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碰瓷指南   作者:晏灼宁   简介:   比上班更累的事是下班捉奸。好在程醒言他小男友对他特别体贴,出轨地址就选在他家卧室,也不麻烦他多跑一趟。   程醒言:“就不能换个地方?床单我刚洗过。”   小男友率先开始痛哭,小男友的出轨对象代为回答:“还没开始呢,不用重新洗。”   程醒言:“请你出去。”   “别生气,我下次不来了。”   “你到底滚不滚?”   出轨对象当即往下倾倒,膝骨撞击木质地板的闷声听起来是那么回事。抬头望向他时眼底也有水汽,“下手这么凶啊。”   程醒言:“我根本没碰到你。”   “但我腿疼得特别厉害,没办法站起来。你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程醒言于是把对方拽出门,扔到楼梯间。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跟你已经分手了,褚晏清。”   “我反悔了。”   “你简直神经病。”   “我已经把病治好了,程醒言。所以你跟我复合吧。”   ——   tips:   1.病弱攻,一半苦肉计一半真病,含脊柱炎虐腰腿、焦虑症躯体化疼痛反应、胃病等。   2.精神身体都有病的茶艺攻x冷幽默反矫达人社畜受,制片人x电影摄影师,褚晏清x程醒言。   3.伪情敌变情人,真破镜重圆,是茶子攻要复合的迂回战术。   存在狗血虐身虐心情节,以及各种恶趣味乐子,不适合任何深控度阅读,请自行避雷。 第1章 第1条 不要送前任去医院   程醒言提前结束拍摄任务,在回程路上收到同行朋友的消息,说有人拍到了他那爱豆小男友在谈恋爱。要说是同行也算不上,他俩一个做电影摄影,一个做娱报狗仔,除开都需要扛长枪短炮,相似点就只有大家都有灰暗的未来。   朋友聪子传来一组高糊照片。他小男友何郁的行动轨迹遍布韩式烤肉店、酒吧、出租屋,不变的是全程挂在一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男人身上,看起来像只残废的树袋熊。   程醒言将照片来回扒拉一遍,感叹道:“何郁这么糊都有人跟拍啊。”   “至少比他旁边那小明星红,我这做狗仔的都认不出来旁边是谁。”聪子这时应该在胡编乱造新闻稿,电话里的键盘敲得噼啪响。   “旁边那人不是明星。”   程醒言手指停在照片里男人模糊的面部轮廓。   “怎么,你认识?这是被熟人撬墙角了?”   “算是熟人吧。”程醒言含糊道。   聪子刚附和一声,又突然反应过来,“这是重点吗!你现在不应该去棒打狗男男了?”   “没准是何郁腿骨折了,人家好心送他回家呢。”   “拉倒吧,就你那小男友的尿性切菜切到手都得让你去医院陪床,要是腿骨折了早就跟你嚷起来了。”   聪子还要继续努力点醒他,程醒言先挂断了电话。出租车开得颠簸,他盯着照片看太久难免感觉恶心,决定不再看手机,最后给何郁发了条报车程的消息。   程醒言承认自己是天生钝感,明知危险就在眼前了还总有点儿侥幸。像他这类人最适合做恐怖片主角,路边看见腐烂死鹿敢还往前开车,小区听说闹鬼传闻还敢入住凶宅,纯属自作孽不可活。   程醒言扫开大门的密码锁,第一眼见到玄关处的地毯皱巴起来,上一个踩过的人似乎着急进门,没空将它抚平。程醒言将行李箱扔到客厅沙发边,在这里见到何郁胡乱脱下来的牛仔裤,摸起来还带着人体体温,和地毯同样的皱。   反胃感再次隐隐翻涌。程醒言从冰箱拿了瓶苏打水,试图给自己灌清醒点,刚拧开盖又听见某种交叠而隐秘的低吟,从卧室门缝里溢出,逃到他耳廓边。   程醒言很有耐心地喝了小半瓶苏打水,循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卧室门虚掩着,果然连床单也皱成了一汪风经过的春水。何郁背对着他坐在一年轻男人腿上,正忘乎所以地亲吻男人的脖颈,两条腿子横在外边,看这架势实在不像骨折了。   程醒言被迫和这男人对视上了。拉上窗帘的卧室沉浸在暗沉中,所有光线都聚焦于对方清亮的瞳仁,应有的情欲却一分不沾,像是某种美丽而危险的大型猫科猎手。见鬼了。   程醒言感到头脑过载后一阵爆炸的刺痛,脑海里那串偷拍照片,连同几年前陈旧而不堪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男人拍了拍他小男友的腰身,似笑非笑道,“你男朋友来了。”   何郁单方面格外投入,到现在终于动作顿了顿,“吓我呢,他出差去了,现在哪能回来。”   “何郁。”程醒言不得不叫了一声。——一如往常,两人闹矛盾时何郁总是一个字都不留给程醒言,全靠他自己去猜。就把牛仔裤盖在大腿上,蜷在床边断断续续地抽噎起来。   程醒言应该负责安慰和道歉,但他今天有点儿累了,实在不知道该对什么道歉,只能撕了包面巾纸递过去。   程醒言语气还算平和:“不能换个地方吗?床单我刚洗过。”   何郁撇过头不说话。   “还没开始呢,不用重新洗。”站在窗边穿T恤的男人代为回答道。猫科动物都是天生的身形高挑比例好,健身痕迹算锦上添花。   程醒言目光扫过对方线条漂亮的蝴蝶骨,“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我的被你男朋友撕坏了,你借我一件穿穿吧。”   “请你出去。”   “别生气,我下次不来了。”   男人慢条斯理地套上他的T恤,T恤是宽松款,看起来也还算合适。   程醒言看见对方向自己迫近过来,当即被激发了防卫姿态,“你到底滚不滚?”   他确信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对方却如同断线木偶般猛地往下倾倒,膝骨撞击地板的闷声听起来是那么回事。抬头望向他时眼底也有水汽,“下手这么凶啊。”   闹出动静不小,连何郁这时候都突然活了:“程醒言,你怎么还打人呢!”   “……”何郁的智力是做小爱豆多余做正常人则完全不够用,程醒言通常都不跟他计较,否则有侮辱自己的嫌疑。但今天他必须给自己辩解两句,“我根本没碰到他。”   碰瓷的比他还委屈,“你明明伤到我了,我疼得站不起来。你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何郁显然被唬住了,迷迷糊糊地追问他:“要怎么办,你没把人打出问题吧?要不要先赔钱?”   程醒言无端地烦得要命,太阳穴突突直跳,深呼吸几次才抓住男人一边手臂,“行。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也最好是真有病。”——肩上架着比自己还要高几公分的成年男性,比扛摄影机都沉,让程醒言有种被迫加班的错觉。本以为挪到电梯间能轻松些,对方突然从身后用力抱住了他,鼻梁重重埋进他的颈窝,同样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向他汹涌而来。   程醒言胸口一窒,下意识要躲,又听见男人哑声道:“别走,让我抱一会。疼是真的,没骗你。”   程醒言僵硬着上身,拒绝回应这种幼稚的苦肉计,“褚晏清,我跟你早就分干净了。”   褚晏清轻笑了一声,“那你想跟什么东西在一起,何郁吗?吃得越来越差了程醒言。”   程醒言感到阵阵恶寒,“所以你监视我多久了?”   “怎么能叫监视?何郁背着你没少鬼混,我只是以身试法,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而已。”   “……吃点纯粹的傻x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吃你这种人模狗样的傻x强。”   “我至少没背叛过你。”   “也没好到哪去吧。”   褚晏清可能是默认他的评价,也可能不想把珍贵的重逢时间浪费在争执上,不再说话,专心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拥抱只持续近三分钟,不妥帖的姿势让两人都有些难受。等电梯到达地下车库,程醒言没等电梯门彻底打开,飞也似的从缝隙间钻出去了。   褚晏清没追上他。   程醒言找到车,本想要启动引擎将褚晏清彻底甩开,却远远看见对方又执着地跟了过来。   褚晏清失去他的支撑后步伐更慢,腿几乎使不上力,或者说连站立都困难。这时有车辆着急入库,褚晏清被后方的车灯光线穿透,身形单薄,摇摇欲坠。接着响起一串刺耳的鸣笛,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挡路了,于是加快了些步伐挪到路旁。   这肯定是装的,程醒言急需说服自己。但两人分开这么久,他偏偏还没忘记褚晏清有挺严重的脊柱病,腰疼腿疼都极为频繁,刚也是真磕到了骨头,想必不会好受。   程醒言还是没走。他等待褚晏清走到车边,摇下车窗问:“怎么不上车,你不是说要去医院?”   “我以为你不会等我了。”   褚晏清面上褪了层血色,腰椎似乎不太能弯曲下来,费了些力气才蜷进副驾驶座椅。   “我怕你被车撞死也得赖我。把安全带系上,马上去医院挂号。”   “我不用去医院。”   “那你要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   “……”   程醒言懒得跟这人纠缠,将车驶出车库,最终停到小区附近的药店,下去买了暖贴和止痛片。   褚晏清顺从他吃了药,又问他能不能帮忙贴一下后腰,疼得特别厉害。垂着的眼睫还沾着冷汗,看起来很是可怜。   程醒言知道自己又在被骗,还是照做了。   褚晏清得脊柱炎以后一直在做功能训练,身形保持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程醒言细摸上他的后腰,果然发觉这人椎骨一截截的突立着,隐约有些变形,腰间那片肌理也僵得可怕,黏了层薄薄的冷汗。   程醒言被某种回忆击中了,几乎是出于本能,在对方腰间轻轻揉按起来。   褚晏清也和从前一样,欺身重新抱住了他。   程醒言顿了顿,“褚晏清,你感觉好些了就自己走吧。”   褚晏清不愿意放开他,“这就想打发我走么?真狠心啊。以前在床上爽了管人家叫亲亲宝贝,现在新人胜旧人,就只叫大名了。”   “……你还想怎样。”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程醒言。”褚晏清说,“我已经把你讨厌的病治好了,我跟以前不一样。”   程醒言觉得特没意思。褚晏清就这喜怒无常的死德性,兴致来了比谁都黏人体贴,没兴趣了翻脸也比谁都快。他当初是被pua得不轻,但分开都快两年了,期间褚晏清和他没有过任何联系,他怎么也该走出来了。   至于褚晏清为什么突然又对他来了兴致,就和他无关了。   程醒言说:“你那骨头像是治好了的样子吗?我建议你先治治脑子,看起来特像神经病。”   “我真的治好了。”   程醒言深吸一口气,把车钥匙甩了过去:“你不走那我走了。回去记得给我把车锁上。”   【作者有话说】   可能会比较虐,攻各方面病得不轻。   受的小男友纯炮灰,没什么出场机会了,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必过多担忧他。   新文开坑,大家多多收藏多多留评吧~ 第2章 第2条 随身保管好车钥匙   褚晏清想要再次追出去,起身的动作幅度牵扯起脊背一阵急痛,仿佛有冰锥刺穿了椎骨,将身躯牢牢钉在车座。褚晏清在心底嘲讽自己的无能,只能顺从被抛弃在车里的命运。   他本想休息片刻忍耐疼痛过去,却无知觉地在车里睡着了。到凌晨四五点准时醒过来,车还停在街边的原地,街区沉浸在梦乡中未醒,空荡彻底,连仅剩的路灯都离车身有段距离,光线透不进来。   脊柱炎症状夜晚比白天更严重,发病时总会半夜疼醒,褚晏清对此已经习惯。但今天格外难耐些,夜间室外气温骤降,贴上的暖贴已经失效,加之他用同一个姿势蜷了几小时,从腰身到小腿的骨骼都碾碎了似的,除了发酸的剧痛,感觉不到其他任何知觉。   很好,又把事情搞砸了。程醒言肯定会特别烦他,见到他都觉得恶心,毕竟谁都受不了精神不正常还病殃殃的神经病……   褚晏清理智尚存,意识到不能放任思绪混沌下去,当即强迫自己起身去车外抽了支烟。烟草刚一入肺,胸腹间便涌起阵阵生理性反胃感,他又咳又吐地倒腾了几口胃液出来,头脑终于渐渐变得清明。   他戒断精神类药物也有半个月了,医生嘱咐如果再出现焦虑发作症状,就必须继续吃药。这可不行。他是断药变成正常人了才能回来找程醒言的。   褚晏清吐过那遭后头晕得有点儿狠,寒风灌入脊背间止不住发颤,像是发烧,也像是药物戒断反应,总之这狼狈样子肯定没法见人。   按照计划今早得陪导演和投资方见一面,褚晏清估算时间离会议还有段空闲。他叫了代驾把车挪回去,到家简单清洗完毕,终于能躺下让刺痛的椎骨放松片刻。——   “目前呢就以上两点建议,一是林锐是我们鲸境传媒定的人,新人嘛,就不说让他跟老前辈们宣发抢番位了,给他加两场高光戏就行。二是剧本结局再润色润色,主要角色不管需不需要死的都别死了,最好是死了又复活了,春节档让观众看悲剧不得在这音那手上骂死。”   投资方这番话听下来,汪导称得上面如菜色,平复片刻才打了个乐呵,“哈哈您可能不懂艺术,剧本我认为已经打磨得很完美了,实在是……”   对方打断道:“汪导,要说这个就没意思了,这桌没人比您更懂艺术。现在也没人要质疑您的艺术。”   汪导总算憋住了话。投资方那边的负责人和褚晏清合作过几次,交情更深,跟汪导交谈时眼神也压在褚晏清的肩头,“不过褚总,你这又从哪刨来的大艺术家?要不给他解释解释呗。”   褚晏清看起来坐端正了些。腰椎间隙里又磨损出酸胀的刺痛,脊柱炎引发的疼痛会在骨骼间流动,说不准哪里会疼,不过他早已熟悉这病的难耐,神色并无异样: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能帮您解释。那我们回头把剧本再改改,不过现在观众也不好糊弄,片子太难看没人买单,光靠艺人粉丝撑不起预期票房。”   “具体怎么拍你们自己看着办,反正就这两点条件,不算苛刻吧。”   褚晏清笑道:“如果现在要改剧本,时间安排确实有点苛刻。其他造型道具方面您看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先开拍了。”   对方点头同意:“拍摄时间你们加紧,对赌协议已经签好了,按照约定后年春节肯定要定档。”   褚晏清拍了把出神的汪导,“拍摄就交给汪导吧。我们这些不懂艺术的也别瞎操心了,有时候管得越多越乱。”   上午议程结束,汪导找了家文娱产业园附近的韩料。褚晏清精神不振,本想早些回去休息,但见汪导一副时不我与的哀愁劲,还是陪着开了瓶烧酒。   汪导前些年靠成名作把国内奖项拿了个遍,没想到历尽千帆归来还是得受金主爸爸摆布,怨念颇重:“这什么要求啊!我拍的是悬疑探案片,他们不让死人!怎么不去投资青春疼痛片呢?”   “估计堕胎也算死人吧。”褚晏清挺无所谓地呛了一句,“剧本框架不用大改,要捧那什么林锐,就给他多做几个单人剪辑放短视频平台上去,买买热搜。下沉市场也是市场,一举双得的事。”   汪导仍在坚持:“我的意思是,他们都不懂艺术!”   “真别说,我前男友也经常这么骂我。”   汪导喝了点小酒,光顾着自己狂傲上了,也没深究他的性取向,“褚总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懂我,那就是懂艺术。是你前女友没眼光。”   褚晏清似是走神了,“对了,现在摄像组还没招满人是吧。回头我推荐个摄像老师,好使。”   “随便塞,我相信你的眼光。不像我上个制片人就他妈会催进度,不知道解决问题。”   “别高兴得太早,该催我也会催。”   何郁在午休时又给褚晏清拨了个电话,他上午没顾上哄人,刚好趁此机会出去缓一缓。就喝这么两杯说要醒酒也不至于,只是他戒断药物后肠胃反应挺大,胃里沾酒便开始翻涌,要再吐一次又差点意思,恶心欲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间,他甚至隐隐觉得心悸。   何郁跟他抱怨:“褚老师你怎么跟程醒言一样坏啊,从昨晚到现在都不接我电话。”   褚晏清心想程醒言真是一点没变。就算两人都明白感情已经破裂了,程醒言也绝不会主动提分手,看似是在忍耐,实则用冷处理变相逼迫对方先开口,好像这样就不用背负心理压力似的。   褚晏清倚靠在店面的玻璃墙边,脊椎有了支撑后疼痛稍稍缓解了些,让他能腾出些精力陪何郁演戏,“你先跟程醒言分干净,否则我就不接电话了。”   “别嘛。他没跟我提,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你觉得程醒言到底好在哪里?又穷又不懂情趣的,就说他那车旧得跟古董一样,不知道开多少年了。”   何郁还真开始回忆:“对我挺好的吧,我每次商演结束他肯定会去接我。然后做饭挺好吃的?我提什么要求都能给我做……没有说比你好的意思啊!那当然还是褚老师你最好了。”   褚晏清反而听不下去了,“改天说吧,我今天还要陪导演改剧本。你记得先把程醒言处理干净,不然别再来找我。”   褚晏清挂断电话,这才发觉当事人正站在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看对方脸色之黑可以推断听完了电话全程。   褚晏清镇定道:“怎么还偷听人打电话。”   “你以为你是美丽国特务啊。”程醒言骂了句,“这产业园里都是传媒公司,我公司也在这附近,午休遇到你在陪老头喝大酒而已。倒是你想干什么?”   “我当然也有工作。”褚晏清咳了几声,笑起来,“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当跟踪狂。”   程醒言已经在记仇:“你赶紧把车钥匙还我。衣服我就不要了,你直接扔了吧。”   “车还停在我们家楼底下,你得跟我回去拿。”   “谁们家?我等会还要上班,你自己给我开过来。”   “我可以等你下班。”——程醒言刻意多摸了俩小时鱼,等实在饿得不行了才下班。他本意是想把褚晏清磨走,但对方仍然在公司楼下等他,顺便用空闲时间买好了晚餐食材。   “但我已经买了两人份,如果你不去我就要扔掉。”褚晏清似乎不太直得起腰,需要倚靠在墙边和他说话,“而且何郁说你总是给他做饭,我都不需要你做,你也不愿意跟我吃饭。怎么能这么偏心。”   “……”   程醒言怀疑自己着道了,最后拿钥匙变成去对方家里蹭晚餐。   他将近两年没回过褚晏清这间小复式。当初等装修散味散了大半个月,一切都新得闪光,如今楼道口泛黄的墙皮令他难免有些陌生。   直到他绕过玄关,望向冰箱上满面洗印出来的照片,熟悉感才后知后觉汹涌上来。   以前家里的确有面照片墙,但分手以后他专门腾出过一天时间空闲,清理了屋子里所有的个人物品,能带走的带走,能扔的扔。扔的就包括这些照片。   而面前这些照片确乎都是他拍的,拍摄时间很旧,重新洗印时间很新。   抛开工作要求不谈,相比于拍人像,程醒言更偏好拍静物。里边有他们在海边过的第一个纪念日,他拍了褚晏清给他烧的八爪鱼和红虾。有他陪褚晏清去做脊柱炎复检,他拍了医生开的药单作为备忘。有褚晏清去参加电影节颁奖典礼,他拍了对方西服袖口间花纹繁复的纽扣。   唯一一张人像是吵架以后褚晏清说要离家出走,他大半夜出门去找,最后拍到褚晏清立在小区附近的便利店门口,看见他跑过来时目光灼灼,就怕他找不到似的。   程醒言眼底刺痛,这种刺痛穿破瞳孔,往左胸口里扎。   等褚晏清将晚餐端出来,他已经将这面照片墙清理了大半,卸下来的照片和冰箱贴摞在茶几角。他听见对方呼吸一窒,紧接着从身后拽住了他的手臂。   程醒言用力抽回手,挣脱开了褚晏清的束缚。褚晏清状态比方才还要差,像是疲倦过度或者久病未愈,整个人轻飘飘的,随着他的动作,腰背毫无防备地撞击在冰箱侧角。   听这沉闷的声响应该是疼的,但褚晏清识趣地没有出声向他讨要关心。   褚晏清有段时间都深弓着腰,抬头看他时脸色惨淡,几乎见不到血色:“你在干什么?”   程醒言冷静胡扯:“我在帮你省钱。家里别放前男友照片,下次跟人约炮能直接来你家做,不用付开房钱。”   褚晏清笑了一声,“那如果就想跟前男友做,放他的照片也无所谓吧。”   “但留着没意义。照片我给谁都拍,何郁那里也有不少。”程醒言疑虑片刻才说出口。他其实并没有用心给别人拍过,自知有故意恶心人的嫌疑,“我喜欢拍他光着的腿,很白,很漂亮。”   褚晏清顿了顿,仍执着道,“但这些是归我的,你不能再扔了。”   程醒言于是问,“你在干什么?当初是你说跟我过不下去了,你提的分手,为什么要留我拍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   精神病一触即发预警 第3章 第3条 不要接受前任做的食物   褚晏清有些撑不下去。腰身的疼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加之他还在头晕,眼前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他承认自己规划有误,做晚餐时在台前弯腰太久,对病痛的脊椎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   他想要重新找一处支撑,但腰背仿佛被带刺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一动就酸痛得发紧,只能笨拙地僵在原地,“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只是代你说出分手而已。”   程醒言怔住了,“我没有不要你。”   “那不说这些了。”褚晏清碰了碰对方的手腕,没有握上去,“晚餐我做了摆盘,应该还算能看,你再拍一张吧。”   程醒言神情似有不忍,还是跟着他往餐桌走去。   桌面是布置过的,木桌底边铺了层带暗色纹路的绸布,中间有一份玻璃碗装的凯撒沙拉,两边的瓷盘位置对称,盛着奶油蘑菇汤和海鲜意面。唯一不对称之处是程醒言桌边还多出来只黑色礼盒。   程醒言目光停在身前那只黑盒,迟迟没有动静。褚晏清于是代替对方撕开盒上的火漆印,他动作有些焦急了,在包装纸间留下了道丑陋的裂痕。   “用这个拍吧,效果会比较好。”   褚晏清在读着秒针等待程醒言的反应。他面上并无异色,却可以清晰感觉胃和心脏紧紧拧成一股麻绳,太阳穴和手腕的动脉胡乱跳动着,几乎要挣脱皮肤。是熟悉的焦虑发作前兆。   程醒言扫了眼盒中未拆封的富士单反,迟迟未动,只略微蹙起眉。   褚晏清推测他应该不想拍了,按照正常的流程应该开始吃饭,于是强作镇定地尝了一口汤。   奶油汤尝起来是过度发腻的甜,但甜味只维持一瞬,很快被唇齿间异常的苦涩味道吞没,变得难以下咽。他勉强吞咽下去,胃里果然以突兀的痉挛以示反抗,撞得肋骨都发痛。   褚晏清起身时意识有些迷失,光顾着把对方面前那份瓷盘端走,“好像不太好吃,我去给你重做一份。”   “别做了,只拍照够用。”程醒言拿过他放在桌边的手机,“用手机拍就够了,也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褚晏清身形僵了僵,“那拍点别的也行。之前你的那些设备都忘了拿走,就用这台新的吧。”   程醒言压着额头,“这台和旧的一起卖了吧。我只是你前男友之一,没理由收你的东西。”   “我说过想跟你和好。”   “我也说过算了。跟你谈恋爱太累,我没那个精力应付你。”程醒言飞快地完成了拍摄,将手机轻轻推了回来,“而且时间过去太久,我对你早没想法了。”   褚晏清低头凝视向对方推回来的手机,左胸口窒痛,头脑不受控制地涌出很多混沌又极端的念头。比如他要是死在程醒言面前,对方会不会就一辈子忘不了他,就算是恨他都比没有想法要好……   褚晏清深呼吸几次,终归用心理医生教的办法克制了念头。他腰间疼得厉害,片刻才迟缓地挪回去,“那吃个饭总可以吧,是你答应过的。”----褚晏清成功论证了拆屋效应。先提出一个非常过分的要求,接着再提正常些的要求,对方更可能愿意让步。   程醒言留下跟他吃饭了。   两人没有再说话,程醒言是刻意和他保持生疏,褚晏清则是要分出大半精力来控制举止,以免表现出明显的焦虑态。他尝不出食物正常的味道,胃里也难受,食欲自然变得很差,每吞咽一次喉咙都在发痛。几次冷汗已经落到鼻尖,褚晏清快速用纸巾擦拭干净了,好歹没让对方开口问他什么情况。   程醒言大概不想欠他的冤枉债,晚餐结束后又帮他把碗碟洗了。褚晏清也没拦着,有些跌撞地去床头柜翻止痛片,顺道将卧室门上了锁。   腰背的骨头深处仍在阵阵刺痛,随着他半跪下来,疼痛又有往腿骨蔓延的趋势。褚晏清疼得狠了,又在头晕目眩,床头柜的台灯光线并不够用,翻找许久却找不见熟悉的药物,索性有些烦躁地将整个抽屉拖拽了出来。   抽屉角砸在地板的声响让心脏剧烈抽动片刻。褚晏清下意识紧绷起脊背,心悸几乎要将清醒意志啃噬干净,耳边只剩胸腔里混乱的心跳声,声响如暴雨敲击着脆弱的铁皮屋顶,雨水随时可能会倾塌下来,压抑在胸腔里,呼吸变得格外艰难。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濒死的错觉,直到听见程醒言隔着门叫他的名字:“褚晏清。”   褚晏清感觉有细微的电流通过身体,并不疼,头脑终于清明了些许。   “褚晏清。你没事吗?”程醒言又叫了一遍。   褚晏清动了动耳侧,几乎要冲去拉开门将程醒言紧抱在怀里,却自知现在冷汗涔涔的样子太过难看,强行克制着没有发出新的动静,“没。放剧本的文件夹倒了,我在收拾。”   “冰箱上的……照片,我给你重新订上去了。那我先走了。”   “你先走吧。”   褚晏清听见对方出门的声响,方才起身去卫生间冲了把脸,想办法将胃里拥堵的食物倾倒干净。他虽然总是死皮赖脸,拿这病那病的向程醒言讨要关心,但不太想在对方面前吐,每次都会弄得很脏,他独自清理干净就好。   况且两人分手前因为这茬闹得并不愉快。那时他只要白天工作强度上去了,夜里必然胃疼到失眠,却不清楚消化道不适其实是焦虑症的躯体化反应,就跟程醒言腻歪说生病了想见对方。   程醒言专门请了假从剧组赶回来陪他,去医院却没查出来他肠胃有什么毛病。程醒言倒没说“别装病骗人”之类的难听话,当晚买红眼航班走了,褚晏清也识趣,没再拿胃疼的事打扰过对方。   褚晏清吐得格外辛苦,迟迟直不起腰身来。丝毫未消化的食物和胃液混杂着涌出喉咙,喉间灼烧般疼痛。到后来五脏六腑都已经吐空了,上腹部只剩单薄一层血肉,恶心欲仍然止不住,恨不得把胃脘也翻个面呕出来。可以清晰感觉胃里在拧痛,毫无规律地绞作各种形状,连带上腹间一片肌肉都不正常地紧绷着。   褚晏清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躯体反应又变严重了,心理医生说过,出现这种情况必须去复诊。——   “你今天的焦虑评价量表很难看,停药这段时间有出现什么症状吗?”   “头疼,心悸,工作很容易感觉疲倦。也不太吃得下东西,总是反胃。”   “再不行还是建议继续吃药。你是拍电影又遇到什么问题了?”   “算是遇到了吧,但应该和这个没关系。”   “和你父亲起冲突了?”   “没有,我跟褚远见现在互相当对方死了。”   “你有焦虑复发的倾向,近期最好不要和你父亲见面。”   “无所谓。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做什么不需要满足他的期待。以前是我自以为他逼迫我必须获得成就,其实他根本不在乎。”   “那就是你又去见程醒言了。”   “见了。但他并不想见我。”   “已经过去两年了,你对他还是存在严重的焦虑型依恋,这样很难建立起健康的情感关系。你要么就告诉他你生病了,让他陪你好好治病。要么就彻底把他放下,不要寄托多余的希望。”   “两个我都做不到。”   “你这样早晚要心理障碍加重……过段时间还会有台风天,如果再出现惊恐发作症状,一定要及时来寻求帮助。”   “知道了,那段时间我会去没有台风的地方避一避。”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是害怕生病就没人要的狗勾 第4章 第4条 恋爱前先分清楚体位   程醒言的原意是和褚晏清把话说开,以后就不要再浪费时间纠缠。这目标或许达成了,褚晏清有段时间没再来叨扰他,他却总觉得心情还悬在半空中,类似于暑假快结束了还没弄明白作业到底有哪些,一个片段重复拍了八条导演还在沉默摇头。   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他俩能谈恋爱都是一个错误,哪有什么可怀念的。   程醒言从性取向觉醒以来就爱找何郁这种小弱0,尤其平常在圈里打交道的人精太多,跟头脑不灵光的蠢作精相处让他觉得舒适。至于褚晏清这种人精里都能混得开的的人精,压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在一起也是因为褚晏清装得楚楚可怜,给了他乖巧小0的错觉。   作为他的理想型模板,何郁也终于憋不住跟他提了分手。那天公司刚安排新电影的拍摄工作,程醒言忙着和剧组同事认脸,就匆忙回了何郁一个“好”字。   程醒言不想回出租屋跟何郁见面,又没找着合适的新住所,于是在酒店浑浑噩噩地凑合了几天,食物全靠外卖,早上泡的泡面忘吃等夜里醒来已经坨成石头。   他有些想念在褚晏清那蹭的最后一顿饭,也想念对方家里能喝着冰镇酒水看投影仪的卧室……虽然他现在最应该吸取的教训就是别再随便同居。   剧组开始拍定妆照那天,程醒言刚熬了个大夜,早晨九点被迫出现在摄影棚时状态跟刚经历过敦刻尔克大撤退似的。好在主要拍摄工作是由剧照师同事完成,他守在摄影机旁边静候命令就行。   这位姓汪的导演强迫症严重,对凶手审讯时的造型不太满意,细节到衣物褶皱的打光效果也要做调整,服化组的老师愣是没听明白意思,拍摄就因为沟通问题僵持住了。程醒言在摄影组这边闲得差点打呵欠,想到自己最近这情感生活是真混乱,与其对神经病前男友念念不忘的,不如上社交软件再找俩0分散注意力。   程醒言id挂的取向还是1,从各种意义来说他长得不赖,即使主页只有寥寥几张照片,也堆满了争奇斗艳的0打招呼信息。   这时又蹦出新的打招呼提示,位置距离他只0.01km。   程醒言扫了眼位置提示,顿时不困了。他点开对方的线条小狗头像,性取向是0,性格标签是“文艺”和“呆萌”,虽说缺了小0常见的做作自拍,也算相当对味。   不许摸其他狗狗:哥哥~我们离得很近噢c:你也在剧组拍定妆照?   不许摸其他狗狗:你猜程醒言下意识环顾一圈摄影棚,还真看见有个小男孩在低头抠手机,表情还挺微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最近火起来的那个林锐。反正就是披马甲随便一聊,能不能猜对其实也不重要。   c:没轮到你也听听导演说话,新人都是偷学过来的不许摸其他狗狗:他说的我都听不懂,你到时候教教我行么c:怎么教你?   不许摸其他狗狗:哥哥你单身吗?那就来我家教我吧~c:没问题,我单身程醒言正盯着屏幕等对方回复,这时突然有截手臂扶上他的摄影机:   “用摄影机最后拍一段动态的吧,看看上镜效果。”   程醒言愣了愣,余光扫过对方熨得妥帖的西服袖口,“已经调整好了吗?”   剧照师同事连忙凑过来解释:“褚老师你怎么来了?先休息会吧,汪导说这套造型还是不行。”   “那就先拍别人的。投资方那边着急要一套定妆照做宣发,有什么细节问题以后再作调整。”   程醒言顿感危机。   他俩恋爱那会褚晏清也经常来摄影棚探班,戴一大墨镜,进来就坐角落里装明星,翘着腿一言不发的。每次有人被骗来问他是不是有拍摄任务,褚晏清才慵懒地摘下墨镜,“不是,我是程老师他男朋友,来等他下班。”   但他可不想跟褚晏清当同事,抛开关系尴尬不谈,褚晏清奉行工业流水线制片那套,定拍摄计划恨不得详细到按日为单位,汪导又是个学院派死强迫症,这俩人要合作还得了……他这进组后的日子怕是跟进了血泪工厂似的,没一天清闲。   褚晏清这次没有在同事面前让他丢脸,只简单和摄影组沟通几句情况,便去了导演那边。   程醒言在等不许摸其他狗狗的回复,这小0却挺会钓人,竟然不搭理他了。   位置依然显示0.01km。他忍不住再次环视一周,确实已经轮到林锐拍摄,众人吆喝着将光线聚焦在幕布中央,但他目光平移向了站在镁光灯阴影下的人。   或许因为纯黑色西服的修身效果,褚晏清的脊背线条看起来比前些日子瘦削,眼睫垂下来一小片阴影,在没什么血色的面孔间偏浓郁了。程醒言警告自己不要理解为病态,也可能和他一样只是熬夜走神。——   “褚总,主角都已经拍完了,投资方什么时候要成品图?”   临近午休时间点,褚晏清似乎还没摆脱宿醉状态,头脑沉重如灌了铅,上午监工一段时间便尤为疲倦,只能勉强腾出精力去应付胃里缠绵的钝痛。等汪导又叫了一声“褚总”,才缓慢回过神来。   褚晏清思考片刻,“这周末前得出图,让后期赶赶工。那个谁,林锐?给他的脸单独做精修,不能有瑕疵。”   “……这也是投资方的要求?”   “不然还能是我的吗?”褚晏清面上并无多余的神情,“对了汪导,让摄影组的程老师出来找我一下,有工作安排。”   褚晏清决定去摄影棚外透透风。此时已经是春末夏初的天气,脊背间冷汗风干一层后竟也觉得冷,仿佛这种寒冷并不来自外界,而是从身体里自行滋生出来的,等寒意渗透入胃脘里,钝痛感也随之抽搐起来。   褚晏清下意识往疼痛处重重抵上去,压迫力度又好像导致了胃酸反流,喉间泛起早晨止痛片磨碎后的苦涩味道,看来这团脏器消化能力实在有限。   有导演施威,程醒言果然磨磨蹭蹭地出来了,“导演说你找我有工作安排,有什么事么。”   褚晏清挺自然地将手臂从上腹间挪开了,“安排你陪我吃午饭。”   “干脆安排我给你拍遗照得了。”程醒言早有预料他不会有什么正经活,“这片子你做制片人?别告诉我是巧合。”   褚晏清顾左右而言他道,“今天确实挺巧合。刚来就看见你在偷偷找新的小炮友,提醒你最好认真工作。”   “不然还能找你吗?”程醒言和他用了同样的反问。   “别生气,前几天拍摄手续出了些问题,得跟审片的那帮人喝大酒,没时间陪你。”   程醒言快要把“这是什么语气,我们已经分手了”写在脸上,所幸没真说出口,“挺好的,你不来陪我我挺高兴的。”   “所以今天陪陪你,中午想吃什么?”   “我答应了要和摄影组的同事一起吃,你这种领导去耽误大家兴致,褚老师。”   褚晏清胃里刺了一下,半认真半玩笑道,“你不陪我,那我可不吃了。”   程醒言认真问:“你是喝飘了还是脑子有病?”   褚晏清最后独自回了车里。   他这段时间胃疼挺频繁,可能是上次发病时的呕吐伤到了肠胃,也可能仅仅是焦虑的躯体化症状,他并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止痛片对胃疼无效,吃了比不吃更难受。   有效的止痛办法还得靠外力压迫。褚晏清将抽动的脏器抵在方向盘间,姿势并不舒适,他想要蜷着休息片刻,但刚瞌上眼,困倦的黑雾便从四方袭来,等醒来时还真错过了饭点。   褚晏清下午约了脊椎的定期检查。   他成年以后这病其实控制得还行,除了早晚间会疼,没出现什么骨骼变形趋势。比高中时候是好太多了,那会要买药还得厚着脸皮跟他爸要钱,给不给则看对方心情如何,他没钱去看病时一度以为自己会残废,所幸也没有。   所以下午检查流程还算简单,只需要抽血和做核磁共振。褚晏清估量着没大问题,抽完几管血却越发昏沉,走到病房外时步伐都在打飘,视线被收得很窄,差点没找着核磁共振的科室。   褚晏清被迫在走道独自停留了片刻,脊背间又有寒意阵阵袭来,很不好受,他意识到还是尽早完成检查回家合适。   褚晏清不是第一次做核磁共振,都是十几分钟的流程,只有这次异常漫长。密闭空间将身体禁锢得严严实实,很快从四面八方涌来混沌的噪音,火警警报声,父母争吵时的尖叫声,冲刷呕吐物的流水声,老化抽烟机的排风声,电车驶过屋顶铁轨的轰鸣声,玻璃窗迎击台风暴雨的沸腾声……不间断往耳膜里扎。   褚晏清心跳夹杂在噪音中咚咚作响,他必须迫使自己停止联想,否则快要窒息了。检查结束后他头疼欲裂,五脏六肺仿佛搅碎了,他勉强弯腰伏到床边,控制不住开始生理性的干呕。   胃里几乎是空的,他身形起伏剧烈,辛苦半天除了一点胃液没实际吐出来什么。医生倒是见怪不怪了,让护士去拿水和糖块,顺便给他踢了个垃圾桶过来。   医生等他平复些了,或者说攒不出继续呕吐的力气了,简要道:“留个家属的联系方式。”   褚晏清胃里依然发绞,根本没法自己起身,只能有些狼狈地蜷在机器旁边。他清了清声音回答,“家属都不太方便。”   医生态度坚持:“你情况不太好,下次领检查结果得让家属陪着。”   褚晏清无端感觉烦躁:“只是做检查而已,以前也没这么复杂,就我自己来不行吗?”   “那可说不准要不要住院。”   医生瞟他一眼,擅自将他的住院档案稀里哗啦往前翻了很多页,好像还真找到了什么,手指停顿在几年前的某页表格中间,“哦,你之前有登记过家属联系方式啊。这个程先生现在没换手机号吧?”   褚晏清视线里只剩很窄的一条线。他沉默片刻,重新低下头。   “号码作废了。我的意思是别联系这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会有人被同一个套路骗两次啊(震惊) 第5章 第5条 雨天务必关紧门窗   褚晏清的检查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出来,医生发觉他在低烧,可能是免疫力下降,身体里有轻微炎症,所以建议当晚留院观察。   为方便挂水,褚晏清将西服叠放在床头,临时换了医院发的条纹病号服。衣物单薄且并不合身,夜里温度烧上来了,紧裹着被子也阵阵发冷。比较碍事的是止痛片药效过了,后腰又涌起酸涩的疼痛感,一路升腾到肩颈的位置,整片脊椎跟年久生锈的机械链条似的,拨动一下骨骼接壤的缝隙里就会嘶嘶生疼。   疼痛通常要持续到明早,褚晏清没法入睡,也没法起身,索性继续给程醒言编辑消息。   不许摸其他狗狗:对不起哥哥,我忘了回你的消息了,刚结束今天的通告,感觉好累c:习惯就好,到时候正式开机了更累。你之前有拍电影的经验吗?   不许摸其他狗狗:没有,我只拍过网剧,是不是因为我资历浅啊,剧组的人除了你都不怎么搭理我c:你态度好一点,主动跟他们聊聊,反正摄影组这边的老师人都挺好的谁让你真开始想解决办法了?褚晏清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了一遭,输入:我都这样了,你不能对我好一点吗?我想听你安慰安慰我(哭泣)(哭泣)   程醒言好像为难到了,斟酌半天才回:真是可怜狗狗,那我抱抱你吧?   褚晏清在对话框里飞快打字:程醒言你品位真他妈差得太稳定了,自己反思一下为什么总被骗他犹豫片刻,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重新编辑:我感觉好多了,谢谢程醒言察觉到他情绪低落,又仔细思考一番,最后给他发了跟同事中午吃的九宫格火锅。   照片光照角度选得不错,手机屏幕里红红火火的特热闹,连惨白的病床床单也照映出一小片红光。   c:也许你喜欢吃火锅吗?下次我请你去吃,今天也奖励自己吃点喜欢的东西吧(爱心)(爱心)   褚晏清被这种蠢办法逗笑了,他惊讶自己竟还能笑出来。他现在的确很饿,已经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没有进食,呕吐过后连胃液都倒腾出来了,上腹里空荡荡地碾磨着。但他行动实在受限,也没人陪床,只能靠发烧带来的恶心欲和饥饿感抗衡。   其实程醒言以前陪他住院也是这套办法,要么跟哄孩子似的摸摸他的头发和后背,要么一天问他八次想不想吃东西,有没有用另说,总之不会无聊。   怎么都比一个人待着要好。   再看那张午餐照片只会更烦躁。褚晏清将手机扔开了,留院夜晚还很漫长,他必须强迫自己入睡。——褚晏清睁开眼,看见程醒言一条腿支在床沿边,硬要往他的单人病床上挤。褚晏清表示默许,程醒言于是伸手抱住他的腰际,两人有充分的理由贴得很紧,呼吸几乎缠绕在一起,产生了甜蜜的窒息感。   “疼吗?”程醒言的声音顺着褚晏清胸腔间传导而来,听起来很闷。   “一直很疼。”   褚晏清在梦中是诚实的。   程醒言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他几乎要完全松懈下来,倦意浓烈。这时却隐隐听见有死神的低鸣声从远处席卷而来,经过的万物都被摧毁,破碎,然后坠落地面。   四面陷入漆黑,褚晏清无法看清楚任何东西。他想起在核磁共振机器里听到的混乱声响,问怀里的人:“什么声音?”   “台风的声音,要开始下雨了。我去把门窗关紧。”   褚晏清心脏咚咚直跳,他徒劳地把对方抱得很紧,“那你要走了吗?你能不能别走?”   “是你自己让我走的。”   程醒言消失了, 或者也和周遭的万物一起被死神摧毁了。灾难过后,雨水从天际沉沉地坠落下来,病床如同孤舟般悬浮在大雨中,除了依然刺耳的隆隆噪音,其他什么都不剩。   褚晏清惊醒过来。   深夜的病房已经熄灯,这里没有什么程醒言,他被独自抛弃在黑暗里。混乱的心跳声间隙,只隐约能听见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淅沥声。   冷汗将脊背间的病号服完全浸透了,他仿佛也淋过一场大雨。梦中的恐慌感仍未消停,心脏快速而猛烈地撞击着外层血肉,浑身血液几乎都涌进左胸口里,已经超出可承受的负荷,传来阵阵要爆裂开的刺痛。   褚晏清意识到是焦虑发作,尽量调整着呼吸频率,好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但失去药物辅佐,要控制病情也变得困难,当晚他始终没再能睡着。   汪导大清早的打了个电话过来。褚晏清失眠一整晚,腰背间还在隐痛,心情和精神都算不上好:“什么事啊汪导。”   汪导讪讪道:“褚总不好意思啊,昨晚上知道消息太晚了,没好意思给你打电话。”   “有事说事,不用怕麻烦我。”   “之前在g市定的拍摄场地,隔壁体育馆要举办什么赛事,临时决定整条街要限行。”汪导说,“恐怕得换备用方案,但新场地还得重新签合同,你要不跟我一块先去看看情况?”   褚晏清感觉头疼,不确定还有没有发烧,他用力压着额前问,“一定要今天吗?”   “暑期合适的场地哪哪都抢手,我想着早点定下来,免得都被人家抢先了。毕竟照戏份编排至少要租两个月起步呢。”   “还有重新联系配套的酒店。”褚晏清补充道,“那今天您先过去,我得回家收拾收拾行李。”   褚晏清重新换回就诊前穿的西服,但衣物已经有些皱了,领口还沾着消毒水味,看起来并不体面。今日有雨,骨头更不可能好受, 起身时腰椎和腿骨都疼得厉害,但他着急回去收拾行李,自然顾不上这些。   他走到病床外的长廊,就跟刚来交接班的医生迎面撞上了,对方戴着口罩也怎么看怎么眼熟,应该就是昨天给他做核磁共振的那位。   医生显然也认出了他,“那个谁,你干什么去?你的核磁共振结果还没出来呢,没准还要住院。”   褚晏清敷衍道:“医生我临时有点工作,等处理完回来就住院。”   “你不领结果怎么知道要不要住院?”   “那我让我朋友帮忙领一下结果。”   “你人都不在我怎么安排你住院?”   “这不是还不确定要不要住院呢。”   “你不领结果怎么确定要不要住院?”   “……行了,不管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吧。”   褚晏清果断绕过医生往楼道口走,还没走出两步,又同样果断绕回来了。   褚晏清说:“我说过号码作废了啊。”   医生回答:“我不打怎么知道作废了?”——   “你别在这里发疯,听医生的好好躺着。”   “我不喜欢在医院待着。别人都有家属陪,就我一个人住院,晚上总是做噩梦。”   褚晏清重新坐回病床,故作乖巧地开始吃程醒言买来的甜粥。他太久没进食了,胃脘一时不习惯有食物堆积进来,持续抽痛着,每次吞咽时这种抽痛会变明显些,在他能忍的范围内。   但程醒言变聪明了,完全不吃他这套,“你当我聋呢,你又有什么工作啊?拖两天再做吧。”   褚晏清简短道,“就是汪导那片子,投资方催得特别紧,我必须今天出个差。放心吧,不影响……”   “你知道我最烦你这样吗?”程醒言语气突然有点儿激烈,“都过去多久了,你这死性是一点不改。你不清楚咱俩为什么分的吗,既然如此还回来找我干什么?”   褚晏清左胸口里发绞,反倒向程醒言笑了笑,“嗯,我是神经病。对不起。”   程醒言也许见他脸色实在惨淡,也不忍心再计较过往那点恩怨,短暂发泄完那通就算结束了。转而伸手碰了碰他的腰身,“今天下雨了,可能会疼得比较狠。你如果需要止疼针,我去跟医生说。”   “看见你就不疼了。”   褚晏清无法像梦中一样将程醒言紧抱在怀里,还是忍耐着脊椎里的僵痛,转身抱住了对方的手臂,小心地压在胸腹间。   程醒言没有挣脱开,“一个人住院是比较麻烦。你如果不想联系你……家人那边,还是可以叫我陪你。”   “你说已经不喜欢我了,也不想跟我在一起,我找不到借口打扰你。”   程醒言像是要说“当朋友也行”,又意识到两人都不想跟对方做朋友,于是决定保持沉默。   【作者有话说】   接着雨季要来了ps.这对不是真年下,褚喜欢胡说八道和装可怜而已,不要相信 第6章 第6条 打针不是必须脱上衣   “吃不下就算了,医生说你昨天刚吐过。”   程醒言见褚晏清胃口寥寥的样子,本打算提前把碗收走,让对方多睡一会,但褚晏清还是将他带来的那碗甜粥刮干净了。   “想打发我睡觉,然后你就算完成任务了?”褚晏清像有不太准确的读心术,“没那么简单,我现在不想睡觉。”   “那倒没有,我想走不用等你睡着。”   褚晏清对他称得上恳求,“程醒言,你总不至于是来给我添堵的吧,那跟我说点好听的行么?”   程醒言应付矫情小男友很有一套经验,首先装傻充愣的本领算是专精,“好吧。你是全世界最敬业的病号,年底剧组要给你颁发劳动模范锦旗,你争取活到领奖那一天。”   褚晏清再度为他气笑了,“真是谢谢你,如果有奖金请你吃麦麦香菜甜筒,买一送一你吃两个。”   “那我先死得了。”   程醒言掉头就走。   到这个时间点,体检结果也差不多该出来了。程醒言在医院上上下下溜了几圈,代替对方领回来一串单据。回病房时褚晏清仍坐在床沿等他,单人病床对出挑的成年男性而言略显狭窄了,褚晏清必须将左肩抵在床头柜的侧边,眼底阴影比昨日还要浓郁,身上仍穿着那身和病房格格不入的西服,没有系扣,胸腹前多出几道难以抚平的褶皱。   程醒言说:“怎么不睡,你不会真以为我要趁你睡着时候走掉吧。”   褚晏清没什么语气起伏,“现在还挺疼的,躺下可能会起不来身,太耽误事了。就这么着吧。”   “……不要自己忍着,可以上止疼。”   程醒言经常判断不了褚晏清嘴里几分真几分假,反正他总是上当。比如这一次,他非得回想起褚晏清跟他玩笑似的说过高中夜里疼得睡不着,又买不起止痛药,就会去寝室外的走廊站一夜,总比到明早自习还直不起身要好。   褚晏清细致打量着他的神情,又找准时机将床头柜上的封口针管递给了他,“止疼都快有耐药性了,还是打这个吧。”   程醒言和对方分开以后再没见过这种古怪玩意,但仍凭记忆认出来是一种控制骨骼炎症的生物制剂,“刚见护士来查房了,怎么没给你注射?”   “她没空管我,叫我自己想办法。你能帮帮我吗?”   程醒言心想肯定是你自己打发人走的……但他决定不计较了,“帮你往肚子上扎一针?是这样吧?我不太记得了,让我来可能会疼。”   “以前不疼。”   褚晏清没给他反应时间,已经将衬衣下摆掀起来,交给他半截肌理线条分明的腰腹。程醒言惊了惊,差点想到跟褚晏清坦诚相对的那些夜晚,只不过掀衣服环节一般都由他代为完成。   他的确手法生疏了,往对方小腹间涂了半天碘伏,还没找准皮下注射位置,只能判断褚晏清腰腹部摸起来烫手,恐怕还在发烧。   褚晏清一直任由他摆弄,到针尖刺入那刻才本能地收紧了腰身。程醒言知道这是吃痛,越发迟疑不定,怎么都没办法将整只针头推入褚晏清的腹部皮肤里,导致拔针时透明药水和血珠一并渗了出来,溅到对方的衬衣下摆。   程醒言连忙去找棉签止血,刚覆上那处渗血的针洞,褚晏清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俯身亲吻向他脉搏间覆盖的皮肤。   褚晏清唇间也发烫,仿佛抿着团不安的烈火,用亲吻点燃他的血管,随引信一路灼烧至心脏。程醒言在想各种办法强作冷静,唯独忘了要把手抽回来。   褚晏清下颚埋在他的手指间,像要伪装成等待爱抚的猫猫狗狗,笑意却有几分挑衅,“这是补偿,你应该给我的。”   “抱歉,我忘了该怎么把整只针头推到底。”   “多试几次你就想起来了。再扎一针吧,这次该换你亲我了。”   你脑子有问题,程醒言在心底说。但褚晏清让他说点好听的,他于是回答:“你的核磁结果出来了,病情控制还算稳定,没有发现骨骼进一步变形的趋势。所以这种制剂一个月用一次就够,少乱来。”   “嗯,我告诉过你没事,不需要住院。”   “但你各项身体指标都不太好……医生怀疑不单脊柱炎的原因,建议你再去别的科室看看。”   褚晏清难得默了默,但看起来不是因为意外,“不用,还能有什么毛病。之前也查过心内和消化科,你知道结果都没有问题。”   “都快两年前的结果了。”程醒言说,“估计你这两年也没少折腾自己,你就是这幅德行,还能改吗。”   “程醒言,你既然这么挂念我,那再考虑一下跟我复合吧?”   程醒言眉头拧成一块,终于将手拿回来了,“算了。既然你还有精力占人便宜,那问题应该不大。”   褚晏清自然知道他会拒绝,低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送上门的便宜,错过就没有了。为什么不占?”——褚晏清被程醒言盯着完成了输液任务,到当天夜里如愿以偿出院了。但退烧针本身属于治标不治本,到家又开始持续低烧,体温一直徘徊于37到38.5度,褚晏清觉得也没必要再休息,潦草睡了几小时,便开始收拾行李,打车去机场,和汪导碰头。   时至六月底,亚热带地区已准备跨入漫长的雨季。而g市纬度更靠近赤道,季风率先从海面登岸,雨水持续敲击着钢筋水泥的外墙,说不清是雨被城市遗弃了,还是城市被雨裹挟了。   褚晏清刚好赶上阴戚戚的雨天,从下飞机那刻起就没见过雨停。   从各种理由来说他都不喜欢下雨。坐飞机残余的耳鸣有些严重,淅淅沥沥的雨声令他越发觉得头疼,腰背里也不好受,吃过止痛片后仍沉闷地疼着,骨骼仿佛在被雨水一点点侵蚀。   倒是汪导看起来创作欲澎湃,他想在g市拍摄凶手曾经历过的灰暗青春期,一路上都在和助理探讨如何布景。褚晏清精神不振,几乎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否则他肯定要给老头泼瓢冷水,做梦也得考虑拍片预算。   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他大概听明白这事的由头,现在有另一个剧组也在物色同一片场地,两边时间撞上了。对方什么态度暂时不明白,反正汪导这边都开始构思布景细节了,要让他放弃肯定急大眼。   褚晏清觉得也不难办,谈妥了就把拍摄时间错开互不干涉,谈崩了就看谁能在自己的预算范围内开出更高的价。   剧组即将开机,这次出差行程安排得很紧,出于效率考虑,他决定当晚就约对方见面聊聊,再搭上出租场地那边的负责人,乐观一点没准喝完酒就能解决了。   对方选了家商务ktv,还没正式到夏天,室内空调就开到了十八度。褚晏清只穿了件衬衣,他判断自己仍在发烧,空调冷风往身体里灌时几乎止不住发抖。   ktv里的杂音和长锥并无区别,往太阳穴里持续击打着,头疼同样变得剧烈起来。这地方唯一的优势在于光线够暗,没人能注意到他脸色难看。   进门就看见俩整容脸小姑娘,长得跟双胞胎似的,分不清是什么特殊工作者还是不知名小明星,一问才知道是对方剧组配的助理。   听他做过自我介绍,小姑娘扇着假睫毛特热情地问:“是哪个‘chu’字?”   “者字边的。”   “正巧我们也有位褚总,他一会也来。真别说,要不是他我都不认识这个字。”   “这也算生僻字?看你长得挺小的,是还没上高中么。”   小姑娘挺迷茫的,听不出来他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干脆去缠着汪导打闹了。   褚晏清神色平静,他拧了瓶矿泉水,将喉间难耐的酸水压下去,心中却警铃大作。   他这可不是什么常见姓氏,如果同一圈子里碰上搞不好真是那位。褚远见。他父亲。   他本想趁这空当先走一步,但老话说是祸躲不过,眼见着走廊另一头拐来位中年男人,怀里还横了个小姑娘,小姑娘长得跟包间里的也没什么区别,原来是三胞胎。   两人之间再熟悉不过了,但都没主动招呼,等近到快碰上肩膀,那中年男人才开口问他:   “褚晏清,你来干嘛的?”   褚晏清说:“跟你抢场地的。”   对方把小姑娘打发走,慢悠悠地点了支烟,顺带拂去了胸口前沾着的头发丝。   褚晏清应该是头疼得狠了,在烟雾里快要睁不开眼,视线莫名地来回晃动着,走廊仅剩的灯光也格外刺眼。   男人在看别的地方,“你来真的啊?”   “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做制片就是想趁年轻闹着玩玩。建议你不如去演点偶像剧什么的,不需要本事,捞钱也快,适合你。”   “没兴趣,你的建议都给过几次了?我还不至于废到你想象的程度。”   “想让你轻松点也是为了你好,要干电影这行可不容易。”   褚晏清头疼欲裂,实在没耐心欣赏对方演慈父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大家都不容易,所以你也体谅一下你爸。现在公司资金周转不开,你别再搞租金竞价了。”   褚晏清当即要拒绝,男人又似是随口道,“毕竟要不是我给你钱,你早就病死了。钱也没让你还对吧。” 第7章 第7条 分手拉黑要贯彻到底   血液从尾椎骨处急促上涌,头脑里滚烫的血管不堪重负,开始又一轮的涨痛。褚晏清克制住暴戾的念头,语气压得冷淡,“钱还给你就是了。别的免谈。”   “不是让你还钱,是让你学会感恩。”如同寻常父子那样,男人拍了把他的肩头,“你知道脊椎生病很烧钱吧。你成年前的治疗费如果不是我付,能去哪凑钱?你妈能管得了你吗,给她的抚养费都不够她一个人花的。”   “我说会还给你了。你再有什么感恩教育上我妈坟前说去,鬼都不想听。”   褚晏清感觉像踩到一滩蛞蝓,走离很长一段距离后粘稠物仍附着在身上。他在混沌中想起某些寻常的夜晚,他将烂醉的母亲从楼道口抱回来,对方呕吐的酒精沾在他校服胸口,感觉也很类似。   视线里明明灭灭的看不真切,面前的走道都弯曲成圆弧状,褚晏清全凭本能找去卫生间的水龙头,像原先洗校服那样,开始用冷水反复冲洗额前和手腕的动脉,慢慢将血液沸腾的温度降下来。   腰肌仿佛被铁丝线圈圈缠绕着,僵硬难当,弓身时的剧痛和直接掰断骨头没什么两样。   麻烦,烧钱,一辈子治不好。他年少时期就已经听惯父母的抱怨,到现在只剩对往复的疼痛感觉厌倦。   既然合作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另一条路就要走到黑了。也许是要向父亲证明什么,褚晏清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压到极限,看场地,开会谈判,反复议价。每夜躺下时身体似乎疲倦,心脏里却像安了组钢架,横横直直地将人强撑起来。   等到最终把租赁合同签下来,他的失眠症状在回程的出租车上短暂自愈了,难得一次睡得很沉。   褚晏清进入工作状态时经常抱有类似的决绝态度,必须有所成效,所以要确认各方面都万无一失。程醒言和心理医生都说他潜意识里在过度担忧失败的后果,这样并不正常。   这座陌生的城市总是阴雨连绵,褚晏清一刻也不想停留,行程结束当天没有在酒店过夜,赶红眼航班到家时天将蒙蒙亮。   褚晏清将行李抛弃在玄关,从冰箱取了瓶苏打水。冰镇液体在胃里划过隐隐的刺痛,疲倦感终于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将仅剩的意志摧毁。   褚晏清脊背僵痛,不太能躺得下去,只能跌撞着蜷坐在沙发一侧,瞌着眼想要浅眠片刻。   窗外城市还未完全苏醒过来,屋里也仅有他独自一人,按理说应该寂静无声,但他仍旧在耳鸣,这耳鸣声异常的吵,牵引起更为剧烈的头疼,令他无法入睡。他下意识将疼痛处往坚硬物上抵,撞击力道不小,冰箱整个侧面随之震颤几下,有几处没粘牢靠的照片,和冰箱贴一并滑落下来。   褚晏清俯身时腰椎里疼得厉害,他还是将胶卷照片捡起,仔细贴在胸口间,像拥抱一样。   他心跳很快,突破持续的耳鸣声,每一下都能听得清楚。褚晏清仿佛神魂颠倒,摸索到手机,开始快速翻找程醒言的头像。   褚晏清:我今天也很想你,很想见你。   程醒言秒回了个问号。   褚晏清停顿一下,往上看到一排醒目的红色感叹号,才察觉自己昏沉中发错软件了。这是日常用微信,不是匿名约炮软件。   程醒言把他拉黑以后他一直没撤置顶,后来他就拿对方的聊天框当治病备忘录了。用于记录每日的服药种类、剂量和副作用情况,方便月底向心理医生报告。   但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解除屏蔽的。所幸他这两月在戒断药物,没闹出更大的差错来。——程醒言的租房问题一直拖延着,直到收到进组时间通知时,还没找着合适的新住处。距离正式开机就剩一两周了,他往常进组就是基本不着家状态,租房子也用不上,干脆利用这段空闲回家啃老。   职业使然,他在上个剧组时就跟人间蒸发似的见不着人,突然回家给他爸妈兴奋坏了。不过老两口管家里那条柯基叫乖儿子,管他叫大名,程醒言觉得自己回不回家的其实也就那样。   他母亲赵女士退休之后专心发展广场舞事业,为了更好的团结麾下老姐妹们,不惜把亲儿子也奉献出来,时不时就要薅他去给姐妹团拍照。那群大姨对他也是列队欢迎,要说也是,不仅白嫖一帮忙拍照的,还能顺便打听到圈里的花边新闻。   这天赵女士不去跟老姐妹跳舞,要让程醒言做自己的专属摄影师。赵女士为了拍照牺牲巨大,大热天还披了个玫瑰丝巾,身着火红连衣裙,在沿河公园的草坪里迎风舒展。   程醒言受不了了:“太土了妈,跟庄稼地里挂的辣椒似的。”   赵女士自认为是雪地里的红腊梅,听他这么说就不乐了,“程醒言你会不会说话啊,就你这样能找着小姑娘跟你吗?”   “别催了,催也没有。”   “你之前谈的那女朋友对你不是挺好的么,你自己也喜欢。肯定是你说话太难听把人家气跑了,你说说你。”   程醒突然意识到自己跟家里正经提过的对象也就褚晏清一个,而且还做了长远打算,为了循序渐进地让父母接受,他一直谎称对方是女强人,专心事业,勤奋上进,不想跟他太早结婚生孩子。某种意义上也没说错吧,就是女强人长186也多少有点夸张了。   为了制止他妈进一步问下去,程醒言表现出了积极解决单身的态度:“我找还不行吗,你说有什么条件?”   “随便什么样的,你别招惹明星就行。比如说你刘姨年轻时候追一演戏的,线下见面会还拥抱上了呢,给刘姨激动的……结果那男的第二天宣布结婚了!妈呀真害人是不是。”   “宣布结婚算什么,没直接爆离婚加二胎算不错了……”   “你身边那圈子也太乱了,遇到个合适的不容易。”赵女士总结道,又就他的情感发展方向作出重要指示,“不如问问你之前那女朋友还愿不愿意你个机会呢。”   第二天大早,程父差遣他去遛狗。程醒言在公园的鹅卵石路上思来想去,心说保不准以后进剧组还有工作联络呢,时隔两年总算把女强人从黑名单里捞出来了。   两人的聊天记录他早已经清空,界面看起来一清二白的。他刚解除拉黑返回界面,最上端却突然浮出来一条新消息。   褚晏清:我今天也很想你,很想见你。程醒言:?   褚晏清:你终于放我出小黑屋了,里边很黑的,很可怕[可怜][流泪]程醒言:???   程醒言突兀地停止步伐,小柯基差点脱链而去,幸好腿短跑不快,被他从灌木林里重新提溜回来了。   程醒言在原地开始搜索:解除好友的黑名单会不会有提示?   网页回答:解除黑名单对方收不到任何提示信息。将好友拉入黑名单后,对方通讯录里还有你的名字,如果被拉黑的好友主动给你发信息,对方会有无法接收消息的提示。   程醒言又开始不恰当的联想,联想那些可能被他屏蔽的消息,并没觉得安心。直到狗都不耐烦了,扒拉着他的裤腿央求他快走。——   “褚晏清,我妈让我拿给你。”   程醒言找了个相对闲暇的周五下午,将几只火红火红的手提袋拎进褚晏清的办公室。褚晏清还在改项目预算表,陶瓷杯壁残余着咖啡渍,这人处理数字时有保持头脑清醒的习惯。   他把对方黑名单解除后已经说过要来,褚晏清仿佛忘了似的,见到他显得有些不适应,先将杯边的止痛药收进了抽屉。   “为什么给我?”   程醒言装傻技能启动:“我哪知道。估计听说你当我领导了,让你在剧组多关照我。”   “我可以拆吗?”   “都送你了,你想怎样都行。”   程醒言没着急走,他挺好奇赵女士都给假想儿媳装了些什么。武夷山大红袍两罐,程父原单位下属献宝;宝格丽香水礼盒一只,欧洲旅游人肉扛回;蟹黄酱若干,倾情自制。   截至目前虽说搭配混乱,但整体还算正常。接着他眼见褚晏清打开最后的黑盒,抽出来一条细长的链子。   褚晏清动作停顿住了,似笑非笑地问他:“所以为什么要给男领导送金首饰?”   程醒言在心底把赵女士大骂一通,把几年前恋爱脑上头的自己也大抽一通,“……这个啊,可能是算到你五行缺金吧。”   褚晏清没反驳他。将项链仔细收回去了,和其他礼品一样,一件件重新包装完整,纯作装饰用的缎带也没扔下。   “总不能白收吧。那我回头跟汪导说一声,换你做摄影组的总负责人。”   程醒言原先做过几次总摄影,也是在规模精简的文艺片剧组里。他平生最怕要领导谁,“别吧?这搞得跟我是什么关系户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汪导包养了……”   褚晏清轻描淡写的,“别担心,我会说你是被我包养的。”   程醒言急了,因为他怀疑对方真会这么干,“你最好不是认真的!”   “那你提要求吧,我可以当你的许愿灯。”   程醒言早就准备好答案,当即道:“让我看看你跟我的聊天记录。我妈现在怪我把你气跑了,我要给她截图证明,是你十天大半月不回消息,提分手都在线上通知。”   “你拿自己的证明不了吗?”   “我早都删干净了。”程醒言说着有些生气。   褚晏清隔了一会才回答他:“不行,我也已经删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程醒言妈:办酒席我跟医生坐一桌最近好像来了很多新友友追更,那我来敲碗收个评论(星星眼) 第8章 第8条 周五宜准点下班约会   程醒言没有坚持,临走前只叫他回去查查其他设备。褚晏清等对方合上办公室的磨砂门,上腹烧心的疼痛已持续许久,胃酸倒流时好像堵塞了咽喉,他低头咳得有些难耐。   自从他出差回来,肠胃不适症状还越发严重了。褚晏清对此见怪不怪,预想到夜里又会发烧,最好赶在会议前把报表处理完毕,必须加快手头的进度。想来程醒言今天还算走运,平日里他必然会骗对方在他身边多挥霍些时间,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人走了。   胃脘的不适没有随咳嗽停下来,反而牵引脊骨里的疼痛流转到肋骨,他很难集中精神应付满页的数字。到线上会议开始时果然没完成进度,褚晏清已经感觉头晕眼花,满世界都挤满了一串串数字。   他将会议暂时设置静音,起身重新泡了杯速溶。这时突然有响雷刺入耳道,好像身后的玻璃窗爆炸开来,褚晏清猛然一惊,等灼痛感刺破皮肤,他只见到打翻的咖啡液一半落在手背,一半在干净的纸张间蔓延开。   褚晏清心跳还未平复,立即先抽纸清理泼落在桌面和文件的咖啡液,但渗入黑褐色污渍的一摞纸张已无挽救余地,他被迫逐张确认有无重要的签字件。   雷鸣仍在持续,里边隐藏着窸窣的雨声,推门的声音也同样藏在雷鸣里,事先没有敲门,很难察觉。   褚晏清第一反应以为是来找他汇报的同事,腾不出半点耐心,“在开会,进来前不敲门吗?”   “你刚才可没开会。”对方挺无所谓地回答,跨腿坐在他桌边,“外边下雨了,我想跟你借伞用。”   褚晏清头脑混沌,灵魂仿佛悬浮在半空中,怎么都无法融入眼前的场景。他听见自己低低呢喃道:“下雨?对,是下雨了,那你应该走了,程醒言,你为什么在我这里?”   “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我能走还问你借伞吗?”   褚晏清终于明白对方是要借伞,“办公室有备一把伞,我去给你拿。”   “你等一下。”   程醒言拽住他,目光落在他的手背。   褚晏清心脏过速抽动着,涌起生理性的反胃感,无暇回应对方的触碰。他担心如果程醒言拿不到伞,就会因为失望再也不想见他,所以他必须找到。尽管这种担心实在毫无依据。   程醒言正握着他的手臂,很快察觉他在轻微地发抖,“只是帮你看看伤口,不至于这么紧张吧。你最好别是发烧烧迷糊了。”   褚晏清执着于伞的问题,“我先把伞拿给你,需要再找一会,你别着急走,行么?”   程醒言越发困惑了:“我没有着急走。”   褚晏清最后在储物柜里摸到一把折叠伞,心脏终于沉甸甸地落下来。   就像每次焦虑症发作过后一样,精神和身体都快被疲惫感摧垮。褚晏清已无力控制举止,弓身跌坐在桌旁,深深吞吐几次浊气,上腹好像被汹涌的胃酸烧了个破洞,疼得厉害,他不得不咳嗽起来。   程醒言在安抚他的脊背,动作和语气都很轻,“褚晏清,你就只有这一把伞是吗?那你跟我一起走吧。”   褚晏清良久才理解他的意思,“我今晚还有会议。”   “生病的人不能加班,马克思说的。”   “马克思是影视出品人吗。”   “马克思是给你做核磁的医生。前些天是我同意你出院的,你下次检查如果又很难看,马医生还要顺便骂我一顿。”——程醒言拿走伞,先去附近的药店买了冰袋和烫伤膏。他再次折转回来时褚晏清仍在分拣报废的文件,看起来不太直得起身,从脖颈到指间都蒙了层病态的苍白。   程醒言打心底里认为褚晏清难懂,甚至直到两人分开前他也没真正理解对方。比如这人对工作有种近乎强迫的完美主义,但并非发自真心的热爱,除非解释为自虐情节,否则他实在说不出缘由。   好在褚晏清这时候还算听话,任由他给手背上的烫伤冰敷涂药,一动不动的配合着。但那处烫伤处理并不及时,红肿已无法短期内消去。   褚晏清也只有这一会还算听话,刚涂完药又要用受伤的那只手来牵他,程醒言要求换只手,顺势将对方带出了办公室。   打车软件显示前方排队还有数十号人,两人在产业园门口撑伞等待。傍晚天色沉暗,大雨好像细碎的月光,但这月光是有实感的,不断激荡着头顶同一片黑色雨伞。   伞面不算宽敞,褚晏清本就离他很近,不知何时已从他身后些微倾倒下来,发烫的额头深埋在他肩窝里,喘息声比天际降落的雨声更沉重。程醒言撑伞的动作晃了晃,很快有飘雨沾湿裤腿,他连忙伫直了脊背,让对方倚靠得更稳当些。   是马医生让他照顾好病号,他快速编造完毕理由。   褚晏清突然说:“好像要刮台风了。”   “你比气象局还操心,台风登岸前会发布警报的。”   “真的没有吗?”   程醒言就当这人烧迷糊了,随手摸了摸对方漆黑的头发,“真没有。以前没见你害怕打雷下雨啊,怎么越活越幼稚了。”   褚晏清终于安静片刻,又说:“我想让你抱我回去。我头很晕,走不动了。”   “不行。你家离公司足足十公里,你把我当共享单车了是吧。”   褚晏清对此耿耿于怀,“为什么不行?你其他乱七八糟的男朋友都行。”   程醒言无法反驳。他变成资深社畜以前还有比较浓厚的择偶兴致,凭借扛斯坦尼康锻炼出来的臂力,总是用公主抱这招钓小0,屡试不爽。但老实说,他其他小男朋友平均身高没超过170,抱起来跟抱小白菜似的轻松,就褚晏清是个极端数据,谁闲得没事找那罪受。   程醒言想了想,回答:“因为他们都是我说什么就做什么,只有你不听话,不仅删我的聊天记录,而且生病还不老实休息。你要听话我才会抱你。”   “我特别听话。”褚晏清一本正经地承诺。——   “上次忘了提醒你,你的指纹没有删,直接扫吧。”   褚晏清在门前说。   程醒言将雨伞沾着的水渍抖落干净,“回头还是删了吧,没必要留着。”   “不进来坐坐?外边还在下雨。”   褚晏清耐心等待良久,但程醒言迟迟没有反应,想必是不愿意,毕竟那面照片墙他也没听话撤掉。他自顾自笑了,“算了,你能送我回来就算仁至义尽了。伞先拿走吧,我暂时也用不上。”   胃疼只有将身躯蜷起来时还好受点,加之他体温又烧起来了,沾床就跟人要散架似的没法再起身。褚晏清头脑昏沉,好像睡过去了,又好像意志尚存,耳边总能听到吵闹的雨声。   他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的手臂,恍惚间见到程醒言的轮廓,在阴雨天的房间里看不真切。他一瞬间以为又在做梦。   程醒言说:“褚晏清,你把衣服换了再睡,你背上湿了一大块,不会感觉不到吧。”   也许是刚淋过雨,程醒言身上有种无味的、令人镇定的清爽气息,类似于漂浮过森林的云雾。褚晏清急切地想要留住这种气息,先紧拽住了程醒言的手臂,程醒言大概没想跟病号计较,被他以拥抱的姿势桎梏在了床边。   褚晏清抚摸过程醒言脖颈间的血管,指尖传来突突跳动的生机,上腹里的脏器同样猛烈跳动着,疼得厉害。褚晏清开始胡言乱语:“我想把你吃下去。”   程醒言在他怀里动了动脖颈,表现得颇为镇定:“你一次吃不完吧。经常杀人的观众都知道,吃不完的部位得分成一块块的冰冻储存,多麻烦,还是算了吧。”   “不是想伤害你。是想把你整个吞下去,放在我胃里,这样你就不能离开我。”   “那凑合吧,但你记得顺便吃个wifi。”   褚晏清险些要被气笑,他知道这不是梦了,“什么都行,你不能先答应我一次吗?”   程醒言认真思考一阵,抱过了他的腰侧,手心落在他突立的脊骨,褚晏清终于感觉到背后浸泡的雨水。   程醒言说:“你吃吧。别害怕,在你病好以前我都不会走。”   【作者有话说】   甜,但治好病以前只能甜一点点(哭) 第9章 第9条 周末宜全日宅家补觉   程醒言的意思是会等到对方退烧再走,但褚晏清像是得到什么了不起的承诺,郑重地亲吻了他的额前当作回应。   或许是解热镇痛药的功效,亦或许有信任的人陪在身边,褚晏清很快沉沉睡过去了,到半夜又烧上来,低咳声听起来尤为痛苦。程醒言在褚晏清咳得厉害时顺了顺他的肩背,黑暗里触摸到一团滚烫,忍不住担忧对方会这样燃成灰烬。   程醒言每隔几小时给褚晏清换一次额前的退烧贴,然后重新测量体温,褚晏清意志不明时总是难得听话的时候,安静,顺从,让咬着体温计就会一直不放。   肩负着照看病号的责任,程醒言难得失眠了,靠在床的另一侧,断断续续看完了某部漫长的文艺片。身边人沉重的呼吸扰乱了电影对白,他总是无法专注。   他不愿意走出卧室,客厅那面照片墙让他感到发怵。对他而言那是种警示,警示他不该再卷入同一条错误河流,他必须安慰自己只在河边观望应该还算安全。   到黎明时分,褚晏清终于退烧了,程醒言最后用干净毛巾给对方擦了遍冷汗。借着将亮的天色,褚晏清唇边裂的几道暗红血痕清晰可见,好在还能喂得下一些加糖的温水。   一整夜未睡,窗外还在下着连绵的阴雨,程醒言也难免有些神经衰弱。趁着最后的清醒时分,他用电饭煲随手煮了俩鸡蛋和一锅米粥给对方当早餐,终于倒头睡了。   程醒言一直睡到午饭点快过去,吵醒他的是吱呀开门声响。   程醒言浑浑噩噩地盯了会天花板,今天仍然是阴雨天,正午和黎明时的光线没什么两样,令人有种还可以再睡一会的时间错乱感。   这时已经有人走到床边,投下一片修长的阴影。对方用指尖碰了碰他的侧脸,和昨夜抚摸他脖颈的触感一致,“怎么还能睁着眼睛睡觉,你是猫头鹰吧。”   程醒言含糊问:“你病好了吗,你去哪了?”   “我公司。”   他弹射起身,正准备要骂,但褚晏清说:“孟庆辉,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导演?公司有他话剧的VIP票,在周日下午。”   程醒言怎么都骂不出口了,先摸了摸褚晏清的头发和肩背,隐约有层薄薄的潮气,不能确定是冷汗还是雨水。   “我一直在车上,没有淋雨。”褚晏清眉眼弯起来,“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已经买回来一阵了。”   程醒言在餐桌边找见印有熟悉logo的酒楼保温袋,里边几只打包用塑料盒还残余着热锅烧油的温度,没有见到被雨淋湿的痕迹。烧肉、鳝糊、腌笃鲜,都是他以前常点的菜品,但那家酒楼开在旧城区,不论褚晏清从家中还是公司出发,都不算顺路。   褚晏清这时从厨房出现,将菜品从塑料盒盛入高矮不一的白色陶瓷里,留了两双碗筷。最后从厨房端出来的是两碗热粥,要说是他早上煮的那锅潦草物也不太准确,褚晏清另外添入了青菜和肉片。   程醒言其实没想留下吃午饭,话到喉间滚了滚,又咽了下去。他选择先陪对方坐下。   “这次也做了摆盘,你可以先拍一张。”   褚晏清像上次一样征求他的意见,但没有再拿出不合时宜的礼物,所以午餐气氛保持着平和。   “行,那还是把你手机给我。”   程醒言又打算顺走对方放在桌边的手机,褚晏清却好像顿悟什么,先他一步收起来了。   不等他疑问,褚晏清先解释说:“你都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了,那要多给我发消息啊。照片你发给我就行。”——褚晏清刚退烧,仍然提不起什么食欲,捡了几口荤腥胃里就好像填满铁制秤砣,蠕动受阻,且阵阵钝痛着。到午餐结束时菜品还剩不少,已失去拍照留念意义,被他潦草地堆积在一起,敷上保鲜膜放入冰箱冷藏,凑合能当他的晚饭。   褚晏清跟着程醒言走到玄关,程醒言坚持拒绝他再送下楼,要求他好好休息。   程醒言说:“你下午再测一次体温。如果需要去医院输液,打电话联系我。”   “发烧有什么可输液的,成年人还能烧死不成。”   “而且你还淋雨了,你那骨头只要淋雨肯定会疼。”   “只有去医院才能联系你?那现在就去吧。”   程醒言将他往屋里推,“不去就在家老实呆着,我又不是推销医院年卡的。”   褚晏清觉得没所谓,发烧又不是什么大事,脊柱炎本质是免疫病,疼痛经常伴随莫名其妙的发烧。比较麻烦的是发烧晕倒,他不喜欢身体失控的感觉。而且他有几次晕倒时砸伤过骨头,伤处肿痛拖了很久都好不了。现在还远远够不上。   他倒不介意借此让程醒言继续履行承诺,对方说在他病好以前都不会走。但总是去医院太扫兴了,想必程醒言也觉得他烦。   褚晏清问:“别总想着陪我去医院了,你周末有没有别的安排?”   “回家睡觉。”   “那就是没有安排。明天会天晴,白天你可以出去找找拍摄灵感,更新一下摄影账号,然后到点去看话剧。”   褚晏清代替对方安排完毕,见程醒言神情纠结,于是放低了语气,“如果觉得我会打扰你,我也可以不去。”   程醒言这才回答:“话剧是联排票,你不去浪费资源。”   褚晏清紧接着安排:“明早十点,拍摄就去新城公园那边吧,有很多小猫。我会提前给你带猫条,要抢猫谁都抢不过你。”   程醒言表现得并不热忱,仍然迟延许久才回答:“我知道你对我正在兴头上,不用做这些来证明了。”   “你不感兴趣那也可以不去,再找找其他地方……”   程醒言打断他,“但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只是不想在任何事上失败而已,包括把我捞到手。我觉得和你这种人复合很没意义,谁知道你的兴头能不能维持得比上一次久。”   褚晏清笑了笑,“不想去就拒绝,我又不会真把你吃了。”   直到对方离去大半小时,褚晏清仍有些不知所措。   他自以为今天分寸把握得不错,完全没提要确认关系的事,程醒言也表现得还挺在乎他。褚晏清的确不能容忍失误,强迫自己复盘了每个细节,也没想明白是哪里做错,只能归结于他以前做过相当混蛋的事,程醒言早就不再信任他了。   胃疼是情绪病,在他反复的自我折磨中好不到哪里去,从钝痛变为拧紧的绞痛。褚晏清晚餐是用加热的剩饭凑合,实在难以下咽,愣是分几次也没吃完程醒言早上煮的那锅粥,只能随其他食物一并处理掉。   正如程醒言的预测,他当晚又开始腿疼,膝骨遇上潮湿天气,就好像手背的烫伤似的红肿起来,病痛处看起来颇为骇人,稍稍一碰便有涨痛感直往脊椎上涌。普通止痛片属于杯水车薪,发挥不了什么药效。   褚晏清尝试过潦草的热敷和按揉,没见起什么作用,索性放弃了。   周日迎来南方夏季常有的晴天,太阳光照经过时烘干了空气里的水分,也烘干骨头里的,疼痛终于消停些许。   褚晏清启程去新城公园,到门口给程醒言传了张对焦失败的照片。   膝骨还是承受不了身体的重量,他无法站立太久。考虑到程醒言很可能根本不会来,褚晏清先找了处长椅休息,缓慢揉了揉关节处的红肿。   约莫半小时后,程醒言出现在石子路另一头。对方斜挎着拍摄设备,还牵来一条小柯基,远看好像有团松软面包漂浮在脚边,看毛色是刚烤熟的。   程醒言摸了摸后颈,似乎有些局促,“我爸说他乖儿子还没来过新城公园,非要我带它来见见世面。”   “小狗叫什么名字?”   “乖儿子。”程醒言脱口而出,又发觉褚晏清叫狗乖儿子岂不是给自己降辈分了,转而告诉他,“叫橙皮。”   “好的乖儿子。”   程醒言带的设备分量不轻,需要双手持设备保持镜头稳定。所以分工是由程醒言负责拍摄,褚晏清负责帮他牵狗,以及引诱小猫模特。   公园的猫大多是要饭老油条,个个长得膘肥体壮,早上已经吃过一波投喂了,一般零食都看不上,宁愿瘫倒在草坪晒太阳,也懒得挪动几步来吃。   两人豁出去整包猫条,也没什么收成。程醒言只能放弃拍近景,转而在公园闲逛起来,随缘等待抓拍机会。   褚晏清行走不便,膝关节里如同卡了取不出来的倒刺,每挪一步都发痛,始终落在对方身后。   他一不留神,手中的柯基已经飞窜出去。小狗准备跨过草坪享受自由,丝毫没意识到犯了擅闯领地的死罪。一只奶牛花猫拦住它的去路,对准小狗的眼睛开始肘击,柯基被穷追一路,又灰头土脸逃回来了。   褚晏清当即将柯基抱起来,小猫碍于高度差,只能在他腿边绕着圈叫嚣。   褚晏清垂下头,对小猫认真说:“你去欺负别人吧,我们又不是没人要的小狗。”   程醒言也发现了良机,镜头应该对准扒拉裤腿的小猫,却开始随着动作上移,聚焦在褚晏清的脸。   【作者有话说】   小柯基确实不是没人要的小狗,另一只说不定本打算双十一更新不小心拖过时间了……但还是安排安排活动,本章评论均送作者的赛博贴贴! 第10章 第10条 越漂亮的动物越会骗人   “拍我得另外付费。”   褚晏清走过来,那张脸也随之在镜头里迫近了,缓慢侵略整片框景。程醒言的镜头晃荡起来,失焦的画面变得模糊,像被细雨扰乱的梦境。   程醒言突然心想,褚晏清正常的时候还挺好看的。而一旦产生这种念头,他就要开始倒霉了。   坦然说,他入圈以后拍过不少年轻美丽的脸,现代医美、整容加妆造可以炮制出无死角的精致工艺品,他应该早就审美疲劳。况且褚晏清做不到像精雕工艺品一样尽如人意,他只能解释为对方有双颇为迷人的眼睛,眼尾收长,瞳仁浓黑,如果谁粗心大意地陷下去,会不知不觉过去很长时间。   褚晏清这时托住他的手肘,“程醒言,你走神了,在想什么?”   “一定要我告诉你吗?我怕夸你两句你尾巴要翘到入土那天。”   “说来听听。”   程醒言觉得这人应该也不缺关于外貌的夸赞,于是客观评价道:“你的脸放在圈里也算好看那挂,如果有0约到你上床应该会很爽。”   褚晏清挺无耻地笑起来:“别说得这么见外,你问你自己不就知道了。”   程醒言纠正他:“定性错误,本人非特殊情况不做0。”   “没看出来你排斥。”   “因为确实很爽。……等下,你不会给我录音了吧?”   程醒言先把小柯基送回去了。   经过此番混战,刚洗过的狗蔫巴得跟刚从化粪池里捞出来似的。程父气得够呛,程醒言也挺羞愧的,承诺务必给对方反馈一套小柯基单狗照,没敢说自己跟前男友编造了各种见面理由,包括要帮程父遛狗。   赶到剧院时已经开始验票进场,褚晏清还倚靠在海报旁边等他。程醒言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褚晏清瞳仁敏锐地定焦在他面前,却停顿了片刻才支起身来,这时观众正如涨潮般往剧院里涌,褚晏清的迟钝在里格格不入,果然后背跟一对连体婴情侣撞上了。褚晏清被驱使着往前跌撞几步,重新支撑在墙边,看口型似乎匆匆说了句抱歉。   程醒言飞上前揽过褚晏清的手臂,想要代替墙面提供支撑,但这人双腿跟陷入泥淖似的僵直着,半点不能动,他稍作牵引,褚晏清便开始轻微地发抖,看来疼得不轻。程醒言只能暂时放弃,尽可能用保护的姿态将褚晏清环绕起来,以免对方再被谁撞到。   褚晏清垂头咳了几声,鼻息沉重地落在他肩头,那疼痛也有了实感,程醒言心揪起来。   褚晏清似乎也对他感到抱歉:“你先进场吧,别错过开头。我缓一会就好。”   “我给你打个车,你先回去。”   褚晏清明显愣了愣,“我自己缓缓就行。你要是觉得碍事我现在回去也行……”   程醒言发觉对方存在什么误解,“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先好好养病,不用特意陪我出门。谁觉得你烦了?”   最终褚晏清还是和他准时进场,刚赶上舞台拉开帷幕。褚晏清也自知说已经不疼了任谁都不信,索性借着腿疼机会往他身上贴了一路。   程醒言目光一偏不偏地凝固在前方舞台,将一只手掌心覆盖在褚晏清的膝骨间,隔着衣料仍能察觉那处关节是僵肿的。他没来得及按揉,褚晏清又伸手紧握过来,恨不得将他钉死在自己骨头缝里。   褚晏清的指骨没什么血肉包裹,骨节分明,体温偏冷,程醒言感觉有些吃痛,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刚好瞥见对方手背上还未愈合的烫伤,于是眼睛也吃痛了。   因为程醒言的默许,两人保持着交叠的动作,直到散场也没分开。   两人等到最后一批次退场。夏季傍晚的风总是舒适的,即使暮色已彻底压下来,也不会让人感觉沉闷。   褚晏清每次改变姿势都会疼得挺厉害,不论站立还是坐下,拖着腿很难找到省力的支撑点,走不了多远,索性在剧院的金属外墙边燃了支烟。   久病不愈的人往往都擅长忍耐。褚晏清除非有意要跟程醒言卖惨博取同情,否则都会像现在一样,沉默,神情不明,只有在他看过来时会抬头笑一笑。   “要抽吗?”褚晏清抬头问他。   程醒言意识到自己目光黏上去的频率太高了,说不出拒绝。褚晏清敲了敲外壳,其中一支的过滤嘴碰了碰他唇边。程醒言将烟叼过来,正准备向对方借火,褚晏清已经倾身迫近他。   褚晏清第一次和他接吻也是以借火之名,程醒言以为褚晏清又要故技重施,下意识闭上了眼。   亲吻迟迟没落下来,程醒言只听见几声震动铃,睁开眼时褚晏清已经挂断那个不识趣的电话,转而开始给对方编辑消息,程醒言看不清楚内容是什么。   程醒言悻悻道:“听何郁说他有一前男友,某次做到一半竟然开始跟客户开会了。那个前男友不会是你吧?”   褚晏清没搭他这茬。直到回完消息才收起手机,终于渡烟过来,用唇边的火光点燃他唇边那支,直到火光也交叠在一起。程醒言吞吐几次,皱眉道:“太呛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抽这么呛的了?”   “抽来提神的,需要推荐吗?”   “不需要。人不能活得太清醒,尤其是出卖劳动力的时候。”   “那出卖肉体的时候总得清醒点吧,比如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程醒言谨慎回答:“就这样挺好的。免得你哪天腻了,也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他话音未定,对方的手机又躁动起来。褚晏清反应敏锐,再次挂断了电话,随之划过关机键,手机彻底息屏。   程醒言觉得太不对劲了。   他从不是多管闲事的那类人,这时也憋不住话了:“如果有急事,接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不是什么急事。”褚晏清深深吞没了烟草燃烧的灵魂,烟雾和言语同时在胸口里滚了一道,都变得含糊起来,“今天的话剧,你怎么不问问我的评价。”   程醒言啧了声说:“我干嘛问你?结尾演员在台上哭旁边的大爷在台下哭,就你挺乐呵,我说你艺术理解能力何时这么超凡脱俗了,原来在看手机股票呢。”   褚晏清笑起来:“我那是在想有几个演员还挺不错的,下次可以合作试试。但程醒言你也太关注我了吧,你要这么爱我不如明天就跟我扯证去。”   “那还是别了,我怕民政局倒闭了你都没空过去一趟。”程醒言这次没有编造乱七八糟的借口,“所以你今晚有空吗,要不我去你家?过两天我可要进剧组了,错过这村没这店的。”   褚晏清隐藏在傍晚的烟雾里,动了动唇,火光处有灰烬凄然抖落下来,“今晚确实没空,下次吧。”——褚晏清独自在小区门口抽烟,等回过神时已经将剩余小半盒烟耗费光了。他上回抽这么凶还是刚开始接受药物治疗的时候,抗焦虑药物副作用明显,他难以习惯整天昏昏沉沉的状态,必须想办法维持清醒,导致停药以后也戒不掉瘾。   骨头里的僵痛没有缓解半点,反而因为夜晚的到来高涨。好在这种疼痛是有间隙的,他寻摸到规律,会在疼痛的间隙加快步伐。   单元楼底下果然立着三个等待的身影。上了年龄的那位是他舅舅叶同海,在扫黑除恶以前也领导过什么打砸抢小团伙,老了变得有些歪歪斜斜的驼背,像根氧化的香蕉。在远处观望的是他表妹叶竞遥,手臂抱得很紧,目光四处游离着。她身边滚圆的胖男人则比她跃跃欲试得多,面孔陌生,推测应该是她丈夫。   叶同海等得太久,已经嚷嚷起来:“不是让你叫褚远见一块过来吗?人呢?”   “他也不接我电话。”   “天杀的,你们父子俩故意串通的是吧?我姐被你们害死这么久一分钱赔偿没见着,今天不给个说法,谁也别他妈的想打发我们走。”   “准确来说,我这半年也就见过他一面。你要钱就去他公司闹,我给不了你说法。”   叶同海看起来怒不可遏,紧着拳头往他左脸砸过来,褚晏清太阳穴里捣入一阵刺痛,好像泼来滚烫的开水,脑仁里嗡嗡直响,令他无法辨识清楚方向,反应过来时已经摔倒在地。唇边应该又破了,他很快尝到熟悉的腥甜味道。   那胖子以为褚晏清要试图支起身,终于找到表现机会似的往他腰侧和腿间猛踢过来,接着用手臂死死卡住了他的脖颈。要说在平常褚晏清怎么也算不上娇小,但二百多斤的肉石头压在身上,他几乎没什么反抗余地,空气已无法在喉间流动,仅剩那股血腥气息是自由的。   男人殷勤道:“爸您放心,我盯着他。”   叶同海没有嘀咕一句“谁是你爸”,证明对未来女婿的干劲还算满意,接着跟炸锅热油似的胡乱咆哮起来:“褚晏清我告诉你,你别觉得自己特清白,你妈这辈子都是被你毁了!她当时演的电影挣钱着呢,是因为怀了你才下决心跟了褚远见。然后你还得了什么烧钱的病,我早就劝她把你丢掉,她好几次都答应了又反悔……你这小畜生,狗杂种……你在笑什么?”   因为缺氧和耳鸣,褚晏清的意志好像悬浮在半空,连痛苦都变得遥远了。他这才发觉自己扬着笑意,然后听见自己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跟哄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   叶竞遥不忍看下去:“你俩差不多够了吧?我试试去找姨父的秘书,表哥应该跟他确实没什么联络了。”   男人终于稍稍松动了压在他脖颈间的重量。褚晏清难耐地咳喘起来,冷汗从额前颗颗砸落在地,“这样吧,我花钱给你们请一律师,你们去起诉。”   叶同海还不死心:“谁信那些,什么法院派出所都是跟你们串通好的。你跟我走,我盯着你现在去银行取钱,要现金。”   “你要多少?”   叶同海随口报了个数:“先要五十万。”   褚晏清嗤笑一声,“你是重拾旧业又打算抢劫了?那就报警解决吧。”   这时真有电话拨进来。他身前的男人比他还神经紧张,一听见震动以为真有警察来问情况,立即将他的手机夺了过来。   “这个程醒言是你什么人啊?”男人扫了眼手机备注,又扫向他,“你紧张什么?那我替你接了,正好让你朋友听听你都干什么好事了……”   褚晏清突然卡住对方的手腕,目光幽森,像是某种巡视领地的兽类,“你最好不要,否则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这听起来绝非玩笑,男人愣了半拍。褚晏清继而道:“好了。你们不是要钱吗,五十万倒是暂时拿不出来。但如果闹开了,我一分也不会给。” 第11章 第11条 每日宜准时收听天气预报   母亲是在前两年夏季去世的,她又恰好独居,邻居发现时尸体已经僵了。最初舅舅闹事的理由还是要求查明死因,表态“不要钱,要的是一个说法”,而为了配合警方调查,那一个月里褚晏清和父亲见面格外频繁。   警局刚抓捕一电信诈骗团伙,到傍晚仍像活沙丁鱼罐头似的堆积满了吵嚷声。这对貌不合神也离的父子难得默契,同时选择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等待签署笔录,但头顶悬空摆了台老式电视机,他们还需要容忍天气预报的噪音。   褚晏清没兴趣收听天气预报,拜旧病所赐,他总是比天气预报更先预知天气,比如他从昨晚开始腿骨刺痛,今天果然是阴雨天。   “都来过几次警局了?早说叶岚是自己喝酒喝死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叶同海就非得不信。”   褚父那天和叶同海发生了些肢体冲突,衣领的纽扣被扯掉一颗,眼角也肿了一块。而褚晏清全程在冷眼旁观,有时候保持中立也是种过错,导致父亲的烦躁牵连到他身上来,“也怪你要求先把尸体送去烧了,现在你舅舅咬死那是做贼心虚。”   褚晏清说:“放在那里他也不同意尸检,说不能破坏尸体。火化只是走正常程序。”   褚父倒看得透彻:“他不想付鉴定费而已,你舅舅就是穷坏了的蠢材,但凡有一点好处都想捞着。你都入行工作多久了,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人,招惹他干什么?”   “就眼下的气温,尸体放不了几天就会腐烂,那你倒是想个办法。”身上持续的疼痛透支了心力,褚晏清没什么跟人争辩的耐心,“什么都不管的人没有发言资格,你干脆闭嘴吧。”   父亲神情显出几分错愕,仿佛到此刻才想起他早过了服从训斥的年纪了,“那你是不该管的还要管。尸体烂了就烂了,他还敢坚持抱着骷髅架子哭丧不成。”   勤务警员这时冲大厅里吼了句:“都安静点!把警局当什么地方了?”   于是褚父也被迫闭嘴。   这块角落勉强算恢复宁静。头顶的电视仍在继续播报天气:台风橙色转红色预警,预计台风在十二小时内将近距离严重影响本市,风力将达12级以上,局部有大到暴雨……   褚晏清发觉收听天气预报并不能继续转移注意力,疼痛从膝关节处顺着脊椎往上涌,将意志完全填满,变得越发难忍,连站立都是种负担。大厅里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他就像旁边颓丧的犯罪团伙一样跌坐在地面,有些艰涩地蜷起双腿。他用力揉了揉膝骨处的肿胀,疼痛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化开,连缓解都很难。   在成年以前他需要恳求父亲给钱买药,每次他开口要钱就是对方唯一关心他这病的时候。如今对方只是低头扫他一眼,仿佛这病会传染似的往旁边挪了几步,嘀咕了句“跟谁沾的这种习惯”。看来是觉得他这样很丢脸,想装根本不认识他。   褚晏清突然开口:“其实我妈前段时间拜托我带她去戒酒,我没有腾出时间。”   “褚晏清你简直脑子有问题,你嫌闹得不够大是吧?”褚父制止他继续这个话题,“你这话就说给我听听得了,要被你舅舅知道了,做好准备等他一辈子都不放过你吧。”   这回是彻底嫌他碍眼了,褚父宁愿走去大门口抽烟,屋外正狂风大作,远处隐约有玻璃窗或者树木被摧毁的炸裂声响,连引燃火机都费了些功夫。   褚父回来时见他仍蜷在那里,称得上精神恍惚。于是说:“别再想你妈那事了。”   “没有。”   褚晏清觉得对方抽的那种烟很呛,断续着咳了几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程醒言今天已经第十四次给他打电话,他没接也没挂断,一直等到对方再次自行放弃。   通话界面退出后是两人的私聊界面。褚晏清发送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我们分开吧”。程醒言先是追问他是什么意思,然后要求他先回去解释明白,接着问他现在在哪要来找他。他则每条都没回。   这次挂断电话后,程醒言又发来新的消息:你要是死了就自己找个地方埋,我先走了,再见[微笑]两人从半年前就开始频繁起冲突。原因无非是程醒言觉得他兴致一过就暴露恶劣本性,时而态度淡漠,跟死人似的半天不回消息;时而又占有欲过剩,恨不得把程醒言身边所有人都查明底细。褚晏清也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他承诺会努力控制情绪,但总是失败,干脆负责主动做个了断。   结束后他却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心情轻松,相反的,他感觉身体里有处地方如割裂般疼痛,说不上具体位置,反正是内脏,顺带撕扯着心脏。   过了阵子,负责询问的警员来找他们给笔录签字。对方顺带道:“你们等明早再走吧,我给你们拿俩毯子过来。”   褚父问:“还有什么事吗?”   “台风要来了,每年都要因为这个失踪不少人。怪危险的。”   褚晏清签字的墨水断了断。天气预报和程醒言的消息同时涌入脑海,他仿佛触电般哆嗦了一下,心脏猛然揪紧,然后在胸腔中剧烈震荡起来。   他快速回复程醒言:你要去哪?台风要来了,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门。   对话框旁出现醒目的感叹号。   胃里涌起阵阵痉挛,心悸也仍在继续,身体的每个角落都为这种震颤感觉不安。褚晏清仿佛无法再接收其他任何信息,心悸驱使着他支起刺痛的腿骨,径直往大雨里走去。   警员还试图劝他留下。褚父拉住对方,在他身后抱怨道:“这小子怕是疯了,别管他。”——而今日没有下雨。   警方最终将死亡定性为意外事故,是醉酒后呕吐物涌入气管导致窒息。叶同海仍闹着要高额赔偿,口中的赔偿性质变为了青春损失费。褚父倒不是什么差钱的主,但压根瞧不起前妻这家子只会白烧钱的废物——当然褚晏清也被归入同一类,所以只愿意给些敷衍的封口费。   一方狮子大开口,另一方又合作态度消极,导致拖沓到现在赔偿金也没个定数。   褚晏清早有预料某天会找到自己头上来。他并不认同父亲的拖延态度,如果明知这是眼下必然降临的灾难,他一定会强迫自己速战速决,逃避只能滋生更严重的焦虑,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褚晏清被拖拽着往小区外走。他跟不上正常人的步伐,中途跌跌撞撞地摔倒过两三次,到第三次摔倒时,腿骨好像碾碎成了粉末,膝关节以下只剩密密麻麻的疼痛,失去支撑在地的实感。   那胖子都嫌拽他费劲,就叫叶竞遥来帮忙。   叶竞遥走近看看,先是吓了一跳,连忙拿了张湿纸巾给他。褚晏清这才察觉唇间那道口子裂得有些严重,不像平常咬破那样,血迹已经淌到脖颈。   叶竞遥尝试揽他起身失败,就没敢再动他,迟疑道:“哥,你还好吗?……要不今天算了吧,改天再说呢?”   胖子看了眼红:“你一口一个哥的叫得真甜啊,干脆叫老公算了。”   叶竞遥骂:“去你妈的,滚蛋。”   叶同海在前边嚷嚷:“叫你们干点事要那么费劲吗?快点的吧!”   褚晏清仿佛失去了后半程的记忆。总之他还是站起来了,接着就是疼痛,无尽的疼痛,叶竞遥和那胖子的吵嚷,叶同海的催促,都蒙了层毛玻璃似的模糊。   小区门口就有ATM机,那段路从未显得如此漫长。   褚晏清停在玻璃间外侧,拿手机出来录音,那胖子又要扑过来抢,褚晏清开口道:“你不想当抢劫犯就滚回去,这里有清楚的监控。”   对方抬头一看,刚好和摄像头闪烁的红点面面相觑,心虚似的往旁边躲了躲。叶同海也下意识躲了躲,看来以前在道上没少吃监控的亏。   褚晏清接着问:“舅舅,你先确定你到底要多少钱,我代你找褚远见谈。到底是不是一共要五十万?”   叶同海还在滴溜着眼珠子盘算这个价到底够不够,叶竞遥急切道:“爸,你就同意吧,你到底还想怎样?你别闹到再进一次局子。”   叶同海答应了:“好吧,但他今年必须全部给我,不能再拖了。”   “机器取现金上限只有两万,我今天可以先给你刷出来,剩余部分今年到账。你如果同意我就去取,不同意就拉倒。”   “……可以,一张不能少啊。”   机器随着指令吐出一叠钞票,叶同海这回不等女婿代劳,亲自将钞票清点几遍,然后塞进挎包里。   这行人离开后,褚晏清仍旧走不动路,独自在玻璃间旁坐下来。腰腿处应该留了些淤青,接触坚硬的地面并不好受,但他也无别处可去。   手机显示有几个未接来电。褚晏清吸取教训了,主动给人回了个电话。   程醒言慢悠悠道:“怎么,你进化以后复活速度变快了?”   “刚处理了点要紧的工作。”褚晏清发觉自己声音哑得厉害,于是捂住听筒咳了几声,“你找我有事吗?”   “没点要紧事还不能给你打电话是吧。那算了,你挂吧。”   褚晏清正要编造点什么话题,手机那边又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应该是对方那小男友何郁:“程醒言,你怎么还接别人电话呢?是谁啊?”   程醒言说:“别闹了,是我同事。”   何郁开始捏着嗓门哼唧,换他还真模仿不来:“不行,不准你打了。”   程醒言好像挺受用地笑了一声,接着听筒里有段时间都没有声音,发生了什么全凭想象。   “别误会,我在这边取景,刚好碰到何郁他们团办签售会。”程醒言重新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跟他解释道,“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没有再发烧吧。如果还是腿疼,可以用毛巾热敷……”   褚晏清感觉要疯了。   他当即质问:“你不是跟何郁断了吗?什么签售会,在哪里?什么叫刚好碰到?”   他其实想说腿很疼,很想要见到对方,是恨不得将对方从手机里拽出来抱着的那种程度。但他唇间和脖颈处的伤势都有些骇人,精神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他极度担心见面会把对方吓到。   两人才将将有些进展,而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必须排除任何搞砸的可能。   程醒言沉默了阵子,言辞变得冷淡:“褚晏清,这么说我跟你也断了,所以这关你什么事?”   褚晏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错误。他动了动鼻尖,眼眶发烫,“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要掉小珍珠惹 第12章 第12条 不要同意前任来家做客   程醒言挂断电话,经此一遭他愈发坚信自己有当恐怖片主角的天赋,具备没记性、不听劝、不怕死的优良品质。   就褚晏清上午还黏黏糊糊当晚就闹失踪甩脸色这套,他几年前早见识过了,否则这人也不至于变成前男友。他也该感谢褚晏清这回本性暴露得还挺快,再耍耍手段他估计又要陷进去了,在没确认关系的阶段尚可以及时止损。   但他可丝毫没糊弄前男友这通查岗电话。对方鸽了当晚的约会以后程醒言只能独自找地方采景,顺便跟附近的商场溜了圈,刚好碰见何郁那个团在商场搞新专辑签售。不出所料,签售会冷清得远远都能闻见糊锅味,成员人数比来参加的粉丝多,而程醒言向来比较遵守《爱豆嫂子姐夫法》,通常这种时候都装不认识,结果何郁远远见到他就开始泪汪汪了,他只得装作粉丝上去安慰两句。   待他折返回来,签售的场地照旧冷清着,程醒言思来想去,再次坐到何郁面前。   “程醒言你还知道回来啊。”   程醒言环顾一圈,见其他队友都在自顾自地低头抠手机,终于开口道:“方才你问我能不能原谅你,重新在一起,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何郁笑了:“你挺有仪式感,特意回来……”   “我想还是算了吧。”   对方那笑意便冰冻住了,接着沉默片刻,看起来倒也不意外,“你还是怪我跟别人约了,但那次真的没做成啊,我发誓。”   程醒言心想那确实不能全怪你,毕竟你约的人动机也不太单纯,“我没记怪过你。我在上个剧组连续两三个月回不来,老让你守寡是挺不人道。”   “那你就是嫌弃我没文化,脑子笨。”   程醒言心想那倒也是,但他不在乎这个,谈恋爱又不是找家教,像褚晏清这种过于聪明的也好不到哪去,“以前有一哲学老头说找对象就像拔麦穗,如果太挑剔了就会空手而归,到底哪个老头说的我也没求证。在我眼里整片地的麦穗都一样,路上揪哪颗充饥都可以,并没什么可挑剔的,我事实上也是这么做的。但要让我只能从里挑选一颗带出来,我好像又太挑剔了,并没有哪颗麦穗本身特殊到让我留念,或者因为我灌溉它的时间而变得特殊。”   何郁果然没听明白:“你是在骂我?”   程醒言连忙澄清:“没,完全是我的主观感受。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可能没那么喜欢你?”   “你说大白话不就好了吗,死搞电影的,整天抄台本呢。”也许是糊惯了,何郁对于他没那么喜欢自己的事实倒接受得很快,“你准备上哪找什么特殊的麦穗去,还是你已经找着了?耍我呢?”   程醒言被问到了。他以前的确揪过一颗,可惜那颗麦穗拨开是黑心的,他估摸着应该有毒。   何郁轻轻眨了眨眼睛,并没打算为难他,“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但你留在出租屋的东西准备什么时候取走?以后见到我不会觉得尴尬了吧,随时来取都行。”——程醒言跟何郁和平分手了。   他跟历任前男友都是和平分手,没有要找他麻烦的,也没有对他死缠烂打的。尽管没撕破脸,分开以后再没见过面的仍占绝大多数,其中一两位回想起来已经面目模糊,仿佛曾经交集过的那段轨迹都没存在过。他因此认为爱情电影里的高深学问都是伪命题,成年人谈感情只为了满足生理需求而已,和吃饭睡觉没什么两样。   唯有一个特别的例外。   进组前夜,程醒言重回出租屋收拾遗留物品,这个例外就倚靠在大门口,脊背抵在门把手上,堵死他的去路。   程醒言深深叹了口气,心想这黑心麦穗简直比糯米都粘手,揪也不行,不揪更不行。   褚晏清见他愁容满面,戏弄道:“没见到何郁很失望?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程醒言顿了顿步伐,“你难不成把他杀了?”   “给他们团介绍了个商演的活,在你进剧组以前都回不来了。”   “……那你人还怪好的。”   趁他停顿之际,褚晏清已顺势将他揽在怀里,在走道晃动的白炽灯底下仍然目光黝亮,“看来你只是不想见我而已,为什么总让我伤心呢。”   程醒言不太想和那双眼睛对视,所以被迫将目光落在了褚晏清脖颈间黑色的皮革项链。与其说是项链,更像往脖颈间系了圈皮带,中间金属扣浮起禁欲的冷光,将喉结和衬衣领口利落地切割开来。   程醒言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的choker在哪买的,太粗了,粗得跟狗链子似的。”   他用手指勾住那根项链,褚晏清似乎感觉不太舒适,轻轻挣脱开来,继而蹭了蹭他的手背,“你喜欢这个?还可以定制英文字母,‘good puppy’怎么样。”   “你撑死是条刻耳柏洛斯,就别装乖狗狗了。”程醒言将手指捻过对方唇边,那处隐约有道乌紫色的痕迹,“再说乖狗狗都知道用止痛,谁像你一样就爱咬自己。你又把自己嘴唇咬破了不知道吗?”   褚晏清狡黠一笑,“不咬破你还注意不到对吧。”   “行了,让开吧,今天不成我下次还得来,我还要提前把何郁叫回来。”   程醒言终于有机会扫开密码门锁。   褚晏清又想要黏过来,他只得拽上门把手,将对方阻隔在外:“别进来,这又不是你家。你自己早点回去吧。”——褚晏清仍然停留在门外。他先是站立片刻,直至细密的疼痛已从腿骨攀附到腰椎间,他必须在楼梯间找处位置坐下了。   过去一段比他想象得要短的时间,房门重新从内向外推开了。褚晏清恰好在掩唇咳嗽,脊背弓得很深。他这些天有轻微咳血的症状,估摸着是被舅舅那行人伤到了脏器,低头看去,果然指尖又沾了点淡色的血迹。他必须将手指从唇边挪开了。   程醒言一副对他什么德行都了然于胸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会在外边等。如果我今晚直接睡了呢?”   褚晏清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机会,他又蜷得更紧了些,好让自己看起来无害又无助,“我会一直等到你出来。”   程醒言皱了皱眉,“大半夜的,你还是别在楼梯口扮鬼了。”   褚晏清如愿得到进门机会。他先去洗漱间冲干净了指间的污秽,程醒言在客厅问他:“你想喝茶吗?还是要果汁?”   褚晏清循声找去,程醒言正半跪在电视机柜边翻找茶叶,小臂线条利落地晃来晃去,看起来生机蓬勃。   “位置记得真清楚。”褚晏清幽幽道。   程醒言感觉好笑般斜睨他一眼,“那当然,这以前是我家,好歹住了快半年吧。而且何郁不太会做家务,都是我负责收拾。”   褚晏清感觉焦躁,这间屋子里陌生的一切,不论陈设、气味、光线,都让他格外的焦躁不安。原本淤血咯出来以后胸腹间清明些了,又钝刀磨肉似的闷痛着,几乎能幻听见刀器发出的嘶嘶声,声响离心脏的位置很近。   “我什么都不用喝,你能不能尽快收拾?”   “少催我,就你排的拍摄计划表已经够摧残人了,这都没开机你也要折腾我是吧。”   程醒言抱怨了句,正要将瓶瓶罐罐挨个放回去,褚晏清再次开口道:“你收拾你自己的东西就够。你既然跟何郁分手了,就没有帮他整理的义务,放在外边别动了。”   程醒言总算有些不耐烦了。他扔下手中的物件,侧头过来时神情冷淡,“你真安排上瘾了,褚总?我电话里已经告诉过你,我和谁分手都跟你没关系。”   褚晏清仿佛被当面刺了一刀,他想象得到对方接电话时的神情,大概也和现在一样。他往后退了退,退到离光源更远的角落,“抱歉。我喝果汁吧。”   程醒言不再看他,起身径直走去冰箱,从里取出一小瓶葡萄汁递给他。   程醒言最后捎上几张旧光碟,和一只白色拍立得,就当结束了客厅的整理任务,接着往卧室走去。他的行李箱正四仰八叉地静躺在卧室地面上,还没有开始往里塞冬季衣物,内胆有一大半处于空置状态。   褚晏清也亦步亦趋地跟进来了,“我给你搭把手。”   两人站在床沿和衣柜之间的空隙里,空间比客厅要狭窄得多,转身都困难,只够摸清对方呼吸的频率。   “不需要。”也许因为供氧空间不够,程醒言语气变得急促,“而且我没同意你进卧室,去沙发坐着等。”   褚晏清低头咳了几声,好让声音彻底喑哑下来:“程醒言,你如果烦透我了,那就直接告诉我吧。但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程醒言愣了愣,“那倒也不至于。”   褚晏清垂着头没动静,只轻轻抖了抖肩侧。程醒言果然上当,犹豫着伸手过来触碰他的脸,“别哭了,哎。我没觉得你烦,就是猜不到你究竟在想什么,对你有点头疼。要不然我抱抱你吧……”   褚晏清当即捉住对方的手,用力摁在唇边,轻笑起来:“知道了,你其实特别关心我。”   程醒言深吸口气,另一只手肘往他身间捣过来,砸入腹部时好像引燃了一团烈火,在脏器和脊骨的撞击里倏地烧起剧痛,往喉间翻涌的血点则是溅起的火星子。褚晏清松开些力气,让对方挣脱开了。   褚晏清一点点缓慢地在跌落在床沿边。尽管在此之前他都极力抗拒注视这张陌生的床,因为很容易联想起关于对方的种种亲密场景,都不是和他。   程醒言说:“我反悔了,你还是出去吧。”   【作者有话说】   暂时会是很受伤但只有自己忍的勾勾请多多给作者评论谢谢! 第13章 第13条 仪式时应常怀敬畏之心   褚晏清没有照做。被砸中的左腹里仍在绞痛,要直起身都变得困难重重,稍微撑起骨骼便会撕扯到痛处,而疼痛仿佛也有回音,在体内破损的脏器间来回震荡着,激起浓郁的血腥味和嗡嗡的耳鸣。他仅剩的意志用于咬死牙关,以免呕出来什么掺血的污浊。   程醒言佯装无视他,开始自顾自折叠衣物,只在每次经过他身后时,用腿侧轻轻碰到他的脊骨。   屋内陷入深深的沉寂。   等程醒言打包完衣物,褚晏清仍将自己钉死在床边,仿佛冻僵的冰塑般毫无动静,蜷缩得很紧。程醒言最后一次用余光拂过褚晏清的脊背,拖着行李箱要往屋外走去。   这时有只惨白的手掐住他的小腿,在裤腿间割开几条深深的褶皱。   “你不能走,程醒言。”褚晏清沉重地叹息几声,“我要疼死了,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程醒言只得停滞下来,小声骂了句脏的,威胁道:“只有这一下而已,你疼死个屁。再找我碰瓷,我下次就来真的了,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   褚晏清重新垂下头,有类似冷汗的水滴落下来,“没有骗你。”   程醒言确实动了手,也自知理亏,“……那也是你非要惹我,你自找的。”   “因为我不喜欢你跟何郁有任何来往。你知道我想把你追回来,不论你单身与否,当然最好还是单身。”   “你什么时候追过我了?你只是不停地给我制造麻烦而已。”程醒言紧绷着小腿肌理,“再说了,我不需要你追我。追人通常是为了表达诚意,但你要有诚意也都是装出来的,不然我跟你当时怎么分的?”   褚晏清诚恳发问:“也可以不追。你想要我怎么做?”   程醒言生硬回答:“别来招惹我。”   “好吧,我可以离你远点。”褚晏清思考一番,“作为交换,你现在应该安慰安慰我。”   “你放开,我要走了。”   “不行,否则我会立即疼死。”   程醒言没有回应,也没有走开。   褚晏清耐心等待着。他并不算撒谎,骨头和脏器里躁动的疼痛迟迟未停,他快要蜷到脊背可以弯曲的极限。但相比疼痛,更难以忍耐的是胸腹里肆虐的反胃感,本能要将腥味的血污驱赶出去,那股腥甜气息在喉间徘徊久了,导致他有些头昏脑胀。   片刻后,程醒言挣脱开他的手。褚晏清熄灭希望,正打算躲哪痛快地吐一场,却见程醒言半蹲下来,再次勾起他脖颈间的皮质项圈,将他轻轻拽到身前。褚晏清没有心理预期,亲吻已经覆盖在他唇间的伤痕。   “况且我也足够喜欢你,一直都是,所以不需要你追我。”   程醒言到此语气都是坚定的,接着才变得犹疑起来,“但我实在不知道怎样跟你好好相处。如果你是真心想重新来过,你能不能就……表现得‘正常’一点?”   褚晏清笑意晦暗,“连你这么好的人都不想要我了,证明我的确是不正常的混蛋。我知道了,我自己想想办法,你想走就走吧。”   程醒言默了默,又用手指抚过他唇边,像是和他的告别仪式。继而将行李箱拖走了,余留下一串车轱辘碾过木质地面的沉闷声音。   褚晏清又独自在这间陌生的出租屋待了阵子。缓过腹部里一阵剧烈的疼痛,总算消停些许了,他起身往洗漱间走去。   他先潦草扯下脖颈间的束缚,皮革面不可避免磨损过遮掩的淤青处,再次往血肉里灌入酸涩的闷痛。好在呼吸顺畅些了,他深深呼吸几次,试图以新鲜空气清洗干净肺里的闷堵感,但胸腹间很快报复性涌起腥甜的碎沫,像是溺水,他狼狈地呛咳起来,视线模糊,低头只见白色洗漱台里混入一小片深红色的污浊。   吐血情况比他想象得严重,褚晏清又断续着呕出来几口淤血。越发浓郁的腥味将胃脘紧揪成粗糙的毛线团,恶心感强烈,轻轻一扯就能捎带出掺血迹的胃液,温度滚烫,经过喉咙时有类似点燃的刺痛。   等到胃液里血丝渐渐被冲淡,褚晏清终于停止呕吐,拖着疲倦的身躯往外走去,还是昏昏沉沉,尽管这出租屋和他压根没关系,他仍产生了奇怪的联想。   他和程醒言分手后的某天,程醒言特意找了个他出差的日子,将个人物品统统打包带走。他到家时也像现在这样立在客厅的玄关处,不用再往里走,已经可以察觉到里边缺了什么。   褚晏清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恢复“正常”。他近段时间不太愿意去见心理医生,对方又得要求他继续吃药,但他认为药片用途不大,只有不正常的人才需要吃药。——程醒言拖着行李箱到家,尚处于满目迷茫的状态。小柯基正趴在他家进门的地毯上睡觉,他去摸索顶灯开关,车轱辘差点从狗身上碾过去。小柯基发出一声可怜的哀鸣,而他母亲赵女士就在客厅关着灯敷面膜,闻声急速赶来,刚好撞见现场。   程醒言在对方劈头盖脸骂上来前率先开口:“我去解决单身问题了!是干正事。”   赵女士果然转移了关注点:“跟谁解决?”   "就跟那个女强人,我前女友。"   “有没有什么进展?”赵女士急了,“什么时候办酒席?现在酒店很难定的,我还要请广场上那么多叔叔阿姨,你得提前告诉我时间啊。”   程醒言思考片刻,老实回答:“还在原地踏步。”   “过去多久了你还原地踏步?虽然你爸追我那会也是个糊涂虫吧,但你简直还不如他一根毫毛,我都给你准备好大礼包了,你就原封不动地送过去,然后说几句好听的不行吗?比如'其实我爸妈也特别喜欢你','也'字别漏了……”   “我求你不要多管闲事了,谁家年轻……小姑娘,还会喜欢金链子?”   赵女士不依不饶的:“那靠你自己能行?行不了啊。”   程醒言实在不愿意继续谈论他和女强人的感情问题,原因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办。如果对方只想找他来几发分手pao,他断然不会拒绝;但对方恨不得进坟墓里都要跟他合葬似的,这种情感关系就复杂多了,需要担起不那么令人快乐的责任,没准还要作出艰难的牺牲。他不得不谨慎加小心。   他飞快环顾一圈四周,抄起遛狗绳,顺便把小柯基被碾扁的绒毛捋平坦了,场面有些做贼心虚,“不说了。我先去遛狗,明天我进组就挺久都见不到它了,有好多心里话要跟它说呢。”   赵女士忧心道:“你还要去剧组了,又要多久见不着面。”   “别着急。”程醒言劝导道,“我们做同事了,进组也有的是见面机会。”   当晚过后,小区的狗中开始传言程醒言家柯基得抑郁症了,明明是出来玩还一脸苦大仇深,跟要去二次绝育似的。   程醒言打探不到那群狗在传闻什么了,开机仪式定在第二天上午,他要赶清早的飞机过去,跟宣发组一并准备全程摄像。   挑选良辰吉日拜四方,摆香炉,掀红布,以此祈祷拍摄顺利,都属于行业惯例。程醒言认为纯属瞎扯,电影工业出现的时候大清都快亡了,问哪位神对方都得一头雾水。要说为了保佑拍摄顺利,还不如拜拜他们摄影组的主任,那老头肚子规模跟弥勒佛差不多,吉利。   他参加开机仪式只关心两件事,摸红包和发盒饭。不幸的是上午几个投资方发言都又臭又长,程醒言待在摄像机边都快要饿成脱水后的三体人,他跟不许摸其他狗狗抱怨了一通,偏偏对方就开始分享如何制作好吃的海鲜豆腐煲,已经到炒虾仁这步了。   程醒言受不了了,回复:别说了,再说我现在就去偷盒饭不许摸其他狗狗:哥哥你喜欢吗?有机会可以做给你吃[害羞][可怜]c:先找机会见面聊聊吧,但你的位置定位怎么关了?   程醒言没等到对方回复,宣发就叫他过去给每位主演单独拍上香拜神照,他只得收起手机。   不知是不是为了提防有人中途跑路,派红包被安排在开机仪式最后一个环节,接着终于能领到盒饭。   场务小黄在负责派发红包,走到程醒言这里时递过来两个叠在一块的。   “程老师。”小黄说,“褚老师说他今天有别的安排,让你帮他代领。”   “他没说别的吧?”   程醒言连忙问。他真怕这人背着自己都谣传到发喜帖了。   小黄想了想:“好像没有吧。原来你们认识吗?”   程醒言有种明星搞地下恋似的心虚感,含糊答道:“是我朋友,以前合作过几次。”   如今很多剧组为了节约成本,开机红包里都以彩票代替现金。不过褚晏清定预算向来比较慷慨,没有在各种小地方扣扣搜搜的,程醒言的红包里同时抽出了现金和彩票,他上午的郁结总算解开些。   他自己这张彩票只得个感谢参与奖,褚晏清那张竟然刮出来五百。   程醒言陷入沉思。倒不是他想把钱贪污了,而是预感到对方又能找理由黏糊他一段时间,比如要他拿刮出来的钱请吃饭。   【作者有话说】   者字边:疼死的时候都躲起来了 第14章 旧事篇:实习生被诈骗实例(上)   01.混这圈子要实现什么成就,需要依靠99%的机遇和1%把握机遇的努力,但99%和1%的部分重要性等同。此道理褚晏清刚入行时就明白。   那年年初公司开始策划拍摄一部贺岁片,年中总制片人为了节约选角成本和导演杠上了,僵持到年底,他那怒火攻心的领导决定将项目全权甩手给他负责。褚晏清敏锐意识到有机遇在敲门,凡事都格外上心些。   剧组在郊外取景,他从市区抵达是傍晚,还未到当天夜戏的开拍时间点,场地空荡且寂静。没有人类阻挡,远处天色完全地呈现出来,地平线即将要吞没最后的晚霞,极淡的月痕已从另一侧天际浮起,光线晦暗,近处藏匿着一只长型悬空物的轮廓,仿佛随时可能苏醒的巨兽——是由金属骨骼和镜头拼接而成的长型摇臂。   褚晏清暂时无所事事,在等待间隙燃了只烟。隔着层烟雾,那巨兽竟真的动弹起来。褚晏清再次看过去,才察觉到独自坐在巨兽脚边的人——是一名年轻的驯兽师,正缓缓操纵着它的行动轨道,镜头高架起来,如同延伸的眼睛,将画面传递过来。   私自动用剧组设备是违规的。但褚晏清当天兴致不错,没及时上前制止,继续旁观着。   他隔了阵子才明白对方的镜头落在何处。   那团流浪狗实在毛色肮脏,行动谨慎,直到离得很近了,褚晏清才随着摇臂的行动轨道发觉它的身影。   小狗是郊野的原住民,也称得上剧组的老熟人,总来翻找遗弃的盒饭勉强充饥。前段时间遭到了场务驱逐,在逃跑过程中扯坏一件女主演的服装,导演于是要求场务将它彻底处理掉。为了活命,它则越发小心翼翼了,只在散场时才敢凑近觅食。   但小狗似乎并不害怕这名驯兽师,甚至好奇地嗅了嗅对方搁置在三脚架旁的背包。对方在这时弯腰下去,拉开背包,从里掏出一只夹火腿片和煎蛋的三明治,撕下塑料薄膜,将食物放在小狗身前。   很好,逗狗也是违规的。褚晏清终于开口:“那个摄影老师,你先过来。”   对方显然愣了愣,赶忙将叼着三明治的小狗逐开,才拖拖沓沓走近过来,身上的白T在暮色中逐渐浮现,如同头顶的月痕。那是褚晏清第一次和程醒言单独见面,他发觉对方比他印象里要更高挑,肩背阔朗,腰窄腿长,是完全成年男人的身形,因为总和一些庞然大物相处过密,才被衬托得单薄了。   对方不认识他,所以含糊地叫了声剧组惯用称呼“老师”,问:“你找我有事吗?”   褚晏清一本正经道:“剧组有规定,不允许私自使用拍摄设备。”   程醒言飞快地动了动瞳仁,解释道:“我没有用,我只是测试看看它有没有坏。”   “你用它拍那条狗了。”   “我没有开录制键……”   “和它接触也是违规的。”   程醒言总算放弃辩解,垂头道:“我知道了,对不起。”   褚晏清将烟蒂熄灭,余光落在对方头顶毛毛躁躁的发旋,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他继而说:“我是要通知你,每次违规行为罚款二百五,所以一共罚款五百。你准备扫码还是现金?”   要放现在程醒言必然问他“是不是资方跑路了,你打算靠收罚款冲抵投资”,或者“你看我像不像个二百五,干脆把我收走吧”。但那会对方还没从电影学院正式毕业,处于随时担忧被辞退的实习期,上述内容就只在心里骂了。程醒言温顺地抗争道:“我没听说过有这种规定。而且你是谁?我在剧组没见过你。”   “规则也不是我制定的。”褚晏清态度诚恳,“但公司安排我负责执行。上次我也给一违规的群演放水了,公司说再放水就把我开除。”   程醒言将信将疑,仍打算继续挣扎:“剧组不让带手机,统一放在酒店。我身上也没有现金。”   “你回酒店拿到手机,来我房间找我。不要想逃掉,我知道你是谁。”褚晏清喉头滚了滚,然后叫了对方的名字,“程醒言。”   程醒言茫然问:“……你以前认识我吗?”   因为他背过剧组全体人员名单,可以确认对方一定是某位摄影助理。褚晏清笑起来,回答:“因为我注意你很久了。”02.如果和褚晏清交情尚浅,怎么都不会将他和脊柱病患者联系在一起。因为这人对待自己也极其之苛刻,为了抑制骨骼变形趋势,保持着严格的健身习惯,他那主治医生劝别人都是坚持每周至少做三组拉伸,劝他是偶尔偷懒也没关系不要压力太大。   程醒言前几个月也没看出来问题,等两人坦诚相对睡一起了,他还觉得褚晏清身材真是不错,就算做下边的他也赚了。   褚晏清并没挑明要和他确认关系。gay圈有条惯例是随便睡睡别当真,尤其在半封闭管理的剧组里,很多人都以此作为发泄压力的方式。程醒言本来也挺遵守惯例的,但褚晏清每次做完还会仔细亲吻他很久,所以自然而然就抱一起睡觉了。   有些时候程醒言比褚晏清醒得更早,他会将指尖陷进对方左胸口里,胸肌放松时候是柔软的手感,仿佛真能触到心脏。他这时也感觉心脏细微地颤动起来。   褚晏清觉察时轻轻咬住了他的手指,声音变得含糊:“你得去上班了。”   程醒言跟那位讨厌狗的专制导演相处不甚和谐,每早开机前都得崩溃一次,“能不能不去?想把导演和同事都杀了。”   “有点困难吧,你有那能耐不如先做到准时起床。”   程醒言紧紧抱着褚晏清不想放手,又在床边滚了几遭,还是只能起床给自己套牛仔裤,“你怎么没动静,今天没有工作吗?”   “我不用早起,中午陪资方开个例会就行。”   褚晏清半撑起身,又摸到他放在床头的单反,颇为闲散地翻看起来。   程醒言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褚晏清竟然也有早上赖床的时候……他应该很久都没见过了。从前几年快速晋升开始,褚晏清会在每日六点四十五安排好日程,不论工作日还是周末,不论前一天出差还是宿醉。有时肉眼可见已极度疲倦了,这人依然不会改变早起习惯,仿佛把睡眠进化掉了。   但褚晏清确实在某个早晨看了他的相机,否则两人还会保持剧组限定的床《》伴关系,不至于一直纠缠到现在。   话说回来,要不是剧组管饭,他实习期还得倒贴钱上班,惨过当鸡。设备还是大学用的那台,里边存有不少构图生涩的黑历史,程醒言面上有点挂不住,潦草地系了圈皮带固定裤腰,将相机又夺了回来。   褚晏清问他:“你喜欢拍东西?”   “算是吧,不然也不能学这专业啊。”   “就你的上班状态,的确看不出来你喜欢自己的职业。”褚晏清说,“但最近拍摄的一张还在春节前。”   但凡爱好成了职业,就是一切痛苦的开端。程醒言苦恼道:“谁进组了还有时间……”   褚晏清又不知哪来的兴致:“这样吧,我帮你安排拍摄计划。比如下周剧组应该会放端午假,我可以监督你出去采景,但你得自己想好去哪里。”   程醒言于是懵懵懂懂地白得了一制片人。03.两人第一次正式约会只能以糟透了形容。   昨日夜里突降暴雨,到约会当天虽然雨势减弱,若不撑伞,切得细碎的雨丝也令人难以睁开眼睛。原本的采景计划无法执行,只能改为电影。褚晏清又说临时安排了会议,迟到将近半小时。   电影临近开场,褚晏清打的出租车终于徐徐停在广场外,程醒言在旋转门口等得心急火燎,恨不得出租车直接横跨广场飞过来。   褚晏清从出租车探出身,成心和他作对似的,明明没有带伞,却行径极缓。身边人潮匆匆,像是被单独裁剪出来的慢镜头。   程醒言等不及了,撑着伞快步迎上去。两人距离缩近到共处同一片伞面下了,程醒言正准备要骂,褚晏清忽地对他笑了笑,他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   褚晏清半边肩背都已被雨淋透,额发末梢还在往眼前落雨,面上蒙了层水雾,将血色涤得很淡,显得过分苍白了,不知是失温还是疲倦。所以这笑意实属勉强,并不好看。   好吧。程醒言想,节假日加班已经很累了,他应该体谅。就这一回。   褚晏清动了动唇:“抱歉,路上堵车了。时间应该还够?”   “还剩十分钟,上四层扶梯凑合吧。你实在太懂安排时间啦。”   程醒言快步往商场里走去,他还掌控着伞,褚晏清需要被迫顺应他的步伐。这平衡并没持续多久,褚晏清便仿佛断片般往前跌,刚好撞击上他的后背。   程醒言只感觉有发凉的雨水往后颈里滚落,正要疑问对方是什么情况,褚晏清已顺势从身后抱住了他,声音发闷,“别生气,让我抱抱吧。”   程醒言暂时没这个兴致,“你不能等进场了再抱吗?”   “我现在就想抱你。”   褚晏清虽嘴上依依不舍的,还是让他挣脱开来。两人穿过广场的雨幕,从离影院更近的侧门进入商场。   程醒言走上扶梯时在回导员消息,对方正催促他登记毕业后的就业去向,听闻他还没正式留用,又催他和学校签一假合同凑数,言下之意是不能影响学院的就业率统计。等扶梯升到顶端,他才想起去牵褚晏清的手,晃悠一阵却落空了。   程醒言略感困惑,总算从导员的叨扰中抬起头来。这时身后传来令人心慌的阵阵闷响,类似无法契合的齿轮相互磨损时发出的艰涩声响,目睹事故的旁人小声惊呼起来。程醒言循声往后看去,才发觉褚晏清方才是从扶梯摔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按照佩子一贯的取名规则,本篇应该更名为《清醒雨季》 第15章 旧事篇:实习生被诈骗实例(中)   04.褚晏清虽总给他的心理医生增添职业挑战,但完全算不上情感脆弱的那类患者。身体缺陷给他带来的负面情绪通常是焦虑和烦躁,他很少因此感到难堪,也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什么眼神。   在此次约会之前,他比较清楚的一次难堪记忆还发生在高中。刚确诊的那几年他病情尤为不稳定,治疗费用也要昂贵得多,当月父亲给的抚养费又不够承担医药支出了。   褚晏清没有遵照医嘱定期去领生物试剂,在断断续续的疼痛中撑过了月考,骨头里的炎症又引发起高烧,仅剩的普通止痛片吃空也没派上用场,他有一整天坍塌在宿舍木板床里无法起身,腰背的每寸骨头都凝结了厚重的铁锈,只剩感知疼痛这一种机能。   体温烧上来时难耐感会到极点,褚晏清在昏沉中想,可以就这样死掉,但不要当活残废,太麻烦了。   到当天夜里,见他一整天都不吃不喝没动静,担心出事的舍友给班主任报告,班主任不顾他的反对联系了他母亲。对方来时刚喝过一遭,大衣上沾着浓重的酒精味,甚至找错了他的宿舍楼层。班主任于是做了第二次错误的选择,转而联系他父亲。   两人就在他宿舍门口吵起来了,争执内容无非是等会该由谁出医药费,母亲认为本身抚养费就没给够,父亲则认为对方把钱都烧在了自己身上。褚晏清对此早已经听厌,但同楼的学生正是最蠢蠢欲动的年纪,亟需给枯燥的住校生活增添些乐子,于是跟公园猴群似的占领了整片走廊,几名老师都没维持住秩序。   褚晏清用棉被蒙住眼睛,抖作一团,仍无法彻底隔绝动静。他动了动僵痛的肩背,发觉自己也不是不能起身,只需要忍耐直起脊椎时骨骼被一截截拆离般的剧痛。他于是起身将证件和病历本放进肩包里,披上校服外套,往宿舍外走去。   他穿过拥堵在走廊的父母和同学,剧痛引起的耳鸣音盖过了其他杂音,周身总算变得无比寂静,寂静得令人眩晕。但那些无声的目光比噪音更具有穿透力,尽管他始终低头紧盯着地板的裂纹,那些目光仍刺入他的脊背,留下痛的实感。   褚晏清最终找到父亲停在校门口的黑色奔驰,没有车钥匙,只能在车前伫立等待。等父亲来时他已经半蜷在轮胎边,两人沉默对峙着。   凭他十几岁时的修为,是一点也吃不准他父亲什么想法,他从过往经历推测,对方极有可能会将他独自抛在原地。即使要流落街头,他都不准备今天再回宿舍了。   终于车身的侧灯闪烁两下,接着传来车门解锁的声响,父亲说:“上来,不要让我催你第二遍。”   当晚留下的余孽是有好事的混子找上门来了,选中他作为新的霸凌对象。在他住院回来后的课间,那伙人把他堵走廊上了,其中一个男孩一瘸一拐地拖着腿,同伴们则放声嗤笑起来。原来是在模仿他生病时的走路姿势。   褚晏清觉得挺有意思的,当混混也太亏本了,不仅不讹钱还得白送他免费节目。   不过看多了也没意思,到月底时那伙人就因为盗窃电瓶被通报批评了,还统统挨了顶格的开除学籍处分。据小道消息传闻,里边“刚好”有辆电瓶是教导主任他老婆的,不开除才怪了。05.程醒言紧急制停了扶梯,金属表层的摩擦力足够大,褚晏清没有和台阶一路死磕到底,最终以僵硬的姿势滞留在半中位置。   他其实只在跌落的那一瞬间失去意识,汹涌上来的痛觉已足够让人迅速清醒。再睁眼时视线里重影层层,几乎和台阶上醒目的黄色边缘线持平。他猜得到有各式的目光投射过来,怜悯、惊异或者嫌恶,都再熟悉不过了。但不知何种原因,想到程醒言这时也在看他,他竟觉有些仓皇失措,只想尽快直起身来。   他还是低估了受伤的严重程度。破皮流血另说,左侧小腿骨可能有挫伤,稍稍一动便传来酸胀的疼痛感,怎么也找不到省力的支撑点。   程醒言很快逆着扶梯方向一路小跑过来,蹲在他身前,没敢擅自动他。应该是紧张的缘故,对方的呼吸声听起来格外急促,“褚晏清,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褚晏清点头。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我现在可以碰你吗?”   “还凑合吧。”