭承认,这些年他为靳以宁做的事,背后很多都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这点他无法否认。   “你尽心尽力保护我,为我换轮椅,陪我复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只为了换得我的信任,后来甚至…”   后来的事,靳以宁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说,“你为了利用我,费了不少心思,说了不少谎,通过我,你成功让江旭耀被捕、廖文希垮台,东南亚水路被毁。就连四海集团这些年走下坡路,都和你有关。”   “是。”   边亭无从为自己辩解。   “你也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定很苦恼吧。”靳以宁轻笑出声,脑海里浮现出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自嘲道,“没想到你豁得这么出去,为了完成最终的计划,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边亭缄默无言,他如一片早已破碎的冰面,任凭靳以宁用言语,在他身上砸出一道又一道裂痕。   “所以这么多年。”靳以宁的侧影被烛光映衬得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融进烛火里,“你还有什么事是骗我的?”   边亭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深深望向他的背影,“还有一件。”   这次,他终于多说了几个字,“和你上床的那个晚上,我没喝醉,还有当初廖文希的药…”   也不至于让我理智全失。   靳以宁嗤笑出声,摇了摇头,如今再回想过去的事,只有一种无力的荒谬感,倘若没有发生这些事,他或许不会和边亭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事到如今,又如何让他相信,那些午夜里的沉沦与放纵,给予和索求,不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到这里差不多可以了。”靳以宁将纸折的元宝扔进火盆里,盆里的火苗瞬间蹿得老高,“你现在回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目的?”   边亭自露面起,表现得都很克制,但是此刻,靳以宁的这一句话狠狠刺痛了他,让他的情绪骤然失控。   “我没有目的。”   他往前迈了一步,试图靠近靳以宁一点,眼里有些无措,也有仓惶,“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喜欢你是真的,这些年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对,我是从头到尾都别有用心,也对你说了很多谎,但在你的事情上是真心的…”   话说到一半,边亭愣住了,他苦苦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竟如此轻易就脱口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委屈涌上心头,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潮气。   但他很快就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这句话以平静的语调结尾,不露出半点破绽。   边亭往后一步,退了回去,“算了,不重要了。”   因为他也意识到,他所谓的“真心”,在他把靳以宁迷倒绑架走,在他用枪指着靳以宁的那晚,已经失去了意义,一文不值,现在再提起,也不过是让彼此难堪。   一颗包裹在层层谎言下的真心,又有谁会相信呢。   “是我的错。”靳以宁果真毫无动容,面对边亭这段近乎撕心裂肺的告白,他平静到冷漠,“我早知道我们不是同路人,还抱着侥幸,一再强求。我察觉到你有异,还自欺欺人,给你找各种理由。”   甚至还曾为了他,生出过不切实际的妄想,有过不应该的动摇。   “事到如今,没什么可说的,我理解你的立场。”靳以宁低头,看向地砖上纠缠的影子,“我不怪你,但不想再见你。”   剩下的半句话,靳以宁没有说,也没有必要再说出口——也不会再爱你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文案最后一趴了T T,刀发完了,要开始圆了。(老实巴交)   ◇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就是靳以宁   那天的边亭,就像断了片,对那个晚上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靳以宁那个决绝的背影上。   后来他是怎么和靳以宁道别,怎么离开灵堂,怎么回的家,他全然记不清了。   如酒后做了一场大梦,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地球不会因为人类的悲欢而停止转动,痛苦也好,开心也罢,太阳总是照常升起。   边亭的身体也逐渐康复,在这之后,迎接他的各种审查和心理疏导治疗,等到一切都结束,晃眼又是一个多月,到了边亭要离开的日子。   因为他是秦冕的线人,再加上在蒋晟一案上立了大功,对于边亭在四海集团期间一些不得已的行为,法律给予了豁免,边亭很快就彻底恢复了自由。   在警方给出的两个选项中,他选择离开港城,用一个全新的身份,去国外生活。   航班定在今晚九点,出发之前,边亭去了趟华龙寺,蒋楚君的骨灰就存在这里的地藏殿里。   “蒋老师。”边亭看着照片上永远年轻的面容,“我要走了。”   来之前,边亭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对蒋楚君说,但当着她的面,又什么都说不出口,甚至不确定蒋楚君如果还活着,会不会恨他。   所以边亭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把灵位前的供品清水全部更换了一遍。   他洗干净花瓶,把新带来的百合花插进瓶里,正要把瓶子摆回去,忽然察觉,照片后的骨灰盒有些奇怪。   蒋楚君骨灰盒的盖子,居然是反过来盖的。   这不对劲,蒋楚君葬礼上一切都是边亭亲手操办,所有细节他都一一过目,绝对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蒋老师,担待一下。”   边亭暂时放下花,移开照片,把骨灰盒取出来,打开检查了一遍。最后,他在盒子的内壁上,发现了一张黑色的方形卡片。   这是一张数据存储卡,只有指甲盖大小,外面包着一层塑料薄膜,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了。   是谁把存储卡藏在这里?里面又存了些什么?   边亭没有声张,把卡片收进口袋,继续刚才的工作。他又在地藏殿里待了近半个小时,把蒋楚君的灵位收拾好恢复原状之后,才离开华龙寺。   这天傍晚五点多,张恺森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边亭久违地坐在家里的旧电脑前,对着屏幕忙活着什么。张恺森没有在意,一来就自来熟地打开电视,舒舒服服地窝进单人沙发里。   毕竟过去张警官还是“暴森”的时候,没少来边亭这里鬼混,所以一来就和回了自己家一样。   “马上就要走了,东西都收拾得怎么样了?”张恺森问。   “差不多了。”边亭头也不抬,盯着屏幕,态度敷衍。   他正在查看从寺里带回来的存储卡,但是很可惜,卡片加了密,边亭尝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能打开。   从地藏殿出来之后,边亭去问了寺里的师父,据师父说,蒋晟不希望别人打扰爱女休息,平日里不允许外人探望,只有半年以前,他自己来过寺里一次,一个人在殿里待了很长的时间。   之后边亭去查了监控,证明师父说的都是真的,这样看来,这张卡有可能是蒋晟藏的。   不过——边亭抬头扫了眼张恺森,在确定里面的内容前,他不打算把它交给警察。   “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他收起存储卡,从笨重的台式机后面站起身。   “晚上没什么事,正好送你去机场。”张恺森习惯性地从盒子里敲出一支烟,抬头看了眼边亭,又默默收了起来,“你母亲的减刑决定也已经下来了,临走前真的不要去探视她一下?”   “不用了,谢谢。”边亭回绝,他马上就要走了,也无所谓这些小事,伸长胳膊,将桌面上的一次性纸杯推到张恺森手边,说:“抽吧。”   张恺森如蒙大赦,美滋滋地点了根烟,举手投足间又有了点小混混暴森的影子。   张恺森嘴里叼着烟,没功夫聒噪,边亭收拾着最后一点行李,也什么话和他好说,小客厅只有电视的声音在回响。   “据本台消息,今天上午,原四海集团董事的养子靳以宁出席了其新公司的开业仪式…”   女主播干练地播报着本地新闻,身后的大屏上播放着实时画面,边亭收拾行李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注视着画面里那个熟悉的人。   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四海集团覆灭后,这些年的犯罪行为震惊港城,引发了巨大的风波。靳以宁虽暂时被认定无罪,但也因为他和四海集团的关系,成为了舆论关注的焦点。   昔日四海集团董事长的养子,在蒋家倒台后,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在神秘力量的扶持下,集结了四海集团此前的漏网之鱼,带着残兵败将东山再起,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   今天靳以宁的新公司成立,新公司的地址非常高调,选在港城市中心最高的那栋写字楼。消息一出,媒体倾巢出动,一早就在现场蹲点。   靳以宁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三件套出现在镜头前,在人群的簇拥下,接过礼仪小姐递上的剪刀,优雅从容地,剪断了面前的彩带。   礼炮响起,彩带漫天,现场鞭炮喧天,锣鼓齐鸣。   这家公司的成立是在向众人宣告,他靳以宁将会接替四海集团,重新掌握港城的这张地下暗网。   原来旧势力的倒下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新世界的开始。   窗外暮色渐浓,电视屏幕的冷光,将边亭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靳以宁,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主播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他才移开视线,继续收拾着他的行李。   “看来,靳以宁是要从幕后,站到台前了,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张恺森不知何时也正色了下来,坐在沙发声,凉凉地开了口,“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边亭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往下分析,“按理说,他的钱也赚够了,蒋晟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他不怕吗?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才对,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   “我怎么知道。”行李收拾得差不多,边亭动作利索地拉上拉链。   张恺森掐灭烟头,从沙发上起身,点开手机,将一条新闻伸到边亭眼前晃了晃了。这条信息的大意说是,近期在港城发生了多起恶性事件,疑似犯罪团伙的内部争端。   “现在警方怀疑,这几起案件和靳以宁有关,他最近在收复原先四海集团的势力,动静不小。”张恺森仍不死心,再次问边亭,“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留下来,继续追查靳以宁?”   边亭瞥了一眼屏幕,“和我没关系了。”   “但是——”张恺森还想再劝。   这时,边亭的手机响起,边亭不想听张警官再说,朝他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来到窗边,接起电话。   周天懿的声音几乎要从听筒里蹿出来,“边亭,重要发现!马上过来一趟!”* * *夜晚的警局依旧繁忙,边亭跟在张恺森身后走在走廊上,总觉得自己比外头警方打击的犯罪分子还要鬼祟。   不知周天懿发现了什么重大机密,表现得十分神秘,在电话里什么都不肯说,交待张恺森等局里下班后,再带边亭去办公室找她。   到了周天懿的办公室,边亭看见刚才在电话里十万火急的人,这会儿坐在电脑前,翘着二郎腿,悠哉地玩着扫雷游戏。   “我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边亭抬起手腕,瞄了眼表盘,皮笑肉不笑,“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周天懿摆了摆手,示意边亭再给她两分钟时间,点开了一个空格。不巧她这一下正好踩中了地雷,所有方格子里的雷都爆了,游戏惨烈结束。   周天懿丢开鼠标,嘴里骂了一句和她的身份极不相衬的脏话,有那么一瞬间,边亭觉得电脑前坐着的这个人是秦冕。   过去秦冕在想事情的时候,也总是喜欢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所以在秦冕走后,周天懿就活成了他的模样么?   边亭愣神的这几秒钟里,周天懿抬头朝他看来,冷不丁开口问,“你听说过姚先生吗?”   边亭的思绪被这个问题拽回,从周天懿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让他很是诧异,忽然也不那么急着要走了。   他何止是听说过姚先生,还特地调查过他,但这位姚先生不知是何方神圣,边亭查了许久,除了“姚先生”这三个字,他查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都弄错了一件事。”   周天懿关掉游戏,从办公桌前绕出来,两根指头拎起一份文件夹,抛到边亭的手边。   “想要遏制港城的走私活动,四海集团不是关键,重点在于这位姚先生。”周天懿双手抱臂,倚在办公桌前,“他才是背后操纵全局的人,就算是蒋晟,也不过是他的代理人。”   姚先生手眼通天背景深不可测,又常年隐身在幕后,如果这次不是蒋晟落网,警察有机会把四海集团和蒋晟的家抄了个底朝天,周天懿也很难查到有关他的蛛丝马迹。   “有关姚先生的事,你们还查到了多少?”边亭翻看着周天懿丢给他的文件夹,表情越发凝重。   “只有很少量的往来信息。”周天懿耸了耸肩,调查进行到这里,和这位姚先生有关有效的信息也只有一星半点,他的身份依旧是个谜。   “那晚出现信号塔上的人。”边亭指着一页资料上的现场照片,问,“有可能就是姚先生?”   周天懿点头,“对。”   如果当晚的第三方势力是姚先生,那么蒋晟被杀的原因也解释得通了。   那么这时又有一个问题,那天晚上,姚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信号塔上?   “还有这里。”周天懿没有对这个问题多做解释,伸长胳膊,就着边亭的手,将文件又往后翻了几页,“这是我在蒋晟旧手机里发现的通信记录。”   手机是周天懿从蒋晟家的地下储物室里带回来的,早就坏得开不了机,局里的技术专家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修好。奈何硬件损坏严重,只恢复了一小段通信记录。   这段记录里没有出现具体人名,但读下来不难看出,对话始终围绕着一个边亭熟悉的关键人物。季昀。   边亭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了一遍文件上的内容,十多年前的沉入海底的暗礁,终于露出水面。   “所以当年诬陷杀害季昀的人。”边亭难以置信,“除了蒋晟,还有这个姚先生?”   “对,当年季昀死咬着四海集团不放,蒋晟险些被逼入绝境。”周天懿结合现阶段掌握的信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蒋晟也用了很多手段想要解决季昀,但是没能成功。最后是姚先生出手,和他一起设计了个圈套引季昀入局,蒋晟才有后面风光的这十多年。”   这个最新发现让众人有些沮丧,张恺森泄气地踢了一脚桌腿,“所以现在的靳以宁背后的人也是这位姚先生?他选了靳以宁当他最新的代理人?”   不需要任何人回答,这个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如果靳以宁因此崛起,那警方之前的种种努力,再度付之东流,只要“姚先生”还在,无论是铲除蒋晟还是靳以宁都无济于事,还会有新人站起来。   “季昀死后不久,他的妻子也自杀了。”提起靳以宁,周天懿的表现倒没有太悲观,她又谈起另一件事,“当时他们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父母双亡后下落不明。”   “季昀的那个案子原本是机密,我连卷宗都无权调阅。因为蒋晟旧手机上的线索,我趁机重提季昀的旧案。”周天懿转身来到柜子前,手指在各式各样的书脊上滑了一圈,最后挑了一份档案袋出来,抽出来,“我找了个借口去季昀老家调查,奇怪的是,有关他们一家三口的档案都不翼而飞,特别是那个孩子,更是没有一点信息留下。”她掀开牛皮纸袋,低头在袋子里翻找着,“但我们最后在季昀的老朋友那里,得到了一张照片,我觉得应该让你看看…”   “找到了。”周天懿抽出一张照片,递给边亭,“这张照片是当年季昀送给朋友做纪念的,后面还有他的留言,留言里写了孩子的名字。这个孩子姓季,名字叫…”   递到边亭手里的,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边亭瞥了眼照片上的人,浑身的血液瞬间从脚冻结到头顶。   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但是很快,他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都在他脑海里交织串连起来。   一片清晰的脉络,在他眼前缓缓展开,脖子上那枚吊坠如刚从火里取出来一般,烫得他胸口滚热,几乎要烧穿皮肉。   张恺森花了点时间,终于认出了照片上的孩子是谁,也是无比震惊,凑到周天懿面前,就要仔细看档案袋里的其他文件。   他们两人说了什么,边亭已经听不见了,他用力将照片攥进手心,夺门而出。   为什么靳以宁会进入四海集团。   为什么靳以宁对他的玻璃吊坠那么感兴趣。   为什么靳以宁对金钱的欲望并不强烈,甚至有时并不认同蒋晟蒋天赐的做事方式,却始终与他们为伍。   为什么靳以宁在蒋晟死后,要东山再起,给姚先生卖命。……   街头行人如织,霓虹闪烁,周天懿的办公室距离靳以宁的新公司有一段距离,边亭像不知道累似的,一口气跑到写字楼底下,路上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边亭呼吸急促,双手支着膝盖俯下身体,努力平复着几乎要爆炸的心脏。   他抬起头看,看向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季昀那个下落不明的儿子,就是靳以宁。   ◇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是谁做的?   靳以宁的办公室,在这座四百米大楼的最高层。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公司里格外冷清,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底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港口往来的船只。   曾经有人对他说,站在最高处往下望,底下的人是渺小的。   在这一刻,他忽然也体会到了这种心境。   门上传来三声轻响,靳以宁回过神,应了声“进”。   “靳总,那位先生又来了。”小秘书推门而入,犹豫道,“说是要见您。”   小姑娘新入职,老板还没走,她也不好意思回家,于是连续三天都在下班后遇见同一个人。   这个人戴着一幅遮住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帽檐压得很低,连脸都看不清。   “不见。”靳以宁没有转身,面向着窗外辉煌灿烂的灯火,“让他走。”   秘书如实转达,“他说不见到您,是不会走的。”   靳以宁不吃这一套,眼皮抬也不抬,“那就随便他。”   灵堂那一夜,靳以宁认为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了,边亭确实也如他所愿,在一段时间里,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   但是几天以前,他忽然接到了边亭从公司楼下的电话亭里打来的电话,说有事要和他见面谈。   靳以宁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一个字都没回应,就把电话撂了。   这通电话之后,连续三天,边亭都在下班后来公司找他。靳以宁言出必行,说了不见,就真的一面都没有再见。   这天到最后,靳以宁都没出出去见他,幸而边亭向来识趣,一连吃了三天闭门羹,他就不再来了,再次销声匿迹。   靳以宁的日子重归平常,新公司也渐上正轨,时间飞驰而过,待人回过神来,已经是二十多天以后。   这天中午,靳以宁从会议室出来,进电梯前,没有缘由地,回头看了眼前台的方向。   接待区的绿植旁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齐连山一手拎着外套,一手提着高尔夫球包,走在靳以宁身侧,见他放缓脚步,扭头朝他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纳闷道,“靳总,有什么不对么?”   “没事。”靳以宁走进电梯,“走吧。”   下午靳以宁和几个老头约好打高尔夫,他对这项运动兴趣不大,但在很多时候,打什么球、怎么打,并不能以个人喜好为导向。   蒋晟死后,手下原先依赖他生存的几方大员想要脱离掌控,另立山头,私下瓜分港城的业务。靳以宁看上去斯斯文文,没想到出手比蒋晟还狠辣,几鞭子把他们收拾老实了,现在正需要赏一点甜头。   所以这类维持关系的活动必不可少。   靳以宁不喜欢搞排场,出门只带了一个齐连山,今天照例是齐连山开车,他捧着平板坐在后排,抽空处理一些紧急的工作。   车子启动,驶出车位,靳以宁扫了一眼空荡的地下车库,随口问齐连山,“前几天的那些人,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齐连山正在专心开车,听靳以宁提起这件事,立刻说:“我正要和您汇报。”   大约在十天前,靳以宁的公司和家周围忽然出现了许多可疑人物,这些人像苍蝇一样跟着靳以宁,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自以为行事谨慎,滴水不漏,其实早就露出了马脚,齐连山没费多少功夫,就摸清了他们是一个姓黄的老板的马仔。   这位黄老板早期是蒋晟的小弟,后来出去自立门户,依托着四海集团做生意,在港城也有一定的势力。   蒋晟死后的这段时间,就属他闹得最凶,不但自己大小动作不断,还撺掇其他人和他一起“占山为王”,给靳以宁找了不少麻烦。   靳以宁的下一步动作,就是要收拾他。   “今晨,那几个马仔被人五花大绑,扔在黄老板家门口。”齐连山继续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先我一步动手。”   “是谁做的?”这个消息倒是让靳以宁有些惊讶。   “不清楚。”齐连山说完,见靳以宁陷入沉思,立刻说道,“我会让人去查的。”   “没关系。”靳以宁摆了摆手,以他目前的境遇来说,这事太微不足道,不值得劳师动众。   他很快将这段小插曲抛到一边,重新拿起平板,示意齐连山开车。就在这时,一阵引擎轰鸣的声浪由远及近,瞬间就来到近前。   一个人戴头盔头盔,骑着一台重型摩托,横冲直撞地疾驰而来。靳以宁扭头看向窗外,恰好相交的视线,被茶黑色的护目镜阻断。   而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更是像是瞎了似的,眼看马上就要撞上了,都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   齐连山以最快的速度踩下刹车,但已经避不开了,这台摩托车如一颗小炮弹,一点不带闪躲地,直挺挺撞了上来。   “砰”,一声闷响,车头被撞出了一个大坑,保险杠飞出半截,“哐当”落地。而始作俑者已经一把油门拧到底,在环氧路面上驶出一个骚气的S形后,绝尘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等齐连山闭上张得老大的嘴,那个戴着头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地库中,连尾气都闻不到了。   “不是,这人有病吧,撞了车就跑?”齐连山一脸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吃这样的亏。   “衰仔!”他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摇人,“我这就让人去拦,死仔包别想跑!”   