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刺   作者:她行歌   简介:   周千乘×苏沫   斯文败类a ×落难小少爷o   15岁那年,苏沫的人生一夕巨变,家没了,从来疼他护他的那个人也翻了脸。   曾经娇贵的小少爷被踩进泥里,而冷眼旁观的那个人,也是他偷偷放在心里喜欢了很久的人。   *   苏沫用了十年,将尖刺磨成钝刺。   余生还很长,总得过下去。   *   25岁那年,苏沫在未婚夫的家宴上再次遇到那个人。   周千乘笑容和煦,向他伸出手,说沫沫,好久不见。   彼时已经分化成顶级alpha的周千乘,看起来成熟可靠,并对过去满是忏悔。   苏沫再次信了他,然后再次被他推入地狱。   *   在订婚前的一天晚上,周千乘踹开反锁的门,笑着露出獠牙,强行永久标记了他。   划重点:abo,攻没三观,可能会引起巨大不适。理智看文,及时止损。攻击评论会删,弃文不必告知。   正牌攻是周千乘,不换攻。 第0001章 是我不让你走吗?   文华中学的第四餐厅很小,位置也偏,学校里大多都是权贵家庭的孩子,看不上这里,到了饭点人也不多。即便如此,苏沫还是拖到快闭餐才过来。   但这次没那么走运躲过去。   角落里一张餐桌上围坐着四个人,其中三个人身上是浅灰色的高中部校服。高中生身材已经发育得高大宽阔,愈发显得被挤在一角的苏沫小小一团。   蒋林眼角噙笑,逗弄般敲敲桌子,声音不高不低,在已经不剩几个学生的餐厅里传得很远。   “有汤喝啊,”蒋林拉长着调子说话,瞥一眼苏沫餐盘上的小碗排骨玉米汤,冲旁边另一个人歪歪下巴,“于商,你不是打完球没顾上吃饭?这小餐厅的饭今天看着还能下嘴。”   “呦,那我就委屈一下,把这些吃了吧。”于商笑嘻嘻接话,将苏沫面前的餐盘拖过来开始吃。   苏沫垂着头,视线盯着膝盖,像一个僵住的木偶,不说话、没表情,也不反抗。   蒋林看了他一会儿,啧了一声,最近这人被欺负狠了也都是这一种反应,挺无趣的,让欺负他的人没什么成就感。蒋林记得一开始找苏沫麻烦的时候,他反应还挺新鲜的,会闹会反抗,甚至会向别人求救。   蒋林他们这帮人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惯了,家里都有钱有势,很多学生从一开始被欺负就默默挨着,没人像这个初中生一样情绪这么丰富。不过他们在找上苏沫,并且持续欺负他小半年之后,对方现在已经有点麻木的意思了。   前两天,他们把人堵在厕所里踹了几脚,苏沫也只是抱着肚子蜷在地上不吭声。蒋林还记得苏沫后来吐了血,估计是踢到哪里了。   他们几个已经分化成alpha,尽管苏沫还未分化,但那血液里似乎有什么潜藏的信息素味道,让人有点失控。   alpha的嗜血因子很容易被激起来,他们还想继续动手,被初中部一群来上厕所的学生打断了。其中一个学生认识苏沫,看到苏沫倒在地上,立刻去扶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几个高中生欺负一个弱鸡初中生,确实有点丢人,蒋林他们几个懒得继续,很快便散了。   “今天不打你,没劲,省得别人说我们欺负小孩。”蒋林一只手撑着下巴看苏沫,不怀好意地说,“换个玩法吧,你就坐在这里,等餐厅没人了才能走。”   临走前,蒋林还敲敲桌子,随后指一指墙角的摄像头,警告道:“最好听话点,不然有你好看。”   餐厅里的学生陆续离开了,没人注意发生了什么。没过多久,收垃圾的工人也走了,只剩下角落里那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学生。   厚重的玻璃门半阖着,有风吹进来。下午课铃已经响过很久,就算现在去教室也来不及了。   苏沫揉一揉有些酸胀的膝盖,手掌撑着桌子站起来。他才刚过15岁生日,在一众同龄人中显得柔弱许多,个子也矮,身上校服空荡荡的。他攥紧书包袋子,慢慢往门口走。   大片的风突然打过来,玻璃门被人完全推开,12月的天气干燥寒冷,风打在脸上刺骨疼。   苏沫脚步僵在原地,有人来了。   有人在,他就不能离开。   蒋林他们的警告苏沫不敢不听,他为此吃过不少苦头。后来才学会不给反应,让他们觉得无趣,他才能更容易脱身。   进来的男生穿着和蒋林他们一样的高中校服,灰白相间的花纹,面料泛着昂贵光泽,袖口上绣着文华的校标。   男生个子很高,一只肩膀上随意搭着书包,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姿态闲散地经过苏沫身边,连眼皮子都没抬。他选了一张靠墙的椅子,将书包往桌上一放,拿出几本书摊开,视线落在上面,也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在遐思。   苏沫不敢动,僵在原地好一会儿,几步之遥的大门没关严,依然有风扑在脸上身上。   前几天被打过的肋骨和腰腹传来隐痛,稍一用力呼吸就难受。苏沫眼睛有点涩,望着门外的那条小径出神,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心想今天大概走不出去了。   翻书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挺清晰,刺啦一声,让苏沫回了神。他抱着书包,很慢地转过身,又走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墙上时钟指向下午四点,大厅里安静得吓人。那个高中部学生坐在距离苏沫最远的一张桌子旁,不说话,也不见离开。   苏沫早上只吃了一点面包和牛奶,中午打的饭被别人吃了,这会儿饿得眼前发晕。饿还好说,实在是太渴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他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最终受不了了,动作极轻地站起来。   视线偷偷扫过那个男生,那人好像在专注看书,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苏沫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往回收餐盘的水池那里挪。   总算挪到水池边上,他垂着头,小心将水龙头拧开,尽管开到最小,但突然想起的水流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依然真切。   苏沫再顾不上别的,弯下腰张嘴就喝。   他喝得太急,水珠溅了满脸,领口也打湿了。水很冷,那股凉意顺着喉咙流经食管再到胃里,让他全身打冷颤。   总算把喉间的焦灼感压下去,苏沫拧上水龙头,用袖子擦把脸。缓了一会儿,他才转身往回走。对面男生的视线已经看过来,苏沫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对方暗沉沉的目光,有如实质扎在自己身上。   他假装看不到,咬着嘴唇疾步回到座位上,似乎这样就能安全了。   不知道又坐了多久,天光渐渐暗淡下来,餐厅是不开晚餐的,因此不会开灯。喝了一肚子凉水的苏沫全身发冷,腹痛和饥饿也折磨着他。他焦急地看了几眼时钟,一咬牙,站起来往大门口走。   男生的座位在最后排靠近门口位置,苏沫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缓步走到男生跟前。   他微弓着腰,一只手不自觉地按在小腹上,踌躇很久才轻声开口。   “……我能……回家吗?”   男生啪一声合上书,微仰头看着苏沫。苏沫不敢跟他对视,一张小脸上极力保持镇定,但抿到发白的嘴唇暴露了他的不安。他死死攥着书包带子,等男生的答案。   男生视线扫过他的脸,往下走,落在他细弱苍白的脖子上,而后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嗤一声反问道:“是我不让你走吗?”   这话一出口,苏沫心往下沉了沉。他用力睁大眼睛,逼着自己把眼泪吞回去,试图做最后挣扎。   “哥……”   男生冷声截断他:“别叫我。”   苏沫颤着嗓子求人,他太害怕,话也说得不大利索:“……太黑了……我……可以吗?”   文华中学分高中部和初中部,是两个单独却又相连的区域。初中部是没有晚自习的,下午五点下课后,校区内基本就没人了。如果走太晚,空荡荡的校园路上只有路灯和冷风。   苏沫从小怕黑,前几次也是这样被拦下来,偌大的花园式校区内静谧昏暗,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总感觉身后有脚步声,忽快忽慢跟着他,四周也是影影幢幢的,让他异常惊恐。   下课铃响过很久,餐厅外的校园已经安静下来,再不走,天要黑了。苏沫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眼前人。   周千乘冷眼看着苏沫。   宽大的校服下是微微颤抖的身体,一张秀澈的脸上带了点稚气。以前这张脸上还有婴儿肥,一笑两个甜酒窝,瞳仁熠熠生光,任谁见了都知道这是一个娇养着长大的小少爷。   可才半年不到,他脸上已经看不到笑容,婴儿肥没了,那点光彩也暗淡下来。惶恐和紧张这两种情绪弥漫在他周身,是15岁之前的人生中不曾有过的。尽管他极力克制着,可从前未曾吃过半点苦头的金贵小少爷,一夕之间跌进泥淖的生活还是很快将他击溃。   对,就是现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样子。   周千乘微微挑眼看人,瞳仁下面的眼白有些泛青,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没睡好,看着很不近人情。他不回话,任由苏沫从忐忑变成焦灼。   “我能回家吗?我妈妈……会担心。”苏沫的头要低到地板上,哭腔已经隐隐透出来。   周千乘不知道他有没有掉眼泪。   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孩儿,面对那帮欺凌他的学生时,从来没掉过眼泪,不仅如此,一开始甚至会还手。他哪里会打架,从小娇惯得很,手上划破块皮都要委屈好几天。可有几次他被打得趴在地上竟也不吭声。   路过的周千乘看到这一幕,苏沫白皙的脸贴着地板,粘了脏,眼底染着灼灼的倔和愤怒。   那时候看到周千乘,他眼底突然亮了亮。周千乘记得,他甚至冲着自己的方向伸了伸手。可周千乘连停顿都没有,只扫了地上的人一眼,径直过去了。   只对着他一个人哭,也没什么不好的。周千乘想。   但眼泪还没落下来,周千乘心底便生出一股残忍的破坏欲。他彼时还不清楚这破坏欲来自哪里,又或者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他只是单纯地想看苏沫摔成碎片,最好碎得完全黏不起来。   所以他说:“你还有妈担心,我妈呢?”   苏沫哭起来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不是一颗颗眼泪砸在地板上,周千乘甚至不知道他在哭。   情绪压抑了太久,再加上长时间没进食,没一会儿他就坚持不住了,整个人捂着小腹蹲下来,随后直接瘫坐在地上。   周千乘突然站起来,椅子发出刺啦一声巨响。   苏沫被这声音吓得抖了抖,他低着头,听到头顶上周千乘的呼吸又沉又急,似乎处于暴怒之中。苏沫本能地抱住头,紧紧闭起眼,等待着盛怒之下的什么,叱责、嘲讽,或者是拳头。   然而周千乘没有得到想象中该有的满足,那几颗眼泪让他藏在心底不易察觉的某种情绪起了波澜,他抓住苏沫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然后往外狠狠一推。   桌子被撞得往后移了很大一段距离,苏沫腰上之前受过的伤又被撞到,一股剧痛袭来,让他从胸腔里泄出一丝闷哼。   委屈这种东西很不可控,就算苏沫自认为可以习惯,可以无视,可以咬着牙告诉自己没事,可凡是和周千乘沾了边的,他的崩溃总是来的突然而惶急。   哭腔被强压回肺腑,大门打开又关上,空气被那声响震得发颤。   缓了几分钟,苏沫慢慢扶着桌子站起来。周千乘已经走了,餐厅里空无一人。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雪沫乳花浮午盏少年部分15章左右,大概占全文的五分之一吧 第0002章 只敢拣轻的说   穆夕回来的时候,苏沫正在房间写作业。   一听到门响,苏沫便站起来,在门口接过穆夕手里的包,让她先歇歇,自己去厨房盛饭。就是很简单的蒸米饭,还有一个炒青菜,都是苏沫做的。   两人坐在餐桌旁沉默地吃饭,苏沫埋头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妈妈,”苏沫小声叫她,“我想转学。”   穆夕闻言拿筷子的手一僵,她可能从未想过儿子突然说这个,一时间有点消化不了,皱眉问了一句:“什么?”   苏沫不敢看穆夕,重复一遍:“……我想转学。”   看苏沫不像是开玩笑,穆夕神色认真起来。   “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苏沫抿了抿唇:“就是……总会碰到一些同学,他们……他们都知道。”   多余的话他没法说了,他不想让穆夕担心,只能含糊着找理由,希望穆夕能同意。   但穆夕不可能不担心。自从家里出事后,苏沫懂事得让人心疼。