褚晏清再次自虐般牵引刺痛的腿骨,判断应该不至于骨折,罪魁祸首还是他反复发作的旧病,“麻烦你帮我搭把手,我叫车去医院。”   程醒言一副已经了然于胸的样子,听话地揽住了他的肩背,调整几次呼吸。然后将他横抱起来了。   褚晏清有点懵了。   他想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他可以自己去医院上针止痛,回来没准还能赶上电影末尾……思考再三,他最终决定闭上眼装作虚弱昏倒,好让这个场面看起来比较合理。   这位摄影组的实习生虽说听不懂命令,但没少干扛设备之类的杂活,也将他稳当地抱过了广场,塞进出租车后座里,让他躺在自己腿间休息。   程醒言先用纸巾给他擦去了额间的血迹,客观评价道:“你比我所有前男友都沉,快赶上两台斯坦尼康了。”   “有你这样形容的吗?你说话简直像个直男。”   程醒言在他记忆里很少生气,除开他提分手的时候。这时却有点生气了:“哪个直男费劲抱你?哪个直男闲得没事跟你睡觉?你找去好了,不要来找我。”   褚晏清过阵子才轻轻拽了拽对方的T恤下摆,“对不起。今天感觉扫兴吗?”   程醒言撇过头,“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检查果然有腿骨挫伤情况,医生按照惯给他开了止痛和消炎,搭配一针养骨药物。考虑到他还有旧疾在身,对方叮嘱他好好静养,绑固定带的时间要尽可能长些。   冰冷的药水涌入血管,混乱跳动的痛觉神经总算消停些许,褚晏清光是坐在走道的长椅间,也困倦得想要睡着。前一周他每日的平均睡眠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闻见速溶咖啡的气息都感觉腻味。   这次睡眠比他前几天在会议室无意识昏迷那次要久,再醒过来时天色近晚。他原来已半靠在程醒言的肩侧,对方不知从哪给他找来了个暖水袋垫在输液的那只手下,驱散了血管里冰冷的刺痛感。额头和手臂还有些细小的擦伤,褚晏清都忽略不计了,对方也挨个给他涂了层碘伏保护。   推过止痛针后腿骨仍在闷闷地钝痛着,绑上的固定带他也不太适应。褚晏清难得懒散了,倚靠在程醒言身侧不想动弹。就像普通情侣那样。   相比医院恒古不变的消毒水味,程醒言身上的气息要清爽许多,要说具体是什么气息也形容不出来,或许只是一抹饱含露水的云雾。褚晏清直到现在也很喜欢。   程醒言正在用浏览器搜索“脊柱炎是什么病严重吗”“脊柱炎什么时候容易复发”,以及“脊柱炎为什么治不好”,神情不太乐观。   褚晏清将对方的手机强制熄屏,“不用查,你拿浏览器查任何病的结论都是绝症立即死。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程醒言恐吓他:“褚晏清,你严肃点。像你这种情况不能再随便受伤了,今天搞不好你就不是瘸子了,是瘫子。”   褚晏清笑了声,“不至于,你能不能盼着点我好?”   程醒言不依不饶的:“我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你要是做不到,那就让我照顾你呢?”   褚晏清觉得很奇怪。他不明白怎么有人乐意干亏本买卖,不仅约会被鸽,还想免费陪他住院。他只好敷衍道:“放心吧,我相当能活。要残废早就该残废了,我现在已经病情稳定多了。”   “这算什么稳定啊……”程醒言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憋了阵子又问,“医生说你那脊柱炎复发有几天了。那你今天为什么还要来跟我见面?想出事了好让我赔医药费是吧。”   好吧。褚晏清大概明白对方今天是因为什么生气了,“为什么这么问,我没说过我喜欢你?”   “你没有。你只说过觉得我很有意思,还说过喜欢跟我一起睡觉。跟你谈恋爱不会也要有实习期吧?”   程醒言果然又有点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还没出精神问题的年轻小者是相对正常的,整天提溜个脑袋听不懂话的实习生比较不正常 第16章 旧事篇:实习生被诈骗实例(下)   06.   “我的确挺喜欢你的。”在医院那天,褚晏清回答他,“但我认为维持现状也不错,谁都不需要为享受快乐而承担责任,这样的买卖不是更值当吗?”   “不行。我一想到你会跟别人睡觉,我就整晚都睡不着。”   程醒言最近都在为这念头困扰,于是坦率地说出来了。   褚晏清还给他一个奇怪的承诺:“我也可以只跟你睡觉。”   “我是这个意思么?”程醒言差点被绕进去了,“如果只想睡觉也不是非得找你啊,天底下可爱又听话的0多了去了。”   “那你还想干什么?”褚晏清反问道,药水好像是往他喉间注射似的,声音无端地冷下来了,“你总不会想要跑医院吧,对消毒水味上瘾?”   转正不成那仁义一定不在了,程醒言想掉头就走,把这张炮《》友卡撕碎然后扔进有害垃圾桶里。但他眼瞅着输液瓶里就剩小半瓶药水了,本来他陪同输完就了事,如果留褚晏清独自挂水,保不好还能闹回血了。这人看起来状态实在太差,倦意和病态同样明显,眼底乌青浓重,倚靠着扶手也坐不太直的样子。   程醒言没能走成。   褚晏清早习惯和医院打交道了,察觉到他兴致寥寥,也横竖没再给他添麻烦。还是程醒言见不得对方瘸着腿走去窗口领药,所以代办了所有要跑腿的程序。   跑腿总比坐一起尴尬要好。   六月接下来的日子,白昼时间和气温都持续攀升着,程醒言却在低落中度过。唯一值得庆贺的是他联系到了当地的领养机构,对方答应会把剧组旁边徘徊的流浪狗带走,他则配合提供一些定位和引诱帮助。   在约定好的前一日,剧组赶上拍大夜了,将近后半夜才收工。有片场同僚就地拆了些泡面煮火腿当夜宵解馋,空气里蒸腾着碳水爆炸的咕噜声。而那流浪狗可能也饿极了,竟还没等到剧组散场,便从帐篷后边悄悄探了出来。   程醒言心底也蒸腾起不妙的预感。只见小狗刚靠近用于堆放食物残余的纸盒,只来得及嗅嗅泡面盖上的油污,一张网兜已然从暗处抛来,柔韧而坚实,将小狗牢牢禁锢在原地。   两名等候多时的场务终于松了口气,商量着要去问问导演怎么处理。那流浪狗被网兜半悬吊在空中,它过于虚弱了,连挣动的弧度也很微弱,只能发出阵阵凄然的呜咽。   过了阵子两人同导演一并回来了,有说有笑的。一人拿着木棍,另一人拖了只封口的编织袋,见不到内里,但仍然有微弱的挣动,以及凄然的呜咽。   程醒言心下骇然,已顾不上犹豫,上前拦住那三人,伸手拽过那只编织袋,和场务角力起来。   导演满脸莫名其妙:“你要干什么?”   程醒言说:“按照您说的把它处理掉。我联系了救助站,明天就把它带走,它不会再出现了。”   “你是那个,哦,摄影组的助理吧。这也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你操什么心。”那导演算位日理万机的名导,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也不屑于跟他掰扯。转而叮嘱场务,“对了。狗弄死以后抛远点,如今这天气很快就臭了,别闹得片场一股味道。”   程醒言耳膜里嗡了一声,浑身血液往头皮涌去。他紧攥着编织袋,“那杀狗算你们谁的职责范围,你?还是场务?没听说你们谁拿执法证了啊?”   周围一圈人连同导演都有点懵了。接着对方冲他吼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给我放手,然后立刻滚蛋!”   程醒言也不含糊,抄起那只编织袋就滚。导演在他身后跳脚大骂起来,他权当背景音。   规则,这圈子里到处都是他难以理解的规则,愚蠢但必须遵守,必须遵守但不写明面上。褚晏清说在剧组只睡觉不恋爱是规则,导演说只要在剧组这块地上都得听他的也是规则。如果成不了制定规则的人,便总有一天要向规则屈服。   但他那时还以为可以挣脱规则,所以抱着狗一路往国道的方向走了,试图打到一辆能前往市区的车。   这路上并不算孤独,有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保持着还算礼貌的数米距离。程醒言无需借着月色回头看看,也能猜到是谁。   “你那破腿伤还没好就别跟着我了,真残了我也不会负责。”   程醒言中途叫嚣了一句。这人仍然执着地跟着他,路程恐怕有三公里。   程醒言翻过马路牙子旁的护栏,不得不回头了:“你是来劝我回去的?”   对方神色自如地编造着荒谬借口:“不是。明早公司派车接我回去开会,我是来等车的。”   程醒言忍不住笑了:“为了等车,你三百万年前就开始忙着进化了吧。”   两人坐在公路护栏上等车,长夜无聊,小狗已经瑟缩在他胸口前睡了。程醒言细看发觉它毛发是柔顺的淡金色,如果能好好养养,没准会成为一条好看的小狗,如今实在消瘦得厉害。从后来领养人反馈的照片看,他的猜想也没有错。   公路四周是漆黑的荒原,风从很远的地平线那边刮来,最后将太阳也刮起来了。   程醒言不打算回剧组工作了。本来他就在为月底的毕业典礼请假犯愁,谁敢请假那导演就跟有人把头伸他家米缸里啄米了似的,铁定甩脸色。这下倒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毕业典礼那天,程醒言遵照导员安排签了份假就业合同,午后三点准时上草坪拍毕业照。   拍摄时扔起来的学位帽由风刮跑了,其中几只飞窜到足球场周围,辨别不清原先的主人。程醒言正打算随便捡一个凑数,有人先一步帮他重新戴上了学位帽。   对方如同逗小动物似的掂量掂量他的手:“恭喜毕业,程醒言。如果能顺利熬过实习期,你离退休就只剩四十多年了。”   程醒言说:“褚晏清,你大老远跑过来,不会就是想和我说这个吧?”   “当然不是。”褚晏清说,“我之前说要给你定拍摄计划。但有生产工具才能有生产力,你的设备太旧,所以先换上这只新的,再重新开始吧。”   程醒言头一次见人以这种由头送礼物。但他同样不想听这个,没有接过来。07.褚晏清从不和谁建立真实的亲密关系,圈内两两三三的所谓“前任”,也大多是为了短暂的利益交换。扪心自问还是因为他那治不好又死不了的旧疾,他光是自己定期检查就觉得够厌烦的,想必也没有其他人受得了他,要认真交往的失败风险过高了。而他恰好比任何人都要更担忧失败。   刚认识程醒言那会他下注也还算谨慎,是渐渐玩脱了才开始不计后果地豪赌,导致将所有的注都押在同一个人身上。比如他原以为程醒言喜欢捣鼓相机,而礼物竟没派上用场,对方甚至看起来更恼火了。按理说输过一场后他就该及时止损,但他偏偏选择了继续下注。   据褚晏清的了解,程醒言跟大学同学之间的交情还赶不上跟西门烤冷面摊老板,但毕业季约饭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那天对方班上几个男生约了一块烧烤,晚六点在西门集合,程醒言则先回宿舍换学位服。   褚晏清如同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宿舍楼底下。骨头内里的疼痛能够令人头脑清醒,不到十分钟的等待间隙里,他突发起新的灵感。   程醒言下楼赴约,就瞥见他倚靠在楼道口间,步伐不得不停滞下来:“我不是叫你早点回去退货?”   褚晏清闷闷地咳了几声:“我走不动了,腿疼。”   程醒言眸色晃了晃,绕过他往外走去。而猎手绝不会放过每个机会,褚晏清已从他背后扑来,将程醒言牢牢桎梏在怀中。   “你能不能不去?我想要你今晚和我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   程醒言生硬道:“不能。我已经答应过了。”   “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反正我也没办法去别的地方。”   程醒言反驳他:“拉倒吧。你不是很能走吗?那天跟着我起码走了三公里路。还是说你其实是女鬼,走夜路都靠飘的?”   “那天也很痛。”褚晏清差点要把自己开膛剖腹地袒露一番,“跟着你是因为担心你会出事,我在那天突然发现你很重要。你离开剧组这段时间,我也每天都很想你。”   程醒言说不出话了。   尚处于实习期的程醒言比如今好骗多了,就这样将他带回了宿舍。同寝其他三人都已在校外租房,程醒言也只有离开剧组这些天凑合住着,在木板床上搭了个简单的铺位。   褚晏清是乘飞机赶来的,路途上耗费的几小时完全够腿间的伤病发作一番,拖到现在膝关节已相当争气地红肿起一大块,如同林木受伤后残存的树瘿,为他描述的惨状提供了坚实的证据。   程醒言只能临时去校园CBD给他进购了热敷袋。电充满后往伤处贴来,骨头缝里快速升腾起灼烧的涨痛,褚晏清只稍稍僵了僵腿骨,程醒言先安抚般地亲过来了:“再忍一下,等会就不疼了。”   当晚两人并没有做,只是尽可能地拥抱,间或亲吻,不止落在唇边一处。寝室床的狭窄反倒提供了便利,不论以什么姿势蜷着,都总有一块皮肤和对方贴在一起,心跳和呼吸的频率放大得格外清晰。   “好像小狗噢。”   程醒言像抱那条流浪狗一样将他圈在怀里,下颚抵在他额发间,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褚晏清不介意配合对方胡言乱语:“那你能领养我吗?我不想去救助站。”   程醒言郑重地点头:“不会让你去救助站的,你是我最喜欢的小狗。”   褚晏清知道自己赢了,他还想再继续下注试试:“你最好不要后悔,程醒言,我会纠缠你很久。”   【作者有话说】   总之者老师从此开窍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了旧事篇完结,精神病进度10%…下章回归主线,精神病进度100%…   请多多和我互动叭!(鞠躬) 第17章 第14条 就要摸其他狗狗   不知是哪位互联网哲人编造过,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同理可知,所有命运遗弃的垃圾,没准哪天也能废物利用。   程醒言实习期干的那点蠢事,如今也成了极佳的破冰笑料,他每到一个新的剧组都要讲授几遍,对于拉近同事关系起到显著效果。   在剧组这样封闭的高压环境下,传闲话和约《》炮都是必不可少的调剂。尤其那位导演前几年迷jian女演员被逮了,作品全网下架,故事还增添了一层因果报应的神秘色彩。在他待的上个剧组,故事版本已流传为该导及他的黑恶势力公然乱棍打狗,小狗已经奄奄一息,程醒言不顾艰险抱起小狗逃离剧组,一人一狗在附近的村镇遇见位白须飘飘的神医,神医用丹药救活了小狗,在其指点下才知原来小狗是镇守这一方土地的狗神,后来狗神显灵,所以恶人有恶报……   “那接下来呢?程老师你没事吧?”   汪导给他配的这位摄影助理叫李校然,和汪导一样多愁善感,还在关心他的未来命运。   “我这不是好好活着么,有胳膊有腿的。你应该关心导演缝纫机踩得怎样了。”程醒言说,“没怎么着。我的实习期被延长了俩月,公司把我流放去另一个小剧组凑数了。剧组预算才几十万,摄影组就我和我组长俩人。不过我组长经验还挺丰富,人也不错,跟着他打杂就算慢慢入行了。”   李校然似乎猛然想起什么。见汪导还在和灯光组死磕,估摸着离正式开拍还有段时间,连忙说:“你等下,我去把我朋友也叫过来听。你能再讲一遍你和狗狗的故事吗?”   得到他的允许之后李校然一路飞跑出去,回来时果然带了个人。程醒言定眼一看,还有点吃惊。   没想这小子每天挂着一脸大学生特有的清澈的愚蠢,竟然能交到林锐当朋友。抛开别的不谈,程醒言一时有种错乱感,如同当爹的见草狗儿子带回来漂亮女友:“你朋友?”   李校然点头:“是啊,打游戏认识的。我新赛季都打到最强王者了,顺便带带他。”   林锐也特礼貌地叫了他一声“程老师”。程醒言于是将故事又讲了一遍,还没到最后送去救助站那步呢,对方就已经哽咽出声了,乱七八糟地抹了把脸,眼眶红了一圈,看起来楚楚可怜的:   “对不起,我想起我的汤圆了,是我自己养的小狗。我特别喜欢小狗。”   程醒言那该死的保护欲突然就动了。他总算想起来,林锐是不许摸其他狗狗竞聘人选1号。不过这个账号最近极少回他消息,他一忙起来也就忘了。   程醒言暗自扒拉了一遍社交软件,可惜不许摸其他狗狗还是关闭定位状态。他口头安抚道:“别担心。它后来找着领养了。到现在算起来也快十岁了?还活得好好的呢,看起来命比我长。”   林锐对他挤了点笑意,“对了,你们要不要看汤圆?我经纪人总算允许我把它带过来几天,就在我房车里。”   明星到点就回房车休息,其他人员继续熬大夜,剧组的工作情况一贯如此。程醒言早过了愤世嫉俗的年纪,欣然同意了:“那你今天好好演,我们争取早点收工,然后去看你的小狗。”   林锐其实是约他和李校然一起去。但倒霉实习生李校然被场务叫去搬运设备了,程醒言也没能救得了他。   当天收工,程醒言单独跟对方走了。   汤圆是只刚刚成年的小博美,平常由林锐的俩女助理负责养着,毛发打理得颇为精致,找不见打结的地方。要说是宠物,更像是昂贵的手工艺品,导致程醒言有些不敢上手摸它,生怕把它那身雪白的造型给破坏了。   程醒言正尝试用手心触碰小狗湿漉漉的鼻头,女助理在旁备了桌垫,林锐顺便邀请他一起吃夜宵:“程老师,先吃点东西吧。加沙拉酱的热量一共200多卡,不会胖。”   程醒言扫了眼那桌绿汪汪的草,觉着还不如剧组的经典搭配泡面加火腿,连忙拒绝道:“不用了,我跟汤圆玩一会就走。”   林锐笑了笑:“它好像很喜欢你。通常见到陌生人它都要叫的。”   “我家也有条小狗,它估计闻见同伴的气味了。”   程醒言话音刚落,只摸了摸博美的两只耳朵,这小东西果然开始龇牙了,绝不是什么善类。他相当识趣地准备收手,在临行前想起来委婉一问:   “对了林锐,你认不认识一个名称是‘c’的社交账号?”   林锐仿佛没听清楚:“是什么?”   这时房车门口传来女人尖利的声响:“林锐,谁同意你晚上九点以后吃东西了?”   林锐显然被吓着了,嗫嚅道:“对不起吴姐,我……”   不知道是谁这么爱拱火:“消消气吴姐,拍电影胖点没准比较上镜,就跟粉丝解释说角色需要吧。”   “我哪有空什么都解释呀褚总!你是不知道他那群粉丝多闲得慌,恐怕一半都还没上高中,连他微博发自拍的频率都有意见。”   “您辛苦,还是经纪人难当。”   程醒言闻声望去,急吼吼赶来的女人应该是林锐的经纪人,后边还跟着一似笑非笑的阎王。   “这又是谁啊林锐?”女人对他充满敌意,“这才进组几天,你不会又偷偷谈朋友了吧?你倒不在乎粉丝发疯,反正都是我帮你控评。”   看来此小明星性取向的确不太直。程醒言无辜躺枪,正琢磨着解释几句,一看林锐竟然还莫名其妙通红着个脸,好像他刚刚摸的不是博美而是博美主人似的。   “行了吴姐,人也已经成年了,您要当他妈似的什么都操心迟早累死了。”那拱火的阎王已代替他开口道,眼底的笑意似乎减淡了些,“既然要谈片酬,还涉及到保密。无关人士先出去吧。”   程醒言立即撤退。他本刻意回避和对方目光对视上,但房车车厢狭窄,对方跟赌气似的就不给他让道,他直挺挺地撞上了这人的肩侧。   操。程醒言在心里骂了句,他已经开始头皮跳痛,预感自己要有血光之灾了。——   “现在是午餐时间。”   第二天午休时候,褚晏清准时出现在摄影组,将两份打包袋重重压在了程醒言的肩包上。   程醒言弓身收镜头的动作顿了顿,凭借职业经验才没把设备摔了。抬头时满眼新奇的样子:“不是吧褚总……前些天都没见你来剧组,我以为你都忙得双腿离地了。没想到你这日理万机的还有空亲自吃饭呢。”   褚晏清回敬道:“对。以后我每天都亲自陪你吃饭,几天不见你就半夜跑人车上去要饭了。真担心没我你就得饿死。”   “你比林锐那经纪人还操心呢,我要跟李校然他们一块吃。”   李校然实习被骂出PTSD了,一听有人叫自己名字就特惶恐,指了指自己:“我?”   “我找你程老师有私事,你自己玩去吧。”   褚晏清将“私事”两字压得很重,李校然再不识趣也跟兔子似的窜走了,只敢远远拿眼神在他俩中间疾速穿梭着,就差拉条实线给他俩栓一起了。   程醒言不愿意变得孤立无援,正要追上李校然,褚晏清接着道:   “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如果要走,那我也不吃了。”   褚晏清占领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将他的肩包和打包袋一并转移到腿上,同样占为己有了。   “……”程醒言看起来很想跟他打一架,但碍于剧组人多眼杂,只得压低声音道,“别老来这套作的,不是第一次了吧?你爱吃不吃,我可管不着你。”   褚晏清也说到做到,转头就把两份订餐送给制片助理了。   片场有资方委派的制片人负责监制,其实用不着褚晏清来监工。他下午仍在跟林锐的经纪人谈判。   签合同时林锐还归资方全权管理,是不收片酬硬塞进来的谈判筹码;没想对方现在半独立出去开工作室了,经纪人就要坐地起价。两方都不愿意妥协,熬到晚餐时间点才结束无意义的会议。   褚晏清痛恨浪费时间还不见进展的工作,结束后只感觉头昏脑胀,没感觉饿。上腹里的器官好像被细密的灼痛感吞噬干净了,没法产生别的知觉。   凭借他和医院打交道的经验,类似的小毛病拖一拖就没事了。从受伤以来拖到这几天,吐血的情况已经渐渐停了,只剩时不时要来纠缠一番的疼痛。进食之后胃里还会疼得更剧烈些,减少进食频率也不是坏事。   料到程醒言晚上也不会同意跟他一起吃饭,他也秉持着吃不吃都无所谓的态度,就陪对方耗着。   碰上汪导这种犹豫不决的主,剧组熬夜加拍几条乃是常事。接近凌晨,汪导总算同意暂时收工,等到天亮再开拍。   程醒言和身边同事一样,要赶清早那班通告,便不打算将休息时间浪费在回宾馆的路上了,就在场地里零零散散支起帐篷,开始琢磨夜宵。   褚晏清继续占领对方的肩包,里边应该放了平板或者笔记本之类的金属物,他随意找了坚硬处压制在上腹间的疼痛处,感觉能好受一点。   程醒言在冒蒸汽的远处游荡了一会,总算逆着人浪向他这边走来,还捎来一份冒着蒸汽的自热饭。剧组的夜宵通常只有泡面,类似的自热食品都算得上奢侈物,看来是从李校然那硬薅来的。   程醒言像是要气笑了,凑到他耳边问:“你学会光合作用了是吧,到底是谁会饿死啊?”   褚晏清仍旧无胃口,但他是惯于会得寸进尺的,旋即腻腻歪歪地抱死了对方的脖颈,“我要你喂我才吃。”   这可是公开场合。程醒言摸了摸鼻梁骨,看起来有些尴尬,“不行。你今年几岁了?快三岁还是快三十?”   “怎么不行。是因为你那天打伤我了,我在家差点疼死,你倒跟外边新的猫猫狗狗勾搭上了,所以我才一直胃口不好。你必须喂我。”   褚晏清不完全算撒谎,演怨妇也演得颇为真诚。程醒言神情黯了黯,不再言语了。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请吃更新~下一章这两天就有本篇配角没有真情敌,但俩主角有一堆非常规操作预警 第18章 第15条 警惕计划严密的狼外婆   褚晏清在对方揭开盖那刻便有些后悔。防腐剂和香辛料对食欲不振的人而言都称得上折磨,蒸腾的热气仿佛长倒刺的鱼钩,牢牢卡在喉间,旋即勾起了带腥甜气息的反胃欲。   “你倒是张嘴呢。”   程醒言见他没反应,拿塑料勺碰了碰他唇边。   褚晏清有些艰涩地吞咽下去,“程醒言,你不是说还喜欢我吗,为什么要找别人?……”   “张嘴。”   程醒言没等他话音落下,又硬塞来一勺米饭。   “你根本就没打算给我时间改变,只有我才会相信你这骗子……”   “你先好好吃饭,熬一天了不饿么?”   “你其实只喜欢何郁林锐这样的0吧,从最开始就在骗我?真是辛苦你敷衍那么多年……”   “这个新口味还不错吧?李校然压箱底的珍藏,一般人藏私房钱都没这么努力。”   程醒言既然曾经能制服一水的矫情小0,必然有真本事在身。尽管确实愧疚对他动过手,他的怨妇词也统统失效了,甚至没能完整说出来几句。对方快速喂完这盒自热饭,就当作完成任务,如释重负般长舒口气。   褚晏清吞咽得潦草,到最后也没分辨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口味的,可能市面上的速食产品调味都差不太多,口感像吃下去一盒塑料。这个联想又加剧了胃里的难耐感,那团器官真在磨塑料片似的痛苦绞动着,他又强迫自己灌了小半瓶矿泉水下去,冲淡关于塑料的想象,横竖是没吐,只急促地呛咳了几声。   以暴制暴,此类止痛办法总归是好用的。   程醒言将残余的包装盒收拾干净,才挑挑拣拣地回答道:   “你还答应过不会再给我添麻烦,也没见你遵守承诺。就别来跟我翻旧账了。”   “那也是你先毁约的。”褚晏清警告道,“明天也一样,还有接下来的每一周,都不准去找别人吃饭。”   程醒言的口型是要叫他少多管闲事,又顺便想起来什么他犯过的罪孽,冷笑道,“你在担心什么?剧组里都是随便睡睡不当真的。这不是你当时教我的吗?”   褚晏清似乎被胃里难以消化的食物哽住了,声音哑下来,“你要睡觉怎么不找我呢?我也能陪你睡个痛快。”   程醒言爽快回绝:“现在不行了,我见到你就不怎么痛快。”   不想跟他睡觉也得睡,褚晏清又悄然占领了对方的帐篷。程醒言本已拉上门帘准备躺下,猛然发觉旁边睡袋里裹的人不是李校然,表情堪比见了穿外婆围裙的狼。   “别走。”   褚晏清起身扑来,额前抵在他的手臂间,“你是不是喂我吃毒药了?吃完就一直胃疼。”   程醒言懵了片刻,果然没信:“唬谁呢。那箱自热饭李校然每天都吃,也没见他有事。”   “不信你可以摸摸。”   程醒言总归没上手,转而道,“你今天就吃一餐饭,要闹出什么毛病也情有可原。”   “那也是因为你不陪我。”   “褚晏清你高考填错哪道选择题也要怪我吧!”   褚晏清于是把自己病殃殃地重新放倒了,裹紧睡袋,翻身背对着程醒言低声道:“什么都不怪你,你走吧,我自己忍忍。你明天用睡袋把我裹起来抛河里就行。”   “我抛你大爷你舅舅跟你爹……”   程醒言的声讨变得有气无力了。他最终没能走远,蹲守在了帐篷外头,和一盏照明灯为伴。帐篷面是淡棕色的,那团恒定的光亮飘散进来,比篝火更为柔和、无声,将程醒言原本骨骼分明的剪影也烤得模糊了边。   褚晏清有充足的耐心等待。   胃里仍抽抽拉拉地刺痛,他开始猜测着帐篷外那团影子的行径,以此分散些精力。可能在跟AI联机排位,可能在整理手机里乱七八糟的上千张图片,也可能什么都没干,空守着照明灯发呆。   对方总能通过浪费时间来享受快乐,他则恰好相反,一旦停歇下来就要被负罪感折磨。但这种懈怠的快乐极具引诱力,他只要沾上便沉了底,放纵倦意悄然侵袭着意志。   褚晏清断药之后一直没解决失眠问题,今日的睡眠终归没能持续到天亮时分。清醒时冷汗已将睡袋浸泡过几遍,整个人仿佛跌入海底,上腹里的脏器徘徊在濒死边缘,吃下去的塑料片们一点没消化,堵在胃里化成了小石子,棱角尖锐,即便那团脏器已经僵得半点动静都无,仍持续往身体里辐射着绞痛,疼痛贯穿了血肉和骨头,连脊背后也可以感觉得到。   他必须用催吐解决问题了,不管吐不吐得出来,都先试试看,总比硬捱着要好。胃里疼痛剧烈时要起身也困难,他辗转片刻,模糊中却察觉有人凑近过来。   褚晏清决定装睡,跟他的胃一样没动静了。   对方半跪在他身前,逆着灯光,将他包裹在自己的影子里,先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往他胸腹的疼痛处探过来,力道只算得上抚摸,不敢按揉。   如果这圈里的老东西都跟程醒言一样好骗,他起码已经拿下公司一半股份了……褚晏清这时冒起相当缺德的想法,禁不住笑起来。   “……不准装睡了。”程醒言总算察觉不对劲,拿严肃掩饰尴尬,转而拍了拍他的后背,“起来吃药,我到处问了一圈才要到的。”   褚晏清睁开眼:“好吧。还是要你喂我才吃。”   程醒言这是西药中药都借到了,先掰了几粒白色药片出来,又拿一次性纸杯泡了杯淡棕色的冲剂。   冲剂添加了过多的人工甜味剂,用于掩盖药物本身的苦味,两种口味调和得很糟糕。褚晏清断断续续喝了小半杯,胃里堵得更彻底了,他怀疑这冲剂还来不及发挥作用,便要被他吐个干净。   褚晏清含混地叹息了声,“我喝不下了。太苦。”   程醒言将纸杯壁停在他唇边,没强迫他继续喝下去,又感觉担心:“缓一会再喝吧。”   褚晏清又拽拽对方的衣角,重复一遍:“太苦了,你得亲亲我。”   他本也没想对方会照办。见程醒言眉骨锁起,褚晏清很快改口:“好吧,我知道你不想亲我。那抱一下总可以吧。”   这办法总是好使的。程醒言对他无奈,倾身凑得近了些,从他腰间抱过来,摸到一手凉飕飕的冷汗时动作僵了僵,手臂收紧了些,将他半圈在怀里。拥抱似乎比吃药见效更快,因为对方身上有他格外熟悉的气息,稍稍抚平了毛毛躁躁的痛觉神经。   程醒言告诫道:“那你从明天开始必须按时吃东西,别再给我添麻烦。否则我就只负责把你抛河里了。”   “那得看你陪不陪我吃。”   “……你先答应别再给我添麻烦。”   “知道了。”   褚晏清颇为满意,蹭了蹭对方T恤的领口。——为了提防他再闹出什么事故,程醒言勉强履行了承诺,每到饭点都会拿两份盒饭来找他。   剧组统一订的盒饭的口感比速食食品还要更差劲,褚晏清是本就食欲不振,程醒言则是被他半强迫完成任务,自然也提不起兴趣。说是一起吃饭,其实只凑合扒拉两口就结束,任谁都不舒适。午餐晚餐变潦草后,对方节约下来休息时间都在跟李校然和林锐凑一块打游戏,将他晾得很凉,大概是要用行动劝他尽早放弃。   到周末夜里,褚晏清给对方的聊天框甩过去一个excel表,名称为《本周餐饮方案v1》。   褚晏清:看一下安排,想吃什么尽快提,最好是能外送到剧组的,不能送的我得看方不方便过去取程醒言:?   程醒言:你要实在闲得慌就去辅导李校然把CPA考了吧,再劝劝他早日改行,当剧组民工属实没前途褚晏清:那证只有写简历能用上一次,叫他不如去考小笼包从业资格证程醒言:?   褚晏清:既然你没有意见,下周就先照计划订餐,临时要改动计划至少提前一天告诉我程醒言:不是,兄弟,我答应跟你一起吃饭还不行吗,你不至于吧?   【作者有话说】   胃疼其实是躯体化反应居多捏…… 第19章 第16条 沉迷游戏最没出息   人到底该不该和前任做朋友?   最近只要有空隙,程醒言便在各大网络平台上高强度搜索此问题。网友的回答有一大半是分享其刚编造的疼痛故事,但凡他狗仔朋友有网友一半的功力,也不必每天披星戴月蹲守在剧组对面的烂尾楼里偷拍。   程醒言于是也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和何郁还能沾一个出轨呢,但他和褚晏清属实没什么疼痛故事可分享,出轨家暴车祸失忆父母阻挠一样不沾。他觉得分手原因只能归结为平庸且烂俗的“性格不合适”,人家合适的都是恋爱越久越默契,他俩是恋爱越久越磕绊,拖到分手前那段时间一旦见面就要把对方扯碎了。   唯一一条还算可靠的意见来源于某老外心理学家,对方提到,若是双方存在超出爱情范围的稳定关系,或者有其他现实原因必须保持联络,和前任做朋友更可能会有好的结果。相反,如果是出于礼貌害怕让对方受伤,或者还陷在旧情中尚未解脱,通常做朋友没有什么好结果,反而还会使人更加痛苦。   程醒言开始自我剖析。他褚晏清不存在除开恋爱以外的任何关系网,也没造出过什么幼崽需要共同负责,继续纠缠让双方都感觉痛苦……看来还是不要做朋友为妙。   周一,遵照褚晏清的安排,服用安妮沙拉及意式千层面。他把这个心理学研究结果转告了对方,目的是为了委婉劝退。   褚晏清看起来兴致寥寥:“这有什么可研究的?”   “你除了股票总得有点别的兴趣吧,了解一下心理学不会害了你。”   褚晏清用金属餐叉敲了敲他那份千层面的碗壁,制造出一串脆生生的叮叮当当,如同心跳声,“我的意思是,我们什么时候做过朋友?你尽早挑一个良辰吉日跟我复合就行,想其他的都纯属浪费时间。”   程醒言觉得哪里对又哪里不对,只能怪罪自己的知识储备不够丰厚,还需要继续研究学习。   周二,继续遵照褚晏清的安排,服用砂锅排骨煲和青菜蘑菇煲。商家没看备注,往里添了过多的香菜和葱,用餐体验平平。   周三,也许是为了弥补昨日的订餐失误,对方自行将方案升级为某粤菜酒楼。这类老式酒楼都不提供外送,褚晏清打包回来两只醉蟹,半份虫草蒸湛江鸡,一份烧腊拼盘。这伙食标准在外边不算稀奇,但在如同寄宿制高中的剧组难免招来红眼,程醒言去扔打包袋时,剧组那号称德艺双馨的男主演都忍不住凑过来问候了几句。   程醒言努力揣摩着对方不咸不淡的语气,才明白自己被当成哪个不知名但爱摆谱的小演员了。对方身为老前辈,认为他吃穿用度过于僭()越。   程醒言不知跟谁学的坏毛病,显出一脸蠢笨的真诚:“老师,其实是摄影组昨晚聚餐剩下的。他们都不要,叫我打包回来吃。”   老前辈神情凝固住了:“这样啊。那你挺……节俭的。”   程醒言用力点头:“要不是有人请客,我平常都只吃得起潲水盒饭的。”   对方总算不吱声了。程醒言惊奇地发现这招还挺好使。   周四,经历昨天那遭乌龙,程醒言的羞耻之心不允许他在剧组继续奢靡生活了。更何况这奢靡生活是建立在他欠了褚晏清一周饭钱和一张五百元彩票的基础之上。于是当天安排换成他要求的k记五十九元桶。   “从下周开始,最好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请我吃饭了。”   程醒言把昨天的经历转述一遍,斟酌道,“这周的饭钱发我平分吧。还有之前开机仪式上的红包和彩票,也一并还你。”   褚晏清没准又在胃难受,看起来对炸鸡兴致不高,一直在搅和那碗土豆泥,“我不要。你妈不是拜托我照顾你?”   “光那张彩票就五百,少摆阔。”   褚晏清终于停止搅和,“你得一直欠我什么,才能记得我,就算是一张彩票也好。所以我不要你还。”   程醒言一眼识破此骗术:“不要我还?你是想以后放我高利贷吧?”   周五,褚晏清说要去资方公司谈判,总算给他放一天假。程醒言重新回到吃潲水盒饭的日子,但所谓由奢入俭难,就算当天盒饭还称得上给人吃的食物,他仍感觉食不知味。   李校然又摇他去凑三排车队,还捎上了林锐。   说来他其实早过了犯网瘾的年纪,是为了刻意减少和褚晏清的相处时间,才总是借口跟对方泡一起打游戏。不论基于什么出发点,几人已配合出微妙的默契:李校然是名副其实的中单法王;林锐打得最烂,每局都选连体婴辅助;他则水平不上不下,只得当上单孤儿。   林锐来时刚卸下了妆,看上去小脸煞白,步伐虚浮。程醒言也见怪不怪,他之前听对方抱怨过多次节食减肥的苦,人好歹是碳基生物,断了碳水能有精神才怪了。   而他刚拆开李校然珍藏的一袋榛仁巧克力威化饼干,并不抱什么希望能劝得动对方,只是礼貌建议:“你还是吃点东西吧,看起来像死了三天。”   林锐果然拒绝了,虚弱摇头:“不行,我今晚除了香蕉片什么都不能吃。”   “吃一两块也没什么,要塑形还是得靠健身吧。”   “不行,我经纪人说健身会让人发腮!而且我粉丝也接受不了有肌肉的,她们要看我跟我那网剧里演攻的炒cp,对方本来就比我矮了,我健身那岂不是更完蛋……”   程醒言咋舌。尽管入行有些年限了,但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和无言的机器打交道,圈里的瞬息动态总是令他感到费解。他决定不再乱给建议了。   林锐如鬼魅般飘近几步,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抱怨完那遭仿佛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便忽地往前倾倒。   程醒言正埋头下载游戏更新包,只见有一小片阴影从头顶上方砸下来。他反应迅捷,当即唰地往周身躲开,让那团阴影直挺挺砸在了草坪地里。   他和李校然都先懵了懵,才想起要把林锐搀起来。一通手忙脚乱过后,他俩总算将林锐扛到剧组配的救护车里。   林锐仍处于昏迷状态,随着晃动歪了歪侧脸,右脸的颧骨呈现出过于新鲜的肉粉色。程醒言仔细看看,才发觉是蹭下来了一小块皮。   这可是当红流量的脸!寸皮寸金的!   程醒言心情那叫惊恐万状。意识到自己大概率闯祸了,他愣是没敢走,一直守着对方挂上葡萄糖,又在右脸包裹了层纱布。   好在林锐还挺讲义气,任凭经纪人赶来后如何责问,也没把程醒言供出来转移炮火。   程醒言这才悄悄松口气。又觉得对方刚受伤呢,自己光顾着想逃避责任了,难免冒出几丝愧疚来。   等当天的拍摄结束,他又独自去了趟救护车。   林锐挂水刚刚结束,还躺在折叠病床上,已经开始和开心消消乐搏斗。这小子也是人菜瘾大,见程醒言来了,又求他带着开几局双排。   程醒言拒绝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林锐看起来满不在乎:“没事的,就是低血糖。现在不仅能休息,我经纪人还同意给我加餐,我都偷着乐大半天了。”   程醒言无奈,只得用手指敲了敲对方右脸裹着的那块纱布,“我说你的脸,好好养伤,不要留疤。别让那群小姑娘下了晚自习还得为你哭一场。”   “程老师你不会觉得我受伤你也有责任吧,你是不是心理负担过重了?”林锐笑起来,“况且医生说养几天就好了,哪有那么容易留疤。”   程醒言疑虑起来。他恐怕是被褚晏清碰瓷碰出心理阴影了,都忘了世界上根本揪不出第二个同样的混蛋。   思虑到此,车门外边传来阵阵动静。程醒言手还没来得及从林锐脸边挪开,转眼就发觉那混蛋屈身钻入了救护车里。毫不避讳。   程醒言张了张口:“褚晏清,你来干什么?”   问来救护车的人要干什么,就好像问张三他爸贵姓一样,通常是句废话。所以褚晏清似乎懒得回答他。   车身只放得下一张床,已被林锐占用,褚晏清自然而然贴到程醒言身边的长椅坐下了。仍旧直不起身的样子,手臂撑在膝间,车里缠绕的那只小灯泡透不过深弓的脊骨,即使两人隔得很近,程醒言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大抵是有意不给他看。   演的吧?程醒言在心底怀疑道。所以他听见自己严厉质问:“你哪里难受吗,腰疼还是胃疼?随行的医生先回酒店了,我打电话叫他过来吧。”   褚晏清低声回答:“我没事,不用管我。”   “谁没事来救护车,你难不成是来旅游的?”   “你又没空管我。”褚晏清声音更低了些,像是被哽咽切得断断续续的,“我不在你多开心啊,你跟谁在一起都比跟我开心。我最好是死了你就彻底自由了。”   程醒言:“?”   他本来已确信他跟林锐没任何可能了,谁敢招惹剧组里正当红的流量,迟早死在对方公司手里,或者被人粉丝扒层皮,这道理他还是懂的。但褚晏清一直耷拉着头,如同八点档里月子期间被出轨老公打了一顿还要给对方冷水洗内()裤的女主,或者古早渣贱文里被迫给渣攻白月光换肾又亲眼见他俩亲()热的贱受,那是相当苦情……把他的心虚感都虐出来了。   程醒言受不了了,站起身给对方腾出一条长椅的位置,“别来这套,你要不舒服就先躺椅子上吧。”   “我不要躺这里。”   “那你要怎样?”   褚晏清缓缓启齿:“我要躺你腿上。”   程醒言早就料到不会有好事,他尚还反应平平,林锐率先装不了尸()体了,从床前猛地诈起尸来要跑:“没事褚老师你躺吧,我得去完成自拍任务了,粉丝急着看呢。”   【作者有话说】   请吃2024年第一份饭~在大虐前都会比较小打小闹小甜小虐 第20章 第17条 包养不能出真爱   褚晏清排挤碍眼东西的计划得逞,一时颇有成就感。他当然不会乖乖躺那张病床上去,重新将程醒言拽回了椅子,侧身寻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搁置在对方腿间。要说多舒适也谈不上,腰背间熟悉地锈蚀着,仅仅从坐立变换为平躺也牵引出一阵深可入骨的僵痛。   程醒言紧绷着腿部肌肉,“褚晏清,私下折磨我就算了,能不能不要在别人面前让我丢脸。”   “有了新欢就嫌弃旧爱,你就是觉得我拿不出手。”   “我是叫你别折磨我!”   褚晏清丝毫没有反省之意:“耽误你好事了?君子都知道不立危墙之下,你跟对方大晚上的搂搂抱抱分明就是有鬼。”   “你现在才叫跟我搂搂抱抱,你哪只眼看到林锐跟我搂搂抱抱了?狗仔都没你能污蔑人。”   “再说了,你程醒言根本就不是什么君子。”褚晏清继续道,“就凭你那糟糕的品位,一见这种唧唧歪歪的0你就把持不住。”   程醒言看起来烦得想把他扔出车外,但又料到他会不依不饶,只得解释道:“是因为林锐晕倒时候我没能接住,事后回想总感觉惭愧,所以我才过来看看他。谁敢对微博粉丝好几千万的流量动那门心思?至少我不敢,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出于理性,褚晏清完全明了程醒言和林锐不至于真发生什么。况且听那小子经纪人抱怨的嫂子黑名单里也见没有男人,十有八九是长得符合gay刻板印象的直男而已。是他精神出了问题才会过度忧虑,总是需要程醒言说出一个独占的承诺。即便两人早已分手,他也无名无分。   他对这个解释勉强满意,“你少跟他来往也好。我还在跟他经纪人掰扯涨片酬的事,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那能叫往外拐么,你什么时候成我内人了?”程醒言往他脊背间戳了戳,“我跟谁来往都一样,跟李校然来往你不会也有意见吧?反正横竖也轮不到你。”   褚晏清再度哽住了,难得攒了些成就感也统统报废。果然想从他这前男友嘴里讨句好话比登天都难,要放在他精神不错的时候也就乐呵乐呵过去了,但他今天不想听这些了。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一时半会都忘不了。”褚晏清在断续的疼痛中起身挪去了病床边缘,和程醒言隔着半条腿的距离,“所以犯不着天天变着花样叫我滚蛋吧。急什么,我这不是滚了吗?”   程醒言见他不像玩笑话,神情似有不忍,将话题转向了最开始的疑问:“好吧,说点别的。你找医生来干什么了?”   “也碍不着你的事,你不需要知道。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不说我可真走了。”   褚晏清垂头不语,继续演苦情片的隐忍女主角,委屈但就是不说让男人猜。有些恋爱商的都知道应该直接抱过来,不要再问那些废话;只有程醒言在原地等了阵子,竟然真的走了,相当的言行合一。   褚晏清差点要从床边一跃而起,但凡他状态还能凑合,都得追上去大骂“程醒言你这傻x给我立刻滚回来”。他今日是格外疲倦了些,想到瘸瘸拐拐地追上去又得听对方奚落一通,实在攒不出什么动力支撑自己起身干这亏本买卖,宁愿先行放弃。   褚晏清原本要来求医生上一针止痛,刚沾上折叠床却仿佛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沼,怎么也提不起力气给医生打电话,只能一动不动地往下沉坠,任凭这见不着的泥沼控制躯体。泥沼接着往耳鼻喉中灌入,从喉间开始发紧,心脏和胃脘随之揪起来,疼痛感在体内游荡着,找不着准确的位置。   久病自然成医,他很快意识到是和焦虑如影随形的神经疲劳症状。若是发作极端些,他未来几天会给自己找一处安全的封闭空间,烂在里边什么都做不了,跟死一遭没什么区别。而像这样耽误时间又会造成新一轮的焦虑,他后续必须给自己疯狂施压来弥补进度。   褚晏清将自己尽可能地蜷起来,缓慢调整着呼吸频率,起到聊胜于无的缓解作用。他最终还是没给医生打电话,止痛多半都刺激肠胃,大抵注射进去也是拆东墙补西墙,不如先在救护车里躺一夜,等对方明早上班再说。   困倦,但仍旧失眠。褚晏清开始统计自己混沌的心跳声音,以此熬过格外漫长的夜晚。这时搁置在床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了幽幽的荧光,褚晏清第一反应是又有催命鬼半夜来派工作,晾了片刻才拿起手机,原来是那匿名约()炮软件又冒出新的消息提示,来自于“c”。   c:可以把你的定位重新打开吗?   褚晏清琢磨一番,料想程醒言开始猜测这账号的真实身份了。   他尚不打算把这为程醒言量身定制的账号牺牲出去,以免对方又像原先一样其他平台将他拉黑得彻底,好不容易见上面也总是冒火药味,想正常聊两句都别无他法。不过附近片场还留守着不少工作人员,光凭定位锁定不了身份,他照做也无妨。   聊天框重新浮现0.3km。   c:还在片场守夜嘛,要不要见个面好了c:我现在脑子很乱,准备遛出剧组去喝一杯,你也一起来吧原来是找到了此软件的正确用法,要把网聊对象发展到线下了。   褚晏清必须承认程醒言有将死人都气活的本事。他上一刻钟还自觉会窒息而死,这会竟从泥泞里半爬上岸了,忍耐住开启语音将对方大骂一遭的冲动,继续陪对方演戏。   不许摸其他狗狗:我一喝就醉的哥哥,喝一点就要脸红红的那种,你能把我背回来吗[害羞]c:当然可以,实在不行你就喝可乐不许摸其他狗狗:那如果我长得很难看呢?你会嫌弃我吗?[可怜][可怜]c:能有多难看?   不许摸其他狗狗:考了三年电影学院都过不了面试的程度,去整容医院医生都不敢接单的程度,不敢给你看照片怕你会心梗的程度c:……   c:有那么夸张吗?   褚晏清点到即止。他转而切到剧组工作大群界面,告诫所有工作人员务必遵守片场秩序,一旦发现工作日私自离组的统统扣钱。发布完这通颇有报复的快感,褚晏清满意地熄灭了屏幕。——不知是不是真因为程醒言给他气活了,褚晏清第二天没出现那种完全动不了的极端情况。倒是医生早晨来时见他蜷在床上,脸色比昨天犯低血糖的林锐都难看,于是强行留他注射了半天的葡萄糖。药物有没有用另说,就当作半天休息了。   下午他在跟汪导聊场地租赁安排,林锐的经纪人又发消息过来,说是愿意在片酬上再让让步,请他去房车上仔细谈谈。   最初对方报出一个惊人的八位数,还没计入每日衣食住行及单独化妆师成本。褚晏清有时会感慨,相比起圈子里漫天要价的流量,他舅舅都算眼光过于狭窄,赔偿金属实要得保守。   经过几番谈判,片酬已减到了七位数全部打包,可惜资方仍嫌预算过高,对方经纪人又表现得特别强硬,各方已经僵持一段时间。   汪导在旁听了也迷茫:“这小孩以前也没听说他演过什么别的,他得过什么奖吗?能值这个价?”   “买数据也是钱。他粉丝自发在媒体上宣传,能给宣发省出来大几千万。”褚晏清末了补充道,“他经纪人算的数,跟我没关系。”   汪导慷慨陈词:“那就别管什么宣传不宣传的。拍出来好看自然有观众帮忙宣传,要是没人看也是怪现在的观众太浮躁……”   “您要是只想搞艺术,那自己录几盘录像带,有朋友来家做客就给他们放一遍拉倒。”褚晏清精神仍然不振,懒洋洋地打断对方,“但院线电影就是拍来挣钱的。您不想考虑挣钱的事,我替您考虑就是了。所以别再给我这些浪费时间的意见了。”   汪导眼皮子抖了抖,不吱声了。   车内谈判的进展还是不顺利。林锐那经纪人目前手下就这一个香饽饽,盯得很死,做派类似于来当妈的:一方面对孩子报以不切实际的盲目乐观,坚称林锐已经是妥妥的一线水平;一方面又护崽护出了几分私人情感,要说林锐不值价就是欺负人。林锐则缩着脖子窝她旁边,嘴里蹦不出来半句话,手上倒是和一个粉色玲娜贝儿头像聊得有来有回的,以这种方式表达沉默的叛逆。   实在不行就换演员,大不了将已拍完的片段全部删除重演,也比来回纠缠片酬问题要效率高得多。   褚晏清已产生类似破罐破摔的想法,见他兴致不高的样子,对方反倒松口了,愿意再降降片酬,但同期还要给林锐安排别的偶像剧轧戏,他原定的拍摄计划得随之调整。   女人中途出去接了个漫长的电话。车内只剩他和林锐两人,林锐似乎发觉他在观察自己的聊天记录,略有些尴尬地将手机屏幕向下压在了桌面。   这时就必须说点什么了。   林锐偏偏挑了最冒犯的话题:“你好像经常来打扰程老师。”   褚晏清觉得可笑,重复了一遍:“打扰?”   “不是吗?他说他和你早就分手了,现在一点也不熟,是你死活要缠着他。”   褚晏清头脑飞快运转着。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所以这哥们跟他起码有杀父之仇。除非林锐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晚期,否则他很难像对付何郁那样中途截胡,更何况对方很可能不是真gay……他得想想别的办法。   褚晏清点头道:“嗯,他可能觉得要避嫌吧。”   “你不会想说你们还在交往吧?单方面认为的可不能算。”   褚晏清严肃澄清道:“的确没有在交往。”   林锐没想到他这样坦诚,随即怔了怔:“你知道就好。当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没必要。”   “因为我跟他是包养关系。”   林锐表情凝固住了。   褚晏清对答如流:“听过他说的那什么狗神故事没?全都是扯淡,不会真有人信吧。事实上是我劝住那导演不必做得太绝,然后帮他搞定了公司的实习考核期,否则他早就被逼得改行去当海底捞服务员了。不信你再去问他一遍好了。”   褚晏清言毕才觉自己有点激进了。   程醒言是一种流体没错,只要让对方在相对舒适的容器里待着,稍微晃晃容器也不会出问题。但也不要做得太过分,比如像这样直接将容器打碎,便要超出对方的安全范围了。   【作者有话说】   者老师:你必须做我男朋友,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和任何男的说话! 第21章 第18条 注意留存重要聊天记录   程醒言察觉不对劲,是从制片组那几个负责开票报销的小姑娘对他态度转变开始的。以前他每去交一趟发票心情就如同找语文老师当面批作文,对方总能在他那叠丑陋凭证里圈圈点点出几张不合格的,轻飘飘地扔他“回去重做”。唯独这几天对方从语文老师转行当4s店前台了,从他进门便开始端茶倒水毕恭毕敬,就差没给他踢一正步了。   程醒言极有自知之明,料想不可能是靠他的脸征服的,这群小制片什么大世面都见过,他的水平顶多征服赵女士麾下的广场舞老姨。除开脸之外,他又实在想不到还能有其他因素,总觉得离奇。   “程老师,现在你知道要怎么调整镜头了吗?”   程醒言刚聆听汪导讲授了二十多分钟的艺术理念,灵魂出窍后游离得有点远了。连忙回应道:“我还是不明白,那您到底想要拍出什么效果呢?”   “程老师我不想约束你的创作自由,我认为大家在缪斯面前都是平等的。而且你还是褚总推荐给我的人,履历也不错,我完全相信你的专业水平……”   虽说汪导向来喜欢弯弯绕绕地讲谜语,但今天也格外客套了些,做完长长一串铺垫,方才批评道:“但是呢,我希望我的摄影师能和我共鸣,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像你今天拍的镜头就扭曲了我的想法。”   程醒言直白道:“听不懂。”   汪导冥思苦想一番,又试图和他解释:“我希望角色互动要有紧凑感,相反他们后边的景要尽可能空旷。你现在的镜头重点可能落错了,角色不突出,景反而收得太窄。当然我是说可能错了,你可以继续保留你的想法。”   程醒言放弃和汪导沟通了,干脆再一次研究起分镜手稿,“知道了,我试试把定焦换成换24 MM,改手持摄影,俯拍角度。这样行吗导演?”   汪导猛一拍掌:“当然可以啊!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这种细节问题不需要经我同意。”   程醒言:“……”   离奇,相当离奇。如果恐怖片进展到出现异常现象这一步,比如半夜人形玩偶变换位置,空荡荡的楼梯间传来脚步声,那代表主角离死不远了。而程醒言继续保持着主角特有的乐观,愣是没主动摸索摸索原因。   程醒言准备安排李校然搬镜头箱,最好把那一全套设备统一搬来,换到汪导满意为止。等了近半小时,李校然才终于从财务室回来,手里纂着一沓被折角的发票,整个人看起来像也被折了角。   程醒言不忍心这时给对方派活,正决定自己去把镜头箱搬来,李校然恳求他:“程老师,你能不能帮我去报销?那群制片也就对你态度不错。”   程醒言随口说:“可以是可以。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我刚进组的时候去领报销,她们那小脸也是结冰的。”   “有什么奇怪的,你刚来还不清楚你什么身份呗。”李校然却丝毫没觉得惊讶,“你不是跟她们领导……呃,关系比较近吗?”   程醒言心底一紧,他预感到肯定没什么好事,连忙追问:“什么叫关系比较近?”   他的困惑让李校然迟疑起来,支支吾吾一阵子才回答:“我听林锐说是,一种不那么纯洁的金钱关系?”   对方的回答是相当之委婉,而程醒言竟然听懂了。因为他回想起来早在进组以前,褚晏清就说过要以包养的方式“照顾”他,现在只算说到做到而已。   程醒言接着问:“你还听说什么了?”   褚晏清是制片组的领导,那他也算李校然的小领导,李校然只经历了短暂的内心挣扎,便一五一十地向他交待了个清楚。   程醒言听罢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去他/妈/的纯属扯淡。   他前男友虽说现在混得人模狗样的,刚跟他在一起时也只是血泪斑斑的底层小制片一枚,一周加班八天才拿万把块钱出头的死工资,哪有什么当金主的资格。除了瘸着腿尾随他三公里路,攒俩月工资送他一台新设备,还能做别的不成?   但剧组向来是制造流言的宝地,褚晏清随口一提就能成真,他却极难证伪。   “知道了。”程醒言心底已经历过迅猛的火山爆发,留下冷却过后的一地余孽,面上反倒异常平静了,“我去给导演换镜头。你先解决你的报销问题吧,别想了,我也没办法帮你。”——褚晏清在市区找了家顺路的饭馆,将晚餐打包带回剧组。   他对此解释为谨遵医嘱,按时吃饭。毕竟如果不是和程醒言有约,他的一日三餐会混乱许多,总是等到觉得饿时才会凑合几口。尤其躯体化严重时会出现吞咽障碍和胃痉挛,吞咽食物也成为一种折磨,相比起来还是饥饿更易忍耐。   像今天这样遇上爱踩急刹的司机,俩小时车程差点要把胆汁和胃酸搅合均匀了,放以前他大概率也会什么都不吃,免得晚上又要狠吐几遭。   程醒言一点没有接触那只打包袋,示意他不要拆封直接拿走,“你还是送给制片组值班的小姑娘吃吧。顺便叫她们下次还是多骂我几句,不必那么客气。”   褚晏清没从晕车的难耐感中缓和过来,头脑昏沉得挺狠,精神每要清明一点便又被反胃感冲散。而程醒言看起来神情还算平缓,他又记挂着要跟对方一起吃点东西,没能立即产生危机感,“你不喜欢这家么?下次可以提前告诉我。”   程醒言自顾自往片场外走去,背影轻飘飘道,“换个地方吧,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跟你待在一起。”   褚晏清默了默,勉强将涣散开的精神攒成脆弱的一束,才跟着对方去了。   程醒言接着提了个他预料之外的要求:“我要看你以前和我的聊天记录。赶紧发给我。”   褚晏清胃里的痛处拧动起来,“又怎么了。”   “用于举证证明你就是我的前男友之一而已,而且已经分手两年多了。除此之外我和你不存在任何关系。”   “我应该告诉过你,已经删干净了。”   “没可能,你只是不想给我而已。”程醒言这次学聪明了,怀疑点相当到位,“我想起来你以前从不删历史信息,换手机都得先迁移数据,就他妈为了方便翻我旧账。”   “但我们已经分手了。”褚晏清冷静承认了此事实,“删掉聊天记录也很正常。”   程醒言总算压不住火了:“你也知道已经分了?那你立马去跟导演和制片组解释,说你嘴里没一句实话,全都是扯淡。”   褚晏清敢做自然敢当,笑着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侧脸,“那好吧,你再亲我一下我就去。我去告诉他们你今天亲我了,我们包养关系转正了。”   程醒言急促骂道:“你脑子有病就去治!谁允许你随便出院祸害人的?你俩应该一起判死刑!”   程醒言意欲要走,两人身旁的老梧桐树发出一阵骤然的沙沙声响,有团黑色阴影从树干间快速攀爬下来。   褚晏清仔细辨认一番,才发觉是程醒言的那位狗仔朋友。当初他委托对方跟拍了一组他和何郁的约会照——专给程醒言准备的。为了表达感谢,他最近都默许了对方在剧组附近游荡。   这狗仔朋友造型比特种兵都专业,套了身迷彩服,镜头也隐蔽在黑布底下。他们没察觉到对方蹲守在此,对方刚也没看清楚他们是谁,目光在两人之间穿梭一番,决定逮着软柿子骂:“程醒言,怎么是你啊!你有什么可拍的,浪费我内存么不是!”   程醒言也懵了:“聪子?你为什么会在树上?”   狗仔边删照片边嘀咕:“谁允许你瞎灯黑火的躲在这说悄悄话?我还以为逮到明星地下恋了呢,你简直是占用公共资源。”   褚晏清很有当小三的天赋,摆出一副有恃无恐又置身事外的样子,抱着双臂没动,“你拍演员私生活我不管,拍演员造型不行,泄露商业秘密的我们会安排起诉。”   对方顿了顿,连忙狡辩道:“放心吧,我相当遵纪守法,不会随便乱拍的。我就是听说你们剧组有人被包养了,我想肯定是大新闻啊,所以才来蹲点……”   “你最好是别……”程醒言声若蚊蚋,看起来要原地给自己刨个坟躺进去,“赶紧换个剧组蹲守吧,我们这里没有什么被包养的可拍,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当天在闹剧中结束了。褚晏清独自回到酒店,已有些饿过劲了,于是先去冲凉醒醒脑子。他正想程醒言后续会如何应付,期间又收到对方给不许摸其他狗狗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c:周末剧组会放假,晚上出来喝一杯吧,我请你喝c:别担心喝不了,喝完我送你回酒店c:随便你长什么样,你真是只狗狗也未尝不可听起来具有一定的欺骗性,最后附上的却是一gay吧地址。明示暗示都已到位,喝完之后的安排也无需多言。   褚晏清尚未来得及回复,程醒言又以截图方式将内容发在了微信聊天框里,看来是半点也等不下去了。   程醒言:周末不在你的集中营待着了,我去跟新认识的0喝酒,特别漂亮的那种程醒言:顺利的话还有睡觉褚晏清觉得很是可笑。这年头被骗钱骗色不算稀奇,上赶着被骗的他真没见过。原本他已在反省是不是把对方逼得太紧,新鲜的热闹却没有不看的道理。   那就赴约喝一杯吧,反正他不会有任何损失。 第22章 第19条 约分手炮要保护好自己   雄性动物若要猎取交/ 配机会,必须付出一番辛勤的汗水,或者在与情敌的生死搏斗中胜出,或者向心仪对象展示尾羽的每一处美丽细节。此乃大自然亘古不变的规律。   如今人类已基本进入文明社会,不再有合法搏斗的机会,而装饰尾羽的花样则时刻都更新着。所以程醒言也在启程前给自己精心装饰了一番。   “精心”含义是指从衣柜里翻找出一身纯黑,从T恤到球鞋都不掺任何杂色。唯独后颈间挂了根镀银的耳机链,两边末端栓着他的白色AirPods。   他这番装饰也是经验总结的成果。圈里懂时尚的大拿多了去了,要跟人较劲难免东施效颦,不如走极简的路子。就好像如果有谁问他最喜欢的电影,他都回答《小时代》且绝不解释理由,对方往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只能归结为程老师这么想一定有他的理由。   程醒言进酒吧时刚夜间八点一刻,舞池才将将开始预热。他轻松穿过那片空地,果然在吧台前见到了褚晏清。   程醒言不感觉稀奇。挑衅短信是他刻意发出去的,也已预料到褚晏清今晚会来现场,他的计划是不论对方如何闹腾,他都要当面栓一个0去隔壁情//趣酒店,是不是软件上那个不许摸其他狗狗无所谓,能达到解气的目的就算成功。   对方身边还黏糊着俩上身oversize下身甩大腿的0,看来是被美色迷惑住了,想要请褚晏清喝酒。褚晏清酒都照收不误,面上却比玻璃杯里的手凿冰球都冷,那两位朋友费力不讨好,只得悻悻溜了。   程醒言在吧台另一侧坐定了。待他点完一份酒水畅饮卡,褚晏清果然徐徐跟过来,也不和他生分客套,便将他剩下半杯的冰割平移至身前,酒液只沾了沾唇:   “日威?你不如点杯冰苏打水。”   “少挑挑拣拣的。你都对外宣称包养我了,哪有让我请喝酒的道理。”   程醒言企图将玻璃杯夺回来,褚晏清却用掌心扣过杯口,将玻璃杯牢牢钉在了原处,得逞般笑道:“不要吃醋了,我保证今晚只陪你一个人喝。”   “我另外有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醒言快速抽回了手,目光重新落在褚晏清脖颈间那款金属扣choker。也怪choker的存在感过强,待他回过神来,已将褚晏清上下打量遍了。   对方今日也搭了一身黑,仅有挂链没和他撞上。都是他前男友了还非得跟他穿同款,像情侣装似的,知不知道很影响他重新择偶啊,“而且我要告你剽窃我的穿搭创意。”   褚晏清继续喝他那杯冰割,从容道:“只是你的穿搭和择偶一样品味差得很固定而已,也没什么难以捉磨的。如果这也算剽窃,以后谁家的葬礼都不能办了。”   程醒言当即起身,“办,怎么不能办。我这身参加你的葬礼还是很合适吧。”   不许摸其他狗狗的定位又关闭了,只在半小时前答应过他会晚些过来。程醒言打算换离褚晏清远些的位置继续等人,正要再催促一次,褚晏清便敏锐地掐住了他的下衣摆。   “心情放轻松,你就当是谈生意。”   褚晏清将转椅往前挪了几厘,略微仰头看他。眼睫真似一尾浓郁的鸦羽,连投下的阴影也是符合美学公式的,瞳仁却并非浓郁的黑,覆了层清透的冰壳,光斑晃动时似有薄冰破碎的声响,易令人产生心跳过速的错觉,“我现在希望向你推荐一款改良过的调酒,你以前喝完也觉得不错,为什么不再点一次呢?”   程醒言不慎踏上了那层冰壳,在原地顿了顿,“不喝,有毒。”   “保证无毒,而且可以给你带来很多好处。”   “比如?”程醒言警告道,“我可不需要你为我去死,别再提了。”   褚晏清对他循循善诱:“比如我可以给你争取更好的工作机会。你近段时间有没有想合作的导演?或者感兴趣的电影题材?”   “不需要,我在哪里拉磨都一样。”   “再比如我可以帮你做好规划,督促你定期执行。你明明说喜欢摄影,我们分手之后你的个摄账号却几乎没更新过。”   “这个也不需要,我懒是我的问题。”   “而且我相当的物美价廉,你不用向我支付多高的对价。”褚晏清继而道,“我如今只需要你安稳地活在我身边就够了。”   程醒言觉得非常没趣。他重新要了一杯纯饮,“你还是换个对象骗吧。如果真如你所说,我跟你从来都不会分开。”   褚晏清瞳仁黯了黯,仍在坚持,“所以现在经过改良了。”   “你看起来还是同一个死相,谁教你谈恋爱是做商品交易的?”   倒不是程醒言油盐不进,是褚晏清在分手前给他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矛盾导火索是他在全封闭的剧组待了小半年,两人一周也聊不上几句。也不知从哪天开始,褚晏清开始反反复复拨他已关机的号码,他只能从上百个未接来电中拯救起一个。对方时而恳求他,时而威胁他,意图非常专一,那就是想要立即见到他。   程醒言于是紧急请下来三天假,褚晏清拖到最后一天才跟他哼唧胃疼,他只得多留几天陪对方去医院做胃镜和活检。两人收到检查结果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导致医生以为他们错拿了前一个诊断出胃癌的报告:   “目前没发现上消化道有溃疡或者炎症。如果再出现疼痛和呕吐反应,注意清淡饮食和保温就好。……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没拿错检查报告吧?”   不出半个月,褚晏清又说自己判断错了,其实疼痛的位置是心脏,要求他再回来看看。   在程醒言浅显的认知里,心脏病可比胃病要严重多了,他甚至咨询了医生关于脊柱炎引发心脏病变的风险,所以再次硬着头皮请假回去了。   他到家时已近傍晚,褚晏清还厌怏怏地陷在床沿边,用毛毯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呈现出类似受激后的防备姿态,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医院了。   “你走吧,程醒言。”   褚晏清声音也闷在毛毯里,变得嘶哑不明,“就算你要我为你去死,我也不会犹豫。但你连见我一面都不情愿,我强迫你有什么意义。你还是走吧。”   程醒言的择偶标准是作可以,无理取闹也可以,适度的是可爱,过度的是混蛋。他忍耐住了要把对方揪起来理论理论的冲动,“褚晏清,没准是你脑子出问题了,我建议你去查查。”   “你不信吗?我现在就给你找把刀过来。”   褚晏清从毛毯里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身上只挂了件薄得透光的睡衣,成为影印在他记忆里的一抹孤魂野鬼。   程醒言抵着门框的手指开始跳痛,他认为自己必须要走了,“是我不需要。你那小命又不值钱,还是自己好好留着吧。”——故意迟到是某些0测试诚意的惯用伎俩,程醒言也耐心等待下去了。   褚晏清还赖在他这里蹭酒喝,两人将畅饮卡中的品类尝了个遍。