靳以宁并不恼怒,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摩托车离去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用,追不上了,报保险吧,我们换一台车。”   尽管眼下靳以宁的声望,比不得当年当四海集团二把手时风光,但开着只剩下半截保险杠的车出去应酬,实在是不成样子。   既然靳以宁说不追究,齐连山只得暂时放下那个造事逃逸的死扑街,打电话叫了个小弟下来收拾残局,自己换了一台不常用的车,送靳以宁去球场。   从公司开车到球场要走绕城高速,齐连山刚把车开进球场停车场,修车厂那头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山哥,情况不对啊。”电话里,小弟的声音慌慌张张,“我刚刚把车送去修理厂,检查之后发现,这台车的刹车片被做了手脚!”   “什么?!”齐连山大惊,刹车片被人做了手脚,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特别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小弟磕磕巴巴,转述了修车厂那边检查的结果,大概就是对方的手法十分高明隐蔽,车辆在低速行驶的时候,开车的人不会轻易发现异常,只有车速到达100码以上,才会导致刹车失灵。   据修车师傅说,这刹车片被破坏,至少已经三天了,齐连山是个很谨慎的人,每次开车前都会做例行检查,就算如此,他都没发现任何端倪。   可见对方这次下了功夫,冲着让靳以宁车毁人亡来的。   “靳总,对不起。”   齐连山挂断电话,瞄了眼后视镜,刚才这通电话连的是车载音响,电话里的内容,靳以宁都听见了。   靳以宁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不怪你。”   “刹车片被人破坏在先,今天车又莫名被撞,这二者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齐连山提出自己的猜测,“这些事,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干的?”   “阿山,不如换个思路。”   靳以宁单手托着腮,手指在皮质扶手上轻点着,提出另一种可能,“如果今天车没有被撞,我们就不会这么快发现刹车片有问题,继续开下去迟早出问题,对想要我死的人来说,是多此一举。”   “难道是巧合?”齐连山顺着靳以宁的思路想下去,脑海里突然涌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惊道,“还是说…今天那个不长眼的狗崽子,是故意撞我们的车,为的是让我们发现刹车片的事?”   靳以宁不置可否。   齐连山展开了想象的翅膀,他联想到前几天跟踪靳以宁的人,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所以黄老板的手下,有可能也是这个人处理的?”齐连山转念一想,又有些迷糊,“是谁在背后做这些事,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是谁成天想害您?”   最近接连发生了许多事,齐连山刚回来不久,理不出头绪很正常,但在靳以宁看来,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很明显。   蒋晟独掌港城的走私渠道近二十年,这些年间,所有想吃这碗饭的人,都得看他的脸色。现在四海集团倒了,蛋糕被让了出来,原本被长期压制的势力自然蠢蠢欲动,谁都想从中分得一杯羹,成为新的话事人。   他们怎么能容忍靳以宁在这个时候崛起,如当年的蒋晟一样掌控一切。所以现在想要靳以宁这条命的人,可以说是比过去多得多。   谁想要靳以宁死,不用多费心思,如黄老板这样的人太多,随便圈圈点点,就能列出一长串名单。   至于是谁一直在暗地多事,“行善积德”不留名——他刚想到这里,几个大腹便便的老头子,勾肩搭臂地朝车前走来,想必是收到了靳以宁到达的消息。   靳以宁按下心底涌上来的答案,开门迎下了车。*   入冬之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雨。   这场暴雨已经下了两天,天气预报说,降雨量将在今晚凌晨到达顶峰,有可能突破今年有记录的最高值,请各位市民注意防范。   午夜,大雨已是瓢泼之势,一支由三台轿车组成的小型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出地下车库,开进雨幕。   得益于那天的那场高尔夫,靳以宁的内忧算是解决了大半。但新公司刚上正轨,人手严重不足,接货这么重要的事,在培养出完全信得过的帮手之前,还得靳以宁亲自出马。   今天这批货走陆运进岛,接货地点在繁华热闹的下城区,此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看似人多口杂,实则灯下黑。   待货物顺利交接后,将直接存进一座旧楼的地下冷库,再稳妥不过。   绕城高架上,齐连山提速打灯,变道超过了前方的一台慢吞吞的老爷车。   奈何雨势过大,尽管很赶时间,他也不得不降下车速,缓慢行驶。   “奇怪。”齐连山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对后排的靳以宁说,“今天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雨,路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车?”   齐连山刚提出这个疑惑,又有四辆越野车接连变道,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靳以宁回头望了一眼,这下他终于确定,从刚才开始,这几辆车就一直跟着他们。   “后面的车不对。”靳以宁提醒齐连山,“甩掉他们。”   齐连山的心瞬间拧紧了,立刻通过对讲机,对同行的两台车说,“有情况,大家招子放亮些!听我指挥!”   对讲机里接连传来回复,就在这时,三台越野车突然提速,就像知道行踪被发现了一般,加速冲过来。   幸而齐连山早有准备,他猛地打了把方向,趁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变道拐进匝道。与此同时,同行的两辆车默契降速,将尾随的车辆拦截在高架上。   这条匝道走到底,就到了下城区的中心,再往前开不久,就能到交货的地点。   顺利甩掉跟踪的车,齐连山悬着的心暂时松了松,但老城的车道狭小,道路错综复杂,接下来的一段路,要更加谨慎小心。   然而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结束,一辆没有开灯的越野车悄然出现在后视镜里,在这样的雨夜,预示着不详。   “该死。”齐连山再次提速,蹿进了一条小道,“有一辆车跟上来了,真是甩不掉的苍蝇!”   比车速更快的是子弹,齐连山开着车刚在平地上完成了一个大漂移,玻璃碎裂的声音就接连响起,一颗子弹从车外射进来,贴着靳以宁的手臂,卡进了副驾驶的椅里。   居然敢在市区里开枪!这些人不知是狗急跳墙,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对方亮了枪,齐连山真正开始紧张起来,现在靳以宁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如果被他们拦下,怕是凶多吉少。   “别担心。”靳以宁对着对讲机,报了一串自己的位置,对齐连山说,“黑仔他们已经搞定了,正在往这边赶过来,我们再坚持一会儿。”   听说援手要到,齐连山吃了一颗定心丸,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灵巧地在曲折蜿蜒的小路里飞驰,避过了一次又一次袭击。   奈何对方也不是吃素的,非但穷追不舍,火力还层层升级,你追我赶之下,两台车的距离越来越短,越来越多的子弹打进车内,好几次都险些击中车里的人。   “靳总,前面就是双喜巷,一会儿我用车堵住巷口,您从右侧下车进巷子里。”   到了最危险的时刻,齐连山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双手把着方向盘,沉着地说道,“我会尽力把人拖住,您抓紧时间走。”   “不到说这些的时候。”   靳以宁否决了他的这个提议,从座椅下方摸出了两把枪,一把丢给齐连山,另一把握在自己手里,“子弹不多,省着点。”   齐连山决心已定,这次他不打算听靳以宁的话,提前降低了速度,决定放手一博。   就在这时,尖刻的引擎声割开雨帘,一辆熟悉的摩托亮着车灯,如闪电一般从路边窜了出来,和那台越野车并驾齐驱。   骑车的那个人依旧戴着头盔,大雨中,他的面容愈发模糊。   但靳以宁清楚地看到,他双手脱离摩托车把手,扬起一截长钢筋,一棍子,砸烂了对方的挡风玻璃。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情侣就要见面啦。   ◇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你才疯了   快到天亮的时间,雨势几近失控,黎明的曙光被层层乌云压制,始终无法将天点亮。   一个人在大雨中狂奔,身影被雨水冲刷得朦胧,一晃眼,就消融无踪。   “人呢?”几名大汉披着雨衣紧随其后,手里的各色武器泛着寒光,“刚刚还在这儿。”   “不管了,再往前追!”   边亭屏住呼吸,隐蔽在巷子深处的阴影里,一直等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放松身体倚靠着墙壁,看向头顶的路灯。   有时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他漫无目的地跑了大半夜,居然来到了丽都酒店后门的小巷。   仔细算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四海集团倒台,丽都酒店也风光不再,原本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漆黑一片,酒店早已关门停业,等待清算后另行拍卖。   不过眼下,比丽都酒店还要落魄的是边亭自己,他的摩托摔得稀烂,头盔不知道丢在哪里,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个大口子,止不住往下滴水,流浪汉见了他都要心生同情。   他应该马上离开,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但刚才那几个人可能还在巷子外。   边亭没有立刻就走,找了个屋檐坐下,脱下破烂外套,掀开里面的卫衣,粗略检查了一眼身上的伤。   嘶,有够倒霉。   他的胳膊肘擦破了一大块皮,膝盖上也血肉模糊,身体其他各处分布着大小形态不同的伤口,大多是刚刚摔车时的擦伤,小部分是匕首划伤。   靳以宁八字不行,招惹的都是一些什么豺狼虎豹。   好在这皮肉伤看着吓人,对边亭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只是最初的疼痛过去,伤口在雨水的冲泡下,开始发痒发胀。   他一把撕掉了衣袖,小心清理着伤口上的沙砾,忽然,两道强光直直地射了进来,黑暗的小巷瞬间亮如白昼。   伴随着水声而来的,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停在巷子口,后排车门打开,车里的男人下了车,撑开一把长柄大伞,逆着光,不疾不徐地朝巷子里走来。   强光带来的眩晕终于过去,心率却莫名加快,边亭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手工皮鞋,考究齐整的西装裤脚也随之进入眼帘。   视线再往上,这次,他看清了伞下的那张脸。   是了,他第一次遇见靳以宁,就是在这条巷子里。   那天同样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边亭就在屋檐下,靳以宁自然也看见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压根没见到这里有个人似的,脚下步伐一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什么啊,边亭拉回视线,颓然地靠回到墙上。   最近这段日子,他在靳以宁这里踢到了的钉子比这些年加起来还多,自以为早已习惯。但直到这时,他真真切切地,被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击中。   今天好冷啊,一个不相关的念头,像一颗小气泡,蓦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很快消失无踪。   边亭扔掉手里的半截衣袖,半边肩膀暴露在雨里,仿佛要被大雨冲垮。身上的疼痛变得不值一提,他也没有什么心情,再去搭理手肘上的伤口了。   边亭想起了一个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形容。心灰意懒。   然而靳以宁在这时停下了脚步,他的背影在雨中静立了片刻,忽然抛下一句,“还不跟上。”   说完,他也没等边亭反应,加快步伐往外走去。   靳以宁这句话刚出口,就破碎在雨声里。   但边亭还是听见了。   他走出巷子来到车前时,靳以宁已经坐在了后排,看着小桌板上的电脑,把边亭当成一团空气。   但另一侧敞开的车门,证明刚才靳以宁的那句话真是存在过,不是他的臆想。   车里干燥温暖,空调开得很足,呼呼往外吹着热气。就如鱼类昆虫都有趋温性,边亭也无法拒绝这份热源。   他没问靳以宁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也没问接下来要去哪里,裹着一身的污水泥沙,上了车。   车子启动,两人一人占据座椅的一头,一言不发。   开车的司机是一张生面孔,司机见老板阴云压顶面如沉水,另一位也面色不善,一路上不敢多话,把人送到靳以宁家后,就一溜烟开车走了,留下互相不搭理的两个人。   死一般得沉默蔓延得更加厉害,碾过每一寸皮肤,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靳以宁率先走进电梯,边亭有过迟疑,但还是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到了明亮的地方,边亭才注意到自己的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整个人像是在污水里淌过一圈似的,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淅沥的水渍。   特别是出了电梯之后,边亭刚踏上门厅的地垫,就在白色的长羊毛上留下一大圈漆黑的脚印。   他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刻走进去。   就在这时,浓稠的黑影投在边亭的身上,原来是早已进客厅的靳以宁忽然折返,出现在他面前。   边亭茫然地抬起头,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了,靳以宁就一把攥起他的后脖颈,直接把人按进家门,拽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白茫茫的热气包裹住了湿冷的空气,边亭被人不由分说地推进淋浴房,滚烫的水当头淋了下来,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被这热水一杀,痛觉再次苏醒。   泥菩萨都会被搓出三分脾气,况且边亭的脾气并不好,他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伸手去推靳以宁,“靳以宁,放开我!”   靳以宁如一座大山,纹丝不动,他一只手拽着边亭的头发,用力将他压回了墙上,另一只手持着花伞,往他头上淋着热水。   霎时间,血水泥水具下,在二人脚下汇聚成了一个小漩涡,又顺着水流,淌进了地下室。   水温太高,靳以宁动作粗暴,边亭剧烈挣扎起来,三番几次试图回头,都被靳以宁按了回去。   “靳以…咳咳…”边亭刚开口,就呛了一口水,猛烈咳嗽起来,“靳以宁你发什么神经!”   “你才疯了。”靳以宁的态度和边亭截然相反,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与浇在二人身上的热水,形成了两个极端。   “你告诉我,最近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什么好事?”靳以宁的话穿透水幕,来到边亭耳边。   边亭闭上嘴,不再说话。   也没做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赶跑了一波跟踪蹲点的宵小,发现了被动了手脚的刹车片,今晚又在关键时刻,拦了一批想要靳以宁小命的人。   装死这招,早就唬弄不了靳以宁,他薅起边亭的头发,举高花洒,水流对着他的脸就这么冲下去,手指正好掐进边亭后脑上的伤口,疼得他紧锁的眉毛颤了又颤。   热水灌进口鼻,边亭无法呼吸,呛咳了好几声,终于忍无可忍,大怒,“你给我松开!”   “是警察又交给你派新活儿了么?”靳以宁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依旧牢牢禁锢着边亭,逼问他,“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卧底在我身边套情报,还是继续骗取我的信任?”   靳以宁的态度冰冷强硬,但如果边亭还有心情观察,就能发现靳以宁眼中暗潮翻涌,和他表面上的无情冷漠完全不同。   在他冰封一般的表象下,沸腾着不可抑制的愤怒。   边亭的母亲减刑被获批,他本人也得到警方高层的垂青,这样完美的结局,通常只出现在警匪电影中。   可是边亭,他明明已经达成了目的,前途一片光明,从此可以坦荡地活在阳光下,可为什么还要一头扎进这片泥沼来。   浴室里水声依旧,只是边亭那强行被人拱起的怒火,因为靳以宁的这句话,蓦地平息了下来。   “和警察没关系,所有的事,都是我自己做的。”他停止反抗,卸掉了身上的力气不再挣扎,往前倾了倾身体,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留给靳以宁一个背影,“靳以宁,我知道接下来你想做什么,不要单打独斗,让我和你一起。”   “我想做什么?”靳以宁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冷不丁笑出声。   他对边亭的这句话来了兴趣,抬手将花洒挂回墙上,松开边亭,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说看,我想做什么?”   边亭终于得以转身,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有立刻去关上那该死的喷头,因为适应了水温之后,感觉居然是意外的不错,渗透到骨头缝里的寒意被冲掉了,手脚连带着呼吸都热了起来。   “你想给你父亲报仇。”边亭定定看向同样湿透的靳以宁,“季昀——季叔叔是你爸爸,你十五岁进入四海集团的那天起,目标就是给父亲报仇。”   讥诮的笑容凝固在了靳以宁的脸上,宛若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之前。”边亭深吸了口气,热水呛进鼻子,酸酸麻麻,“警察在季昀的老家,找到了和你有关的线索。”   靳以宁稍微联系前后,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在四海集团站稳脚跟后,他明明销毁了所有与自己有关的资料,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被警察找到。   他向后捋了一把湿透的额发,扬起嘴角,嘲弄的笑容再次回到脸上,“那你知道,我打算怎么报仇吗?”   边亭摒弃了所有话术,老实回答道,“不知道,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   说完,他又生怕靳以宁曲解他的意思,立刻补充道,“不说也可以,但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和你一起。”   “我凭什么相信你。”靳以宁终于被边亭逗乐,笑出了声,自嘲地摇了摇头,“如果因为我是季昀的儿子,你为了报恩,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毕竟我父亲…”   听到靳以宁如此误解他,边亭顿时怒不可遏,伴随着恶胆从两边生,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推了一把靳以宁的肩膀。   靳以宁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了一步,肩胛骨撞到了墙上的置物架,瓶瓶罐罐掉了一地,深深浅浅的液体淌出,缓缓融在一起。   “我想这么做,和任何人都没关系,只是因为你!”边亭被怒火冲昏头了,这原本该是一句柔情蜜意的告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咄咄逼人,“对,我是骗了你,也利用你,但我是真的喜欢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到底要我说几遍。”   边亭越说越生气,甚至往前迈了一步,反客为主,“靳以宁,我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遍说了,你爱信不信!”   一番无头无脑的宣泄结束,浴室里彻底安静了。   靳以宁蓦地睁大了眼睛,幸好淋浴间里蒸汽弥漫,掩盖了他的茫然无措。他脸上的嘲弄不再,像是被敌人一招击中命门一般,彻底沉静了下来。   这番话,同样带走了边亭仅剩的力气,他很快平静了下来,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对不起,我反应太大了。”   “先把自己收拾干净,房间里有药箱。”靳以宁无意追究其他,搭下眼睫,无力地推开边亭,打开玻璃门走了出去,“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让我帮你   边亭洗掉一身血污走出浴室,靳以宁也已经洗过澡,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坐在客厅里等他。   边亭来到沙发前,犹豫了一瞬,最后选了个不近不远的座位,面对着靳以宁,坐下了。   他身上的这身家居服,是之前留在靳以宁家的,如今再穿上,颇具讽刺效果。很显然,靳以宁也注意到了,但他没有说什么,视线轻如一片落羽,从他的身上一挑而过。   边亭从衣服里勾出自己的项链,“这个吊坠,是你送给季叔叔的?”   靳以宁看了一眼,“嗯。”   边亭拎起链条,就要脱下来,“还给你。”   “不用。”靳以宁说,“他送给你了,就留着吧。”   有了这句话,边亭小心地项链藏进衣服里,可见早在他刚进四海的那年,靳以宁看到这枚吊坠的时候,就知道他曾和季叔叔有过交集。   边亭还没想好要怎么发问,靳以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我父母先后去世的那年,我还没成年。”   晨光稀薄,落在靳以宁身上,几乎淡得看不出。他的双手交握垂在膝盖前,神色平稳宁静,“按照规定,我要被送去福利院。”   到了靳以宁前往福利院的日子,他却从家里消失了,从此下落不明。一年之后,一个少年在港城初露头角,当时的他已经彻底改头换面,脱去了涉世未深的稚气,成为了蒋晟手里最凶最狠的一个打手,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我不相信我父亲会是黑警,我妈妈也不信,爸爸被捕之后,她就四处奔走,求遍了所有人,只想替他洗刷冤屈。”   靳以宁的语气平淡,从中听不出起伏,无论这些情感在过去如何汹涌,经过这么多年,都被一层又一层的冻土牢牢封在心底,“直到她也死了,都没有人相信我们。”   “你妈妈…”边亭想起了在周天懿那里看到的档案,小心地问道:“是自杀?”   “她不会自杀。”靳以宁摇头,肯定地说,“她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爸爸没有沉冤昭雪之前,她不会死。”   所以靳以宁的妈妈,也可能是被人杀害的。   靳以宁带着血海深仇进入四海集团,没多久,就得到了蒋晟的赏识,不但天天带在身边,还很快收为义子。   平心而论,蒋晟对靳以宁不薄,但这种“好”,是有代价的。蒋晟为了自保,从不亲自参与公司的违法活动,许多事,就由靳以宁去替他完成。   随着时间的推移,靳以宁在四海越爬越高,也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机密。一个偶然的机会,让靳以宁发现,原来在港城呼风唤雨的蒋晟也不过是枚棋子,真正掌握港城地下暗网和陷害他父亲的不只是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姚先生。   “‘姚先生’的真名叫姚若龙,他从来不以真名示人,所以道上习惯称呼他姚先生。”   蒋晟在姚若龙的事上,可以算得上是谨小慎微,靳以宁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除了从他那里探听出名字,其他几乎一无所获。   “我通过别的途径,私下耗费了很长的时间调查,才找到机会避开蒋晟,一点一点和姚若龙搭上线。”   靳以宁明白,想要完成父亲的遗愿,想给父母洗刷冤屈,铲除一个四海集团远远不够,真正要连根拔起的,是蒋晟背后的这个人。   倘若没了蒋晟,姚先生的线索就断了,所以他不急着对蒋晟出手,而是安心蛰伏在他身边,把他当作一道桥,千方百计地创造机会,接近姚先生。   比如之前去美国,靳以宁除了去治腿,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调查到姚先生那几年都在美国活动。   