一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孩儿,半年前的日常生活还是围绕着各种限量玩具、贵族学校、豪车庄园、私人艺术馆,半年后却和母亲挤在一个比之前家里卫生间还要小的两居室里,学会了做简单的饭菜,然后安静做作业等穆夕回来。   “他们欺负你?”穆夕问道。   苏沫摇摇头,又点点头。   文华学校就那么大,学生非富即贵,家里大部分都是一个圈子的。半年前周、苏两家出的那件事,整个第九区上层圈子里都传开了。和苏沫相熟的几个同学,背后常常窃窃私语。苏家倒了,可周家还是第九区老牌家族,实力不是普通有钱人家能比的,所以大家忌惮着周千乘,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只敢冲着苏沫来。   要是光背后议论苏沫也就忍了,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那几个校霸,那些人开始动手,甚至有更过分的。老师当看不见,学生就更不会管。   苏沫不想让穆夕担心,很多事都咬牙忍着,转学的念头在脑子里已经纠结很久,今天终于鼓起勇气跟穆夕提。   但也只敢拣轻的说,被打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不能让穆夕知道的。   穆夕探手过来,轻轻放在苏沫手背上,叹了一口气:“沫沫,你一入校,家里就交了全额学费,如果转学,费用是没法退的。”   文华是初高中连读,六年制,入校开始就要一次性缴纳六年费用,价格高得吓人。但对当时的苏家来说,这只是一笔入不了眼的支出。   苏家出事后,情况急转直下。   苏沫现在读初三,明年夏天就要升高一了。如果继续念下去,至少不用为高中学费担忧。   转学意味着他要在新学校重新缴费,再加上转学费、学杂费等,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原本当初苏家是给苏沫留了一笔教育基金的,每月可以支取规定数额,苏家破产清算之后,这笔钱是不用上缴的,数额也很可观。   可父亲还躺在医院,每月高额的疗养费就将这笔钱花掉了,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供他转学。   如今,这笔支出成了压倒苏沫的巨石。   苏沫抠着餐桌上的白色针织桌布,陷入长久的安静。   穆夕于心不忍:“沫沫,我明天去找你们老师谈谈……”   “不用了,妈妈。”苏沫打断她的话,抬起头来,冲穆夕露出个很浅的笑,“你不用担心,我自己能处理好。我不惹事,就专心学好自己的功课,至于别的……不理会就成。”   穆夕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爱怜地看着苏沫,只是半年,儿子就瘦得脸上没有一点肉,笑容也不剩多少。   “辛苦你了,沫沫,家里现在这种情况……总之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苏沐看着穆夕,点点头:“嗯。”   转学的话题就此搁下,穆夕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饭,眼皮快要耷拉下来,脸上疲惫感很重。   “妈妈,你吃完去睡吧。”苏沫将菜往穆夕面前推了推,担忧地看着她。   遭遇巨变的何止是苏沫,穆夕同样被这场变故打得直不起腰来。短短几个月,她姣好的容颜已经染了憔悴和苍老。   苏潜出事后,公司破产清算,股权、基金、收藏和不动产也被查封,在各方势力打压下,亲戚朋友全都避之若浼。一番折腾下来,穆夕带着苏沫搬到这个老旧小区,租了一套便宜的沿街小两居,总算暂时安顿下来。   苏沫要上学,苏潜的医疗费要定期交,她没有办法,只得去找工作。其实穆夕学历很好,名校毕业,家境优渥,但她一毕业就嫁给苏潜,从没工作过。如今到了不惑之年,不仅要忍受巨变冲击,还要重新找工作赚钱,想也知道不容易。   她性子软,温柔和善,面对周家和竞争对手的压制几乎无力还手,唯有带着苏沫逃离。前几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外贸公司做内勤,天天加班到很晚。她养尊处优了十几年,甫一进入职场各种不适应,但想想还有儿子,再难也得熬下去。**晚上十一点,苏沫合上作业,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他脑子很累,视线松散地落在对面书柜上。   最上面的隔断放着一个盒子,他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将盒子取下。外面沾了点灰尘,他拿一块湿巾擦了擦,手放在硬纸面上好一会儿,才将盖子掀开。   是厚厚一叠速写纸,每一张画的都是同一个人,窗前看书的,运动场上打篮球的,花园里晒太阳的,姿态各异,时而慵懒自在,时而昂扬凌厉。最上面是一张面部特写素描,只画了一半,露出一双沉静好看的眼睛。   苏沫盯着这双眼睛发了一会儿愣,等回过神来,手中已经握着铅笔画好了鼻子。再往下,那双唇却怎么也下不了笔。   他扔了笔,已经完全想不起周千乘笑着是什么样子。   几分钟后,他将没画完的那张速写放回去,盖上盒子,放回原处,然后跟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要打开了。**室内体育课上完,苏沫没找到原本搭在座位上的校服。他一路小跑着回到教室,捏一捏冰凉的手指,上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等教室走没了人,又拖拉了很久,苏沫才慢吞吞站起来,将手里捏着的纸条揉成一团扔回桌洞。   他将毛衣领子往上提一提,站在楼梯夹角处屏息好久,确定四周没人,才轻轻推开门往天台上走。   天台不大,放置着一些杂物,四周立了一圈低矮的护栏。高处的风声呼啸呜咽着卷过来,将只穿着一件毛衣的苏沫吹得站不住脚。他找了一圈没发现自己的校服,散乱的眼神里有着不知所措的慌。   桌子上留的纸条说校服在天台,别的没有什么了。这种恶作剧想也知道是谁做的,但他不敢不来。一是因为如果没有校服,他第二天是进不来学校的,二是因为那几乎是他仅有的体面衣服了。   他拖到这么久没上来,就是怕上来太早,那些人一定会堵住他。他晚一点来,说不定那些人等得不耐烦,就先走了。   他终于在角落的一个脏水桶里找到自己的校服。苏沫顾不上脏,将校服捞出来,两只手抓着衣服用力拧,一股恶臭钻进鼻孔,熏得眼睛都疼。   回家洗洗还能穿,晾一晾应该就没味道了。苏沫反复在心里说,他嘴唇跟着动,但发不出声来。   昏暗从天空往下铺陈,一路延展到天台,四周陷入一片晦暝。   恶作剧还没结束。   苏沫在返回时,用力推门推不开,才意识到天台的门被锁了。   那是进出天台唯一的通道,他来时门还开着,如今却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透过一掌宽的门缝,能看到后面的台阶,往下拐,就能走到最顶层的一间教室。再往下走,一直走,就能走出教学楼的大门,走到校门口,坐上那辆温暖的公交车,回到有妈妈在的、亮着灯的家。   苏沫如遭雷击。   “有人在吗?”   “救救我……”   他不知道推了多久的门,里面那把长锁纹丝不动,他试着喊人,喊救命,可是这里原本就鲜有人来,何况现在学生都回家了。他的喊声和哭声都被风吹散,连几米都传不出去。   寒冷和恐惧使人煎熬。他没力气了,抱着衣服靠在一个狭小的夹角里,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原来是这样啊。   把他一个人锁在天台上,冻死也好,吓死也好,反正是他自己要上来的,反正和别人没关系,反正这个世界有没有他都一样。   原来,他是被人这么恨着啊。   时间仿佛静止,他觉得大脑越来越迟缓,周遭视野也越来越模糊。他以前跑过步,知道自己已经出现失温症状,失温的话,可能半小时之后就会死掉了。   如果在这里冻死的话,不知道会过多久才能被发现。   妈妈会哭吧。可是怎么办呢,爸爸那样地伤害过她,再没有了儿子,妈妈要怎么活下去呢,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还有……还有那个人,会知道吗,知道了之后会有反应吗?   苏沫漫无边际地想,可能只有妈妈会难过吧,那真是太对不起妈妈了。   好累啊,好想睡,苏沫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混沌中,几道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闷雷,又像在砸什么东西,越来越近,渐渐响在耳边。苏沫想要睁开眼看看,但眼皮很沉。   过了一会儿,忽远忽近的闷雷声停了,继而有急促的脚步声冲过来,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冷杉香。 第0003章 硬生生咽回去   苏沫被那几个校霸盯上的时间线很清晰,半年前,苏家出事后。   明面上的导火索源自苏沫收到一封情书。   这件事是怎么引发的,其实苏沫自己也不清楚。他只记得有一次上课前被拦在门外,一个高中部男生红着脸将一封信塞他手里。是个alpha,磕磕绊绊说喜欢他,说完就满脸期待等他回应。   苏沫还没分化,但他已经知道自己将来会是omega。如今信息素技术先进,孩子一出生就能探测出未来是什么性别,以备到了十五六岁的分化高峰期,家长和孩子提前做好应对。   未来性别不算秘密,很多相熟的家人同学都知道。所以苏沫没少受到学校alpha的青睐。   他那时候刚从懵懂中明白一些事,再加上家中突遭变故,整个人都恍惚无神,于是捏着那张情书,没拒绝也没说话,看了那个alpha很久。   其实细看就知道他在走神,盯着alpha看的样子也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在别人看来,就是两人在走廊上站了十分钟之久,alpha一直在激动地表白,而苏沫十分认真地仰头在听,末了还把那封情书塞进口袋。   当时那alpha说的什么苏沫真的不记得了,他盯着对方领口看,那里有一块脏。就在刚才,周千乘和他擦肩而过,校服领口上同样位置也粘了点颜料。   可能是上美术课了。苏沫不着边际地想,这个alpha穿着高中部校服,是也上美术课吗?   在文华,苏沫是个辨识度很高的学生,其一是外貌加成,其二,他是周千乘的小跟班。   第九区是独立于周边几个联盟国家的独立大区,军事、司法、财政和教育完全自主,由几个大的财阀家族控制。周家是其中之一,权力集中在司法层面,不是普通富豪能比的。   周千乘作为周家掌权人的长子,就算还在读高中,也已备受关注。不过周千乘在学生眼中称得上孤僻,不怎么说话,也不见他和什么人交好。当然有的是人想巴结他,但都被他冷漠倨傲的性子拒之门外。   唯独那个初中部的小孩儿是例外。餐厅、球场、艺术馆,总能见到课余时间里的周千乘,身边跟着那个穿着初中校服、矮他一个头的苏沫。   甚至还有人见到周家司机来接周千乘和苏沫一起离开。   传言是有的。苏家在第九区虽然也算得上富贵人家,但绝不是能和周家比肩的,因此关于苏沫的一些传言并不好听。直到有一次,还是周千乘母亲参加校委会活动时露了几句,说苏沫是她好友的儿子,跟周千乘从小一起长大,比弟弟还要亲。   大家这才只剩下羡慕。   后来,在周千乘高二时,周家发生了那件震惊整个第九区的丑闻,苏家也牵涉其中。虽然学生对这些事不敏感,但毕竟文华是个富家子弟集中的圈子,消息在校园里也很快传开。   那之后,周苏两家反目,也再没见周千乘身边出现过苏沫的身影。   当然这些事大部分学生是不在意的,每个人都有事要忙,比如眼前这个alpha,最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苏沫吸引了。   他见苏沫看着他,面上表情有些犹豫和恍惚,便以为自己有戏,于是话变密了不少。   “情书你收下了,就代表你同意了。”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那男生又说,“等放学我来找你。”   说着他冲苏沫挥挥手,沿着走廊跑远了。苏沫还傻乎乎站在那里,最后排的同学从后门探出半个身子喊一句“上课了”,他才回过神,将手中那个信封塞进口袋,急匆匆进了教室。   下课时那个alpha果然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开心地跟什么似的。   苏沫见他叽咕哩噜说了很多,总算停下来,便问对方是哪个班的。alpha受宠若惊,立刻报出自己的年级和班级。   和周千乘不在一个班,但教室是挨着的,苏沫曾路过那个教室很多次。他还有很多话想问,比如周千乘最近有没有来上课,心情是不是好一点,等等。   可是这些埋在嘴边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那男生还在说,竟想要去牵苏沫的手。苏沫这才恍然一惊,往后退了一大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封情书,塞回男生怀里,转身跑远了。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谁曾想第二天,学校公示栏里贴出了那封情书。   苏沫不知道谁贴出来的,也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等他意识到周围学生看他的眼神充满异样时,那个alpha已经转学了。   