他为赶人又加上几轮重度泥煤风味的纯饮,自己反倒先忍不了这消毒水涮烟灰缸的味道,只得另外点了份奶油夏威夷果漱口,泥煤则交由褚晏清消耗干净。   程醒言和褚晏清喝到将近午夜,不许摸其他狗狗仍旧没有动静,他总算有些急迫起来。酒吧零点就要开始Kpop大串烧,届时全酒吧的孽障将汇聚在舞池甩胳膊甩腿,但凡是个带把的经过都得被薅得秃噜层皮。他想在此之前逃出这盘丝洞。   程醒言决定随便找一看得顺眼的牵走。虽说他提不起什么做的兴趣,但只要让褚晏清看他和别人上出租车就够了,后续他再找几张网图敷衍敷衍。   褚晏清似乎也看穿了他的企图,侧脸往他蝴蝶骨中间贴来,腻腻歪歪的,“我喝太多了,很晕。都怪你要点那么多杯泥煤又不喝,你今晚得对我负责。”   程醒言对褚晏清的酒量还是有数的,“是谁号称每年年会都能灌倒一桌老东西来着?我还要等人,你自己打车回去。”   “别等了。你跟我做也一样,还省力呢。”褚晏清无赖道,“反正你不能把我单独留在这里,我这样很容易被侵犯。”   程醒言真没看出来舞池里哪位美妆0能有这本事,“你跟我走有什么好处,我也可能会狠狠侵犯你。”   褚晏清当即攀附上他的肩膀,唯恐他反悔了,“那快点开始吧。”   “……”   程醒言眼见对方又要没完没了,于是将耳机链从脖颈间扯下,往对方右手手腕间仔细绑上几圈,另一侧的耳机握在自己手中当作牵引绳。   “隔壁就有情侣酒店,跟我去办入住。”程醒言正色道。   褚晏清欣赏着腕间金属链的细闪,饶有兴趣的样子,“还不错,你学聪明了。”   程醒言将对方一路牵到酒店办入住,能和gay吧当邻居的前台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对他们这点小花样已经熟视无睹。程醒言找到对应到房间号码,为制止对方开灯,他将金属链轻轻往前拽了拽,褚晏清往他身前跌来,他转头时不慎碰到了对方的唇齿,在通向床边的这段距离都没再分开。   好像也没必要亲在一起。只怪气氛烘托到位了,他不亲那心脏和大脑都不能同意。   所幸程醒言没忘记自己的初衷。他刚摸索到床头夜灯的位置,便将手中的金属链快速缠绕在夜灯支架间,绑上了死结。   “晚安,喝醉了就早点睡觉。”   趁褚晏清怔愣之际,程醒言已飞窜到房门口。   他怀疑褚晏清整个后半夜都在骂他,导致他频繁地打喷嚏。当然无所谓,他逃得很及时,所以一句都没听见。——褚晏清也确实骂了程醒言。   程醒言的链子栓得有够复杂的,偏偏公司的董事会秘书这时给他拨来电话,他只得先放弃拆解,用左手划开了接听键。   对方只用数十秒交代情况,并给他五秒钟答复收到,这通电话便草草结束。大意是他手头负责的项目有一位资方要撤资,后续可能出现近一个亿的资金缺口,对方通知他明天尽早回公司,准备在临时董事会上述职。   距离临时董事会剩九小时不到,褚晏清尚对此重大变故一无所知,也找不着任何补救头绪,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他迟迟没谈拢林锐的片酬,有资方不愿意冒成本增加的风险了。   他自觉还称得上镇定,先解开了耳机链,继而去拧卫生间的水龙头,酒水已随着胃底抽搐的排异反应涌到嗓子眼,他俯身便驾轻就熟地呕出几口浑浊的酒液来。   清水颤巍巍地将秽物洗涤干净,空气里却继续盘旋着酒精和胃酸勾兑的刺鼻气息,与幼时记忆里每个母亲晚归的夜晚重叠起来,他终于摸索到了熟悉的恐慌感。   褚晏清头脑昏沉片刻,胃部最先投降,滚起阵阵剧烈的拧绞,疼痛几乎贯穿了上腹和脊背。他一遭接一遭地吐过去,直到胃里空得只剩他倒抽进去的浊气。   【作者有话说】   不用怀疑,程醒言的确不行,所以转行做受了x本周还有一更,大概要吵架 第23章 第20条 非工作时间请勿打扰   褚晏清开始依次翻找躺在他通讯录中的号码,只要对方能和这资金缺口沾上边,都得被他滋扰到接听为止。   到这个点人类大脑都该休眠了,醒着也只能理解简单的繁衍行为,多数接起他电话的比他还要更迷茫。唯一有效情报来自于那撤资公司的对接人,他从对方口中套出了决策层变卦的原因,疑似是有新股东准备入股,一翻账本惊觉公司现金流堪忧,遂要求将可能收不回本的项目统统砍了。   褚晏清不能接受电影还未出成片就被判死刑,但这对接人的职级连新股东是哪家公司都打探不到,和对方争辩票房能不能回本也毫无意义,他只得暂行放过了对方。   褚晏清没有放过自己,休息无法对他的心理障碍起到缓解作用,他必须得到一种确信的结果。他仍在尝试从别的渠道收集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最终也卡死在了这一步。悬而未决的问题在头脑里蔓延出无数种后患可能性,每一种都足够滋生偌大的焦虑感,于今晚同时淋漓下来。   胃里的排异反应汹涌,这团器官天真地想通过呕吐来保护自己,以为这样就能清理干净难以忍受的负面情绪。褚晏清向它证明了无用,到后半夜呕出来的胃液里已掺着血丝,他往躯体里寻了寻刺痛的位置,判断应该是频繁的呕吐将咽喉磨损破了,不是更重要的脏器出血,那就没什么大碍。   胸腹里空得仿佛能透风,只剩烈酒灼烧后残余的疼痛,胃脘徒劳地痉挛着,也阻止不了乱麻般的焦虑感在里沉积下来,僵成一块块顽石。   褚晏清不剩多少气力,返回床边时晕眩得厉害,意志摇摇晃晃悬在半空,已和躯壳分离开来,只靠痛觉神经让二者藕断丝连着。   脊背间也在隐痛,接触到床垫时反倒因为身体的重量压迫而越发明朗了。疼痛总比混沌要好,他至少找到了可以依赖的实感,尽管只是一张木床。   褚晏清试图强迫自己入睡,却在心悸的剧烈震颤中惶惶欲呕,仿佛随时可能在身体里卷起海啸,怎么也无法安宁。他曾经担忧过心脏会因发病时跳动过速而爆裂,他的心理医生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才令他相信人体器官没那么脆弱,包括心脏。现今他不会再陷入此种无谓的忧虑。   他忽而听见房卡刷开门锁的提示音。接着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叫他的名字,而他是已沉入水底的人,怎么也听不真切。   声音渐渐凑近了,一点点洗得清晰起来,“褚晏清,你知不知道酒店隔音很差,我在隔壁听见你一整晚上都在扰民。”   褚晏清仍处于迷蒙中,刚启齿便尝到喉间刺痛的甜腥气息,发不出声来。   “我看过新闻,如果把醉鬼一个人扔下,醉鬼出事了那陪他喝酒的一桌人都逃不开责任。”程醒言嘶了一声,好像在细细摸索他身上的被褥,接触感将他的意志往躯体里拽了拽,“你后背全都湿透了,跟上次在剧组里一样……又开始胃疼了吗?”   褚晏清终于哑声道:“没有。你先出去吧,我现在需要睡觉。”   他缓慢翻身过去,背对着程醒言将自己裹得严实,只有这样才感觉安全。没有人能看见才是安全。   但程醒言这次非就不听,从他身后将手臂探进了被褥里,触/碰到他的肩头时先是一怔,接着往他上腹间摸/索过来。褚晏清浑身僵硬着,只感觉有某种干燥的温暖将上腹裹起来,对方还在循着掌心下的痉挛慢慢揉着,想要将他胃底的绞痛点完全覆盖在那片温暖里。   褚晏清几乎要产生时间倒流的错觉,仿佛两人从没因为他这精神问题分开过。直到听见程醒言问:“很疼吗,你一直在发抖。难受就应该少喝酒为妙。”   褚晏清这才发觉自己左半边肩胛骨正莫名地颤抖着,但无关疼痛,其实是与混乱的心跳节律相连通的。他想要停下来,却怎么也无法控制这种骇人的躯体反应,甚至想到要吞几粒已戒断的药片应急,最终也只能有些惊慌地摇头否认。   程醒言总算离他远了几步,好像是去烧热水,他在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里稍觉松懈,对方又再次折返回来。   程醒言这次尝试想把他半抱起来喂水,褚晏清几乎全身心地抗拒着,一番摇摇晃晃的折腾令他脑仁里晕得更狠了些,胃脘连通着咽喉一并剧烈收缩起来,他必须将对方抵挡在半只手臂外的距离,冲着床边的垃圾桶急促呕吐起来。   经过前几轮的折磨,上腹里已彻底清空,尽管他费力耸动着脊背,也什么都没能再倒腾出来,只徒劳地窝在床头干呕。   他能想象到这场面看起来又脏又狼狈,但程醒言似乎完全不介意,只稍稍愣了愣,便收紧手臂,将他越发稳当地抱在了怀里。   程醒言开始哄他喝些温水缓一缓,褚晏清吞咽困难,在昏沉中断续喝下小半杯。抵着程醒言肩头时他有些担忧会吐在对方身上,而程醒言在给他有规律地顺着胸口,胃里抽动的尖刺被熨得妥帖,连折磨许久的恶心欲也缓慢消停下去,所以他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   “你心跳很快。”程醒言轻声道。   “是吗?是因为有你在吧。”褚晏清佯装无知,含糊答道。   程醒言见他神情清明些了,才弓身去拿他放在床尾的鞋,“你先穿鞋,我带你去医院。”   褚晏清心脏猛然一窒,在这时的恐慌感涌到了顶峰。去医院?怎么可以去医院?会不会收到和前些年一样过分乐观的检查单?然后再重演一遍分手?   “我不去。”   褚晏清艰涩地挣脱开对方的拥抱,将身躯重新陷进被褥里。   程醒言仍坚持想将他捞起来,“你不去也得去。你最近总是胃疼,现在可能还在痉挛,得去检查检查是什么情况。”   “都跟喝酒没有关系,你不需要对我负责。你走吧。”   “我没说是为了对你负责。”   左胸口突突跳动着,涨痛难当,褚晏清又忍不住怀疑心脏里的血脉会破裂开,浑身抖了抖,“那你就别再给我提没用的意见。”   程醒言被呛得莫名其妙,斟酌片刻,才试探性问他:“褚晏清,你到底怎么了?”   “我去不了。”褚晏清这句没有撒谎,“我明早要回公司向董事会述职,没时间去医院。”   “你现在是能工作的样子吗?”   “也别再找我回答没用的问题。议程就摆在那里,要么你代替我参加,要么你就不要管我。”   程醒言并不服从他的命令,继续质问他:“是你要回来缠着我复合,你现在又叫我别管你?什么都得照你说的算是吗?你这臭毛病真就一点不改啊?”   褚晏清从容道:“但你从没同意过跟我复合。除非你也脑子有问题,否则费不着对前男友太上心。”   “你最好不是成心想折磨我。”程醒言终于有些泄气,“所以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一个人待着,比较清静。”   【作者有话说】   哼哼再努努力就真的变成没人要的小狗还是下周四更新~ 第24章 第21条 成事者不翻旧账   天将亮时,褚晏清从焦虑的地狱里活过来了,神经脉络像被收割过几遭的杂草丛,木楞,毛躁,只剩下绵延的头疼。   他镜中自照,仿佛面对着一缕惨淡的鬼魂,身上只剩对比度分明的黑白两色,不论唇间还是脖颈,都见不着半分血色。饶是传媒公司大多民风开放,不会约束着装,他也没敢穿这身往董事会中间坐,保不好要被不知情的老东西当成十八线小艺人,以为他是来检讨不该在酒吧飞/叶/子的。于是折返回家,用花洒将酒精尽可能冲刷干净了,又重新换了身正装。   清水和咖啡液都没能救活疲惫的神经,头疼持续到他上会时候。万幸在座的几位董事也是临时收到周末开会通知,没有比他清醒到哪去,待褚晏清汇报结束,也只按照公式询问他几句后续打算怎么解决,是否需要公司提供支持,真不知道是见惯了临时闹撤资的资方,还是格外信任他做制片的能力。   他本以为今天算糊弄过去了,眼见着做会议记录的秘书都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其中一位资历颇深的老董事却福至心灵,把思绪从高尔夫球场拽回来了,问他:   “我疑似还有点印象,前些年公司是不是给你停过职?也是因为项目出问题吗?”   褚晏清太阳穴跳痛了一下,“是。但这似乎和今天的议题没有关系。”   “是拍摄行程安排得太紧,闹出死人了吧。”   “那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当时该开的检讨会都开过了,复职之后我也完整接手过个两三个项目,最后票房都比预期要高很多。您没必要担心我会再次失职。”   “只是刚好想起来了而已。”对方挠了挠后颈,自觉会议室气氛降至冰点,又换了副轻松的语气,“再说目前情况没那么严重,搞砸了也不会给你停职,最多换人而已。你自己回去再掂量掂量情况,如果觉得搞不定,我们就尽早换更资深的制片人来做。”   “我说过我会想办法。就下周吧,我拿一个可行的方案出来。”褚晏清语气不敬,在他看来换人和停职是同等严重的后果,“导演和几个资方是我找来的,项目预算和开支也都是我在做,您现在觉得换谁比我更合适?”   那董事大抵也早有听闻他不是好惹的主,但干这行能成事的都不怎好惹,对方反倒退让了一步,“当然没有谁能比你更合适,只是你万一走进死胡同了,我们还是得以项目为先……行吧,那下周末再看看情况。”   会后这撮有钱有闲的又在商量去哪小聚,仿佛这才是今日的大头任务。褚晏清客观评估自己没法再喝,胡编乱造一通理由拒绝了,独自回办公室处理下个月的预算表。   工作进展并不顺利。宿醉加焦虑复发给身体带来的损伤是显著的,他很快觉得读不下去任何报表,那些数字糊在眼底变成密密麻麻的蚁群,他不得不闭目养神片刻。   疼痛在黑暗中继续撕扯跳动着,但疲倦的神经已无力承受任何折磨,头脑里昏涨得狠了,褚晏清遂决定去茶水间冲泡今日的第二杯速溶。   这显然也是个错误的决定,心悸感在他俯身时后知后觉地抽拉起来,强烈的耳鸣在某一瞬间贯穿了头脑,剥夺了意志,待他重新回过神时,身体已在不受控制地下跌,他只勉强撑住了桌台边缘,还是晚了一步,咖啡液救不回来了,泼了大半杯在桌台上。   褚晏清有段时间没经历过这样严重的躯体症状,恐慌感从脊椎末端森然缠绕上来。他用掌根抵了抵左胸口处的抽痛,尽可将一截截错乱的呼吸调整正常,方才抽纸清理桌面的狼藉。   “你昨天熬夜到多晚?”   来者向他递来一份刚启封的纸巾。褚晏清闻声望去,是方才列席的董事之一孙筠。对方已经给自己安了副能遮掩大半张脸的蛤蟆镜,看来是准备顶着太阳出门。   孙筠前些年称得上公司里数一数二的制片人,在他刚入行时还是他的直系领导,任职董事之后两人也没断交情。这圈子里不管哪路牛/鬼/蛇/神都能被称一句老师,真正愿意教他东西的只有孙筠,况且他第一次独立制片的电影也是孙筠让给他的机遇,尽管对方宣称是本就受不了那导演颐指气使的做派。   褚晏清问:“筠姐,不跟其他董事一块聚会去?”   “去那么早干嘛,我可没兴趣看老头腆着肚子打高尔夫。你不比他们好看多了?”孙筠不屑道,“你先说说你是什么情况?状态快要赶上停职那会了,真让人担心。”   褚晏清难得顿了顿,“我看起来有那么颓丧吗?”   孙筠笑了笑:“不是颓丧,是过度紧绷。我家猫刚打完疫苗就是你这个样子。”   “……抱歉。”   “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喝得有点大,还跟某个前男友来了几发,累得要死。就这样。”   他确信自己看起来状况很差了,孙筠对他这套托词是一个字都没信,“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来着?人是要尽力而为,但不要牺牲自己的生活或者身体,没有什么工作值得你牺牲。……算了,到我们这个年纪你就明白了。”   “什么年纪?您看起来最多二十八。”   “说真的。觉得做不下去了那就先停下,天也不会塌下来。”   褚晏清不习惯被人记挂,继续顾左右而言他,“放心吧,我好得很。您要是实在担心我,就提议给我涨涨薪吧,或者把项目提成预发一部分,别非得等到电影票房分账了,在那之前我得饿死。”   “我上边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孙筠用血红的指甲尖戳他,“我刚还看见有人在你办公室门口晃悠,应该是你那小男友?好久都没见着了。总之快点跟人回去休息吧。”   褚晏清无需推理便能猜到是谁。他前男友里孙筠就只认识一个,还是因为孙筠安排他代为负责制片,他才能和那前男友在剧组勾搭上,事后孙筠狠狠讹了他一笔贵价餐厅当作酬谢。   褚晏清如实回答:“是前男友,而且早就分了。”   孙筠也不意外,“噢。你果然牺牲不小。”——   “听说有人宿醉又加班,我来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程醒言今天似乎恢复了出门只用花五分钟的状态,身上单单挂着T恤和牛仔裤,发尾也各翘各的。褚晏清觉得好笑:“真对不起,又要让你失望了。应该一时半会都死不了。”   “你最好别把自己折腾没了。”程醒言警告他,“否则我每天都去你坟头遛我家的狗,还要指使它疯狂偷吃你的贡品。”   “程醒言,你有那么闲吗,特意来我公司就为了找我吵架?”   “我说过是为了检查你的生命迹象。既然你还算活着,那就吃点东西。”   但褚晏清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很闲。   程醒言拎来一份号称有醒酒作用的汤水,用保温盒盛着的,不似外卖。褚晏清唇边沾了沾醒酒汤,发觉这豆芽汤里还放了明太鱼干,清淡的汤水里添了鲜味的层次。   经过酒精和咖啡液的折磨,胃里难得填入温顺无害的食物,总算开始缓慢地蠕动消化,“你现在没有出来租房,家又那么远,哪来的开火机会?”   程醒言自得道:“有什么难解决的,就上午找我朋友借用的厨房。你觉得还行么?”   褚晏清刚要点头,手中的勺子磕到了保温盒边缘,发出清脆的响,他才发觉自己半边肩背又在细微地抖。   褚晏清将瓷勺搁置在碗口,颤抖的手臂藏回身后,另一边手臂抵在了额前,用以缓解摇摇欲坠的昏沉感,“我喝不下了。你拿回去吧,下次别再做了,太麻烦。”   “不好喝吗?”见他几乎没咽下去多少,程醒言自信不起来了,“我是找视频现学现卖的,如果难喝也是做视频的骗了我。但这份我尝过,应该是没有问题……”   尽管两人没少互损过,褚晏清这时却无法批判对方的汤难喝。他明知是他食欲实在不振,吞咽也有些障碍,所以才会扫兴。   褚晏清将话题绕开了:“你不是要去等人?”   程醒言啧了声:“别提。现在的死同性恋都毫无契约精神,我等了一晚上都没来人,总不能今天继续等吧。”   “所以你是直男?”   “你先别乐。”程醒言严肃纠正道,“这事我怀疑你给我下咒了。自从你回来,不仅我男朋友把我绿了,连我的潜在发展对象们都凉得透透的。”   褚晏清由衷地笑了笑。怀疑目标还是挺精确的,但不必到下咒这一步,他只是略施小计而已。   “早点回去吧。”褚晏清说,“下周吃什么你自己安排就好,我没空常去剧组。”   程醒言迟疑得有些久了。将保温盒和餐具慢吞吞地收进纸袋里,方才启齿道:“褚晏清,筠姐刚告诉我,说我们剧组出了点资金问题,而你好像压力过重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褚晏清第一反应仍要否认。   扪心自问,他确实有挺多臭毛病。比如他热衷于揣摩别人是什么意图,每句话、每个细枝末节的举止都得掰碎了想,却极其抗拒对方也反过来揣摩自己。像这样处理公事当然占优势,处理亲密关系就相当完蛋,他在短暂交往过的几个前任嘴里的名声都不怎么样,大抵也是这臭毛病的原因。   褚晏清能够和程醒言在一起很久,也是因为程醒言比较的“钝”,他袒/露一寸,程醒言就接纳一寸;他掩藏起来,程醒言也绝不会强行撬他的壳。这样的平衡关系让他感觉稳定且安全。   他内里其实是废墟上撑起的空心支架,糊不上水泥墙,只要心脏震颤得太狠就会塌陷,然后他再想办法搭起新的支架。他已习惯栖息在这片惨烈的废墟里,习惯的原因是没有人会关心里边到底如何,他大可以粉饰太平。   但程醒言这次过于关心他了,他隐隐觉得惊慌起来。   【作者有话说】   拖得太晚了对不起大家…另外换了一个我觉得还挺合适的封面,希望大家也喜欢qwq这两周都有1w字任务,请家人放心(鞠躬) 第25章 第22条 张三他爸贵姓张   程醒言对褚晏清眼底耷拉着的惨烈乌青早已经见怪不怪,每当对方开始重度剥削睡眠时间,就得呈现出这幅鬼样子。   但他的直觉从昨晚就开始报警:褚晏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说不真切,要直接问褚晏清大概率不会回答。褚晏清总有事要刻意瞒着他,即便是处于热恋期,更别提现在两人关系连朋友都够不着。   程醒言能够感觉到褚晏清的隐瞒,而他通常认为应该尊重对方的意愿,不会继续问下去。唯独今天的警报令他格外心慌,所以程醒言尝试问下去了:“资方那边为什么要撤资调查清楚了吗,能不能再争取挽留一下?”   “只知道是资方新股东的决策,没有别的信息。”   褚晏清一直用力抵着额前,瞌着眼睛,眉关锁得很死。不知是配合意愿不高,还是头疼得狠了,“但目前对方所有高层都拒绝沟通,那大概率没戏。”   “你们合同怎么签的,总得有违约责任之类的吧,要不要请律师看看呢?”   “走起诉效率太低,等弯弯绕绕到执行环节电影早就黄透了。你也知道这片子进程催得很紧,错过春节档就可能达不到预期票房。”   “唔。”程醒言也觉得头疼,“那你打算怎么办,开源还是节流?”   “节流总归不是好办法,上哪节约几千万去。把你们整个摄影组都砍掉也挤不出来多少钱。”   “欺负片场民工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倒是砍点值当的呢?”   褚晏清终于抬眼看向他,瞳仁边攀附着森然的血丝,冷笑了声,伸手来勾了勾他挂在胸口前的耳机线,“也行,把你那小情人林锐砍了你能干么?倒是能省出来不少片酬。”   “……褚晏清你好好说话。”程醒言按捺住了要吵起来的冲动,将对方的手拍开了,“我想想,现在圈里不是时兴演员亲自投资电影?正好片酬也能商量降一降,后续拿票房分成抵就是了。一举两得的事。”   “想空手套白狼是可以,那也得骗得到冤大头才行。剧组里几位主演哪位不是人精,既然知道先前有资方跑路过,他们当然得慎之又慎。”   程醒言有些郁结。   他早有听闻褚晏清在工作中相当的不近人情,也见识过对方臭着脸叫做错报表的下属别干制片这行了,导致那晚他都没敢抱着褚晏清睡觉,还是梦见误入野兽老巢被啃着吃了。   他纯属自讨苦吃,非得来领张下属体验卡,“你不要总是否认我。还没尝试过就把路都堵死,那你这电影还要不要继续拍了。还是你早已打算好跟汪导一起上街要饭去?要不要我帮你们开个水滴筹啊?”   “没有堵死,每条路我都会试试。只是先考虑清楚风险点而已。”   “你连这一句也在否认我。”   褚晏清重新瞌上了眼,“意思就是不需要你负责出主意,你做好你分内的工作就够了。我争取不让你失业。”   “我只是想帮帮你。”   程醒言将“你”字咬得很重。他觉得这都算一句告白了,还是特别直白的。   褚晏清反倒更恶劣了,“我现在就缺钱,你要帮我那就给我钱。你打算给我几千万?”   “……你他妈水滴筹去吧,我打算帮你转发家庭群。”   程醒言放弃跟褚晏清好好沟通了。——程醒言决定要把恨前男友的时间拉长一点。   跟他划清界限了是吧,想起要公事公办是吧。别人是穿了裤子就不认人,他俩还没发展到脱/裤/子呢,这混蛋就已经不认人了。那他也要以牙还牙,绝不再给对方亲近的机会。   决心是下得很死,但褚晏清忙得像是离开地球了,两人根本见不着面,其实他在剧组的生活也没发生多少变化,照旧从早到晚敷衍汪导的无理要求,期间的空隙就跟李校然泡一块打游戏。   这天拍摄结束后,林锐还没卸完妆就来找他,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程老师,我有事想跟你单独谈谈。你能来我的车里吗?”   程醒言心说林锐不会是来忏悔上次鸽了他的酒吧之约吧,结果从对方嘴里得知了更离谱的事:原来林锐在和一粉丝私联。小妹妹虽说刚上大学,但出手相当阔绰,今天送爱马仕明天买应援屏的,连植树节都能找到理由发520和1314大礼包,甭管什么人气投票都帮他用钞能力解决了。林锐也是个胸无大志的,最近在汪导那挨了几次骂,就嫌当明星太累,想要拍完手头的片子就休息两年,跟那粉丝同/居去。   林锐交代完罪状,就继续酡红着脸问他:“程老师你也算我前辈了,给我一点建议吧,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程醒言这回彻底解除对方是不许摸其他狗狗的嫌疑了。林锐不仅对他没意思,还想来向他吸取包养经验。   程老师是一名精通人性的男讲师:“那还是别了吧。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色衰而爱驰,尤其是你年纪还比对方大几岁,现今每年出道多少小明星,保不好过两年她就喜欢上更年轻的把你甩了。男孩子还是要独立自主自立自强。”   林锐追问:“那你当时是为什么同意要跟褚老师在一起呢……”   程醒言正愁没地方报复前男友呢,林锐刚好还撞他枪口上。料想到林锐那嘴比村口广播站的喇叭都松,他开始肆意造谣:“既然说到这了,我就给你们年轻人一个经验教训。现在号称能包养的就跟少/妇重金求子一样,很多都是骗局,不要随便答应。”   “还有这事?”   “就比如说,褚晏清当时骗我说只要跟他在一起,他就能安排我当他手头那部电影的主演,不用干摄影了。其实他根本就没那本事,分手前还以导演介绍费为由骗了我五万块!至今没还我。”   林锐当即震撼住了:“啊……嗯。我确实没想到这一点,我再回去考虑考虑。特别感谢你程老师。”   程醒言一点没低估林锐的喇叭本领。此谣言传播速度比前些天的包养新闻都快,到当周周末,他那狗仔朋友聪子就鬼鬼祟祟地来找他了:   “程醒言,听说你们剧组有人为搏上位跟导演潜规则了,这次总没错吧?你先告诉我到底是谁,免得我又搞错人。”   程醒言:“……”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总不可能是你吧?”   出于和同行的惺惺相惜,程醒言及时将对方劝返了:“根本没这回事。你别整天盯着我们剧组了,压根没什么料可挖。”   聪子仍不死心:“真的没有吗?你再帮我想想吧,我快蹲了仨月了,一点收获都没有,下个月真要揭不开锅了。”   程醒言仔细想了想:“必须是明星花边新闻吗?其他事情你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   “以前也有委托我调查对象有没有出轨的。只要你付钱,吩咐我干嘛都行。”   “你应该听说了我们剧组有一位资方要撤资吧。”程醒言说,“你去帮忙探探底。如果真能打听到什么,我可以付费委托你。”   聪子立即敬礼表示他俩哥们情谊比金坚,绝不会辜负他的期待,所以请他先付个定金。程醒言也不含糊,就把褚晏清那个包着彩票的开机红包转赠给聪子了。   “这里边有张五百的彩票,和直接转账五百可不一样。”眼见聪子不甚满意,程醒言理直气壮道,“这是幸运的象征,能保你今年拍到大料的,起码得是隐婚生子那个级别。”   聪子勉强答应下来:“那好吧。但这只是定金,如果真拍到有料的,你还得付我尾款,至少后边添俩零。”——程醒言可没有像相信林锐一样相信聪子。对方在圈里摸爬打滚这些年,拿下的实料仅限于爱豆们的恋爱劈腿史,但就以当下爱豆的恋爱频率,程醒言认为聪子这活让给他干也毫无问题。   令他意外的是,聪子的反馈异常迅捷。不出一周,便急吼吼地给他发来一照片压缩包。   程醒言在片场的手机信号极差,还没来得及下载完毕,聪子的语音电话便拨过来了:   “打听到了,撤资是他们新股东的意思。但那新股东是个境外注册的公司,我又摸了一大圈才找到他们在国内的关系,背后应该是个姓褚的在管控。”   “是哪个‘chu’字?”   “者字边的。就跟你们剧组的褚总是同一个字。”   “还挺巧的。”程醒言随口附和一句,客观来说,目前这点消息算不上什么特别有用的新闻,“没别的了么?那个褚总是什么人啊?”   “你快打开我的压缩包看看。”聪子说,“你真别说,你的彩票真有用,竟然让我拍到他跟他们公司正当红的女明星谈恋爱了。这能不能给你们当谈判筹码?”   程醒言终于下载完毕,翻阅一圈照片,跟聪子评价道:“不愧是一个姓的,长得还有点像呢。但这位褚总年纪都能做他旁边小姑娘的爹了吧,是不是应该合理推测为'包养'?”——程醒言当晚便将聪子的消息和照片压缩包转发给了褚晏清。   满怀着邀功的喜悦,他等不及让褚晏清回消息了,必须立即和对方说上话才行,随即将电话拨了过去。   褚晏清没有接听,也没有挂断,就让“嘀嘟”的单调提示音填满等待的一分钟,然后由“暂时无人接听”负责收尾。   程醒言有些焦急,又连续拨过去几次。天公却仿佛故意要劝阻他的热烈,他一晚上都没能打通这个电话。   【作者有话说】   啊…… 第26章 第23条 一朝被蛇咬下次别玩蛇   褚晏清反复调整了数十遍预算表,将每种可能都精确计算到极致,带有强迫性的。得出的唯一明确结论是,如果他想不出办法填上这个缺口,那么电影注定会因各种原因中道崩殂。   他的确在一周内尝试了所有可能的路径,事态却并没变得轻松,接下来还有漫长的等待答复时间,面前究竟是大道还是悬崖同样未知着,而他只能停滞在原点。是他亲口承诺会在一周内给出解决方案,但他发觉自己不可能办得到。   产生必然失败的预判之后,褚晏清开始放任自己内里烂成一滩泥,熬到截止日当天,他直接缺席了第二次董事会议。   期间孙筠拨来急讯:“褚晏清,你为什么没有来?”   褚晏清轻轻敲出来最后一支烟,然后将纸盒棱角凶狠地碾平,抽光盒中任何一丝的空气,“我今天拿不出方案,上会也是浪费时间。”   “那也不能不来,至少汇报汇报进展。你知道他们就爱听这个。”   “我说过是浪费时间。”   孙筠沉默片刻,“但下周还要上报股东会,今天听说他们在考虑换人……你真不应该缺席的。”   褚晏清短暂寻回了神智,“打算换谁?”   “还没有定下来,也许会让黎阳或者谁当替补?”   “黎阳?黎阳他就是个……”   褚晏清及时闭嘴了。他自认为是出于客观立场将同事评价为纯粹的蠢材,但这时听起来好像私人恩怨。   况且若对方是蠢材,那他岂不是连蠢材都不如?   心跳在往上加迈,他不得不刻意将声音压下来:“需要那么着急吗?该找的人我都已经找遍了,总得需要时间等对方答复,换谁过来接班都是一个等。”   “我可以提议再缓缓,但你最好尽快。”孙筠说,“股东一定会要求做舆情把控,如果电影可能流/产的消息传出去,公司的股价大概率是要下跌的。到时候连损失都很难估得清楚。”   “我知道了。”   褚晏清将火光碾灭在玻璃制烟灰缸里,比碾平纸盒要轻松许多,只需一瞬,便彻底沉黯下去,烟雾也一并消失。   从逾期那天起,褚晏清彻底失去睡眠了。合上眼也是陷入混乱的梦,再次快速醒过来,也不记得梦见过什么,只知道是不好的梦。算下来可能有连续两三天没有休息过,再努努力,就能打破他犯病最严重时创造的时长记录。   心脏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先是跳动过速,然后开始整夜的拧痛。如果夜晚足够寂静,他几乎可以听见到心肌细胞在撕扯、崩裂,成群结队地死去,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在收到程醒言的消息那晚,褚晏清的失眠时长成功攀至新的巅峰。代价是还未熬到天亮时分,他已经疼得无法忍耐下去,也许躯体还能再撑一会,精神已到承受的极限。左胸口里的疼痛向四面辐射,脊背、咽喉、胃部,没哪处是好过的。   褚晏清如鬼魂般浮到床头柜旁,将最下一层的抽屉完整地撕扯出来,内里的物件叮叮当当倾落在地面,他接着半跪下去,从里挑选出他想要的东西。这种药物医生每月只同意给他开两盒,他总会节约着吃,是他特意攒下来的财富。   都已经到这一步,褚晏清不知怎么又头脑清明些了,想起这玩意吃到呕吐可能都死不了,还得被捞去医院洗胃,重新痛苦一遭。他将药物扔回地面,开始用手机地图找市区的高楼和郊区的野山,其实原先也找过很多遍,他却还想再最后决策一次。   褚晏清量表上的自/杀倾向一直不算突出。他不害怕死亡本身,但他想要死得痛快且干净,总是担忧死不成还得留下无穷的后患。比如吞药失败会肝脏衰竭,跳楼失败会残废,烧炭失败会变植物人,至于割/腕则最不可行,死亡率微乎其微还会留疤,见着的程醒言都被吓跑了……如果还有几率会更为痛苦地活着,那他就不要尝试。   况且他不确定死后会不会残余一抹鬼魂。如果找程醒言时看见对方正跟谁左拥右抱着,他却无能为力,可能会气活过来。   褚晏清痛恨自己的懦弱。活不下去想依赖死来解决问题,真到要死的关头还在没完没了地忧虑。   眼见天将朦朦亮起来,他必须要出门了。如果想变成一滩真正的烂泥,那一定得赶早,否则易引来陌生人旁观,极可能会失败。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褚晏清本想装作家中无人,对方却拨通了他的电话号码,通话提示音自他贴身的位置响起。褚晏清不得不推迟计划,浮去门旁。   程醒言还没进门就在骂他:“褚晏清你在哪进修的装死学博士后?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知不知道我……知不知道聪子还在等你付委托费呢?老欠人钱不好。”   褚晏清好像刚从冰冷的水底浮起来那样,在水汽的快速蒸发中用力哆嗦了一下。暂时活过来了。——程醒言在玄关处已经察觉到古怪:“你家刚被入室抢劫过?还是你准备卖房了?”   褚晏清不作解释。他每次预料到自己要犯病,总会提前将屋内的零散物件彻底清空,仅保留最基本的大件,免得自己将家里弄得一团糟却提不起力气收拾。   客厅桌面仅剩那盏塞得满当的烟灰缸,显得尤为碍眼了。褚晏清急于掩饰什么,想要将整只玻璃制品扫入垃圾桶,拿起来时手臂却哆嗦得有些狠了,玻璃最终砸向地面,传来可怖的震声。   褚晏清如同惊弓之鸟般晃了晃身,连忙弯下腰去捡。这烟灰缸倒还算瓷实,仅有砸碎其中一角,他很快摸索到那片残渣,对方就静躺在烟草死亡的灰烬里。   程醒言的注意力也牵引过来,从玄关处往里挪了几步。   褚晏清在失眠期间一直紧闭着窗帘,屋内光线暗沉,程醒言先找到了冰箱旁的吊灯开关。   “别开灯。”心悸感仍在持续着,褚晏清有些头昏眼花,“我等会就要出门。”   程醒言动作停顿下来,转而触了触一旁冰箱壁,那处如今也空无一物,“相片也清理干净了,这倒是不错。你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   褚晏清终于放松警惕。他后知后觉看见自己正紧握着那片玻璃残渣,血迹从掌心往手腕间的动脉处淌,但怎么也流不回去了。   褚晏清精神已极度疲倦,并没感觉到多疼。他一点点掰开自己的手指指节,将残渣藏进口袋里,连同血迹一起。   他感觉安心多了。只要程醒言别再往里靠近。   “谁同意你擅自离开剧组的?”褚晏清答非所问,“你赶紧回去。”   程醒言别过头来:“你有没有看到我昨晚发你的消息?”   “我说你违规了,必须立即回去。你听不明白吗?”   “知道了,你肯定没看。别小瞧狗仔,人家消息渠道有时候比我们广多了。聪子把那新股东在国内的实控人找到了,还挺巧的,正好跟你同一个姓……”   褚晏清听不下去了,他打断对方:“你现在就回去。”   程醒言卡顿片刻,又破罐子破摔似的,“是啊,我知道我违规了。所以褚总要拿我怎样呢?罚款还是强行遣回?”   褚晏清觉得程醒言有时候比他更死皮赖脸。对方似乎是天生就能做到毫无顾虑,而他依赖着精神药物和心理咨询,也学不来对方半点。   褚晏清只得回答:“我看见了,不用再说一遍。”   “那你觉得有没有用?”   “有没有用都和你没关系。你连你分内的事都没干明白,就少来操心这些了。”   程醒言执着地凑近了几步:“至少可以作为你的谈判筹码吧。我还让聪子继续去摸排对方的家庭情况了,你觉得把照片发给他太太怎么样?”   “你找死吗?”褚晏清低吼道,“叫聪子不要再查了,我一分钱都不会付给他。”   程醒言只是困惑:“为什么?你到底要不要解决问题了,以前也没见你有过多高的道德感啊。”   褚晏清不知何时又握住了那片残渣,直到从掌心里找回熟悉的疼痛感。   那声音被磨得嘶哑无状,仿佛已不属于他,“因为我不想跟你纠缠下去了,也不想再欠你什么。所以你没必要再帮我。”   褚晏清其实看不清楚程醒言到底作何反应了,那么对方应该也看不见他的血迹,这样的距离就很好。他猜想程醒言尚处于迟钝中:“……唔。所以你是把相片都扔了?倒挺有效率的。”   褚晏清笑了笑,“所以这样你满意吗?反正你早就不爱我了,我继续缠着你对你而言也只是折磨,你不是一直在等我主动放弃吗?”   但程醒言竟然不满意,而且又开始骂他:“褚晏清,我去你/妈/的。有没有谁告诉过你,你简直是个傻x?”   “我是。”褚晏清痛快地承认了,“不然你也不能跟我分手,我说的没错吧?”——褚晏清打车去他精心挑选的大厦。位置在郊区的产业园,周末人迹罕至,安保松散,高度四十余层,跳下去几乎可以排除大难不死的可能性。   他相信自己的决策不会失误。但车窗经过的街道已闹哄起来,大多是父母牵着孩子,都笑作一团的。出租车再往前行驶一段路,他才发觉那附近新开了家商场,门前摆了几处简陋的游乐设施,看起来像小旋转木马、卡丁车之类。   今天其实是个好日子,光照充足,湿度合宜。如果非要往上淋一滩血糊的烂泥,那他罪孽过于深重了。   褚晏清最后叫司机往市区的方向掉头,去找原先的精神科医生。   褚晏清没跟对方废话:“开药吧,就按照原先那个治疗方案,不用改。”   这医生前段时间一直劝他恢复用药,等到他主动提起,对方反倒谨慎起来:“你急什么?先去做量表和脑电。而且之前给你开处方的时候也说过,想痊愈光依赖吃药其实是不够的。最重要的还是规律饮食,放松心情,以及保持充足的睡眠,你是不是都没有做到?”   褚晏清一本正经道:“我怎么没做到。你看我的手机闹钟,晚上十点一个,早晨七点半一个,睡眠相当稳定的。还有一日三餐的定时闹钟,一个都不缺。”   医生定定地看着他,只叹息了声,没有再迫使他说下去。   褚晏清耐心走完一套检查流程,如愿领到他想要的药物,上边没有陌生的字眼,拎在手中分量轻飘飘的。   他当天就吞下几颗,到睡前才想起来,是不是应该遵从医嘱,继续做用药记录。   谨慎起见,褚晏清先给程醒言编辑了一条别的消息:对不起。   醒目的红色感叹号再次浮现在聊天框旁。他确认这里可以继续作为备忘录使用,于是放心记下今日的药物名称及用量。   心脏仍断续地拧着疼。但他吃过药了,不太可能是躯体症状。   【作者有话说】   重拾旧业做回后妈…   请多多给我海星和评论叭…谢谢大人们 第27章 旧事篇:还能再见你一次(上)   202X.06.08褚晏清睡眠质量一贯很差,清醒时眼前糊了团黑漆漆的轮廓,他下意识就以为尚处于半夜。   他摸索到身侧的手机,时钟却显示已将近正午时分。是程醒言拉死了屋里的遮光窗帘,仅剩的微弱光源来自于对方的iPad屏幕。   “你把我的闹铃取消了?”褚晏清即刻直起身来,“已经快十二点了,中午餐厅订的是十一点半,现在赶过去大概率要重新等位……”   程醒言摘下耳机,还没把头颈从枕边挪开,只有脑后的发旋动了动:“错过就错过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多休息对你没有坏处,你前段时间赶工,几乎没见你睡过完整觉。”   和赶不赶工没关系,是他认为睡觉太久纯属浪费时间。褚晏清将实话吞肚子里,余光又瞥见对方屏幕上出现他的脸,原来在看电影节颁奖典礼。他当年有部电影上映后票房和口碑双爆了,在颁奖典礼上风光无限,他也沾光领了个制片相关的新锐奖。   “有什么好看的,你当天不是去现场了吗?”   “因为很有意思啊,无聊的时候就想重复看看。”程醒言翻过身来,“就爱看你装大尾巴狼怎么了?感谢的那一长串名字你去年平均每天骂三次,就没谁幸免过。”   “你别说,确实要感谢他们。感谢导演到收尾关头终于学会了读拍摄计划表,感谢几位主演做好了下/半/身管理没爆出小三小四私生子,感谢资方把关系户都加塞去了别的幸运剧组。”   程醒言很配合地给他鼓掌,褚晏清这时握住对方无名指的一只指节,   “还有感谢我男朋友,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没有因为我是个混蛋就抛弃我。”   程醒言顿了顿,下一刻就扑过来搂着他的脖颈亲他,从额头亲到唇边,啄木鸟似的,褚晏清震得头晕,于是抱紧了对方的腰/身。   是的,上半年历经一系列的鸡飞狗跳,等程醒言从前个剧组收工回家,他们还是和好了。   褚晏清承认自己因工作过忙导致情绪不稳定,实属不该编造胃病心脏病骗对方回来等等;程醒言也反思在剧组那段时间忽略了他的感受,见面时表现得太冷淡……双方铺的台阶够下魔都中心大厦的,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工作性质的错,他俩谁都没错。夜谈草率结束后,两人都有意不再细想,转而疯狂做了几场,好像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为了证明自己已经从良,褚晏清手头进行中的电影已基本放养,能不管就不管。他周末两天都不准备去剧组了,在啄木鸟暂时停工的间隙,他也啄了啄对方,“那今天有什么想做的吗?明天我得去看看我妈,不见得有完整的时间。”   程醒言意犹未尽的,“就在家做做吧,干嘛非得出门。观念也别太超前了。”   出门等位改为外卖到家。   褚晏清还是对今天犯的低级错误心有余悸,怎么也不该因为睡过头搅乱承诺好的安排,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本想尝试照着攻略复原餐厅的招牌菜品,程醒言坚持不要麻烦,他最后只用家里剩的百利甜和乌龙茶简单调了两杯冰饮。   程醒言没再钻研他的获奖感言了,已将《世界奇妙物语》投影当作电子榨菜,播到的是《还能再见你三次》那集。   褚晏清最近是装得挺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但遇上不合眼缘的片子就犯职业病,不点评两句浑身难受:   “这剧本逻辑太蠢,是我一定不会投。”   “哪里蠢?”   “女主和她父亲的和解完全没有道理,好像她父亲抛妻弃子行为就轻飘飘过去了似的。如果我爸头顶显示我和他就剩3次相见机会了,我该买张彩票庆祝庆祝。”   程醒言感到困惑:“你爸不是都入土了么,你没事把他刨出来见面干嘛?”   “……就是一个假设。”褚晏清将话题错开了,“还有这对拧巴的主角,既然互相喜欢,那为什么不提出确认关系?只要每天都能见到,还看什么相见次数。”   “看见的剩余相见次数是命定的必然。没准他俩只要提出确认关系,其中一方立即就得出意外死掉。”   褚晏清执着道:“是人为的不长嘴。”   程醒言无奈顺从他了:“好吧,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前几个月我的确觉得再也见不着你了,现在是不是统统解决了?”   202X.06.09   “欢迎褚总在百忙之中光临寒舍!”   叶岚最近交了个年轻小男友,心态也年轻不少,刚拧开门就要来抱他。褚晏清好些年前就比母亲高出一大截了,对方必须踮着脚撑直手臂才够得着他的脖颈。   褚晏清将对方的手臂扒拉开,没有换鞋,直奔冰箱,开始依次检查内里的食物,并清理垃圾。   如他所料:“冰箱里的甜品跟酱料都已经过期很久了,你能不能上心一点?而且又有不少喝剩的酒,你实在戒不了就少叫我监督你。”   叶岚茫茫然的:“噢。最近都跟Jayden在外边下馆子,很少在家煮东西吃。至于戒酒么……总得一点点来吧。”   “少提你那男朋友,你能找点靠谱人么?”褚晏清有点来火,“一会说自己在德州有绿卡,一会又说是山东的那个德州,他的绿卡是楼下惠民超市的绿色会员卡吧。还有他那些后现代主义大作,往狗脖子上挂根画笔,狗都比他懂创作。”   叶岚梗着脖子嘴硬:“……再不靠谱也比你爸强。”   褚晏清冷笑了声:“什么食物和垃圾做比较都变得能下嘴了,就算是变质的。你是这个意思吧。”   叶岚不吱声了。   褚晏清工作后每月会定期往母亲账上打钱,比他父亲准时且足量,叶岚过得也算衣食无忧。长此以往,两人形成了奇怪的颠倒关系,他像叶岚的家长,叶岚像他的女儿。叶岚现在绝对服从且依赖他,哪敢像他儿时一样动辄打他骂他,或者闹着要抛弃他。   这样多好。反正他早就说服自己,叶岚还是很爱他的,她只是不擅长当妈妈而已。也没有规定谁都必须学会当妈妈。   叶岚在屋里转悠了几圈,见他已经清点干净冰箱,准备拎着垃圾袋离开,又试探道:“不留下吃个饭再走?我把Jayden也叫上。”   “不留。导演说剧组出了点急事,需要我立即过去处理。”   “你别跟Jayden计较了。你最近上映的那片子是不是挺火的?叫他赔你几张电影票好了,我多叫几个朋友一块看……”   褚晏清生硬地拒绝了:“不需要。电影又不是我演的,你们贡献的那点票房我也分不着多少钱,还不够我开车来你这的油费。”   “那好吧。”叶岚肉眼可见地局促。她抿了抿哑光的唇彩,“好歹我交男朋友第一时间就带给你看了,你交的那女朋友呢?你们都在一起多长时间了,是不是该结婚了,也带回家给我看看嘛。”   “不是女朋友。”   褚晏清平静道,“我没喜欢过女人。你又忘记了吗?那还是先不要见了。”   202X.07.30褚晏清下一次和母亲相见,就是在警/局认尸了。   正值酷暑时分,尸/体又发现得晚,已经呈现小范围的腐化和变色,死亡状态和文艺作品里常常捏造的“纯白”“干净”毫不沾边。   屋内拥蹙着某种古怪的气味,陈腐,黏腻,将他的嗅觉、听觉、视觉同时掠夺得彻底。褚晏清浑浑噩噩的,联想起儿时在床底扒拉出来的一窝死老鼠,前些年烂在母亲冰箱里的一团肉,以及上个月陈放在剧组里的一排白布……都是被遗忘抛弃的死物。   上腹间急促涌起生理性的反胃,他无法和这种气味共处一屋了,飘去卫生间就要吐,但怎么也没能呕得出来,连干呕都没有。   这种气味好像将他的脏器和血管都堵死了,连疼痛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他手腕抖得厉害,掬水用力清理几遍眼鼻,才找回躯体里熟悉的拧痛,在心脏和胃底跃动着。   有人跟着走了进来,褚晏清从镜子里看见他父亲的身影。尽管他极力抗拒承认,他其实和他父亲面相更为相似,尤其这时两人面色都挺难看,他一时间有错觉是撞见了中年的自己。   褚远见眉头紧锁着,但不是因为气味:“真受不了你舅舅,一直在外边嚎个没完,他也不觉得丢脸。一会你出去,顺便叫他早点滚蛋。”   褚晏清仍旧一动不动的杵在那。   褚远见耐心早就磨光了,往他脊背间推了把:“你说话,别跟我装死。”   褚晏清从牙关间咬出几个字:“滚你/妈/的,少使唤我。”   父亲神情凝固片刻,怒极反笑道:“你知道警方还没确认他杀还是自杀吧?”   “不错,像你这种不愿意付抚养费的前夫就嫌疑挺大。”   “我可经不起这脏水。倒是有种可能,你跟你舅舅是串通好的吧,为了要钱闹出这么一遭?”对方好像领地遭到威胁的狮子那样,目光紧锁着他,“我劝你们少来这套。别说叶岚死了,就算是我死了,也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褚晏清还在忍耐。   父亲最终道:“所以是你配合你舅舅,把你妈妈妈杀了吗?你可以放心告诉我,我还得感谢你呢。”   褚晏清也不反驳,反身揪起对方的衣领进了隔间。   褚远见自诩为上流阶层,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明人,况且年岁已高,彼时不论体格还是体力,都远不是他的对手,能做的无非是咆哮着威胁他只要敢动手,就送他去坐牢。褚晏清神色冷静异常,动作行云流水,将对方面朝下往马桶水里摁。   阵阵冲水声过后,褚远见呛咳着吼起来:“褚晏清你是他/妈疯了!叶岚值得你这样么?你一点记性都不长啊!”   “她是我妈。”   “就她也配做母亲吗?”褚远见狼狈道,“你有闲工夫不如多管管你剧组那几个死人,去人灵堂里哭一场比在这假模假样的有用多了……”   褚晏清将对方往里再摁了一次,“我早就叫你不要来打听我的事。”   但在那处比法医办公室还要狭窄的隔间里,父亲还在断断续续吐出过去的事情,当作求饶,当作反击。   说叶岚是水性杨花的荡/妇。年轻时候为了谋求演戏的机会,和谁睡都愿意。每到一个新剧组,里边什么导演制片人男主演,都得给她睡个遍。   说叶岚是自作多情的疯子。他从没想过要跟叶岚结婚生子,是叶岚事后偷走了他的套,他已经扔在厕所垃圾桶里了,而这孩子竟然也没死成,真让叶岚得逞了。   说叶岚是不负责任的母亲。发酒疯时总是无缘无故打孩子,反正打严重了还是由他付医药费。而且好几次都想把孩子扔掉,就扔在高速公路上自生自灭,是他担心犯罪极力劝住了,找到一位苦于太太无法怀孕的朋友。对方接过去却嫌这孩子五岁多了,已经快懂事了,肯定养不熟,又给送回来了。   褚远见最后质问他:“褚晏清你自己算账吧,你跟我到底谁欠谁的?你那病有多烧钱你自己知道,烧给医院的每分钱都是我付的。再说了,我可从来没对你动过手,你妈以前要把你从阳台推下去,还是我拦着她呢。你凭什么对我不满意?你说啊?”   褚晏清徐徐放手了。   他完全丧失自我意志了,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属于哪里,灵魂只能惶恐不安地徘徊在半空。他可能是一侧垃圾桶内未及时清理的污秽,也可能是面前这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唯独找不回原先的躯壳。   202X.07.31褚晏清不愿意沾着这身气味回家,他和程醒言刚修复好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程醒言如果见他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定也会不想要他了。就找了间有淋浴的酒店凑合住一晚。   酒店隔音相当于没做,床垫也不够舒适。褚晏清照例失眠,直到半夜开始发烧,生病耗费光了仅存的气力,自然睡过去了。   他当晚梦见了妈妈。而且是很好的梦。   梦里对方刚喝过一遭回来,模样年轻,露水沾湿了她卷曲的长发,有几缕牵挂在刚补过的唇釉上,照样看得出来是天生的美人。这天应该不要上学,对方给他带了糯米夹心的糖葫芦,他将包装纸撕开,让对方先吃第一颗,女人于是将头发拨弄干净,抿唇笑起来。   他又一次睡到正午才醒,这次是因为抗拒清醒。   褚晏清还在发烧,头脑昏沉,脊椎间的病症也隐隐有复发的趋势,锯断似的疼,不太能起身,他枯熬着也无其他事可做,于是慢慢往前理了理记忆。他很快摸清梦中的美好其实是妈妈不想要他了,心怀愧疚,才买回来那支甜蜜的糖葫芦串。因为第二天他就被父亲送去朋友家中了。   他的确已经懂事了,也有记忆了,所以坦然接受了被送养的命运。为了配得上客厅里富丽堂皇的摆饰,他极力表现得有教养而且懂礼貌,全天都端坐在沙发的一角,给什么吃的玩的都一概不接,只需要一杯白水,一次只抿一点,刚够沾湿唇畔的。他到如今才得知原来是不要懂事的,为时已晚了,他当时应该装得不讲理又爱哭闹才对。   等他被退回来了,叶岚反倒抱着他哭了很久。之后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没有再提过要把他送走。   【作者有话说】   分个手 第28章 旧事篇:还能再见你一次(下)   202X.08.01褚远见果然没有放过他,转头就告他阴状去了,估计搭上的还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警局这两天又传唤他去重新做笔录。   褚晏清心底倒也有数。一是那隔间没监控,二是人喝几口马桶水又不会缺胳膊少腿,连轻微伤都验不出来,警方总不能无凭无据给他安个罪名。   褚远见污他一遭的目的没能得逞,又开始催促警方推进叶岚意外死亡的案子:“还有个情况,他母亲去世之后,这小子表现得特别冷漠,连见了尸体都没流眼泪。我估计这事和他脱不开关系,没准他和他舅舅串通过了,就为了来找我讹钱。”   值班的警员正埋头录信息,没空搭理他,“没有可能。你说的这俩人都没有作案时间,褚晏清当时在剧组,叶同海在工地做短期工。”   “买凶杀人呢?”   “死者更像是醉酒后呕吐物堵塞咽喉,从而窒息致死。并非他杀。”警员道,“没别的新情况这几天就会出法医鉴定报告,好好准备后事吧,少瞎想了。”   褚远见对这结果不甚满意,“不继续查了?那你们必须得先说服叶同海,他可一直咬死了是我干的。”   “褚远见是吧,你就是死者的前夫?”警员终于抬起眼来,极轻地啧声,“你最好是老实点。我们调查了你的背景,按照你们的离婚协议,你现今还需要每月向死者支付补偿金,但你曾因为拒付费用被死者申请过强制执行。要论作案动机,你比你儿子充足多了。”   褚远见是脸皮薄又要脸的主,仍在跟警员争辩离婚协议是叶岚一哭二闹三上吊强迫他签的,纯属敲诈;况且他公司现金流不稳定,没那么容易拿出现钱来,诸如此类。   褚晏清没兴趣陪对方耗下去了,已先在笔录上签字,动身离开了警局。   手机里静躺着几个来自导演的未接电话,无需接听,对方一定又在求他速回剧组,应付应付炸开锅的媒体记者。   上个月初,剧组为了赶在天亮前上山取景,其中有一辆配车超速,从半山腰的马路牙子飞出去了,找见时血肉和机械已经融在了一块。若完全出于专业的角度,剧组闹出人命不算大事,无非是和家属谈好赔偿、做好舆情监控;偏偏车里有一咖位不大不小的演员——那可是条价贵的人命,就没那么容易捂住了。   褚晏清前段时间就在公司和剧组间轮轴转,办法是想了不少,但几位资方眼见控不住场,都已动了撤场的念头,只剩导演还在垂死挣扎。他现今只是服从公司的安排,再一次挂断了导演的电话。   隐痛从腿骨攀升至腰椎。他料想今天会要下雨,水汽却仿佛在上方云层中捂死了,怎么也落不下来。空气被压迫得极为稀薄,褚晏清仿佛忘了要如何正常地呼吸,不得不将计程车的车窗摇落下来,而刮入车内的风也饱含着水汽,没能运送来多少新的氧气。   程醒言这段时间处于进组空窗期,只需要配合公司拍一些短小的宣传片,其余时候都在家长草,今天也不例外。褚晏清扫开屋门口的密码,对方正曲着腿盘旋在沙发边缘,无所事事地摆弄手中那台哈苏。   相机是褚晏清前段时间为了修复关系送出去的。程醒言爽快接纳了,而且表现得爱不释手,号称是就算闹饥荒也要捎着这玩意逃难,绝不变卖。到手后对方所有社交平台po出来的照片都出自此设备,再没宠幸过别的。   评论区:图里吃的是什么?看起来还挺好吃的程醒言:兄弟你真识货确实我对象送我的哈苏特别能出片,要是你对象也送你一台你就知道了,别的都比不上哈苏一根评论区:我问你这家店是什么?   程醒言:哈苏X2D 100C评论区:?   程醒言已放下相机,凑到他身前来,面上似乎有些惊讶,先搓了搓他的发尾末端,“你没有问谁借把伞吗?头发都淋湿了。”   褚晏清仍在担忧身上残余了什么难闻的气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过了阵子才反应慢半拍似的答:“下雨了吗?”   程醒言去拿浴巾了,只笑着回头瞥他一眼,那笑意意味着他问了愚蠢的问题。   褚晏清只能自己求证。他走至窗边,的确有雨水企图攻破透明的玻璃面,而他方才淋着雨,竟也没有察觉。   没有开窗的屋内尤为潮闷,像熬到糊底的粥,或者尘封过期的罐头,悄无动静地酝酿着祸患。   褚晏清将近窒息了,用力压了压左胸口也没见好转。他又想拉开玻璃窗透风,但程醒言从他身后将浴巾裹了过来,制止了他的下一步举动。   两人重新挪到沙发边缘,程醒言将他发丝间的雨水仔细擦了几道,耳后也没落下,才徐徐开口:“ 你剧组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褚晏清的回答连敷衍都够不着:“差不多吧。”   既然他不想说,程醒言也就此打住,转而轻轻拽了拽他的衬衣衣袖,“衬衣换了吧,也淋得差不多了。”   褚晏清任由程醒言摆/弄,顺从地等待对方帮他一颗颗解/开纽扣,然后将他上/身仅剩的衬衣剥下来,衬衣搁置在他身旁,蜷曲成一团不怎规整的圆弧旋涡。   程醒言又从他身后搂过来,开始挨次亲吻他脊背中间的骨骼关节,从后/颈一直落到蝴蝶骨处,声音也顺着他的脊骨一截截传导过来:   “要做吗?我记得上回剩了一个没用完,你放哪了?要不去找找?”   褚晏清木愣愣地静止片刻,待理解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什么,胃里好像已吞了只锋利的鱼钩,那团脏器差点要整个从喉咙里牵连出来,他称得上落荒而逃,跌撞着将自己反锁在卫生间,照着水池吐得格外狼狈。   这是具有滞后性的呕吐,他在警局没能吐出来的污浊物,胃酸、胆汁之类的,总算统统倾倒干净了。身/躯里被明火滚过一道似的,灼痛从咽喉烧到胃底,这疼痛还是有味觉的,是一种干/涩的苦,他用清水反复漱过,怎么也没能冲刷干净,苦味仿佛要永远停滞在他喉间。   褚晏清耳鸣得严重,是程醒言闹出要把门拆了似的动静,那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才帮他寻回仅存的意志。他惶惶然发觉,需要清除的污秽仍然凝固在他的左胸口里,反胃感重新绞动起来,但他没有半分力气再吐了。   真正需要清除的污秽,是他当天与父亲在隔间里的对谈。   最可怕的是,他此刻回想起来,竟认为叶岚当年用过的办法也没那么糟糕,如果真的可行,他也想尝试同样的路数怀孕。而且程醒言比他父亲可要责任感强多了,保不准真能栓对方一辈子……   所以他和叶岚是同一种疯子吗?自作多情又自私自利的疯子?   褚晏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只觉自己变得很恶心、很没用。   “褚晏清,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醒言敲门无果,只能尝试在门外和他对话。   褚晏清不敢去开门,他担心对方发现他那泡肮脏的念头,就真的不会要他了。即便他瞒得死死的,外形也会出卖他,他在镜面中双眼赤红,面上也湿/透了,怎么都不像一个正常人。   他也不敢再直视自己,就从台面跌落到地面,椎骨因过度弯曲而迸发的滞痛,他仍在尽可能地蜷起来,藏到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去。   褚晏清吞吐道:“我感觉很累。”   “但你为什么吐了?我有那么让你恶心吗。”程醒言声音压着火,“你不想跟我做那就不做,你觉得我非得强迫你吗?我又不是脑子有病!”   褚晏清只知道要向对方道歉:“对不起。”   程醒言默了默,“我只是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不想谈。那我觉得你怎么着也不会讨厌干&我吧,是我想错了吗?”   是的。他们最近只要能见面就在做,是因为这事最不需要思考。如今他俩的关系压根不能思考,否则就会立即完蛋。   他原本以为把程醒言骗过去了,看来对方和他一样,只是在蒙着眼睛装傻而已,尽可能地粉饰太平,能拖延多久是多久。   质问没能得到他任何回应,程醒言现在开始思考了:“我觉得你应该还是喜欢我的,否则就凭你这耐性早该把我踹了。但你总好像防贼一样提防着我,到底是为什么?”   褚晏清诚实地答:“我不知道。”   “是因为你从没把我列入可以知根知底的关系里?还是你觉得我很笨,完全没办法理解你?”   “我没有。你能不能先不要问了?我现在没办法思考别的……”   “但我对你已经尽力了。”程醒言在门外呢喃,“你要不找别人试试吧?看看还有没有谁能忍得了你。”   褚晏清好像收到最后通牒,心脏惊慌地紧缩起来,总算将什么顾忌都排挤干净了。他仍在止不住地发抖,骨头缝里的刺痛也让他看起来姿态瘸拐,但统统都顾不上了。   褚晏清拽开门,扑到程醒言面前去。直到面向对方错愕的神情,才想起用力抹了把面上的水渍,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魂落魄:“已经很晚了,而且外边还在下雨,你打算去哪里?你不是说很喜欢那台相机吗,家里还有新买的瑞士卷和起泡酒,你什么都不打算带上吗?”   必须要走吗?必须要离开他吗?   “……”程醒言明明已经走到玄关口换鞋了,见他这副鬼样子还是停下步伐,伸手来触他的侧脸,“我只是觉得,暂时不要见面会更快冷静下来。你……你先不要哭了,想想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吧?”   褚晏清几近恳求:“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可以出去。但你能不能,先别和我分手?我可以变好的,我会想办法变好。”   见程醒言没有反应,他又急切地要证明自己那点仅存的价值:“我现在还有一些钱,你还想不想要新的相机?或者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够了吧!”程醒言紧锁着眉头打断他,看起来并不开心,“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我没说要跟你分手,但我也不相信你能变好了,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不是吗?你好歹先证明一下吧。”   褚晏清总算明了程醒言的意思。对方想告诉他,再拖延一会吧。   因为程醒言不想见他,接连几周,褚晏清都上剧组里躲着了。   片场当然也是炸开锅的状态,但应付媒体总比应付程醒言轻松,他可以对着话筒回答千百次“无可奉告”,也无需背负多少心理负担。至于程醒言,他却没办法再蒙混过去了,事态已严峻到发出去的每条消息他都得字斟句酌,写写删删,最终极有可能什么都回复不了。   他想,干脆做个了断吧。反正他没可能变好了,他找不着解决办法了。   202X.08.21褚晏清从警局开车回家,途中驶过的路段呈现出一派末世场景,在台风面前,瘦弱的行道树和坚硬的电线杆一律平等,悄然死在了一起。他疑心起警局播报的是重复的天气预报,台风早在他收听播报前占领钢筋水泥上空。   照通常的寻人逻辑,程醒言在台风天里行动会严重受限,必然要先找地方避一避雨,所以褚晏清应该先联系对方的狐朋狗友以及家人,若是幸运就能直接锁定对方的目的地了。   但他先前已在警局磨耗了一整天时间,手机电量所剩无几,加之浸泡过雨水,他还没能拨通第一位朋友的号码,那小东西便彻底罢工了——也说不准是要报复他,因为他给程醒言发的分手短信。   褚晏清又去找街边尚在营业的便利店借手机。他只记得程醒言一个人的号码,原本已做好对方刚听见他的声音就挂断电话的准备,却意外地无人接听。   褚晏清重新回到车内。   雨水虽无法穿透紧缩的车窗,威势仍不容小觑,将整个车身砸得砰砰作响,宛如着了火星的子弹头。褚晏清仍在高强度地心悸,不太受得了噪音,身体供血链断裂了般,头晕得厉害。眼前冒起比雨幕还要浓烈的黑雾,他不得不将左胸口抵在坚硬的方向盘间,企图压制那过度躁动的心跳。   他身上那遭单薄的衣物早已经淋透,雨水腻在皮肤间,然后刺入久经病痛折磨的骨头。相比起骇人的心悸,疼痛反倒不是坏事,他全凭这份疼痛将他的意志悬吊起来。   若他还尚存一丝理智,都不应该继续盲找下去。非但通讯设备失灵,并且密集的雨帘已将前方道路堵死,他还生着这病那病的,状况尤为糟糕。找不出一处利于己方作战的条件。   大脑偏偏驱使他往最坏的方向想。比如程醒言被倒地电线杆砸成人饼了,暴雨中出车祸升天了,或者掉下水道里冲进东海了……即便不想极端的,但凡对方受了伤流了血,他照样脱不开干系,他一辈子要活在负罪感中。   褚晏清定死了决心,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稍作休息,便照着对方的出门时长估算了最远可能到达的边界,他就在这片划定的范围内兜圈,能通往对方狐朋或者父母家中的道路作重点搜寻。   这计划也没能执行彻底。   待车辆驶过某处低洼地,积水已经没到车轮胎中心的位置,车辆在持续的警报过后果然偃旗息鼓,怎么也打不起火了。   褚晏清眼见着水势还在上涨,再拖延下去便只能困在车中等待救援,他索性拉开车门,以自刎般决然的态度往台风里走。   大雨击打在金属车身也有穿透似的巨响,遑论直接击打在人身上,褚晏清开始还能感觉到面上刀割似的痛,风势加大就睁不开眼睛,待穿行过一条废墟般的街区,他倒习惯多了,反正成年男性的体型怎么也不至于风一刮就跑。   最大障碍还是来自他那从昨晚就肿涨起来的膝骨,这时往雨水里泡着,冷不丁就传来阵阵刺痛,有时疼得动不了就只能歇一会,断断续续的。   褚晏清重新找到一间派出所。   他进去做了个报备,简单提供了程醒言的身份信息和外形特征,接待的警员摇头表示没见过这号人,他便准备离开。   