最近一年,靳以宁的计划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他非但和姚若龙取得了直接联系,离间了他和蒋晟之间的关系,甚至自己有机会取而代之,更深入地和姚先生接触,再一步一步达成目标。   奈何之后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计划的走向,以至于不得不走上一条更凶险的路。   “对不起。”   边亭低声道了句歉,他清楚地知道这其中有很多无可奈何,或者说,这些问题根本就是无解的,他并不需要为这个意外道歉。   但是丁嘉文和杨芸的死,依旧折磨着他,包括更早的蒋楚君秦冕,每当想起他们,他总是无可抑制地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我一直都知道,我不该怪你,我也说过,我理解你的立场,因为你走的这条路,我也走过。”   事情过去这么久,靳以宁已经能以一种完全客观的角度,来审视整件事,“况且那晚,是我让姚若龙来的,如果他不在现场,蒋晟也不会被杀,所以他和蒋夫人的死,我有不可回避的责任。”   靳以宁请来姚先生,不过是想让蒋晟失信于他,自己有取而代之机会,但他没想到的是,警方和边亭居然也在这一天行动,致使姚先生动了杀心,引发了后续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最后的结局,是多种因素共同导致的结果,每个人都没错,但每个人又都做错了。   “你为什么不把姚若龙的事告诉警察?”边亭提出了一个疑问,“如果警方掌握了这个线索,或许会有别的方案,不会急于动蒋晟。”   “警方…”靳以宁轻笑了一声,给出的答案很简单,“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港城警察。”   其中的深意,不需要过多的解释,边亭当下就明白了。   姚若龙掌控四海集团这么久,当真没有引起港城警方的一丁点注意么?   靳以宁的父亲就是警察,却死在转运的警车上。母亲在给父亲申冤的过程中,不明不白地“自杀”。   他不能轻信任何人,这是他用至亲的鲜血换来的教训。   边亭不知道靳以宁接下来的计划会是怎样,但他猜测,左右不过是一句“江湖事江湖毕”。看来靳以宁不打算把姚若龙送到法律面前让他接受审判,而是要用他自己的方式,让他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边亭的表情不由严肃了下来。多年的默契,边亭一个眼神改变,靳以宁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你知道,你如果继续和我扯上关系,会有什么后果。”靳以宁知道边亭猜到了他的想法,抬眼望向他,直接把话挑明,“你也可以选择把我今天的话转告给警察,我不在乎,我会在他们找到把柄把我投进监狱前,把姚若龙解决。”   该说的话说完,靳以宁向后仰去,倚在沙发靠背上,不再开口,给边亭时间好好理清思绪。   边亭向来都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明知前方是无底深渊,不会有人放着阳光大道不走,铁着头故意往下跳。   而然边亭的聪明劲儿,在这件事上完全得不到体现,他没有片刻犹豫,抬眼看向靳以宁,说,“让我帮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边亭如此油盐不进,靳以宁的表情短暂地失去了控制,气到想笑,“既然你现在不是警察的人,你之后做每一件事,都要负责任,没人替你向法官求情了。”   边亭立刻说道,“我知道,我不怕。”   “靳以宁,我虽然是个小人物,也有使命和责任,之前答应秦冕和警察的事,我一定要做到。”趁着靳以宁没有打断他,边亭继续往下说,“现在我的责任已经完成,我问心无愧,接下来,我要全凭我自己的心意做事了。”   说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到靳以宁面前蹲下。见他没有明显的抗拒,边亭的鼓起勇气,像过去一样,抬起头来,自下而上仰望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仿佛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没有变过。   “我相信你的决定,所以我不会劝你放弃,不管你想做什么,是好是坏,是成是败,我都会完完全全站在你这边。”说到这里,边亭莞尔,“就算是错的,我们也一起做。”   边亭一口气说完一大串话,屏住呼吸,等待靳以宁的回应。然而他的话音落下许久,靳以宁都没有再开口,只是望着他,眼神幽静深沉。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的回响才逐渐散去,靳以宁回过神来,凝眸看向边亭,讷讷地伸出手,托起他的脸。   “你不怕吗?”靳以宁声音很轻,目光如有实质,沉沉压在边亭身上,“继续这样下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不怕,什么后果我都接受,而且丁嘉文的帐,我也要记到姚若龙头上。”   边亭心下一松,顺势在地毯前坐了下来,双手环抱住靳以宁曾经受伤的腿,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的膝上。   靳以宁的手掌,也因此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他的头上,轻轻地停在了他的后脑。   “我还是你手里最快的刀,你要做什么,尽管交给我好了。”这话说出来有点中二,也很羞耻,边亭说的时候语速飞快,连头都不敢抬。   靳以宁埋在边亭发间的指尖蜷紧了,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看似并不领情。   “你相不相信我,原不原谅我,都不要紧。”边亭抱紧靳以宁的双腿,依旧没让他看见自己的脸,用额头在他的膝盖上来回蹭了蹭,“你可以利用我,也可以继续生我的气…但是让我留下吧,当是多个帮手。”   “不必。”靳以宁终于把自己的理智捡回来了,撤回手,将人推远,“雨小了,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去。”   靳以宁依旧不肯松口,但他态度的微妙变化,边亭察觉到了。   “不走,请神容易送神难,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他松开靳以宁,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一抹天光恰好从窗缝间漏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明晃晃的,“还是说,你千方百计赶我走,是舍不得拖我下水?”   靳以宁板下脸,立刻否认,“你想多了。”   “那不就得了,我会注意藏好身份,不被人发现。”边亭的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笑容亮得晃眼,“客房在哪里,我困了,要去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背景是非大陆地区的架空城市,靳以宁父母的经历是剧情需要,与现实无关,也不代表作者观点。   ◇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他也是无辜的   没由来的,靳以宁睡了这段时间来最安稳的一觉。   一整夜的兵荒马乱,他难得起得晚了些,坐在床头恍惚了一阵,才起身换衣洗漱。   当他穿戴齐整,推开房间的门,一眼就看见对面客房房门大敞,窗帘全部打开,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周围静悄悄的,昨夜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人,已经离开了。   靳以宁心里那根悬在半空的羽毛,终于落了地,他漠然收回视线,从客房门前走过。   这是对的,靳以宁想,经过一个晚上时间的冷静,边亭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然而他的这个念头刚刚滑过,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了边亭的声音。   “靳以宁,醒了吗?”边亭的声音一如往常,“我买了早餐,放在餐桌上。”   情绪刚刚沉底又被骤然拔高,靳以宁还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得惜字如金,“嗯。”   边亭并不介意,“我在停车场等你了,吃完早饭下来。”   与靳以宁不同,边亭昨晚睡得并不好,早上八点不到就醒了。   虽然整夜没怎么合眼,他的精神却意外地不错,早早出门回家换了身乔装,开了台车,顺手买回了早餐。   做完这些事,就到了靳以宁平时上班的时间,他像所有尽责的保镖一样,在出发前检查好老板的车况,然后守在停车场,等着靳以宁起床。   边亭在自己的车里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就看见靳以宁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   不知是边亭今天乔装打扮之后,和真人差别太大,靳以宁没能认出他,还是故意视而不见,靳以宁目不斜视地从边亭的车窗前飘过,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昨晚齐连山受了伤,有好几天不能来上班,靳以宁没有让别的司机来接他,径直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黑色轿车亮起车灯,平稳驶出车位,边亭立刻开车跟了上去。   边亭跟在靳以宁车后,送他去了公司。怎么给靳以宁当保镖,边亭驾轻就熟,昨晚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今天是难得的太平,一整天都没有特殊状况发生,时间很快过去。   傍晚的时候,靳以宁准时下班回家,边亭依旧开车跟在他后面,和他前后脚回了公寓。   靳以宁走在前面,先一步进了家门,边亭站在紧闭的入户大门前,有些犯难。   昨晚他情绪上头,仗着靳以宁过去对他的纵容,敢不管不顾留在他家。但是今天,冲动已经退去,理性重占主导,他知道如今他们的关系脆弱到一阵小风就能吹碎,自己没有资格再那么任性了。   边亭就这么在门外站了许久,家门口的感应灯灭了几轮,想要敲门的手抬了又放。   就在他决定,索性就在楼道里守着的时候,滴,一声电子音响起,入户大门在边亭面前自动弹开,门缝里流泻出了暖黄色的灯光。   从这天起,靳以宁身边多了个年轻的小帅哥,这小帅哥行事作风非常低调神秘,每天戴着鸭舌帽黑框眼镜,沉默寡言,人狠话少,态度酷得要命,谁和他说话都不搭理。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总能在靳以宁需要的时候出现,办完事就走。   半个月后,齐连山伤愈回岗,清晨到家里接靳以宁去上班,一进门就看见边亭堂而皇之地坐在餐桌前吃饭,眼睛都快瞪掉了。   “你你你…”齐连山茫然地环顾四周,半天“你”不出下文来。   边亭知道自己的身份瞒得过靳以宁身边的新人,瞒不过看着他长大的齐连山。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抹了抹嘴角,招呼道,“山哥,早上好。”   齐连山当场就要进厨房拿菜刀出来砍人,边亭拦下他,一本正经告诉他,因为警方出尔反尔,没有兑现当年给他的承诺,现在他彻底和他们谈崩了,要回来投靠靳以宁。   齐连山听完果然大怒,骂他无耻背信弃义,边亭也不生气,大方地承认了,气得齐连山情绪失控,扭头看向桌前的靳以宁,“靳总,这你也信?”   靳以宁端着咖啡,垂眸喝了一口,什么都没说。   边亭这左右横跳的做派,齐连山看不惯,更不可能信任他。奈何老板从小就偏袒他,现在更是被猪油蒙了心,连这样的鬼话都信。   既然靳以宁愿意留下他,齐连山再不乐意,也只能忍。只是每次见到边亭都免不了吹胡子瞪眼,恨得咬牙切齿,碍于靳以宁的交代,又不得不帮他准备一套全新的假身份。   边亭也没想过,自己还能重新回到靳以宁身边。   只是这个世界上的福祸都是守恒的,一方面得意了,在其他地方就要倒霉。边亭顶着一身新伤旧伤,风里来雨里去了没几天,伤口突发感染。   医生见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气得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开了一堆药,交待他每天晚上都要好好消毒换药,否则是死是活后果自负。   这次边亭不敢不遵医嘱,无论工作再累,每晚睡前都翻出药箱,老老实实消毒上药。   今晚有船到港,边亭下班迟了些,到家洗完澡打开药箱,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他坐在沙发上,刚解开衣服,靳以宁突然推开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边亭自己的家暂时是不方便回去了,最近都住在靳以宁这里。两人虽然看似把心结说得半开,相处得也很和平,但靳以宁在面对边亭时,还是时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还没睡啊?”边亭并不在意,抬头和他打了声招呼,继续拿着镊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给腰上的伤口消毒。   “正好出来上厕所。”靳以宁的目光在边亭的身上停了一瞬,而后径直来到他身边坐下,抽出他手里的镊子,把脏了的棉球扔进垃圾桶,重新换了一团。   冰凉的湿意贴上皮肤,边亭抿起嘴角,悄悄笑了。   靳以宁主卧里的卫生间又大又宽敞,不知道他半夜想上哪门子厕所,还得特地跑出来客厅上。   “笑什么。”靳以宁板着一张臭脸,动作却无比轻柔,用棉团沾着碘伏,均匀地在边亭伤口周围的皮肤上按压着。   “我赌你不会对我不闻不问太久。”边亭背对着靳以宁,曲起一条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笑容愈发放肆,“你看,我赢了吧。”   靳以宁一听,把镊子扔回托盘,起身作势要走。   “哎,我开玩笑…”边亭转身去拦,刚伸出手,整个人就像被打了一闷棍似的往前一扑,整个背脊痛苦地佝偻了起来。   “嘶,好疼。”边亭微微发着颤,脸挤成一团,看上去可怜极了,“伤口好像裂了,过来帮我看看。”   靳以宁大惊,立刻坐回去,手忙脚乱地帮他检查,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什么大碍。   这次他不敢再乱动,闷不作声地扯出绷带,继续帮他包扎上药。   边亭把脑袋靠回膝盖上,嘴角的笑容更得意了,让人忽略了他额头上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边亭的背上横亘着许多旧伤,这些伤疤深浅不同,形状各异,单是看着,就能让人想象到受伤时有多惨烈。   曾经的靳以宁可以准确地说出每一道疤痕的由来,偶尔多上一道,都严重得像天塌下来了一样,闹得全家鸡飞狗跳。   但短短两年,边亭的背上横七竖八,添了许多他不曾见过的新伤。   “那个时候。”靳以宁伸出手,划过肩上的一道圆形疤痕,指尖在边缘用力压了压,“疼吗?”   这个疤的来历他知道,是警方收网抓捕蒋晟那天,被庄霖一枪打伤的。   “疼过。”边亭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但还是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不疼了。”   靳以宁盯着这个伤痕,手指也停留在他的皮肤上,久久没有动,边亭的皮肤很白,将这块疤衬得格外刺目,如宣纸上的滴下的一团墨渍。   边亭察觉到身后的人忽然不说话了,纳闷地转过身去看他,正好撞上了靳以宁的目光,“早就好了,你别这个表情。”   “我什么表情?”靳以宁收回手,错开视线,低头拧紧手里的药水瓶。   “一脸…”边亭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说,“心疼的表情?”   “谁要心疼你,你自找的。”靳以宁把碘伏放回药箱里,再抬头时,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端倪,“脑袋转回去,要贴纱布了。”   今晚天气不好,风呼呼刮着,但客厅的暖气开得特别高,人在里面待得久了,变得懒洋洋的。   边亭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靳以宁的服务,一边打开了一本翻到一半的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二人间的氛围,是久违的宁静,时光仿佛倒流,他们回到了元明山上的日夜。   靳以宁剪下一段干净的纱布,贴在边亭的后背上,随意往前瞟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看似无意地问,“怎么有兴趣看这个?”   摊在边亭面前的,是一本全英文的大头部,名字大概可以直译为《炸药化学与制作》,和书名一样,里面详细介绍了各类炸药的配方设计和制作方法。   边亭的英文不错,是过去靳以宁亲自押着他学的,没想到他学成了之后,居然是用来看这种书。   “这是你的书,从桌上拿来的。”边亭对这本书里的内容非常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头也没抬,反问靳以宁,“你为什么看?”   除了边亭手里的这本,靳以宁书架上多了很多类似的书,他不是简单地一时兴起浅尝即止,而是认认真真地研读过,在空白处做了详细的注解和笔记。   “你说呢?”   靳以宁听出了他话里试探的意思,故意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半真半假地说,“技多不压身,总归用得上,比如等到姚若龙答应和我见面的时候…”说到这里,靳以宁停了停,再次看向那本书,摊开手掌,比了个爆炸的手势,“Boom!”   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听上去不错。”边亭头也不抬,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他非但没有对靳以宁的危险发言提出异议,反而无比认真地说道,“让我好好研究研究,到时候怎么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一击得手。”   这下轮到靳以宁愣住了,他以为边亭在窥见端倪之后,多少会说一些光冕堂皇的话,来劝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但他没有,反而是一副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就算是地狱也要和他一起下的冥顽不灵。   这是我想要的吗?靳以宁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心里蓦地冒出一个念头。   我真的想带着边亭,一起万劫不复吗?他没有答案。   “对了,我听山哥说,下个月你要去TW。”边亭不知道靳以宁在想什么,扭过头来,努力看向他,“让我一起去吧?”   有一批重要的货即将在TW转口,需要靳以宁亲自去一趟。   靳以宁回过神,按住他的肩,不让他乱动,“如果我说不行,你就不去了吗?”   边亭回答得很干脆,“不会。”   靳以宁没有马上给出回复,放下手里的剪刀,也收起揶揄他的心思,看着地毯上两人的倒影,轻声问,“边亭,你想过自己吗?”   这个问题语焉不详,没头没尾,边亭不明所以,茫然地问:“我怎么了?”   边亭十七岁起成为了警察的线人,卧底四海集团,几度出生入死。完成了使命后,他又回到靳以宁身边,豁出所有,要和他一起走向明知是绝路的断崖。   他自以为做了不辜负任何人的决定,不负正义,也不负感情。   但他忘了他自己,他的存在不是为了任何人,他没有义务背负别人的期许,没有责任承担他人带来的后果。   他也是无辜的,他也有权利过好自己这一生。   ◇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是不是我?   冬至一过,新的一年临近,也到了靳以宁出发去TW的日子。   尽管月前靳以宁没有松口,但到了出发那天,边亭还是和齐连山他们几个人一起,和靳以宁一起去了。   当天突发大雾,飞机延时起飞,边亭走进贵宾候机厅的时候,靳以宁正对着窗口接电话。   透过玻璃的反光,边亭注意到靳以宁的面色凝重,直到电话挂断,他都没有说几句话。   四下无人,边亭走上前,问,“出事了?”   那夜的“破冰”,让靳以宁和边亭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虽然很难再回到从前,但最近几个星期的相处,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像一对边界感分明的上下级。   “没有。”靳以宁放下手机,思索了片刻,抬头看向边亭,平静地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电话是Sam打来的,他说姚若龙要和我见面。”   边亭果然吃了一惊,之前靳以宁一句无心的话,居然这么快就成了真。他惊讶于这个消息来得太快,但仔细一想,又合情合理。   蒋晟死后,靳以宁临危受命,不但收复了四海的势力,还完美地替姚先生完成了几笔大生意。四海集团虽然没了,但姚先生布在港城的地下网不受影响,还是平稳运行着。   这充分证明了靳以宁的能力。   今天这通电话,意味着靳以宁初步获得了这个老匹夫的认可,二人见面之后,姚先生有可能将港城的生意全权交给靳以宁,将他扶持成另一个蒋晟。   但边亭知道,成为另一个四海集团在港城只手遮天,并不是靳以宁的最终目标。   他走近靳以宁,问,“你准备怎么做?”   这是靳以宁第一次和姚先生本人见面,边亭不确定他打算速战速决,利用这次机会解决他,还是放长线钓大鱼。   “据我所知,姚若龙明年要动身去南美,专注墨西哥的业务。”靳以宁坐回到椅子上,手指轻轻点了点扶手。   他知道边亭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他不打算正面回答,只是说,“未来他的重心在南美,想要再见到他本人,就难上加难了。”   边亭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突然主动约靳以宁见面,短时间内,他也很难找到比靳以宁更适合接管港城的人。   所以目前,靳以宁暂时占据了主动权。   靳以宁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边亭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靳以宁这次,大概不会让姚若龙有机会去南美了。   “见面时间是什么时候?”边亭问。   靳以宁如实回答道,“下个月15号。”   边亭瞟了眼表上的日历,满打满算,还有三十几天的时间,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事,需要好好筹谋。   边亭在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习惯蹙眉,眉头紧紧拧着,看着格外严肃。   靳以宁不喜欢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看了眼显示屏上的航班信息,截断他的思绪,“叫阿山他们回来吧,准备登机了。”   航班延误两个小时,晚上九点,飞机降落TW。   TW毕竟不是港城,要在别人的地界做成生意,必须有当地人的配合,各类交际应酬少不了。   靳以宁在TW这些天,每天都有参加不完的酒局饭局,忙得不可开交。   很快就过了一个星期,今晚做东的是当地一位富商,临近晚上十一点,宴席才散场,一行人从对方的私人会所出来,坐车回下榻的酒店。   齐连山几人冲锋在前,已经醉得站都不站不直,提早搭其他车回去,靳以宁身边只剩一个边亭滴酒不沾,尽职尽责地当着保镖。   边亭从车上下来,见靳以宁站在楼梯上不进去,关上车门,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靳以宁转过身去,突然没头没尾,像突然想起似的问,“最后一艘船什么时候到?”   “明天下午三点。”边亭越发莫名,迈上台阶,朝靳以宁走近,问,“我上午已经和你说过了,是临时有别的安排吗?”   最近几天货轮陆续到港,过程虽然有些波折,结果还算顺利,等到最后一批货入库,就能打道回府了。   靳以宁颔了颔,矜持地表示知道了,等到边亭跟上后,才和他先后走进酒店的旋转大门。   玻璃门自动转动,酒店大堂的香薰气味迎面扑来,边亭瞥了眼前方的背影,忽然回过味来。   靳以宁刚才好像是特地在等他,不想让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落单。   靳以宁下榻的酒店在市中心,据说是某位设计大师的遗作,颇受欢迎。   大堂设计新潮前卫,一反传统,光线迷离昏暗,但靳以宁刚一进门,还是在一楼的酒吧里,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酒吧有现场乐队在表演,庄霖一身灰色的羊绒大衣,臂弯里搭着一条围巾,斜倚在吧台前,和金发碧眼的酒保调情。   靳以宁的脚步停住了。   在这里遇见庄霖,是他没想到的,不过在得知他是姚先生的得力干将之后,在哪儿见到他,靳以宁都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靳以宁自己并不介意和庄霖遇见,但此刻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靳以宁瞥了眼对危险毫无察觉的边亭。   四海的案子还在审理,目前正处于保密阶段,出于对边亭的保护,警方没有对外披露他是线人的消息,甚至放出了一些混淆视听的烟雾弹。   