之后的经历便如噩梦一般。   老师找他谈话,同学纷纷避着他。而以蒋林、于商为首的几个人开始找他麻烦。   最开始的理由是那个被迫转学的alpha是蒋林的朋友,因为苏沫,因为那封被莫名其妙公布的情书,导致他朋友遭遇压力退学。   之后很多事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处引导和推动。   蒋林他们开始频繁来找苏沫麻烦。一个只是15岁的少年,从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从来不知道人性可以恶到这种地步。   那条出校门的路变得煎熬而漫长,那些陌生人的恶意也愈演愈烈。**苏沫再睁开眼是在校医院。他躺在一张病床上,身上盖着很厚的被子,他看着天花板,花了几分钟才让情绪缓过来。   胸腹位置很热,沉甸甸的,他摸了摸,是加热的盐袋。这时候门开了,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医生走进来,看到他醒了,脸上露出笑意。   “没事了,我给你家里打了电话,一会儿你妈妈就到了。”医生安抚道。   苏沫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跟医生轻声说“谢谢”。   医生又问:“送你来的同学说你在天台晕倒了,你上去有什么事吗?”他看起来有点担忧,继而又说,“多亏被人发现,不然天这么冷很容易出事。”   “……有东西丢了,我上去找。”苏沫嗓子很哑,一开口又烫又疼。   医生没多想,将手里一包药放到床边:“你有点失温,还好发现得早。你还没分化,身体也弱一些,是肯定要发烧的。我给你开了药,回去按说明吃,再给你开张假条,在家里休息两天。”   医生交代完也没走,就坐在病房里陪着苏沫,今天他值夜班,这个时段没什么人来。   这个小孩儿缩在被子里,看起来乖得要命,让医生看着于心不忍,便又去拿了点心和喝的过来。   吃完东西总算有了点力气,苏沫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问:“医生,是谁……送我来的?”   “是高中部的周千乘。”医生很平常地说。周千乘在文华几乎没人不认识,校医在体育场见过几次,知道那是周家的大少爷。   见苏沫沉默不语,医生以为他太惊讶了,便又多说了几句,“应该是被他碰巧遇到了,改天去谢谢人家。”   当时周千乘抱着人过来,只扔下一句“在天台晕倒了,已经开始失温”便走了。医生之前忙着给苏沫做急救,顾不上别的,如今人醒了,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和周千乘这样的学生在这种不恰当的时间地点偶遇的可能性很小,周千乘看着也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而眼前这个苍白脆弱的小孩儿,提起这个名字时的反应多是惧怕。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文华这些学生个个家里水都很深,不是他一个校医能多嘴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医生想起来什么,将挂在墙角的一个袋子拿下来,问苏沫:“这是你的东西吗?”   苏沫抬手去接,袋子系得很紧,他扒开条缝看一眼,是他的校服。   病房里很热,冻僵的身体已经暖和过来,但手指脚趾依然又麻又痛,像被密密的针尖扎着。   苏沫记得混乱中那怀抱的真实感,也记得鼻尖嗅到的冷杉信息素,还有模糊视线中那人额角细密的汗。原本他以为是幻觉,但当从医生口中再次确定之后,他忽然不知道为什么。   将他困在那里,又将他救出来,连校服都不忘带着,是为什么。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穆夕来了。她穿着工装,应该是从公司赶过来,看起来有些狼狈,在看到苏沫没事之后才放下心。   医生似乎有些惊讶,大概没料到在文华这种学校会有穿着打扮称得上寒酸的家长,不过依然尽职尽责讲了注意事项,才让穆夕带苏沫离开。   穆夕打了车过来,车还停在门外等他们。苏沫已经烧起来,站都站不稳,靠着妈妈肩膀总算上了车。车子启动,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盯着苏沫吃完药躺下,穆夕悄悄退出房间,将湿掉的校服拿出来洗。   洗手池里的水浑浊不堪,穆夕用手轻轻搓着面料昂贵的衣服,放了好几遍洗衣液,才把味道和脏污洗干净。洗完了,她把衣服仔细铺平,放在角落里先阴干,然后再晾晒,这样能尽最大可能保持衣服原本的质感。   这些东西原本她是一窍不通的,可现在都学会了。   苏沫不肯说实话,她都知道。   校服是自己不小心掉在天台了,然后上去找的时候又不小心把天台锁了,所以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差点冻死。   这些话那个医生可能会信,但穆夕不信。   她又想起前几天苏沫提出转学,他们都知道这不切实际,所以这个提议很快搁置。如今看来,苏沫在学校真的过得很煎熬。穆夕擦了一把眼泪,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黑暗中,苏沫紧紧闭着眼。他脑子昏沉沉的,梦中又回到那个刺骨冰冷的天台上。他还在砸门,嘴里哭喊着救命,门缝后面的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人,只露出一片衣角。   苏沫知道那是谁,他拍着门,嗓子哑了,手快要被冻掉。可是那身影纹丝不动。   梦境如此真实,慌乱中被忽略和遗忘的细节突然清晰。   苏沫猛地睁开眼,在黑暗的屋子里和某种情绪对视。   一开始,那几个人只是嘲笑他、戏弄他,而后渐渐变本加厉,甚至开始动手打他。第一次动手,他被蒋林踩在地上,脸贴着粗糙的地面,火辣辣得疼。他当时是很怕的,但从小那个人就教过他,软弱不能解决问题,要遇强则强,不要轻易对敌人示弱。   可他哪里是那几个高中生的对手,被按在地上时,远远看见那个人经过。他仿佛一瞬间看到希望和光亮,那股委屈和着眼泪一瞬间就冲出来,让他全身都在打颤。   他努力冲着那人伸出手,希望对方看到他,救一救他。   蒋林他们几个也明显紧张起来,力道松了,有些畏惧地看着周千乘。然而周千乘只是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连停顿都没有,经过他们径直走了。   周千乘离开的脚步声重重地响在胸口,像一块尖锐的石头,一下一下砸着苏沫的心脏,直到血肉模糊。   他紧紧咬着嘴唇,将快要喊出口的那三个字硬生生咽回去。 第0004章 冷眼旁观   那是苏沫唯一一次向周千乘求救。   他也不想这么无能软弱。可他从小就跟在周千乘身边,大事小事习惯了听周千乘的,真的跟周母说的一样,比亲弟弟还亲。遇到困难或者不开心的事,他习惯性会喊“千乘哥”。如果事情比较麻烦,他撒着娇多叫几声哥,周千乘总会把所有事情帮他办妥。   依赖周千乘已经成为苏沫的一种本能,在他15岁之前的人生中早就变成顽固的肌肉记忆。   蒋林他们原本还忌惮着周千乘,毕竟苏沫曾经是周千乘的小跟班,后来发现周千乘不但无所谓,反而有点乐见其成的意思,便咂摸出点别样的意味来。   也是,毕竟周家出了这种事,就算舆论被压下去了,那些传言也还是有的——关于苏沫的父亲是怎么害死周千乘妈妈的,这些揣测像一条隐晦的线,在几个熟知周家的学生中间慢慢展开。   最后演变成他们变本加厉地欺负苏沫,便是在讨好周千乘。   如果说周千乘视若无睹的态度让苏沫痛苦和委屈,那么很快,这种情绪便随着事态不断升级变成害怕。   蒋林他们倒是不敢太过分,毕竟打伤打残了会惊动学校,就算苏家失了势,也影响不好。所以他们不会挑要害往死里打,顶多就是身上青紫不断,再吓唬几下。   但苏沫是那种很乖的小孩儿,从小到大没遭遇过一点挫折,这些恶意一旦涌起,便像洪水猛兽一般迅速将他淹没。   有几次苏沫被他们堵住的时候,好巧不巧遇到周千乘。那时候苏沫已经不敢喊人,更不敢看周千乘,只是闷头忍受戏弄或者挨打。   周千乘冷眼旁观,从未制止过。   被欺负的次数多了,苏沫再天真也渐渐明白这背后的隐晦暗意。   再到后来,他不但躲着那几个人,连看到周千乘都会躲着走。初中和高中两个校区毗邻,餐厅和体育场共用,苏沫尽量减少去这两个地方的频率,在校园里永远都是贴着墙角,不敢抬头。**之后两天苏沫没去学校,再加上周末,他难得过了几天轻松日子。   周六一早,穆夕接到疗养院电话,说该交费了。穆夕还要上班,临走之前将银行卡放到桌子上,像往常那样让苏沫去跑一趟。   “我上班去了,你办完尽快回来,中午回家吃。饭给你留好了,在厨房。”穆夕站在门口,尽量用平常语气说话。说完了又想叮嘱儿子别在疗养院多停留,但想一想还是算了,再怎么说苏潜也是苏沫的父亲。她可以恨,但不能剥夺孩子对父亲的感情。   苏沫站在客厅里,没有看那张卡,有些紧张地盯着穆夕,很乖地说:“妈妈,我交完钱就回来,你不用担心。”   看苏沫这个样子,穆夕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开门,没让苏沫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   简单吃完早餐,苏沫带着卡,先去了最近的银行,将里面所有钱都取出来,然后坐公交去那座位于市郊的疗养院。   疗养院距离他家很远,要转两趟公交,单程一个半小时。苏沫抱着包,坐在最后一排,望着窗外渐渐偏僻的街景发呆。   每月给苏潜交治疗费的这笔钱其实是苏沫的教育基金,月初定期打到卡上,然后被苏沫提出来,过过手,再交给疗养院。当初要是没有这笔钱,苏潜或许坚持不到现在,尽管如今也没什么起色,但总不能不管他。   提起父亲,苏沫没有妈妈那么恨,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眼中爱护妻儿、事业成功的父亲会做出那样的事,导致了两个家庭的悲剧。   上午十点,总算到了疗养院,苏沫像往常那样交完费去见主治医生。医生除了在患者转来当天见过家属外,其余时间见的都是这家未成年的儿子。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医生跟苏沫说话没什么隐瞒的。   “你父亲的病情一直没起色,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可能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也可能随时。”   苏沫挺直腰背沉默地听着,这些话从父亲一入院就听医生说过,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他没法强求。   和医生谈完,他照例去父亲病房坐了一会儿。   苏沫坐在椅子上,看着病床上已经瘦成纸片的父亲,凹陷灰白的面庞,看起来苍老了几十岁,插在身上的管子维持着仅剩不多的生命力。   植物人状态,清醒几率不到百分之一。   “爸爸……”过了很久,苏沫慢慢俯下身,将额头抵在父亲手背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这个疼他爱他的人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个曾经给他强大依靠的人亲手把家拆碎了。**苏潜曾经是众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经营着一家很大的新能源企业,在第九区虽称不上顶级富豪,但也数得着。   苏家一开始是从第四区发迹的。那时候第四区秩序混乱,帮派盛行,苏沫出生后,苏潜便带着妻儿迁到第九区。第九区虽然被多家财阀控制,但当地政策和法律对有钱人比较友好。况且苏家和第九区的周家还有点渊源。   周家掌权人是时值盛年的周长川,妻子叶遥桑也是大家族出身,两人育有一子周千乘。叶遥桑早些年曾和苏潜一起在国外留学,同一个专业和导师,交情深厚。   苏潜举家迁到第九区,叶遥桑在背后出了不少力。两家生意上多有牵扯,苏家房子也紧挨着周家,来往密切。靠着周家这棵大树,再加上那几年新能源行业正值风口,苏家短短几年就在第九区站稳脚跟。   苏沫是苏家独子,只比周千乘小两岁。他从小就特别黏周千乘,从会走路会说话,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让保姆带他去隔壁周家找哥哥玩儿。   周千乘一出生就被检测出将来会分化成alpha,并且有可能是3S级高阶alpha。而苏沫是omega,至于什么级别还要看具体分化情况。   当今社会有beta、alpha和omega,再加上男女第一性征,共有六种性别。beta没有信息素,算是普通人。大部分alpha和omega的级别是A级,少数在A级基础上二次分化成高阶信息素。高阶又分S、2S和3S,其中3S比较罕见。到了3S这个级别,已经基本不会受别人的信息素影响,只会单方面输出和碾压其他级别。   第九区一年出不了几个高阶信息素,如果苏沫也能分化成高阶,那两人倒是十分登对。为此两家常常开玩笑,长大了干脆结亲算了。   周千乘从小就被当继承人培养,不知道是受家庭环境影响还是个性使然,小小年纪便倨傲冷漠,不太爱笑,周围人评价这孩子总是阴沉沉的,同龄人也不太爱和他玩。