刚好一肩上扛星的中年警官出来巡视情况,见有人瘸着腿还执着要走,即刻往下属小腿上踹了脚:   “那是谁啊?刮台风呢还敢往外跑……小李小谭你俩盯着点,别放他出去!嫌明天报的失踪数字不够多是吧?”   小李嘟囔了句:“看起来像精神有问题的。”   那警官就骂:“是精神病你还不盯紧点?”   俩下属只得将他拽回来了,好说歹说劝他等到雨停再走。褚晏清聋了似的,一刻都没老实,对方才将将放手,他再次往外走去。   那中年警官亲自拦住了他。   褚晏清木然道:“我要去找人。”   “我知道你要找人,你具体找谁?”   “我的……一个好朋友。他出门之后我们就断联了,我必须得找到他。”   “先生,我们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呢,现在外边正刮台风,你出去也是自身难保,救援交给我们就好了。”对方循循善诱的,“这样吧,你先去休息,我帮你联系区里其他派出所,看看今晚有没有你朋友的消息。”   褚晏清终于学乖了。   滞留在派出所大厅的倒霉人不少,留给他的位置只剩联排座椅中的一个。他有某段时间的意识是缺失的,应该是直坐着睡了一会,匆匆醒来时已经在发烧,身上的雨水也没烘干,浑身哆嗦着发冷。   值班警员给发过一次椰子糖和矿泉水,用于补充能量。   褚晏清精神仍然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每颗细胞都在无谓地嗡嗡跳动,导致他吃不下任何东西。那种椰子糖口感是令人发腻的甜,抿嘴里久了就要反胃,他索性将糖块囫囵咽下去了。即便是这样,糖块也只在胃里磨了一道,又被他原封不动呕在手心里。   褚晏清自觉肮脏,用纸巾将扔掉的糖块里里外外裹得严实,又去用力清洗了几道双手。   他将近大半天没有进食,又在台风天摸爬打滚的,免疫力基本等同于报废。到下半夜体温再次攀升上去,他难受得像要死一遭,就缩在座椅里不能动了。   意志模糊,他在昏沉中想起对方和他一起看过的那则短片,关于相见次数的。而他此刻亟需知道,八月一日那天,究竟是他们倒数第几次相见?   202X.09.05台风正式离境后,褚晏清也没能再见到程醒言。他的生活回归和对方恋爱前的平淡状态,无非白天去公司处理事,夜里上医院挂水治病,腾不出时间特意去怀念那前男友。   他依然没能查出什么新的毛病。但有位心内科医生提起以前的一位患者,和他一样疑神疑鬼又查不出病因,后来才知是心理障碍的躯体化症状,于是委婉建议他也去精神科看看。   褚晏清这天回家休假,却发觉家中已经清空。准确来说,是清空了程醒言生活过的那部分痕迹,唯独留下了他送的全部设备,齐齐整整排列茶几中间,那台对方表现得非常喜欢的哈苏也不例外。   褚晏清在那些设备边上缓慢坐下来,左胸口里开始抽拉新的跳痛。他终于想清楚了,程醒言没有出事,是他自己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分手那会是者老师有病不治拖延太久所以san值掉光的状态,一般情况下不会这么疯的,请大人放心 第29章 第24条 见家长要带合适的礼物   今日对褚远见而言是寻常的一天。他受邀列席电影节嘉宾席,创投单元的影片已播放完三五部,他要么不满意剧本选角,要么认为拍摄成本过高,于是决定再观望看看。   当下进入中场休息环节,他正要示意工作人员上新的酒,来者却先酒水一步,停顿在他身前,逆着灯光遮住了大荧幕。   圈里年轻演员喜欢借电影节的机会自荐,或者单纯套套近乎。褚远见对此并不排斥,保不好对方以后火了,还能让他捞着一笔。直到他抬眼看清楚对方的面孔,方才收紧了颌骨:   “你有事吗,还是又缺钱花了?”   对方眯着眼睛笑起来。脖颈间的领带不翼而飞,纽扣也敞着两颗,看起来像什么厚颜无耻之徒:“是啊。我缺钱花,缺几千万的样子,你赶紧吐出来给我。”   “现在没空吐给你,还有不到三分钟就要开始放下一部片子了。你如果真那么缺钱,就给自己脖子上挂一空碗乞讨去。”   “你当然得有空。”   对方将手机屏幕抵到他鼻梁中间,开始依次滚动那串抓拍照片,因放大倍率过高,镜头发生了变形。他在里边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同样,他也在对方眉目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褚远见认为自己的耐心比各位同行朋友要高多了,对付叶岚跟她造出来的小畜/生时除外,“这是谁发给你的?你给我立刻滚蛋!”   今日对褚晏清而言同样是寻常的一天。他在早七点准时服用药物,自知等药效上来后脑子会变得格外的钝,他需要尽快做好用药记录,再核对一遍昨晚列下的工作清单。   今日加急的工作安排只有一项,和褚远见谈判。   褚晏清掉头就走。如他所料,褚远见一刻都坐不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他没有回头,但有意控了控步伐速度,将父亲搁置在他身后两三步的位置,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褚晏清最终停顿在五号化妆间门口。父亲还没来得及提防,他先将对方外衣口袋里的手机摸了,顺势扣上了房门的锁头。   褚远见顿了顿,怒极反笑的样子,将镜前的转椅随手拉到了身边,慢悠悠地坐定了:“你妈没了是再没人管教你了,你现在连抢劫都学会了?”   “以防你录音而已。硬要算的话,你那才叫抢劫,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我又有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诉苦换个对象去,我这里没钱施舍你。”   “少跟我装傻,一把年纪还敢做不敢当的。”   褚远见侧头嗤笑了声,开始摸索随身带的火机,“我做什么了?我只是凭行业经验判断,你手头那电影没什么投资价值。”   “就凭你闪电撤资的速度,恐怕连票房测算报告都来不及看。你的行业经验都用在物色女人上了吧。”褚晏清回敬道,“倒不如说,你就是想弄死我而已。所以我又有哪里对不起你了?是因为当时抢了你的场地,还是因为把我舅舅打发给你了?”   “当然是客观判断。有些电影就跟你舅舅一样,你以为五十万就能解决,实际上是个无底洞,往里抛再多钱也见不着回报,不如一分不给。”   “既然你要算账,我也可以跟你算算。那小姑娘算你养得最成功的一棵摇钱树吧,圈里走红要靠天时地利人和,也怪珍贵的。就算你不怕丢人,你怕不怕死摇钱树?”   褚远见终于紧蹙起眉头。仍没有抬头看他,目光揪着火机和烟头接触点不放,但屡次未能成功燃火:“圈里什么脏手段倒都让你学上了,你这可是敲诈!”   褚晏清只无所谓道:“随便你怎么对我。你不是早就想送我进去吃牢饭吗?你就试试看好了。我没空和你废话,要么你把投资款给我,要么我把新闻稿给狗仔,二选一的选择题不难做吧?”   早上吞的一小颗药片倒出乎意料的有效,像是在他脑子里燃了把大火,将什么焦虑、恐慌、担忧统统烧光了,底下根连的情绪感知系统也毁得彻底,比褚远见手中那只矜贵的火机好使多了。这片枯槁的荒地里滋生不了任何有生命力的东西,他只是一架靠工作清单驱动的行尸走肉。   “你想跟我谈判,用这种态度可不行。”褚远见放弃燃烟了,转而用火机边角轻轻凿着木制桌面,制造出有规律的叮当声响,“你先去叫人取一瓶酒来。”   褚晏清照办了。   饮尽几杯酒精后,褚远见继而道,“应该是七八年前了?你给我寄过一个电影节的奖杯,那是你第一次负责制片?”   褚晏清油盐不进的,“你不是拿去卖废品了吗?而且废话少说,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会想在电影里边找意义吧?那就是没有意义。”   “我只是不想输而已。”   “所以你需要成就感?那你应该试试更大的赌注。”褚远见在这时才想起要尽父亲的责任了,开始授予他一些无用的人生经验,“拍电影有什么意思?去外边看看吧,虚拟币也好,女人也好,都比电影有成就感多了。”   褚晏清无端地感到烦躁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我需要的是跟你不一样,你干过的混账事我一定不干。”   “也确实不一样,我在你这个岁数已经开始考虑公司上市了,而你连要钱的态度都摆不端正,你比我印象中还要更派不上用场。况且我父亲对我可不像我对你一样宽容,我在十八岁时说我要去上电影学院,他叫我再也别回去。我这一切都是自己得来的。”   褚晏清觉得很没意思,每句都很没意思。不论父亲是想挖苦他,教导他,还是跟他掏心掏肺地倾诉什么,到这种节骨眼上都失去意义了。他不是来跟对方和解的,他是来执行工作清单的。   他平淡道:“你闭嘴吧。你的那些前女友,什么大小姐女明星都有,哪个不是被你利用完就抛弃?你是只字不提。要不要我帮你一并写在新闻稿里,给你做一个深度报道?”   褚远见将玻璃杯放置在桌面,碰撞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我说过了,你至少得摆出谈判的态度。你这样就没得谈了。”   “你搞清楚局势,现在是你来求我谈判,我可没想跟你谈。”   褚晏清上前几步,玻璃杯连同剩余半瓶酒水一并扫落在地,他捡起其中一只碎片,“你为什么非要逼我?本来谈谈合作也没什么不妥的,我比你讲诚信,到电影分账时候你一分也不会少拿。”   褚远见还真相信他下得去手,警觉地往后椅背里缩了缩,“你先冷静冷静,行不行?什么都可以商量,你倒也不用……”   但有人开始敲门:“褚总说要一瓶冰镇香槟,我是来送酒的。”   褚晏清如梦初醒般顿住了。这声音令他重新感知到手心里割裂的伤口,原来还是在疼的,“不用了,已经送过来了。”   他犯下一个重大错误,要酒时忘了重新锁门。凑巧门外这服务生也没半分眼里见,顷刻推门而入。   褚晏清还没来得及放下玻璃片,维持着这副犯罪未遂的景象。对方果然吼道:“你想干什么?”   程醒言继续斥责:“你这老板凳是消停不了一天。我们剧组差点就因为你垮台了,你现在还想逼疯我们的制片人?”   褚远见看来是挺头痛地叹息了声,问他:“这人你认识吗?怎么跟瞎了似的。你自己说吧,我们到底谁逼谁了?”   褚晏清答不上来,他也略感困惑了。他确信自己一点可怜也没装,是程醒言对他的滤镜度数比他想象的还要深,那如果有机会,他还可以做得更过分一点。   但他已经放弃对方了,这便宜他也捞不着了。真是可惜。   程醒言也捎来了同样的照片,依次向褚远见展示一遍。褚远见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程醒言似乎认为对方态度不端正,继续道:“褚总,你欠的风流债不止这一点,还有的是可扒的料。比如你的演员前妻,你骗她给你生完孩子就离婚了,前些年她突然在家中去世,传闻也是你下的手。这些也一并写新闻稿里吧。”   “程醒言。”褚晏清急促地开口,“我这边差不多已经解决了。你先走吧,不用再继续了。”——   “别跟着我了。我不是在帮你,是剧组里人心惶惶的,一直在传言要解散,我感觉待不下去了。”   电影节的位置颇偏,场地外边也不允许停车。程醒言横跨两条马路,才终于有司机接下他的行程单。   他得空从打车软件中抬起头来,发觉褚晏清也远远跟上来了。   程醒言不明白。为什么他前男友总是让他滚,他滚了又非得跟着他?简直像女鬼一样,捉摸不定,还喜欢缠人。   褚晏清不知有没有相信他的解释,只是问他:“你要去哪?”   “聪子查到他前妻家的地址了,我去找人。他前妻是没了,儿子总还活着吧?”   褚晏清竟没再像上次一样叫他少管闲事。只默默然耷拉着眼睛,看起来很困,站着也能睡着似的。   但褚晏清是只敬业的女鬼。程醒言刚拉开后座的车门,对方便从那缝隙中跻身而入,随他一并上车了。   【作者有话说】   从坟墓里杀回来了,这周应该还能吃到一更 第30章 第25条 放下对前任的恨吧   好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但程醒言的前任比较可怕,死了也消停不了多久,乘人不备就会变成鬼游荡回来。次次都如此。   最可怕的是,他行走江湖本来从不欠谁的感情债,而这女鬼前任似乎将他同化了,明明已经抛弃他至少两次,他满脑子还是关于对方的困惑和怨怼,大概也有想念,怎么也没法断干净。   甚至前几天他去找聪子补五万块尾款时,聪子都看出来他情绪消沉。听闻是因为前男友,聪子给的办法就高效多了,让他把人打一顿出出气,反正都是男的。程醒言口头答应要把他前男友削层皮下来,但迟迟没能付出行动,那股气继续郁结在心底。   此时他与褚晏清各捡一边靠窗位置待着,半句对谈都无,但车后座空间宽敞不到哪去,但凡司机绕弯变道,两人就得撞着肩。前方车程漫长,程醒言思来想去,决定拽起椅背后的宜家小狗玩偶,隔绝在两人中间。   褚晏清侧头的弧度很小,过了阵子才注意到这只毛茸茸的玩偶,先用指节碰了碰玩偶晃动的耳朵,试探完毕,才开始缓慢抚/摸填充得饱/满的背部。直到抚摸的动作停顿下来,手指也没再拿开过了。   程醒言想要敲打对方一番,小狗是他用来当隔离墙的,又不是他送的礼物,乱摸什么呢。但褚晏清已经倚靠着那侧的玻璃窗睡着,眼睫在颠簸中紧皱着,比方才等车时更要困倦,仿佛一架能耗彻底烧光的机械。   褚晏身形比一般人更要高挑。料想这样缩着睡觉怎么都不舒适,程醒言决定将那只占地盘的玩偶再次挪走。   玩偶的绒毛是淡金色的,上边沾的几处深色痕迹就格外扎眼了些,程醒言用纸巾抹过一道,痕迹在纸巾里晕染开,又化为零星的红。   他终于想起握住褚晏清的手腕,将对方掌心翻转朝上。虽没与伤口正面撞上,但血迹已将覆在掌心的纱布完全浸透了,鲜红色的,依然有几分触目惊心的滋味。   程醒言心底刺了刺。而他这样明目张胆的举动,褚晏清竟也没能醒过来。他怀疑对方熬过几个通宵,能补补觉都是奢侈,于是悄然收回了手。   导航位置一点点蚕食向终点。   车辆从高架桥底下穿行,忽而有列车从头顶碾过铁轨,降下如同雷鸣般的轰隆声响。程醒言眼见导航离终点只剩不到二百米距离,正准备将褚晏清唤醒,对方却在那串轰鸣声中本能地瑟缩一下,缓缓睁了眼。   褚晏清惊醒后的瞳仁有些涣散,呢喃着问:“到地方了?”   程醒言用力地看着褚晏清。他想不明白受伤的原因,而他想不明白的事远不止这一件,总觉这人只要逃离他视线就会闹出事故,所以他要用视线将对方圈着保护起来,“你还挺敏锐的……确实到了。”   聪子提供的地址确实在地铁站附近,但程醒言没想到会离得这样近。   居民楼有一面墙壁几乎紧贴着地上部分的铁轨,列车经过时整栋上了年头的建筑都跟着晃,好像染了旧痨病的患者在咳。站点每隔三到八分钟发一趟车,那也是咳嗽发生的频率。   程醒言早就做好了无人开门的打算。他打算一直等到夜间,如果运气实在欠佳,他就给对方留张字条。   等待期间他也没闲着。剧组今天租了套安装船型云台的ARRI AlEXA 65,市价够买他几条狗命的。但排班的摄影组人员里他溜号了,另俩同事听说了剧组缺资金,也不知上哪去赚外快了,剩下个李校然只会使大学常用的MINI版ARRI,慌得跟被派去抓唐僧师徒的奔波霸差不多,只得向他紧急线上求救。   李校然听不懂他的语音讲解,还得跟他连线视频。程醒言倍感焦头烂额,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感受给孩子辅导作业的烦恼,二十几年的死同性恋是白当了。   他先费了点功夫解释为什么他家的狗生孩子一定要他请假陪产,以及为什么宠物医院里没有狗叫只有车鸣,然后从录制键开始教对方操作。好在李校然态度还算端正,照他的指示起草了份笔记,又反复研读几遍,终于敢触碰那台设备了。   他和李校然通话之时,褚晏清没有入镜,倚在楼道尽头的窗边,又开始抽那种很呛的烟提神,“你回去上点班吧,我替汪导求求你了。”   程醒言刚挂断电话,正烦得抓狂:“少命令我。剧组是为什么停摆你比我更清楚,跟我翘班可没关系。”   褚晏清佯装无知:“我只知道今天是因为摄影组缺人,你补上总比不补要好。你尽早回去吧。”   “你闭嘴吧,我恨死你了。”他跟对方的旧帐还没结清,越想越憋火,“你想让我来我就得来,想让我走我就得走,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凭什么?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得跟你对着干。”   褚晏清笑起来:“恨我?那是好事啊,我就想让你恨我。别跟我对着干,就多多恨我吧。”   程醒言感到匪夷所思:“你脑子里的毛病又严重了,我都懒得骂你。”   褚晏清大抵意识到已无法劝退他,明智地选择闭嘴。两人回归到车内的状态,各自划了处地盘待着,沉默无言。   李校然是不敢再给他打视频了,又用文字消息向他抛出一系列的蠢问题。程醒言在答复间隙下单两份外卖,等全部送到时他才开口:   “你过来。”   褚晏清还算听话,没让他呼唤第二声,便慢吞吞地凑过来了。   程醒言已拆开其中一只包装袋,碘酒、棉签、纱布和药膏依次排开,他则向褚晏清伸出一只手。   褚晏清仍旧反应很钝,好像需要特别努力才能理解他的行为。目光先在药膏和碘酒中间游离几遍,才将受伤的那只手掌心向下,轻轻落在他手心里。   程醒言无奈道:“你在犹豫什么,不该抓紧机会卖卖惨吗?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但是不怎么疼。”褚晏清完全答非所问,“我早上处理过了,不用管它。”   “我叫你少命令我。”   程醒言将那层染血的纱布剥离下来,他虽做过心理准备,内里的伤口朝他迎面扑来时,他照旧呼吸断了半截,堵在心脏的位置,抽抽搭搭地痛。   伤口应该来源于锐器割裂,中间是深不见底的赤色血河,两侧的皮肉轻微外翻着,也有发炎泛红的迹象,看起来受伤已有段时间,但丝毫未能愈合。他几乎浪费了一整包纱布,伤口才堪堪止血。   褚晏清不叫痛,也不反抗,提线木偶似的顺从他。他用棉签清理血污时难免碰到未愈合的皮肉,想让褚晏清觉得疼就告诉他别忍着,对方照样半点反应都无,就这样异常顺利地完成了包扎。   剩下的外卖袋里装是两份烟熏牛肉贝果。程醒言代替对方撕开包装纸,褚晏清用另一只手接过了,停在他身边的位置,跟他一起吃便携晚餐。   褚晏清问他:“如果对方一直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聪子答应会继续查他儿子的身份信息和工作单位,只要加钱就能办。”程醒言见对方神情森然,补充道,“别批评我缺德,你也没道德高尚到哪去。半斤八两的。”   “我只是认为,拿家人威胁那种混蛋,不见得多有用。”   程醒言已下死了决心:“总之先试试吧。”   褚晏清略微点头,将剩下小半只贝果快速消耗干净了。程醒言抬起眼来,见褚晏清起身走到那混蛋的前妻家门前,从地毯底下找出一片钥匙,没入门锁里,逆时针转动两圈。——程醒言从没像这样生气过,比辅导一整个剧组规模的李校然都要更生气。他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非得跟褚晏清打一架不可了,他冲对方扑过去,褚晏清也没有反抗,两人就这样跌在一团,从沙发跌到瓷砖地板。   不对,他是怎么开始亲/吻褚晏清了呢。   程醒言恍惚着,从褚晏清腰/间半坐起来,再次用力地看着对方:“你好像在耍我。”   褚晏清掐着他的小腿,还是那副无耻的样子,和他记忆里完全一致:“你刚知道吗?我一直都在耍你。”   “……我只是想等你做好准备。但你真就什么都不说,我去/你/妈的。你再这样骗我试试呢?”   程醒言俯身下去,延续上次的亲/吻。他将此当作刑/讯逼供的手段,也不知过去多久,只知窗外再一次滚过列车的轰鸣时,褚晏清向他认输了。   褚晏清将他重新拽回玄关处,玩笑似的语气:“欢迎你来我家做客,程醒言。我妈不允许我带朋友回来,但她今晚肯定不会回家,所以你可以玩到晚一点。”   “首先是客厅,南北通透,采光也凑合,缺点是隔音不太好。好在没真遇上过地震,不然我可能都不会跑,已经习惯听这动静了。”   “厨房,我妈做烧肉还算拿手,但她总是没有时间,用得最多的电器是微波炉。她学聪明之后就决定把我教会,这样我可以自己动手,她也不需要管我。”   “卧室,只有一间,是她睡觉的地方,就别进去了。我会睡在客厅,沙发放下来可以当床用。不过我从初中就开始寄宿了,卧室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阳台,从这里能看见地铁站。她刚买这屋子的时候很满意,毕竟是用的是她自己的积蓄,没依赖别人。但很快附近就开始修地铁了,售楼处从没告诉过她,这是一个骗局。”   程醒言听不下去了。他用力抹了把脸,“你最好都是骗我的……你对我一点也不公平,我从没有什么要瞒着你,你凭什么瞒着我?”   褚晏清照旧顺从地点头,“是的,都是骗你的,你一句也别信。你只要恨我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新年快乐喵!   这俩在构思时是把自己逼疯的entj x 社会化比较成功的intp,都属于摸爬打滚很拿手,一谈感情就抓瞎,所以要完全修复关系依然需要一些时间和机遇的 第31章 第26条 还有算不清的旧账   程醒言紧盯着他,为让自己显得凶狠,都忘了要眨眼,眼底冒了几缕血丝。褚晏清也打算配合地佯装畏缩,而程醒言已朝他刺来,在他身侧胡乱摸索着。   是叫他别废话了,也别瞎想了,开始做吧。像他们分手前一样,用近乎作弊的方式去延续联系——毕竟刚程醒言坐他腰间时双方都起了反应,就隔着初秋的纤薄衣物,谁也别想隐瞒。   但程醒言只洗劫走他身上剩的半包香烟,先燃了其中一支,兀自将手臂横在阳台的窗外,火星子从对方指尖滚落下去,又因列车冲撞的气流重新漂浮回来。   “我确实特别恨你。”程醒言背对着他,“所以暂时不想见你了,你让我自己在阳台待会。”   褚晏清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先回屋去。   刚沾上那张曾长年当作折叠床用的沙发,他便昏昏然地困倦起来,最后一丝意志是记下药物会毁脑子,假如以后有费脑子的工作,他断然得偷停一两天药……   褚晏清以为自己睡了整天整夜之久,在负罪感中挣扎着醒了,睁眼发现也不过半小时。   天旋地转,他努力想将涣散的精神收成一束,刚攒了些意志,窗外这时滚过列车的嘶吼,到他耳边就放大无数倍,心肌比神经收束得更快,只需瞬间便高高悬吊起来。像是他脑子里的毛病在下达警告:它比药物副作用厉害得多,停药就是找死。   惊恐发作而已,程度也还算轻微,对他而言并不稀奇。褚晏清将这阵子心悸忍耐过去,借此间隙还反省了自己的虚伪。   他的人际关系是按照圈层结构划分的,遵循着一套严格的社交秩序。圆圈越往外排布,他就堆砌了越多层的掩饰。即便程醒言已闯进圆圈的最里部分,离中心仍有道隔阂。而他的中心就是块破铜烂铁,谁见了都得唾弃,他将这种社交秩序当作安全感的来源。   所以他面对心理医生都不能坦诚。医生问他最开始感觉焦虑是什么时候,他回答是从某部电影签完对赌协议开始。实际应该在他很小时候,记不清几岁,他就会无故担心列车脱轨撞向阳台,或者妈妈以约会为由再也不回来了。比担心脊柱因病残废还早得多。   褚晏清想起他忘了向程醒言正式道个歉,为他的虚伪和掩饰,为他造成的所有烦恼和伤害。又猛然想起程醒言还立在阳台窗边,列车如果真撞过来,对方就得粉身碎骨。   他必须找到程醒言。他当即飘向阳台,程醒言也回头看他。   月色无瑕。人也是完整的。甚至,程醒言看起来完全是他们刚认识时的样子,照旧挂了件谈不上设计或者搭配感的T恤,头发应该进剧组后就没仔细剪过,在脖颈后潦草地落着。还有鼻尖和半边眼睛笼罩在烟雾里,就好像他们在剧组里那些赶通告的夜晚,需要依赖烟草来保持清醒,连场景都还原了。   地铁怎么会脱轨呢?列车又怎么会撞破墙体呢?焦虑感总是毫无依据,但他仍然觉得很安心。劫后余生似的。   程醒言见他愣着,先将他伤着的手仔细检查一番,对结果不甚满意,“又在渗血。”   褚晏清心不在焉的:“不用管。要不是你来看,我都没感觉疼。”   程醒言将信将疑,又稍微调整了纱布的贴合位置,才放开他的手指,“烟抽完了,你晚来一步。”   “今天也不用在剧组熬大夜,你抽太凶了吧。”   “你有资格说我么。”程醒言别过头去,“我在想一个问题,静不下心来。”   “在想什么?”   程醒言迟疑片刻,“你爸爸,他,他虐待过你吗?”   原来在想他的事。谨慎起见,褚晏清继续问:“怎样才算‘虐待’?”   “比如打你什么的……”   褚晏清严肃地点头:“有。因为我拒绝跟他商业伙伴的女儿联姻,他曾经在腊月十八对我家法伺候,让我大雪天跪在院子外边,让几个下属轮流用铁棍打我……”   程醒言勉强笑了笑,将空的烟盒扔他身上了,“下一集该进行到逼你给他的小儿子捐肾捐肝捐心脏了,够熬一锅下水汤的。”   褚晏清压住了那只空盒,“连你也打我,真狠心啊。”   “没跟你开玩笑。”程醒言收回了笑意,“你爸爸看起来也不缺钱,为什么你还跟你妈妈住在这种地方?”   原来限制开销也算虐待。对方其实还经常克扣他的医药费和生活费,他也厚着脸皮去求父亲要过,只得到模棱两可的答复,想来是要借此机会迫使他服从罢了。算虐待吗?反正他也活下来了。   但他现在精神木钝,一回想什么就头疼得厉害,于是替父亲挑了个缺钱的借口,对谁都好,“他装阔而已,前些年投资差点赔死,名下所有房产和股份都抵押出去了。而且他的钱源头都脏,光靠拍电影洗不干净,给我也不敢要。”   “那他在圈里的资源,总该分你一些吧。也没听说你受过他的提携,他反倒还给你惹麻烦……”   “他做过太多混账事了,所以总怀疑我会报复他,也不愿意让我当他的同行。应该说他其实挺有自知之明吗?”   程醒言身形往他的方向侧了侧,看来是想抱住他。只是双方的冲动都已散去,两人的关系并不适合肢体接触,“哦。我明白了,你就因为这老东西叫我滚蛋。非得让我往死里拷问你,你才乐意张一张嘴。想跟你好好相处怎么这么累呢褚晏清。”   “别担心,你以后再也不用跟我相处了。硬要把你拖进同一个剧组也是我的错,我会尽量减少去剧组的频率。”   “虽说我去找聪子不完全是为了帮你,但你就用会分手报答我吗?你如果只有分手可跟我谈,就不用继续说了。”   在下一班次的列车驶来以前,褚晏清开口道:“那就不继续了吧。”   程醒言身形凝固住了,转而烦躁地抓了抓脑后的头发,使之越发像一窝杂草,“行了,你都明确叫我滚了,我还非要回来纠缠你是我贱,我贱/死了,我才应该向你道歉。那请你把请狗仔的钱还给我,也别麻烦转账,我就想要回原先那只哈苏,你回头拿给我,我俩之间的旧账就一笔勾销了。”   “你问我要只新的好了,要旧的多亏呢。”   “就要旧的。旧的好使。”程醒言坚持。——褚晏清从回去的第二天开始生病,也许是精神和身体双重的垮掉,表现出来的症状格外严重些,几乎重回了他和程醒言刚分手时的状态。   从心脏到胃部没哪处脏器好受,又不能真掏出来熬下水汤,也不能躺下缓缓,脊椎里的旧病复发时总是疼,他索性就在客厅里木一整天,从清晨到深夜,不吃东西,不睡觉。   唯一的生命迹象是服用药物。等闹钟提示的吃药时间到了,他会将药片一次性就水咽下去,然后做好备忘。备忘依然用的是程醒言的聊天框,比药片本身更有效,他只有在记录时才感觉短暂地活了一瞬间。   恢复用药的副作用自然不小,对他如今的状况属于雪上加霜。有回他硬要在胃疼时还按照闹钟提醒吃药,药是咽下去了,胃里果然掀起狂风骇浪,疼得翻了面,他也只得妥协,将药片连着滚烫的胃液,断断续续吐出来了。   褚晏清抬眼看向几颗完好无损的药片,神情恍惚间,竟觉得颇有成就感。这证明他提分手的决断是正确的。   他会回来找程醒言,是以为自己变正常了,或者至少能装得正常些了。都是自视过高。他现在确信焦虑症会伴随他一生了,没办法治好,就跟他脊柱里的旧病一样。   他是习惯了活得一塌糊涂,但不想拉其他人下水。尤其对方是程醒言。   因为孙筠的争取,公司没给他二次停职,也没调换其他制片人,又来定期催问进度。褚晏清好歹找了个念想,没放任自己残废似的休息下去,开始想办法主动试探上次威胁的效果。   褚晏清撺掇汪导去协调剧组,在节后约了个饭局。资方、发行、导演、编剧、主演,以及这组那组的负责人,统统到场,规模跟提前办杀青宴似的。褚远见当然不会亲自露面,倒是派人代表资方出席了。   但摄影组怎么派程醒言来了?缺席的摄影指导应该扣钱,或者把摄影指导直接换成程醒言,剧组还能节约一笔人力成本。   剧组最近乱得跟往油锅里泼开水似的,褚晏清有稳定军/心的重要任务在身,权当作程醒言不存在。他开场先把褚远见派来的俩老东西灌倒了,玩笑似的逼迫对方当着众人发誓,一定会把投资款拨来,还得按手印加录视频留证。   然后是桌上依次轮转一圈,避不开要转到程醒言。   程醒言压根不给他面子,将玻璃杯推开了,仰头定定地看他,目光澄澈。褚晏清被盯得心虚,总觉在程醒言这里已没什么可以掩饰的,他建立起的那套社交秩序也统统作废了。   他是有些断续的低烧,只提前吃了两片面包切片垫酒用,胃里的隐痛绵延至脊背,他用一只手臂撑着桌面,才算勉强站直。脸色想必也是几近透明的难看,他知道瞒不了的。   前段时间他俩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传到后来明眼人都猜得到是小情侣闹矛盾,才故意跟外人诋毁对方几句。汪导调侃道:“这是私人恩怨啊褚总,你回去得好好哄哄。”   褚晏清说:“没什么私人恩怨。他是我军师,我是他领导。”   程醒言说:“他是诈骗犯,我是受害者。大家都知道你骗走我五万块钱了,打算什么时候还我啊?”   “等电影票房大卖我也就有钱了,到时候一定还你。汪导听见没?为了让我把钱还上,你得努力,别光顾着在微博开小号骂同行了,你前几天的热搜让我很难办啊。”   在场所有人都笑了,程醒言除外。褚晏清想,可能就是因为程醒言不笑,所以他才一直这么喜欢他。   程醒言不仅不笑,而且烦够了,拉开座椅就走。褚晏清拦了对方:   “再留一会吧。一圈我都敬过了,唯独没敬过你。待会该说我针对你了。”   “不用敬我,我怕会夭寿。”   褚晏清镇定道:“前段时间是拖了你们几天工资,现在资金到位了,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我先赔你几杯怎么样,白的够吗?”   程醒言夺过他的玻璃杯,代替他饮尽了剩余半盏酒,再将杯盏重重砸给他,“爱喝你留着跟他们喝去,少来我这逞能。”   眼尖的服务生立即凑来要为他更换玻璃杯,褚晏清示意不用。他用指尖握着杯壁,重新走回汪导旁边的位置,“抱歉,我朋友他一直都这样,没点眼力见的。反正他干活没问题,就别和他计较了。”   汪导意味深长的样子:“明明是会心疼人的。”   褚晏清咽下的酒水哽在了喉间,“您能不能少评论两句?评论我就算了,评论别的等电影拍完再说,我真怕您还要上什么热搜。” 第32章 第27条 因为那都等同于爱   程醒言当周便有一只寄到剧组的包裹,寄件人明晃晃写着褚晏清的大名,规模和重量颇为壮观。   他实在猜不到对方又想卖什么药,但碍于周围人起哄,饭点时就当着摄影组同事的面拆了快递,惊觉里边叠放着多件相机,用泡沫板包得仔细。   他粗略清点一番,里边有他前男友送过的全部设备,一件不少。从最初在一起时的老旧款富士,到分手前送过的昂贵哈苏,甚至有重逢后被他拒收的另一款富士。此刻簇拥在同一只快递盒里,是挺能唬人。   负责另一侧主机位的同事也识货,一眼相中了那只老富士,啧啧称奇:“这型号可停产好几年了啊,二手市场都不好找。你帮我问问褚老师是在哪收到的?成色也还挺好。”   当然了。本来就是六七年前买的,成色好是因为分手后就没人动过。程醒言也不作解释,他真诚道:“你想要吗?先拿去玩吧。回头你去问问褚总,让他出个价卖给你。”   对方讪笑了声:“开什么玩笑,我还不想丢工作。”   “不至于。反正我留着也不会用。”   “吵架了?”对方又开始摆弄旁边成色如全新的哈苏,动作都跟着谨慎许多,“还是和好吧。嘶……怎么着也得给哈苏面子啊?”   程醒言把人踢开了:“再多管闲事,我就去举报你前段时间溜出去接糖水片了。”   和好?他就是太容易跟褚晏清和好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倒霉。其实算起来褚晏清也没别的本事,无非装可怜和乱花钱,至于解决问题的诚意是一点也掏不出来,全靠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给对方无数级台阶下。   何况褚晏清现在不是向他求和,而是要跟他清算。   程醒言感到非常生气。尽管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不应该生气。结清旧账是他要求的,设备也是他白赚到的,两人从此以后就真相忘于江湖了。   程醒言还是一直在生气。   他想把所有相机都挂二手平台卖了,再一笔笔给褚晏清转账;也想要求对方把他曾经送的东西同样打包还给他,每件都不能少;对了,他还要按照市场平均价向对方支付同居期间的房租,水电和生活费平摊算……   但他已将对方各平台的账号连同电话号码统统拉黑,要发消息还得重新操作一番。思来想去,还是眼不见为净,遂决定放弃。   他转而开始物色新的男友,表现得相当积极,狐朋狗友群里都问了一遭,社交软件里也挨个回复了打招呼消息。结果却发觉不论第多少次打开交友软件,他的心态也只是在跟前男友较劲而已,仍然决定放弃。   所以直到年底,程醒言也没能完成他母亲赵春桃女士交办的择偶任务。   放假前几天,赵春桃还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特赦了他。初三他小姑来串门,饭前闲聊非就聊到了他的终身大事。   他小姑问:“姐,醒醒今年也得有二十八九了吧,有没有女朋友了?准备结婚没?”   赵春桃提及此事就脸色发青,“没,他前些年还听说有个女朋友,非得分了,现在死都找不着。真是越活越退步。”   “正好,我们科室新来个小姑娘,又漂亮又干活利索,跟你年轻时候是一模一样。要不让他俩见个面?”   赵春桃即刻对他下达通知:“程醒言,你听到没?过两天给我相亲去。”   程醒言本来跟他表弟各自沉默地扒拉手机,闻声一惊:“我不去。”   “那你干嘛呢?在家整天不是睡觉就是抠你那个手机,要我说,每天屏幕使用时长超过3小时的都该枪/毙。”   “让我去相亲你还不如枪/毙我呢。”   赵春桃冷哼一声:“程醒言我告诉你,你也就是遗传了你妈,长得还有几分姿色。等你年纪大了,三十多了,你看有哪个女的要你。到时候你就偷着哭吧。”   程醒言继续抗争道:“别催了,你给我介绍的我也不喜欢,以后如果分手了离婚了我就怪你一辈子。”   “你倒是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啊?不说我怎么帮你介绍?”   程醒言略感心虚。他也自知择偶品味不行,总不能直说喜欢头脑简单的漂亮废物吧:“喜欢在外边强势点的,工作上进点的。在家里跟我聊得来的,会适时撒娇卖乖的。还有外形方面要高挑,要直溜的……”   赵春桃起了疑心:“你要求也太详细了吧,是成心不想让我给介绍,还是意有所指啊?”   “反正就只要这样的,不符合条件的我都不见。”   “不见你怎么知道符不符合,明天就给我去相亲。”   程醒言终于急了:“而且我有潜在性抑郁症,一相亲就发作,一发作就要自杀……总之就是不能相亲!”   赵春桃不愧是他妈,半点不信他的鬼话:“你有个屁抑郁症,找不到女朋友还好意思抑郁。明年再找不着就别回来了!”   为反抗赵春桃的霸权,程醒言决定离家出走。   春节期间饭馆都闭了大半,小区附近只剩M记可供选择。他独自消耗完一份鳕鱼堡套餐,已隐约能听见焰火粉身碎骨的声响,他顺着声响往海边走,场面比想象中更喧闹些,岸边的执勤警员用喇叭放着禁止燃放烟花炮竹通知,孩童和情侣们仍在往大海里抛洒灼热的星点。   程醒言离那片喧嚣太近了,热流险些溅到眼底,给予他类似烫伤的警告。他只得往警务亭的位置躲了躲,顺手燃了支烟,眼尖的孩子很快凑来向他借火,身后还跟了一串尾巴。   虽说执勤警员就在离他们三五米的距离虎视眈眈,但今晚也没见对方真的来破坏兴致,程醒言乐观估计问题不大,于是用点烟的姿态帮小鬼们依次燃了电焊条和冲天辫。   他明明谢绝了让他也来一根的邀请,等那撮小鬼四散开,警员却悠悠凑来了:   “海边禁止燃放烟花炮竹,违者罚款两百。听见通知没?”   “又不是我的小孩,人贩子也串不齐那么长一串吧。”   “不是你的你还帮忙点燃?”警员说,“小区流浪猫狗如果伤了人,经常给它们喂粮的住户也得负责呢。”   这串逻辑真把程醒言绕进去了。但他只是脑子生锈了,眼见着警员开始打印罚单,腿比脑子反应更快,自然是跑,漫无目的地跑。   程醒言尝到了没有单独租房的苦头,他只能鬼鬼祟祟地猫回家去。   几小时的功夫,家里竟然变天了。   赵春桃已然瘫倒在沙发上,刚烫的卷发都耷拉成一绺一绺的,嘴里还不忘持续问候他们程家全家人。程父则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清理呕吐物,地板、沙发、茶几,无一幸免。   “你妈吃完晚饭就一直吐,胆汁都吐出来了。”程父潦草解释道,“你去一趟楼下药店吧。只要能派上用场,什么都拿点……。”   程醒言预感不妙:“吐成这样就别去药店了,得上医院看看。我去车库取车,你帮忙把我妈扶下去。”——经过此番阅历,程醒言大抵明白春节街上消失的人群都涌去哪了:健康的在海边违规放焰火,得病的在医院苦苦排队。   最近乌泱泱的流感新闻一点不假。临近凌晨,急诊科只剩下一位医生值班,患者却将走廊和大厅堵得水泄不通,险些排队到门外的花坛去。   接待的护士扔给他们一张写着“189”的纸片,广播里才刚开始呼唤“89”。程醒言只在丧尸电影和春运火车站里见过这等场面,好在他跑医院办手续已经相当熟练,先在人浪里见缝插针找到一座位将母亲安顿下来,他再和父亲分头行动,对方负责照顾母亲,他则去挂号缴费。   他想,应该稍微放下对前男友的恨了。至少他因为此病秧子积攒了丰富的和医院打交道经验,总有一天能用上。   但想念前男友是要遭报应的。   待他折返回来,竟发觉他前男友此刻就立在他父亲身旁,两人看起来交谈甚欢,已经发展到准备握手道别了。   程醒言险些以为自己忙出了幻觉,怎么就跟前男友快进到见家长了?   程父将手中的纸片郑重交办给了他,上头的数字已然变为了“109”:“程醒言,你快说跟人家说谢谢。”   程醒言控制了偏头的幅度,以免他目光停在褚晏清那张发白的脸上太久:“爸,你快把号码还给人家。”   “不用了。”褚晏清说,“小感冒而已,医院待久了没准还交叉感染。号码您先用,我回去了。”   程醒言认为褚晏清今天演技不佳,演流感患者甚至没戴口罩。事实上,褚晏清在他面前佯装轻松时总这样漏洞百出。可他也急需和褚晏清装陌生人,所以不能够拆穿。   医院查验结果是急性肠胃炎。注射完一针消炎药,赵春桃已基本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起身就开始痛斥程父整天就会抠手机,当晚没有认真做饭,把年三十剩的香菇鸡又加热一遍凑数,果然吃出事了。程父为证明自己已深刻认识到错误,发誓从今以后让赵春桃随便点菜,饭桌上绝不出现重复的。程醒言则从没如此忙碌地假装抠手机,一抬头他俩已经不知为什么抱到一起去了。   诸如此类的小毛病也不需要住院,等赵春桃输完吊瓶,几人成功赶在天亮以前回家。   程醒言跟着父母往大厅外走,余光却再次瞥见了他那两小时前就号称要回家的前男友。对方不知是真没找到空座,还是犯病走不动,在咳嗽的人浪中倚着某侧墙角,一动不动地枯站着。   褚晏清也许真的是鬼吧。程醒言在心底犯嘀咕。——褚晏清反应极慢,在他几乎凑到鼻尖时才掀起眼皮看他,用那张越发苍白的脸。程醒言将目光躲闪开,只拽起褚晏清一边袖口,往自己拿外套占领的座椅处走。   褚晏清果然支不起身,被他拽着往前跌撞几步,险些要曲腿半跪下去。好在程醒言对此早有准备,眼尖将对方揽着肩膀一把捞了起来。   两人起码有几个月时间只在剧组远远碰过面,他总觉对方比他印象中要瘦削,隐约能探到肩胛骨的分量,而瘦削总令人显得肃杀。可褚晏清并没给他多久思考机会,很快挣脱开了他的手臂,走路姿态总是摇晃着倾斜。   死瘸子还好意思跟他逞强。程醒言这次将褚晏清直接摁坐在自己外套垒砌的窝里,骂道:“褚晏清你到底什么毛病?你实在闲得慌就去给放烟花的推销打火机,大过年的来医院做慈善还是散步?”   褚晏清镇定道:“还能有什么毛病,老毛病而已。就是输止痛针的事,急诊挂不挂的也无所谓。”   “如果你疼得特别厉害,我现在就去找医生,大不了花钱插队呢。”   “不用。我已经重新挂上免疫科的号,等到早上八点半就行。”褚晏清似乎也迟疑了片刻,“总之你先走吧,我自己也没什么问题。”   “走什么走。你还能祸害谁冒充你家属,医院不会又打电话把我叫来吧?”   程醒言的确不敢走。他前男友什么德行,除非疼到整宿睡不着的程度,否则绝不会来医院浪费时间。   褚晏清一贯认为叫痛没用,如果无意向他讨要甜头,就会彻底失声,连神情都极少,如同此时一样。只有从额角滚落到眼睫也未能擦去的冷汗,证明是在忍耐疼痛。   程醒言喉间吞了千万颗沙砾,干涩,发滞。他做不到袖手旁观,又找不着像样的理由将褚晏清抱到怀里,如同从前一样。   他走去尝试问值班护士能否插队,险些被旁边俩大姨踹上两脚,只得老实领了第389号。   等到早晨八点左右,急诊科也没能轮到第389号。两人潦草收拾一通,往门诊大楼挪去,灌了满嘴冷风。   任谁都能看出来,褚晏清状况很差。主治医师怀疑是骨头里有新的病变,要求他做胸椎和腰椎的增强核磁。程序比普通平扫还复杂得多。   护士先给褚晏清上了一管留置针,这人血管里应该流淌过不少稀奇古怪的药物,如今又新添一种叫做造影液的东西。   期间程醒言只能在走廊外等待。照理说他已陪同褚晏清做过很多次检查,这次也并没什么特别,心脏却总跟随仪器一并震荡着,怎么也静不下来。   仪器将将停歇,耳边只寂静片刻,里边再度传来砸地的沉闷声响。   护士从里探出头来:“病人情况不怎么好,做核磁反应也挺大。家属进来扶一下吧。”   “我不是……”   程醒言刚要辩解,就已完成了自我说服。手欠喂流浪猫狗要负责,手欠管前男友闲事当然也要负责,“好吧。他怎么回事?”   他进门时褚晏清尚且保持着倒地的姿势,面色褪得将近透明,骨头里也可能添了几处撞击伤,整个人摇摇欲坠,依赖仪器的支撑也没能重新直起身来。   程醒言左胸口里发绞,总算找到正当理由将对方半抱起身,但也只有仪器到门口这一小段路程。   他将褚晏清安置在走廊的长椅间,代替对方理了理凌乱的大衣领口,两人再度拉开礼貌的距离。   指针指向九点五十分,褚晏清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止痛针。   褚晏清对此早已有耐药性,药水镇痛作用发挥得慢,反倒是寒意率先从血管里攀附上来,令他本能地开始发抖。   “这就是你形容的‘自己也没问题’。”程醒言尽量不去看褚晏清,“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早餐。”   “不用。”   “就算你学会光合作用了,也得先吃东西。”   褚晏清终于解释道:“有点晕,不太吃得下。”   程醒言盯了一会褚晏清颤动的眼睫,推断对方不是有点晕,是晕到吃什么都能吐,只能就此作罢。   他转而思索起别的安抚办法,“给你看我家小狗的视频,年三十刚问我爸要到的。”   程父一次性给他发了上百条视频,内容其实很单调,程父的摄像技术也属实着急。小狗在晃动的镜头里抖擞屁/股,学习握手和站立,因为害怕烟花而瑟缩在程醒言怀里,程醒言笑着抚摸它柔软的毛发。   即便如此,毫无营养的小狗视频还是成功牵制了褚晏清的注意力,对方甚至有些入迷。   褚晏清仰仗止痛针缓和些许,至少可以和他说话了:“你家乖儿子几岁了?前些年似乎没见过。”   “请你注意辈分,谁允许你叫它乖儿子了?我说过它大名叫橙皮。”程醒言纠正道,“两岁多吧。是在我们……分手之后捡到的,这年头连名种犬都要流浪了。”   “两年零六个月。”   “什么?”   “分手是两年零六个月,所以你家小狗应该不到两岁半。”   程醒言脊背后边呼呼漏风,“……也不用计算得太严谨吧。”   褚晏清察觉到他的局促,显出一点极淡的笑意,转而道:“今天怎么才初四,想回公司上班了。”   “快看,你上电视了。”程醒言从手机收藏夹里扒拉出来另一只小狗,“早上忙着看档口,晚上忙着抓泥鳅,都拴上绳了还忙着原地踏步。这简直是你。”   褚晏清也坦荡地认领了,“我喜欢原地踏步。原地踏步也总比闲着好,闲下来就活着没盼头。”   程醒言不解:“什么叫活着没盼头,那你以前都怎么过年?”   “你想听吗?说了你又要生气。”   “跟残疾人没什么可生气的。”   褚晏清在一次次地握紧输液那只手,仿佛是专门为了感受针头刺破血管的疼痛,“以前你会在假期结束后回来,我可以一直等你回来。所以有盼头。”   程醒言心口里再度刺了刺,他总不能夸奖对方特别有自知之明,“你确实挺能惹人生气的。”   【作者有话说】   一些狗勾沦为流浪狗的原因:不太好的时候演快死了,快死了的时候演好得很 第33章 第28条 失败是成功之……?   为尽到所谓家属的职责,程醒言一直等到医生通知去领核磁结果。   结果却和原先一样,骨骼内没有发现新的器质性病变,医生只能推断疼痛加剧是因过劳和降温所致。但在他们临行前,对方再度建议他们去别的诊室查查,如果是骨骼以外的病变,光靠局部核磁显然不够严谨。   程醒言事后已回想不起自己为何没能执行医生的建议。可能因为褚晏清坚称自己哪哪都好得很,打完止痛就万事大吉了。也可能因为他早已失去揭穿对方谎言的资本,他只是褚晏清的前任而已,永远没法成为真正的家属。   开春之后,程醒言的择偶进展仍在原地踏步,他将此完全归责于褚晏清身上。   一是他怀疑褚晏清给他下了蛊,不然怎么会频繁出现在他的梦中。他们总在黑暗中相逢,褚晏清有时浸泡在血河里,伤痕贯穿了赤/luo的上身;有时一边裤腿空空荡荡,呼啸着灌入冷风;有时看起来完好无缺,引得他走近过去,对方顺势倒在他怀里,变成没有呼吸和体温的一具尸体。他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总要为那天没有强迫褚晏清去做检查而感到懊悔,后知后觉的。而懊悔也因延长了期限,陈酿得格外浓烈了。   二是剧组年前漏下的拍摄进度都得补上,褚晏清安排的行程单可以贴去周扒皮竞赛杯优秀作品展。程醒言每天能说上话的人仅剩汪导和其他几位摄影组的冤种,压根抽不出功夫去解决人生大事。最要命的是,李校然需要请假两个月去拍毕业作品,周扒皮集中营里少了一匹骡子但还要拉超额的磨,程醒言有时收工回酒店,见自己从穿着到精神样貌已然和流浪汉无异,要约会起码得先紧急置办一身行头。   熬到六月末尾,投资款也汇得大差不差了。剧组包下一架客机,全体人员浩浩荡荡地出发去g市采景。   李校然等毕业典礼结束才回来,比他们晚到几天。当晚刚好因暴雨拍摄暂停,借此机会,摄影组几位年轻同僚在帐篷里举办起小型的欢迎仪式,还不知从哪弄到了一扎冰啤。   南方夏季宛如天然蒸笼,酒瓶底沾上地面就回归常温,但他们都过于需要消遣一把了,再难喝的酒也视为珍宝。   “恭喜毕业,李校然。如果能顺利转正,你离退休就只剩四十多年了。”程醒言总觉得这句话他听谁说过,难不成是他的倒霉前男友,“但你实习都快满一年了,总不会不给你转正吧?”   李校然实诚道:“还没有转正,在等公司通知。”   “我当时顶多实习了三个月,真是世风日下……”   “能等通知就不错了。去年我都以为我们剧组会解散,公司没别的地方可以安排我,就会叫我滚回学校去。”   程醒言用过来人的经验宽慰道:“不用太过焦虑,你该学的都学明白了,公司是瞎了才会不要你。再说工作有什么好的?我大学班上混得最人模狗样的同学从没工作过一天,现在在当家庭主夫,他老婆前段时间刚过六十大寿,看他朋友圈里又多了一台卡宴。”   李校然挤了一点笑意,将余下小半瓶酒饮尽,大抵是想说的都在酒里了。李校然刚刚放手,狂风在这时灌入帐篷,迫使他们完成一场不对等的交易,狂风掠夺走他们的空酒瓶,留下泼面而来的雨水。   程醒言离帐篷口最近,险些淋湿大半边肩膀,连忙检查手机是否进水失灵。   屏幕正常亮起,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不许摸其他狗狗:祝你生日快乐[蛋糕][干杯]程醒言恍了恍神。   今天的确是他的生日。但他一贯排斥成为注意力的焦点,二十九岁也并非整数,所以都懒得知会同事一声。此时收到潜在炮/友的祝福也觉别扭,于是谎称:资料卡里的信息是乱填的,今年生日还早着呢不许摸其他狗狗: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蛋糕]c:鸽子精的祝福我不敢要不许摸其他狗狗:怎么还在记仇呢,我说过我那天去酒吧啦,但你没能认出我[可怜]程醒言有几分心虚。谁让他后半夜都跟褚晏清鬼混去了,他和迟到的不许摸其他狗狗应该各打五十大板。   他暂且原谅对方,又盯了一会对方聊天气泡里的蛋糕emoji,总觉胃里空空如也。   c:但是想吃奶油蛋糕。他们聚会为什么只买冰啤,不买蛋糕?而且冰啤还成漏气的热啤了,跟马尿似的。   不许摸其他狗狗:这是什么形容,你喝过马尿?c:?   c:你是谁,你一点也不可爱了不许摸其他狗狗知错就改,及时撤回了上边一条消息,重新回复道:对不起嘛哥哥,下次有机会请你吃奶油蛋糕,法芙娜巧克力涂层的,上层点缀蓝莓的,里边还有三层水果奶油夹心的程醒言真想叫对方闭嘴。如果不是剧组离市区太远而且下着暴雨,他横竖得溜出去觅食一圈。   及至深夜,雨势仍然没有减弱之意。导演组内部开了个临时会议,终于决定放他们收工回酒店。   程醒言将沾湿的T恤换下,用热水花洒简单冲了个澡,正要烘干头发,便听见一串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程醒言,祝你生日快乐。”   褚晏清在敲门前已再次校对过腕表,离零点还差八分钟,刚好能赶上当天的尾巴。但不能代表已经万事俱备,“天气太热,奶油在路上可能有些融化。你先检查一下蛋糕的情况,如果不想吃,许完愿就扔了吧。”   程醒言已将肩头搭着的浴巾扯下,向他发间笼罩而来。两人已顺势挪进了玄关,“你先把头发吹干。”   褚晏清有些心不在焉,潦草抹了把发尾和脖颈间的雨水,水珠早已经滚落到腰背间,从骨头缝里钩出阵阵难耐的刺痛。而他只顾得上担心奶油蛋糕是不是已经塌陷变形,目光紧随着程醒言拆卸包装的动作。   程醒言似乎丝毫不介意这只裱花小蛋糕的外观,也略过了插蜡烛和拍照环节。他利落地将蛋糕对半切开来,分装在纸碗中,顺便尝了尝刀刃上裹着奶油的蓝莓果酱,“很好吃。但你从哪里买到的……市区到剧组开车也起码两小时。”   “不许愿吗?”   “就是想吃而已,有什么可许愿的。我前几年许愿要跟你一起过三十岁生日,还有希望你不要再生病了,请问有哪一条实现了?”   褚晏清分到其中一半蛋糕,缓缓垂下了头,“抱歉,生日愿望这块不归我负责。回头我问问是谁把你的愿望扣在路上了。”   程醒言不置可否,转而问:“那我的礼物呢?就是蛋糕而已吗?”   “你想要什么?我总不能再送你相机吧。”   褚晏清握住程醒言的手腕,牵引对方舀起一勺蛋糕胚,然后将勺子没入唇齿间,“你喂我吃吧。怎么样?我可以充当你的理想型蠢货,你不是就喜欢我这样吗?”   程醒言却蹙起眉,“我不要这个生日礼物。我要你的实话。”   食物仿佛在喉间生了根,褚晏清艰涩滚动几次喉头,方才将其吞咽进胃里。这几天的工作比较费脑子,他擅自停了药,如果出现吞咽障碍之类的躯体症状,也算正常。   他终于能开口回答:“哪一句实话?”   “今天还剩两分四十七秒,你得保证在此期间内每句话都是实话。”   “当然可以。”   程醒言启齿道:“褚晏清,你爱我吗?我是说现在。”   这问题对他们而言很是古怪。程醒言并非缺乏安全感的伴侣,即便在热恋期里,也极少要求他直白示爱。褚晏清稍稍直起身,等待腰椎里的疼痛点缓释些许,笑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疑问?”   程醒言看起来不想跟他玩笑:“如果我说,我不在乎你那些臭毛病了,我就想尝试和你重新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一块蛋糕而已。你是不是太好收买了?”   “我一直都在想。”程醒言说,“如果你也爱我,为什么不同意呢?你在顾虑什么?”   “因为我知道从失败里汲取教训。”褚晏清满足了程醒言的生日愿望,“像我这样的混蛋,短命鬼,精神病,不应该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尤其是你。” 第34章 第29条 但失败两次也无妨   程醒言的瞳仁猛烈颤了颤,好像被窗外狂风刮得没了依赖,只好死死停靠在他身上,交织着迷茫和不忍,“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褚晏清的笑意得体,“代替你骂我几句而已,就当帮你出气了。”   程醒言对此兴趣寥寥,“你确实是混蛋,至于后边那俩词还是去掉吧,过生日不想听触霉头的。你只用回答我,你还愿意和我重新试试看吗?”   “你应该早一点问我。”   褚晏清说。程醒言应该在他还抱有希望的时候就和他复合——意思是变回正常人的希望。没准他们现在都能赶上第二轮分手了。   “我得承认,我也很害怕再次失败。所以去年一整年时间,我都在反思当初是为什么和你分开。”程醒言看来是铁了心要逼他上绝路,“但我现在不想吸取教训了。反正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学到到任何教训。与其见我妈介绍的相亲对象,不如自愿跳进前男友的火坑。”   “……一整年?我该说你的反应弧确实长,但你胜在有够执着的。”   “谁让你总来我的梦里叨扰我,来一次我就必须思考一次。是你在故意折磨我。”   褚晏清很是无辜,“真能冤枉人。这和责怪我在你梦里出轨有什么区别?”   程醒言又迫近了些,“谁真的出轨了另说吧,再坏也不过就第二次分手。过去和未来你都不要考虑,你告诉我,现在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心跳声击退了夜晚的雨声。褚晏清知道,此刻他将重新爱上对方一次。   程醒言好像未驯化的马驹,自在,决然,总令他感觉新奇。而他是戴着镣铐服刑的罪人,永远摆脱不了对过去和未来的顾虑,也无法这样轻松地点头同意。   直到一声炸响从窗外暴雨,刺入两人对峙的缝隙里,褚晏清终于找到可以脱身的借口,如释重负般往窗边走去。在失去玻璃窗束缚的瞬间,瓢泼的雨水侵入房间,不似春季筛得像面粉一样细腻,这雨仿佛碎石一般,砸在身上有实然的痛感。   褚晏清下意识闭了闭眼。程醒言也循着动静跟来,蛮不讲理地重新拉上了窗,指尖还沾着雨水,又交叠着扣住了他后颈,迫使他再度转过头:   “看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褚晏清只得睁眼,“风刮得太大,楼顶悬吊的广告牌砸着谁的车了,恐怕前窗玻璃和车顶都得大修。你知不知道保险公司会怎样定损?”   “我现在不想知道。”   “对了,受损车辆看起来是g省本土的品牌,在本市销路挺广,连剧组租的摆渡车也是这个品牌。眼下的暴雨持续下去,会有相当大一部分的车辆需要维修,公司应该提前准备售后方案。我的意思是,我有同事买了这家汽车公司的股票,我该提醒他及时抛售,后续出现维修相关负面舆论的几率很大,股票恐怕要跌……”   程醒言已然识破他拖延时间的诡计:“明白了,你的实话都是废话。你幸好没去当演员,否则你主演的电视剧注水八十集都算保守。”   褚晏清预感对方又要扑来亲他,率先举手表示投降,顺便向程醒言展示了腕表指针位置:“还有最后一句废话,保证是最后一句:现在已经零点过去十七秒,你应该开始备战三十岁生日了。”   程醒言顿住了,终于扑灭了瞳仁里的光,手指间的力道跟着颓丧下去。褚晏清终于重获自由,但腰椎至腿骨里零散的疼痛点,在他动身时就连成了片,他只能缓慢而笨拙地拖着腿往门外挪。   他能感受到程醒言注视的分量,几乎要穿透他的胸膛。对方只给他离开五步的机会,忽而又从他身后扑来,紧紧箍住他的腰际。   程醒言开始语无伦次,声音渗入他的脊骨,令骨骼里的刺痛都变了形状,涌出浓烈的酸涩感:“你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既然不想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不准我摸其他狗狗?”   程醒言虽说反应弧略长,但也不是真的蠢货。褚晏清早已料到他那ID没法一直伪装下去,有了,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抱歉。你可以再多骂我几句,或者打我也可以,我都能够接受。”   程醒言骂了句“死受/虐/狂”,但仍缠着他不愿放手。褚晏清只得道:“早点睡吧。剧组明早七点半就发车去新场地,你还得做掌机。你应该清楚资方一直在催促拍片进度,这也是公司交办给我的任务。你不要因为睡眠不足出什么差错。”   程醒言仿佛死了半分钟,一点动静都无。终于缓慢挪开停在他腰间的手,似是笑了声,“知道了,我哪敢耽误你的工作。反正还有三四个月就能杀青,等电影拍完,你就再也别来找我了。”   褚晏清表示默许。   程醒言继而道:“你的id,我先拉黑了,眼不见心不烦。世界上任何一只狗狗都比你听话,你怎么好意思待在里边凑数的?”   “你等等。”褚晏清急切转身,隐约听见后腰骨骼里僵硬的咔嚓声响,痛觉如毒蛇般袭击而来,“你留下吧,我不会再给你发消息了,我向你保证。但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联系你……万一,我是说万一需要,你能不能把不许摸其他狗狗留下?”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不是吗?”程醒言自然不会同意他的恳求,“你到底想怎样呢?或者你觉得耍我很有意思,你莫非是这样想的吗?褚晏清。”   毒蛇将冰冷的毒素注入他的后颈,褚晏清随之用力哆嗦一下。   同样的雨天,同样的争吵,程醒言同样说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但他一次也没有把握。记忆与现实重叠起来,他产生了极为恐慌的预感。——对于骨头里的病症而言,最显著的催化剂莫过于潮湿气候。去年为了商谈场地租赁的事,褚晏清已体验过一遭g市雨季的威力,几乎每天都在断续的疼痛中循环。尤其过去一年里他屡次违抗医嘱,病起来越发严重了。   两人的房间集中在酒店同一层楼,距离不过百米,他足足耗费半小时之久。骨骼里的疼痛在拿蛋糕的返程路上就已变严重,此刻更是攀上新的巅峰,脊椎里用断裂来形容还不够贴合,应该是被一截截碾成了粉末,再重新浇筑填入身体。   他可以对此置之不理,但怎么也无法忽略快要飙升到一百五的心率,浑身血液都拥滞在左胸口,心脏已超出负荷,要挤破似地涨痛着。褚晏清猜得到自己是惊恐发作,所幸路上没遇到什么剧组的同事,他顺利用房卡刷开了门。   吃药前照例要做记录。褚晏清再次打开置顶的聊天框,才发觉这周竟只服用过一次镇静药物。他寻思着问题不大,于是一次性吞了三日的量作为补偿,当晚果然陷入昏睡,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混混沌沌地睁了眼。   醒来又是没有光照的夜晚,大脑很容易因此产生时间错乱感。褚晏清只得用手机屏幕的亮光充当光照,准备要依次处理未读的工作群消息,思维却乱得像团搅拌机里的水泥,怎么也无法收束精神。   他原以为是药物副作用,又摸到身旁浸透的床单被褥,盛夏时分也渗着冰冷的寒意,怀疑发烧的可能性更大。他也无法从这片难耐的湿冷中起身,脊柱炎最忌讳长时间保持某个姿势不动,此时腰椎和拿铁钉焊死的钢板无异,稍微碰一碰便传导来剧烈的僵痛。   那就等太阳升起吧——不论和痛楚纠缠的夜晚多么漫长,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到清晨时分,褚晏清照旧在发烧。仰仗着两颗退烧药的效用,他跟随摆渡车一同去了片场。   汪导讪讪道:“褚总,实不相瞒,我现在见着你都心慌。”   褚晏清皮笑肉不笑的:“心慌?心慌证明您心里有鬼啊。”   “你来就证明拍摄进度拖沓了,我就得加快进度,但我也没法保证能做到。”   “放弃完美主义吧。反正有些镜头您再拍十来遍也不满意,不如就用第一遍的。还有些镜头您现在是往死里抠,等后期剪辑的时候您又觉得不合适,照样白拍。”   “我知道我知道。”汪导用下巴指证地面尚未干涸的雨水,“但也不完全是我的问题。你看这鬼天气吧,雨像不要钱一样下。摄影棚里能完成的镜头还好说,需要光照的外景简直是折磨灯光组和摄影组……”   “耽误的进度可都是钱。尤其过段时间还可能有台风过境,说不好要停滞几天。”   汪导看起来也一个头两个大,“我尽力吧,但如果真的拍不完,你说该怎么办?”   褚晏清认为这是句废话,有些不屑于回答,“还能怎么办?反正档期是定死在春节了,那就继续缩紧后期剪辑和特效的时间。只要您别给我闹出人命来,什么都能再想办法。”   天公一直未能作美,但定好的场地都已经搭建完毕,剧组只能硬着头皮赶进度。   在持续的暴雨中,剧组那些矜贵的摄像设备成为重点保护对象,场务总要一遍又一遍地冒雨更换保鲜膜和防雨罩。而多了几层步骤就难免进度缓慢,尽管剧组每天都熬到深夜才收工,实际进展还是落后于原先制定的计划表。   为督促拍摄进度,褚晏清也成为摆渡车的常客,每天七点半随剧组人员一同出发,到深夜再一同回酒店。所以他和程醒言的见面频率比原先交往时都要高,但也就停留在见面这一步了,两人已生疏如普通同事,除非工作需要,否则搭不上话。   诚然,他认为忙碌要比无所事事好得多,因为忙碌能够让人忽略。不论是失去程醒言,还是旧病复发,他能感知到的痛苦好像都变轻了。   褚晏清很快尝到忽略的代价。   瓢泼大雨总在夜间落下。拍摄紧急暂停,片场的工作人员只顾得上抢救设备,坐上摆渡车时基本是浑身湿透的状态。金属车身勉强承受着暴雨如子弹般的攻击,而反复滚动的雨刷未能破解雨幕的遮拦,巴士走走停停,行径缓慢,达到酒店的时间比平日晚上了半小时左右。   在起身的一瞬间,褚晏清竟眼盲般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顿在原地等黑雾散去。他终于无法忽略骨头里来势汹汹的刺痛。   被同事发现走路姿势不对劲是很难堪的事,他决定等到最后再下车。   他以前琢磨过,丹麦那条为爱化为泡沫的蠢鱼,应该跟他得的是同一种病,才会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至于体温,这几天就没真的降下去过。难耐之中,他几次欲生理性呕吐,但料想俯身下去却吐不出什么实质性内容,还可能久久直不起腰来,他不愿意做亏本买卖,宁愿忍耐着别吐。   褚晏清从电梯间挪到酒店走廊,还是败给了愈演愈烈的反胃感。他刚稍稍倾身下去,腰椎里又迸发出穿刺般的剧痛,双腿支撑不住昏沉下坠的身躯,姿势就变为格外狼狈的半跪。   他想要尽快结束这阵恶心劲头,干呕格外急促,还未能起到任何缓解作用,便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听声音是几位摄影组的同事,在商量夜里要去谁的房间打桌游。   其中一位笑着压低了声音:“程醒言,快看你男朋友。他不是在等你回去吧?你还是别去玩了,要是褚老师生气了,我们谁都招惹不起。”   有片刻没人出声。接着传来程醒言故作轻松的对白:“你成心拿我取乐?我说过不是吵架,是真的分了。”   “真的?……你要不还是过去看看,感觉不太对劲。”   “十有八九是应酬喝多了。这叫为了剧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没这觉悟就少多管闲事。”程醒言语速飞快,“所以今晚到去谁屋里?决定好没有?”   类似的情况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褚晏清当晚便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先回去躲几天再说。   