有传闻说,边亭已经落网,也有消息称他连夜逃到海外,还有人听闻,他还藏在港城的某个角落,随时准备为蒋晟复仇。   最近这段时间,边亭虽然都在靳以宁身边,但他通常在暗中替靳以宁办事,从不在敏感的场合露面。加上他顶着一套新的身份,日常乔装不离身,又刻意改变了步伐体态,一般人无论是当场撞见了,又或者是被拍到照片视频,都不会把靳以宁这个低调沉默的新副手和“边亭”联系在一起。   毕竟熟悉边亭的人,现在几乎都待在牢里。   大堂光线这么暗,庄霖未必会注意到他,但此人残忍乖张,反复无常,他不能拿边亭冒险。   想到这里,靳以宁脱下了自己的大衣,仰手一抛,盖在了边亭的头上,就要带他先离开酒店。但几乎在下一秒,庄霖就抬起眼,朝二人的方向看来,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靳以宁立即搂住了边亭的腰,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大衣里,一把抱进怀中。   “怎么…”边亭刚踏出旋转门,就被一件大衣劈头盖脸地罩住,心下还没来得及纳闷,靳以宁的手臂已经圈了上来把他抱住了,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装醉。”   边亭当即作出反应,他没有问靳以宁为什么,脖子一歪,没骨头似的靠在靳以宁的肩上,乍看之下,还真是烂醉如泥,连路都走不动了。   庄霖也在这个时候认出了靳以宁,在看见他的瞬间,一对多情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想来今晚的相遇,当真只是偶然,庄霖脸上的惊喜之情不似作伪。   他抛下之前交谈甚欢的酒保,从钱夹里抽出一叠纸币,点也没点,压在杯子下,迈大步朝靳以宁走来。   “靳先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庄霖眉眼含情,笑容灿烂。   “庄霖。”靳以宁也停下脚步,装作刚看见他的模样,客气地招呼道,“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这位是…”庄霖顾不上回答这个问题,眯起一双桃花眼,在靳以宁身上上下扫视了几遍。   靳以宁的怀里搂着个人,庄霖没瞎,自然是看见了。此刻,他那双大眼睛恨不得当场化身X光,把藏在大衣里的人扒出来看个清楚。   但他是个骄傲的人,所谓的“体面”,不允许他这么做。   “新欢?”庄霖勾起嘴角,笑容浮于表面,看着有些瘆人,“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既然靳以宁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他就没必要再装文弱书生,再看靳以宁以往的口味,他喜欢的也不是纯情小白兔那款。   “他今晚喝得有点多。”靳以宁没有否认,连人带衣服地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一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模样,“醉了,不能出来打招呼,不要见怪。”   “什么宝贝啊这么金贵,连别人看一眼都不允许。”见靳以宁如此保护这个人,庄霖的嘴里又泛起了酸,说出来的话裹着酸水,不由得有些刻薄,“靳总,这么快就把那个小男友忘啦?您之前口口声声和我说喜欢那个姓边的小兔崽子,非他不可,我还以为您是个多痴情的种子呢,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羊绒外套能遮挡视线,却阻隔不了声音,庄霖的话,边亭藏在靳以宁的外套里,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他还没来得及去深思这番话的意思,呼吸已经错漏了一拍,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靳以宁环在他腰上的手蓦地掐紧了。   在边亭看不到的地方,靳以宁压平了嘴角,脸色阴沉得可怕。   庄霖以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怎么样,被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狗咬了一口,滋味不好受吧?”   边亭的脑袋里疑惑四起,按也按不下去,他是很想从这个庄霖的口中探听出靳以宁的另一面,但也不想任他挖苦嘲弄靳以宁。   这神经病发起疯来没完没了,边亭伸手环住了靳以宁的脖子,脑袋贴在靳以宁的肩窝里,催促地拱了拱,灼热的鼻息,又一搭没一搭地,燎在他的锁骨中央。   靳以宁会过意,手掌在他身上安抚似的拍了拍,示意他马上就走,眼神宠溺,动作又轻又柔。   这一动一静间,黑色的羊绒大衣里,露出了一截白晃晃的手腕,引人遐想。   果然,小宝贝刚表现出不耐烦,靳以宁就不再和庄霖耽误时间。   “今晚还有事。”他紧了紧手臂,分出一丝注意力匀给庄霖,“先失陪了。”   “那不打扰了。”庄霖心里气得够呛,但面上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对着靳以宁眨了眨眼,“明天我就回港城了,有时间约我。”   告别了庄霖,靳以宁没有立刻松开边亭,直接搂着他走向电梯厅,等到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撞了进去。   庄霖一路目送着电梯上楼,心里暗笑,男人么,都是一副德行,有了新人,就忘了旧的。   但是这样也好,以前以为他对那个姓边的有多深情,原来不过也是过眼就忘。换个角度想,他还得感谢这个不知名的小子,既然这么个无名小卒都可以拿得下靳以宁,那他庄霖必然也行。   想到这里,庄霖的心情彻底转晴,最后看了眼电梯的方向,哼着轻快的小调离去。   酒店的另一头,电梯来到顶层停下,靳以宁也已经带着边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做戏做全套,回到房间后,靳以宁在门后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确定庄霖没有丧心病狂地跟上来听墙根,终于放下心来。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直抱着边亭。   “他没跟上来。”靳以宁拉下盖在边亭头上的外套,语气因为尴尬变得有些生硬,“你可以回自己房间了,路上小心点,不要再遇见他。”   外套揭到一半,边亭突然按下他的手掌,就着靳以宁的手,把掀到一半外套再次拉高,将靳以宁和自己一起裹进外套里。   四周忽然暗了下来,房间里的灯光被厚实的羊绒面料隔绝在外,这件衣服不过在边亭的身上披了一会儿,就沾满了他的气息,逼得靳以宁的呼吸开始不畅。   “那个姓边的小兔崽子。”幽暗的环境下,边亭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靳以宁,问,“是不是我?”   ◇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满意了?   果然都被他听见了,这小狗耳朵不该灵的时候倒是挺灵。   “不是。”   靳以宁面沉似水,看似没起波澜,心里其实并不镇定。他敷衍地扔出这两个字后,就拨开边亭的手要走。   “是吗?”   边亭不依不饶,双手搂住靳以宁的后背,把他堵回了门边,“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其他姓边的?”   边亭这一套动作,活脱脱像一个轻薄良家女子的浪荡子,靳以宁被他气得不行,“小兔崽子是什么好词吗?上赶着往自己身上贴,起开。”   边亭不走,他不打算轻易揭过这件事,直接把话点破,“你和庄霖说过,你喜欢我,还和他说我是你的男朋友。”他唇边上扬了许久的弧度,翘得更高了,靠近靳以宁,“什么时候的事?我可不记得答应过当你男朋友,你怎么到处和别人说?”   “和你没关系。”靳以宁听出了边亭的揶揄,试图把人推开,“闹够了没有,放手。”   其实此时靳以宁的心里,无力大于恼怒,他早就发现边亭这次回到他身边,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脱离线人身份没了先前的顾忌,变得坦诚了许多。   特别是在他面前时,总是大胆赤诚,热烈直白,心里在想什么,就明明白白说出来,不再需要他去猜想。   这样的边亭,他难以招架。   难得见到靳以宁这么狼狈,边亭觉得有意思极了,他故意又往他身上贴了贴,嘴上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眼神却很认真。   “这些话,你为什么宁愿和庄霖说,都不愿意告诉我?”回想庄霖刚才的模样,边亭也被逗乐了,假装埋冤靳以宁,“你看到他气到现在,可见你当时真的很喜欢我,你这人也是没谱,好端端和他说这些干什…”   几句话,勾起了靳以宁汹涌的回忆,没等边亭把话说完,他忽然用力把边亭推在门板上,自己往前迈出一步,跟了上去。   头上的衣服掉落在脚边,眼前恢复明亮,边亭被蒙在衣服里太久,双眼尚未适应光亮,一个滚烫的吻的就气势汹汹地压了上来。   边亭怔住了,他的脑袋里像是被人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强烈明亮的闪光过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望向近在咫尺的双瞳,唇边玩闹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再也无法用玩笑去遮掩的难过。   那晚在码头上,他被自己用枪指着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我辜负了他的真心。   边亭心底涌起的悲意,很快就被疼痛取代,靳以宁的这个吻——与其说是吻,更接近于撕咬,他粗暴地钳住边亭的下颌,逼迫他打开齿关,宣泄情绪一般,蛮横地闯进去。   直到舌尖尝到血腥味,他才停下来。   “是。”   真心话已经赶在靳以宁的理智回笼之前,出卖了他。   厚重的盔甲被劈开了一个角,越来越浓烈的情感从缝隙里漏出,再也无法压抑。再次闭眼吻住那个人时,他的动作变得温柔。   “我曾经,是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不分是非,无视立场。”   靳以宁终于放弃抵抗,认命了一般,轻柔地贴住边亭的唇,吻了吻,停下来,“我想过尽快从蒋晟手里接过四海,这样就可以把你排除在公司外,再也不让你接触危险的事了。”   “后来又觉得这样不够,不如放弃所有,放弃在四海的一切,也放弃找姚若龙报仇,带你离开港城,安安稳稳和你在一起。”   “最可笑的是,那晚在码头上…”   那晚在码头上,他前一秒被边亭用枪指着脑袋,却枪战发生后,不顾危险四下寻找他,直到得到他已经突围的消息,才肯罢休。   靳以宁的每个字里,都藏着他血肉模糊的真心,这份心意太珍贵,太沉重,几乎把边亭压垮。   他急于用自己的所有去回应,但同时翻涌上来的情绪太多,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整个人像被雷劈过一样,既错愕又迷乱。   见边亭刚刚那么张牙舞爪咄咄逼人,这会儿僵成了一截木头,靳以宁松开他,好笑地问,“满意了?”   边亭抬手捧住他的脸,让他面对着自己,直直望向他的眼底,“我让你伤心了吧?”   靳以宁脸上戏谑的笑容淡了下去,最深处那块隐忍不发的暗伤被残忍挖出,暴晒在边亭的目光之下。   他明白边亭有他的立场,有他的责任,并没有做错什么。正是因为靳以宁的这份理性,把事情想得太过通透,才不得不捂住伤口,假装早就恢复愈合,忽略那真实存在的痛楚。   就连难过,都不配提起。   一时失去控制的情绪已经收回,靳以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回避边亭的注视,“问题问完了,就回自己房间。”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边亭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因为屏息太久的缘故,他呼吸的节奏有些混乱,“你能不能,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我?我不会再骗你,也不会让你伤心了。”   “不能。”   靳以宁翻脸无情,一口回绝,重新穿上了他那身金刚不坏的铠甲,从边亭身前退开,“都是过去的事了。”   边亭心里沉底的难过,又被翻搅出水面。   但他并不气馁,伸手把靳以宁拉了回来,摘下自己脸上碍事的黑框眼镜,扔在厚厚的地毯上。   “不能就不能,我可以慢慢追。”他仰起头,贴上靳以宁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啄了一下,如愿感受到他皮肤的震颤后,又一路往上,吻住了他的嘴唇。   最后,边亭直视他的眼睛,笑着说,“还要多少个八年都可以,谁让我爱你呢。”   轰隆隆,遥远的轰鸣,由远及近。   那是一溃千里,泥沙俱下的声音。   靳以宁终于再次确定,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是边亭的对手。这次边亭甚至只用了一句话,他那好不容易才筑起的防线,又彻底被冲垮。   没等边亭放肆得到底,靳以宁就把他拉了起来,架在了房门后。   凌晨两点,一群小年轻刚从酒吧里出来回到酒店,被酒精麻醉的年轻灵魂彻底放飞,也顾不上有没有公德心,大半夜嬉戏打闹着从走廊跑过。   路过一扇房门前,里面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声响,一个耳尖小男生听见了,茫然地停下了脚步。   男孩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马上就把这事抛到脑后,没心没肺地,小跑着追上同伴。   门板的背面,有人故意凑到另一个人的耳边,轻声说,“人走了,现在你可以出声了。”   这句话是用气音说的,门外的人听不见,但门后的人依旧羞耻得不行,挣扎着向上逃,可惜被人单手掐住腰,拽了回来。   这一下的冲击力,把他的魂都快撞散了,他恼羞嗔怒:“你闭嘴!”   “嘘——乖一点。”那人故意吓他,动作不紧不慢,带了点惩罚的意味,“要被听见了。”   另一个人听了,果真浑身僵硬,不敢再动,但那故意拖长的频率,如钝刀割肉,折磨得他几乎要崩溃。   “…快点”   他刚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细细密密的吻就罩了下来。   走廊上的脚步声终于离去,因为紧张而牢牢绷紧的身体随之放松了下来,一个深吻结束,门缝里的影子再次开始晃动。   ◇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好意心领了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庄霖端着咖啡,翘着二郎腿,坐在落地窗前。   服务生端着咖啡来到他的桌前,“先生,您的咖啡。”   “谢谢。”庄霖回过头,对着服务生小姑娘微微一笑。   庄霖是这家店的常客,每次来总会和她们聊天说笑,店里的姑娘小伙儿们都爱往他面前凑。但是今天他谁也不爱搭理,一来就盯着窗外看。   小姑娘好奇地问,“在看什么?”   庄霖又恢复了往日讨人喜欢的模样,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你马上就知道了。”   他的话音刚落,靳以宁推门走了进来。   他早就看见靳以宁的车开进停车场,看着刚刚消失在视野里的人,现在又出现在眼前,庄霖的笑容更灿烂了。   “喝点什么?”他放下杯子,和靳以宁打了声招呼,热心地推荐道,“这周新到了一款豆子,感觉很不错,试试?”   靳以宁拉开椅子,在庄霖对面坐下,他的身上仿佛自带结界,庄霖试探的触角刚刚伸出,连一片衣摆都没碰到,就被无情击落。   这种不可触碰的禁忌感,让庄霖更兴奋了。   靳以宁没有接受庄霖的推荐,点了普普通通的冰美式,合上菜单交给服务生,抬眼看向庄霖,省去寒暄,直入正题,“你今天约我出来,有什么事?”   今天是庄霖约靳以宁出来的,他是个行动派,得知靳以宁已经回到港城,他就找了个借口约他见面,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也为了让靳以宁安心,他把见面地点选在了热闹繁华的市中心。   庄霖连忙拉回自己跑到八里地外的心绪,语气轻佻,“怎么,没事就不能约你喝杯咖啡吗?”   “是么?”靳以宁斜眼打量他,“公司还有点事,那我就不奉陪了。”   其实庄霖并不是故意绕弯子,今天他约靳以宁出来,并没有正事。主要目的,就是见他身边有新人了,心思活络了,想找机会和他增进增进感情。   但如果实话实说,靳以宁肯定会二话不说直接起身走人的,庄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抛出点饵料。   他深深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因为蒋晟的事,你心里对我有芥蒂,但我不过是奉命做事。”   光天化日之下,咖啡厅里人来人往,庄霖谈起这件事来,竟然毫不避讳,“而且蒋晟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如果不是他没得突然,你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姚先生的赏识。”   庄霖新打开的这个话题,果然留住了靳以宁,靳以宁向后倚在椅背上,说:“我从没想要他死。”   “得了吧。”庄霖低头哂笑了一声,不相信靳以宁的这套说辞,“想要权利,又哪有不见血的,你以为是童话故事么。”   “蒋晟是姚先生授意你杀的。”既然庄霖主动提起,靳以宁顺势问道,“所以杀边亭,也是姚先生的意思?”   “不是,那是我的私仇,姚先生已经说过我了。”庄霖狡黠地眨了眨眼,大方承认道,“况且,我也算是为你出了口气,他骗了你那么多年,你就不恨他吗?”   “那是我和他的事。”靳以宁总算赏了庄霖一个正眼,皮笑肉不笑,“轮不到别人替我教训他。”   服务员正好在这个时候送咖啡过来,两人都截住了话头,没有继续往下说。等到服务员走后,庄霖主动绕开边亭,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想不到,姚先生居然会主动提出要见你。”   靳以宁不置可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静观庄霖要耍什么花招。   在靳以宁的事上,庄霖的心思并没有那么复杂,反正靳以宁和他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将来还要精诚合作的。   为了拉拢他,庄霖也不介意卖他一个人情。   “蒋晟不算太聪明的人,能力也一般。”他往前倾了倾身体,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这么多年下来,他为什么可以把姚先生吃得死死的,坐稳在港城的位子吗?”   靳以宁面上无动于衷,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心下已经千回百转。   庄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蒋晟牢牢掌握在姚先生手里吗?   庄霖提起这些,本来就是为了讨好靳以宁,所以他没等靳以宁发问,自觉往下说,“蒋晟蠢了一辈子,也聪明了几回,早些年老头疑心病还没这么重,蒋晟每次和他见面,都利用机会录音,留下了不少证据。”说到这里,庄霖也觉得唏嘘,叹道,“他手里有姚先生的把柄,所以姚先生信任他,但也顾忌他。”   庄霖透露的信息,确实让靳以宁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那两个人之间,还有这样的隐情。   见靳以宁听完沉默不语,庄霖玩笑道:“怎么,你不会想着怎么把这些录音带找出来吧?”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劝你死心吧,蒋晟死后,我已经亲自带人到他家掘地三尺,把录音带还有其他和姚先生有关的东西都找出来,一把火烧了。”   庄霖说的是实话,否则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为了讨靳以宁欢心,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他。   几句话之间,靳以宁已经把自己的心绪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问,“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没什么,就是想讨你高兴罢了。”庄霖先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很快又正色下来,“我想提醒你,如果想从姚先生手里争取到更多的主动权,不妨像蒋晟一样留个心眼,给自己争条后路。”说到这里,他又笑了,“当然能不能做得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庄霖这话说得轻松,如今的姚若龙实力远胜当年,想再拿住他一些有用的把柄,难如登天。   “我没兴趣,也用不上。”靳以宁不想让庄霖洞穿自己的想法,顺便倒打庄霖一耙,“倒是你特地和我说这些,让我怀疑你对姚先生的用心了。”   “那是你的事了,随便你怎么认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庄霖并没有否认,“再怎么说,我对你如此推心置腹,你也该给我一些回报。”说着他眯起眼睛,靠近靳以宁,暧昧地说道,“要不和我试试怎么样?我这人在床上也挺带劲的,不想这么急的话,经常和我见见面也行啊?”   靳以宁没有回避,直直盯着庄霖的眼睛,片刻之后,他抿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好啊。”   庄霖张大嘴巴,愣住了,他原本也就是过过嘴瘾,没想到靳以宁真的能答应,而且靳以宁的这个笑容太耀眼,晃得他心猿意马,嗓子发干。   他一脸呆滞地看着靳以宁站起身,穿上外套,巨高临下地看着他。   靳以宁的眼神性感极了,庄霖的心怦怦直跳,整个咖啡厅里的人,几乎都要听见他的心跳声。   然而靳以宁的下句话,又把他躁动的心拍回了地面。   “试试就算了,好意我心领了,至于见面的话…”靳以宁一秒变脸,用公事公办地口吻,毫无感情的说道,“那就下次在姚先生那里再见吧。”   靳以宁留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他回到自己车上,仍然能够感受到那两抹灼热的视线,牢牢钉在他的后背。   靳以宁视若无睹,径直开车离开。   车子驶上主干道,靳以宁的手机铃声响起,电话接通,车厢里回荡着边亭的声音。   “交谈甚欢哈?”   靳以宁通过后视镜,瞟了眼默默跟在后面的灰色轿车,笑容早就在自己没察觉到的时候挂上嘴角,声音里却听不出端倪。   “不行吗?”他打了把转向灯,汇进等红灯的队伍,“怪不得今天非得一起来。”   “可不是吗?”边亭也笑了,在电话里大方承认,“幸好我跟来了,看到那个姓庄的眼神没有?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   今天靳以宁不是一个人来的,边亭一直开着另一台车跟着他。刚才靳以宁和庄霖在里面喝咖啡的时候,他就守在外面。   当然,玩笑归玩笑,边亭来这一趟,主要是为了靳以宁的安全。庄霖是号危险人物,他约靳以宁见面,让人不得不小心。   靳以宁可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年轻,挡了回去,“油腔滑调,和谁学的?”   “你呗,是你要我对你坦诚点。”边亭一本正经地说,“而且你还没答应再给我当男朋友,我得好好表现才行。”   靳以宁一不留神,又给自己挖了个坑,边亭现在对他确实够坦诚,坦诚到恨不得把心剖开摆在他面前,让他数数里面有多少个心眼。   “快下班了,晚上想吃什么?”边亭没有穷追猛打,主动转移了话题,还挺善解人意。   靳以宁顺着他递出的话头,“回家吃吧,简单做点。”   边亭喜欢这个提议,“好呀。”   市中心的路况向来令人头疼,离晚高峰还有段时间,路上已经堵得不可开交。靳以宁和边亭开着车,一前一后,在车流中走走停停,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把这通电话挂断。   从TW回来之后,一切照旧,谁也没有试图定义过他们的关系,然而靳以宁对边亭的态度,已经不可控制地发生了改变,无论他是承认,还是否认。   “不过,他倒是和我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从拥堵的长龙中挣脱出来后,靳以宁向边亭提起,“原来姚若龙对蒋晟其实是有所忌惮的。”   “哦?”边亭的车紧跟在靳以宁后面,他也觉得这个说法挺新鲜,追问道,“怎么说?”   靳以宁开车驶向公司的方向,在路上顺便把庄霖和他说的事,原原本本告诉边亭。窗外车河川流不息,电台广播里小声播着音乐,靳以宁缓缓道来,边亭认真听着,像一对寻常不过的情侣,下班后分享着一天的见闻。   可惜这样的温馨场景,只维持了短短十几分钟,公司离得不远,靳以宁把前因后果说完,两人的车已经来到地下车库外。   边亭问:“那些录音带呢?”   保安认出了靳以宁车,在车外朝他行了个举手礼,靳以宁向窗外颔了颔首,对电话里的边亭说,“已经被庄霖找到销毁了。”   “没想到蒋晟还有…”边亭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踩下刹车,在闸机前停了下来,“不对,你先上去,我回家取件东西。”   他没等靳以宁反应,一脚油门倒车出地库,甩头离去。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大家有没有想看的番外。   ◇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决定权在你   三十分钟后,边亭回到了靳以宁的办公室,还带回了一张数据存储卡。   靳以宁没有多问,将卡片插入电脑读卡器,毫无意外,这张卡片经过加密,想要打开,需要输对密码。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边亭伸着两条长腿,双手环胸,倚在桌子边,看向电脑屏幕,解释道,“这张卡是我在蒋老师的骨灰盒里发现的,之后我查过监控,半年间只有蒋晟进去看过蒋老师,而且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   靳以宁马上猜到边亭把这张卡拿过来的原因,尝试着在对话框里输入一串数字。   意料之内的,密码错误,文件无法打开。   靳以宁转动座椅,面向边亭,“你觉得,这张卡和庄霖说的录音带有关系?”   “我不确定,只是一种感觉。”边亭如实说道,“既然蒋晟把它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想来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我找人破解过,没能成功,如果强行打开,数据会自动销毁。但是可以分析出来,里面有大量的音频文件。”   边亭说到的音频文件,倒是和庄霖提供的信息契合起来了,种种巧合之下,很难不让人多想。   靳以宁思索了片刻,又输入了一串数字。   电脑依旧提示密码错误。   靳以宁没有放弃,盯着屏幕,再次敲响键盘输入了几个字符。他并不是单纯在碰运气,每个人都有几个惯用的密码,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密码太多太复杂,自己未必记得住。   特别是蒋晟这种为了自保舍得下放权力,长期居于幕后的,他的一些常用密码,包括边亭在内的很多四海曾经的高层都知道。   “没用的。”边亭知道靳以宁在做什么,在一旁说道:“蒋晟常用的几个密码,我都试了,还有一些重要数字的排列组合,都不…”   边亭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靳以宁又输了一串新的数字,敲下回车。   这次,弹出的对话框里不再是报错,而是密码正确,文件夹被打开。   边亭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一副见证奇迹的震惊表情。   边亭这吃瘪模样,把靳以宁逗笑了,露出了这几个月来难得的轻松笑容。   “蒋晟在发家前,开过一家废品收购站。”靳以宁笑着和他解释道,“这是他当年骑着小三轮,在大街小巷收废品时的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也是蒋晟的惯用密码之一,因为出处在后来的蒋晟看来不大“光彩”,所以鲜少有人知道,除了靳以宁,知道这个密码的只有已故的杨芸和四海的几个老叔伯。   边亭清了清嗓子,后悔把话说早了,“确实没想到…”说完,他又催促靳以宁,“快把文件打开看看。”   存储卡里的内容很多,包含了音频、照片、文字报表等各类资料。待两人把文件大致浏览一遍,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落地窗外洒进的霓虹混合着电脑屏幕的亮光,足够将四周照亮。   听完最后一段录音文件,靳以宁关掉文件夹,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沉默占据了主导,两人都没有说话。   边亭的直觉没错,这张蒋晟千方百计藏起来的存储卡,确实和姚若龙有关。里面保存的录音文件,目前看来,大概率就是庄霖销毁的那些录像带的备份。   看来除了这些录音,蒋晟手里藏着的所谓“把柄”,远比姚若龙以为的要多得多。   这个时候再回头看,蒋晟故意用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密码来加密这些文件,大概也是为了留一手,最后摆姚先生一道吧。   边亭看着屏幕,感慨道,“如果这些东西到了警察那里,姚若龙该头疼了。”   蒋晟留下的这颗保命丹,同时也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靳以宁转头,看向边亭认真的侧脸,“你是觉得,我应该把这张卡片交给警方,利用警察的力量来对付姚若龙吗?”   “当然不是。”边亭也转过头,回望着靳以宁的眼睛,“我说过,这次我完完全全站在你这边。”   若想将姚若龙绳之于法,这张卡确实是一个有力的武器。   但是姚若龙现下行踪成谜,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光是有证据也无计可施。再加上他背景深厚,在港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就算是周天懿他们想要撼动他,同样需要很强的决心和破釜沉舟的勇气,说不定扳不倒他,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而且姚先生即将离开港城,在这短时间内想要完成部署,难度极大。倘若不能在他离境前一击得手,必将打草惊蛇。待他逃到境外,警方更是鞭长莫及。下次再想要这样的机会,不知又要等到多久以后。   靳以宁和姚若龙接触的时间越长,他和季昀的关系难保不被查出来,还有边亭的身份并不是万无一失,时间久了也有暴露的风险。   所有的利弊,边亭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析得明明白白。比起联合警察,他们需要的是更高效、成功率更大的方法。   “接下来该怎办,决定权在你。”边亭伸出手指,在靳以宁的默许下,点上他的眉心,轻轻揉了揉,用指尖将愁云化开。   “不用烦恼,也不用考虑太多。”他的笑容亮过玻璃窗外所有的灯火,“你想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相较于边亭的坚定,靳以宁的目光有些闪烁,他避开了边亭的笑容,不去看他,生怕再多看一秒,心里就要生出动摇,脚下的路,就再也走不下去了。   许久,靳以宁终于说道,“我做好决定了。”   他伸出一只手,拉下边亭那只不安分的手掌,没有马上松开,另一只手合上电脑,将存储卡取了出来,塞进边亭的手心。   存储卡刚刚从卡槽里拔出来,还带着余温,边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小小卡片的边缘,明白了他的用意。   靳以宁把这张卡还给了他,说明最终他还是选择用他自己的方式,来给这一场跨越数十年的纷争,做个了结。   “边亭。”靳以宁松开边亭的手,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他,“我要做的事很危险,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边亭无奈地说,“我知道你再三和我确认,是希望我改变主意,但我考虑得很清楚了。”   “好。”靳以宁移开视线,“我需要做一些准备,等事情办妥,会告诉你下一步计划。”   边亭没有追问,也没有提出异议,一口答应下来。   他把存储卡收进自己的口袋,笑着说,“注意安全,其他交给我。”   正事聊完,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说好今晚要回家做饭,两人没有在公司久留,一起下班回家。   在回家之前,二人先去了一趟超市,这次边亭没有开车,全副武装好,坐在了靳以宁副驾。   之前靳以宁一个人住的时候,在吃饭这件事上相当随便,自从边亭来了以后,两人回家做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市中心那套干净冰冷的大平层,也逐渐有了点家的模样。   晚餐时间,超市里人来人往,边亭和靳以宁站在冷柜前,面对着一大片琳瑯满目的海鲜,不知从何下手。   边亭这些年少有机会下厨,厨艺已经退化,挑不出一二三,靳以宁倒是挑出一盒鱼排,认真读着上面的标签。   冰柜的灯光淡淡地笼罩在身上,边亭用余光偷偷扫向身边的人,心里依旧夹杂着恍惚和不真实感。   靳以宁在轮椅上坐了很多年,当时人人都说康复的希望渺茫,像逛超市这样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小事,在当年想来,都是奢望。   边亭把靳以宁骗回元明山的那晚,也是真的在心里,把这个夜晚当作是他和靳以宁的最后一面。   “想什么?这么认真。”靳以宁察觉他在神游天际,问他,“晚上吃鱼好不好?”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语气温柔得过分。   “好啊。”边亭回过神,看向靳以宁手上的盒子,冷冻区的气温很低,他一张口就是茫茫白气,“但是这个鱼要怎么做?”   靳以宁一时也没想法,把鱼放进购物车,推起车往前走,“让我想想。”   不做饭的人没有资格挑三拣四指点江山,边亭快步跟上,走在他身边。   几个小朋友跟着大人出来逛超市,手里抱着零食,打打闹闹地迎面而来。两个人默契地各自往边上侧了几步,让出中间的位置,让小朋友们先通过。   靳以宁转头在货架上扫了一圈,隔着嬉闹的人群,看向边亭,继续先前的话题,“清蒸,或者是黄油煎?”   边亭认真思索了一番,回答他,“清蒸吧,省事点。”   靳以宁推起车,“好呀,那得再去买点葱。”   孩子们如一阵小旋风,呼啸着从二人之间跑过,两道人影短暂分开后,再次靠近,垂落在身侧的两只手,无意间碰到一起,短暂相贴,快速分开。   今晚超市人潮拥挤,肢体接触在所难免,在第三次触碰发生后,边亭还没来得及拉开点距离,手就被人抓住了。   边亭侧过脸去看靳以宁,靳以宁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一手握住边亭的手腕,另一只手推着购物车往前,脸上若无其事,表情酷得不得了。   “葱在后面。”边亭好心提醒他,“已经错过了,再走就要出去了。”   靳以宁尴尬地停下步伐,掉头往回走。   转身的瞬间,草草握着的两只手也自然地调整了角度,在到达蔬菜区以前,以掌心相贴十指相扣的姿势,牵在了一起。   ◇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仅剩的时光   这天晚上两人一起在家吃了顿饭,之后几天,靳以宁可见地忙碌了起来,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边亭这个和他住在同个屋檐下的人,都不常见到他。   一连五六天未曾碰过面,靳以宁在一个深夜回到家,家里静悄悄的,玄关处亮着灯。   他走进客厅,一眼看见边亭躺在沙发上,脸上盖着本书,睡得正熟,腰间的大半截毛毯都落在地,还浑然不觉。   今夜寒潮来袭,气温一下拉到了今年的最低点,窗外寒风凛冽,家里开足了地暖,暖得让人心下鼓躁。   靳以宁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来到沙发前,拿掉他脸上的书,弯腰连人带毛毯抱起,送回房间。   刚把人放回床上,两片干燥温暖的嘴唇,就贴上了他的下巴,一触即放。   靳以宁低下头,没有让对方的第二个吻落空。   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开灯,湿漉漉的水声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心跳失去控制,呼吸节奏也完全被打乱。   两人刚见面,就滚到床上闹得乱七八糟,一连做了两次,着实不像话。幸好靳以宁在紧要关头有所节制,虽然弄得边亭一身狼藉,但不用费大功夫里里外外清理。   完事之后,边亭先松开靳以宁,眨掉眼角的生理泪水,睁眼说瞎话,“不好意思,以为在做梦。”   靳以宁平稳着呼吸,定下心神,“怎么睡在外面?”   “预感你今晚会回来,就想着等等看。”边亭佯装刚发现的模样,扫了一圈周围,明知故问,“我刚才明明睡在客厅,怎么会在你的房间?”   “主卫留给你,洗完先睡。”靳以宁拧开床头的灯,从床上起身,欲盖弥彰,“我去客卫。”   边亭并没有先睡下,靳以宁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他披了件毛衫坐在书桌前,似乎是在看书。   他看得太入迷,以至于靳以宁推门出来,都没有察觉。   这久违的画面,让靳以宁的心软了下来,过去在元明山的时候,边亭也时常像现在这样,在他的房间里读书到深夜。   那时情丝初萌,岁月悠然,时间长得像怎么也打发不完。   奈何,靳以宁的心还没软到底,一截漆黑的枪管,就从边亭的身侧露了出来。   这下靳以宁看清楚了,边亭哪里是在看书,分明在摆弄一把狙击枪!   靳以宁心里的温情算是一下被扫荡了个干净,他擦了把湿发,迈步走上前,问:“枪哪来的?”   “山哥帮我找来的。”边亭利索地扣上瞄准镜,手里的狙击枪算是组装完成,“怎么样,不错吧?”   好一个齐连山,靳以宁咬着后槽牙,一会儿就找他算账。   “放心,假的,模型而已。”察觉到靳以宁不高兴了,边亭把枪举高,在他面前晃了晃,“现在这么多只眼睛盯着你,我还没蠢到在你家里动真家伙。”   说完,他又把模型枪收回来,架在桌面上,“不过确实该好好练练了,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庄霖是吧。”边亭凑到瞄准镜前,比了个射击姿势,说,“一枪还一枪,很公平。”   “无法无天了你。”靳以宁忍无可忍,拍了一把边亭的后脑勺,警告他:“不能这么暴力解决问题。”   “嘶——”边亭捂住脑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先把这玩意儿收起来。”靳以宁按下那杆碍眼的模型枪,“给你看样东西。”   其实靳以宁今晚回来,是有正事要和边亭谈,他摘下毛巾,搭在椅背上,在边亭身边坐下,从包里取出他的电脑。   隆冬的深夜,两人穿着睡衣,身上散发着同一款沐浴液的气息,一起坐在温暖的房间里,怎么看都是一个温馨的画面。   但他们谈论的话题,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或许是边亭手里的这支枪,触发了记忆里的一些画面,等待电脑开机的间隙,靳以宁看着屏幕里倒映的两个人影,忽然开口问道,“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边亭见靳以宁这么认真,停下手里拆枪的动作,朝他看了过来。   靳以宁这时问道,“警方抓捕蒋晟那天,当时有那么多人,你为什么选择挟持我?”   靳以宁的这个问题,给这个静谧的夜晚,划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那天晚上发生的每一幕,又在脑海里重演。   最近这段时间,两人说开了很多事,但谁也不敢触及这个问题。   但是不知为什么,靳以宁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后,边亭反而是松了口气。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他明明有很多借口,可以美化他的动机,合理化他的行为。但在靳以宁的注视下,他选择诚实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边亭口中说出的每个字都是冰冷的,“挟持你的风险最小,胜算也最大,而且你在四海集团那里,也有不轻的地位,能够动摇军心。”   这个答案里满是算计,但靳以宁听完,什么特殊的反应也没有,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电脑上去了。   他的反应和边亭预想中完全不同,仿佛他想要的只是边亭一个回答,无论这个答案是好是坏,他都能全盘接受。   靳以宁不再追问,边亭反而好奇了起来,主动问道,“你不想知道,当时我会不会真的对你开枪吗?”   靳以宁似乎是嫌弃这个问题无聊,他连眼神都没有分给边亭一个,用指纹解锁了电脑,说,“我也知道你不会。”   边亭恍然大悟,那晚如果不是靳以宁默许,他又怎么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把靳以宁挟持住。   他是故意让自己落在他手里的。   边亭的喉头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谈话间,靳以宁的电脑已经打开了,“先来看看这个。”   边亭暂时按下心绪,把关注点转移到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上去。   边亭和靳以宁一同看着电脑屏幕,问他,“所以你去见姚先生那天,打算让我怎么做?”   “边亭,是不是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靳以宁没有回答,反问道,“就算这件事很危险,你可能会受伤,可能会丧命,就算你毫发无伤,也会把自己的下半辈子搭进去。”   “是。”边亭没有犹豫。   “好。”   得到边亭的肯定答案,靳以宁点开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开始向他解释,“姚先生和我见面的地点,定在他的私人游艇上,那天他会派车来接我过去,到了船上还会引荐几个北美的合作方和我交接。”   “他的游艇?这里面会不会有诈?”边亭一听,就觉得不妙,“而且在海上,我们的行动有限,到时会变得很被动。”   “你说得对,所以我们只能在出海前就动手。”   边亭说的这些,靳以宁早有考虑,“我告诉姚若龙,因为他杀了蒋晟,我现在对他的信任有限,安全起见,在见到他本人之前,我不会和他的手下走,也不会上他的船。”   靳以宁告诉边亭,姚若龙生性谨慎,自己不信任他,他也不可能冒然进入靳以宁的地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商定,见面当天,姚先生会随车一起来接靳以宁,双方先在车里见上一面,再一起上他的游艇。   “他答应了?”边亭觉得不可思议,靳以宁这番话乍听之下合情合理,但他总觉得有点古怪。   “他不得不答应。”靳以宁笑道,“我原本没资格和他提条件,但他马上就要离开港城,只好退一步。”   在车上和靳以宁见面,是没排场了些,但对姚若龙来说很安全。他的车是防弹的,能防御大部分袭击,靳以宁上车后必然要搜身,非但造不成威胁,还等于多了个人质。   车在行进过程中,发现任何不对,都可以用最快速做出反应。   靳以宁知道边亭很容易就能想明白这些点,继续往下说,“你应该知道,姚若龙最依赖的人有两个,一个是Sam,另一个是庄霖,这两个人就是他的两条腿。”   边亭点头,“嗯。”   “现在港城警察眼睛的都盯在我身上,避免节外生枝,姚若龙会低调行事。”   所以当天Sam不会出面,只有庄霖带着几个人,陪同姚若龙来见靳以宁。   “到时我会一个人上庄霖的车,他的车上也只有一个姚若龙,保镖在另一台车上。公平起见,我们也可以派车全程跟随保护。”   “姚若龙真的会在这么简陋的安保条件下见你吗?”边亭的眉眼间满是忧思,“我总觉得不对。”   靳以宁无奈道,“你到底要不要听我往下说。”   边亭暂停追问,示意靳以宁先讲。   靳以宁说,“如果我们的见面顺利,下一步,就是出发前往码头,上姚若龙的游艇。”   边亭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港城几个游艇码头的信息,但都不可能,姚若龙约靳以宁见面,不会选在人多眼杂的地方。   靳以宁已经打开了文件里的一份地图,“据我所知,姚若龙的这艘船,现在就停在大望山西侧的一个秘密码头。”   边亭大感诧异,港城的所有水路,他算是摸得门清,连他都不知道大望山后面居然藏着一个码头。   “你没听说过这个码头很正常,这里交通不便。”靳以宁放大地图,操控的光标,在图上圈出一个坐标,“想到达这个码头,必须通过这条公路,穿过整座大望山。”   边亭明白了,靳以宁口中的这条公路,建于八十年代初,但随着新高速的修建,城市重心的转移,再加上这一路段发生过多次塌方泥石流之类的险情,这条路已经彻底废弃,除了那些作奸犯科之流,平时没人会往那个地方去。   “这条公路上有好几个隧道,我已经在其中一个必经的隧道里布置了炸药。”靳以宁神态轻松自然,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惊心,“我的计划就是,当姚若龙乘车经过这个隧道时,引爆炸药…”   边亭平静地替他补充了下半句,“把隧道炸塌。”   靳以宁这下倒是有些惊讶了,他看向他,点了点头,“对。”   这个方法粗暴,但的确可行。   姚先生既答应和靳以宁见面,自然是有信心拿捏他,但他错算了一点,在靳以宁的计划里,并不把自己的生死考虑在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有机会直接在车上解决姚若龙,成功的可能性最高。但我上车之前,必然会被搜身,所以没有办法对他做什么。”靳以宁看向边亭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你开车跟进隧道,选好时机,把我们的车撞停。 ”   然后启动炸药,炸毁隧道,直接把姚若龙埋葬在大望山。   “炸药启动后,会在三十秒后爆炸。”靳以宁快速说完最后一段话,“我会拖住车里的人,你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从隧道撤离到安全的地方,我也会在倒数计时结束前从里面出来,明白了吗?”   “明白。”   靳以宁说了一长串,边亭只回答了两个字,干脆利落,坚定决绝,没有一点犹豫。   “你不用再好好想想?”边亭答应得太果断,反倒让靳以宁不大确定,“姚若龙死有余辜,但我们这么做,就算事后主动去自首,罪名也不小。”   “为什么要想?”在边亭看来,靳以宁的这个问题很没意义,“你为了这一天,已经筹谋了快二十年,不能再等了,他和你见面之后就要走了,这是唯一的机会。”他认真看着屏幕上的图纸,记下了上面的每个参数,“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能在炸弹爆炸之前,从隧道里出来吗?”说到这里,边亭转身凝眸,逼视靳以宁,“你有什么办法即能困住他们,自己又可以成功脱身?”   边亭的眼神,似乎可以洞穿一切,面对这样的目光,谁都说不出违心的话,但靳以宁只是怔了怔,很快就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我可以。”   边亭仍旧固执地看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写满了不信。   他了解靳以宁。   边亭追问道,“你怎么做?”   “齐连山到时会协助你,把姚若龙保镖的车拦在隧道口,不让他们进来。车子发生撞击后,车上的人可能会昏迷,也可能会受伤,我知道进入隧道后会发生什么,会提前保护好自己。”靳以宁只好耐心和他仔细解释,“就算还有万一,姚若龙一把年纪,庄霖又只有一个人,对付他们两个人,我有把握。”   边亭仰头盯着靳以宁,没有说话,可以看得出来,他对靳以宁的说辞将信将疑。   靳以宁没有要说服他的意思,像是早就等在这儿似的,贴心地给出另一个选择,“如果你还是信不过我,可以不参与进来,安心等我的好消息。”   边亭当然不会给靳以宁机会将自己排除在外,立刻说,“我可以相信你,也可以按你说的做,但如果你骗我怎么办?”   为了不让靳以宁借题发挥不让他参与,边亭放弃追究更多细节,转而连声逼问,“如果隧道坍塌前,你没能从里面出来,要怎么办?”   边亭眸光凌厉,态度冷硬,但靳以宁一看看透了层层硬壳包裹下的脆弱底色。   仿佛轻轻一碰,他就会在他面前碎成粉末。   靳以宁还是心软了,他长叹一口气,伸出手,牵起边亭的胳膊,将他从椅子上拉起,面对面抱到自己怀里。   身下的座椅难以负担两个男人的重量,发出一声异响。   他的双手环过他的后背,手掌在他的肩胛骨下轻轻拍着,靠在他耳边,轻声问,“那你想怎么办?”   “如果你敢骗我,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把你骨灰挖出来,找条水沟扬了。”边亭垂下脑袋,下巴抵在靳以宁的肩上,目光直直看着墙上的人影,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要是你侥幸活着,我从此再也不会理你,也不见你。”   说完,边亭又强调了一句,“说到做到。”   “这么凶啊。”靳以宁捧场地服了软,而后哄人似的,低声说,“好啊,全听你的。”   边亭竖起的尖刺,被靳以宁这句不知真假的承诺,短暂安抚了下来,两人安静地拥抱着,久久没有说话。   电脑长时间没人操作,屏幕暗了下来,墙上时钟永不停息地往前走,秒针跳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有件事彼此心知肚明。   无论计划成功与否,这或许都是他们仅剩的时光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HE(超自信)   ◇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最后一次欺骗   和姚先生见面的这个上午,普通地像任何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   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天公司里特别安静,靳以宁办公室的大门紧闭,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秘书把咖啡端过来几次,都没能送进去。   零星的阳光,从缝隙里漏进来,边亭拎起防弹衣,套进靳以宁的脖子,拍了拍他的手臂,说,“转身。”   靳以宁依言转了个方向,侧身对着边亭,边亭低下头,仔仔细细调整着衣服的松紧。   这是一件轻薄的内穿式防弹衣,防弹衣之外,靳以宁照常穿上了衬衫和西服外套,外表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差别。   在打领带前,边亭摸出了一把小型手枪和追踪定位器,就要往靳以宁外套内袋里藏,靳以宁拦住了他。   “会被搜出来。”