他有时候还很暴躁,甚至曾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亲弟弟周逸推下过楼梯。   但无论周千乘怎么样,苏沫都爱跟着他。小时候跟在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长大了又跟着上了同一所学校。周千乘对谁都没什么好脸色,唯独对苏沫还算有耐心,甚至愿意带着他到处去。   直到后来出了事。   周千乘17岁那年,叶遥桑出了车祸。   是在去往一个很偏僻的山庄的路上,山路险急,那辆越野车在躲避迎面而来的一辆大巴时翻下山涧。当救援队从车里将叶遥桑拉出来时,她已经没了气息。而主驾上拉出来的人不是叶遥桑的司机,而是苏潜。   这起车祸让两个家庭破碎,叶遥桑死了,苏潜重度昏迷。而同时,也牵出了两人隐藏多年的私情。   不知道谁先开始的,不知道多久了,不知道谁对谁错。随着一死一伤,这两人的秘密再也无从得知。但开车的是苏潜,从山庄的消费记录来看,预订房间的也是他。   这桩丑闻一时沸反盈天。   像周家这种根基深的大家族,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周长川大怒,他对于死了老婆并不多在意,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名声,所以花了大价钱和手段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但苏家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不用周长川暗示,就有很多人涌上来打压苏家,从生意、名声、地位,各种层面上,瓜分和蚕食进行得彻底。   苏家属于外来户,在第九区虽然有钱但并无多少根基,短短一个月内,苏家大厦已倾,公司被清算,员工四散,只剩下一个不知柴米油盐的穆夕和未成年的儿子。   苏沫的人生在这一年被彻底改变。   那段时间对苏沫来说灰暗无光,不见天日。爸爸躺在病床上,妈妈一边哀怨于父亲出轨,一边想办法保住家里生意。但周家岂是会善罢甘休的,最终穆夕为了偿还高额债务,将公司、房产以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贱卖,带着苏沫租了一个普通小区居住,还要每月支付父亲的高额医疗费。   而周家之后发生的事也不是秘密。   叶遥桑去世没到半年,周长川娶了小儿子周逸的亲妈进门。没错,周千乘那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周逸并不是叶遥桑所出,而是周长川和自己秘书的私生子。周逸一出生就被送来周家,从小喊叶遥桑妈妈,喊周千乘哥哥。一开始他并不明白,妈妈和哥哥为什么都不喜欢他,但渐渐地,他就不再问了。   这件事在第九区上流圈子里不是秘密,这些大家族,哪家没点狗血故事。   也是这一年,周千乘分化成alpha。他的信息素等级还不稳定,但上升趋势明显,医生根据分化后的数据判断,他再过两年,信息素有可能会达到3s级,是顶级没错了。   丧母和分化都让周千乘备受刺激,他从精神到身体发生迅速改变,整个人变得无常而暴戾。   苏沫从学校听到过一些周千乘的传闻,说他在父亲结婚那天,将家里砸了一个遍,失控之下还差点掐死周逸,最后被强制打了两针镇定剂才消停下来。   那些令人耸听的传言难辨真假。周千乘在学校里还是一贯的冷漠做派,唯一的变化,是那个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的苏沫,再没出现过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哦 第0005章 不想再和周家人扯上关系   周日穆夕能休息一天,带苏沫去了医院。   大部分同龄人都开始分化了,而苏沫迟迟没动静。穆夕不放心,便提前约好医生给苏沫做检查。医生看完检查结果,又问了苏沫一些问题,只说是因为情绪和压力等原因导致分化延迟,不过不是什么大事,让顺其自然就行。   “保持心情放松,如果学习压力大可以缓一缓,不要那么累。”医生做完医嘱,又给苏沫开了些定期喝的药剂,便让人回去了。   从医院出来,母子两人走在路上,穆夕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苏沫说:“沫沫,我打听到一所公立高中,可以招你这样的学生,但需要考试,也要交一笔费用。”   苏沫安静听着,脚步慢下来。   穆夕又说:“钱你不用担心,妈妈会赚的。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初三还有半年,上完才可以转走。”   趁着升高中直接转学是最方便的,苏沫明白,如果现在就转,很少有初中能接收他这样的学生,而他如果不想回文华,会变成辍学生,性质就变了。第九区的教育资源原本就少,对穷人很不友好,他们根本拿不出转两次学的费用。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文华坚持读到初中毕业,然后放弃直升,转到别的高中读书。   去掉寒假,还有半年。   苏沫握了握拳,心中做了决定:“妈妈,我坚持读半年,没问题的。”**便随着人流去学校最大的餐厅,校服时刻穿在身上,去厕所踩着下课铃,放了学立刻离开教室,绝不走偏僻路线或者去人少的地方……   就这样,苏沫提心吊胆地数着日子,每天战战兢兢地进出。不知道是他太警觉,还是天台上他差点被冻死那件事让人后怕,总之蒋林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来找麻烦,他也没再遇到过周千乘。   这天中午,下了课老师找他,等他赶到餐厅晚了些,没想到端着餐盘一转身,身后蒋林和于商正笑嘻嘻看着他。   苏沫吓得手一松,餐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听到动静,餐厅里不少学生看过来,蒋林抬脚踢了踢地上的餐盘,啧了一声,扭头跟于商说:“再去打一份新的来,我们和苏少爷一起吃。”   蒋林说着抓住苏沫手腕,将他往角落里拉。苏沫咬着牙往外抽手不肯配合,蒋林烦了,将他用力一推,苏沫本就瘦小,受不住力,被推得整个人撞向一张桌子。   桌子擦着地面往外滑,苏沫控制不住往后倒去,他本能地两手护住头,闭眼等着落地的剧痛。就在这时,一只手臂斜插过来,抓住他的肩往上一提,随后他便被拽进一个人怀里。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来,苏沫急喘着气睁开眼,看清了身后的人是谁。   周逸上前半步,将苏沫挡在身后,怒视着蒋林。   蒋林愣了一下,挑挑眉没说话。   “滚。”周逸冷声说。   蒋林嗤笑一声,转身和拿着餐盘过来的于商走了。   周家的大少爷他们要巴结,小少爷虽然名不正言不顺的,但好歹也姓周。这兄弟俩挺有意思,面不和心也不和,对着一个苏沫,态度也是两极。   蒋林心想,今天算苏沫走运。不过方才抓住对方手腕那一瞬,滑腻腻的,手感可真好。苏沫虽然还没分化,但那模样身段,将来说不定是顶级omega。蒋林想到这里,掌心突然泛起一股痒。   等蒋林他们走远了,周逸才转身去看苏沫。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看着苏沫惨白的脸,想了一会儿才有些生涩地开口:“我也没吃,一起吧。”   苏沫不太敢看周逸,面对周家人他有些无措,况且他和周逸算不上熟,原本在周家碰到也仅是打个招呼而已。不知道今天周逸为什么帮他。   其实算起来,这不算周逸第一次帮他。上次他被堵在厕所被蒋林踢得吐了血,正好一群初中生上完体育课回来,周逸走在人群最后面。原本那些学生不愿意多管闲事,可随后跟进来的周逸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苏沫,当即变了脸。   周逸和苏沫同级不同班,也是从那次才发现苏沫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他看起来很生气,跑过来扶起苏沫,其他人也吵吵嚷嚷着指责蒋林他们,那几个高中生大概觉得没脸,很快散了。   那次之后,苏沫便常常看到周逸在自己周围出现。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和对方多说话。父亲出事之后,周家人的态度他见过,在他已经被搬空的家里,那些人几乎要把他和穆夕撕了。他现在想起来都手脚发抖。   现在周逸帮他,反而让他更加紧张。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角落吃饭。苏沫埋着头,吃得很慢。经过刚才那一出,他肠胃有些难受,但也逼着自己多吃几口,不然下午上课会饿。   眼前推过来一碗热汤,他抬头,周逸正看着他,说:“你喝。”   汤很热,苏沫捧着汤碗,暖和了很多,然后轻声说“谢谢”。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我们一起吃饭行吗?”周逸看起来有点小心翼翼的,一边观察着苏沫的表情,一边说,“放学也一起走,我等你。”   苏沫有些愕然地抬头。周逸和周千乘有三四分像,尤其是眉眼和脸型,相似的一张脸,在不同的人身上却气质迥异,周千乘小小年纪便凌厉阴沉,周逸却温和得多,少年人的神情处处可见。   “不用了,谢谢。”苏沫想也不想就拒绝,他不想再和周家人扯上关系,尤其是从小就和周千乘不睦的周逸。他再害怕,不至于病急乱投医。   但他还是很感激周逸,不管对方出于什么心态帮他,他都应该说声“谢谢”。   苏沫的拒绝周逸并不意外,他家里这种情况,苏沫不可能信任他。所以他也没说什么,打算以后还是默默跟着对方就好了。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周逸往餐台窗口那里张望一下,跟苏沫说:“我去拿水果。”   不等苏沫回答,周逸起身往最近的鲜切窗口走去。他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盒哈密瓜、一盒糖渍桃子。然后都推到苏沫跟前,说:“你吃。”   是苏沫最爱吃的两种水果,不过搬家后他没怎么吃过了,日子都过得艰难,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苏沫拿着叉子慢慢吃,视线从周逸脖子上划过。   周逸的校服衣领立起来,拉链拉到最上面,即便如此,他脖子侧面贴着的长纱布依然很清晰,随着他的动作在衣领里若隐若现。   见苏沫看他脖子,周逸抿了抿唇,然后说:“是我哥伤的。”   苏沫拿叉子的手一滞,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无意窥探别人隐私,没想到周逸却对他毫不避讳。   “我妈来了之后,他反应挺大,把家里都砸了,你肯定听说过。”周逸说,“他那样说我妈,我受不了,就跟他动了手,那些碎玻璃,扎到脖子了。”   虽然周逸说得轻描淡写,但苏沫还是微微睁大了眼,那样子好像是惊诧于周千乘竟是这种人。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向来如此,也就是你一直觉得他好。”周逸语气不免染了些愤怒,“没出事前你觉得他好可以理解,毕竟你们一起长大, 出事后呢?他这么对你——”   周逸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把话打住。   如今周千乘对苏沫的态度显而易见。叶遥桑和苏潜这件事对周千乘和苏沫带来的伤害有多大,两人一个都逃不掉。这事发生后,周逸亲妈进了周家门,他再不用每天面对充满陌生和敌意的家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算是整件事唯一的受益者。   如今他在这里攻击周千乘,其实也是在撕苏沫的伤疤,这些话显然不合适。   “……对不起。”周逸面有愧色,无措地看着苏沫。   苏沫摇摇头,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便问道:“伤的重吗?”   “没事,伤口不深,我在家里休息了很久才回学校。一回来就发现……总之你别怕,以后、以后我跟着你。”   苏沫再次摇头拒绝,提着书包站起来,跟周逸保持了一点距离,结束这次谈话:“我先走了。”   周逸坐在椅子上,目送苏沫离开。   苏沫走路姿势有点别扭,走得也慢,一只手提着书包,低着头走出大门,又绕过餐厅落地窗旁的小径。   他看起来苍白脆弱,像树下的一片枯叶,随意就能被风吹到什么地方,落不了地,凄惶无助地面对已经杀到眼前的寒冬,和半年前拥有蓬勃生命力的小少爷判若两人。   周逸想起来,苏沫刚才虽然没摔到地上,但撞到了桌子,一定很疼。方才他抬手接水果时,袖口里露出半截手腕,里面隐约可见已经散开的淤青,绿中泛着铺展开的黄。 第0006章 我的东西,你少碰   晚上七点,云水间的路灯次第点亮。偌大的宅子静谧空旷,像一座孤独的城,奢华繁杂的外表下暗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周千乘独自坐在餐桌旁吃晚饭。校服已经换成一件黑色套头卫衣,少年干净的脸在水晶灯下泛出一种冷冽的光泽。他吃饭没什么动静,守在厨房的佣人给他添了两次汤,他都喝了,又问他还要不要吃水果,说今天有新来的哈密瓜。   