他事先已恶劣气候会导致航班延误,却没想等到当天傍晚时分,飞机场都处于彻底停工状态。休息间里的广播循环播放着延误时长待定的通知,直到气象局率先放出台风橙色预警,飞机终于确定无法起飞。   褚晏清只得重新打车回酒店。   天色沉暗着倾轧下来,路途比昨日在巴士上更为艰难,车辆稍微提速就有明显的晃悠感。褚晏清恨不得把胃袋翻一面,再整个吐出来,却又头晕得要命,提不起呕吐的力气,在半睡半醒的昏沉中熬过了车程。   剧组也提前收工回来了。褚晏清有过因疏忽闹出人命的教训,眼见负责清点人数的场务还在无所事事地摆弄手机,于是上前问道:“所有人都回来了吗?”   “所有人都回来了。”   “你清点人头了?”   “清点过了。一共两辆巴士,每车40人,只要上了巴士我就数一次人头,走的时候80人,回来还是80人,绝不会有问题。”   褚晏清总觉有哪里不对劲,当即巡视一圈:“不是,程醒言呢?”   “程老师?……我有印象,他肯定上了第一趟车。”场务大抵也听说过他和程醒言那点私情,不敢敷衍,“他一定是自己先回酒店了,要不你给他打电话啊。”   褚晏清隐约焦虑起来:“点人数到底是谁该干的工作?他明明没有下车,应该你给他打。”   【作者有话说】   真不拉扯了 接下来是橙子强制爱(?)反正三章之内睡一起 第35章 第30条 别担忧未确定的未来   正午过后,天色便彻底沉黯下去。云团仿佛有了钢铁的重量,任由狂风呼啸,也纹丝不动地捂在城市上空。   几十名工作人员和拍摄器械促狭在一栋毛坯房里,这临时搭建的小楼拢共三层,使用价值仅限于拍戏取景,但凡有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拉开一扇窗户,墙体便连同地面晃动起来,人浪中接着爆发起阵阵惊呼,进行中的拍摄只能叫停重来。   汪导答应大家拍完追逐戏就提前收工,但拍摄进展得尤为缓慢。不是嘈杂的雨声影响收音,就是恶劣的天气导致光线不足。汪导也只得安排临时休息,再和各工作组挨个商讨应对方案。   眼见汪导还在和灯光组掰扯,程醒言迎来绝佳的摸鱼时机,在间隙里拆开了一袋鳕鱼饼补充能量。刚叼起一片,就见李校然磨磨蹭蹭地凑过来,神情微妙。   程醒言以为他也犯馋,于是将剩余半袋鳕鱼片递过去了。没想李校然开口道:“程老师,我有点害怕。”   程醒言不解:“你害怕什么?”   李校然哆嗦着回答:“台风,我从没见过。”   “台风?前些天都没确认台风会在g市过境,十有八九就绕道走了,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看群聊!场务刚转发的小道消息,气象局会在今晚发布台风橙色预警。”   “我手机就剩二十的电,你的借我看看。”   程醒言承认自己反应总是慢半拍。他环顾四周,片场已自发形成许多三两人聚成的圆圈,圆圈嗡嗡作响,攒动着格外焦躁的氛围。他有意打听,大家谈论的议题的确都与台风有关。   人类总是出于本能地恐惧未知。他只是恰好在台风影响区长大,对此见怪不怪。而剧组同僚们来自天南地北,比如李校然就来自西南内陆,人生前二十来年都和台风沾不上关系,倒是见识过两三次地震。   程醒言宽慰道:“没关系,台风总没有地震可怕。你不是说你小学时候闹地震,你从教学楼三楼一跃而下,还跑回家把你小妹给刨出来了?只要你有这个干劲,台风算什么呢。”   李校然仍然战战兢兢,“地震好歹大概率能找到尸/体!台风天被风刮跑的,被洪水冲到海里的,死了连尸骨都找不着。……所以我们会死吗?”   程醒言笑了:“会啊。科学研究显示,经历过台风的人在一百年内死亡率是100%。”   风暴丝毫没有减弱之意,又砸烂了两块玻璃窗,人群的焦躁情绪到达顶点。一片混乱中,女主演还险些踩到未清理干净的玻璃碎屑,连同她整个团队都兴师动众地闹起了罢工,汪导终于决定提前撤场。   程醒言随大部队上了摆渡车。李校然要和场务一起收拾设备,比他晚上车一步,坐到他身边时抖得像筛子,看起来越发害怕了。   “程老师,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程醒言正翻看错过的群消息,手机电量已岌岌可危,他打算撑到酒店再说,“死什么死?只要你回酒店关好窗户,别随便出门,死不了。”   “不是。”李校然深吸几口气,方才下定决心,“程老师,刚收拾现场的时候,我们发现设备里的存储卡找不见了,里边有这周拍摄的全部内容。”   程醒言懵了:“你们怎么分工的,你不应该把存储卡取出来就立刻交给场务吗?”   “我印象里肯定交给他们了,但对方坚持说我没有给过。现场本来就混乱,他们还在忙着,反正哪都找不见了……”   此消息比什么台风地震都恐怖多了。程醒言的心脏从左胸口倒竖起来,“真找不见了?”   “真的……场务说是等台风结束再回来找找看,暂时能帮我瞒着汪导,但台风连人都能刮跑,会不会把存储卡也刮跑?到时候公司会开除我吗?……不对,我都没有正式留用,公司直接叫我滚就行了,我们摄影指导本来就对我评价挺含糊的。可我已经错过春招秋招了,我该怎么办?”   眼见李校然越想越离谱,光靠幻想就要把自个闹崩溃了,程醒言及时制止:“先停一下。至少在没有真实发生以前,你所有的担心都没有意义。不如想想该怎么解决呢。”   李校然勉强闭嘴,目光空落落地向他道歉。   “场地一共也就三层高,我能记得今天的拍摄位置,我再去找找就是了。”程醒言说,“叫第二辆摆渡车稍微等会,我马上就回。”——程醒言不害怕台风。   他拢共见识过三次像模像样的台风,灾难的模样在记忆里占比很小,反倒值得纪念的小事占比居多。   第一次发生在他十岁左右,程父将他从爷爷奶奶那提前接回家,路上还给他捎了份K记儿童套餐。程醒言正在拼装附赠的塑料玩具,猛然听见一阵令人剧烈的摩擦声响,接着车内也下起了雨——原来是一柄长雨伞从天而降,金属伞头直接贯穿了车顶,就在他和父亲中间的位置。而程父看起来还挺高兴:“太好了,这下你妈必须同意我买新车了。”   第二次发生在他高中,学校拖延到红色警报时才决定取消晚自习,他家门口的柏油路已成为一片汪/洋。当时有位女同学和他住同一小区,女孩可能刚一米五出头,即便他卖力垂头,也只能瞧见对方厚重的刘海,对不上眼神。两人在海岸线犹豫良久,他终于决定将对方背起来,笨拙地淌过那汪及腰深的水。直到毕业后同学聚会,他偶然听说对方暗恋过他三年,而他是在座里最迷茫的人。   至于第三次,发生在他和褚晏清分手的夜晚。怎么不算值得纪念的好事?能结束一段痛苦的亲密关系当然也算好事。   正是出于此种懈怠的态度,程醒言开始逆人潮而动。剧组陆陆续续往一楼撤离,他则爬上了三楼的台阶。   寻找过程也多耽误了些时间。当他终于从玻璃残渣和食物包装袋堆砌的垃圾里翻找到内存卡,剧组全部人员都已经撤离,第二辆摆渡车数够原定的人头就走,也没停留等他,他竟成为整栋建筑里仅存的活物。而片场本身也远离市区,若大胆些猜测,他恐怕是方圆三公里内仅存的活物。   走到这一步,程醒言的心态也还算平和。他只将某果手机和剧组场务轮番骂了遍,便开始尝试用仅剩10%的电量打车。但上天有意要惩罚他的轻蔑,不仅耗尽了电量,而且结果也是失败。   程醒言做好了最坏的心理预期。三楼有剧组遗留的折叠床和紧急照明灯,大不了就是在这个巨型灰盒子里睡一晚上,等明早雨势减弱,他再出去寻找救援。   台风天照例要封窗。他从第一层开始挨个检查,除去两扇已经被台风毁坏的,其他窗体也不甚牢固,往往刚合上左侧的,右侧的又自动弹开了。恐怕从设计到建造就从没考虑过实用性。   程醒言心底终于开始犯嘀咕。他的确不害怕自然灾难,非自然的却不敢打包票了。翻阅他的观影历史,上个和他一样一意孤行的倒霉虫,只能往《咒怨》《闪灵》和《死寂》里追溯。至于倒霉虫们的结局,当然是无一幸存。   为制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程醒言决定强迫自己入睡。只要闭上眼,整栋建筑就变为夜航的货船,在风雨中细微地晃荡着,前路未知,也许沉坠海底,也许顺利靠岸。   迷梦中,他隐约听见楼下传来阵阵异样的动静。不是大雨洗涤墙体的汩汩声,也不是狂风虐待玻璃窗的炸响,是活物的动静。   程醒言头皮发麻,几乎是弹射起身,顺手抄起床边的应急灯,进可防身退可照明,往一层疾步走去。   还真让他照出来一个人形。   四下空落,对方立在灰盒子的中心,步伐飘浮,身影却如刀刃般凛冽。应急灯的冷白光线刚刚抵达,那束身影就将光域切割开来。……原来是前男友鬼啊。   这只鬼虽说老来折腾他,但也没造成什么实质危害,程醒言取下了悬挂的心脏。正要问询情况,对方已向他飞来,用力卡住了他的手臂,呢喃道:“你去哪了?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你不接电话?我一直在找你,我说过,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程醒言觉得好笑:“我还能去哪。你不是已经找到我了吗?”   褚晏清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仍在自顾自地检查他是否完好,掐得他身上发痛。程醒言的目光不得不在褚晏清身上多停留了会。不论外表还是精神状态,都和鬼毫无区别,看这浑身浸湿的造型,这惨白得抽光血液似的面孔,他推测是溺水而死的鬼。   “好了。先上楼吧,一层夜里会继续淹水,上三层比较安全。”见对方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程醒言只得安抚道,“前提是这破烂屋子别塌方,否则我们就在太平洋里吃早饭了。”   他重新登上二层,褚晏清却没跟上来。   褚晏清还停顿在原处,但已匍匐着紧缩起身体,脊背颤动着起伏,正无声而剧烈地呕吐。   场面像被某种恶灵或者怪物寄生了,痛楚都有了外显。好在他没见褚晏清吐出一滩模糊的血肉,严谨地说,褚晏清是什么都没能吐出来,一直在做无用功。   程醒言看得眼皮直跳,总觉那种痛楚要往自己怀里钻。他试图将褚晏清搀扶起来,对方的双腿却如同抽走了骨头,怎么也支撑不起来。而暴雨有往屋内倒灌的趋势,对方膝关节每砸落一次,便能高高溅起污浊的水花。   程醒言抹了把面上的水渍,他开始感觉害怕了。   【作者有话说】   争取这周末卡极限再更新一次… 第36章 第31条 去直面已发生的现实   程醒言打算效仿高中时的做法,将褚晏清背上三楼。可褚晏清始终保持着对折的姿势,根本无法正常坐起身,他也不敢随意摆弄。   雨水还在往里倒灌,整栋建筑成为倒置的沙漏,让时间流逝有了紧迫的实感。程醒言铁下心来,决定一鼓作气,手臂往褚晏清的肩膀和腿侧一揽,将对方一把横抱起来了。   但他严重低估了负重爬楼的难度,何况台阶设计极陡。记忆里那位女同学轻飘飘的,背着她好像背着一片羽毛;至于他前男友,虽说最近很有欺诈性地瘦削了几圈,实际还有着成年男性的分量,比他俩刚认识那会轻不到哪去。   当时他乐意抱褚晏清,是因为还处在恋爱实习期,为争取留用机会,他自然要献媚一番。现在他都跟褚晏清这里离职三年了,还记挂着有什么意义?闲得慌把前男友当无氧运动器材了?   程醒言费力爬到二楼,稍稍换了换发力点,小声嘀咕道:“真服了你。我不会上辈子真是你亲儿子吧,这辈子还得继续孝敬你老人家。”   褚晏清又把脸埋在他怀里装晕,占了他便宜就开始装晕。十足的王八蛋。   算了吧。程醒言只得自我安慰,就当他上辈子欠褚晏清的,比如他高举状元迎娶公主,洞房花烛夜留对方在老家病死云云……简直越想越偏离纯良的父子关系,他连忙踩下刹车。   他在这通胡思乱想里攀上三层,还是将对方稳当地安置在折叠床,总归没摔着谁 。   窝在他怀里时,褚晏清大概是有意压抑着反胃欲。他刚放开手,对方便再次俯身呕吐起来,吐得越发辛苦,不知到底想将什么可怖的秽物从躯/体里排异出去。也许想要清理的就是痛苦本身,所以怎么也无法做到。   程醒言找着一瓶未启封的矿泉水,待他折返回来,又尽力顺了顺褚晏清发抖得脊背,对方才将将止住,摇头拒绝了他递到唇边的水。   折磨没有到此结束。褚晏清照旧把自己对折,背对着他缩在靠墙的里侧,双手紧揪着床头的铁丝网,很快磨出点点血丝。问话也一概不回,恨不得真变成一片沉默的剪影,只留给他声声沉重而急促的呼吸,比当晚的暴雨还要更加沉重。   台风天的救援说不好要等待多久,但总比干着急要强。程醒言摸索到褚晏清身上的手机,又是该死的某果,万幸有电,信号剩可怜的一格。   他打算去各个角落都遛一圈找找信号,褚晏清却不准他走,抬起那张失了血色的脸:“别……不用。”   程醒言给予对方耐心:“为什么?”   “我没什么问题,给我二十分钟就好。”   “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就报警。”程醒言几乎是恳求,“告诉我吧,你到底是怎么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好受一点?”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这句话像要接着提出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程醒言做好心理准备,谨慎点头同意。褚晏清于是用行动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将他轻轻拽到身边,先试/ 探着碰了碰上他的膝盖,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没有嫌恶,方才揽住他的双腿。   疼痛没有规律,但应该有频率之分。褚晏清往往会无声忍耐过钝痛,如果疼得厉害了,则会无意识地将额头往他肋骨下方抵,让他也尝到了钝痛的滋味。   完了,现在他也想吐了。但褚晏清的心跳震得他浑身发痛,往他怀里躲的样子让他想起害怕鞭炮声响的小狗,模样实在可怜,他怎么也没忍心放手,也就任由对方去了。   他还是不知道褚晏清到底生的什么病,就算脊柱炎也不会引起如此剧烈的呕吐和心律失常。人总是害怕未知,未知能引发一系列胡乱的猜测,在某个瞬间,程醒言真以为褚晏清会死在他面前——这个想法将他大脑里所有思绪都推平了,他在空荡的荒原里茫然着。   时间随雨水一并流逝。值得庆幸的是,褚晏清真的渐渐平静下来,是往鬼门关过一遍后的平静。额发间反复浸透了几层,已分辨不清是是雨水还是冷汗,水落入眼睛也不避让,只顾得上死死勾着他的手指,声音像用磨砂纸刮过:“你去哪里了?”   莫名其妙的问题,今晚他已经听过两次了。程醒言随口答道:“我就在你面前,你还抓着我不放。我哪都去不了。”   “我们分手那天晚上。”褚晏清总是这么执著,又问了他一遍,“你去哪里了?”   程醒言愣住了。他往记忆里寻了寻,“台风天还能去哪?我就在小区东门的便利店里躲着啊。”   褚晏清应激状地颤了颤,急于否认道:“不可能。我一直在找你,小区周围营业的门店我都找遍了,不可能漏掉哪里。我拜托别人给你打电话了,也没有打通。……你怎么可能就在小区附近?”   程醒言喉间发滞,“你一直在找我?”   “但整个晚上都没有找到你。”褚晏清轻轻点头,“我以为你死了。是因为我的过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程醒言就当在讲述哄小孩的睡前故事,耐心道:“便利店店面被水淹了一半,我跟俩店员躲在后厨。而且当晚停电了,没法给手机充电。他们拿来手电筒照明,还拆了一副扑克,三个人刚好凑一桌斗地主。等天亮我就趟着水回家了,距离也不算远。”   褚晏清忽地轻笑了声。程醒言却在昏暗中看见他通红的双眼,瞳仁已无法聚光,眼神涣散着,从眼角落下一层薄薄的泪来。   原来他在沉默着流泪。   褚晏清说:“对不起。”   程醒言感到手足无措,“为什么道歉?不用道歉,都已经过去了。”   “我以为我在想办法救你,实际只是给你添麻烦而已。怎么会有我这样自私又愚蠢的废物?”褚晏清木然着向他道歉,“也许我就是找个合理的借口,好说服自己去死而已。我其实是想让自己死在那天晚上。请你不要心理负担,对不起。”   “……我说什么来着,不要老想着死。你死了没任何好处,我真的会去你坟头遛狗,让乖儿子每天偷吃你的贡品。”   褚晏清没有如往常一样接纳他的玩笑,“不要来。应该没人给我带贡品,它什么也吃不着。”   程醒言心揪得越发紧了,连带着呼吸都困难,“我给你带还不行吗?遛狗路上我多买几根烤肠,我吃一根,乖儿子吃一根,你也吃一根。”   “你会来吗?”   “会啊。”程醒言代替对方擦去滚烫的眼泪,“那你干嘛叫我别来?你嘴里简直没一句实话,确实应该向我道歉。”   不知是他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生病耗尽了精神,褚晏清将眼泪落干净,终于在他身边沉沉睡了。   程醒言继续尝试报警。他摸索到褚晏清的手机,用记忆中的旧密码轻松解开了锁屏。屏幕凑巧弹出新消息提示,消息竟来自李校然。   他不想窥/探前男友的隐/私。但李校然又连续发来几条新的消息,愣是把他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李校然发来一份名为“检讨书”的文档,接着向褚晏清道歉:褚老师对不起。我觉得还是要说清楚,今天是我没有保管好内存卡,程老师为了帮我去找,才会留在片场没搭上车。我自愿接受一切处罚,扣工资还是开除什么都行。对不起!   这小子怎么如此实诚?应该要恶补职场生存技巧。程醒言代替褚晏清回复:人和存储卡都找到了,不是你的错,先睡觉吧。   解决完毕,他便将两人的聊天记录统统清理干净。退回到主界面,却惊觉褚晏清的置顶还是自己。   他都拉黑褚晏清快一年了,发的消息他都收不到,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可置顶的。就凭褚晏清的耐性,他也不相信对方会有闲情逸趣坚持给他发分手小作文。思来想去,偷看前男友发给自己的消息应该也不算侵犯隐/私,程醒言迟疑着点开了聊天框。   入眼是一排醒目的红色感叹号,以及重复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提示。但褚晏清仍在执著地给他留消息,频率约等于每天一次,每条消息都不过寥寥几行,内容也重复。他认出来是西药名称和用药剂量,但绝不是治疗及脊柱炎的那几种,只得将消息复制到搜索引擎里。   坦白说,搜索结果解决了他心底一些疑惑,褚晏清许多矛盾的行为都有了解释。可他从未想过会是这种解释,比台风都来得更突然。   恐慌和迷茫痛击着心脏,他只能无措地将眼前沉睡的人抱紧些,抱得再紧些。   他现在见识到台风天的可怖了。灾难面前,他要为他的懈怠付出代价。 第37章 第32条 打击违法犯罪要抓现行   褚晏清陷入了沉坠的睡眠,半分梦境都没有,他仿佛在这几小时里死去了。再睁眼时感觉头痛欲裂,他断定昨晚一定焦虑发作过,关于昨晚的记忆不是忘了,而是调动不起来,脑子里混沌一团。   大雨暂时停歇下来,屋内异常的寂静。但这份寂静太过脆弱,阴霾遮蔽了光照,随时可能落下新一轮的暴雨。他眼前蒙上了层淡色的蛛网,覆盖着四面灰白的墙,见不着色彩,唯独身边人有着健康肌肤的血色。   褚晏清怀疑着眼前一切是否真实,直到对方从床头坐直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前,“你倒是睡饱了,留我在台风天里缝裤衩。见没见过恐怖片里轮流守夜的片段啊,但凡我也打次瞌睡,我们铁定活不过昨晚。”   “……少看点恐怖片吧。”他知道眼前的程醒言是真的了,尽管他还想要通过触碰验证一下,“怎么没叫救援?”   “打过电话了。最近的派出所根本忙不过来,听说有地方遮雨,叫我们就先待着吧。医院更忙,因为我描述不清你的病情,建议等你醒了自行就医。”   墙体又在轻微地晃荡。褚晏清用力压了圈太阳穴,强迫晕眩感褪去些,“你应该坚持多问几遍,如果晚上出事了呢?”   “但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啊。”程醒言摇晃着脑袋,企图将杂乱的额发晃荡开来,显出眼底挂着的两团乌青,“况且我也没能睡着。如果真的出事了,不管是房子要塌方还是你要生病,我都会把你扛出去。”   “其实没那个必要,尸体埋哪都一样。如果真的出事,你应该把我抛下自己走。”   程醒言愣住了。接着警告他:“我再说一遍,重点是昨晚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你不准再想了。”   褚晏清完全明白他在给程醒言徒增烦恼。可惜他脑子出了点问题,他控制不了要胡思乱想,只能控制自己闭嘴,“抱歉。还是趁雨停快走吧,你也该早些回去补觉。”   他发觉程醒言在打量他,万分细致的,摆出恨不得数清楚他有多少根眼睫的架势。褚晏清浑身不自在,只得解释道:“我现在能走得动,昨晚只是……我当时可能太累了,你别放在心上。再说你总不能扛我回去吧?也不现实。”   昨晚雨水倒灌,最下层已然成为一锅乱炖的稀粥,肉眼可见的原材料就有树杈、砖块、玻璃碎片、布料等等,色泽呈现出浑浊的淡棕。空气里发酵着动植物死去的腥气,无数攒动的菌种在耳边嗡嗡作响,难怪古时洪水过后就是瘟疫。   水深没到膝盖的位置,两人只得一前一后蹚水出门。周围果然已凭空产生一片内涝,灰色的方块建筑静立在水中,成为一座孤独的岛屿。天色虽泄下几丝光亮,也未能彻底洗涤干净,呈现出蒙蒙的灰白。   褚晏清早就料到腿骨只要泡水就痛,相比前些时候的糟糕境况,今天尚处于可以忍耐的范围内。他正仔细回想着昨晚到底将车停在了哪里,也顾不上这点时轻时重的刺痛,所以照常走在前方引路。   他自认为还算控制得当,但程醒言从身后揪住了他衣摆的一角,突兀的接/触产生一束细微的电/流,从尾椎骨处传导而来。   程醒言说:“你如果不想真当残废,就最好走慢一点。”   “前男友分手后残废了,听起来明明是爽剧。”褚晏清随口道,“你应该高兴才对。没错吧?高兴一点。”   程醒言低低骂他一句,骂的是什么他没能听清。只知道对方照旧没有放手,反而将他的衣摆越发攥紧了些。   褚晏清不得不放慢步伐,回头刚好撞上了程醒言直愣愣的目光,在他心底刮起一层粗糙的毛刺。   褚晏清故作镇定道:“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程醒言还是没将目光挪开,只稍稍松懈了手中的力道:“分了就不能看你了?你给自己申请外观版权保护了?”   程醒言有哪不对劲。   至于为何不对劲,是他总觉对方开始有秘密瞒着他了。这可称得上天塌的大事。毕竟程醒言从来不屑于遮遮掩掩,自他们认识到现在,都对他保持着完全的坦率。他总是仰仗着对方的坦率来汲取安全感。   褚晏清险些要立刻刨根问底,转念想起自己对程醒言犯下的诸多罪行,才将盘问生生打止了。   他强迫自己专心去找昨晚遗弃的车。头疼剧烈,他只记得昨晚吸取了三年前的遭灾经验,远远见到前路有内涝的趋势,就将车辆遗弃在了两三公里外的城中村,其后的路途全靠拖着腿步行。两人在村里绕了几弯,他总算寻回些断续的记忆,最终在巷口支起的塑料雨棚底下找着了车。   程醒言将他驱赶去后座,又擅自挤进了主驾驶位,车辆成功点火那刻两人都极轻地松了口气。广播里刚开始正午十二点报时,程醒言调频到某未知的音乐频道,里头放着炸耳的喊麦,就当是庆祝劫后余生。   台风还未完全过境,像如今遇上异常平静的天象,大概率是处在台风眼中心,不出几小时就将等来新一轮的风暴。程醒言基本全程超速,褚晏清险些在强烈的离心力里又吐一遭,忍不住担忧起剧组租来的这辆破车会直接散架,他还得另谈赔偿。   其实他的担忧多半都不会成真,也不妨碍他随时要产生新的担忧。眼见车载导航路线一点点吞噬干净,破车也横竖没能散架,载着两人磕磕绊绊地回了酒店。   片场因为台风彻底停摆,剧组工作人员和主演们只能窝在酒店等拍摄通知,总要想办法打发时间,扑克牌和桌游成了硬通货。两人刚从电梯间出来,便能隐约听见走廊里攒满的笑语,原来好几处房间都已组好局,大门外敞,随时欢迎外人加入。   刚在暴雨里泡过一晚,浑身沾满了发腥的潮闷气息。褚晏清为这种潮闷感拖累了,只觉身躯沉重无比,急切想要回房间清洗一番,任谁的盛情邀请都不想搭理。   他从走廊间穿梭而过,刷房卡时发觉程醒言也跟着他到了房间门口,亦步亦趋的,恨不得贴到他脊椎间来。   虽说送佛送到西,但也没必要送到床上。褚晏清问:“你不去跟他们玩会?至少应该去见见李校然,我看他昨天害怕得要死。”   程醒言目光灼灼:“我也可以留下陪你。还是你想让我走吗?”   “去,为什么不去。”褚晏清含混道,“你留在我这里做什么,难不成陪我洗澡睡觉。”   “我问的是,你想让我走吗?”   程醒言竟在试探他的口风。褚晏清又一次不自在起来,“我是你什么人哪……还能有权限管你么。我不发表没用的意见。”   “……得了吧。”程醒言嗤了声,“反正也没打算从你嘴里听见什么实话,我走还不行吗?”——拍摄进展停滞,褚晏清手头的事务也全面停滞下来,便开始琢磨是不是该给程醒言送点什么当做补偿。但程醒言应该什么都不想要,他还是别再给对方添堵为妙。   褚晏清彻底丧失了行动目标,再睡几小时又颇有负罪感,宁愿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耗到夜里。脑子里仿佛凝固着浑浊的结晶,钝痛而昏沉,除开统计嘈杂的心跳节律,他什么也做不了。   结果真让他耗出毛病了。待提醒用药的闹铃嗡嗡震动起来,他已经提不起精神去找药吃。明明只需要翻身就能够得着开关,却连第一步的开灯都显得异常复杂。   不论他精神情况是好是坏,手机闹铃总会在夜晚十点三十分响起。接下来将以每分钟为单位,共计重复五次,每一次都在屏幕提示“吃药”。   褚晏清也懒得摸索手机,足足放任闹铃在呼啸的风声中响过五遍。想来手机又将在第六分钟开启新的一轮循环,没完没了,烦躁总算打败了躯体症状,他必须起身吃药了。   用药照例需要记录。褚晏清还留存着基本的理智,判断不能再贸然给程醒言发消息,保不好对方已悄然将他放出了黑名单。谨慎起见,可以先转发一条工作消息试探程醒言的动静,对方问起来他就坚称是误触。   他正琢磨到底要转发什么,忽而传来房卡贴合感应锁的声响,褚晏清心下一惊,竟发现程醒言就立在他门口。   程醒言目标明确,向他所在位置横冲直撞而来。褚晏清没能来得及开口辩解,程醒言已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两人一并跌在床沿边,程醒言用膝盖压/制住他的腰/腹,当即抢走他的手机,揣进了自己兜里。   程醒言一本正经地恐吓他:“褚晏清,不许乱动,配合我查岗。”   褚晏清乖乖将双手举起,任由对方掐住自己的手腕:“我哪敢乱动。你都提前偷拿我的房卡了,显然有组织有计划,我还能反抗不成。”   “你刚给我发的什么?”   褚晏清很是无辜:“我发誓,今天什么也没发。”   “前天呢?上周呢?还有很多天以前呢?”   “……我不记得了。谁不是到晚上就抑郁,偶尔给前男友发点小作文不是很正常吗?你到底想问什么?”   “还在扯淡,我昨晚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你的小作文在哪里呢?”也许是台风太过凶猛,程醒言被刮得眼底通红,“你夜里十点半左右会记录一次用药情况,每次都是这个时间点。我这是合理开展蹲点计划。”   褚晏清动了动喉头,已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来。唯有窗外呼啸的风雨声代替他作答,他的回答就是无法回答。   “别总是让我往死里逼你。”   程醒言见他无力狡辩,终于放开他的手腕,接着轻松缴获他搁置在桌面的药盒。盒子侧边敞着,里边的铝箔药板漏了一角,黯淡无金属光泽。   人赃俱获。的确没什么可狡辩的了。   褚晏清好像刚受完剥/皮之刑的罪人,而他也的确罪大恶极。他短促而沉重地吐息几次,滞留在原地,没有动静。   如果非要深究他无谓的执著,其实相当可笑。此前他以为只要把病治好,他就能和程醒言重来一次;至于现在,他对自己早不抱任何希望,还非要在程醒言面前死守那点可笑的尊严,到底有何意义?他也说不上来。 第38章 第33条 坦白从宽,抗拒从亲   镇静药很快发辉效果。药片在胃里磨成粉末,顺着血管输送全身,将大脑里所有的情绪和想法统统清理干净,不分好坏。   褚晏清已不感觉狼狈,要论狼狈,他在程醒言面前丢脸过很多次了,他是什么残次品对方都门清。也不感觉惊慌,只要他愿意横下心放弃,就不用害怕彻底失败的结果。乐观估计,就算程醒言再照他身上来两下子,他都可以礼貌道谢。   但药物没能清除疼痛。褚晏清总觉耳边很吵,吵得头疼愈发严重。他干脆将自己放倒,用枕头蒙住了面,企图将耳膜和噪音隔离开。   远处台风在玩多诺米骨牌游戏, 呼啸着推翻了一连排的行道树;隔壁房间的同事出老千被逮着了,与牌友吵作一团,剩下的和事佬只能小声劝架;屋内程醒言窸窣翻阅着药物说明书,偶尔发出极轻的叹息,不知读到了药效还是副作用。远远近近的,已分不真切,褚晏清只知道耳膜嗡嗡震着,脑子里的神经拧得刺痛。   程醒言仿佛是故意放慢了阅读速度,良久才将说明书重新折叠放入药盒,问他:“你今天吃过药吗?”   褚晏清木然着不乐意起身,也不想见对方,“今天已经吃过了,我现在很正常。”   程醒言拧着眉毛,“会有正常人强调自己正常么?”   “的确,我不正常。你才是正常人,正常人就该离我远点,不错吧?”   程醒言不理会他的自轻,“反正你从明天开始必须按时吃药,不能漏几天补几天的。我会监督你。”   “别说那事了。”褚晏清蜷曲起双腿,妄图将整个身躯都蒙进枕头里,“我自己会定闹钟。再说了,我得病关你什么事?你闲得慌来精神病院送温暖?”   程醒言陷入了漫长的默然。褚晏清正侥幸这样轻易就糊弄过去了,便感觉程醒言在触/碰他的肩背,想尝试从身后环抱住他。但他蜷得很死,对方屡次未能成功。   “褚晏清。”   程醒言叫了他的名字。褚晏清动了动腿骨,以示没聋。   “你,你得抑郁症是因为我吗?”程醒言磕磕巴巴地问,“如果知道你会因为我生病,我当年一定不会……走。”   坏了。太阳穴猛烈一跳,仿佛挨了颗子弹,穿透了脑子里的一片混沌,药物杀死的思绪重新涌动起来。   褚晏清惊觉误会闹大了,非得解释明白不可。他挣扎着起身,拽住程醒言,正色道:“不是。首先,我没得抑郁症,我明明活得好好的,像要寻死的样子吗?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把自己弄死的,放心吧。”   程醒言嘀咕道:“你明明在吃那种药。”   “其次,我在跟你分手以前就脑子出问题了,我得不得焦虑症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但程醒言看起来越发不安了,从他身上收回的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你很早以前就生病了,可我什么都没发觉。如果知道你很难受,我当时也不会走。”   “你应该要走,我也想让你走。我当时成天到晚都就没个人样,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如果你继续和我待在一起,我们也迟早彻底完蛋。”褚晏清平静地补充,“当然了,我和谁都会是彻底完蛋。你不要因为我产生心理负担。”   程醒言继续追问:“那你因为和我分手症状加重了吗?”   “没有,全都跟你没关系。真的。”   但他诈骗罪前科累累,偶尔吐露几句实话,反倒没人信了。程醒言连连点头,表情却分明是“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我还是假装相信吧”,任凭他怎么辩解,都是反向努力。   接下来的发展就有些奇妙了。程醒言不知在哪搜到他病友分享的血图,非要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自戕的疤痕,褚晏清本就没那舞刀子的癖好,毫不犯怵,随便程醒言摆弄。结果真让程醒言找着几道骇人的淤青和破皮,褚晏清也说不上来是昨晚在路上磕碰的,还是前些天发病时断续积累的。   趁他苦想托辞之时,程醒言已经搂住他的脖颈,他也下意识抱紧对方的双腿。程醒言试探地亲了亲他的唇角,接着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从额前落到鼻尖,像是笨拙的工匠在一点点精雕作品的细节。   旧情人有旧情人的便利,只需稍微点拨就记忆起当年的默契,大可以略去互相探索的步骤。   “这就算你同意了?”程醒言在亲吻的间隙中问。   褚晏清明白对方所指:“为什么?你喜欢残废还是喜欢精神病。”   “喜欢你。”程醒言黏糊着他,“至于你变残废还是变精神病了,我不在乎。再说了,现在不是还没到那程度么?有什么可担心的。”   “别喜欢我了,喜欢我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怎么没好处。除了你,谁会生着病还在台风天里到处找我。”   “事实上也没能帮到你什么。”   程醒言冷哼道:“还想把我赶走。但你都起反应了,你也想装没有?”——白天愁无事可做,夜里就真的来活了。褚晏清在黑暗中听见一阵嘈杂迫近,接着响起急促而连贯的敲门声。   他本想装作熟睡,门外又传来汪导的咋呼:“出大事了!褚总,你休息了吗?”   褚晏清真不好回答现在算是休息与否。程醒言倒识趣地从他身上滚下去了,往靠里侧的床头一躲,只发出极轻的沙沙声,用口型示意他去开门。   诚然,若和圈内的牛鬼蛇神相比,汪导都能评上道德标兵了。别的导演大半夜的不睡觉肯定在潜规则,这老头却捎来一票人跟他开会,前边站着几名场务,后边跟着摄影指导和李校然。一伙人乌泱泱地堵在他门外,围观他给上衣系纽扣。   褚晏清痛恨打乱安排的突发事件,既然没有事先通知,那就都等着吧。他动作不紧不慢,将纽扣系到衣领最上边一颗。待他理清楚衣领,汪导才讷讷开口:“场务和摄影组没做好交接,把这几天的存储卡弄丢了。我就琢磨着找你一起想想办法,到底该怎么解决。”   原来是找他升堂断案的。情况褚晏清早跟程醒言打听清楚了,只是照例要履行询问程序:“谁弄丢的。”   姓方的摄影指导是个方块头,率先抢答道:“实习生弄丢的。”   李校然聋了似的,耷拉着脑袋站在最后边,一副人头任由处置的样子。   褚晏清心底不痛快,“我说方老师,去年剧组资金断了,你带着几个摄影出去接私活,留下实习生负责掌机。现在刮台风了,你又让实习生负责交接存储卡。下一步该让实习生兼任摄影指导了吧?”   “我没带人接私活,褚总,我当时就是去帮亲戚一点小忙……”对方面色渐红,像块没煮熟的猪肝,连忙改了口,“也是,凭什么说是我们摄影组的责任?一直都是场务负责保管内存卡,跟我们摄影组就没关系。”   几名场务倒挺团结,摆明了事先通过气,“我们几个昨天就没见到什么内存卡,互相都可以作证。”   褚晏清笑道:“不错,你们昨天还说见到程醒言上车了,把一大活人落在片场里等死。估计你们脑子和眼睛总有一处不好使,自己想想吧,到底是哪出毛病了?”   那位负责清点人头的场务最为嘴硬:“程老师又没出事,今天我还在楼下见到他了呢。他昨天一定是先回房间了。”   程醒言这时从里屋探头出来,“去你的吧,这是因为我命大。我跟你们说过我要回去取东西,拜托第二辆车等等我,下来连车尾气都吃不着了。”   现场陷入微妙的沉默。连李校然也忍不住偷摸抬起眼,用目光将他们紧捆在一块了。   那场务梗着脖子挣扎道:“别人都跟着大部队走,你干嘛非得回去?昨天我们忙着收拾碎掉的窗户玻璃,你不服从安排,我们哪里顾得上你?”   “为了帮你们找内存卡啊。”程醒言回答道,“我最后在泡面桶和玻璃渣堆里找到的。收拾垃圾也归你们场务管,不错吧?”   “那也不代表是我们弄丢的……”   褚晏清佯装无知:“原来已经找到了?好吧,既然没造成实际损失,也没证据证明是谁的责任,这事就算了吧。”   李校然终于迟疑着开口:“不会开除我吗?”   “没说要开除你。”褚晏清转而道,“但是,昨天场务数漏了人头总归证据确凿,该处理还得处理。汪导,剧组所有的场务平常都归你差遣,你自己看着办吧。”   汪导连连答应,看来真觉得他有神力,就差没给他磕一个了。   将那伙人遣散,褚晏清缓步走回房间。程醒言已拧开台灯,映照着床单上几条车辙似的灰色褶皱,他将手指嵌入了褶皱中。   褚晏清意味不明:“下次别再这样了。剧组的流言都是漫天飞,你这样容易惹人误会。”   “哪样?”程醒言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什么可误会的,就是他们见到的这样。”   “但你前些天还号称已经跟我分手。”   “你在和我算账?”   褚晏清有意将姿态放得很低:“没有。只是我们还没正式确认关系,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现在传出去容易给你添麻烦。”   程醒言果然紧抿起嘴角,抱着他质问:“什么情况,我以为我们已经确认关系了。你还要怎么确认?”   褚晏清回敬一点笑意。他有时会卖力菲薄自己,用意其实是为了听程醒言的反驳。他自然不会承认,他是这样索取安全感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竟然能顺利发出去,佩子万岁 第39章 第34条 人生不用准备太齐全   台风封锁了出路,对于刚复合的两人而言,反倒是好事。他们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二十四小时都能待在一起。在程醒言的眼皮子底下,褚晏清上演着规律的作息和饮食,除开被他逮到半夜腿疼偷摸去找止痛,总体而言还算乖巧听话。   某日清晨,楼下嗡嗡的轰鸣让程醒言的睡意散了一半,他摸索过去开窗,迎面而来的温和凉风又让另一半睡意散去了。光照尚未穿透云层,城市还笼罩在死神降临的阴影中,街道四处散落着行道树和砖瓦房的断臂残骸,模样惨淡,一截折断的树枝将前来救急的吊车堵在了街口,导致清理越发进展缓慢。   但风暴终究是结束了。动物对自然的感应总比人类灵敏一步,飞鸟和夏蝉再度开始啼鸣,从花坛的围栏边穿行过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猫尾竖成警惕的问号。接着有两小撮白色毛团钻出破败的灌木林,紧随在大猫身后,头顶各覆盖着一处灰色斑点,花色简直是复制黏贴。是从灾难中绽放的生机。   程醒言预料今天就会正式解除台风预警,“今天不会就要继续上班了吧?”   “恭喜你,猜对了。”褚晏清倚在床头,已掀起了笔记本的屏幕,面色在幽光中略微发白,“上午先让场务去清理场地,如果不出意外,大部队可以赶在午后出发。”   今夕是何年啊?前两日他下定决心要和褚晏清速战速决,事成之后仍处于飘飘然的状态,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场循环游戏,他重新回到了两人刚在一起的那天。   “人为什么要上班,我能不能辞职去帮楼下的猫妈妈带孩子?”   “不能。你家养了小狗,你身上沾了狗味。猫不喜欢狗味。”   “那我去楼下开吊车也行……”   褚晏清于是代替他做了安排:“好了,别总想着离职,晚上收工回来请你吃夜宵。但你现在最好再睡个回笼觉,今晚说不准几点才收工。到出发前我会叫你起床。”   今天活着就为了这顿夜宵。程醒言滚回褚晏清身边去,刚凑近就瞥见满屏的报表,险些两眼一黑,直接伸手将屏幕合上了。   “你也得再睡一会。”褚晏清这时候的体温偏低,程醒言完全出于肌肉记忆而收紧了怀抱,“别总是折腾自己,你比我更需要休息。”   在大部队出发前,李校然约他搓了顿午饭,事后对方坚持要负责结账,以表对他的感谢。想起李校然那一天一百的实习薪水,程醒言总觉惭愧,早知道就不该点那份脆肉皖。   结果还真不能少点。返工第一天,剧组忙得连晚饭都没得吃,又拖到到深夜才收工,程醒言差点饿成纸片。褚晏清提前去了饭馆点单,上菜时点把握得很合适,他赶到时粥底刚开始咕咚起泡,与四周的食客们一同沸腾着。   这是一处藏在居民区里的粥底火锅,临近夜里十一点,里外都坐得满满当当,颇有几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意味。环境自然简陋了些,露天坐席里只留一盏直径半米的电扇送风,虽说大雨和夜色消解了暑气,等粥水的热浪扑来,程醒言的额发间还是冒了层稀薄的汗水。   薅领导的羊毛不用感觉惭愧。程醒言往粥水里一次性倒入半份裹蛋液的牛花肉,发甜的肉香藏在了沸腾的气泡中,随着每次气泡破裂而迸发出来。   褚晏清没耽误他的扫荡工作,两人消耗完三两盘肉和青菜,到了喝粥底的环节,褚晏清方才开口道:“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隔壁桌开始吵嚷着干杯了。程醒言没听明白,还以为是让他考虑加菜:“你想吃什么就加吧,不用问我。”   褚晏清顿了顿,踌躇着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问?”这个考虑点提得过分突兀了,程醒言放嘴里的那勺粥险些没咽下去,“我都是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当晚也没喝酒没磕/药,有什么可再考虑的?”   “成年人也可能一时头脑发热,做决定太快多半会要反悔。网购七天之内都能退货,你如果想要退货,也不用有心理负担。”   程醒言多少有些生气:“我什么时候头脑发热了?你倒是反思下自己之前拒绝过我多少次,如果就为了让我多考虑几次,那你早就已经成功了。”   褚晏清识趣地刹住话题。转而道:“对我提些要求吧。”   “什么要求?”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隔着蒸腾的热浪,褚晏清看起来并无多余的神情,“你对我有哪不太满意,现在就指出来。我想办法改进。”   程醒言没法专心吃饭了。他这两天也向褚晏清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焦虑问题,褚晏清说是只有两人分手前那段日子病情最为严重,接受治疗之后已经好转很多。但现在看来也没好转到哪去,他安抚道:“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你继续做你的混蛋就够了。”   “那不是迟早会分手吗?你明知道……”   程醒言直截了当:“回去以后,我要见你的心理医生,还要看你的病历和咨询记录。剧组顶多再有两个月就该杀青,你可以提前联系机构。”   没得商量的余地,褚晏清终于闭嘴了。   程醒言继而道:“我还没来得及租房子。虽说家里的小狗是很好玩,但总不能一直和我爸妈住一起吧。”   褚晏清果然开始和他绕弯:“我这个月就得先回去联系宣发,可以顺便帮你找找房子。但最近正值毕业季,房屋出租完全是卖方市场,不确定能找到合适的房源……”   “还找什么啊。你家出租了么?”程醒言说,“我干脆搬回你家吧。还有你给我寄到剧组的那堆设备,我放哪都怕丢,就放回你家最合适。”——褚晏清有了新的盼头,每天也有事可做,好像进了躁期的双相患者,精神异常之高涨。   家装是要重新布置的。发病期间他扔了太多东西,屋子里空得像样板房。地毯、挂钟、香薰、飘窗靠垫、空气净化器,他要统统填进去。还要给程醒言准备一套全新的生活用品,牙刷、浴巾、睡衣、拖鞋,他提前购置完毕,跟他的摆在一块,用颜色区分开来。   行头也是要精细打理的。估算程醒言回来时已经入秋,他就专挑秋冬装。秋冬可以任意叠穿,长袖衬衫、毛衣、大衣、工装裤、短靴,虽说到手的几件羊绒和麂皮外套都中看不中用,御寒能力相当有限,但他宁愿冻死也不要把事情搞砸。配件也得跟上,他衔回来一堆发亮的金属,又入了大地和乌木沉香各一瓶。香水就有些过犹不及了,他在腕间试过一次,怀疑但凡往什么酒吧健身房走一圈,都得有gay排队抢购他的聊天二维码。至于程醒言,只会还给他一串喷嚏。   连刚用两三年的车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真想换辆新的,价格可以控制在七八十个左右……这个念头他倒是克制住了,他要留一些钱,等程醒言回来,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万事俱备,接下来只用数着日子等程醒言回来。某种奇妙的成就感将胸口里填得满满当当,褚晏清短暂忘却了其余所有,甚至放纵自己当了酒鬼,买回来的白朗姆本来应该用于制作酒渍橘子片,他却简单就着柠檬味苏打水喝了。母亲纵酒离世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不抱任何功利目的地沾染酒精,连因此留的阴影都短暂忘了。   酒是安眠药的有力竞争对手。褚晏清倒沙发上失了意识,如果没有阵阵门禁铃声,他恐怕会一直睡到午后。   可视门禁的监控画面有些失真,屏幕里赫然出现一根鬼鬼祟祟的烂香蕉,率领一头营养过剩的水滴鱼。是他舅舅叶同海,和对方未过门的女婿。   胃里猛地拧了拧,昨晚摄入的酒精好像在里边竖起来了。褚晏清宿醉后的脑子被迫运转起来,立即拨了报警电话。   自从他将小区的安保人员上下打点一遍,已经很久没见过叶同海的影子。也不知对方今天是怎么混进来的,恐怕因为叶岚的忌日快到了,对方每年这个时候都格外活跃些。   不等他进一步反应,两人又尾随其他住户上了楼,装修工似的开始凿门。   叶同海在门外嚷起来:“说话哪褚晏清!我早上都看见邮递员往你家送件了,你肯定在家!”   褚晏清断然不能开门,屋子里有他新置办的一切物件,每件都很重要。他像是要守护宝藏的龙,警惕地盘旋在领地上,“我已经报警了,你有什么事都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我早说你跟你那杂碎爹一样,出事就只敢躲着!”颠倒黑白是叶同海的强项,又唯恐他邻居听不见似的拔高了声调,“我不管你们躲哪去,都得把我姐的命还回来!”   “命是靠钱来还的?好吧,过些天我给我妈多烧几张纸钱,就当还命给她了。”   叶同海一时没有回答,只断续着吐出几个脏字。门外接着传来阵尖锐的杂音,应该是暴力拆卸胶带和纸箱的声响。褚晏清胃里随之刺痛起来,牵连着心脏,蔓延起极不安的预感。   那水滴鱼谄媚道:“爸,盒子里都是相机啊,值钱的!一台都得上万。”   “真的?你小子识货么。”叶同海冷哼一声,又冲门内吼道,“褚晏清,你要是不愿意开门,我们就把你门口这快递拿走了,能抵多少是多少。你也别不情愿,你妈忌日马上到了,都是为了给她置办点物件……”   褚晏清没法继续忍耐,“立刻滚蛋,别动我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者:梳毛,打香波,扎蝴蝶结,变成美丽狗狗(亮晶晶)(亮晶晶)   然后就被溅一身泥点子了,没脸见人了,偷偷焦虑去了 第40章 第35条 出意外也不会太难受   叶同海那女婿乍看是一团臃肿的横肉,四肢行动倒挺敏捷,此刻已扛着装设备的纸箱挤进电梯。褚晏清来不及思索安全问题,当即用一只手臂扒拉住了电梯门,又将对方连着纸箱一并拖拽出来。   几只设备从纸箱里噔噔噔砸落在地。叶同海连忙命令胖子先抢设备,能顺走多少是多少,胖子找着了优势区间,半边肩膀往他身前一捣。要论吨位,褚晏清比对方逊色不少,后背跌撞上金属消防栓,胸腔里猛烈震荡着,他仿佛生吞了块废铁,在喉间尝到锈蚀的血腥味。   循着电梯发出的刺耳警报,同楼层的邻居率先涌上来,制止已杀红眼的几人继续缠斗下去。接着赶来的是安保,物业,警察,看热闹的其他邻居,将楼道口团团堵住。   叶同海又开始哭诉了,扑倒在地谁也拉不起来。内容还是三年前的老一套,无非是要他和褚远见杀人偿命,偿不了命也可以勉强接受赔钱。嘈杂中,褚晏清表现得异常沉默,宿醉让意志和躯体剥离开,甚至辨识不清方才究竟伤到哪里,脊背、胸腔,都残存着隐隐的钝痛,只是他一贯秉持能动弹就是没事的理念,也不打算再多留意。   “先生。褚先生?”   眼前是一名穿制服的年轻警员,对方身后的墙壁刷得惨白,挂着“化解矛盾纠纷,构建社区和谐”几个鲜红的大字。那鲜红色再度勾起喉间新鲜的血味,褚晏清终于回过神来,他正坐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   警员继续问:“先生,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我没动手……”   褚晏清刚要辩驳,余光扫到对面胖子青肿的脸,明智地收了声。   叶同海在一旁嚷嚷道:“警官,这小子刚可是说要杀了我!我早就怀疑他是杀人犯了,我姐姐出事和他脱不了关系,你们到底管不管?”   “老伯,我们已经调到三年前的档案,叶女士确实是意外身亡,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案子从来没进过刑事程序,你也别抱太大执念。”   褚晏清冷不丁道:“警官,别搞错了,他的执念在于要钱。今天差点要抢走我的东西,性质应该要算抢劫。”   “褚先生,你说话注意一点,不要激化矛盾。”警员严肃道,“还有你,老伯,私闯住宅是违法行为,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呢?”   “要能谈早就谈了!”叶同海急着控诉,“谁知道他们父子俩半点良心都没有,这小子去年答应帮我跟褚远见谈谈,结果那畜/牲钱吐不出来多少,现在还躲国外去了,也不知道躲哪门子债主呢,压根联系不上。我也是没别的路可走所以才……”   褚晏清说:“该转达的我已经转达了,只是褚远见认为你不值得信任,给你多少钱都是填无底洞。至于你们之间再有什么仇什么恨,都和我没关系,以后你他妈别随便来找我。”   为让两边各自冷静一下,警员决定将他们暂时分开。对方的战略是先做好叶同海的思想工作,褚晏清被单独安置在走廊里。   派出所总是充斥着无谓的吵闹。左侧是一对争执的男女,互相面上都挂了彩,男方仍在扯着嗓子挨个数落女方那串没分寸的亲戚;右侧是一名孤身拖着孩子的母亲,婴儿在她怀中嚎哭得太久,她已然麻木,只管将孩子看住。褚晏清好像被这种吵闹同化了,从脊背到胃里抽拉的痛觉令他忍不住咳,也断断续续发出些声响来。   手机荧幕再度亮起,已堆叠十余条未读消息,统统来自程醒言。对方昨晚给他传来几张蹲守在泥坑里取景的照片,没能收到答复,此时发来的是小猫缝裤衩表情包。   程醒言:不回消息是吧?你倒是发达了,留我和孩子白天在工厂里缝裤衩,晚上在泥地里插秧的确,从昨晚睡死到现在,他就没回过程醒言的消息。褚晏清前些年也老犯这毛病,不是真忙得腾不出手,是带点刻意的逃避。而他已下死决心要吸取失败的教训,连忙吊起一点精神回复。   一瓶白朗姆,几只橘子,昨晚的摆拍派上用场。   褚晏清:本来要做酒渍橘子片,没忍住先把酒喝了,睡到现在才醒掺真的谎言总是最可信的。程醒言果然不追究了,转而问他:说明书里建议服药期间不要喝酒,你回去之后有好好吃药吗?怎么不继续记录了?   褚晏清:没有好好吃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中,看来是编辑了很多文字要骂他。   褚晏清:吃药很难受,必须你回来盯着我才能吃,所以你快点回来吧程醒言:啊,哪里难受呢?   褚晏清:想你想得难受程醒言:?   程醒言:你吃的春//药吧?   拖到午休时间快要结束,派出所决定实施怀柔,差人给他送来一份盒饭。褚晏清胃里发绞,捡了点绿叶和汤水咽下去,填进胃里的食物还是和铁钉无异,疼痛变得明朗起来。   叶同海和他女婿终于从调解室出来了,神情幽深。警员接着叫他进去,问:“想明白了么?”   褚晏清想弓身趴在桌面,脊背有一截骨头却没法挪动,连同周围一圈的血肉,泛着细细密密的刺痛。他合作兴致不高:“不调解能怎样,一起进看守所里关几天?”   “还没到那个程度。”   “那就不用白费时间了。警官,你没有别的工作可以做吗?”   折衷,是一种中式智慧。而中式智慧往往与实用性有关,与正确性无关。若谁真对此的正确性深信不疑,脑子一定有问题。   好死不死,今天值班的警员就是这般脑子有问题。宁愿拖延时间,也要强求折衷的结果。   “我也和你舅舅聊了聊。他女儿叶竞遥,也就是你表妹,前些年查出来乳//腺癌,今年做完切除手术,发现又转移了。他私下来找你,其实是为了给叶竞遥凑医药费。”   褚晏清皱眉不答。他不介意当坏人,但当得被动又莫名其妙,就多少有些不快了。   警员表现得循循善诱:“你舅舅的诉求很明确了,那你的诉求呢?有什么想法都告诉我们,我们去解决。”   褚晏清说:“叫他别再来打扰我,从今天开始,永远都别再来。最好直接消失。”   “很好解决嘛。”警员笑了,“这样吧,我去和他谈好一笔费用,你就当是给叶竞遥的医药费,付完就当结束了。你不想让他一直打扰你,这就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我让他写和解书,写明他拿到这笔钱后再也不来找你。然后我会打电话给叶竞遥,把今天发生的情况交代清楚,也让她劝劝你舅舅。一定有效果。”   谨慎起见,褚晏清没同意,也没拒绝。警员于是让他再好好想想,反正今天的时间还很长。   但将人单独隔绝在封闭空间里,简直是变相的关禁闭。疼痛之际,褚晏清还是将额前抵在了凉浸浸的桌面,接着产生一丝疑虑。   到这个关头,他不能允许任何变节发生,每一步必须在计划之内进展下去。如果调解真能起到效果,是不是他就应该接受?   更何况,当年母亲出事,真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他明明允诺过要帮助对方戒酒,不是因为他的疏忽和怠慢,才导致意外发生吗?   而疑虑一旦产生,不论多牢固的心理防线都会一点点被蚕食,最终全面溃败。他决定和叶同海签和解书。——剧组在一周后顺利杀青。褚晏清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先到机场接程醒言回家放行李,然后去附近的老酒楼吃晚餐,结束后时间也合适,做完一场还能早点休息。   程醒言对别的都没兴趣,进门就开始捣鼓那堆宝贝相机,出门晚餐也改成叫外卖。褚晏清在旁心惊肉跳,他前些天检查时发现有其中一只摔碎了边角,而该型号早就停产,愣是没找着能够偷天换日的二手货。仿佛预示着不论他如何防备,两人弥合的关系都总会出现裂隙。   程醒言当然也会发现的。话里很是心疼:“怎么回事呢?这台富士现在已经停产了,很难再买到的。”   “快递在路上出了点问题。”褚晏清镇定自若,“买过保价,现在在走索赔程序。我之后找找有没有二手的,你就别管了。”   “别麻烦找了。坏了就坏了吧,主要是想留个纪念。”   为掩饰罪证,褚晏清将对方拽过来,“别看什么相机了,多看看我吧。”   程醒言对人的外观相当之迟钝,搂着他的脖颈将他细细打量一阵子,最后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怎么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呢?剪头发了?”   “你再仔细看看呢?”   “嗯……”程醒言在努力思考,“刚洗完澡?香香的,洗衣粉还是沐浴露。”   褚晏清有点火大:“你到底上心没,是不是在外边有别人了?”   “我这辈子就见过你一个活的小三。”程醒言连忙否认,“我哪敢有别人,你肯定得像对付何郁一样对付别人。”   “你果然惦记着前男友,反正得不到的你就惦记。”   “我没有!”   褚晏清继续要挟:“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就说好看吗?”   程醒言亲了亲他作为安抚:“好看。因为你一直都挺好看的嘛,我哪能看出什么变化。”   褚晏清达到了想要的效果,正自鸣得意,程醒言又非要补充:“除了在剧组的时候。你只要工作忙起来就拖俩黑眼圈,脸色也不好,看起来病殃殃的。”   褚晏清真想叫程醒言滚出去:“谁问你了?”   程醒言满脸无辜:“你问我了。”   他没能叫程醒言滚出去,程醒言还黏糊着他进了卧室,代替他解了扣子,两人颇为自然地坦诚相见了。   褚晏清上身就剩一条细闪的银色项链,末端吊着一只鳞片纹路细腻的蛇,镶嵌着发蓝的绿宝石眼睛。银蛇此刻窸窣垂落下来,匍匐在程醒言的左侧肋骨,程醒言许是感到金属的凉意,微微哆嗦了几下。   程醒言终于变敏锐了:“不戴你那个狗链子了?”   “什么叫狗链子?那叫锁骨链。”褚晏清慵懒道,“催人干活应该说点好听的,先哄哄我嘛。快说你每天都在想我,你特别爱我,绝不会爱别人。”   程醒言非不说好听的:“还说不是狗链子,这会又不准我摸别的狗狗了。”   褚晏清理不直气也壮:“因为你是无可救药的狗狗教,见到什么蠢狗都得摸两把。我这叫投其所好。”   程醒言默了默,莫名开始较真了,“不用担心。你是什么样都没关系,我都会特别爱你。”   褚晏清想狡辩说他没有担心,这会外卖已送到楼下。他懒得再穿上衣,刚起身去找门禁锁,程醒言突然在他身后嘶了声,“你怎么受伤了?”   褚晏清下意识否认:“我没有受伤。”   “很大一块淤伤,有我手掌这么大,中间是紫色的,四周是青色的,很可怕……”   程醒言向他走来,这回倒是看得仔细,还用手掌向他比划着淤伤的位置,就在两侧蝴蝶骨的正中心位置。   褚晏清心底一惊,再度慌乱起来。其实伤处时常能感觉疼,但他还以为是脊柱里的旧病,本就没当回事。况且他前些天需要准备的事情都太繁琐,根本顾不上留心病痛,果然就出了差错。   他又临时编造了一句掺真的谎言:“前几天我腿疼没站稳,就从楼梯间摔下去了。可能撞到台阶了?没关系,已经快好了。”   “哪有快好了!”   程醒言比见到破损的相机还要更心疼,当即要找药膏处理。褚晏清也享用了对方的照顾,万分心虚的。 第41章 第36条 要保持美貌先戒掉上班   为赶进度熬大夜,是电影剧组普遍存在的陋习,所以每结束一段拍摄,程醒言习惯要大睡特睡几天。   而汪导又充斥着所谓艺术家的拧巴,拍商业片的经验相当欠缺,时常一个片段拍五遍还说不明白到底哪里不行,问就是让他自行“意会”。好在汪导脖子上还悬着褚晏清的拍摄计划表,否则还得拖到猴年马月的。程醒言最后几周仿佛没认真合过眼,这会几乎一沾床就要睡。   羽绒被抵挡了秋季的寒意,床单闻起来甚至有发甜的木香味。还是家里好……不对,还是姘//头家里好。老姘//头尤其好,连认床的功夫都免了,只需翻身几次便找回过往的熟悉感。他简直忘了当年是怎么舍得离开褚晏清的,他明明和这位老姘//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这样吧?   也不知是不是生物钟的魔力,程醒言仍在半夜醒过一次,梦境在混沌的脑海里搅得稀碎,他睁眼时就已全然拼凑不了完整的内容。   他也无法回想梦见什么了,因为他发觉褚晏清正睁着眼睛,在看他。   屋内拉着窗帘,光线极暗,褚晏清也未发出半点动静,但他知道对方在看他。   真是女鬼啊。程醒言心底有些发毛,于是摸了摸对方的脸,“怎么了吗?”   褚晏清反倒被他吓着了,当即躲开他的触碰,翻身背对过去,动静有几分欲盖弥彰,“没怎么,就是失眠。抱歉。”   程醒言顺势从身后抱住褚晏清,额头贴上了对方骨骼分明的脊背,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胸腔中过速的心跳。   他睡前给褚晏清背后那块淤青仔细做了热敷,还涂了层厚重的药膏,几小时过去了,仍能闻见淡淡的草药味。即便看不清伤势,这种气息也令他头脑警觉起来。   吸取以往的教训,他必须问明白点,“为什么会失眠?按理说你睡前吃的药应该有安眠效果。”   褚晏清在含混地咳嗽:“后背有点疼。”   “是淤伤还是脊椎?”   “不知道。可能是脊椎,痛的位置靠里,接近心脏。”   难得见人坦诚一回。程醒言再次将警惕值调高:“我去给你拿热敷袋。”   程醒言不敢贴得太近,以免牵扯到伤处。褚晏清却将他环过去的手臂轻轻往前一拽,他重新与对方的心跳贴合了。   “不用麻烦了,也不是多大的事。”褚晏清停了咳嗽,“你抱我一会吧,一会等天亮就好了。”   程醒言哼了声,“谁信你的鬼话?你什么都不当回事。就你背上那块淤青,我不回来你就一点也不处理。”   褚晏清装得乖巧:“证明我没你就不行,以后我都任你处置,你也不能抛下我不管。”   这句也纯属鬼话。程醒言自然不信,哂道:“是谁劝过我很多次,叫我再好好考虑一下来着。”   褚晏清紧拽着他的手腕:“是,我给过你考虑机会了,你没有把握住。所以现在你不能走了。”   程醒言蛮莫名其妙的:“我走哪去?睡大街啊。”   褚晏清果然一点也不服从安排。他本来说好要在起床后再做一次热敷,睁眼却发现褚晏清人不见了。对方留的消息说是这几天要和院线谈排片率,好几处地方来回跑,每天路上车程都得花四五小时,所以赶早出发了,叫他自己觅食。   虽说他是闲散了,只管等着公司结算奖金就行,但褚晏清的工作还要持续到电影正式上映。程醒言闲得无聊,决定回家看看。   “别催了!”程醒言刚进门就宣称,“我找到对象了,还是原先那个。反正你的礼物没白送,就别整天瞎操心了。”   赵春桃没憋住笑,咧了半天嘴,才故作严肃地收紧下巴:“我问你了吗?你爱找不找,关我什么事?我最近忙着跟刘晓霞抢场地呢……所以什么时候带回来见见,明天还是下周?”   程醒言还没想好怎么委婉说明“女朋友”性别有点错乱,搪塞道:“人出差了,以后再说吧。”   赵春桃最近领班地位受到新势力的严重威胁,也确实没空管他。晚上随便扒拉几口饭,就急吼吼地要去排练新舞蹈。   自从他俩退休之后,赵春桃每天几乎不着家,总在广场和老姐妹家里来回窜;程父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心思全放在玩狗上边,偶尔搞点书法创作。他俩也不知道是怎么凑合过了大半辈子。   在程父的辛勤培育下,小柯基已经学会转圈、坐下、作揖、装死,甚至还能执行组合命令,比如旋转三圈再握手,以此获得更多的冻干奖励。   程醒言啧啧称奇:“不得了,橙皮再努努力就能考大学了。”   程父正给小柯基梳理浮毛,得意道:“是吧,下次你带女朋友回来,让橙皮给好好露一手。”   “……我看你是被我妈同化了。”程醒言连忙岔开话题,“对了爸,我去年是不是答应给橙皮拍一套片子?我最近闲下来了,还换了新设备,要不就这几天拍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把狗干干净净地送回来啊。要是再像上次一样沾一身泥巴,就再也不准你遛狗了。”   程醒言连忙打包票:“放心吧,让它毛都不带掉几根的。”——程醒言在家中大睡一晚。程父没能叫醒他吃早饭,几通执著的来电铃声倒把他震醒了。程醒言摸索着将手机放到耳边,里边传来对方急促的质问:“程醒言你去哪了?你怎么不在家里?”   “我回家了。”程醒言仿佛又回到了台风天的夜里,险些要一跃而起。他过了阵子才想起要排除话中的歧义,补充道,“……意思是回我爸妈家了。你没有看到我的消息吗?”   听筒中只剩电流的嘶鸣音。在他开始用喂喂声测试信号时,褚晏清终于生涩答道:“抱歉,我以为你昨晚就会回来。”   程醒言没放在心上:“你的工作结束了?那就出去逛逛吧,去给我家小狗拍片。”   “这几天没戏。我赶赶进度,看能不能周末腾出半天空档。”褚晏清急于弥补过错,“你爸妈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你就在家里多待几天吧,不用着急回来。……我没有要催你的意思。”   约会当天,程醒言提前牵着狗到达咖啡厅点单。褚晏清虽没迟到,但进门时还在打电话,面上压了层阴霾。这人的思绪完全集中在电话那头,徘徊在桌边迟迟没有坐下,顺手就去拿放在桌边的咖啡。小狗对陌生人的气味总是好奇,非要扑上桌去嗅褚晏清的手腕,两人都未留神,小半杯咖啡就泼在了小狗的脑门上。   小狗发出一声可怜的哀鸣,褚晏清终于舍得挂断电话,情急中只顾得上抽出几张纸巾,试图替小狗擦干净鼻头的咖啡液。眼见小狗卖力挣扎着,程醒言顿感情况不对,连忙发布命令:“橙皮,坐下!”   明明程父在家也是这样教的,此时不知是哪出了问题,小狗扭头一溜烟跑了。   柯基不愧是牧牛犬,四条短腿像船桨似的灵活,转眼间就从各式的鞋边穿梭而过,最后找准了玻璃门开合的机会,飞奔出咖啡厅。   程醒言连忙去追,跟着小狗一同往泥地里冲锋,终于拽住了拖地的遛狗绳。   他的两条裤腿,小狗的四个爪子,都沾满了泥点子。