靳以宁截下边亭手上的装备,扔回桌面上,“这样就够了,其他东西带不了,一定会被发现的。”   边亭没有勉强,就此作罢,转而抽了根领带出来,搭上靳以宁的脖子,“领带系好,准备走吧。”   出了办公室的这道门,两人就要分开两头,各自行动。靳以宁到一楼大堂等候姚先生的到来,边亭则直接下到地库,把车开到地面。   出发前,边亭最后检查了一遍靳以宁身上的装备,大到防弹衣的松紧,小到鞋带的长度都不放过。   直到一切准备就绪,靳以宁动身出发,边亭什么特别的话都没有和他说。   因为他既然选择相信靳以宁的承诺,就不想赋予今天任何特殊的意义,平常地像任何一次普通的道别。   “靳以宁,等等。”但是在靳以宁推门而出前,边亭还是喊住了他,“差点忘记了,拿着。”   边亭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吊坠,扬手抛给靳以宁,“我的护身符,用完记得还给我。”   一个小物件朝他飞来,靳以宁抬手把东西接住,落在他掌心的,是一枚玲珑剔透的海玻璃。   这块海玻璃他当然认识,是他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去海边玩的时候,从沙滩上捡回来的。小小的靳以宁特别喜欢这块玻璃,亲手打磨之后,把它送给了父亲。   后来父亲走了,母亲也不在了,这枚吊坠兜兜转转二十多年,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靳以宁把项链贴身收好,本想就这么转身离去,但在最后,还是忍不住,又抬头看了边亭一眼。   “那我走了。”靳以宁说。   “嗯。”边亭站在原地点头,没有送他出去的意思。   靳以宁挥了挥手,推门走了出去。   边亭也没有耽搁,紧跟着搭上另一台电梯下到负一层,把早就停在地库角落里的车开到了地面。   他已经提前去踩过点,隧道里的炸药安装完毕,控制器就握在他手里,一会儿边亭要先把姚若龙的车撞停,再按下那个红色的小按钮,启动隧道里的倒计时。   边亭连人带车就位后不久,两台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也很快开进车道,在公司大门外停了下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靳以宁的身影也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在大堂门口。   车门向前打开,没有人从车里出来,靳以宁站在车外,俯身和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之后独自一人,弯腰坐上了车。   车门随后关闭,黑色轿车如来时一样,安静低调地离开,汇进车流,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齐连山送走靳以宁,扭头给边亭递了个眼神,随后上了车,边亭立刻发动车子,和他一起跟了上去。   工作日的上午,马路上热闹繁忙,大小车辆川流不息。   跟车的过程很顺利,边亭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始终行驶在为首轿车的后方,前车也没有要甩脱他的意思,甚至为了方便他们跟随,始终缓慢匀速地前行着。   看来在这件事上,靳以宁确实和对方达成了共识。   一支四台车子组成的小型车队,就这样在市区里绕着圈,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为首的黑色轿车忽然改变方向,驶上跨海大桥,往城外开去。   这是前往大望山的方向,一切都如靳以宁计划中进行着。   大望山许久没有访客造访,是别样的静谧,山风吹过树林,泉水拍打石壁,连空气闻起来,都和港城是不同的气息。   安静的废弃公路上,突兀地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眨眼之间,声音由远及近,几辆轿车串成一支车队,极速朝隧道靠近。   忽然,一个意外打乱了车队前进的节奏,一连串撞击声响起,跟在最后的两台车忽然失控,冲出山道,直到被林间的树木拦住,才停下来。   边亭知道这不是意外,是齐连山动手了。   为首的黑色轿车已经先一步进入隧道,这时意识到情况不对想要后退,也已经来不及了。边亭不知何时追上了前车,待两车并驾齐驱之后,他向右猛打了一把方向,用右侧车头直直撞上了对方的车身。   尖锐的刹车声刺破沉闷的空气,两车相撞后齐齐失去控制,一起冲向路边的水泥墩。   “砰”,接连几声巨响,黑色轿车撞上墙壁,车头瘪了大半,而边亭的车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将对方卡在自己和石壁之间,半点动弹不得。   时机只有一瞬,如果后面的人缓过劲追上来,就前功尽弃,边亭不能犹豫,立刻按下了手里的红色按钮。   没有任何缓冲时间,控制器上鲜红的数字立刻开始跳跃,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隧道里回响。   30,29,28…   和时间一起具像化的,是边亭的心跳声,他没有像先前说好的那样,用最快的速度从隧道里撤离,而是继续留在车里,双手扶着方向盘,牢牢盯着侧前方的那台车。   他要等,他要亲眼看着靳以宁从车里出来。   但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它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如同一座移动的坟墓。   15,14,13…   倒数计时眨眼过半,炸药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   边亭的耐心也宣布告罄,他从车上跳下来,径直走向黑色轿车,眼前的情况也算在预料之中,但事到临头,他无法不愤怒。   靳以宁果然是在骗他,什么赶在爆炸前出来,他根本就是打算有去无回!   在怒火的加持下,边亭用力拉动门把手,不出所料,车门纹丝不动。   他早有准备,没有继续和车门较劲,立刻拔枪对准玻璃,扣下扳机。   车窗是防弹的,他这一枪不可能把玻璃打碎,但只要集中多次攻击同一个地方,车窗还是有碎的可能——这个念头还没在边亭的脑海里转完,只听“啪啦”一声响。   是玻璃裂开的声音。   这面靳以宁口中的防弹玻璃,因为一颗子弹,瞬间五分无裂。   碎片簌簌掉落,倒数来到了最后一秒,边亭的五感在这个瞬间变得无比敏锐,他清楚地感受到微小的气流贴着他的皮肤拂过,带着刺鼻的汽油味。   但除了玻璃碎裂,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轿车后排空空荡荡,整辆车上除了一个被安全气囊震昏的Sam,没有靳以宁,没有姚先生,没有庄霖。   隧道里的炸弹没有爆炸,车里什么人都没有。*   北风裹挟着岛外的汽油味,一路往南吹,但没到达想去的地方,气息就散尽了。   港城的最南端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林间那座停业了近十五年的度假酒店,已经在港城市民的视线中消失许久。   靳以宁坐在早已弃用的宴会厅里,身下是洁净光亮的真皮沙发,背靠真丝羽绒抱枕,手中骨瓷杯里盛着红茶,散发着迷人的蜜香。   几名黑衣人忙忙碌碌,有人在给年久失修的地板铺上手工地毯,有人从门外搬进了欧洲桃花心木茶几,还有人捧着香氛喷雾四处喷洒,一点点把空气染成木质琥珀质感。   年久失修的酒店配上华美的家具摆件,有种奇妙的荒诞感,姚若龙果真大排场,在这么个临时场所见面,也事事讲究。   但靳以宁无心关注这些,一小片光斑落在手边,他出神望着,心思不由飘远。   边亭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他现在一定很生气。   联想到边亭暴跳如雷的模样,靳以宁忍俊不禁。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庄霖伸着长腿,倚在沙发对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没什么。”靳以宁放下茶杯,同时敛起笑容,又恢复了持重雅正的姿态,“姚先生什么时候到?”   庄霖正要开口回答,一只黄褐相间的大猫从窗口跳了进来,落在靳以宁面前,身姿轻盈灵巧。   靳以宁低头看向大猫,大猫那双浅茶色的眼睛,也如锁定猎物那般,牢牢紧盯着他。   不对,这不是猫。   是一只身型小巧的幼年花豹。   “这是姚先生的宠物。”庄霖热心地介绍,“咪咪。”   庄霖刚介绍完,宴会厅大门朝两边打开,七八名保镖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在靳以宁四周排开站定,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咪咪见到老人来了,撇下靳以宁,跃进了主人怀里。   来人的身份已无需介绍。   “姚先生。”靳以宁站起身,朝面前这个抱着花豹的老人,伸出手,“终于正式和您见面了。”   边亭的直觉没错,靳以宁确实在骗他,收到见面的通知后,他没有对见面地点提出过异议,也没有和姚先生做过别的约定,连装在隧道里的炸药,都是假的。   今晨来接靳以宁的轿车上,只有庄霖一个人。他在公司门口接到靳以宁后,就直接载着他来到这里。   所谓的“秘密码头”,是靳以宁以“躲条子”的名义,向庄霖提议的一个反追踪的“方案”,庄霖接上靳以宁之后,确实往码头的方向开了一会儿,但是过了不久,Sam就开上一辆外观牌照都一样的车,利用机会移花接木,替代庄霖的车,带着大部队继续往开往大望山。   这个方案挑不出错处,庄霖闲着没事爱折腾Sam,又有意博靳以宁的好感,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于是靳以宁就利用这一点,支开了边亭。   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人物,靳以宁并不紧张,反倒是开了个不轻不重的小玩笑,“想要见您一面,真是不容易。”   靳以宁这话看似打趣,其实也是事实,从山脚到达姚先生的“会客厅”,需要通过层层关卡,每一关都荷枪实弹,若不是今天有庄霖领路,别说到达这里,连门都摸不到。   “幸会。”姚先生不苟言笑,握了握靳以宁的手,态度矜持地,用下巴点了点沙发,“坐。”   靳以宁没有客气,再次在沙发上坐定,姚先生也抱着咪咪,在他的专属座位上坐下。   靳以宁早就猜测姚先生可能有外国血统,今天一见,果真如此。对面的老人,拥有着一张中西混合的脸,深窝眼,鹰钩鼻,虽然年岁已高,但外表毫不含糊,礼帽、手杖、怀表链一个不漏,身上的西服偎贴到每一根线条,连插袋里的方巾都叠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常人应该很难理解,一个人享尽了荣华富贵,到了垂暮之年,为什么对金钱权力还有着异于常人的欲望。   靳以宁在打量姚先生的时候,姚先生也在审视着他。   “哼,没想到你小子,有两下子。”姚先生冷哼一声,给了靳以宁一个下马威:“你现在只算是通过了我的初步考验,别以为我走后就可以放肆,胆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随时把你打回原形。”   手下在这个时候奉上了一杯茶,姚先生接过杯子,轻抿一口。   “以后港城这块,就交给你和阿霖。”白茫茫的热气,模糊了他身上的危险气息。必要的敲打点到即止,他收起棍棒,换了颗蜜枣,“我也不会亏待你,你还这么年轻,将来你的位置,只会比蒋晟更高。”   听见姚先生提到自己,庄霖看向靳以宁,暧昧地眨了眨眼。靳以宁的表现则得宠辱不惊,不忌惮棍棒,也没把这虚无缥缈的甜头当回事,客气地回道,“多谢姚先生。”   姚先生选择在离开前见靳以宁一面,只是为了表明对他的肯定和接纳,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谈。   所以今天这场谈话的主题,主要是拉拢和立规矩。不过庄霖有心在旁助力,除去刚开始时气氛有些紧绷,总体还算愉快。   这一面过后,姚若龙将离开港城,靳以宁正式成为他麾下一员,接管他在港城的势力。   茶添了三轮,该说的话说完,谈话也进入尾声,与此同时,窗外响起了螺旋桨的声音。是直升机。   原来姚若龙是搭飞机进出这座林间酒店的。   也不奇怪,在港城富豪圈,私人飞机非法私飞是时下流行的玩法,玩家也越来越多,就算被空管查到了,也不过是交一笔罚金的事。   “飞机准备好了,姚先生该出发了。”庄霖率先站起身,“我们一起送您出去。”   姚若龙点点头,“走吧。”   就在姚若龙起身,准备前往“停机坪”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保镖反应敏捷,立刻拔枪戒备,庄霖正要派人出去查看情况,小厅的门从外面被人撞开。   “姚先生,不好了!”庄霖的一个手下闯了进来,尽管他尽力保持着镇定,但煞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外面有警察!”   “什么!怎么可能会有警察,哨岗没有通报?”庄霖“腾”地转过身,质问道,“警察不可能找到这里,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手下不敢胡说,“外面来了很多条子,已经到正大门,马上就要闯进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接连几声枪响,证实了他的说法。   “先撤!”庄霖从怀里抽出枪,“阿Sam呢?阿Sam在哪里,让他先保护姚先生离开。”   有人喊了一声,“Sam哥还没回来!”   庄霖的口中飙出了一句脏话,他长期驻扎港城,都是Sam陪同在姚先生身侧,负责他的大小事务。   Sam不在,等同缺了一根主心骨,手下的人虽不至于成为一盘散沙,但行动力和战斗力都大打折扣。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快快快,先送姚先生上飞机!”   庄霖一声令下,保镖们一拥而上,将姚先生团团围住,掩护着他离开宴会厅。   但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姚若龙发现,靳以宁依旧端坐在沙发上,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   ◇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离开   不需要任何人下令,所有的枪口,齐齐指向靳以宁。   靳以宁的反应,让警方这场原本不可能发生的突袭,有了通顺的解释。   “是你干的。”姚先生停下撤离的脚步,转过身,两只眼球闪烁的光里,有着和他的年龄不匹配的凌厉。   他怀里的小花豹也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昂着小脑袋对着靳以宁哈气嘶吼。   姚若龙按下手下躁动不安的小豹子,盯着靳以宁,如一只饿极了的秃鹫,“你在来之前通知了警方,故意把他们引进来,还找人故意拖住了阿Sam,不让他赶回来。”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方法,只要有一个钩子,以警方的能力,想要无声无息地跟上来,不是不可能。   难就难在,谁来当这簇引路的火苗。   在熊熊大火燃烧起来之前,第一枚火星,有可能被扑灭。   “靳以宁!”庄霖怒极攻心,他不能理解靳以宁为什么要这么做,金钱、地位、名望都已经堆到他手边,他居然亲手毁掉,“你究竟在想什么?!”   靳以宁没有理会“恨铁不成钢”的庄霖,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抬眼看向姚先生,轻声问,“姚先生,您还记得季昀吗?”   靳以宁此刻分明身处弱势,视线也是自下而上,看着众人,但他的目光里,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人心生畏怯。   “季昀…季昀…”姚先生也怔住了,低声呢喃了好几遍这个名字。   他怎么会不记得季昀,这是他的一生之敌,他们斗了大半辈子,才勉强分出胜负。   “季昀。”姚先生从一个全新的角度,重新端详眼前的年轻人,“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父亲。”   靳以宁忘了已经有多久,没有当众提及自己和季昀的关系,当他正大光明地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升起了久违的畅快感。   这个回答,让一切都分明了,姚先生也立刻明白了靳以宁的目的。回想这些年他做的一切,他竟发自内心地,开始欣赏起这个年轻人。   “你如果能真心为我做事,那该有多好。”姚先生感叹道,“没想到你为了给父亲报仇,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姚先生笑了起来,自嘲地摇了摇头,“季昀生了个好儿子。”   这样的夸奖,落在靳以宁的耳朵里是无比讽刺,他嗤笑了声,说,“不敢当,过奖了。”   “可是,当年你父亲尚且不能把我如何,就凭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短暂的震惊过后,姚先生撕开了惺惺作态的伪装,露出了獠牙,“就算今天,我跟着你的警察小朋友们回去,不出三天,他们就要恭恭敬敬地把我送出来,你相信吗?”   “今天的行动是谁指挥的?居然用如此暴力的手段对待一个守法公民。”姚先生挣开庄霖搀扶着他的手,侧耳听了会儿窗外的动静,笑道,“也不知道,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靳以宁没有多做解释,“您是不是守法公民,等到了法庭上,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法庭。”姚先生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朗声大笑了起来,“你凭什么觉得你们可以把我送上法庭。”   “可惜了,我对你是真的很欣赏。”他摇了摇头,“既然你敢带警察进来,应该也知道,等着你的会是什么下场。”   姚若龙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靳以宁在来之前就清楚,这个机会,是要他用命来换的。   既然他敢做,就已经想好了后果,所以他并不在意,而是问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当年是你诬陷季昀,让他直到死了,都背负着骂名。”   听见这个问题,姚先生眸色黑沉,诡异地笑了声。   姚若龙叹道,“可怜你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既然你马上就要死了,又是故人之子,我也不忍心看你带着遗憾走。”   “姚先生。”庄霖提醒,“他在故意拖延时间,不要上他的当,我们先上飞机!”   姚若龙向来自负,港城警方从来不在他的眼里。他不顾庄霖阻拦,拨开挡在他身前的保镖,朝靳以宁走近。   “是我,是我把钱塞进他的后备箱,污蔑他是黑警。到了现在,大家还认为,他为了钱,出卖了出生入死的兄弟,害死了整个组的人。”   “也是我在他转运的路上,制造了车祸,还有你的母亲,也是我杀的。”他站在靳以宁面前,以一种胜利者炫耀战绩的姿态,无情碾压着受害者的尊严,“可怜她在死前最后一刻,还相信我能还她丈夫清白。”   眼看见靳以宁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他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十数年后,他又在季昀夫妇的儿子面前,再次杀死了他们。   “现在轮到你了。”他的心情又明朗了起来,放缓了语调,温声问,“临死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姚若龙,我和你打个赌吧。”靳以宁昂头看向他,从他的身上看不出半点对死亡的恐惧,“这次你逃不掉。”   姚先生的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坐在那里的人是当年的季昀。   从刚才开始,庄霖一直在观察外面的情况,见状连忙走上前来搀住姚先生,出言提醒道,“姚先生,警察马上就要进来了。”   姚先生这才回过神,逃似的,避开了靳以宁的注视,不敢再看他。   “不多说了。”姚先生转身背对靳以宁,厌倦地挥了挥手,“送他上路吧。”   “太可惜了,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庄霖替代了姚先生,站在靳以宁面前,耸了耸肩,“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也就没必要活着了。”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一声接着一声,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回荡,直到打空了整个弹夹。   沙发上的靠枕被流弹击中,枕头爆裂,鹅毛漫天飞舞。鲜红的血液,溅湿雪白的鹅绒,飘荡在空气中,洋洋洒洒。   硝烟弥漫,羽毛纷飞,庄霖面如寒冰,换上了另一只弹夹。   这次,他瞄准的是靳以宁的额心。   但就在这时,微小的气流拂过耳旁,他刚反应过来是什么,一颗子弹贯穿他下腹,紧接着是肩膀、大腿、腰侧。   庄霖惊愕回头,肾上激素的大量分泌,让他感觉不到疼。   他清楚地看见,边亭端着枪,出现在窗外,他的身后,大批特警犹如神兵天降,从天而降。   在边亭扣下扳机,对准庄霖的脑袋开出最后一枪前,周天懿及时赶到,拦下了他。   他被周天懿按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枪也被卸了,目光越过纷纷扬扬的落羽,看向不远处那一片刺目的红。   姚若龙暴力拒捕,手下和警方发生了激烈的交火。这次警察做了充足的准备,再加上姚若龙缺了Sam这个核心,警方一露面就如秋风扫若叶般,以绝对的火力压制,荡平了整座度假酒店。   火光四起,子弹飞溅,外面时不时有爆炸声响起。   但这些都与边亭无关,他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双眼感受不到任何色彩,所有感官仿佛都被封闭,能看到的,只有躺在血泊里的靳以宁。   他身上的禁锢不知何时撤开了,他狼狈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朝靳以宁走近,直到来到他的身边,都无法确定,眼前这一幕究竟是真是假。   他只能试着去牵他的手,不知是靳以宁的血流得太多,还是边亭抖得太厉害,边亭几次把手握起,又几次从他掌心滑落。   后来四周终于安静了,周天懿回到他身边。周天懿蹲在边亭身边,和他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见。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把靳以宁从他怀里拉出来,固定上担架,他也随之懵懵懂懂地站起身,跟在担架后面,来到救护车前。   靳以宁被抬上了车,他站在救护车外,看着医生给他做心肺复苏。   “边亭。”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需要你和我们走一趟。”   边亭茫然地侧过头,车门恰好在这个时候关闭,将那个破碎的身影,生生割离出边亭的视线。   红蓝灯光响起,救护车拉着警笛,带着靳以宁呼啸远去。   也带着他生命的一部分离开了。   ◇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怎么哭了?   上天不愿垂怜世人,一连半个月都是艳阳天。   边亭选了个阳光最灿烂的午后,带着一束鲜花上了山。   墓园里挺立着一座新墓碑,他将花束立在碑前,转身在坟头坐下,长腿一伸,正好遮去了一小段墓志铭,没形没款,不拘小节。   石碑一尘不染,四周堆满了鲜花,看来最近有不少人前来探望。   “姚若龙已经被正式批捕,他的手里藏着大量的武器和违禁品,警察手里也掌握了当年蒋晟保存的证据。”边亭看着树梢上一对来回跳跃的麻雀,说,“现在人赃俱获,数罪并罚,他跑不了了,特别是庄霖帮他从南美转运过来的货,够他枪毙十次了。”   碑上的照片和名字都是新刻上去的,尚未经过岁月的洗礼,格外清晰。   “季叔叔的旧案也重新开始审理,有不少媒体都报道了他的事迹,他的坟也已经迁回家乡,和阿姨葬在一起。”   “一切都很好。”   “你可以安心了。”   周天懿的车就停在山道上,她双手抱胸靠在车头,看着山包上的人影,没有上去打扰。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边亭山上下来了,周天懿看着他,抬了抬下巴,“结束了?”   “嗯。”边亭点头。   “走吧。”周天懿站直身体,先一步上了车,“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   周天懿载着边亭,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医院,直奔住院部。   走廊尽头是一间病房,房前有警察在把守,透过半敞的门缝,可以看见护士正在给病床上的人做日常护理。   周天懿没有马上进去,和同事打了声招呼后,就带着边亭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医生说,他昨天醒过一次。”   最近一个月忙得不可开交,周天懿难掩疲惫,上半身倚在墙壁上,“幸好他穿了防弹衣,但还是伤得很重,全身多处中枪,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他居然挺了过来,求生意志真的很强。”   “那是他命大。”边亭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赞赏的意思,他始终盯着半敞的那扇门,似要把门板盯穿。   尽管从他的角度望去,看不见病房里的情况。   