他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眼前浮现出今天中午苏沫从周逸手里接过水果的样子,跟佣人说“好”。   哈密瓜切成小块,整齐码在盘子里,入口很甜,汤汁黏腻,周千乘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苏沫竟然吃了小半盒。   还是周逸买的。   哈密瓜没吃几口,一个人影就从外面冲进来,步子很快,带着情绪,路过餐厅时脚步一转停在周千乘对面。   周千乘抬眼,视线从周逸全身扫过。周逸校服没脱,包挂在肩上,额角散乱着几缕汗湿的头发,看样子是刚从学校回来。   他确实刚回来,不过不是从学校回来的。下午放学后,他找个借口把司机打发了,悄悄跟在苏沫后面。   文华中学在一片山脚处,从校门口出来沿着山路走二十多分钟,才能走到山下的大路。苏沫从那里坐上一辆公交,中间又换乘另一趟,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后才到家。周逸怕苏沫看到,没敢跟着上公交,打了个车在后面慢慢跟着,直到目送苏沫走进楼道才回来。   “你知不知道,他身上全是伤!”周逸开口便带着火气。   周千乘靠着椅背,抬手将水果叉扔到骨瓷碟里,传来啪一声脆响。   厨房的佣人早就躲远了,他们还记得上回这俩人打架多吓人,尤其是周千乘,抓着周逸的脖子,手里拿着一块碎玻璃猛地扎上去,那架势简直是要杀人。周逸比他小两岁,从小又不是好勇斗狠的性子,和周千乘打架完全不占优势。直到保镖冲进来将两人拉开,周千乘手上和身上全是他弟弟的血。那次得亏是扎偏了,不然周逸真的很危险。   其中一个佣人见势不妙,赶紧退到厨房拨了电话。   周千乘漠然看着周逸,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陪他一起吃午饭,放学跟着回家,好玩吗?”   “你监视我们?”周逸往前走了一步,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原本我以为……以为你只是眼不见为净,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周逸双手猛地抓住椅背,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那些人欺负他,你都知道!你都看着!周千乘,这事跟苏沫有什么关系?他从小跟着你长大,只认你当他哥哥,什么事都把你放在前面。你就算烦他恨他,别搭理他就是了,干嘛放任那些人打他!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我跟你说过什么,周逸。”周千乘脸色很沉,不想再听周逸废话,“我的事,你少管,我的东西,你少碰。”   周逸把书包往地上一摔,怒喝道:“他不是谁的东西!”   空气被乍然扬起的火药撕开一道狰狞裂口。两人对视着,一个一脸愤怒,另一个一脸讥诮。   “他是谁的,是什么,你说了不算。”周千乘慢慢站起来,隔着一张餐桌和周逸对视。他比周逸略高一点,已经分化成alpha的优势凸显出来,迫人的气势和危险感从身体里汹涌而出,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周千乘!你真是个混账!”周逸气急,“就算他是你的,我不能碰,那些人呢!他们就可以吗?”   “他们?”周千乘嗤笑一声,“他们算个屁。”   周逸额角青筋暴起,他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一件事:“那些人怎么样对苏沫,你都无所谓,唯独我靠近他不行。”周逸一字一句地说,“周千乘,你有病就去治。”   周千乘挑眉:“如果你不想让他过得更惨,你大可以继续跟着他试试,看看是谁先撑不住。”说完,他看着周逸涨红的脸,又补上一句,“小时候他就不愿意搭理你,现在,他还是不会搭理你。”   周千乘轻佻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周逸,他眼前浮现出苏沫看他的眼神。是的,那里面有疏离和警惕,行动间也刻意保持了距离。   从小到大,苏沫似乎就在他和周逸之间划了一条线,恪守着这条线的边界感,很少和周逸产生交集。   但那时候周逸还小,心思单纯,他喜欢谁就想亲近谁。说来也怪,他从小被周千乘欺负打压,原本是对这个哥哥极为痛恨的,却单单喜欢那个整天跟在哥哥后面的小豆丁。尽管苏沫好像不太想和他说话的样子,但和哥哥的其他朋友相比,苏沫是唯一对他没有恶意的人。有一年他过生日,苏沫甚至给他送了礼物,尽管后来礼物被哥哥发现后砸坏了,但他还是将那一堆碎沫黏好,偷偷藏了起来。   他和苏沫本就同龄,上了文华之后又在一个年级,班级也挨得近,尽管那时候苏沫还是不怎么搭理他,他依然为此高兴了一阵子。但很快被哥哥发现,警告他离苏沫远一点,周千乘那时候说的话和今天一样,因为“这是我的东西”。   十几岁的少年当时的反驳也和现在如出一辙:他不是谁的东西。   可惜那时候苏沫眼里只有周千乘。周逸心想,苏沫只是把他当成普通人吧,和这个家里的司机、花匠、厨娘没区别。因为苏沫对厨娘也这样笑,客气地说糯米丸子真好吃,厨娘便说苏沫下次来还给做。苏沫也会对司机说谢谢,跟花匠请教花的种类和修剪方法。   但苏沫永远不会和他们成为朋友。   这次是周逸先动的手。   他气急了,火气压都压不住,抬手将一个汤盅扔过去。周千乘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偏头躲开,一瞬间信息素全开,长腿一迈跃过餐桌,手肘压住周逸还贴着纱布的脖子,将人往地上掼去。   周千乘刚分化没多久,信息素还不能控制自如,盛怒之下不管不顾地全然释放,几秒之间整个大厅里充斥着浓烈的冷杉独有的松柏味道。   周逸没分化,力气和体型都不占优势,但他今天被逼急了眼,一想到苏沫那个样子,再想到自己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新仇旧恨叠加,恨不得跟周千乘拼个你死我活。   在周家这种家庭里长大,两人从小就被训练各种格斗技巧,如今却是打得毫无章法,都使出了要把对方弄死的狠劲。只一会儿工夫,餐厅里已经狼藉一片,桌椅、花瓶、餐具和食物,倒的倒,碎的碎,不知道谁的血溅到地板和墙上。   厨娘吓得在厨房里惊声尖叫,几个保镖从外面冲进来都没把两人拉开。   花园传来汽车引擎声,是周长川回来了。   他和莫静安在外面参加一场酒会,收到家里消息便往回赶。原本他懒得理这种小事,可上次周千乘差点把周逸弄成重伤,莫静安在他面前哭闹了好久。两个儿子向来不和,但从未出过这么大的乱子,周长川当时狠狠责罚了周千乘,没想到这才几天,两人又闹起来。   周长川一进门当场被气得暴走。两个儿子都见了血,家里乱成一片,几个保镖在旁边手忙脚乱也按不住两人。   “去拿我鞭子!”周长川冲着身后的人吼了一句。   不等周长川说完,秘书已经冲进楼下地下室。那里有一间房专门放武器,周长川这几年已经很少动刀动枪,上次进去拿鞭子也是两个儿子打架。   紧随而至的莫静安乍然看到地上的血,捂住胸口晃了几晃,被女佣赶紧扶住。她嘴里喊着“阿逸”,又转头去抓周长川的衣袖,“你救救阿逸,快让他们别打了!”   大厅里的冷杉信息素味道越来越重,几个保镖和佣人都受到影响,保镖们训练有素还好,几个弱一点的佣人几乎瘫坐在地上。   莫静安是个omega,也被周千乘横冲直撞的信息素压得难受,片刻之间已经呼吸困难。周长川看了一眼妻子,立刻示意让保镖把她送回房间。   鞭子拿在手里,周长川上前一步,用了十成力气,狠狠一鞭抽在周千乘背上。   周千乘正死死压在周逸身上,一鞭子下来,他整个人都僵了一瞬,黑色卫衣裂开一道口子,血迹立刻渗出来。这鞭子是特制的,上面全是倒刺,杀伤力十足,没人能在这结结实实的一鞭下还能坚持住。   几个保镖借势终于拉开周千乘,躺在地上的周逸满头满脸都是血,周长川一看小儿子脖子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再看看周千乘正恶狠狠瞪着自己,眼底的仇恨和杀意铺天盖地,简直是一副要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的癫狂状态。   周长川心中悚然一惊,想也不想,一鞭子又抽下去。   这一鞭从正面挥下来,周千乘双手撑坐在地上,连躲都没躲,硬生生受了一鞭。   胸前的卫衣绽开一道血痕,周千乘一声没吭,黢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周长川,脸上的血迹沿着下巴往下滴,活像是从阎王殿里刚刚爬出来讨债的恶鬼。   周长川又要抬起的手硬生生停下来。   “你多大了,天天关注这些小事,你的脑子呢!”周长川怒斥道,“这个家里容不下你了是吗!你要把所有人都要杀了才肯罢休吗?你再犯浑,我不介意换个继承人试试。”   “是!”周千乘粗喘着气,往地上啐了一口血,嘶吼道,“死的又不是莫静安!” 第0007章 做不到放任不管   是啊,死的是叶遥桑。   是这个浮华空寂的世界上,这个暗潮汹涌的宅子里,最爱周千乘的人。   这句话一喊出来,空气短暂凝固了几秒。叶遥桑是周长川和大儿子之间的禁忌,是整个周家的禁忌。她以那样的方式离世,没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让家族蒙羞的丑闻。   周长川和叶遥桑的婚姻并不如意,再加上周长川在大儿子出生后两年便在外面生下私生子,最后还堂而皇之接到家里,对外宣称是叶遥桑所出,但其实根本就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叶遥桑不想让自己变成为了感情和男人撒泼打滚的怨妇,变成困在这所大宅里每天争风吃醋浪费生命的无用之人,最后干脆冷漠处之。   叶遥桑生前那几年,和周长川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两个大家族为了利益,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罢了。   但周千乘却没法平静。周逸刚接回来的时候,他常常见妈妈躲在房间里哭,人前却要笑。妈妈什么也不说,有时候看着周千乘发呆,有时候喃喃自语,这让才几岁的小孩儿充满不安全感。他想去求助父亲,却发现父亲把那个新来的弟弟捧在手心,根本不在意他,反而对他越来越严苛。   父亲的措辞永远冠冕堂皇:你是周家未来的继承人,耽于玩乐像什么样子,把该学的学好,不该学的少碰!   而一转身,父亲却对另一个儿子轻声细语,想要什么给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那种在自己身上吝啬展露的宠爱,在别人那里信手拈来。   小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只觉得爸爸不爱他,也不爱妈妈,都是因为那个弟弟的缘故。于是他从小就爱拿周逸撒气,父亲发现了就严厉处罚他,他就再变本加厉欺压回去,如此周而复始。等到十几岁之后,父子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糟,而周千乘也变得越来越乖张叛逆。   直到叶遥桑出事,周长川迎娶周逸母亲莫静安进门,父子两人的关系已经立在岌岌可危的断壁之下。   叶遥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周千乘。周千乘一直认为,就算在这种家庭里过得再不开心,他还有叶遥桑。可是如今,叶遥桑不在了。   谁也不知道叶遥桑是怎么想的,她和苏潜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斯人已逝,她留给别人的好坏无法评说,但留给周千乘的,是无尽的痛苦和恨。   周千乘每天回到家,面对着另一个鸠占鹊巢的女人,人前人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常常泡在健身房里打一个小时的拳,打到大汗淋漓,将堵在胸口的黑气发泄一些,才能忍下想把那几个人撕了的冲动。**这句话喊出来,周长川最后一鞭终究是没挥下来。   周长川看到周千乘眼里有不顾一切的恨意和疯狂,便知道不能再逼他了。鞭子垂在地上,周长川看着眼前已经有些陌生的儿子,竟然那不记得他上次笑是什么时候。   周千乘咬着牙爬起来,从旁边拿了一件外套随意披在身上,谁也没看,径直绕过父亲,走出大门。   没过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引擎声,一辆银灰色跑车呼啸着冲出地库,从落地窗内往外看,只看到两道耀眼的光柱从云水间大路上急速闪过,眨眼间,便隐没在夜色中。   夜深了。无家之人自然无处可去。   周千乘漫无目的开着车在路上晃,他将暖气开到最大,依然觉得全身发冷。身上的血凝固了,他从后视镜里瞥一眼自己的脸,嘴角破了皮,脸颊上的淤青已经散开。这些伤都不打紧,唯独前胸后背的那两鞭最要命,被抽烂的肌肤火辣辣的,疼得他几次都把油门踩滑了。   他知道自己发烧了,心里想着先去医院处理下伤口,可是车转来转去,从他常去的一家私立医院门前驶过,却没停。   等他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开到一条破旧的小路上。   临近深夜的小路静悄悄的,几盏路灯昏暗无力,光晕散开,只能照亮周边不足半米的距离。