他都不知回家该怎么交差,更别提拍照了,只得将小狗紧急送去宠物美容院洗澡。   程醒言真怀疑褚晏清跟他家的狗八字不合,每次见面都要闹点事故出来。所以在褚晏清提出要陪他一起去宠物美容院时,他连连拒绝了:“不用,我自己就可以。再说你不是还有别的工作吗?你先忙吧。”   程父一见小狗刚洗过澡,就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当即剥夺程醒言一个月的遛狗权。程醒言灰头土脸地离了家,继续投奔老姘//头家。   褚晏清等他换完满是泥土的牛仔裤,才很小心地凑上来,试探着他的态度:“要亲一下。”   程醒言发出命令:“握手。”   褚晏清跟他握手,顺势轻轻亲吻了他的指尖。比小狗还要不老实。   程醒言指尖动了动,“你不服从命令,高考肯定考不过橙皮。”   “那怎么办,你要一直养着我。”   褚晏清将左耳贴在他手心里,程醒言终于有空仔细看看对方的样子。   只要几天不见面,褚晏清就有本事活得乱糟糟的。如今又变成他熟悉的这幅鬼样子,疲倦而病态,面上见不到几分血色,血丝全堆积在眼眶里了,仿佛随时能睡着。   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褚晏清总算问出想问的话:“你爸怎么说?”   程醒言说:“要宰了我过年熏腊肉。”   “总之今天是我的问题,是我和一院线公司拖拖拉拉的沟通不明白。”褚晏清早有方案,“我给你家小狗买了磨牙零食,你过几天拿回去。需不需要给你爸妈买点什么?你妈喜不喜欢玉石?”   “不对吧,你这是打算见家长了?急什么?我妈至今以为你是那什么女强人呢,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解释,让我再想想吧。”   程醒言揶揄完毕,又觉有哪不妥。连忙补充:“不是说你见不得人。是我还在准备,迟早要见的。”   褚晏清对他笑道:“别误会,我也没准备好要见。保不好把你爸妈吓一跳,要跟你断绝亲子关系,我就成大罪人了。”   “那还是不至于,除非我真把狗弄丢了。”程醒言心态向来乐观,“不如先见见你的心理医生吧?我早就说过要见的。而且你总是生病,我还想带你做一个全身体检,不只是脊椎,我想陪你把病统统治好……”   褚晏清打断他:“程醒言,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你看完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吧。”   【作者有话说】   还是很没有安全感的一枚 第42章 第37条 不甜是甜品的最高赞誉   褚晏清神情和语气都很平常,程醒言无法推测到底要给自己看什么,心反而悬起来了。难道褚父突发恶疾给对方留下冰冷的四十个亿遗产?还是对方趁他不在酒后乱//性搞出了私生子?他的想法飘得太远了,连忙安慰自己能经历大喜或大悲的几率都像中彩票一样小,褚晏清没准就是要给他一份礼物。他只用说谢谢就好了。   前往书房的几步路里,程醒言已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而事态发展还是远超他的想象。褚晏清拉开最下层的一只抽屉,里边堆满了看似废纸的单据。他不得不躬身凑近些,发觉竟都是医院开具的诊断单。   诊断单抬头不一,公立三甲、私立、社区医疗服务站,哪都没落下。检查内容也齐全,其中胃检、心电图、血常规居多,数不清次数。有的纸面褪色发黄,有的边角起了褶皱,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   程醒言浑身血液都往头顶上涌,冒出一个恐怖的猜想:“褚晏清你哪来的这么多诊断单?你不会得绝症了吧?”   “我原先也这样以为。”褚晏清说,“结果却诊断不出问题。其实是我脑子出了问题,什么头疼胃疼心悸,都只是附带的躯体症状而已。”   程醒言抄起其中几张诊断单求证,落款果然是“未见异常”。他未能松口气,褚晏清继而道:“况且,不论什么症状,我都会把担忧放大无数倍,非得查出确切的病症不可,我控制不了。我有时想,这样还不如真得绝症,绝症好歹死得痛快,不用在无意义的自我折磨里循环。”   程醒言讷讷道:“为什么要留给我看?”   “本来不是要留给你看,我以为不会有这种机会了。是留给我自己看,只要我开始怀疑自己得了什么大病,就看一遍旧的诊断单。反正最近一年来没有白跑过医院,算是取得重大进步。”   程醒言头脑里那股无名的恐慌还未褪去,总是心有余悸。他抗议道:“你简直走了另一个极端,如果真的生病了呢?你能分辨清楚吗?没病白跑一趟总比真病拖着要好。”   褚晏清似乎对每张单据的由头都了如指掌,很快翻找出其中一张胃镜检查报告,递到他面前来。程醒言不明所以然,但褚晏清坚持让他仔细看看,他终于通过落款日期回想起来,这张报告是他几年前陪对方一起领的。   如对方所言,什么都没能查出来。而褚晏清事前描述得相当骇人,他总觉上当受骗且耽误拍摄,两人又处于微妙的冷战期中,当场就走是为了避免爆发更惨烈的冲突。   重逢的这一年多里,褚晏清表现得格外抗拒体检和住院。他察觉到异样,却只以为是分手留下的阴影,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是起了心理疾病。   所以褚晏清并没有骗他,生病就是生病。倘若他当初的冷落加剧了对方的痛苦,他也应该遭受良心的谴责。   褚晏清却在继续谴责自己:“但你的确也该看看。你好像忘记了,我的精神问题给你造成过很多麻烦,说严重点,可能也有很多痛苦。你最后也忍不下去了,不是吗?所以我才代替你提了分开。”   “……别再提了。”程醒言妄图阻止大脑继续调动记忆,太阳穴里阵阵跳痛起来,“如果我知道你生病了,我一定不会跟你分开。”   褚晏清笑起来,模样惨淡,“那就成责任了,也没多大意义。”   程醒言急于解释:“就算是责任,我也只乐意对你承担责任。我可没有天天蹲精神病医院门口做义工。”   褚晏清垂下头,将抽屉重新合上,“只是给你打打预防针。我医生那里还有更多神神叨叨的咨询记录,都不是什么好事,见了也是平添烦恼。你先想好到底要不要见。”   “我要陪你把病治好,我已经承诺过了。你想把我吓退没那么简单,所以还是要见。”   “不是口头说说就能办到的事。我原本想治好了再回来找你,但我至今都没能做到。和精神病相处是很折磨的,你没必要让自己陷得太深,哪天烦了就走,我也可以接受。”   怎么又开始了?程醒言没那么容易被吓退,几乎是扑上去制止对方:“褚晏清,你老实说,你就那么想让我走吗?”   “只是我可以接受,我也必须要接受。”   程醒言有意威胁:“谁叫你接受了?我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是真想让我走,我可就走了。”   他在对方的脖颈间搂得很死,像是夏季疯长的藤蔓植物,陈旧的砖瓦房对他毫无招架之力。褚晏清不得不抬头看他,两人距离过近了,他的鼻息拂过褚晏清的额前,对方的瞳仁也随之晃动起来,“我不想让你走。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每天都能见到你。……所以你别去见我的心理医生了,你一定会想走的。”   程醒言心下揪痛。他攥紧那张已褪色的胃镜诊断单,一路走向阳台,用火机点燃纸面的一角,在窗台呼啸的秋风中屡次未能成功,他也执着地燃了一次又一次。火焰终于吞噬了纸面的字样,残存一点碳黑的星子,也随风远逝了。   程醒言不用回头,他知道褚晏清一定跟了过来,“你看见了?过去就是过去了,不用担心会再发生一次。至少我不会像以前一样离开,相信我吧。”——程醒言不知是以何种心情走出心理咨询室。   日落后的秋风已有几分刺骨的滋味,柏油路面涨满了酸水,风灌入便开始鼓包,每踩一步都要陷进去。落叶在地面滚过几道,就消失得彻底,令人怀疑柏油路是否将落叶吞噬了,也许会将他一并吞噬,他只能在酸水里溺毙。   程醒言向来情绪稳定,有部分原因是他很健忘,再难受的事过夜就忘了到底什么滋味。可褚晏清现在就立在他身前,瘦削的,苍白的,失而复得的。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分手前他觉得褚晏清阴晴不定。褚晏清会诱骗他一遍又一遍说爱,会抱着他整夜都不合眼,但从不愿意和他好好沟通。咨询师认为褚晏清对他有严重的焦虑型依恋,这种病态的依恋不可能得到满足,三番五次的失望之后,终究退缩了。而他也放任了两人关系的恶性发展,除了做,什么都不想,直到彻底分开。   再见面时褚晏清已学会精巧的伪装。状况好就来他面前晃悠几圈,招惹他,撩拨他,好让他不要忘记自己;状况不好就自个躲起来了,生病也好,疲惫也罢,绝不让他见到。他还是捉摸不透褚晏清的行迹,没少管对方骂神经病,哪知道一语成谶了。   至于分开后的几年,他在褚晏清的人生中位置空缺,留给他的只剩一沓称不上厚重的心理咨询记录。他从中得知对方忍受着长期的痛苦和挣扎——隔着残酷的时间间距,错过就是错过,他总归无法弥补了。   褚晏清很是识趣,要给他一点独处时间用于消化:“我先回公司。”   程醒言不能让这人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你回什么公司,你哪都别去。”   咨询师推荐过几本焦虑症治疗用书,程醒言于是找到由头,拖着褚晏清去附近的书屋逛逛。一无所获也没关系,反正他早就打算要网购。   书屋门口还有家老旧的糖水铺,里边挤满了附近大学的女孩,连最外头的卷帘门闻起来都有种甜腻的香气。两人分到最靠里的一张玻璃圆桌,好像误入花丛的异类,哪哪都不自在。本来熟得不能再熟的关系,都意外产生几分初恋般的局促。   程醒言本打算用甜嗖嗖的东西缓和缓和心情,盛着芒果浆的瓷勺放到舌尖,味蕾却仿佛失灵了,腻得要吐。   “你总是瞒着我。”程醒言吃不下去了,“妈妈走了,还有剧组越闹越严重的意外,都撞在一块。”   褚晏清看起来也胃口寥寥,在缓慢搅拌着碗中的热芝麻糊:“不用,分开也没什么不好。我当时的确活得一塌糊涂,尤其停职之后,经常一整天都躺床上起不来。谁受得了这样的男朋友。”   心脏里拧得很紧,产生又酸又涩的痛觉。程醒言咬紧牙关,“而且你也骗我了,你说你不会伤害自己。但医生说你断药后想过要自杀,就在去年,时间离得很近。”   “你怎么没帮上忙呢?要不是你找到狗仔对付我爸,我当时就真要跳楼了。”褚晏清继续悠闲地捣鼓着烂泥,仿佛在谈论这家糖水铺到底正不正宗,“还有,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很重要。要不是为了治好以后回来找你,我找不到动力坚持吃药,死就死吧,我说过死没什么可怕的,死不干净才麻烦……”   见他快要迈过崩溃的边缘,褚晏清又当场翻供了:“骗你的,没那么可怕。我根本没有上楼,连冷风都没吹,就在楼下遛了一圈,走了。放心吧,完好无损的。”   “你不能死。明白吗?否则我就把你的骨头磨成八面骰子,你变成鬼了也得一直留在我身边。”   这混蛋果然兴奋了:“不错。如果鬼魂真的存在,你就准备一辈子孤身吧。只要敢带任何公的灵长类动物回家,我都会立即弄死。”   “我没和你开玩笑,褚晏清。”程醒言讨厌对方无所谓的态度,他用勺子敲了敲碗壁,以示郑重,“你现在归我所有了,我没同意你就不能伤害自己。你得记清楚。”   褚晏清自然是装得乖巧:“知道了大人。下次干什么坏事之前先在你这送审备案,初审终审都办好。”   “你想得美,你根本过不了初审。”   褚晏清也正色道:“好了,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开心一点。我会想办法治病,少给你惹麻烦,至于你么,只要别让我找不见你就行了。”   “我可以做很多事啊。可以监督你按时吃饭睡觉,陪你出去晒太阳遛狗,给你拍照,你生病了我能照顾你,你心情不好我还能听你说话。”   程醒言仔细列举了一通。他要把前些年错过的陪伴统统弥补回来,总觉怎么数都无法穷尽。   褚晏清笑起来,他就当是默许:“好吧。程老师这是上幼儿园工作去了。” 第43章 第38条 拥抱有利于治疗失眠   若要采访褚晏清制片最烦心的环节是什么,他一定回答是拿到正式龙标前的内容审查期。这阶段的工作量其实尚可,因前期拍摄已经完成,后期宣发要不要跟进还取决于影片能否过/审;但悬而未决的状态总让人等得焦灼,无事可做反而加剧了焦灼感。   在此期间,程醒言搜肠刮肚地想了许多安慰他的道理。比如任何高成本大制作都不可能傻愣愣地直接送审,必然是上下早就打点明白了,只需要安心等待过审就好。再比如可能有意要拖到明年年初才过,让影片拿到001号龙标图个好彩头,也不影响档期。云云。   褚晏清明知对方所言在理,但他长期处于精神紧绷的异常状态,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要应激。所以再度开始失眠。严重时药片也不管用了,就算大脑搅和成一团钝重的浆糊,他照样可以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这一过程中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知道第二天会头疼得要命,脑子里好像卡了块弹片或者冰棱,辨不清具体位置,只知在断续往神经传导锐利的剧痛。   他尝试拿额头撞床边立柜时没觉得所谓,倒把程醒言吓得够呛。程醒言强行将他拥在了怀里,他只能撞在对方肋骨中间了,体感比木制立柜要柔软太多,无法起到以暴制暴的作用。   褚晏清意志尚存,总归是不愿意将痛苦嫁祸他人。他渐渐停了动作,如同失去领地的兽类终于寻回可以歇息的巢穴,沉沉匍匐在对方腿间。   程醒言一下下顺着他冷汗浸透的脊骨,动作极有规律,用了些力道,能够给他抚摸的确认感,“别担心,你在我身边会很安全。听我说,你现在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搁置一会也没关系。平静下来,先调整呼吸,然后慢慢放松肌肉,按我说的做就好……”   自从见过他的心理咨询师,程醒言就开始摄入五花八门的心理学书籍。虽说是半路出家,专业性也存疑,但学习用了心就会有成效,程醒言已能够照猫画虎,伪装他的家庭心理咨询师。   耳边游离着程醒言笨拙的念词,褚晏清本觉得滑稽,听久了倒真有些犯困。睡意如温柔的海浪般安抚着刺痛的神经,一不留神,他便陷进了海浪的怀抱。   程醒言有意要让他多休息几小时,劫走了他那只填满各种闹铃的手机。褚晏清顺利沉睡到傍晚。   白昼时间渐短。窗外遥远的天际已将光亮蚕食干净,仅有一抹孤白的月痕幸存,和几颗溅射的星点,透着森森的寒光。   以往褚晏清很是抗拒昼夜颠倒的作息,在黑暗里清醒会产生时间错乱感,失眠后他宁愿整天睁眼不睡。但今天不同,程醒言也和他一起窝在卧室,床头留了盏暖黄的灯,这片封闭空间因此成为黑暗无法侵扰的安全屋。   程醒言坐在床头,翻阅一本不太厚的纸质书。T恤本是宽松款,因对方斜倚的姿势,也勾勒出了清晰的背部肌理线条。书封则有一只墨绿色的卡通蛤蟆,原来读的是《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   安宁感将心底填得很实,脑子里残余的昏涨也可以忽略不计。褚晏清问:“什么时候换书了?你几天前还在看伯恩斯。”   “早就读完了。是你这几天扑在公司里,没空关注我。”   “研究有没有成效?”   “成效就是进一步精进了鸡汤水平。”程醒言简短道,“电饭煲里有汤,你饿了可以喝。”   原来还真有鸡汤。褚晏清戏谑道:“还是懒人炖汤法嘛,精进在哪里?”   程醒言绕着弯子让他吃点东西:“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再说电饭煲炖汤有什么不好的,一整天都能保温,还不用担心糊锅。”   头晕很容易导致食欲不振,褚晏清本来没兴趣觅食,是洗漱途中闻见屋子里隐约的中药气息,帮他醒了醒脑子,也勾起一点探知欲来。   他掀开电饭煲,终于找着了中药味的源头。他承认程醒言确实精进了鸡汤水平,鸡升级成了乳鸽,另外放入天麻和香菇,天麻用于治疗头疼,香菇用于丰富口感。   电饭煲炖出来的汤水比正常做法要清淡,汤底近乎透明,尝起来也是略带回甜和肉香的白水。褚晏清在心底给对方的厨艺打五十九分,还是原地踏步,又必须承认喝起来恰好不会反胃。   褚晏清断续喝完大半碗汤。秉持醒了就不能闲着的观念,准备先将笔记本开机,至于具体要做什么,他还得翻翻上周末定的计划清单……   在他放下勺子那刻,程醒言已闪现到他身前,抢先将一条弹力牵引绳放在他手中。   “我等会要背相机,你帮我牵着橙皮。”   褚晏清有些犹豫:“去遛狗?可电影能不能过审还没确定,我得再想想办法。”   程醒言说:“几点了?全世界都下班了。你现在想办法也只是为难自己,你谁都联系不上。”   褚晏清本要狡辩几句,转念一想,此威尔士柯基犬在程醒言家中占有重要战略地位,的确应该珍惜每个和它培养感情的机会。他于是捎了包磨牙零食,随程醒言出发了。   程醒言没做好向父母坦白的准备,两人属于地下恋情。为了尽可能少给对方添麻烦,褚晏清还是在附近的海滩公园等待,离对方家中都有两公里距离。   程醒言牵着小狗同他会合。小柯基四条短腿走不太快,在沙滩里留下一串梅花印子,两人也顺着它的节奏慢悠悠地晃。   也许他的心不在焉太过明显,程醒言很快察觉到了:“还在担心拿不到龙标吗?片子卡审核是很正常的事,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调整档期影响票房。票房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达不到预期也总不至于把你开除。”   “当然和我有关系。公司拿不到票房分账,就影响我领项目绩效。”褚晏清将实话当半玩笑话,“最近总觉得缺钱。为了不让自己饿死,还是攒点钱比较好。”   程醒言果然没信:“你缺钱?”   褚晏清佯装可怜,点头道:“都是因为你要回来,我前段时间花太多钱买家具和衣服了。你下次跟我分手之前,得先把这部分钱赔给我,否则我会一直纠缠你。”   “我看你比较缺德。”   程醒言将头侧过去了,目光专注于小狗晃悠的尾巴。这只曾经流浪的柯基没有剪尾,走路时会一摇一摆地竖起来,松鼠似的。   月光和路灯灯光都只能照明,不能发热,夜晚的气温逐渐跌至个位数。两人缺了小狗那身御寒的厚重毛发,只得早早打道回府。   褚晏清这次是在对方家楼下等待,找了处相对避风的道口,依然没有上楼。程醒言没让他久等,还从家里捎来条羊绒围巾,将他裹得严实。   褚晏清打量着对方略微发红的鼻梁,说:“抱歉。你也知道我是精神病。”   程醒言停下指尖的动作:“怎么?为什么要道歉。”   “其实不止是票房。我可以因为任何无关紧要的小事担心,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我就会不愿意见到明天。因为明天是未知的,未知本身就值得担心,必须保持稳定不变才好。”   “没关系,会感觉紧张是身体在保护你,不会有事的。”程醒言的心理学学习有所成效,听完他这番疯话,仍能平静地安抚他,“但你每次接手项目就长期处在高压环境里,还是转移一下注意力比较好。”   “怎么转移,亲一下?”   程醒言于是亲了亲他,褚晏清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却没想对方从手机里扒拉出一个陈旧的账号主页。陈旧到最后一次更新时间还停留在三年前的夏季。   “当时是你要我建一个摄影账号,分手后我就没再登陆过,密码已经忘了。你重新设置一个密码,我这个账号就归你了。”   褚晏清笑道:“第一次见有人送账号的。”   “也不是白送给你。然后你要负责给我定计划,我负责拍摄。就和以前一样。”   褚晏清仔细思考一番:“确实停更太久,以前的粉丝都跑光了。这样吧,先找几个我圈内的朋友配合你拍几组照片,账号热度不就有了吗?你再穿插自己爱拍的东西,拍什么都有人看。”   程醒言拒绝了:“我不喜欢拍人像,尤其不想伺候明星,这样和工作有什么区别?成片要交给工作室审核不说,假如拍胖了拍黑了,账号都别想要了。况且,他们愿意来还是指望着你以后还人情,我不想让你帮我还人情。”   褚晏清虚心求教:“大人,请给卑职一个明示。到底需要怎么办?”   “需要你想想有什么要和我一起去的地方,去之前提醒我把相机带上,就这么简单。如果哪都不想去,在家里也可以拍。”程醒言说,“总之你想怎样都可以,完全自由。这样会给你压力吗?”   褚晏清真没有接过这样的任务,他顿住了,“那我得好好想想。”——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褚晏清刚合上车门,就见执勤的保安同他使了个眼色。褚晏清心下冒出一团不安的预感,于是临时扯了个借口,让程醒言先回家。   “有居民抱怨说小区附近又有鬼鬼祟祟的人,不知道是收破烂的还是叫花子。我去看了监控,果然就是那谁,叶同海。”   “什么时候?”   “前几天?还有今天。”对方向他打了包票,“放心吧。现在物业基本都认识他了,我们拦着,肯定不让他进去。”   褚晏清已不可能信赖任何人。   褚远见说,只要一直装死就能解决。派出所警员说,只要花一笔钱和解就能解决。可事实是谁都没能解决,叶同海还是缠着他,像回南天渗进墙体的霉菌,老旧社区里泛滥成灾的鼠患……也许,这是刻进他血脉里的原罪,他从出生那刻就无法摆脱了。   脑子里的定时炸弹终于引爆,再度开启剧烈的刺痛。他浑浑噩噩离开站岗亭,惊觉程醒言还等在外头,连忙将脑子里杀/人/藏/尸的恶念藏回去了。   庆幸的是,程醒言没有读心术,“你们在说什么?”   “物业在征集工作改进意见,我就去献言几句。比如电梯间里的广告牌,最近连上门按/摩都出现了,能撤的都该撤了;还有小区里几只流浪猫,恐怕会活不过冬天,应该尽快抓去绝育找领养。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程醒言依然起了疑心:“你还挺闲。”   “没有很闲,我们快点回去吧。”褚晏清重重俯身下去,倚在程醒言的肩头,“我头好疼,而且很冷。”   旧办法总是屡试不爽。程醒言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手臂环过他的脊背,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回事,发烧了吗?”   褚晏清感到全然的满足。左胸口涨满了热流,轻微发麻,头脑要飘飘然起来,怀中程醒言的份量又拴着他找回稳当感。这就是他要的理想生活,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或者意外,连可能性也不能有,否则他一定要疯掉。 第44章 第39条 本指南不含替身成分   从小区门口到家中不过百米远,褚晏清见了绿化带都觉像悬崖边缘,踏出的每一步都极为戒备。   浑身神经末梢倒竖起来,所有感官放到了最大,任何一丝异响都可以令他心跳剧烈。他这时理解了什么叫杯弓蛇影,楼道的光线稍一晃动,大脑就立即触发防御机制,驱使他寻找一处稳定的支撑,他只好用力拽紧了程醒言的手腕。   程醒言感觉吃痛,“怎么了?”   褚晏清心脏撞击着肋骨,他掩耳盗铃似的,目光游离开来:“你看,电梯里又有上门按/摩广告。听说这家公司还要港股上市,如果它都能通过审查,我的电影却过不了,我真要上市场监/管局举报去。”   程醒言蛮莫名其妙的:“它和我们不在一个赛道啊,也不归同一个官方管。你举报人家有什么好处。”   褚晏清数着电梯上升的楼层,刚进玄关,他来不及卸下外套,先求救般跌向床头的储物柜,将抽屉往外一拽,那几盒药物便自行抖落出来。   一见到象征着“平静”的小圆片,他旋即产生将肉眼所见颗数统统吞下的冲动。可程醒言还在身后盯着他看呢,他必须表现得尽可能正常,来维持岌岌可危的局势。   正常用量的药效也足够了。脑子在慢慢死去,情绪和思维无论好坏,统统与他隔了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定。   他知道恐慌和焦虑其实依然存在,只是他暂时感知不到了。待药效过去,它们又会继续纠缠他。没关系,反正在化合物流向血管的这一刻,他什么也不在乎。   程醒言在沙发旁绕着圈徘徊,没有走远,也没有打草惊蛇。待他彻底平复下来,才替他脱下外套和围巾,顺道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见他没有反应,程醒言又搂过他的脖颈,往他唇边亲了亲。亲到第五下,也许是第六下时,褚晏清终于抬起头,对程醒言机械地扯了点笑意。   程醒言捧着他的脸,认真问:“褚晏清,你刚才是不是发病了。”   “你知道?”   “你手心里全都是汗,脉搏跳动频率很快。”程醒言说,“本来也快到家了,不想揭穿你而已。”   “没有到发病的程度。”   “那要什么程度才算?”   要能体验到濒死感的程度才算,褚晏清只敢在心底回答。   他脑子里全都是锈斑,转速极慢,愣是没想到应付的托词,只得任凭对方去了。   程醒言抱着他没放手,又在他腿间半坐下来,继续同他亲吻。   褚晏清尾椎骨里隐约开始发麻:“别亲了。我能感觉到。”   程醒言佯装惊奇,蹭着他的耳尖说:“害羞了?天哪,这是什么神药,臭流氓都能调理成怀/春少女。”   “……”   程醒言继续道:“话说回来,你总感觉紧张心悸,可能是因为神经损伤了。我回头给你买点谷维素和B1吃,听说有用。”   话又说回来,程醒言最近除了工作安排,其余时间就宅家里翻书,貌似真要把心理学一天天学明白了。听闻对方下一步计划已经要考咨询师资格证,褚晏清浑身都不自在,他担心以后再也装不下去,那才叫一个颜面扫地。   幸好先前程醒言将摄影账号交给了他。褚晏清最初提议弄这帐号,只是为了把程醒言往窝里骗而已。程醒言虽有心要在摄影圈里弄出些名堂来,但平日里活得过于无组织无纪律,他正好帮对方督促进展。现在又添一新的好处,程醒言去拍片就不能看书,为阻碍对方的学习进展,他每天都要捏造借口把程醒言提溜出门。   这天,没等他安排行程,程醒言难得主动搭了一身黑。还偷用他的香水,抹在手腕又搓在指尖,没能参透什么名堂,凑近鼻子细细一闻,果然连打了数个喷嚏。   凭他对程醒言的了解,对方如果能费心换上这身行头,要么为了吸引交配对象,要么为了上哪冒充艺术家去。   “跟小情人约会还用原配的东西,纯属活该。”褚晏清幽幽道。   “小情人在哪呢?”程醒言说,“走吧,你跟我一块去找。”   原来程醒言前两年参与的一部独立电影,入选了今年电影节的展映片单。片子成本低规模小,主创一共就那么几个人,票房也惨淡得没超百万。想来是导演后续另一部电影撞上社会热点意外大爆,于是她的旧片也拉出来炒冷饭了。   展映影院就在离小区不远处的商业街,两人到得早些,电影还未开场。照理说这类题材的电影应该受众极窄,影院却比他们想象的热闹,从大厅到门口,里里外外围了几圈拿花的年轻女孩和扛设备的狗仔,个个蓄势待发。   褚晏清问程醒言:“这小破烂片子投资合计才几十万,还能请到什么有头有脸的咖吗?”   程醒言示意他往人群里看:“来追白忍冬的吧。他前些年光演文艺片糊着呢,今年转去演那什么霸总娇妻一胎八宝短剧了,反而小红一把。”   褚晏清总觉得这名字耳熟,正在脑海中搜刮着对方的长相,凑巧就在人浪中和对方对上眼了。褚晏清忍不住眉头紧锁,对方则甩来一道白眼,两人都颇为自觉地装作陌生人。   真他妈遭报应。他刚威胁程醒言不准去找小情人,就真找着自己前男友了?   和前男友偶遇不可怕,可怕的是前男友见证了他最低靡的一段日子,见到对方就好像见到了几年前混沌的自己。   他当时精神错乱到白天和黑夜都辨识不清,怎么也提不起谈恋爱的兴趣;对方则闹自杀的频率跟给手机充电一样高,以死相逼都要和他确认关系。两人没正经交往过几天,倒是闹得相当鸡飞狗跳。   褚晏清不想回忆那段经历,一回忆就头疼得要命,只好提前拉程醒言去vip影厅躲躲清净。   是祸躲不过。白忍冬逃离了外边闪烁的镜头,也跟着来了vip影厅,目标明确,径直往他们座位走来,开口道:“程老师你来了?正好,你过来帮我拍两张。”   程醒言没起身,语气倒非常礼貌,挑不出毛病:“不太合适吧白老师?你外边那么多站姐,还有你的工作室跟着你,论设备论拍照水平肯定都比我强。”   “没关系。”对方十分懂缠人之术,伸手勾住了程醒言外套上一根装饰用的链子,“你就拿你手机拍,当日常照片发微博用。太正式反而不好。”   程醒言想了想,说:“那你能自己P图吗?我没有美颜软件。”   褚晏清产生几分无端的烦躁,上前横插两人中间:“拍什么拍。现在粉丝都爱看自拍,我建议是自己拿前置拍两张拉倒。”   白忍冬脑子确实有点问题。不仅没松手,面上还有几分得意。向程醒言道:“对不起,我前男友精神不太正常,他今天特意来应该是找我有事。程老师,要不先算了吧。”   程醒言态度依然友好:“你说的前男友是褚晏清吗?我想他应该是让你放开我吧,毕竟他是我现男友。还有他也不会找你有事吧,因为是我抓他过来约会的。”   白忍冬表情颇为精彩,摸不清是错愕还是恼怒。半晌才轻笑道:“不是吧?以前听朋友说你只喜欢身娇体弱易推倒的0,口味相当稳定。看来gay圈里的流言可靠性都存疑。”   程醒言终于不客气了:“可能是因为你和我确实不熟。但你和褚晏清也不熟吗?他不是你前男友?那他应该要告诉你,我们以前就交往过四五年。”   “怎么越扯越远了呢?别误会程老师,我没有要找你麻烦。”白忍冬状似主动服软,“我自己p图,那你就同意给我拍照了吧?走吧,我们单独去走廊里拍。”   褚晏清心中警铃大作,当即制止对方:“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你还要说什么,又要到处说我有性/功能障碍?”   白忍冬以前演话剧舞台剧的,专业素养还算过关。转眼望向他之际,又临场换了套台词:“没有,我跟你做得很爽。”   “滚吧你,我什么时候和你做了?”   “你发病了什么不做啊?就你那错乱状态,要么乱吞药要么整天吐,你记得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吗?”白忍冬一本正经道,“我要是能阻止你少祸害几个人,也算善事一桩。”   【作者有话说】   ex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好嘞是好ex,坏嘞是坏ex,好ex和坏ex就一个字坏ex不iPhone守己,所以下章会快点更新快点下线 第45章 第40条 痛苦不可用于比较   褚晏清的心理咨询师会定期组织互助会,多次怂恿他也去参加。褚晏清本身倾诉欲极低,纯属为了证明自己在积极配合治疗,才去凑了几次热闹。   他复职之后开始大范围收剧本,又开发出互助会的全新功能。每当轮到他的倾诉环节,他会冒充剧本里的主角将故事梗概叙述一遍,并以周围人的反应判断故事到底符不符合大众口味。但艺术源于生活不一定能高于生活,每场互助会都总有几个倾诉欲和表演欲都相当旺盛的奇才,比虚构故事还稀奇的不在少数,与其找心理医生,不如找跳大绳的驱驱邪。   此时轮到一名中年男人倾诉在公司晋升困难在家老婆也没眼力见,说到一半开始痛哭流涕,一帮人围着他又递纸巾又拍肩鼓励。褚晏清觉得无聊透顶,宁愿溜去走廊的窗边抽烟,顺便电话通知编剧没后续了,连精神病们都不爱听她的故事。   有人随他一并出来了,问他:“第一站打算去哪里?   褚晏清在来者面上扫了一道,想起对方开场时介绍过名字,似乎是叫“白忍冬”。对方注意到他的困惑:“你刚才说你前男友得癌症了,你打算和他复合,然后辞职去环球旅行。”   褚晏清有意终结对方的搭讪:“我说的是剧本。”   “这里可是互助会。”白忍冬并不惊奇,“你的戒备心很重,你的童年一定长期处于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   “少把童年创伤当万能公式。也许是因为我先前停职时间太久,现在焦虑没钱花呢。”   “你真有意思。”白忍冬笑了,“你喜不喜欢看话剧?这周末我有演出,我可以送你一张票。”   “你应该先问我是不是直男。”   “你是吗?”   “大多数时候不是。你还应该问我是不是单身。”   “你是吗?”   褚晏清这回想了想,说:“从去年八月到现在,我是。”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褚晏清答非所问:“所以你把票给别人吧。”   “已经过去很久了,你还是忘了比较好。”白忍冬对他循循善诱,“圈里的人换伴侣都像换衣服一样勤快,对方应该也早就把你忘了。”   既然说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好装外宾的。褚晏清直白问:“你想跟我上/床?”   白忍冬略带羞赧的反应就代表他说中了。以往向他抛花枝的0也不在少数,褚晏清早有万全的应对办法,他正色道:“其实我有性功能障碍。你还是换个人选吧。”   白忍冬抖了抖眉尾:“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停一下,你们什么仇什么怨都等散场再说吧。”程醒言眼见情况不对,手忙脚乱地将褚晏清往座位上拽,“导演来了,白老师,和我一起去打个招呼吧。褚晏清,你先去座位上等我,还是你去买两瓶水?”   白忍冬偏不爱吃敬酒,掉头便往应急通道外走。   褚晏清早就见识过对方的疯癫,光靠程醒言这通好言相劝,起不到半分作用。他对程醒言点头:“可以,我去买两瓶水。很快就回来。”   程醒言定定地看着他,瞳仁显出极浓烈的墨色,“你去吧。”   褚晏清在影院的男卫寻到了白忍冬。对方正对着镜面虐待发炎的耳洞,将耳钉拔出来又刺进去,几滴鲜血顺着耳垂流到脖颈。   褚晏清夺过那只金属耳钉,抛进堆满污秽的垃圾桶里,“你应该去和导演打个招呼,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白忍冬幽幽道:“我不想去打招呼。你是我什么人哪,少来命令我。”   “你搞清楚,影院是公共场合,外边还堆满了你的粉丝和媒体。你当还在互助会吗,你想怎样就怎样?”   血迹沾在袖口间,白忍冬抬手擦拭,显出腕间几道狰狞的疤痕,“我没有想怎样。不就是让你在程老师面前难堪了?我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你那念念不忘的前男友。”   褚晏清避开对方映在镜中的凝视,“我也告诉过你,漂亮的皮囊才是硬通货,别往身上留疤。你如果办不到,就别做出人头地的梦了,回去演你的话剧。”   “是的,你的‘办法’都不会留疤,你真厉害褚晏清。”白忍冬低声而含糊地叫了他的名字,仿佛在念咒,“你总是自以为谨慎又自省,好像你可以比其他患者更正常似的。其实你只是特别的虚伪,你一点也不正常。”   白炽灯光照太过刺眼,而间歇的频闪时又如黑色飞蝇入侵,光也因此变得污浊了。褚晏清再度开始头痛,疼痛呈现螺旋状,往脑海深处刺去,眼前随之阵阵晕眩起来。他必须找到一处稳定的支撑,比如回到程醒言身边去。可白忍冬还在继续纠缠:   “你连我都不如,好歹我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你呢?你有什么可痛苦的?你凭什么得病?”   褚晏清觉得可笑:“我怎么没有痛苦?我的痛苦就是至今没能挣到一个亿。”   “你什么时候缺过钱?只要电影能上映,你哪次不是轻轻松松分到钱,大不了还能问你父母要呢。你也不缺乐意伺候你的人,就连被你气跑的前任也会回到你身边,心甘情愿给你继续当奴才。你怎么敢得病的?”   “绕来绕去你还是想免费请我干/你。”如果讲道理派不上用场,褚晏清也不介意当无耻混蛋,“那就给我钱,约会一天五万块,包月九折。上/床是另外的价钱。”   白忍冬低垂着肩膀,发出几声痨病咳嗽似的笑,令人骇然,“既然你这么着急想滚,那你就滚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褚晏清如释重负,飞也般离开了男卫。昏涨中,他想起自己答应程醒言买水,于是掉头往影院大厅走去。   许是他耽误太久了,程醒言就在大厅的售票处等他,身边是盛着炸爆米花和薯角的玻璃柜,半边面孔覆盖于暖光之下,看起来也像某种幸福到罪恶的甜食。程醒言问:“水呢?”   褚晏清难得心虚一次:“刚去接电话了,没来得及。”   程醒言只笑了笑,没拆穿他,“反正电影已经开场了,倒是不着急,顺便买桶爆米花再进去吧。”   褚晏清敏锐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停在原地没动。直到白忍冬从走廊尽头穿来,面上全是水渍,发尾到肩侧都湿透了,水鬼似的。   褚晏清心头骤然紧缩。他想,也许他天生就配和这群鬼怪们待在一起。鬼怪们声势浩大,不仅有白忍冬,还有他父亲、舅舅、随时可能复发的病症等等。即便他短暂挣脱了,它们也总有一天会将他拖回泥沼里。   “小心一点,程老师。”白忍冬径直走向程醒言。   程醒言照惯例开始装傻:“怎么了?这家影院的爆米花不好吃?”   “有心理障碍的人控制不了情绪,本身也最爱找共同感。”白忍冬侃侃道,“如果哪天缠上正常人了,那也是把你当好用的垃圾桶,方便随时发泄而已。至于做垃圾桶的人,换成谁都一样。”   程醒言锁紧眉头,“你在说你自己?”   白忍冬不依不饶的:“你知道我在说谁。”   褚晏清用力压了压太阳穴,上前拽住程醒言的手腕:“你要买爆米花是吗?那就要一个大份,买完快点进去吧。”   “我哪知道你在说谁,我根本不认识你嘴里这种人。我需要你来提醒我吗?”程醒言继而道,“不过你说的现象应该也存在,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建议你把刚才的劝告打印下来贴到床头,提醒自己不要变成这种精神病。”   白忍冬显出自讨没趣的神情,终于默然。   程醒言回握住褚晏清,“不吃了,我们换家影院吧。我知道这片子水平很一般,导演自作多情的成分居多,也不管观众看不看得懂,干脆我们别看了。”——   “我想要你帮我换衣服。”褚晏清刚进客厅,便将下颚抵上程醒言的肩头,向他腻歪道。   “你什么时候当上皇帝的?”   程醒言言行不太一致,先卸下了褚晏清的领带,缠绕在腕间。褚晏清仍执著占据着他的肩头,两人没能保持平衡,一并跌在了沙发里。   沙发空间有限。程醒言倚在其中一侧,褚晏清宁愿不怎么舒适地蜷起腿,也要躺在他的身边。   程醒言碰了碰褚晏清的眼睫,褚晏清照旧紧闭着眼,“别动。头疼。”   程醒言顺势将指尖没入了褚晏清的鬓角,探察到痛苦跳动的神经,轻轻揉按起来。   程醒言开口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白老师,我一点也不知道。”   “没有知道的必要。”褚晏清似乎不太想谈论此事。严格来说,褚晏清抗拒谈论一切有关于焦虑史的人或事,如果他主动问起,才会对他吐露一二,“是在我们分手之后认识的病友。通常我说我有性/功能障碍,对方就都该跑了,白忍冬比较不信邪。但我没有骗他,我对他确实一点也起不了反应,吃完镇静药就是这个死样子,尤其是看他刚往身上剌了一刀。他坚持了两三个月,还是放弃了。”   程醒言险些要怀疑故事的真实性:“我可没觉得你有障碍。”   “也许真的有过吧。”褚晏清喃喃道,“后来我找到了你没带走的存储卡,你某次结束之后随手拍过几张,我就对着那玩意解决了……我当时想,我必须回来找你,不然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程醒言动作顿了顿,转而问:“那你今天和他说什么了?”   “很简单。我说和我谈恋爱要收费,他自然跑了。”   “你坏透了。我呢,也要给你付费吗?”   褚晏清懒散道:“不错。但你欠得有点多了,所以做好准备一直养着我吧。”   程醒言思索一番,“但我不得不说,白老师长得挺好看的,而且天生适合上镜。是你不懂怜香惜玉。”   褚晏清有点躺不住了,揪着他的衣摆问:“等一下,你不该吃醋吗?”   “我还能怀疑你不成?”程醒言说,“你都能在台风天出门去找我,我不会怀疑你。”   褚晏清依然不满:“不是同一回事。你没有占有欲吗?没有就代表根本不爱我。”   程醒言笑了:“吃啊,酸得要死。你赶紧把这人微信电话统统拉黑,不准再联系了。”   “真的酸了?过来让我尝尝。”   褚晏清往他唇边压过来,斟酌道,“没尝出什么滋味,让我再试试。”   一阵不合时宜的咚咚声在这时传来。两人皆是一惊,褚晏清顿时以保护的姿态将他紧箍在怀里,如同受到死亡威胁的兽类,向门外吼道:“谁?”   回应他们的是几声清脆的犬吠。接着传来赵春桃的声音:“程醒言,是我啊。”   程醒言有些茫然,他摸了摸褚晏清紧绷的脊背,小声安抚道:“怎么了?是我妈,不是别人。”   眼见褚晏清从应激态中慢慢松懈下来,程醒言先理了理上衣的褶皱,才敢动身去开门:   “妈,你怎么来了?”   赵春桃瞪他一眼:“我怎么不能来?你上次说又换回原来的出租屋了,我和你爸就要来看看,一直没抽出空闲时间。”   程醒言回避着母亲的注视:“……我也说过不用来啊。我好着呢。”   “拿去,给你带的冻馄饨和墨鱼片。我等会倒要看看你冰箱里还剩什么,不会都是碳酸饮料吧?”   赵春桃还没换好鞋,小柯基率先飞进屋里,已然扑到褚晏清的腿边,动作熟练地向他作揖求食。   都怪褚晏清每次给狗贿赂太多吃食了!程醒言大感不妙,赶忙将狗拎起来抱回赵春桃身边,赵春桃则往小柯基的颈后掐了把当作惩罚:“橙皮不准打扰别人休息,太没有礼貌了。”   “抱歉,它就是对陌生人好奇,不会咬人的。”赵春桃的目光在屋内游离一遍,最终定在褚晏清的面上,“你是程醒言的室友?以前你们也一起租过房子吧,看起来挺眼熟的。”   褚晏清不是第一次应付程醒言的父母抓包,就顺着赵春桃的意思接话:“是的。阿姨您好,我是程醒言的室友。”   赵春桃略微点头:“你们一起住的时间也挺久了,谢谢你对程醒言的照顾。”   褚晏清也表现得从容:“没有,您客气了。平常都是他照顾我。”   “他前两年没跟你一起住,屋子都乱得跟狗刨过的一样。至少得谢谢你督促他收拾。”   程醒言听不下去了:“妈,墨鱼片应该放哪一格啊?冷藏还是冷冻?”   褚晏清明智地准备离场:“我去给您泡茶,你们先聊吧。”   “放冷冻啊。”不知为何,赵春桃连检查冰箱的兴致都没了,“不用,我马上就走。你们好好休息。”   程醒言暗自松了口气,又听见赵春桃问:“程醒言,你元旦会回家吗?你爷爷肺里的肿瘤又长大了,几次化疗效果也有限,现在必须住院了。你如果有空,还是回去看看吧。”   程醒言将那口刚缓和的气再度提了上来,“怎么早不说呢?我过两天就回去。”   “还不是你爸担心你忙。”赵春桃语气平缓,“还有,你交女朋友的事也和老爷子说了,他想见见那女孩子,就怕以后没机会了。刚好我和你爸也没见过,你就带回来让我们都看看吧。” 第46章 第41条 戒烟要从娃娃抓起   程醒言喜欢逃避和拖延,是本性如此。据他总结人生经验,大多数事拖着拖着就自然有结果了,何必人为加速解决过程呢?虽说顺其自然的结果有好有坏,但他的介入也不见得能把坏的变成好的。   就比如,他曾经明知道和褚晏清之间的嫌隙积重难返,也绝不会主动提分手。因为结果已经注定是坏,他宁愿在拖延中麻痹自我。   再比如,他也明知道他的工作环境和家庭环境不能同日而语。在娱乐圈,喜欢多人运动、毛绒动物或者某一人体部位等等都不算稀奇,喜欢同性算什么,他从没觉得被谁歧视过。在他家中,老一辈对同性关系可没那么习以为常,顶多够得着尊重,离接受还远得很,他就迟迟没有坦白。因为结果也注定是坏,他不可能改变取向,父母也不可能平静接受。   这样看来,他能主动想办法把褚晏清这块破镜拼凑齐全,简直违抗本性且违背常理。如果刻意去回想,程醒言也记不起来他到底是怎样下定了决心。总之他难得努力让结果由坏转好一次,他应当格外珍惜如今的结果,不论其他任何人持任何态度,他都不可能和褚晏清再次分开。   程醒言思绪飘得有些远了,直到褚晏清叫了他的名字,他才在露天停车坪的边角找见对方的身影。不能怪他眼神不好,褚晏清倚在涂黑漆的车前盖上,裹了身纯黑色大衣,身形几乎隐没在烟雾和夜色中,只剩寥寥几笔清峻的线条。   程醒言走上前,先夺过对方唇边的香烟,“不要抽烟了。”   “怎么?”   “担心你和我爷爷一样得肺癌。”程醒言掐灭了零星的火点,闷闷道,“现在我和我爸都在戒烟,你也一起吧。”   褚晏清本在观测柏油路面划定的车位线,这时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到他的眼角,“二手烟也致癌,那我就戒了吧。等会买几盒薄荷糖代替提神。”   “你怎么总是要提神?实在累就该休息。”   汪导执导那片子刚拿到公映许可证,正加急推进下一步的技术审查,褚晏清是从公司赶回来的。程醒言猜得到对方昨晚没回家就等于基本没睡,立即警觉起来,伸手摸了摸褚晏清的额头,温度冷得像结了层冰壳。冰壳还遮掩了血色,面上有几分苍白。   褚晏清笑着说:“不累,但是很冷。你非要我把火灭了,现在更冷了。怎么办?”   程醒言连忙将对方往前拽:“是你这身衣服太薄了,只有美学价值,没有实用价值。赶快进超市,进去就不冷了。”   褚晏清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反而在他身后拖拖拉拉地不愿意动弹。程醒言有点着急,于是用了几分力气,褚晏清便从他身后抱过来,以禁锢的姿态将他捂在了胸口间。   褚晏清呼出的气息落在他脖颈间,温度同样偏低:“意思是让你冒充暖水袋。”   程醒言再度开始装傻充愣:“听起来没什么用啊。我刚吃了一嘴西北风,身上应该也很凉。你就是抱了个冰袋。”   “那你就冒充轮椅。总之让我抱一会。”   “哪个轮椅不动弹,轮椅都是呲溜一下就飞走了……”   “你说的是平衡车吧!”褚晏清果然没耐心跟他演了,“叫你别动就别动。”   程醒言终于老实了。倒不是迫于淫威,而是他怀疑对方又在忍耐疼痛。褚晏清脊椎里的旧病无法彻底治愈,即使靠药物和规范作息控制着症状,每到梅雨和严冬季节还是要来纠缠一番。   褚晏清早就磨炼出了对疼痛的耐性,没表现出其他异常,状况好坏全凭他猜测。对方只在他肩侧停留片刻,两人继续磨蹭着往精选超市走。   “节前我要出差去一趟电影局,送片子的终审材料。你要么回你爸妈那蹭饭,要么自己觅食,不要饿死。”   这人只要忙起来就连基本饮食起居都顾不上,他盯着的时候褚晏清还算收敛,他一撒手铁定要勾出些顽固的旧病来。程醒言没法把心安在肚子里:“还是你累死的可能性比较大吧。必须要你去送吗?”   “又不是光送材料,主要得把领导伺候高兴了。说不好要耽搁几天。”   “那我更不想让你去了,为什么非得你去喝?”   褚晏清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转而往推车里扔进来一根芹菜,几颗西兰花,一兜牛油果:“既然要预防癌症,你就应该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先把外卖戒了,每天吃水煮菜配牛肋条就够了。”   眼见褚晏清幸灾乐祸的神情,程醒言相信对方绝对是故意的。他迅速将那汪绿色从推车里清剿出去,“吃我妈送来的馄饨就够了,馋了我会点外卖。”   “癌症风险主要来源于基因遗传,你快要列入危险人群了,光靠戒烟恐怕不够。”   “保持心情愉快更重要。吃外卖才能让人心情愉快,吃芹菜只能让人得抑郁症。”   “这可是你说的。”褚晏清说,“就买让人心情愉快的东西吧。”   同处在鲜蔬果区,隔壁的水果摊就比那汪绿色诱人多了。当下应季水果是各种草莓和南美车厘子,褚晏清拿了一盒500g装的车厘子,几颗柠檬,大颗粒果实看起来的确令人心情愉快。   为了尽早结束回家,程醒言与褚晏清分头行动。他负责去找各种口味的薄荷糖,椰子水,还有一种可以做早餐的黑巧威化饼干。   他扫荡一圈回来,在收银台附近找见了褚晏清。除开最初拿的车厘子,对方的推车中只添了瓶白兰地和黄冰糖,似乎等他有一阵了。   褚晏清头垂得略低,双臂撑着推车,只是站立而已,姿势看起来也有些辛苦。直到他凑得很近了,甚至碰了碰褚晏清腰背后侧,对方才察觉他的存在,抬起眼睛对他笑了笑,笑意也勉强。   褚晏清很久以前提起过,上高中时有同学喜欢拿他的身体缺陷当作玩笑的由头。对方大概是随口一提,程醒言倒记得特别清楚。他不愿意直接指出对方站姿古怪,“疼吗?你可以先靠在我身上。”   “不算严重。”褚晏清站直了些,“不用,结账走吧,早点回去休息。”——褚晏清买回来的三样食材都是原材料,他打算用来做酒渍樱桃。照他最初的设想应该是酒渍橘子片,因各种原因未能成功,拖到年底连应季水果都换了几茬。   程醒言本来负责给果子去核,但留下一半偷吃一半,还给褚晏清也硬喂了几颗果肉。为保护剩下半盒车厘子,褚晏清把人赶出了厨房。   褚晏清刚补过止痛片,勉强算遏制住了病情发展。但他处理剩余部分果核时维持躬身的姿势过久,腰背间的僵痛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导致他进度缓慢了些许。   在他煮冰糖时,程醒言又探身进来,有没话找话的嫌疑:“我今天买了很多薄荷糖,你想吃哪种口味?不要的拿回去给我爸吃。”   褚晏清确实有话要问程醒言:“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程醒言半分钟没声响,“元旦假期吧。你专心忙你的,我已经决定先自己回去。”   “一个人怎么交差?听说你之前用女同事的照片冒充过你女朋友,要再找她陪你回家吗?”   “我说让你别管了。我会和我爸妈说明白,我其实喜欢男的,我从没交往过什么女强人女朋友。至于我爷爷……我再想想吧。”   褚晏清头脑冷静:“你得考虑后果。”   “无所谓。他们的意见不重要,我又不是还要靠家里生活费养着的未成年人,从我擅自填志愿那天开始他们就该放弃管我了。”程醒言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最坏的结果还能怎样,打死我?”   褚晏清没资格代替对方回答这个问题。他找到坚硬的台面作为支撑,替骨骼稍稍分担了需承受的重量,继续缓慢搅拌锅中的果肉。   随着沸腾起来的泡沫,满屋弥漫着令人痴迷的果酒香,酒水和糖浆混制的透明液体染成了深红色,好像传说中女巫熬制的爱情魔药。   他想,程醒言其实一点也没变过。就算是在今天遇到当年那条遭人厌弃、处境悲惨的流浪狗,程醒言还是敢抱着它往上国道上跑。   褚晏清说:“但我想让你高兴一点。”   “什么?”   “我不想总是给你添麻烦。如果你要为了我放弃太多东西,我们也可以分开。”   程醒言凑近过来,晃了晃剩余的小半瓶白兰地:“你喝多了?”   “没有,我现在脑子非常清醒,既没有喝酒也没有犯精神病。这就是我的实话。”   “……那你还是不清醒的时候比较乖,你会说你不想离开我。”   “二者也并不矛盾。”褚晏清再次赶客,“你先出去吧,做完了会叫你过来拍照。”   程醒言想夺过他手中的漏勺:“我帮你煮吧。”   “不用,去做点有意义的事。看看你的相机。总之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程醒言彻底赖着不走了。   褚晏清只得安排对方帮忙洗两只玻璃罐当作容器,还有帮忙尝尝锅里的果肉有没有浸透酒味。   最终成品还算令人满意,盛出来满满两只玻璃罐的酒渍车厘子。紫红色果肉在酒液中缓慢浮动着,透过光线,如同尾鳍艳丽的金鱼。   程醒言将玻璃罐小心安置在阳台,对着月光看了又看,挑着角度拍了几张。回来时不知从哪长出来了浪漫细胞:“等你的酒渍樱桃酿造完毕,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谁教你的词?”褚晏清却有几分抗拒,半蜷在沙发里不想动弹,“一般电影里出现这种台词就要开始死人了,肯定等不到再见面。”   程醒言抗议道:“人生又不是电影,谁也不会死的。”   “这可说不定。你也应该去参加几次精神病人的互助会,他们嘴里的人生远比电影刺激。”   “我会跟我爸妈说清楚,然后带你一起回去过年。”程醒言过来抱他,“你先不要往最坏的方向想,可以吗?不对,你先什么都不要想,你只要记得少沾点酒精,我会每天晚上给你打电话查岗。”   褚晏清无法割断悲观的想法,是心理障碍使然。但程醒言已对他几近恳求,不论什么他都会答应,所以他也点头了。   【作者有话说】喵喵喵喵!   (因最近没有及时回复评论区,喵一下作为补偿…) 第47章 第42条 死是不必急于求成的事   前往帝都的飞机将于早晨八点整起飞。褚晏清过了当晚的零点才到家——准确说,是过了当晚的凌晨两点。他进门前还记得要收拾行李,刚沾上沙发,浓烈的倦意从黑暗中侵袭而来,他最终连外套都没换下,便快速向倦意投降了。   褚晏清料到自己睡不安稳,没有设置闹钟,还是在两小时后清醒过来。   有人在他身上裹了条毛毯,但脊背弯曲处的几截骨骼还是在隐痛,直起身时会疼得剧烈些,又没到完全动不了的程度,只让人觉得烦躁。最近发病总是这样不轻不重的疼,褚晏清索性无视了。   褚晏清起身去开灯。客厅的光线刚刚亮起,程醒言也从卧室走出来,拖着他的行李箱,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声响。   褚晏清见程醒言有些畏光,于是伸手替对方遮了遮眼睛:“吵到你了?”   “没有,我根本就没有睡。”程醒言已深刻掌握“避免早起痛苦的最佳办法是熬通宵”的真谛,在茶几旁边摊开了行李箱,“我白天已经把你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看有没有漏什么东西?”   褚晏清粗略检查一遍。程醒言虽说和心灵手巧完全沾不上边吧,但也是努力过了,不论毛衣衬衣还是西裤,都统一卷成棒槌状,硬塞进了行李箱里,间隙还填入了几种药物,薄荷糖和充电线,导致这只28寸的箱子拥挤程度堪比早八地铁。   褚晏清失笑,开始往外清理多余的物件,“塞太多衣服了,零食也不需要,办托运很麻烦。”   程醒言严肃道:“那边冬天很冷,裹严实点,不要着凉生病。”   “室内有暖气,出门就打车,也没什么机会户外活动。你不是在北京读过几年大学?应该清楚情况才对。”   程醒言对他的大学生涯怨念颇深:“是啊,冬天吸雾霾,春天飘杨絮,回宿舍吃一份三十块钱的预制菜外卖,再去公共澡堂品鉴一圈皱巴的生zhi器,最后顶着满头冰碴子躺床上,感觉这辈子都完了。北京是人待的地方吗?你一定要尽早回来。”   程醒言想开车送他去机场,褚晏清以提前预订好了出租车为由拒绝了,对方还是黏着他进了出租车的后座。   缺失睡眠又不吃早餐,最容易晕车。车辆在市区是一脚油门搭一脚刹车,在高速路是花了出租的钱提前搭乘飞机,褚晏清头脑昏沉,引发胃里阵阵痛击喉头的收缩,难耐程度比晕车更甚。他猜测不是晕车那么简单,源头应该还是脊椎里的病症。   程醒言拍了拍自己的肩侧,说:“你可以靠着我睡一会。”   “别了。”褚晏清额头抵着另一侧的玻璃窗,半玩笑道,“有点头晕,你不怕我吐你身上?”   程醒言默了默,仍执拗地将他揽到怀中。靠着程醒言确实比靠着车窗要舒适很多,褚晏清几乎要闭上眼睛,余光又瞟到后视镜里司机欲言又止的神情,看来是想提示他别吐到车上,愣没找到机会开口。   程醒言仿佛对此全然不知,继续紧抱着他:“你今晚必须好好睡觉,不要太晚才回酒店。我说过我会给你打电话查岗。”   褚晏清反省自己不该和对方叫痛,“我好得很,别太担心我。你负责看好那瓶酒渍车厘子就行了,等我回来做黑森林蛋糕。”   程醒言悻悻点头。下车之后,对方一直陪他挪到安检口,还想卡着登机时间点和他磨蹭一番。褚晏清好说歹说才将人劝返,以亲吻代替了告别。   褚晏清大约明白,他和程醒言都在汲取过往失败的教训,为的是将来能走得更长久些。所以程醒言恨不得事无巨细地探求关于他的一切,他却想尽办法克制对程醒言汹涌的占有欲和依恋感。   汪导和助理们已经在候机厅等待。负责看管终审材料的助理小黄比他精神状况还要差,拖着两团厚重的黑眼圈:“褚老师,我昨天一整晚都没睡。”   “为什么?”   “我出发前又把终审材料挨个检查了三遍。……等等,规定每套带子都要贴标签,我应该贴全了吧?这次一共四家出品方,我没有把哪家公司名称写错吧?”   褚晏清及时制止对方:“不用检查了,你得相信自己。”   但小黄似乎还有其他顾虑。目光在候机厅内游离半晌,才敢尝试征求他的意见:“褚老师,还有,如果我材料准备没问题,饭局我能不能不去?”   “为什么这么问,哪次叫你去了?”褚晏清自认为道德水准较低,但还不至于拿女下属当权色交易的牺牲品,“我和汪导去就够了。”   小黄终于安心了:“好。如果你们有需要再叫我。”   这回轮到汪导搓着手焦虑起来:“真别说,我也慌得很,片子不会出问题吧?之前内容审核就说要控制血腥镜头的尺度,否则够呛能过终审。”   “后期已经尽量删减了,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删减影响字幕也影响配音,我有没有仔细检查后期bug来着?如果有明显的穿帮,是不是就过不了最后一道技术审查?”   褚晏清宣布:“你跟我说也没用。与其等我安慰你们,不如下飞机大家一人分两片劳拉西泮,吃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明明是句玩笑话,其余几人却纷纷噤声了。   从程醒言到他同事们,身边人个个都紧张过度,褚晏清反倒放松许多。落地后的工作进展也还算顺利,送审材料没有出现缺失,他又把老头们哄骗得团团转,对方答应只要走个流程就让片子过审。因时间充裕,他还顺便约见了几位院线工作的旧友,虽各自动机都不怎么单纯,但桌上氛围还算融洽。   期间也有过几次病发,时而是膝骨刺痛,时而是腰背僵痛。但满当的行程分走了他大半的注意力,导致作为报警信号的疼痛感得不到重视,如同苔藓类植物般,在暗处悄然滋生着。只有疯长时他会用药物加以控制,却抽不出精力将其斩草除根。   程醒言会在每晚睡前给他拨一个电话。   今天程醒言告诉他:“我还没来得及说,但总感觉我妈大概猜到了。”   “这可不好。”   “反正她没表现出异常,你别把什么都想得太坏。”程醒言安抚道,“等她憋不住问我女朋友的详细情况了,我就全部告诉她。”   褚晏清发觉自己在点头,他竟会相信程醒言可以解决,“你爷爷怎么样,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医院有我爸他们轮流看着,还有护工。”   “意思是如果你需要钱……”   “真不用。我怎么会问你要钱?”程醒言拒绝得果断,接着极轻地叹了口气,“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最好什么都不想。”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没有出现意外的苗头。可以安心睡到明早七点半。   梦中燃着团诡异的蓝色火焰,靠得越近,越是寒意刺骨。褚晏清在头晕目眩的混沌中摸索回意志——仅仅是一缕模糊的意志,眼前的漆黑覆盖上了层凭空出现的雪花点子,耳边也尽是来历不明的嗡鸣,视觉听觉都严重受限。   梦中的火焰就在他胸腔里燃烧,浑身发冷。他凭经验判断,体温恐怕已经烧到了38.5℃往上,必须要找些药吃。可脊背和胃里的疼痛完全混作了一团,分不清到底哪里疼得比较厉害,细密的疼痛如同穿针,将骨骼和血肉的间隙缝得很死,仅仅直起身也格外困难。   褚晏清第一反应是茫然,他开始检讨自己最近造了哪些孽,偏偏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确实连续喝了几天,但有意控制了量,每天夜里回酒店时头脑都很清醒。他也确实超负荷运转了几天,但这回脊柱炎发病算不上严重,只需吃药就能控制……   他答应程醒言要尽早回去,去医院太耽误时间,他宁愿靠退烧药和止痛片救急。叠加的药效令他短暂活过来了,只有上腹里残余几丝疼痛的余烬,他趁此机会将手头的安排收了个尾。   晚餐当然没敢喝酒。可是傍晚又开始发烧,作为对他拖延病情的报复,这回退烧药也不好使了。高热导致疼痛从骨骼蔓延到了肌理和脏器,身体没有哪处好受,仿佛是被塞进搅拌机里打成了糊状物。稍微晃荡几步,就能吐个痛快。   最要命的是,程醒言当天没有给他打电话。   褚晏清无法入睡。等待到夜里零点,他开始无意识地紧捏手机的金属躯壳,直至指骨发白,指间传来明显的痛觉。   照常理而言,对方忘了给他打电话,他给对方拨过去就好了。他偏偏笃信发生了什么可怖的变故,一通电话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让他接到某个早能猜想到的噩耗。——   “所以你女朋友又在出差?”   “没办法,刚好就撞上了。就是这么巧。”   就算情商再着急,程醒言也知道这种大事要等待合适的开口时机。假如刚进门就送父母一个出柜大礼包,恐怕连今晚都活不过去了。   赵春桃见他又是单独回家,倒表现得意外的平静,“微波炉里有晚饭。你爸还在医院守着,你吃完也去看看吧,顺便给他带一份饭。”   程醒言连续几天都充当优秀外卖员,负责给程父送晚餐。   这天他不仅完成了常规配送任务,而且自行增添了一份车厘子和一份草莓。   但父亲看起来食欲不振,连晚餐都没吃上两口,他买的水果统统分给了表妹程羽绮。小姑娘刚结束考研初试,学分又已经修满,当下正赋闲在家,每天都往医院跑。   程醒言不敢对上父亲眼底的血丝。他的胸腔仿佛呈现出透明状,对方只需简单掠过一眼,就能摸透里边藏着的秘密。他只好选择拖延:“爸,你先回去睡吧,今晚我守在医院。”   程父勉强笑了笑:“你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再不行晚上也还有护工。”程醒言向父亲打了包票,“而且我的陪床经验是相当丰富啊。……因为我有个室友身体不太好,我经常陪他住院。”   只要见到小辈们,老爷子精神就还比较饱满。前几日能在程羽绮的指导下玩几盘开心消消乐,现在手上扎留置针了,只好通过转发群聊消息解闷:   “老年人精神错乱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喝水太少。”   “一月,退休人员领养老金要注意这四件事!不看后悔!”   “紧急通知:非洲bs250病毒变异体进入高发期!”   程羽绮受不了了:“爷爷,那什么必死二百五病毒都是假的。”   老爷子也不生气:“是嘛?我这就撤回。都快入土的人了还在传播谣言,简直是给祖国添乱。”   程羽绮倾身凑到病床边:“爷爷,您做完这次化疗就会好转了。”   “不用说那些糊弄话。都到这个岁数了,自己什么情况我也明白。”老爷子面上平静,唯有颈间一根突立的软骨,看起来有几分骇人,“隔壁床才是可怜,住院的小姑娘看起来年纪和你们一样。”   程羽绮急于解释:“是医生说您会好起来的,怎么就不信呢?而且今年春节有部电影要上映,是醒醒哥拍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真的?”   程醒言连忙点头:“真的。是有一部我参与拍摄的片子,公司应该有赠票。”   “你们有出息就好。”老爷子转向他,“不过醒醒,爷爷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程醒言总有几分心虚:“什么?”   “你们现在拍电影,一般是怎么选题?我年轻时候在部队的故事,能不能拍成电影?”   程醒言笑了:“可以是可以。但您都没上过前线,送过一次物资就把肩膀压骨折了,不太适合做主角。”   “那让老冯做主角。他厉害,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谁也打不过他。”   程醒言连忙附和:“回头找编剧采访采访他。”   老爷子一拍脑门,思忖道:“不行。我刚想起来,老冯去年春节前就走了啊,而且他命不好,老婆和两个小孩走得比他还早,该找谁问去?”   即使机灵如程羽绮,也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老爷子也察觉到气氛古怪,于是换了个话题:“醒醒,你爸妈说你今年会把女朋友带回来。大概什么时候?”   该来的还是要来。可程醒言已经决定再拖延一会:“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工作太忙,最近又要出差。