周天懿知道边亭在怪她,至今对她爱搭不理,但他现在的状态,已经让她松了口气。   靳以宁被送进医院的那天,边亭在局里的审讯室里,枯坐了一天一宿,和他说什么都没反应,连水都没喝一口。   当时她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手术室里的人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边亭会来找她索命。   “他带着蒋晟的存储卡来找我的时候,我其实很惊讶。”   边亭已经恢复到可以正常交流的状态,周天懿连忙抓紧时间,主动和他提起前因后果,“我没想到,他最后会和我们合作。”   自从知道靳以宁的身份起,周天懿就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的动向,眼看着他带着边亭越陷越深,她焦急万分,也无可奈何。   就在她以为靳以宁要一条路走到黑,彻底无法回头的时候,他居然带着一份重要证据找到她,并且主动提出要和警方合作。   “如果不是那张存储卡里的关键证据。”周天懿叹道,“我们不能直接申请紧急逮捕姚若龙,上头也不可能调动那么大量的警力来支援这次行动。”   听周天懿提起那张存储卡,边亭又在小账本上,默默给靳以宁记上了一笔。   那晚将存储卡还给他之前,靳以宁当着他的面,悄悄把卡里的数据复制了,自己居然豪无察觉。   现在主谋“自作自受”,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边亭不能把他拽起来揍一顿,只能把气撒在帮凶周天懿身上。   “所以你就答应?”边亭拔高语调,厉声质问周天懿,“答应让他用命带你们进去找姚若龙,还一起瞒着我?你们警察就这么漠视一个普通市民的生命安全?”   好一个普通市民。   听到这四个字,周天懿的额角跳了跳,哪个普通市民像他这样的。   “对不起。”她知道自己是无端受波及了,但还是麻利地道了歉,“边亭,你实话告诉我,如果他事先把全盘计划都告诉你,你会放任他一个人去吗?”   边亭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   这些天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   靳以宁是了解他的,他可以做到支持靳以宁做所有事,但这其中不包括明知是死路,还眼睁睁看着他去。   半晌,边亭说,“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这是当下最可行的办法,而且——”   而且什么?后面的话周天懿不敢说出来,边亭知道了,必然要大发雷霆。   而且靳以宁当时向她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边亭牵扯进来,事后也不能追究边亭的责任。   可惜最后,靳以宁的期望还是落了空。那天警方早早在隧道布下埋伏,Sam的车刚被边亭逼停,他们就立刻出现控制了Sam,不给他任何给姚若龙通风报信的机会。   Sam的嘴确实很严,边亭没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有用信息。后来边亭用了点小手段,才从现场一个警员的口中诈出了靳以宁真正的位置。   他立刻赶了过去,果然在外围遇到了周天懿,随后不顾周天懿反对,强行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酒店。   如果不是周天懿拦得及时,庄霖现在已经在排队投胎了。   冤有头债有主,周天懿不想当替罪的冤大头,把话题扯开了,“那天他来找我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最后决定相信警方,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边亭依旧语气不善。   周天懿笑道,“他说,他对警察没好感,但因为你相信我,所以他也选择相信。”   在正式行动之前,靳以宁和周天懿见过很多次面。   周天懿还记得,那天自己问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要和警方合作,靳以宁还有另一个回答。   那时周天懿已经不眠不休了好几天,全靠抽烟提神,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跟提前上了天堂似的。   “我不能把他搭进去。”靳以宁就坐在她的对面,在白茫茫的烟雾里,身影模糊地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我也想继续自己的人生,好好和他在一起。”   不过,周天懿勾起嘴角,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她才没那么好心,把这些话告诉边亭,反正现在人还活着,有些重要的事,就留给他自己去说吧。   半掩的房门彻底打开,护士推车推车从病房里走出来,朝长椅上的两个人点了点头。   “好了,进去吧,告诉他先好好养伤。我已经根据他提供的地址,把姚若龙近期走私回来的货都找到了。”   原来靳以宁为了获得姚先生的信任,替他走私入境的货物,全部都被他扣在了仓库里,一件都没有真正地流入市场。   “这个案子太复杂,一时半会审不完,他的背景特殊,没有主动犯罪,事后主动自首,又有重大立功,我们会替他向法庭求情。就算最后法官会判,也不会太重,很快就能出来了。”   周天懿站起身,背着窗户外的亮光,目光沉了下来,语气也不似刚才那么没心没肺,“但是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找到秦冕的尸体,只能先把他的衣冠冢迁回来。”   边亭想起刚才去墓园探望秦冕的场景,终于露出了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他不会介意的。”   周天懿走后,边亭进到病房。   这是那天靳以宁被救护车带走后,他第一次见他。案件审理需要一个周期,近期他一直在配合调查,直到昨天才走完保释程序,从收押所里出来。   现在人就在眼前,他却“近乡情怯”,不敢靠近。   他在门边站了很久,终于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来到靳以宁的病床前坐下。   靳以宁躺在血泊里的画面,几乎成了他这一生无法痊愈的创伤,几度午夜梦回,总是一身冷汗。   现在靳以宁埋在雪白的床单里,和那天一样无知无觉,这样的画面,几乎和他的梦魇重叠了起来。   边亭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直到确定指尖的触感温暖柔软的,才壮起胆子,把这只手牵起来。   他一点一点收紧手指,将靳以宁的手,完完全全拢在掌心,然后垂下脑袋,将自己的额头靠了上去。   这只手上不再有血,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的气息,有点陌生,有点冷,却让他安心。   边亭将自己的脸埋在靳以宁的手里,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拥有这熟悉的体温,他惶恐不安多日的内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和安宁。   “我以为你死了。”   “如果你死了,我...”   后半句话,边亭没能说下去,因为掌心的那只手忽然动了,手指轻轻地,在边亭的鼻尖刮了刮。   边亭愕然起头,看见靳以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半睁着眼睛望着他。   “好端端的。”靳以宁刚刚清醒,声音还很虚弱,“怎么哭了?”   没有人回应靳以宁。   因为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坐在他床头掉泪珠子的人,眼一瞪,手一撒。   头也不回地跑了。   ◇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还有很多时间   医生很快带着护士进来做检查,不久后警察也来了,靳以宁昏昏沉沉地见了很多人,但再也没见过边亭。   “他还是不来看你啊?”   周天懿坐在病床前,动作笨拙地削着苹果,这只可怜苹果经周警官之手,转了一圈出来,最后只剩下半颗。   靳以宁躺在床上,手指按亮了手机,屏幕上空空荡荡,一条新进的信息都没有。   “我早和你说过了。”   苹果削好,周警官没有客气,直接送进自己嘴里,咔嚓咬了一大口,幸灾乐祸,“你那么骗他,事后他肯定要生气的。”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靳以宁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   如果不是能从周天懿嘴里探听到一星半点边亭的近况,他也不会如此有耐心,在这里听周天懿的马后炮。   “其实他这几天都——”   周天懿原想告诉靳以宁,边亭这几天其实都有来医院,但一看靳以宁这个爱搭不理态度,又不想当这个好人。   于是她三两口啃完苹果,果核往垃圾桶里一抛,站起身,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现在你已经顺利保释了,晚点律师会来,和你商量之后上庭的事。”   周天懿前脚刚走,律师后脚就来了,双方谈完后续事宜,就到了结束探视的时间。   临睡前,靳以宁和往常一样,给边亭发了一条信息,这条消息一如既往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半点回复。   看来边亭这次真的生气了,气性还不小,铁了心要践行此前放下的狠话。难办了。   这次要怎么哄。   靳以宁盯着没有动静的手机,暗自苦恼,直到眼皮发酸,沉沉睡去。他想得太认真,也就没有察觉到,门缝里有一道影子,直到他睡着才离去。   靳以宁这次身中数枪,要经历好几场手术才能恢复,半个月后,医生又给他安排了一场手术。   这次术后醒来,是在深夜,这晚天气不好,窗外下了好大的雨,靳以宁被雨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他没有按响呼叫铃,安静地躺在床上,望向雨幕。   雨声淅淅,夜灯朦胧,病床边的隔断帘拉到一半,将这张小小的病床,隔绝于世界之外。   靳以宁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在这样一个深夜醒来,让他没由来得觉得有些孤独。窗外的大雨仿佛淋在他的心上,那份持久的想念,又不可控制地,四下蔓延。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念头刚起,房门忽然被推开,靳以宁心里想的那个人,像变戏法似的,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外。   边亭没想到靳以宁醒了,惊讶道,“怎么醒了也不出声?”   梦想成真得太快,靳以宁望着门边的人,久久回不过神。   “完了。”边亭关上门,朝病床走来,“傻了。”   直到确定眼前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易碎的梦境后,靳以宁才哑着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边亭。”   他的声音弱得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却执着地亮着最后一点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笑,“我以为你真的再也不要见我了。”   “我是这么打算的。”   边亭来到床前,喀哒,把手里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瞥了眼病床上的人,“把人耍得团团转之后,再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就能轻易让别人原谅,哪有这么好的事?”   靳以宁顾不上为自己辩解,目光贪恋地随着边亭移动,片刻都不肯松开。直到边亭在床前坐下,他才看见床边支着一张小床,床头摊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   原来今晚边亭一直都在这里。   “我知道,是我错了。”   靳以宁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利索地道了歉,也许是刚做完手术的关系,他的声音很轻,温柔地像在哄人。   “你瘦了。”他抬眸望着边亭,不错眼,又说,“怎么才来,我好想你。”花言巧语。   男妖精的话术。   边亭冷哼一声,别开视线,没有中计。   “你别生气。”   靳以宁试探性地碰了碰边亭的手,见他没有抗拒,大胆牵住。   边亭没有避开,放任靳以宁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按进自己的掌心,牵好,握紧。   他是在生气没错,但这气生得并不坚定。当下困扰他情绪,与其说是因为靳以宁的欺骗而生的愤怒,不如说是为自己的无力而懊恼。   到底还要多久,他才有能力为他撑起一把伞,不让风霜雨雪沾湿他的一片衣角。   到底到什么时候,靳以宁才能信任他多一点,把他当作可以依靠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   “反正你永远都是这样,只会让我躲在你身后。”边亭一时口快,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但马上又觉得到了这个时候,还把这些话搬上台面来说,没意思极了。   他泄气道,“算了,当我没说,我先叫医生进来。”   “想要保护自己最爱的人,是人的本能,我也一样,我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靳以宁不肯把这个话题跳过,执着地把话头接了回来,“你不能因为这个怪我,易地而处,你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一个关键词钻进边亭的耳朵,边亭的耳廓动了动。他好像还是第一次从靳以宁的口中,听到“爱”这个字。   他的后背倏地绷紧,手心也微微出了汗,至于心跳的速度是否还正常,他已经无从判断。   但靳以宁则表现得淡定从容,一如往常,他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多了不得的字眼,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适时地翻起了旧账,“况且,前次你把我迷晕关船上的帐还没和你算呢,这下扯平了。”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什么爱不爱的,只是他诡辩的说辞而已。   “谁和你扯平了!”边亭觉得尴尬,气鼓鼓地抛开靳以宁的手,用坏脾气掩饰窘迫。   好在,医生带着护士在这个时候进来了,房间里顿时热闹了起来,边亭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抱臂站在一旁,看医生给靳以宁做检查。   这次手术很成功,一切指标都正常,接下来只要好好修养就可以。边亭送走医生,回房间后就关了灯,在隔壁临时支起来的小床上躺下,没有再和靳以宁说话。   刚才医生给靳以宁补了一针止痛药,这药里有安眠的作用,尽管他已经睡了一整天,这会儿药劲上来后,脑子又开始发昏。   但他不想就这么睡过去,边亭难得在他身边,他一秒钟都舍不得闭上眼。   “边亭?”靳以宁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看不见边亭的人,只能看见一团圆圆的小山包,气鼓鼓的。   “嗯。”边亭应道,黑暗里很快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也没睡着。   “你明天能不能再来看我?”靳以宁提了个大胆的要求。   边亭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口气,“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那你好好考虑一下。”   “看心情。”   避免让边亭的心情更差,靳以宁识相地不再追问,安静地平躺在床上。因为药效的关系,天花板在他的眼前摇摇晃晃,吸顶灯四周有好几个重影。   他头晕得厉害,声音也轻了下来,“我没有骗你,在你回来找我之前,我是真的决定和姚若龙同归于尽的。”   如果没有边亭,他就会如计划中一样,和姚若龙一起坐在前往大望山的车里,等到经过隧道时,引爆炸弹,玉石俱焚。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嘲弄道,“毕竟,活着真没什么意思。”   黯淡的天光里,边亭呼吸一窒,就算事情已经过去,再听见他轻描淡写地提起,胸腔依旧像一只破洞的大口袋,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冻得他的心脏发僵、发疼。   “嗯。”边亭淡漠地应了一声,躺在小床上没有动,碍于面子,就算他心里疼得不行,面上也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   “但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舍不得你,也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靳以宁继续往下说着,“我还想有机会再见你,还想有机会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气我骗你,但是边亭,我不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我一直记得答应你的事。”他这段话说得艰难,声音也越来越模糊,“我相信周天懿,也相信你,我没有把你排除在外,如果你没有牵制住Sam,警察没那么容易抓住姚若龙,如果你没有及时赶来,我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幸好有你在,现在还能再见你,真好…”   靳以宁身上挂着各种仪器,无法作出太多的动作和表情,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平稳而沉静。   一段话说到这里,几乎耗光了所有力气,倦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靳以宁太累了。   但心口压抑多年的情愫喷薄而出,他不想睡去,还想说很多。   他想说还能继续爱你,真好。   他想说就算明知是欺骗,是背叛,是利用,我仍然无法停止爱你。   他还想说,曾经他是多么讨厌那样软弱的自己。但爱是一道最难解的题,明知过程是错的,结果也错的,仍然无法擦去早就写下的答案。   “边亭,我…”   靳以宁的话还没说完,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边亭截断了他的话。“靳以宁,先别说了。”   他握紧靳以宁的手,视线里腾起水汽,很快又眨了眨眼,慢慢压了下来,“其实你想说的,我早都知道。”   爱就算不说出口,也有千百种端倪,能让人感受到。   “放心睡吧。”边亭支起身体,往前倾了倾,另一只手拨开靳以宁额发,俯身在他的唇上,轻轻贴了贴,“等你醒来,我还在这里。”   靳以宁没让落在唇角的温热离开,用仅有的力气,抬起下巴,和他接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有了边亭这句话,他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彻底沉入梦乡时,他在想,他还有很多话还没说给边亭听。   但是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尾声   “说说吧,你和这家境外公司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他们的货怎么会在你们的仓库里?”   “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你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你和我说实话,我们警方说不定可以帮你。”……   三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距离凌晨十二点只剩下十几分钟,审讯室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边亭带着新鲜出炉的口供从里面冲出来,像被狗撵着似的,直奔周天懿的办公室。   “边警官。”   “小边,还没下班呐?”   深夜的海关大楼依旧热闹,一路上不断有人和边亭打招呼,边亭没时间一一回应,只能一笑而过。   周天懿的办公室里也亮着灯,边亭进他顶头上司的办公室跟逛菜市场似的,门都没打一声,就闯了进去。   “看看。”边亭把口供本往周天懿的桌面上一抛,转身就在办公室里唯一的沙发上坐下了,仰头喝干了一大壶水。   这是边亭成为缉私警察的第四个年头,当年的姚若龙案边亭也牵涉其中,不过法庭很快就判他无罪。之后,结合边亭在几起大案中的优异表现以及个人意愿,他被破格录取进入警校,毕业后顺利进入警察队伍,并在去年年中转正。   周天懿从案前抬起头,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那反骨仔的嘴还真被你撬开了?”   审讯室里的那个人,他们已经抓回来好几天了,但无论周天懿虚声恫吓,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此人始终装傻充愣,无法从他口中问出半个字。   “问出来的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看。”边亭看了眼表上的时间,“时间差不多了,我先下班了。”   “等等。”周天懿如今升官加爵,当上了领导,尽显黑心本质,“今晚你不如加个班,把剩下的几个人审完?都熬了几个大夜了,也不差这一晚。”   “今晚不行。”边亭平日里工作起来也是不要命的,今天居然拒绝了她,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   边亭看向周天懿,狡黠地眨了眨眼,“今晚我对象过生日,我得赶紧回家了。”   “滚,滚滚,麻利地给我滚!没人问你!”周天懿瞬间暴躁起来,操起桌上的笔就朝他扔过去,“有对象了不起,可把你能耐的!滚!快滚!”   边亭挨了顿骂,换了个准时下班,自觉这笔买卖很值,喜滋滋地出了海关大楼。   刚到门外,他就看见大楼对面众多玉米馄炖红薯摊旁,安静地停了一辆车。   小摊前热闹非凡,下了夜班出来打牙祭的年轻人络绎不绝,而边亭看向台车的瞬间,仿佛周遭这闹哄哄的烟火气,瞬间安静了。   边亭走到车前,弯下腰,敲响了黑漆漆的窗户,“这里不能停车,赶紧挪走,不然我要通知交警队来开罚单了!”   玻璃缓缓降下,最先出现的是靳以宁光洁的额头,然后是带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带笑的嘴角。   夭寿,真是见鬼了!   这张脸已经看了十几年,但还是会随时随地,令人怦然心动。   “接家属下班也不行?”   靳以宁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单手支着下巴,一脸苦恼,“我小男朋友也是你们警队的,忙得好长时间不着家了,小警官您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究竟怎么回事?”   “这样啊。”这件事上边亭确实理亏,他轻咳一声,绕到副驾,拉开车门上了车,“勉强通融一次,赶紧开走。”   车门关闭,车子却没有立刻启动,透过贴着黑膜的车窗,依稀可见两道人影慢慢靠近,在短暂的试探触碰后,融成一片。   玻璃上腾起白气,遮住了最后一点模糊的影子。   “刚从公司出来?”边亭松开了靳以宁的唇,平复着呼吸。   “嗯,刚加完班。”靳以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也有点喘,“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他现在经营着一家贸易公司,今年起公司的业务量剧增,应酬起来也是没日没夜。周天懿的预测没错,法官考量了诸多因素后,果然判得很轻,没多久,靳以宁就恢复了自由身。   边亭想了半天,都没想好吃什么,最后决定两人决定在这值得庆祝的日子里,回家下碗面吃。   出发前,边亭瞥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离凌晨十二点,只剩下一分钟。   “生日快乐,靳以宁。”边亭牵起靳以宁的手,晃了晃,眼中星星点点,“许个愿望吧。”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靳以宁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发动了车子,“我把愿望给你,你帮我许一个。”   靳以宁这句话刚说完,时间已经跳到整点,他的生日过去,这时再许愿,就不灵了。   “我也没什么想要的。”然而边亭并不觉得遗憾,说,“走吧,回家了。”   车子驶进万家灯火,新家离两人工作的地方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车停进车位后,两人各自下车,靳以宁关上车门,抬头看着边亭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忽然停住了脚步。   边亭已经先走出了几步,见靳以宁一下车就站在门边发呆,转过身,纳闷道,“怎么了?”   “没什么。”靳以宁笑了笑,快步跟上去,牵住边亭的手。   他确实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愿望,靳以宁想。   因为和你一起,一生都是美梦。—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结束啦,这篇文比较长,也是我写过最长的一篇,好感谢大家几个月的陪伴。   今天更新三章,接下来是两篇番外,讲的是他们小时候的交集,和他们分开那两年间的一些事。   好舍不得大家,希望下本书还能遇见(挥手)~   ◇ 第110章 番外(1)   港城八月的一天,季昀开着车,一路晃晃悠悠,从长途汽车站里出来。   他这台老爷车浑身都是毛病,连空调都坏了大半年,一直没时间去修,正午的太阳一烤,车里热得像只大烘箱。   “儿子。”他打开车窗,让外头的风吹进来一点,“这几天和妈妈一起去旅游,玩儿得怎么样?挺开心的吧?”   坐在后排的是一个少年,他的脸朝着窗外,只给警官一个后脑勺,把他的问题当作一个屁,不但没有回答,还皱了皱眉。   儿子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在散发着“我不高兴”的信号,季昀知道。   也不能怪孩子生气,今年春节回家,季警官承诺儿子,如果能考到年级第一,暑假一家人去隔壁的S市玩。   结果儿子做到了,老季却因为工作食言了,最后只能让妻子和儿子两人自己出行。   妻子是一家公司的小领导,公司离不开她,旅行结束后直接回了家。儿子的假期还剩几天,就趁着暑假的尾巴,从S市坐大巴来港城探望父亲。   “对不起宝宝,爸爸临时有任务,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季昀自知理亏,哪里还敢挑剔儿子的态度,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明年暑假,爸爸一定陪你和妈妈去玩好不好?”   这话一出,决心把他爸当空气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明年明年,每次都是明年,大骗子!”他依旧看着窗外,可能在大巴上睡过觉,头顶上的几缕头发直挺挺地翘着。   “还有。”他气鼓鼓地补充道,“别叫我宝宝,我已经上中学了!”   季昀哈哈直乐,小伙子害羞了。   “好好好,宝宝。”他大概是嫌儿子不够生气,故意火上浇油,“以后不叫你宝宝了,宝宝别生气,是爸爸错了,宝宝原谅我吧。”   儿子果然大怒,扭头瞪向他,“季昀!你能不能正经点!”   “这些天你在港城,爸爸好好带你逛逛,港城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挨了儿子顿骂,季昀不知怎么的就高兴了,陪起笑脸,“再一起去挑个礼物带回去给妈妈,好不好?”   靳以宁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重新看向窗外,心里默念着“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他这个父亲就是这么没心没肺,他又不是第一天见识到。   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一家人常年分居两地,和爸爸见面的机会难得。靳以宁不想浪费在闹别扭上,很快处理好情绪,准备找个话茬,和爸爸好好聊几句各自的近况。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喊一声“爸”,季警官一脚急刹停下车,险些把他拍在前排座椅靠背上。   靳以宁扶着脑袋,艰难的坐起身,他那个做事没谱的父亲已经开门下了车。   这么火急火燎的,是发现犯罪分子的踪迹了?   他连忙来到车子的另一侧,扒着车窗往外看,窗外哪有什么法外狂徒,他爸爸正站在路边,弯腰和台阶上的一个小孩说话。   那是一个很瘦小的孩子,看上去六七岁的模样,长相倒是机灵可爱。身上短袖洗得发白,裤子短了一截,脚上的一双帆布鞋大概是小了一码,后脚跟没法塞进去,鞋子要掉不掉地挂在脚上。   像根小豆芽菜——靳以宁的脑海里“噗”地冒出一个念头。   小豆芽菜的手里提着一只木箱,肩上搭了块脏兮兮的抹布,这模样,应该是在做一些给人擦鞋的活计。   季警官脚上那双运动鞋穿了三年,都洗出了毛边,自然是没有什么擦鞋的讲究。他蹲在路边,和小男孩说了几句话,又手痒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笑着道了别,起身朝车子的方向走来。   季昀回到车上时,靳以宁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   车子开出许久,靳以宁才开口问,“刚刚那个小豆芽菜是谁?”   季昀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儿子说的是谁,忍俊不禁,“什么小豆芽菜,刚见上面就给人家取外号,不礼貌。”他笑盈盈地看了眼后视镜,一脸得意地说,“他是我在港城的好兄弟,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无数次经验告诉靳以宁,他爸爸的承诺信不得,说是要带他好好逛港城,结果他们父子俩到家,水还没喝上一口,季警官就被一通紧急电话Call走了。   之后几天,季昀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每天几条信息叮嘱儿子桌上有钱,自己出去吃饭,出门注意安全之类的老生常谈,再难见人影。   这次靳以宁没有再和父亲生气,也没有添乱,很听话地接受了安排,每天自己出门走走逛逛,睡前在厨房留好宵夜。   爸爸的工作很不容易,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以父亲为荣。   几天后的傍晚,靳以宁照例出门吃饭,来到关帝街的时候,遇见了那根小豆芽——不对,遇见了他爸爸的好兄弟。   他还是那天的装扮,一身褪色的破衣烂衫,不过没有再拎着那只可笑的擦鞋箱,而是在胸前挂了一个比他人还宽的木盒。   木头盒子向外敞开着,里面花花绿绿,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香烟火柴打火机,小豆芽挂着大盒子在各个大排档之间穿梭着,卖力兜售着盒子里的烟和杂物。   靳以宁远远看着,觉得他的模样挺有趣,刚看了几眼,排档里那个膀大腰圆的老板一把拎起小男孩的脖子,提溜到店外,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路边。   “滚滚滚,别在这里妨碍我生意!”   这小男孩也不是个善茬,跌倒在地后,很快又向小炮弹一般蹿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扑向老板,呲牙咧嘴的。   奈何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他又被老板一巴掌盖了回去,人摔了,盒子里花花绿绿的东西也散落满地。   “别给脸不要脸!”   老板火气上来了,还想再打,靳以宁连忙上前把人挡开,“大人欺负小孩,挺光彩的是吧。”   “今天算你走运。”   开门做生意的,和气生财,老板见店门口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没有把事情闹大,骂骂咧咧地走了。   靳以宁蹲下身,帮着男孩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多谢。”   小豆芽麻利地收拾好盒子,头也不抬,嘴上这声谢也没什么诚意,看来这样的事他早已习以为常。   靳以宁也站起身,那一瞬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脱口而出,“给我包烟。”   靳以宁并不抽烟,买这包烟,就当是帮衬爸爸兄弟的生意。   小男孩这才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不卖给你。”男孩冷冷地说道,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老气横秋的,“你还没成年吧?”   靳以宁乐了,这小子做生意还挺有原则。   他越发觉得小男孩有趣,从兜里抽出爸爸给他的五十元大钞,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小摊,对男孩说,“帮我过去买点吃的,剩下的钱归你,当是你跑腿的报酬。”   天底下还有这么好赚的钱?   男孩警惕起来,一脸狐疑地望向他,“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不会说白话,怕老板欺负我。”靳以宁睁眼瞎说,“而且我不知道这条街上什么东西好吃。”   小男孩将信将疑,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但看在钱的面子上,接过了钞票。   临走前,男孩回过头来问靳以宁喜欢吃什么,靳以宁找了个平整的马路牙子坐下等,告诉他随便,买你觉得好吃的就可以,多买点,我饿得慌。   不一会儿,小男孩就提着两只打包袋,从马路对面回来了。靳以宁接过袋子,当着男孩的面打开,里面装着一份猪脚饭,和一份带着汤的云吞。   “一共三十二块五。”男孩伸出手,手心躺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剩下的还给你。”   “都说给你了。”靳以宁抽出一次性筷子,“收着吧。”   男孩摇了摇头,把剩余的零钱塞进塑料袋,扭头就要走。   “等等。”靳以宁拉住了他的手腕,“那你坐下一起吃吧。”   小男孩直勾勾地看着油汪汪的猪蹄,咽了咽口水,但还是说,“不了。”   “可惜了。”靳以宁也没强求,松开了男孩的手,转而掀开打包盒的盖子,叹了口气,一脸遗憾,“谁让你买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只能扔掉了,多浪费啊。”   男孩觉得自己实在冤枉,立刻反驳,“是你说很饿,要我多买点的!”   靳以宁笑着问,“那你要不要一起吃。”   听说要浪费,男孩连忙坐下,靳以宁把猪脚饭分出一部分到盖子上,把碗里剩下的递给他,说,“吃吧。”   夜幕降临,关帝街热闹了起来,车水马龙间,一大一小两个小伙子坐在马路边,埋头吃饭。   靳以宁发现,这小家伙饭吃饭的速度很快,但模样倒是斯文,一口一口,小狗崽似的,配合他那个长相,居然挺讨人喜欢。   现在看着不像一根小豆芽了,靳以宁想,像一只大眼睛小狗。   横竖在港城没有朋友,之后的几天,靳以宁每天都来关帝街,每次都掏钱让小男孩买东买西,把他支使得晕头转向,然后再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一起吃。   一周之后的傍晚,男孩买来了糯米鸡,但靳以宁说他对里面的香菇过敏,也不喜欢吃糯米,那大份糯米鸡,最后都进了小男孩的肚子里。   晚饭后,两人一起蹲在路边喝甜汤,男孩吸溜了一大口甜甜的糖水,鼓着腮帮子,捅了捅靳以宁的胳膊,“喂——”   “喂什么喂。”靳以宁放下塑料勺子,斜了他一眼,“不会好好叫人吗?”   男孩睁着扑闪着大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喊了一声,“叔叔。”   听到这声叔叔,靳以宁嘴里的豆花呛进鼻子,咳得惊天动地,血压都快飙上来了。   自己最多比他大上个七八岁,怎么也叫不到叔叔吧?   咳嗽平息下来后,靳以宁故意板下脸,“叫得不对,再叫。”   “哥哥。”小男孩笑了,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行啊,这臭小子故意消遣他呢,靳以宁气得伸手去拧他的脸,被他躲过了,他放下碗去追,男孩已经一个箭步蹿到了花坛顶上。   开够了玩笑,两人回到路边,端起甜汤,重新蹲了下来。   打打闹闹了半天,小男孩的脖子泛红,脸上全是汗。   这时他又问靳以宁,“你明天几点过来?”   男孩脸上波澜不惊,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明天是他发小丁嘉文的生日,听说他奶奶准备了一个小小的蛋糕,让丁嘉文分给他吃。但他想到了自己新认识的这个哥哥,想把蛋糕带过来,和他一起吃。   “明天啊,明天我要回家了。”靳以宁舀起自己碗里的豆花,放进男孩的碗里,“快开学了,明年暑假再来吧。”   男孩怔了怔,马上低下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应了声,“好。”   喝完最后几口甜汤,靳以宁就回去了,边亭拎着撞着空外卖盒的塑料袋,站在巷口的路灯下,目送他离去。   直到人走远,他才想起,他还没问过这个哥哥叫什么名字。   他连忙小跑起来,想追上去问,但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没关系,边亭掰着手指开始数日子。   等到明年暑假,又能再见到他了。……   【作者有话说】   靳以宁小时候不叫这个名字,但临时加个新名感觉很陌生,番外继续沿用。 第111章 番外(2)   靳以宁去美国的第一年,原本说好要回来过春节。   边亭在得知这个消息起,就开始暗自紧张忐忑,但在他寝食难安了一个月之后,只在除夕当晚等来了靳以宁的视频电话,和一大箱子越洋礼物。   那晚大家都聚在蒋晟家吃年夜饭,边亭坐在餐桌前,心里有点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这通电话当然不是打给边亭的,而是拨到了杨芸的手机上,电话接通后,手机在席上转了一圈,每个人都和靳以宁打了声招呼,唯独快到边亭这里的时候,被丁嘉文抢先一步接了过去,最后又回到杨芸手里。   “边哥。”有人提着酒杯,来到边亭身边,“今年多靠您照拂了,来,我敬您一杯。”   边亭回过神,端起杯子,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来敬酒的人,耳朵自作主张,擅自黏在了杨芸的方向。   杨芸还在和靳以宁聊电话,席间人声喧哗杯盘叮咚,边亭听见杨芸嗔怪道,“说好要回来过年,怎么又变卦了呢?我还特地让人把你的房间打扫了一遍。”   靳以宁的声音远远飘来,“治疗方案突然有了些变动。”   “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   边亭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声音的方向迈了一步,好在理智及时回笼,又收了回来。   席上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身边又有丁嘉文这个大喇叭,两人说话声时轻时重,轻易就被浓烈的节日氛围淹没。   边亭最后只听到一句,“妈,蒋董,还有…大家,新年快乐。”   这通越洋电话就被挂断了。   饭后,边亭丁嘉文几个人没有急着走,继续聚在蒋家的花亭喝茶守岁。杨芸趁着空闲,开始给大家分靳以宁寄回来的礼物。   靳以宁做事周到,给每一个长辈叔伯婶姨甥侄都准备了东西,把所有人都哄得开开心心的。   分了一大圈,桌面上只剩下最后一只箱子了,杨芸打开纸箱,看见里面装着一双球鞋。   她取出鞋子看了看,又瞄了眼鞋盒,疑惑道,“奇怪,没说是给谁的。”   “这鞋挺好看的,还有球星的签名呢。”她把鞋子翻了个面,看了眼鞋底的码数,“巧了,正好是阿亭的码。”说着,她招手把边亭叫到自己身边,“阿亭,这双鞋就给你吧,之前是不是听你说,喜欢这个球星?”   边亭看了眼鞋上的签名,以前他还有时间看篮球的时候,是喜欢过这个球星。   但他没有接,迟疑道,“不大好吧,靳总可能有别的安排。”   “有什么不好的,拿着。”杨芸笑了起来,俏皮地眨了眨眼,“让以宁粗心大意。”   过完年,守了岁,边亭拎着这双不知道给谁的鞋,回了家。   到家之后,他把鞋往桌上一丢,连盒子都没有拆,就进浴室洗澡,准备睡觉。   可能是窗外烟花太吵,房间里的空气太潮,边亭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都睡不着。   又一朵巨大的礼花升空,他翻了个身,就着窗外的光亮,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的那双鞋上。有点后悔。   早知道刚才就找个机会,偷偷瞄一眼蒋夫人的手机屏幕。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夜晚会将一些隐秘的感受放大,在这个念头反复的折磨下,边亭一个骨碌从床上起来,拿过自己的手机,滑开屏幕。   他当然不是要给靳以宁打电话,尽管那串数字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他不敢,也不能。   他只能打开地图,在搜索框里,输入一串地址。   地址是刚才帮杨芸拆包装时他无意间看到的,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把这个地址记了下来。   点下搜索图标后,准确的位置立刻跳了出来,边亭点开地图上那个红色的小图钉,打开了街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两层小楼,米色的墙,灰色的尖顶,正面还有几扇弧形的落地窗。门前是一片大草坪,草坪上的树木郁郁葱葱。   这里就是靳以宁现在生活的地方吗?   像他喜欢的房子。   边亭转动视角,认认真真地看着画面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他原本只是想看一看靳以宁现在居住的地方,却意外地在侧面的走廊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个人影是坐着的,似乎在看书,应该是街景采集时他正好在那里,就被收录了进去。   影子很模糊,出于隐私考量,地图软件给人物的脸部打了码,但边亭一眼看出,这个人是靳以宁。   飘飘荡荡的心,终于落了定,长久以来无处可依的思念,也有地方可以落脚。   边亭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街景里那个模糊而又遥远的人影,轻声对那个人说,“靳以宁,新年快乐。”*   靳以宁明白,放下一个人,需要一个过程。   起初,这个人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天,退出自己的生活。餐桌上不再有他喜欢的食物,车里不再有他的外套,手机里收不到他的信息,就连从别人口中,也很难听见他的近况。   这个期间会有很严重的戒断反应,失眠、焦虑、情绪低落,都是正常表现,并不代表失败。   这个阶段过后,人就会慢慢接受的现实,不会再在半夜因为梦见他醒来,不想和他分享自己的悲伤和喜悦,更不再主动探听他的消息。   来美国近一年,靳以宁忙得不可开交,除了配合黎耀庭和他导师的治疗,还要追查姚若龙的线索,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   靳以宁觉得自己到目前为止,都做得很好,姚若龙的事有了眉目,治疗也取得了新进展,现在他可以做到起身短暂行走,不用器械辅助。   至于边亭,他已经彻底放下了,重新回到两人原本的位置。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他已经可以做到一连几个星期都不想起他。靳以宁有自信,就算现在边亭本人出现在他面前,他都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所以当杨芸打电话过来,邀他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他应承了下来。   年前,他和黎医生约了回国前的最后一次治疗。从医院出来后,他没有让琴琴开车到门口来接,而是和她约好,在前面街角的咖啡厅见。   靳以宁坐着轮椅,沿着林荫小道往咖啡厅的方向走。现阶段的治疗效果很理想,这天天气又好得出奇,靳以宁难得一个人出来散心,心情很是不错。   路上途径一片商业街,在等红灯时,橱窗里的一双篮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鞋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这个签名的主人靳以宁认得,是一个正当红的球星,这些年人气蹿得很快,国内外都有不少年轻人喜欢。   红灯恰好在这时变绿,靳以宁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走向马路对面。   信号灯很快变红,路口的车辆川流不息,每天都在成千上万的陌生人在这里遇见、交集、分别。   下一次绿灯亮起时,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影,再次出现在了马路对面,穿过拥挤的斑马线,进了球鞋商店。   从医院到咖啡店,最多十五分钟的路程,这天琴琴在店里等了近四十分钟,才把老板等来。   琴琴打开他带过来的鞋盒,一脸莫名地嘀咕,“靳总,这不是您的鞋码啊?”   “是吗?”靳以宁拿着银勺,漫不经心地捣着碟子里的小蛋糕,心情看起来很糟糕,“不小心买错了。”   琴琴看了眼小票上的价格,乍舌道,“那我去退了吧?”   靳以宁头也没抬,回她,“不用。”   从咖啡店回去的车上,靳以宁用手机取消了春节回港城的机票,退出程序的时候,不小心点开了相册里的一段视频。   这段视频是他第一次成功无辅助行走时,让琴琴拍的。   他想起了当时拍这段视频的原因。   他想发给边亭。   靳以宁终于意识到,他好像回到了原点,又或者说,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这个发现让靳以宁有些沮丧,好在,很快又振作起来。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放下他。   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又是一年春节临近,趁着周末,两人都休息在家,边亭和靳以宁一起动手大扫除。   靳以宁踩在椅子上,拆墙上那对一年没洗的窗帘,边亭坐在他身边的地上,翻出一只大箱子,整理里面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你老实说。”边亭举起一双球鞋,对着靳以宁的方面晃了晃,“这些东西,是不是你美国的时候,特意买给我的?”   那两年时间里,除了那双鞋,靳以宁从漂洋过海寄回来的“无主礼物”还有很多,什么游戏主机、英文初版书、无线耳机、签名球衣…应有尽有,都是一些年轻男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因为没有明说送给谁,在杨芸的自作主张下,这些东西最后都进了边亭的兜里。   靳以宁正在和帘子的挂钩做斗争,听边亭这么问,分神瞄了一眼,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脸上表情有些许被抓包的尴尬。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想多了吧。”   边亭坐在地上,抬头看他,“那你是买给谁的?”   靳以宁终于成功取下一扇窗帘,又着手去拆另一扇,“买给我自己的,后来闲置了,就先寄回来。”   边亭显然不信,笑道,“那你刚到美国就买冲浪板干什么?”   靳以宁嘴硬,“我平时无聊去附近海滩冲浪不行吗?”   “你那会儿还坐着轮椅呢,就能冲浪了?”边亭一下子就抓到了漏洞,“而且你住的那个社区离海可远了,开车到海边一趟得两个多小时。”   靳以宁被噎得哑口无言。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味来,顺着这个话题,说,“你知道得还挺多。”   “那当然。”边亭翘起嘴角,有点小得意。   “不信,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靳以宁问,“你还知道什么?”   那该死的胜负欲作祟,边亭说,“我还知道,你家门前有棵超级大的大榕树,三个人都围抱不过来,东面是个湖,湖里还有一个小亭子…”   说到这里,边亭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蓦地住了嘴,非常刻意。   “你都是怎么知道的?”靳以宁笑弯了眼睛。   这下轮到边亭吃瘪了,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秘密”,之后不管靳以宁怎么问,他都拒绝回答。   一整个下午,靳以宁都在追问这个问题,到了晚上,索性“刑讯逼供”到了床上。   “说。”靳以宁拨开边亭汗湿的额发,还在问,“到底怎么知道的?”   “别问了。”边亭只差一点了,但靳以宁坏心地停下来不动,他忍无可忍,催促他,“快点,让我…”   “现在还不行。”靳以宁故意慢慢悠悠,“不回答可以,除非你叫我一声好听的。”   边亭立刻就范,声音低哑,叫得又缠绵又煽情, “靳以宁。”   靳以宁今晚的定力惊人,“叫得不对,重叫。”   “老板。”边亭搬出了许久没喊过的称呼。   靳以宁继续挑刺,“不喜欢,换一个。”   边亭看出他是故意的,破罐子破摔,“叔叔。”   “造反是吧。”靳以宁稍稍用了点力,但分寸把握得得非常刁钻,让人更难受了,“再想。”   边亭不自觉地哼了一声,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又勉强提起劲,拖着长长的调子,“老…婆?”   靳以宁笑了,低下头去吻他。   老婆就老婆吧。   至少是个名分。   “乖。”   一个深吻结束后,他轻轻应了一声,把边亭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又从额心吻到嘴唇,把边亭突然拔高的音调和瞬间灼热的呼吸,都封回了嘴里。   “老婆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