路两边是老旧的开放式小区,低矮的楼房陷在寂静夜色中,沿街的几家窗户都暗着,大部分人已进入梦乡。   周千乘下了车,晃到路边一盏路灯下,靠着灯杆坐在台阶上。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他微微偏头,看到不远处黑黢黢的楼洞里走出来一个瘦弱身影。   苏沫提着一只黑色垃圾袋,往前走了两步,显然看到了周千乘。他停在原地好一会儿,和周千乘无声对视,最终慢慢走过来,停在一个安全范围内。   垃圾桶在另一侧,想过去就要经过周千乘,苏沫显然没想到这一点,眼下把垃圾扔路边或者再提回去都不合适,但再往前走,他似乎也没这个胆量。   周千乘透过那一点昏黄的灯光,将苏沫的进退无措看在眼里,嘴角扯了个不明所以的笑。   “大晚上一个人出来扔垃圾?”一开口声音沙哑,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周千乘舔舔嘴角的伤口,看着苏沫的眼神危险又莫名。   苏沫提着垃圾袋的手紧了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来,怎么敢出来的。   今晚穆夕上夜班,他一个人写作业到很晚。刚要去睡觉,便听到街上传来跑车独有的引擎声。透过窗户,他立刻就认出了停在路边的车,那是周千乘去年生日时叶遥桑送给他的。在第九区年满16岁就可以考驾照,周千乘还开这辆车带他去海边玩过。   苏沫不知道周千乘是怎么找到他家的,其实他搬到哪里不是秘密,有心人稍微一查就知道。他和穆夕想在第九区生活,除非周家不计较,否则他们不可能逃得开周家眼线。   苏沫在屋里来回转两圈,手脚不听使唤,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周千乘要干什么。他如今面对周千乘有点应激性神经紧张,像是打翻了调色盘,里面各种情绪都有,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很多原本不显眼的情绪慢慢放大,快要占据苏沫的全部。比如害怕。   既然对方找到这里,出不出去都一样。苏沫一咬牙,提上一袋垃圾,走出房门。可是一出门,他就后悔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周千乘嘴角的伤,满脸的戾气,衣服上的血迹,都在昭示着这个alpha处在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中。   苏沫有些仓惶地低着头,没回答周千乘的问题。他远远绕开周千乘,往几步远的垃圾桶走去。周千乘视线紧紧盯在他身上,看着他走过来,绕开,扔掉垃圾,然后又走回来。   他折返回来似乎胆子大了点,离周千乘近了一些,但眼神依然复杂,有戒备,还掺杂着一丝很难形容的一种情绪,一闪而过。周千乘捕捉到了,舌尖顶了顶腮,单方面将苏沫的这种情绪定义为担忧。   这人真可笑,每天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担忧别人是死是活。   果然,苏沫踌躇了一会儿,总算将话问出来。   “你受伤了?”   “对啊,被我爸打的。”周千乘调整下坐姿,嘴角勾出一个极具嘲讽的笑,问苏沫,“开心吗?”   他胸前衣服撕裂了,布料下面隐约露出狰狞伤口,布料和肌肤随着动作产生摩擦,又不断有血液渗出来。苏沫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隐隐作痛,闻言想也不想就回答:“不开心。”   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周千乘愣了一瞬,随后将目光从苏沫脸上移开。   周千乘的声音低了一些:“不怕我了?”   “……怕。”   “那你这是做什么。”既然怕,周千乘不明白苏沫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说话,难道不应该马上跑掉吗?   苏沫抬头看过来,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转身往楼道走去。   路边有摩托车驶过,是晚归的人刚刚回家。一股微风掀起,在身边卷起些寒意。周千乘眼底起了一层雾,跟伤口一样,竟也开始火辣辣得疼。   没几分钟,脚步声又想起。周千乘不回头看也知道是谁,他大概没想过苏沫会折返,盯着地面的眸光微动。   苏沫手里拿着绷带和消毒水,也不说话,把东西放到地上,转身就走。   “喂!”周千乘没好气地喊他,“给我包扎,我够不着。”**老房子的结构从进门第一眼就能看清全貌,一个窄小的客厅兼做餐厅用,两头是两间小卧室,家具也简单,虽然老旧但收拾得很干净。   尽管穆夕今晚不回来,苏沫还是把周千乘带到自己房间里。周千乘已经分化,血液里会释放信息素,如果妈妈明早回来,客厅里难免会留下痕迹。   带周千乘进门,跟带了一个不定时炸弹回来没区别。苏沫知道,可是他做不到放任不管。他只是走近了些,就敏锐地发现周千乘不但伤势急需处理,而且还在发烧。   周千乘毫无顾忌地坐在苏沫的书桌前,冷眼看着这个房间里的布局。一张单人床,旁边立着简陋的衣柜,再加一张连着书柜的书桌,单这几样东西就把房间塞满了。如今身高腿长的周千乘坐在这里,更显拥挤不堪。   不过小有小的好处,苏沫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得紧紧挨着周千乘。   周千乘把卫衣脱了,直接光着上身。他正处在少年向男人的转变期,因为还在长个子,身体瘦削了些,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肌肉下面隐隐流动着勃发的攻击性,顶级alpha的危险性已经初显。   苏沫顾不上别的,专注地拿着棉签处理伤口。两道鞭伤很长,也深,苏沫微微弯着腰,将药水一点点往伤口上涂抹。   周千乘很快便起了某种不适。作为alpha,他当然明白这种不适感来自哪里。身后的人正心无旁骛给他处理伤口,脸距离他的背不足半尺,鼻息微弱,轻轻扫过肌肤,周千乘几乎立刻就感受到后背上传来一股热烫的痒。   他咬着后槽牙,用力深呼吸,没做出其他动作。   【作者有话说】   私设第九区16岁可以考驾证,所以周可以开车哦,百公里起步3.6秒。 第0008章 没人知道   苏沫没发现周千乘的异样,手脚麻利地处理完伤口,用纱布将前胸和后背整个包起来,缠了厚厚一层才算完。   随后他往后退两步,一直退到墙根,整个人贴在墙上,才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   这是出事后的半年来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空间密闭,彼此呼吸可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冷杉信息素味道。   在第九区,分化后的人是不能随意释放信息素的,这很没礼貌,如果alpha在omega面前故意释放信息素,会被视为性骚扰,omega甚至可以报警。但血液中的信息素没法控制,混杂着血腥气,很快就充斥了整间屋子。   按理说只有分化后的omega才会受alpha信息素影响,苏沫没分化,就算闻得到也不应该有什么反应。可这股冷杉气息太浓郁,不知道是不是级别高的缘故,苏沫没来由地腿发软,全身也跟着发抖。   他努力稳了稳身体,跟周千乘说一句“我去给你拿退烧药”,便打开门走出去。   周千乘坐着没动,脸上神色莫辨,侧耳听着客厅里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是倒水声。几分钟后,苏沫端着水杯返回,掌心摊开,里面是一颗白色药片。   他这会儿倒是有点后知后觉了,伸长手臂将药和水递到周千乘跟前,身子撤开,距离拉得足够远。   周千乘接过水和药,一仰头吃了,而后去看苏沫。   苏沫还站在原处,脸上露出一点点疲倦,那股戒备还在,但同时又透出一种无法掩饰的依赖感。这种感觉很矛盾,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非要形容的话,就是眼前的周千乘像是沾满蜜糖的砒霜,让他一边排斥,一边忍不住靠近。   想要逃离和寻求保护的拉扯感集中在苏沫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糊了一层纸壳,轻易就能被伤害。   而这样的苏沫偏偏最容易勾起别人的破坏欲。   “苏沫,之前你处处避着我,现在把我带回家,你是怎么想的。”周千乘伸手拿过衣服,慢条斯理穿上。他穿衣服的动作蓄着力,像野兽在摆弄什么花草,可能这会儿是笑着,下一刻就要扑出去撕咬猎物。   他只穿了那件烂掉的卫衣,外套还扔在书桌上,他没动,继续盯着苏沫。   “这屋里没人,我要是想弄死你,或者干点别的,没人知道,也没人救你。”   苏沫靠着墙,有些站不住。   他最近总是很疲惫,上课难以集中注意力,犯困,不想说话。今天这一番折腾,他已经累到极点,这会儿听周千乘说这些,已经消失很久的委屈感突然毫无征兆地反扑。   他突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两个他很爱的人都要伤害他,一个是父亲,一个是眼前人。   他抬着泪眼看周千乘,问道:“你会吗?”   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地往下滑,他反手撑住墙,自问自答:“会吧。”会吧。   会毫无顾忌地伤害他吧。   苏沫心想,自己无法放任周千乘受伤不管,但周千乘却可以对他随意处置。大概任何一个人都会认为他这种行为是活该吧,可他还是抱着那点微小的期望不愿放手。   只因为他见过周千乘最好的样子。**苏沫一出生就被检测出将来会分化成omega,为此家里人格外宠他。刚迁来第九区的时候,他还太小,面对新环境各种不适应,气候、饮食、炎热酷暑和刺骨寒冬,都让他的身体敏感脆弱,也总是闹脾气。   苏家和周家一墙之隔,两家往来密切。父母发现,苏沫特别爱黏着比他大两岁的周千乘,只要周千乘带着他玩,他从来都是不哭不闹,甚至连饭都爱吃了。   于是在大人的特意嘱托和授意下,周千乘便和苏沫绑定在一起。   刚开始,面对特别喜欢赖着他的苏沫,周千乘心里挺烦的。几岁大的男孩子已经有很多事要做,结果去哪里身后都跟着一个小豆丁,碍手碍脚的。所以周千乘在人前表现得挺大哥哥作派,人后有时却会给苏沫脸色看。   直到后来,周千乘发现周逸似乎特别喜欢苏沫,老是想找他玩,大概是占有欲作祟,周千乘发了很大的脾气。   在又一次发现苏沫跟周逸说话之后,周千乘将他拉到房间里,砰一声关上门,板着脸恐吓他。   “你要是再搭理周逸,我就不要你了,回你自己家去。”   那时候苏沫才五六岁大,周千乘不肯带他玩,在他的世界里是天大的事,嘴一瘪就要哭。   “闭嘴,不准哭。”周千乘隔空拿手指点他。   苏沫把眼泪硬生生忍住,委屈得眼睛眉毛都耷拉下来,怎么看怎么可怜。   周千乘看了他一会儿,语气缓和了些:“你以后听我话,我就一直带着你。”   苏沫抽抽鼻涕,忙不迭点头。   自此之后,苏沫在周家大宅看到周逸就会躲着走。实在躲不过去,就一低头跑远了。这段插曲过后,周千乘和苏沫的关系竟然越来越好,一大一小也能其乐融融了。   后来渐渐长大,苏沫和周千乘越来越亲密,和周逸的关系反而没什么变化,虽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见了周逸就跑,但也仅是点头之交。   有一次在学校楼梯上遇到周逸,苏沫避无可避,原本还想和之前一样点个头赶紧溜走,周逸却拦住他说,周末自己生日,希望苏沫能来。   周逸很期待地等了一会儿,没等来答案,有些尴尬:“我知道你不能来,没关系。”   那时候他们刚进入文华读书,他和周逸读初一,周千乘读初三。苏沫还像小时候一样,下了课就往初三教室飞奔,站在门口等周千乘。周千乘一出来,先抬手将苏沫的书包拿过来,然后递给他一盒酸奶,苏沫便高高兴兴跟在他后面吃东西。   “过两天是周逸生日,你知道吧。”两人并肩走着,周千乘突然问。   “啊?哦……不知道啊。”苏沫被一口酸奶呛了下,下意识撒了个谎。   周千乘停下来,低头看着他,一副不怎么信任的样子。苏沫眼睛往下瞥,用力嘬着吸管,假装若无其事——根据以往经验,他要是和周逸扯上关系,周千乘就会生好久的气。   “他不是每年都邀请你?”周千乘有点阴阳怪气。   “没有,没有。”苏沫赶紧表忠心,“我这几天都没见过他。”   “你还想见他?”   “……不是,走廊里偶尔遇到也没办法嘛。”   “苏沫,你最好别骗我。”周千乘戳戳他额头,见他往后倒,又转手扶他肩,等他站稳了,才说,“走,陪我去打球。”   苏沫抱着书包和衣服坐在看台上吃东西,周千乘包里零食挺多,都是苏沫爱吃的。他撕开一包肉干,再抬眼就看到周千乘进了一个球。   两个班的比赛挺激烈,到了最后,处于劣势的一方有点急眼,球被打偏了,冲着看台就飞过来。   苏沫凭着本能闭眼躲开,但球依然擦着额角飞过去。他被砸得有点懵,手里零食洒落一地,整个人顺着椅子滑下来,晕乎乎地看着球场上一个人影向他冲过来。   周千乘穿着球衣蹲在他面前,胸膛急速起伏着,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全是汗,脸上也有汗,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怎么,说话的声音很大:“伤到哪了?”   