我春节再问问他。”   老爷子又问程羽绮:“你呢小绮,有动静没?”   程羽绮比他爽快:“爷爷,你们别总是催了。我觉得一个人过得挺好,为什么非要结婚生孩子啊。”   “那你老了怎么办?也没有人陪你,没有人照顾你,你自己一个人静悄悄走了?”   “就算结婚也不一定能有人陪到老,只是您这辈子比较幸运而已。”程羽绮说,“本来我过得好好的,如果老公喜欢家暴,孩子也没出息,那我才是倒大霉了。”   “小小年纪就思想悲观。”老爷子想大笑,肺里枯槁的咳嗽却拥堵上来,将笑声切割得断断续续,“好吧,也有道理。爷爷只是担心你会过得不好。”   程醒言心底极不是滋味,他动身想去病房外边转悠几圈,迎面撞上了一名穿条纹服的年轻女人。   女人险些惊呼出声,手中的假发还未整理妥当,又从头皮周围掉落一半,手忙脚乱地理了半天,也没能重新戴牢靠。程醒言辨别出来,对方就是老爷子口中“可怜的隔壁床小姑娘”。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像道歉和关心都显得别扭。还是程羽绮热情吆喝道:“叶竞遥,来吃车厘子啊,还剩很多。”   叶竞遥轻轻摇了摇头,赔给程羽绮一点薄薄的笑。   门外跟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叶竞遥霎时脸色惨白,急于躲进被褥里去,又被门外的不速之客揪住了肩膀。   叶竞遥身形纤薄,揪住她的男人体格肥胖。两人好像公牛踩到一只鸡仔:“叶竞遥你疯了?看你还敢往医院外跑!”   叶竞遥小声尖叫道:“我说过叫你别再来纠缠我,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叶竞遥,你他妈不识好歹,没我谁给你凑住院费,你早就死大街上了!”   为了维持病房的清静,程醒言决定破例一次,管管别人家的闲事:“喂老兄,你是聋子吗,她叫你别来纠缠了。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关你屁事?”   那胖子朝他瞪过来,又猛地涨大了眼眶,仿佛要将他每个毛孔都辨别清楚:“你是……”   程醒言被盯得脊背发毛,皱眉道:“看什么呢?我可不认识你。”   “原来是你啊。”胖子咧开嘴,原本松垮的皮肉吊起来,形成两团肿瘤似的坨状物,“我认识你就够了。别说认识,你每天几点回家,和谁住一起,都干了些什么,我都摸得清清楚楚。你说巧不巧?”   【作者有话说】   橙子:我真的会假装见义勇为然后把你往死里打 第48章 第43条 死是必然降临的节日   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对他有意思的变态跟踪狂?还是来蹲点的小偷?无论哪种可能,一想到这肉虫已经吸附在他身上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动机和目的,程醒言胃里就阵阵闹腾,恨不得当即将对方碾死才好。   胖子的胜负欲已经激起,又向叶竞遥炫耀起来:“叶竞遥,我早就说过姓褚的不怎么正常,他竟然在和一个男的同居。你还不信。看吧,这就是他的小情人。”   叶竞遥已经蜷起脊背,脸深深藏在假发和枕头底下,不允许任何人看见。病房里只回荡她细细的叫喊:“我早就叫你们别去纠缠我哥了!你们只是拿我当借口骗钱花而已,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想治了,我想去死,你们能停下来吗?”   “你是听不明白吗?褚晏清喜欢男的,你们根本没戏。”胖子扑到床边,硬是要将叶竞遥从枕头里拔出来,“世界上只有我会这么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你治好。你就算去死也要经过我的同意,你自己没资格做决定。”   “你才不正常,你明知道他是我表哥!你不要误会,我就是不想和你结婚了,就算世界上剩你一个男的,我也不会和你结婚……”   胖子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表子”,看阵仗像要把叶竞遥撕成两片。程羽绮及时拦了上去:“都几点了?我爷爷要休息了。这里是医院,再吵我就叫保安过来,赶紧出去!”   胖子又用那种黏腻的目光,在程羽绮面上细细舔舐一番。他忽地放过了叶竞遥,返身往老爷子床边涌来:“老爷爷,你听明白了吗?”   程羽绮立即按下了响铃,胖子仍然绘声绘色地讲述下去:“你孙子是个变态。他现在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而且我还见过他们搂搂抱抱呢,保准有点问题。不信你自己问他,他是不是变态同性恋?”   老爷子以前最爱回忆自己的军旅生涯,晚辈们都当故事会听了。直至这一刻,程醒言才彻底相信,老爷子确实上过战场。老爷子未能让胖子如愿,对方想得到的恐惧、恼怒、困惑,他一概不给,只将双眼平移至程醒言身前:“醒醒,这个人是谁?你认识他吗?”   这声“醒醒”将他拉回了现实。程醒言真的醒了醒脑子,可喉头好像被试图蹦跳出笼的心脏堵死了,他答不出一个字。他只好动手掐住自己的脖颈,发觉半边臂膀连同手指都在发抖。他试图止住颤抖,又用另一只手卡住了腕间,可并未起到作用。   那就是没办法停下了。程醒言不知哪来的力气,飞踢向那胖子的膝盖,对方果然发出声不成调的嚎叫。他又踢向对方尚能支撑的另一条腿,将那胖子整个掀翻在地,拽着衣领往病房外拖去。   程羽绮也快步跟过来,两人达成某种奇妙的默契:“哥,得去没有监控的地方。我想想……要不去这层楼的公共浴室吧?”   前些年肿瘤科安装热水管道,给每间病房和值班室自带的卫生间都通了热水,唯独漏了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导致其功能仅剩夏季冲凉。如今正值严冬,自然没人会去。   程羽绮留在门口给他望风,程醒言将胖子溜圆的脑袋对准花洒,拧开水龙头,刺骨的冰水顷刻砸落。   胖子再度鬼哭狼嚎起来,程醒言第三次蹬上对方膝盖的痛处,对方终于憋住了叫唤。只是这方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程醒言小半边头发和肩膀也被淋得透湿,冰水浇灭了身体里燃烧的肾上腺素,胖子又一次哀嚎起来时,他缓缓拧紧了花洒。   “说吧,不说就继续洗澡。”程醒言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和褚晏清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认识我?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胖子却只答了一句:“叶竞遥只是太善良了。”   “什么意思?”   “钱是你男朋友本就应该给的。他妈妈的死和他脱不开关系,他难道不该给叶家一笔赔偿?”   “不要找借口!那明明就是意外。”   胖子嗤笑了声:“怎么是意外?他当时在警局亲口承认的,是因为他的疏忽,他本来每个月都应该回去看看,可他七月份没抽出空档,也没过问对方的情况。而且他答应了要帮忙戒酒,也压根没执行,所以他妈妈才会把自己喝死。我哪句说得不对?”   程醒言再度拧开了花洒。流水声在四面封闭的墙体间来回纠葛,听起来格外凄厉。他用冰水抹了把脸,寒意刺得眼睛生疼。他头脑清醒些了:“你们拢共拿到了多少钱?”   胖子费了些时间仔细思索,“也不太多,拢共不到五十个吧。你们那小区安保挺严格的,已经好几个月没能成功进去了。”   “你这畜/生……你到底纠缠人多久了?”   胖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觉得有趣:“怎么,你之前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真有意思。”   “我问你到底多久了?几个月?还是几年?”   胖子偏就不回答他,模样看起来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你们难道缺钱吗?上次我看到你家有那么多好相机,随便哪台都值我大半年工资。别太抠门嘛。”   过剩的血液涌上了大脑,程醒言太阳穴开始涨痛:“所以你弄坏了我的相机,已经停产的!”   “你急什么,连派出所都管不了,你还想管我?”   程醒言将对方额头往门板上砸去,闹出的动静不小,守在门外的程羽绮连忙叫道:“哥!你洗完头没有?冷水还是别洗太久,我们回去吧。”   “……马上。”   若程羽绮没有蹲守在外边,他恐怕真的要化身屠夫,将眼前这胖子宰了,炖了,硫酸融了,令其化为一滩烂泥,由蛆虫分解,骨灰都不能留,从世上永久消失。   程醒言关上花洒,将晕头转向的胖子抛回角落。他还在因寒冷和紧张而剧烈发抖,深深吐息几次,方才往外走去。   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把程羽绮骇得不轻,回程路上,对方没敢再和他搭话。   病房已恢复往日的死寂,只剩仪器有规律的滴声,像给这间屋子安装上了人工心脏。叶竞遥瑟缩在床头,不知是睡死还是发呆;老爷子也没有继续转发推送,面朝窗檐下凝固的冰棱。   程醒言知道,老爷子是在等他回来。   程醒言刚摸索到病床的边缘,便化作抽去丝线的木偶,惶惶然跪倒在地。他的喉间终于能发出声响:“对不起。对不起,爷爷。”   老爷子缓慢侧过头来。一只枯槁的手,落在他的发顶,然后是他的肩膀,可没能找着一处干燥的位置,“醒醒,你怎么搞的?一身都是水。现在天气太冷,不要着凉,先回家休息吧。”   程醒言愣愣道:“回去?我怎么回去?”   “回去吧。”程羽绮也跟着劝他,“今晚我和护工会照顾爷爷,明天八点我爸就来接班。不用担心。”——程醒言不敢面对父母,又逃回了褚晏清的住处。   肾上腺素已经褪去,身体里每个细胞都极度疲惫,可他辗转许久,仍旧无法入睡。他只得去摸索褚晏清留在家中的安眠药物,吞下两片,将大脑强制性关机。   在药物作用下,程醒言陷入漫长的深层睡眠,再度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浑然不知,仿佛经历了将近二十小时的死亡。   头脑依然混沌着,无法思考任何复杂的问题,或者他刻意回避了思考。只凭本能感觉饿。   程醒言拖着步伐去觅食。借着太阳熄灭前的最后一缕光线,他从冰箱底层找出一袋冷冻馄饨,忽而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来自屋内:   “程醒言。”   程醒言险些将馄饨撒出去。他定睛一看,原来沙发里有片单薄的人影,腿边贴着只行李箱,人与物都一动不动,在等待他醒来。   这人一年要过三百六十五天万圣节,天天扮鬼。程醒言在心底嘀咕,问:“事情已经办完了?”   褚晏清说:“都已经结束了。”   这个回答让程醒言莫名瘆得慌,“那就好。提前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打算去机场接你。”   “你昨天没有给我打电话。”褚晏清只作简单交代,“但是叶竞遥打了。”   程醒言的心脏悬挂起来:“叶竞遥?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说对不起我,想要把钱还给我。”褚晏清顿了顿,“我之前没提过这个名字。所以你已经见过她了?”   “我……”   程醒言只要说谎就舌头打死结,他干脆照实交代:“是的,她凑巧是我爷爷的隔壁床。真可怜,她看起来还很年轻。你们认识吗?”   褚晏清不追问也不回答。他支起身,将行李箱轻轻推开,自然而然领过程醒言手中的保鲜袋:“我去煮馄饨。冰箱里应该还有鸡蛋和紫菜,一起加进去吧?”   “不用。你的手腕很烫,不知道自己在发烧?早点去休息。”程醒言探了探对方脉搏间滚烫的皮肤,无奈道,“你吃过晚餐了吗?”   “没有。但不用做我那一份,我不想吃东西。”   程醒言没有采纳对方的意见。他煮了一锅紫菜蛋汤馄饨,还是平均分配成两碗。   太阳彻底熄灭了。褚晏清仍然没有开灯,如同害怕光照的孤魂野鬼,顽固地躲在黑暗里。   为了准备餐具,程醒言只得开展驱鬼仪式:开灯。   褚晏清真的莫名瑟缩了一下。接着收拢了手臂,头垂得很低,不知是冷还是畏光。   程醒言将碗筷摆上茶几,发觉那处还摆着几只齐整的文件袋。最上边一只文件袋是半透明的,可以窥见里边小片的暗红色,疑似是房产证的外壳。   “贵重物品要收好啊。”   程醒言以为对方又在钻研收纳优化方法。他随手将几只文件袋扔去沙发,替换为他的香香馄饨汤。   褚晏清似乎一点胃口都无,连勺子都没有碰。但期间又从未离开过他身边,充当着敬业的海底捞陪伴玩偶。   程醒言也没法安心吃饭了。眼见对方那碗馄饨快要泡成面皮肉片汤,他只好舀起其中一颗馄饨,喂到对方唇边:“发烧也吃点东西,病会恢复得比较快。”   褚晏清明明显出一丝痛苦的神情,还是顺从他咬住了勺子。程醒言盯着对方将一颗馄饨咀嚼许久,又滚着喉头吞咽数次,困难程度如同在吃钉子,他心中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果然,褚晏清吞下那颗馄饨不到半分钟,便骤然起身,跌撞着逃向卫生间。还未能吐出什么东西,先动作熟练地拧开了流水。   程醒言这次赶在对方锁门前挤进了卫生间。   褚晏清已顾不上这些,以对折的姿态欺身开始呕吐。即使有意压着声响,脊背起伏的动静也令人心惊胆战。   程醒言头脑恍惚起来。   两人分手前,对方也曾躲进卫生间里吐得厉害,可他被锁在了门外。当年他没能见到的,大抵就和面前这副狼狈的场景一致。   但褚晏清应该经历很多少次类似的病发情形,甚至将此当成了极其寻常之事。他先快速倒腾出来胃里那点可怜的食物,再用流水将污秽冲洗干净,最后拿纸巾擦拭一道台面喷溅的水花。若不是这人苍白得透明的面色,要说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夸张。   褚晏清轻轻推了推他:“很脏,有什么可看的?出去吧。”   程醒言手脚都往哪里放都觉得别扭,只知道自己不能闲着。他完全凭肌肉记忆去翻找家里的药箱,却忘了家里有没有备过的胃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从卧室翻找到客厅,还是一无所获。   褚晏清就在那两碗馄饨旁边静静候着,目光全然随他身影而移动。可考试被老师盯着就越发做不出题目——程醒言不知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别拖到春节了,就这周见面吧。麻烦你帮我联系你父母。”   褚晏清声音听起来嘶哑,像是从遥远的电台里传来,信号不甚稳定。   程醒言动作停顿下来:“也不用那么着急吧?”   褚晏清轻笑了一声,“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父母,我有严重的精神病,一直纠缠你,你是因为同情我,才被迫答应跟我一起过几天。你其实性取向很正常,都怪我脑子有问题。”   程醒言脑中炸响,耳膜和太阳穴随之嗡嗡阵痛起来。要出问题了,要出大问题了。褚晏清一定什么都知道了,而叶竞遥的转述只会比真实情况更为恐怖。   他用力拍了拍一边耳朵,尽可能冷静道:“你这不是胡编乱造吗?如果你就要说些鬼话,我不会让你去见。”   “还有,这是给你和你家人的赔偿,你拿去吧。你本来应该过得更轻松一些,你遭受的痛苦和麻烦,全都是我害的,很抱歉。程醒言。”   褚晏清收起那几只文件袋,拿到他面前来。   “有一部分钱在基金和股票里,没那么快能全部取出来。车和房子也要办登记手续,需要等一段时间。但你不用担心。”褚晏清继续交代,“我会按照律师的建议手写一份文书,分配不会有争议,这笔钱你一定能全部拿到。”   这是赔偿吗?这是立遗嘱!   程醒言心脏剐得剧痛:“你简直脑子有问题!你是不是疯了……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可能是太累了,要不要也睡一觉再说?反正我不要你的赔偿,你也别写什么遗书。”   褚晏清说:“我没有疯,我是在意识完全清醒时做的决定。我现在也很清醒,你到底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我想要你好好活着,活在我身边。”   褚晏清默了默,“我说过,你做什么都要考虑后果。换一个吧,别再提不切实际的要求了。”   程醒言执拗道:“我就要这个。”   褚晏清说:“不行。”   程醒言紧抱住对方的手臂:“是,医院是发生了一些意外,打乱了我原先的计划,我本来不想刺激老爷子。但至少老爷子还没说反对,你为什么只要出事就想放弃我?你能不能先相信我可以解决呢?”   褚晏清今天格外有耐心,听他说完了这堆前言不搭后语的废话,又用手背抚了抚他的面颊,最后停留在他的耳侧,“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太为难。你颧骨边上有块擦伤还没愈合,先把眼泪擦了吧,我还没死呢。”——   “吃药吧。”   程醒言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把褚晏清安顿下来的。总之褚晏清向他妥协了,同意先拖延过今晚。就算两人要做个了断,也等明早再说。   程醒言扣来两颗白色的小药片,配一杯温热的白水。褚晏清也不问他是什么药,只要他喂就吃。   褚晏清眷恋地环着他的腰际,臂弯收得很死,仍旧在发烧,体温烫得他身上微微发痛,“你可以等我睡着再走吗?”   程醒言用力点头:“我不会走的。”   其实他不知道要怎么把褚晏清拉出泥淖,有时他越使劲,对方反而陷得越深。很多时候他能做的只有陪伴,还有给予生的希望,对方必须自行割下腐烂的血肉,从泥淖里挣扎求存。   待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程醒言小心挪开了褚晏清的手臂。他压低了动静,将卧室里剩余的安眠药物,裁纸刀,甚至领带都统统带走,最后将门锁反锁两圈。卧室成为一处摇摇欲坠的安全屋。   程醒言动身往医院走去。   【作者有话说】   想要骗点评论…   插播一道法考题:程三故意哄骗女友吃下安眠药,待女友入睡后,程三擅自将其反锁在家,自己出门办事。请回答:程三是否构成非法拘禁罪? 第49章 第44条 剩下是怎样去活的问题   肿瘤科病房同昨日、同以往很多个日夜相比,并无变化。消毒水、白墙、仪器滴响,这处死亡中转站维持着某种恒定,而死亡也是恒定的。唯独老爷子床头多了一只果篮,盛满了鲜艳的红苹果。   程醒言找到了开启话题的由头:“今天有人来探望过吗?”   程父说:“没有。不知道是谁叫的配送,看见床底下那几盒虫草和鱼油没?也是一起送来的。我刚和你叔叔小姑一起推理人选呢,怎么也该给人家道个谢。”   程醒言倒有个合理的猜想,但他不敢说出口来。程父接着问:“你今天白天怎么没回家?急死我了。”   “别担心,我就是回我自己住的地方拿衣服了。”   “你都多大了,我还担心你去哪吗。”程父说,“我是担心橙皮没人遛,会抑郁。”   反正他的家庭地位比小柯基低好几个等级,程醒言早习惯了,“我妈呢?”   “你妈自从迷上广场上那点权力,简直越来越疯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前几天她和刘晓霞差点打起来,我建议她要不退休返聘得了,她就不能闲着。”   “我都恨不得现在就退休。要不让我妈替我工作,我在家里伺候你俩,你们一个月给我四千块生活费就行。”   程父哂道:“你也就现在想想,等你结婚生孩子了肯定把我们都忘了。指望你不如指望橙皮。”   程醒言不知该如何应付,他摸了摸鼻子:“怎么又提这事了。”   “我前些天还在想,是该给你笔钱买房子了。你总不能婚后还租房子住吧?”   “我知道您很急,但您先别急……”   老爷子这时候骂起来:“我看小赵的生活比你有意义多了,我之前和你老妈妈出去串门,邻居都知道小赵又会跳又会团结群众。你呢?你实在闲得就学习学习我的转发的时事新闻,知不知道巴以矛盾多么严重了,你还有心情插手孩子的私事?”   程父怂了:“……爸,我学习着呢。”   “你学习了个屁。看见我刚发在群里的文章了吗?冰淇淋有利于降低化疗后的口腔溃疡概率,你现在去买。”   程父迟疑着提出异议:“冬天吃冰淇淋好吗?”   老爷子坚持道:“病房不是开着热空调吗?快去,多买几个,小朋友们都要吃。”   程父一向遵从医嘱。自从医生委婉告知“以后让老人家过得高兴就行了”,程父对老爷子也是百依百顺,只好动身去跑腿。程父问:“两位小美女,你们想吃什么口味的?”   程羽绮还在帮叶竞遥打理假发。两人已经忙活一晚上了,又吹发缝又卷刘海的。程羽绮抢答道:“谢谢伯父。我和叶竞遥都要巧克力的。”   程醒言有预感,老爷子特意把他父亲支开,是有话要交代给他。他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   老爷子先笑:“怕什么?爷爷当然替你保守了秘密。”   终于到发布成绩的时间了。程醒言当即直立起肩背,心脏再度悬挂起来,他深深吐息几次:“我本来想选好时机,再告诉您,昨天实在太突然了。但是,您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实话说,很吃惊。”老爷子说,“但吃惊又能怎样呢?爷爷现在除了传播网络谣言,也做不了别的了。”   “爷爷,别这么说。”   “而且我叫你别做,你就会不做吗?”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爷爷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以前连队里有两个战友,人人都说他们两个关系不正常,吃住都黏在一起。可他们退伍之后还是各自结婚生子了。”   程醒言这次回答得坚决:“不行。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绝对不会和谁结婚。我不想再祸害谁。您那两个战友也不见得真的变了,他们只是妥协了。”   老爷子对他的答复不予置评,只继续关切道:“你变成这样,是受过谁的刺激吗?你爸妈虽然有时候会吵架,但婚姻应该也还算幸福,你……”   程醒言连忙否认:“没有,我是天生的,没谁刺激过我。”   老爷子顿住了,似乎不知下句该问到哪里。思索许久,才道:“你仔细想过了?这样会给你多添很多麻烦,社会上还是有很多人看不起你,你和你的……也不能结婚不能有孩子,你们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如果将来他想抛弃你,你要怎么办?”   “我仔细想过了。”程醒言轻轻握住老爷子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如同握住一块枯瘦的朽木,坚硬、粗糙、冰冷,“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我。”   老爷子缓缓点头,目光久久停在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尽管上头只有几道单调的波形图和数字。   “爷爷想在走之前再做点什么,一直没想到还能做什么。想最后回一趟北方老家,但除了医院哪都去不了。想抽几包黄鹤楼,但医生和你爸爸都说绝对不行。脑子也变得不好使,想自己写点文章放网上,写完一段就忘了要写什么。”   程醒言鼻头发酸。尽管老爷子自己看得通透,可身边人总要求些心理安慰,他也只是在自我安慰:“您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就什么都能做了。”   “现在想到了。”老爷子说,“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开口,不如爷爷替告诉你爸爸,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知道选择的后果。希望他们不要为难你。爷爷现在就只能做到这个了。”——褚晏清潜意识里再度陷入对天亮的恐慌。天亮意味着新的变化,尽管他无法确认变化一定是坏,但未知本身就值得恐慌。所以将近第二天正午,他才从混沌中挣扎着醒过来。   卧室与昨晚相比,并无变化。屋内拉上了厚重的遮光帘,看起来还处于夜晚。唯独床头多了一杯有余温的糖水,一盒拆封的退烧药,包装印着鲜红色的小人图案。   有人给他喂过退烧药了,体温随着冷汗褪去,只剩腰背间残余的闷痛。不出意外,刚支起身,脊椎里就传来抽拉的痛,像是没有涂匀松香的小提琴琴弓,只能发出艰涩的声响。   褚晏清拿糖水润了润喉咙,嘴唇一沾水就痛,应该是开裂了,疼痛提醒他不要忘却昨日的浩劫。   门外隐约传来闹哄哄的动静,这点生气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循声往客厅游荡而去。   这是个富有闲情逸致的日子。程醒言终于放弃心理学进修,找回摄影主业,坐在茶几旁边组装设备。相机、镜头、闪光灯、SD卡和电池一字排开,看来出动了全部家当,场面颇为壮观。   动静来源于电视里放着的怪兽片,看画质恐怕是上世纪末的旧电影,赶上好莱坞数字技术光速进步的黄金时期,特效做得相当精细。剧情倒是稀烂,不管错过多少前因后果,从任何一段剧情切入都能继续看下去,很适合当作工作的背景音。   记忆里有很多个类似的日子。褚晏清喜欢恒定不变、尽在掌握的东西,所以他也喜欢今天。   褚晏清佯装无事发生,挤占程醒言身边一块地盘:“在准备什么大工程?”   程醒言忙着调试镜头:“我们打算给叶竞遥拍一套糖水片。我负责摄影,我妹妹负责妆造。”   褚晏清心脏一紧,“昨天有再碰到那胖子吗?他们有没有继续纠缠你?”   “没有。他估计冻感冒了,一时半会不敢来找我。”   “你呢?最好去医院看看,不要受伤。”   昨天在程醒言熟睡时,褚晏清已经将对方全身检查过了。幸好程醒言睡得相当死,什么都没察觉,否则他很容易背负上睡jian的嫌疑。   “没必要吧,等检查完伤口都快好全了。”程醒言挠了挠脸上那块淤青,继续捣鼓手中的设备,仿佛只是顺便一提,“对了,我和我爷爷聊了聊。”   也许是因氛围完全放松,褚晏清甚至没来得及惊慌,程醒言便继续道:“他说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做决定了。他愿意支持我,而且会和我爸妈聊聊。”   褚晏清不习惯收到好消息。为了确保消息绝对真实,他第一反应是选择质疑:“我知道昨天把你吓到了,很抱歉。但你有话就说好了,不需要拿善意的谎言骗我。这样没用。”   “我干嘛骗你?我又不是你这样的诈骗惯犯吗,我可没去东南亚进修过。你如果不信,就等到春节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褚晏清正要问对方是不是还想拖延到春节,程醒言继而道:   “我不会求你为了我活着,你也不要为了别人活着。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想象中的绝大多数坏事都不会发生,你大可以放宽心些。就算真的发生了,不是还有我在吗?真的会严重到需要去死的程度吗?”   褚晏清脑子里嗡了一声。待他重新寻回意志,他已经将程醒言整个填进了自己的胸腔里。羞耻、愧疚、惊慌,一概往混沌的头脑里涌,他头疼得剧烈,不知该如何面对程醒言,必须躲在对方背后才行。   他确实曾打算给程醒言父母好好道个歉,再把赔偿给到位,办好这两件事就去跳楼。可他应该办得隐秘些才对,他竟然疯疯癫癫地向程醒言和盘托出了,又给对方添一次麻烦。   他连死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吗?为什么程醒言会执着于救活他这种废物?除了留下的那笔钱,他对程醒言还有别的利用价值吗?   而程醒言没有挣动,只顺着他的脊椎骨走向往下捋,好像在给小动物梳毛,也理顺了他毛躁的痛觉神经。   褚晏清一字一句道:“如果是真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从今天开始,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就算你想甩掉我,抛弃我,我也会重新找到你。”   程醒言在他怀中打了个寒颤,“我从没听过这么瘆人的告白。”   “是你自找的。我很多次叫你离我远点,你从来不听劝告。”   “那你能答应我,别再伤害自己了么?我喜欢活人,会喘气的活人,不喜欢身边飘着一只鬼。”   褚晏清这次思考得很认真,“我不能保证不再产生类似的念头,但我会控制自己别去做。就当是为了履行对你的承诺。”   “这样就够了。”程醒言说,“好了,别想那些没用的了。你现在需要休息,不如再睡一会?没什么是睡觉解决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又幸福了者正文大概还有一到两章完结,写完会一并发出来 第50章 第45条 “最幸福”是个伪命题   褚晏清从鬼门关游荡回来那几天,身体状况还是极差,要么高烧不醒,要么头疼失眠。程醒言总觉心脏里卡着一块脆弱的玻璃片,用比血管还细的绳子悬吊起来,如果放任它摔碎,就什么都迟了。   他自作主张替对方请了一周长假养病。可褚晏清态度坚决地拒绝住院,除去完成毎日挂水任务,其余时间褚晏清都缠着他赖在家中,翻找一些陈旧的电影打发时间。   褚晏清意志昏沉时会追问他一些荒谬的问题。比如问他那几年是不是真的想过要和自己分开,问他到底更喜欢何郁还是自己,甚至还问如果自己死了,他会不会带着后来的男友去给自己扫墓。   程醒言冥思苦想一番,才想出一个圆满的答复:“从前、现在、和将来,我都最喜欢你。除非你违反了对我的承诺,又在伤害自己。”   褚晏清对他的答复很满意。   褚晏清总无法习惯在原地停顿太久。等病情稍稍稳定——只能保证白天不会无缘无故开始发烧,便又回公司参会去了。   午后,程醒言前往褚晏清的公司堵门。   褚晏清的办公间有很多地方可以落坐,比如下属汇报工作用的金属椅子,招待客人用的沙发,再不济还可以把办公桌上的文件清一清,坐桌面上去。程醒言偏偏坐在对方的转椅扶手,而褚晏清还嫌转椅承压不够大,直接将他拽到腿上,同他重叠起来。   褚晏清摸索到他牛仔裤口袋里的长方体,要顺走却发现只是一盒蓝莓味薄荷糖:“我以为是烟盒。”   “都说过要戒烟了。”   褚晏清只好敲出来两颗淡紫色的糖,看来对他颇有微词:“你上周给我找的什么请假理由,谁让你说我爸出车祸了,我得请假去照顾他?我说怎么同事一个个叫我大孝子,我第一反应以为是在讽刺我拍老板马屁太过了。”   程醒言抢走自己的薄荷糖:“这个请假理由不好吗?难道要我告诉你公司,你差点把自己弄死。如果我说了实话,你又要骂我给你丢脸了。”   “坏就坏在褚远见实际没有出车祸,而且我给章总推荐的股票还跌了。可见无论做谁的大孝子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我恐怕这辈子都没戏了。”   “急什么?假如春节档的电影能挣到钱,你就是你老板的亲儿子,到时候你直接改姓章好了。”   “谁知道能不能挣到钱。直到今天开会他们还在想宣发思路,以及怎么给同期上映的片子泼脏水,看起来谁心里都没谱。”   转椅扶手夹击下的空间实属狭窄,褚晏清又企图剥下他的肩包,好腾出更多的地盘,“……你的包为什么这么沉,你到底往里边装什么了,不会杀人藏尸了吧?”   “别乱动,有我的相机,还有你的报告。”   程醒言正好要和对方算账。他将肩包转移到胸口前,从包里倒腾出一份体检报告。新鲜出炉,他午饭前代替对方从医院领回来的。   前些天除开常规挂水,他还强迫对方接受了全身体检。   褚晏清声称什么症状都是焦虑躯体反应,程醒言今天领到的这份检查报告却不容乐观。   胃部出现浅表性炎症,分布着一两处溃疡,在内镜图中呈现出枪伤似的暗红血洞;心肌也查出缺血损伤,还有些心率失常。除开实打实的器质性病变,每翻一页就冷不丁冒出一两项异常指标。   两人复合之后,程醒言有认真负责地监督褚晏清规律作息和饮食。就好像努力准备过的期末考还是不及格,尽管不及格的客观原因是实在底子太差,短期内谁都无法弥补回来,可他的挫败感和后怕感还是格外浓重。   程醒言需要转移一下心理压力,正好逮着机会当面细数褚晏清的罪状,就差把结果单贴在对方额前当符咒了,“你上次做全身体检是什么时候?”   “也许前年年底?还是年初?最后查过一次胃镜。”褚晏清含糊回答,“心理医生不建议我总是做体检项目,她希望我慢慢克服疾病焦虑。”   程醒言咬牙切齿道:“她哪知道你就爱折腾自己,非得折腾出点真毛病你才满意了。”   褚晏清在他这里已不剩什么脸面可丢了,反倒格外的厚脸皮:“正常啊。到这个年纪谁不会有点毛病?你也快满三十岁了,也该每年固定体检一次,我给你传授传授过来人的经验。胃镜实在恶心,像吃汽车轮胎,一定要做全麻。核磁主要是噪音太大,和我家附近地铁站的动静一模一样,听着让人很烦躁。只有心电图最方便,接几根电线完事,没什么好说的……”   “我很害怕。”   程醒言声音极低,几近于呢喃,却足够打断对方。   褚晏清的目光凝滞在他唇边:“怎么了?”   “我会忍不住设想,如果你真的做好决定,我是不是必须得尊重你的想法。毕竟也不是每次都能靠安眠药蒙混过关。”程醒言垂下头,“但我其实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任何人的死亡,不论是我爷爷还是你。”   褚晏清于是托紧了他的腰侧,仿佛和前些日子颓丧的自我切割干净了,神情依然轻松:“你怎么也开始胡思乱想了?胡思乱想是我们精神病该干的事,你不要学坏。我答应过你不会做,那就是不会,就好像答应过你要戒烟一样。”   “我也不想让你为了我活着,这样好像也会很痛苦。”   “我没有为了你活着,我是通过你去寻找活着的意义。”褚晏清语毕,又将他的背包勾到两人中间来,“你带相机来干什么,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下午去给叶竞遥约拍。你也一起去吧?”   褚晏清只握住他搁置在自己面上的手,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纽扣,“算了吧。我去能派上什么用场,帮你俩看包吗?你去就够了,记得要回来一起吃晚饭。”——这年头什么圈子都有鄙视链,而摄影圈鄙视链的最底端就是糖水片,再烂的设备、再臭的品味也能来凑凑热闹,无非是光圈开最大,焦距拉到135mm,剩下的全部取决于模特妆造和发挥。但要拍出来一套完美的成片,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光是富士那堆滤镜和参数怎么调整效果最好,程醒言就得上发烧友社区里去拾掇一圈经验。而且还缺个苦力帮忙打反光板,他以玩相机作为报酬,拉来了李校然充数。   李校然的表现却出乎意料的好,在旁看一眼就能纠正他的参数错误。问起来背后都是血泪史,李校然从剧组回来才签上正式工合同,公司没有安排新的拍摄项目,基础工资交完房租就只够喝西北风的,只好私下接糖水片补贴家用。加之魔都历来是各路漫展必争之地,纯良二次元的钱总比无耻资本家的好挣,coser约拍就成了李校然兼职收入的大头。   叶竞遥又刚好撞上了李校然的舒适区。她换了一顶粉色假发和一身同色系的蓬裙,美瞳和下眼线将眼睛的视觉效果提到大得夸张的程度,身形因疾病而清减得过分,整个人越发贴近纸片感。至于原本憔悴的面色,也用妆容遮掩住了,刚好今日是在冬季难得一见的晴天,公园的常青树都覆上一层纤薄的光,女孩的面颊也呈现出一圈云边月似的柔光。   结果变成李校然主摄,他负责打反光板,程羽绮负责补妆和造型。   两个姓程的辅助有大把的摸鱼时间,程羽绮又要来跟程醒言打探圈里那点花边新闻。当今的流量明星在剧里演技都烂出新的高度,但在剧外炒作cp的演技简直炉火纯青,程羽绮就被骗得不轻,即使已经吃过很多次闭门羹,照样心痒得要命。   程醒言委婉劝告道:“我觉得吧,你还是看点二次元会比较幸福。与其追究到底什么是真的,不如自行把假的解释为真的。”   程羽绮还不愿意放弃:“那到底有没有真的因戏生情小情侣?不管同性异性,让我吃上一口吧,求求你了。”   程醒言:“有倒是有。”   程羽绮连忙追问:“到底是谁?”   程醒言:“不告诉你。”   “不说拉倒。”程羽绮认定他指望不上,于是乎锁定了新的祸害对象,“我一会就去问你的小同事,叫什么来着,李校然?他肯定全都告诉我。”   “你实在闲得可以准备一下考研复试题目,你们考不考英语口语?”   程羽绮骂道:“你以为我真想知道?那我还能跟你聊什么话题,聊公司理财和微观经济学吗?你听得懂吗?别不知好歹了!”   原来如此。程醒言忽而开窍了,情商骤然提升五个百分点。   但要应付接下来发生的事,他提升的这点情商完全不够用。   程羽绮把李校然支走了,程醒言正要接替对方继续拍摄,模特却率先叫了停。   叶竞遥给自己裹了件厚重的羽绒外套,嘴唇浸润在保温杯泡的棕色茶水里,依然有些发抖。程醒言这才意识到对方恐怕早已体力不支,只是妆容欺诈性太强,谁都没能看出来。   叶竞遥叫了他的名字。隔着不知何种原料的茶水,和保温杯的金属杯壁,声音因遮掩而听起来腼腆:“程醒言,我想把钱还给你们。”   程醒言刚从公园的摊贩处捎回一袋暖贴,脑子没能及时转过弯来:“什么钱,你什么时候欠我钱了?”   “但我原先存的钱已经化疗用完了。我下周就要做第二次手术,如果术后我还能活着,我就去接一些兼职。”叶竞遥自顾自地盘算道,“还有,我以前买过很多bjd娃娃,我想给它们重新找到合适的主人,应该也能换一些钱。但可能还是不够还,你们可以通融一下时间吗?”   程醒言终于领悟了“你们”的指代对象。难道叶竞遥把收到的钱当作他和褚晏清的婚后共有财产了?那他可真受不起,“等一下。我不知道褚晏清是什么想法,如果你非要问我,我的意见是你先好好养病,其他的都等你出院之后再说吧。不用着急。”   “你前些天应该听到了,我说我不想治了。”   程醒言尽可能充当耐心的倾听者:“为什么会这样想?你年纪也不大,治愈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叶竞遥从保温杯里抬起头来,茶水将上妆的口红消磨干净,原本惨淡的唇色也藏不住了,“那天你爷爷和你说,还想趁着最后的时间再做点什么。至于我,我的人生本来是彻底失败的,我没有做成过任何事情,继续活着也没有意义。”   “你的人生还长着呢,现在就下结论恐怕不太客观。你怎么能知道以后的事?”   “就像玩大富翁一样,如果中间崩盘得太狠,后边也别想救回来了,只会越玩越难受。”叶竞遥平静道,“人生里几个重要的选择,不管是选专业选工作还是选男友,我好像都做错了。我真的有必要继续玩下去吗?”   程醒言有些懊悔自己对心理学的研究止于皮毛,他没能想到安慰的说辞,也无权代替对方决定要不要活下去,就像他同样无权代替褚晏清决定要不要原谅。紧要关头,他只能回归老本行:“我想到一部电影,但突然忘了片名……呃,你对电影感兴趣吗?我回头给你整理一个清单吧,你住院的时候可以看两眼,就当打发时间。”   叶竞遥略带歉意地笑了:“对不起,跟你抱怨太多了。我只是想让你转告我哥,我会慢慢把钱还给你们。之后我爸应该也不会再去打扰你们,只要我拿放弃治疗当做威胁,他什么都会同意的。”   程醒言感到为难:“我可以帮你转告,但我认为你和褚晏清当面聊聊会更合适。”   叶竞遥比他还要为难:“还是算了吧。我们其实关系不太近,要见面太尴尬了。”   “不至于不能见面吧。”   “因为我爸对我哥的态度,好像一直都很偏执。我知道本质原因是他讨厌褚叔叔,就是姑妈的前夫,恨屋及乌吧。”叶竞遥顺了顺头发,仿佛在仔细梳理记忆,“以前他不允许我去姑妈家玩。就算是过年的时候,姑妈希望家里能接纳我哥,总是求我爸理解一下她的难处,他照样每年都不准我哥进屋吃饭。他觉得……你也能猜到是他怎么想的。”   程醒言当然能猜到。侮辱身世的中文词汇没什么创新的,无非是“杂/种”之类,“那怎么办?褚晏清不跟你们一起过年吗?”   “他会在门外等待,等年夜饭结束,姑妈洗完碗筷,就会带他回去,但那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也许是上高中之后?我们就几乎没见过面了。”叶竞遥察觉他在发愣,“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程醒言连忙回应道:“没事。我在想给你的清单里要放哪些片子,如果年代太久远,还真不太好找片源。让我想想办法。” 第51章 第46条 但谁都有权利解释幸福   近些年又是禁止燃放烟花炮竹,又是除夕当天还要排班,城市里已找不见几分节日的气氛。可传统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正是传统的缺失让商家们得以趁虚而入,人们乐意从商场和便利店更换的红色新装里咂摸一点年味,尽管它们本质只是商家为促进消费而想出的噱头。   所有传媒公司都穿同一条裤子,老板之间有私人恩怨纠纷的除外。接近年关,公司又零零散散发了些展览和演出的免费票充当员工福利。褚晏清每次回办公室,桌上都要多出几张没见过的纸票。   褚晏清记得答应程醒言的事,要给对方积极凑拍摄素材,这堆纸票简直是送上门的灵感。但他没能腾出时间确认纸票背后的实际品质,只粗略确认活动时间和工作安排没冲突,票面设计也还算顺眼,就当它过关了。   结果选定的展览烂得稀奇。主题读作“年:新与旧的纠葛”,内容实际是各种红颜色画作和雕塑的杂烩,丝毫不考虑是否主题冲撞,其中甚至还有大量的AI作品。   褚晏清在一只鲜红色雕塑前眉头紧锁,他确信这个如同布洛芬药盒上小人成精的雕塑和过年主题没什么关系。虽说那群搞艺术的神棍们可能会形容它为对作品《沉思》的后现代主义解构,但对于图个热闹的普通市民而言,它仅能起到视觉和精神双重污染作用。   褚晏清环顾一周展区,简直找不着除了红色以外的任何色调,连吊顶和地板都刷上了红油漆,四面封闭。整个展区像将人团团包裹住的血肉子宫,倒是正衬主题:过年意味着回到血脉相连的子宫里去,回到生命最初诞生的地方。   他干脆在室内把墨镜戴上了。   程醒言自行转悠了几圈。回来时见他正架着墨镜打呵欠,仿佛要睡过去,于是牵着他出了场馆。   除开这个严重偏离过年主题的展览,商场里里外外精心打扮了一番,不论假灯笼还是挂许愿牌的假树,无一例外都是红色调。已临近打烊的时间点,广播里依然在循环播放《恭喜发财》和《财神到》,人流量比起白天只增不减。   程醒言拽下他的墨镜,代替他收纳进大衣口袋里,揶揄道:“干嘛墨镜都戴上了?有那么难看吗?”   “这个展览实在是太晃眼了。现在艺术家的门槛比站街都低,我妈那前男友的作品放这里都能当镇馆之宝了。”   程醒言诚恳发问:“你天天都和搞艺术的打交道,请问又有谁惹你了?”   褚晏清说:“整天给我投垃圾剧本的大艺术家们惹我了。还有小编剧刚写出一部爆款就在自传里骂我,因为我曾经拒过他的稿件。谁同意他挑我当成功路上的反派的,他给我付出场费了吗?”   程醒言出于中立立场评论:“拒稿没什么,但一定是你说话太难听,伤到对方的自尊心了。艺术家都是很脆弱的。”   褚晏清被说中了。但他不乐意承认错误,就逮着一切机会装可怜:“知道了。感情淡了,有外遇了,你就看我哪都不顺眼。想把我踹了就直说,不用等到年后。”   程醒言斜睨他一眼:“盯着你一个不老实的就够难的了,我哪有时间盯第二个?你真当我闲得慌。”   “我说有人骂我,你胳膊肘都往哪拐?少解释,你一定是移情别恋了,都不把我当自己人了。”褚晏清有意为难程醒言。   “知道了,真可怜,抱抱你。”程醒言也有意拿敷衍搓磨他。   “这算什么安慰?就算你不说我晚上也会抱着你睡。”   程醒言笑了,于是上前一步,用两只手臂圈住他的肩胛骨,“那我现在就抱抱你。你多得一个拥抱,也是赚了吧?”——褚晏清到家前确实很困,在电梯里还把额头枕在程醒言肩头眯了一会。毕竟他经历了连续几天满满的会议议程,夜里因为垃圾展览上当受骗,还不能拿烟草提神。   但他打开淋浴不到五分钟,睡意就随着流水统统冲进了地漏里。所以他清晰听到了程醒言走近的脚步声,接着唰地一声拉开了浴室的磨砂推拉门。   褚晏清动手将额发一把梳到了脑后,颇为坦荡地问:“怎么了?”   “这个用完了,我给你送新的过来。”   程醒言说着往他手背上挤了一大团透明膏状物。膏体往皮肤里渗透着凉丝丝的甜香味,褚晏清险些误以为是这沐浴露或者洗发水,定眼一看,发觉这他妈是run滑剂。   浴室不适合进行交谈,暖风机的呼啸声,花洒的流水声,还有各种杂音碰撞的回声,都让人极易分心。褚晏清决定放弃批判对方找人干活还这么迂回,直切主题。   他取下花洒,用热水冲刷起瓷砖墙壁,直到确认墙体的温度升到比人体温度高,方才揭下黏糊在程醒言皮肤上的最后一层布料。时值隆冬,程醒言明明是主动邀约,但还不习惯接触到水,发出阵低低的嘶声。   褚晏清安抚了对方的嘴唇,“墙壁已经加热过了,不会冷。”   这下彻底不要睡了。   结束后,两人重回卧室消磨时间。褚晏清顺走了程醒言的相机,翻看起相册记录,准备挑选其中一些更新到账号上。   除开今天的收获,再往前翻就是叶竞遥的cos约拍。实话说,他对叶竞遥的面孔不算熟悉,要仔细才能看出来画面上的女孩是她。   褚晏清停顿在其中一张约拍照片:“这套片子不像你拍的,不能挂在你的账号上。”   程醒言背对着他,正架着平板看一部画质模糊的黑白电影,没有按暂停键,只取下了右侧的无线耳机,“的确不是我,是李校然拍的。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多了自然能凭直觉判断出来。就好像导演都有自己的拍片习惯和风格,你们玩摄影的当然也有。”   “可它只是一套最简单的糖水片而已,能有多大区别吗?”   “我说有就是有。况且我对你实在太熟悉了,你就算只拿手机拍几张垃圾桶,我也照样能看出来。”   程醒言也不和他争辩,将耳机重新安上了。   褚晏清不能遭到忽视,他扔开相机,又从程醒言背后缠绕过去:“刚给你干完活,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就躺在你旁边,你竟然还在看别的东西。到底在看什么?”   “《生之欲》,看完就睡觉。”程醒言含糊应声道,“你要看吗?我分一边耳机给你。”   为了邀请他一起来看,程醒言还给他简单介绍了内容。大致是主角渡边突然得知自己患有胃癌,医生告诉他还剩一年的时间。渡边前半生都从事着最为枯燥无趣的公务员岗位,直到生命进入最后时刻,才想起要及时行乐,他放肆花钱,沉溺酒精,大胆恋爱,却依然无法回答“人生意义何为”。最后,渡边选择回到手头原本正在做的事情上——填平了社区里的一条臭水沟,在原地改建游乐园。就这一件小事。   工作会极大程度地消磨人的耐心和文化热情,褚晏清对老得能当自己父亲的黑白电影提不起兴趣,他断然回绝了:“不想看。实在要看还是放你痴迷的那些垃圾惊悚片吧,不要带jump scare的。”   程醒言嘀咕道:“怪不得有编剧在自传里骂你。”   褚晏清只好引诱对方一起睡觉:“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抱一会就睡觉吧。”   “你先睡吧。我答应要给叶竞遥挑选一些电影,她住院需要打发时间。”程醒言忽而想到什么,“她过段时间要做第二次手术。如果能继续活下去,她想慢慢把钱还给你。你觉得可以吗?”   褚晏清并没思索太久,“算了吧,要还也不是由她来还。再说我最近不怎么缺钱,过完春节电影就会开始分账,我还能领到一笔绩效金。等吃完这笔老底,估计又有新的电影要上映了,可持续发展。”   程醒言有段时间没有吭声。褚晏清已挑选出一组合适的照片,准备更新到程醒言的账号上,对方忽而将两只耳机都摘下来了,转身面朝向他,认真道:   “褚晏清,跟我聊聊你妈妈吧。”   褚晏清拥有一流的危机意识,全凭本能就竖起了防卫机制:“叶竞遥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程醒言偏偏不回答,只静静地注视着他。而这目光过于灼热了,将形成阻碍的衣物和皮肤都烧得通透,剩下两颗明明白白的心脏。两人距离比在浴室里还要更近。   褚晏清问:“你想听什么?”   “你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我没有想说的。”   程醒言主动开口:“你妈妈走了,那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如果有达到更好结果的可能性,但他没有做到,那该就是他的错。褚晏清在心底回答。   但今天本来是愉快的日子,他不想在收尾时刻将砸碎这种愉快,于是翻身往卧室外走去,擅自结束了对话:“我都快忘光了。别问了,你是我男朋友,又不是我的心理医生,你现在的义务只有陪我睡觉。”   程醒言在他身后挽留:“我想去看看你妈妈。行不行?你带我去吧。”   所以在褚晏清和程醒言父母见面之前,他先带程醒言见了自己妈妈——在墓碑前见了。   程醒言在墓碑前放了一束新鲜的百合,褚晏清又把对方往前推了推:“妈你就安心地去吧,我骗到了新的倒霉蛋养我,以后我不会流落街头饿死冻死病死的。”   程醒言脊背局促地僵着,“你平常都是这样和你妈说话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你快跟我妈发誓,说你特别爱我,永远都不会把我扔出去死掉。”   程醒言望向他的目光写着怀疑,褚晏清也识趣地闭嘴了。   当然不是。玩笑必须建立在气氛放松且相互尊重的基础上,他不会和母亲开玩笑,因为他从没享受过轻松的时刻。至于尊重,他们连理解对方都做不到,更不要提尊重。   成年以前是他理解不了母亲,为什么母亲时而说他是自己唯一的盼头,没了他自己就不能活下去;时而又说她这辈子都是被他毁了,她真想杀了他。成年以后是母亲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他总是在发火和臭脸,对她的一切行为都表现得很没耐心,也拒绝提起有关他自己的任何事情。   褚晏清自讨没趣,“不说算了。我们早点回去吧,现在从墓地回市区起码堵车三小时。”   但程醒言依然面向了叶岚灰色的墓碑,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叶阿姨,我很喜欢你儿子,我会一直对他好,不会让他出事。请您放心吧。”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在修,晚点发 第52章 第47条 恭喜您碰瓷成功!   除夕前一天,礼物比人先到家门。茶叶和白酒还属于常规的见家长礼品,而印着爱马仕logo的几只橙色礼盒就实在称不上常规了。   赵春桃收到了小马吊坠和丝巾,以及重中之重的一只Brikin25大象灰;程父收到了男士皮带,和东方骏马印花的全套茶具;另外还有一条迷你Pop H项链,是给程羽绮留的。甚至连他家的小柯基,都拥有了全新的爱马仕狗窝——看起来和铺了层橙色坐垫的木澡盆没什么区别。   赵春桃挎着新包,在镜子里扭着手脚摆了几个姿势,姿势灵感应该来源于某宝中老年服饰模特展示页:“把刘晓霞踩在脚下可以做到吧。”   程醒言连忙捧场:“可以,您都能把刘晓庆踩在脚下了。”   “不过刘晓霞她女儿要生孩子了,她和她老公都得去帮忙带孩子,恐怕孩子上小学之前都没空出来跳舞了。”赵春桃自得道,“我说她拿什么和我争?我可不用带孙子孙女。”   而程父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没赵女士那么强。老头那叫一个惶恐,要求程醒言立马把东西都还回去。   赵春桃在旁骂道:“乡下宁,爱马仕又没开某猫旗舰店,哪能想退货就退货。再说人家小孩好心送你礼物,你还回去像什么样啦?搞得好像你对别人有意见。下次人家来做客,你回个红包得啦。”   趁着母亲心情不错,程醒言大胆提出请求:“那我叫他明天来家里吃个饭,可以吗?”   “你以为我很闲吗?你多大的人了,不要什么都来问我的意见。”赵春桃一副“这都要问”的表情,“再说了,我看你发给我的照片,你男朋友不就是你的‘室友’吗?我好几年前就见过了。你们都在一起多久啦,我要让你们分开,你肯定恨我一辈子。”   程醒言转而征求父亲的意见,还没发话,赵春桃又代替对方抢答:“你爷爷前些天刚把你爸训斥了一顿,他敢说不行?那你就上你爷爷那告状去。”   除夕当天,褚晏清还在准备电影首映礼和影院排片的事,没有来程醒言家蹭年夜饭。   大年初一,电影的主创团队在CBD万达影院举办城市首映礼。两人假公济私,占领最后一排的角落,以爆米花桶作为掩体,在连排座椅底下紧握着手指约会。   电影没到开场时间,趁着汪导还在向媒体和观众朋友道谢,程醒言凑到褚晏清耳边说小话:“你怎么不去我家吃年夜饭?真的有那么忙吗?”   “我去干什么?”褚晏清笑道,“你们家庭团聚,外人掺合进去不太合适吧。没准还要扫兴。”   “不会,他们都很想见你。”程醒言攥紧了对方的手指,“而且听说爱马仕拿包都要先配几十万的货。你准备的礼物是不是太夸张了,我爸恐怕今晚做梦都在给你当奴才还债。”   褚晏清坦诚道:“我自己只有个空白账户,买包借了我老上司孙筠的账户,她是VVVIP养马人。除开那只包花钱了,其他东西都是筠姐送我的。你跟你爸妈说清楚就好了,不要有心理负担。”   “送你?做慈善吗?”   “她为了拿到雪房子包,前前后后配货配了五百万往上,挂爱马仕logo的废物占了她家一整间书房,都是全新,她还嫌占地呢,叫我直接去她家挑。还有什么爱马仕拖鞋,爱马仕苍蝇拍,爱马仕地球仪,我觉得智力正常的人都用不上,就没拿。”   程醒言真不知道该夸对方确实有智慧,还是该批评对方小题大做。   这时影厅内的灯光一齐熄灭,最先登场的是红绿色龙标,随着交响乐占据荧幕的中心位置。   对于自己参与摄影的电影成片,程醒言总是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每个镜头都经过他手,或者至少他旁观过拍摄过程。可后期剪辑和特效的魔力也不容小觑,成片就好像上了cos妆造的叶竞遥,离他有几分令人陌生的距离。   电影时长大概两个小时出头,没有彩蛋,影院工作人员和观众都默认片尾曲响起就代表着结束,荧幕上还在滚动片尾制作名单,灯光就重新亮了起来,导致那些快速滚动过的小字越发难以看清楚了。但几位知名主演已前往光线聚焦之处,场内气氛炒到了最高点,作为背景板的画面本身就不重要。   褚晏清忽而提示他:“看屏幕,要出现你的名字了。”   程醒言这才关注到主演身后的荧幕,确实有他的名字。小小的三个白字,附带着“A组掌机”的职务标注,一行文字从屏幕底部快速滚动到顶端,近似于因信号干扰产生的雪花点。   除此之外,还有男主演的替身一二三号,片头片尾曲的作曲人作词人,负责配餐和保洁的阿姨等等,都不是什么能写入历史书的名字。即使电影票房最终可能突破三十亿,他们身在这浩瀚工程中也很难感到荣辱与共,只埋头做着最微小的贡献。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仅仅是谢幕后快速滚动的一行文字。   程醒言评价:“这条臭水沟修得不错。”   褚晏清说:“你还有的是臭水沟修呢,起码得修三十多年。”   程醒言顿时萎靡了:“求求你还是别说话了。”   “好吧。那就祝你新年里修臭水沟的事业更上一层楼,修出豆瓣评分8.5以上的完美臭水沟。”   “你也一样。”程醒言想了想,又改口道,“还是祝你修出票房三十亿以上的镶金臭水沟吧,反正你也不在乎网友评分。”——褚晏清难得磨磨蹭蹭一次,拖到初四才来程醒言家见家长。   老爷子除夕当天还能乐呵呵地上饭馆聚餐,回家却险些断了呼吸。今天输完化疗药就一直昏迷不醒,医生严令禁止老爷子再离开医院,他们原本看电影的计划也就此作罢。   两人下午先去医院探望老爷子。   程羽绮第一次见褚晏清,嘴比脑子动得更快:“嫂子好。”   叶竞遥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向程醒言,迟疑道:“姐夫好?”   程醒言尴尬得要当场打地洞:“你们都叫哥就行了!”   程羽绮福至心灵,连忙改口:“姐夫好。”   褚晏清倒比程醒言坦荡多了,好像觉得这场面很有乐趣:“没关系,你们叫什么都一样。”   “原谅我吧,都怪我误导了叶竞遥。我光记得我哥形容的理想型都是什么可爱作精,我还以为……”程羽绮很不诚恳地道了个歉,又凑到程醒言耳边损道,“不过呢,叫对了你俩都不会急,叫错了他急了晚上只会找你麻烦,我也没损失。”   程醒言谴责道:“他哪里急了?我看他很爽啊。”   老爷子上午做完化疗后一直沉睡,几人除了等待,无事可做。   褚晏清和程羽绮大学都读的经济学方向,在走廊外聊得火热,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两人甚至能聊公司理财和微观经济学,褚晏清还给予了程羽绮一些就业建议,答应有机会可以帮忙推荐实习。   程醒言待在老爷子病床旁边,帮忙盯输液针和氧气瓶。期间叶竞遥交给他几个毛线编织品,拿硫酸纸和透明自封袋层层包裹起来。女孩说是为了感谢他推荐的电影,所以给他家狗狗织了几个保暖用的围脖。   日暮时分,老爷子终于醒过来了。恶疾已蚕食干净老人面上的血色,如同窗外的夜幕已蚕食干净太阳光照,仅留一抹月色支撑。老爷子费力抬起眼皮,试图用浑浊发灰的瞳仁看清楚褚晏清的样貌,当发觉自己无法做到,也点头表示了礼貌。   程醒言连忙介绍:“爷爷,这是我……男朋友,您就叫他小褚吧。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早就应该带给您看看。”   老爷子格外珍惜每天清醒的时刻,没让任何无意义的问题挤占时间,一直努力吞吐着想要交代的话:“好。希望你们年轻人相互关心,相互帮助,相互理解。你们工作上的事自己都能把握好,就不用我这老头子操心啦,但也要注意身体,别累着自己。”   老爷子很快再次睡过去了。——不论同谁告别后,生活总要继续走下去。   也许今天不是个适合见家长的日子。因为老爷子病情恶化得比所有人想象中都快,程醒言一家人都有些情绪低迷。尽管程父挑选的老式酒楼菜做得十分正宗,桌上几人也都尽可能表现得客气且体面,晚餐还是在几人的强颜欢笑里潦草收场了。   褚晏清不知何时养成的坏毛病,参加超过三个人的饭局就自动领取暖场任务,没办法专心吃饭。桌上有人开启话题他必须及时接上,没有就必须适时制造话题,几乎形成了强迫习惯。尤其像今天这样气氛古怪的场合,他更要时刻悬挂起察言观色的警惕心,基本没顾上吃东西。   程父虽心底恐怕还有点芥蒂,但在礼节上没什么可挑剔的。晚餐开始前已经给他塞过一枚红包,待他和程醒言搭上返程的车,对方又给他微信转账补了笔钱,说是感谢他对程醒言的帮助和照顾,欢迎他以后多多来家里吃饭,以后都是一家人。   出于礼貌,他不论收不收都应当回复一段表达感谢的消息。褚晏清目光停顿在那笔不菲的转账金额,开始公式化地打字回复。   直到消息发送成功,褚晏清才后知后觉感到胃里的疼痛。以前他会将此视为躯体症状,不用多理会,但脑海里一旦出现前些天看见的胃镜图,几处溃疡在上腹里的存在感就变得愈发强烈了。他也说不清楚溃疡面具体是什么形状,只觉胃里撬开了洞似的刺痛。   程醒言如今对他的情况是过度敏锐。他刚倚着电梯墙壁弓下身,对方便在他身边绕着圈着急了:“胃疼吗?要不要吃什么药?而且你今晚基本什么都没吃,回去总该吃点东西吧?”   褚晏清没能支起脊背,他抬头问:“可以提要求吗?”   “年还没有过完,你想提什么愿望都可以。”   “我想吃番茄鸡蛋面。”褚晏清顿了顿,“想吃你做的。”   冰箱里的确还剩几颗番茄和鸡蛋,以及一包挂面。程醒言小声嘀咕了句“你其实是嫌冰箱里东西太杂对吧”,还是从打鸡蛋和烧热水起步,开启了沸腾的夜宵事业。   程醒言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陪他吃饭:“做得怎么样?”   程醒言往汤里扔了过多的糖,掩过了番茄的酸味。而且挂面煮得软烂,几乎同番茄鸡蛋汤融成了一锅粥,不会给发绞的胃部造成多少负担。褚晏清于是回答:“不怎么样。”   “吃鸡蛋壳去吧你。”   程醒言一把抄走桌上的塑料纸垃圾,阵仗像要抄走他的筷子。   褚晏清继而解释:“因为西红柿不应该去皮。”   程醒言虽然厨艺还有较大的进步空间,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困惑道:“西红柿必须得去皮啊,不去皮怎么吃?”   “因为我妈没耐心去皮,就算在除夕当天。”褚晏清终于放下筷子,笑道,“怎么办?我现在有点想她了。全世界好像就她懒得去皮,所以谁都复制不了她的西红柿鸡蛋面。”   程醒言有阵子没能想到该做出什么表情,许久才笨拙地安慰他:“我保证下次不去皮。”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妈是我妈,你是你。你还是继续做一个会去皮的正常人吧,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喜欢你。”   “现在愿意聊聊你妈妈了”   “我妈就放在以后再聊吧,反正还有的是时间。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   褚晏清将程醒言拽到了身前。   “以前我总在为了很小的事情焦虑,甚至包括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是因为担心一不留神就会直接摔死。”褚晏清说,“但现在不担心了。最差最差的情况,就算我真的摔下来,你也会给我一个稳定的落处。我没想错吧?”   程醒言用力点了点头。   END. 第53章 后记   《反碰瓷指南》是命运多舛的一篇文。去年年初到开坑前的9个月时间里都对自己写的东西很不满意,刚开始动笔写本篇文的时候脑子也比较混乱,没有存稿甚至也没有大纲。   写到四分之一的时候,为了签约硬编了一个大纲交给编辑。写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因为搞错榜单任务,被永久禁榜了,基本等于没曝光。去和编辑妈妈哭诉,她安慰我说有人在追更新呀第一篇文要写完给大家留下好印象呀,于是乎硬着头皮又写了半年写完了。   《反碰瓷指南》本身预计字数就10万字出头,猛一看竟然写了18万多字,这是我写得最长的一篇完结文。我自己是没有回头修文习惯的,也不知道写出来的效果到底如何,总之感谢所有有耐心追更和读到最后的读者。   为了保证更新频率和作品质量,开下个坑我会先列大纲再囤稿,所以要消失几个月。想蹲更新的读者们可能需要先反刍旧文,我确实手速不快而且灵感不稳定,先给大家道个歉……——亲友c君乃经济学专业小老鼠一枚,因市场行业不景气等众所周知的原因,每天都在忧心毕业即失业,才大三就已提前跨入打工皇帝生涯。写《反碰瓷指南》期间,作者和她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对话:吐槽1:亲友:建议你把文名改成《反碰瓷指北》,因为碰瓷很成功^^我:?吐槽2:亲友:你虐攻虐受我都不急,你写实习生犯错我就急了!   我:你先别急,实习生以后还要犯更大的错误,犯错了还要让带教受背锅。   亲友:?这简直是我。弃文了。吐槽3:亲友:什么意思啊?攻学经济学的啊还考cpa?   我:是啊,没考研进不了券商私募只好换个赛道就业了。   亲友:骂吧,你就骂我吧,把我骂死了世界上就少了一个加班的可怜人。(流泪猫猫头)我:对不起。   亲友:无所谓,真的能往娱乐圈方向就业吗?我也投投简历。   我:别!要资源的。   亲友:我恨天龙人。   我:攻多大了,你才多大,等你三十多岁的时候也是财富自由的成功老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