苏沫这才觉得疼,他摸摸额角,说:“疼……”   那里已经肿起很大一块红,周千乘盯着那块红肿看,脸色冷得像冰。这时候那个打偏球的学生也跑上看台,看一眼苏沫,又看看周千乘,声音打着颤,跟周千乘说“对不起”。   其他学生也围拢过来,对方队长一看这种情况,心里一下子没了底气,跟其他人使个眼色,都跟周千乘说“对不起”,说完后又探身过来想去看看苏沫的伤。   手还没伸过来,被周千乘啪一声打掉了。   场面一度尴尬,周千乘这边的队员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另一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千乘虽然家世显赫,他自己脾气也不太好,但在学校里向来低调,没听说他和别人起过冲突,当然也没人敢惹他就是了。可苏沫不一样,娇娇弱弱的,总是跟在人身后,听说这两人关系亲厚。如今看周千乘满脸怒火的样子,怕是极重视这个小孩的。所以大家的第一反应,先是跟周千乘道歉。   其实苏沫就是被球擦了一下,并不严重,常打球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大家道了歉,态度诚恳,也没往更坏的方面想,但是周千乘不发话,没人敢走。   “对不起没用。”周千乘转过身,将苏沫挡在身后,然后毫无预兆的,抬脚将那个打偏球的男生踹了出去。   看台两米多高,那男生结结实实摔下去,立刻传来惨叫声。   周围人都傻了眼,听见周千乘又说,“你也试试疼不疼。”   【作者有话说】   周千乘:我小时候就是癫公,只是还不懂隐藏。 第0009章 他从未等到那一天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回去的车里,苏沫小心翼翼扯了扯周千乘衣角:“我没事了,那个……男生摔得厉害吗?”   周千乘事不关己:“你管他。”   “感觉他摔得很惨啊。”   “先顾你自己吧,别人惨,有你惨?”周千乘音量提高了点,面色不善地瞥了一眼苏沫额角,还肿着,这会儿更红了。   “我是怕给你惹麻烦啊。”苏沫委屈巴巴,他没伤多厉害,这种程度的伤,别人道了歉,完全可以不用追究,倒是周千乘,这“报复”力度有点大。想起那个男生被抬走时的样子,应该是骨折了,他有点于心不忍。   “有什么麻烦。”周千乘不客气地说,“你就是最大的麻烦。”   苏沫:“……”   “他今天敢误伤你,明天就有别人敢做同样的事。”周千乘抱着手臂,有些不耐烦,“总得让他付出十倍代价,才能长记性。还有你,以后疼了想哭就大声哭,忍着是为了耍酷吗?”   苏沫被他凶一顿,当时不敢反驳,等他气消了,才伸手过来抓着他手臂轻轻晃,像往常那样撒娇卖萌:“千乘哥,跟你在一起,不觉得疼。”   周千乘被他晃得没脾气,脸色缓和下来,曲指狠狠弹一下苏沫额头,继续骂他:“不疼?肿成这样了还嘴硬。”   苏沫捂着额头惨呼,大声控诉:“现在疼了!是你弹的!”   周千乘过来抓他,苏沫开始躲,躲不过就反手挠他。两人在后座上闹成一团,苏沫笑得气喘吁吁,司机也跟着笑。   车子开得快而稳,很快驶入云水间。今天晚餐在周家吃,厨娘已经准备好了苏沫最爱吃的糯米丸子。**没过两天便是周逸生日。苏沫又在走廊上见过他一次,顿时觉得不好意思。   人家都说了要过生日,装不知道实在不礼貌,苏沫想了想,就买了当时流行的手办,准备送给周逸。送东西也是偷偷摸摸的,生怕周千乘看到。他当然不敢去周家送,便跑到周逸的班级,从后门不断张望。   周逸看到他来很高兴,兴冲冲跑出来:“你怎么来了,是找我吗?”   “嗯。”苏沫像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将袋子塞进周逸手里,匆匆说一句“生日快乐”,转身跑远了。   总共就送了这一次生日礼物,苏沫紧张了好久,担心周千乘发现会生气,还好一直平安无事。   之后每年这个时间段,苏沫就更加小心躲着周逸,生怕周逸再邀请他,他还得再送礼物。**这样又过了两年,苏沫把这件事早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最终还是被周千乘发现了。   那天说来也巧,周千乘来找苏沫。穆夕让佣人给周千乘切了水果,让他先去苏沫房间里等。苏沫和老师在画室上课,还有半小时才结束。   苏沫没分化,又和周千乘关系亲密,大人没想过让他俩太过避嫌。周千乘便像往常那样,一个人待在苏沫房间里。他翻了一会儿书桌上的习题,将苏沫几个明显犹豫不决的题顺了一遍,把解题流程写在旁边空白处。   题都做完了,他无事可干,干脆去书架上拿书看,却意外发现多了一个摆件。苏沫房间的东西周千乘大概是有数的,苏沫向来对他不设防,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跟他分享。周千乘从未见过这个摆件,好奇之下便拿下来看。   是一个卡通小人的手办,周千乘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周逸房间里好像有一款差不多的。小人的体型、样貌都一样,唯有衣服有区别。而且周逸那一款应该早一些,相比苏沫这一款,颜色暗沉不少。   还有十分钟下课,苏沫让老师先走,自己想安静地画一幅人物速写。线条刚勾出几笔,画室的门突然开了。   周千乘迈步进来。苏沫有些着急地去捂画板,随后意识到画纸上只有寥寥几笔,根本看不出来画的什么,才又遮遮掩掩松开手。   “千乘哥,你怎么进来了?”苏沫有些疑惑。周千乘从没在他画画中途进来打断过,之前来早了都是在房间等他。   周千乘平且直地看着他,没说话。   苏沫顿时紧张起来,他太熟悉周千乘的微表情和小动作,立刻就看出来对方如常的面色下隐藏着火气。他将画板收起来,小心翼翼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周千乘径直走过来,依然没说话,抬手去拉画板。   “你干嘛啊?”苏沫慌里慌张抓住画板另一角,往自己那边扯,“我刚开始画,你别弄坏了。”   周千乘一只手握住苏沫手腕,往上掰,另一只手加了点力,将画板从他手里抽出来。苏沫急了,嘴里喊着“千乘哥”,两只手乱挥想要挣脱桎梏,可周千乘力气大得吓人,他都快急哭了,周千乘才放手。   画纸上只有一个大概轮廓,轻描淡写的几笔,仅能看出来是要画一个人。   “画的什么?”周千乘质问道,语气不怎么好。   苏沫也有点生气了,偏过头不看周千乘,摆明了不想告诉他。   周千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径直绕开他,走到一排柜子前,抬手去够最上面的一个长方形盒子——之前他就发现苏沫很宝贝这个盒子,每次画完什么都神神秘秘地放进去,还不让人看——苏沫扑过来就抱住周千乘的腰,不想让他去碰盒子。   周千乘抬着手没动,他只是想诈一诈苏沫,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猫腻。   “不告诉我画的是什么,也不让看盒子里有什么,哦,沫沫有秘密了。”周千乘声音凉凉的,“沫沫长大了,有别的朋友了,不需要我了是吗?”   “我没有……”苏沫委屈又生气,“等我画好了给你看不行吗?”   周千乘低着头看人,苏沫还紧紧抱着他的腰,头顶上的发丝一颤一颤,因为过于激动变成粉色的鼻尖微翘着,下面是紧紧抿着的唇。   苏沫抬眼迎上周千乘视线,澄澈黝黑的瞳仁泛起盈光,那里面对周千乘仍然是十足的依赖和信任,可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周千乘抬起的手落下,揽住苏沫往上提了提,让他站稳,一副暂时放过他的姿态。   苏沫松了口气,听周千乘又说,“去你房间。”   一进房间,苏沫就看到书桌上放着的手办,他没多想,以为周千乘只是随便看看,很坦然地拿起来,想要放回书柜上。   “喜欢这个?”周千乘看似很随意地问。   “还行吧。”苏沫不疑有他,只希望让周千乘赶紧从那些画上转移注意力,“今年新出的,觉得好看就买了。”   周千乘冲他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苏沫的手拐了个弯,将手办放进周千乘手里。   “画不给我看,这个倒是可以随便看。”周千乘说。   苏沫心想周千乘可真是记仇,但他没勇气让对方知道自己画的就是眼前人。对陪伴自己长大的哥哥产生这样的心思,要是被戳穿可太丢人了。   但他又隐隐有期待,心里也有一些模糊的想法,周苏两家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开玩笑一样地说让他俩长大了结亲,他每次听到都脸爆红,周千乘倒是神色如常,仿佛家人就真是开玩笑。   这心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苏沫只知道自己当了真。可周千乘呢?他怎么想呢?   苏沫烦闷地扯扯头发,心想要不等画完就鼓起勇气表白吧,说不定千乘哥也喜欢他呢。   周千乘抬手拍一下苏沫的手背,让他别再扯头发。   “天天脑子里想什么。”周千乘略带不满的语气将苏沫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没想什么。”苏沫咕哝道。   周千乘将手办放回去,没再追究画的事情,只是眼睛还盯在那个巴掌大的小人身上,眸色暗沉。   之后发生的事到第二天苏沫才知道。   那天从苏家回去后,周千乘和周逸又打了一架。起因是周千乘将周逸房间里的手办摔碎了,两人产生不小的争执。   周逸在教室外走廊上拦住苏沫,说“对不起”,说把苏沫送的礼物打碎了。   “不过我已经黏好了,就是没法放在橱窗里了,我会把它收好的,你放心。”周逸说得郑重其事,好像因为自己辜负了苏沫一片心意,产生了浓重的愧疚感。   而苏沫则当场傻了眼,他用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大概两年前送过周逸这样一件礼物,继而又想到完了,被周千乘发现了。他顾不上还在不停道歉和表态的周逸,转身就往高中部跑。   周千乘那天没搭理他,午饭没和他一起吃,放学也没像往常一样等他。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持续到苏沫道歉道得眼泪汪汪,且再三保证不和周逸说话了,周千乘才结束这场单方面碾压式的冷战。   这件事后,双方达成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大意就是苏沫有任何事不能瞒着周千乘;除父母之外,周千乘要排在最前面;如果问苏沫问题,要正面回答,不能遮遮掩掩,比如再问他画的是什么,不能逃避或者撒谎。   苏沫都同意了,他本来就没什么可瞒着周千乘的。唯独那天画的是谁,他没告诉周千乘。   “我保证,等你18岁生日那天告诉你。”苏沫可怜巴巴哄着面色不虞的少年,竖起三根手指认认真真起誓,“我还要跟你说,我——”   他突然打了个磕绊,偷眼去瞧周千乘,果然对方刚缓和一些的脸色又臭了。   “把话说全,”周千乘有些不耐地说,“跟我说什么?”   “……我、我还没准备好,不过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时候,距离周千乘的18岁生日还有大半年。苏沫原本准备了好多表白的话,甚至对着镜子练了很久,想着他的千乘哥哥会露出什么表情,惊讶、惊喜,和他一样害羞也说不定。   他常常对着镜子说完话之后傻笑,还要模仿周千乘答应下来的样子,天真地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小孩儿。   只可惜,他从未等到那一天。 第0010章 都应该由他一人掌控   那一年,叶遥桑死了,苏潜重伤昏迷,周千乘在剧烈刺激下分化,苏家破产,苏沫从天堂跌入泥淖。   出事后苏沫见过一次周千乘,是在叶遥桑的葬礼上。他那天没上学,鬼使神差地去了周家墓地,躲在角落里看周千乘站在人群最前面。   17岁的少年已经很高,但身材单薄,黑色西装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他捧着叶遥桑的遗像,鲜明的五官被黑衣衬得冷白,紧紧抿着唇,没有哭,也没什么表情。   黑色棺木埋下去,周千乘俯身,将一束白玫瑰放在墓碑前,弯着腰过了很久,才直起来。   仪式结束后,苏沫悄悄往外站了站。而周千乘也恰好转头,两人隔着人群对上视线。苏沫感觉自己被定在原地,来不及躲,直愣愣地望着周千乘。   那一眼,简直望不到底。**后来,周家人把穆夕和苏沫堵在家里,十几个特别凶的alpha闯进来,黑压压一片,让他们母子俩赶紧滚。   苏沫还见过周长川,冷冰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悲伤,只有恼怒。   在周家刻意为之下,苏家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资产清算申请破产。期间穆夕跟周长川谈过一次,具体谈了什么不知道,大概就是穆夕什么也不要了,只求周家放他们一马,让她和苏沫能有一隅安身之地。**苏沫还记得他和妈妈搬家那天,在大门口再次见到周千乘。   穆夕去叫车了,苏沫一个人站在路边守着几件行李等妈妈回来。他抱着书包,有些麻木地盯着地面看,过了一会儿,感觉到一道视线逼过来,抬起头便看到几步之外的周千乘。   周千乘看起来情绪很不稳定,脸很红,额上青筋暴起,速度很快地逼到苏沫跟前。   苏沫来不及反应,就被周千乘抓着手臂拖拽着往不远处的草坪里走。苏沫被拽得踉踉跄跄,几次跪到地上又被粗暴地提起来,他吓坏了,喊周千乘的名字,眼泪甩得四处都是。   他没见过这样的周千乘。这个人完全陌生,身上还有一股陌生的味道。彼时他还不知道周千乘刚刚分化,而且是在剧烈刺激下分化,导致信息素极端不稳定,易失控外泄,行为失常,怒气和怨恨这些负面情绪都被无限放大。   苏沫被摔在草坪上,粗硬的草尖扎着他的脸,眼泪充斥着土腥气。   “你想去哪里?”周千乘猩红着双眼掰过苏沫下巴,那下巴小小一个,脸也小小一个,仿佛一捏就碎。   “以为走了我就会放过你们?别做梦!”   “你最好祈祷苏潜死了,只要他醒过来,我就让他生不如死。”   那天阴天,太阳躲在云层里,发着暗淡的光。周千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远处穆夕的呼喊声传来,苏沫通通听不见看不见。   他躺在草坪上哭了很久,最后哭到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苏沫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只因为苏潜是开车的人,他的父亲在这段关系里就变成绝对过错方。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前一分钟还在和母亲拥吻告别,承诺出差回来带他去游乐园,下一分钟就能做出背叛家庭的事,和自己的好友出轨幽会。   为什么他从未作恶,周千乘却要如此待他。   他什么也想不明白,刚开始很委屈,父亲做出这种事,让自己和母亲陷入这般境地。后来他还是委屈,那个他从小喜欢的人已经完全视他如仇敌,甚至纵容别人百般欺凌自己。   之后这委屈又变成恨。恨他最爱的两个人,一起将两把刀插在他身上。   再到最后,委屈和恨都没了,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恐惧。   他对生活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只希望每天能平静地坐在教室里,上课读书,下课回家。他逼自己不再想那些乱七八遭的事,不再想爸爸醒来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不再想自己之前憧憬过的未来。   也不再想周千乘。**周千乘在外面和学校看着还算冷静,实则外表越无恙,内里越崩塌。   他在家里发疯发狂,和周逸往死里打,和父亲对着干,像一个完全不受控的野兽。周长川爱面子,对外宣称儿子因为信息素不稳定导致情绪失控,但其实信息素只占很小一部分,真正让周千乘歇斯底里的,这所大宅里每个人都明白。   ——周长川死了太太半年不到就新娶,娶的还是私生子的生母。不但无情,还刻意对外昭示自己并不多在意发妻,那桩丑闻就算让他面上无光,也伤不到内里。   这一行为确实有效,外界对周家的揣测和八卦渐渐平息,人们眼中的周长川和周家还是风光无限好,莫静安和周逸也得偿所愿。   唯独周千乘,在这场事故中鲜血淋漓,和父亲的矛盾激化得彻底。   而对另一个同样鲜血淋漓的苏沫,周千乘却怎么也不满意。   ——对自己不满意,对苏沫不满意,也对发生在苏沫身边的那些欺凌不满意。苏沫从愤怒委屈到忌惮躲避,从心存希望到陷入恐惧,无论哪一种情绪,都让周千乘窝火。   他把家庭变故的直接源头归结为苏潜,是始作俑者。面对曾经柔软信任他的小孩儿,周千乘偶尔有过短暂的心软,但一想到叶遥桑从车里抬出来毫无气息的样子,眼前就会被鲜血覆蔽。他骨子里的偏执无情发挥到极致,只要是和叶遥桑之死有关联的人,一个都不能好过。   他的不满意毫无规律可循,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单冲着苏沫来说,好了不行,坏了不行,轻了重了,哭了笑了,都不行。   那个高中部的alpha给苏沫情书,这让他的情绪彻底被点燃。   他又想到苏沫偷摸藏起来的画像,背着他送给周逸的手办,经过操场时别的alpha投来的倾慕视线。   在这一刻,他的偏执被不知名的情绪顶到阈值极限,他对感情缺少正面且明确的判断。只知道苏沫是他的小孩儿,是他一个人的东西。   不管是完好还是破碎,都应该由他一人掌控。   爱和恨从来都不是两面,纠缠在一个人身上时,他会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苏沫有没有答应那个男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有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周千乘拿到那封情书,将它贴出去,逼那个男生退学,然后冷眼看苏沫陷入困境。   蒋林那几个人是惯会看人脸色行事的。蒋家原本就巴着周家,眼下有替周千乘出气的机会,自然无需多说,一个暗示就够了。   苏沫一开始会寻求周千乘帮助,这个没办法,苏沫这么多年习惯了依赖他,对周千乘的肌肉记忆和情感本能大过理智。   周千乘说不清是自己是什么心态,像个偷窥狂一样躲在暗处,看着苏沫任人欺凌。   那些人打在苏沫脸上的巴掌,踹在他肚子上的脚,苏沫身上的伤,脸上的眼泪,都分毫不差扎在周千乘同样的位置。   躲在暗处的周千乘,放任不管的周千乘,身体里一边痛着一边恨着。他不知道痛是为了什么,但却清楚恨来自哪里。他身体里仿佛住了一个怪物,疯了一样撕扯着他的心脏,想要冲出来毁灭一切,又想要擦一擦那个小孩儿的眼泪。   因为那眼泪太烫了。   他第一次见苏沫吐血,是在那个逼仄的卫生间里,蒋林踹了苏沫几脚,不知道怎么就有一片红汹涌着跑出来。躲在暗处的周千乘瞳孔骤缩,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踹开了卫生间的门。   巨大声响引起刚上完体育课穿过走廊的那群初中部学生的关注,其中走在人群最后面的是周逸。   周千乘站在门后,看周逸冲过去扶起苏沫,看苏沫微微睁开的眼睛里毫无神采。门上的雾面玻璃白茫茫的,映着周千乘同样颜色的脸。   后来他又亲眼看着苏沫被那帮人锁在天台上,那天很冷,他冷静地计算着苏沫没穿外套又惊又怕的情况下能撑多久。他感觉只过了一小会儿,就有点受不了,因为方才的砸门和哭叫都消失了。他脑子无法控制地跳出很多个不好的画面,其中苏沫浑身是血跌落楼下的样子太真实,让他全身都在发抖。   他砸开门,将苏沫抱起来往楼下跑,还不忘把校服带上,送到校医那里确定人没事才离开。**周千乘似乎对苏沫也有着同样的肌肉记忆,总是下意识来找他。就像现在,站在这间逼仄的小房间里,他却得到短暂的心安。可苏沫好像对他完全丧失了信任,哪怕是给他包扎,给他拿退烧药,也依然警惕着、戒备着。   这些认知让周千乘无法分辨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又开始口不择言。   “这屋里没人,我要是想弄死你,或者干点别的,没人知道,也没人救你。”   苏沫后背贴着墙,紧紧抿着唇,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怎么看都十足可怜。   周千乘觉得全身更烫了,退烧药灌下去一点用没有,他全身蒸腾着一种可怕的热度,想要和面前的人一起烧成灰烬。   苏沫说“会吧”,然后愣愣地看着周千乘。他又黑又圆的眼角微微耷拉着,瞳仁蒙了一层水汽,眼神发直,然后喃喃开口。   “那你能看在……让他们别再……”这些话像是对眼前人说的,也像自言自语。   “看在什么?看在今晚你给我包扎的份上?让他们别再欺负你?苏沫,你打的这个主意,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周千乘打断苏沫的话,一口气三连问,然后又把答案不留情面堵死。   我没有,没有。   苏沫心中响起尖锐喊叫,想说看在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上,看在我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你的份上,看在我真的很害怕去学校的心结上,求求你,能不能别再让他们这样了。   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都无法看着周千乘受伤不管,可周千乘却不肯看他的眼泪和痛苦。   他只好顺着周千乘的话,低声反问道:“可以吗?”   周千乘冷冷看着人没有回答,他环顾四周,突然抬手去拿书架上的盒子——是之前苏沫放在画室里的盒子,里面藏着很多秘密,至少在周千乘看来,是当时的苏沫不愿意跟他分享的秘密。   苏沫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便冲过来挡在书架跟前,同时双手用力去推周千乘。   他的声音撕裂而尖利:“你别看!”   似乎没想到对方这么激动,周千乘手臂僵在半空,他脸色很难看,苏沫过激的反应让他心里闪过一丝不适。他的手已经够到盒子边缘,拿下来轻而易举,可某一刻脑海里跳出一个声音,让他住手,让他给苏沫留一点空气吧。   周千乘把手放下,看着慌乱成一团的苏沫,冷静地下达着指令。   “苏沫,我要看你表现。你以后在学校里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也不能和任何人走得近,吃饭、上厕所、上课,都只能一个人。你做到了,我会看心情,决定是否让你好好读完文华。”   苏沫眼泪已经滚下来,他扶着书架一侧,紧抿着唇看周千乘,眼底涌现出少见的恨意。   周千乘避开他视线,临走前撂下一句:“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轻易提要求。”   【作者有话说】   周现在是小疯子,长大了就是善于伪装的大疯子。   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等他知道了,momo再跑就来不及了。 第0011章 分化前夕   苏沫开始减少去教室之外的地方,他控制饮水,尽量避免去厕所,除了体育课不参加户外活动,也不再去食堂。午饭很简单,上学路上从便利店买个面包或者饭团即可。   再熬小半年就好了。他这样给自己打气。   有一次在学校里碰到蒋林,那几个人远远看到他,倒是没过来,但蒋林的目光和以前有点不同,黏腻,像蛇一样舔舐着自己,这让苏沫有些恶心。他那时候还不明白这种眼神的含义,只想赶紧离得远一点。   他有时候也会碰到周千乘和周逸。周千乘像是不认识他,对他视若无物,他强按下跳动的心脏,能躲多远躲多远。周逸好几次倒是兴冲冲想过来和他说话,都被他巧妙避开了。   苏沫过了一段很短暂的平静日子。但这段时间并不如想象中轻松,那些人没来找麻烦,反倒是他身体出了问题。   苏沫每天上学放学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还要步行半小时。长时间的奔波让疲惫困乏不断加剧,身体常常酸软无力,又因为时时处在紧张和惊吓中,导致他整个人神思恍惚。   有一次他下了公交车浑浑噩噩往家走,拐角处走出来几个抱着篮球的高中生,他突然就摔坐在地上。那几个学生也被吓一跳,赶紧来扶他,岂料他反应很大地爬起来要跑,没跑两步又摔在地上。   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周逸冲出来,一边护着苏沫,一边和那些学生说了几句什么。好在苏沫没有那么抗拒周逸,周逸将他半拖半抱地放到街角一张长椅上,又往他嘴里塞了颗柠檬糖,过了好一会儿,苏沫才缓过来。   “你发烧了。”周逸紧张地握着苏沫手腕,用力揉他的虎口。   苏沫呆愣愣的,用了点时间才认出眼前人是周逸。身下长椅冰凉,隔着厚棉衣依然冷到肌肤深处。他眼神清明了些,将手从周逸掌心里抽回来。   “别害怕,他们是这附近的学生,要去打球。”周逸蜷起空掉的掌心,没再有别的动作。   苏沫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他确实发烧了,全身发冷,方才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来的,只记得突然有几个高大身影挡在自己面前,长时间遭受欺压的阴影袭来,他一下子就慌了。   “……你怎么在这?”苏沫问完就有点后悔。这段时间周逸偶尔跟在他身后,他都知道,但周逸没靠太近,也没和他搭话,他要是上前赶人反而显得奇怪。   周逸没隐瞒:“我送送你。”   苏沫垂下头,半晌之后说:“不用。”   不用,也没用。   这个话题得不出结果。不管苏沫说用还是不用,周逸都会按照自己计划来。说太多,反而给苏沫造成负担。所以周逸很快将话题转到他最担心的事情上。   “你最近很没精神,去看过医生吗?”周逸问。   苏沫有些茫然地摇摇头:“可能太累了。”   见他不以为意,周逸有些着急,问他还有什么症状。苏沫想了想,把最近的不适感都说了,周逸皱着眉毛,思索片刻之后说:“苏沫,你是不是要分化了?”   苏沫愣了一下,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原因,但最近他吃得敷衍,再加上课业繁重,以为只是低血糖。不过现在看来,这些症状和分化前有很多相似之处,还真有可能。   周逸一个月前分化成了S级alpha,信息素除了还不能自如控制外,其他体征都平稳,算是很顺利地完成了分化。   不管是alpha还是omega,分化期要经历的症状差不多,发烧、困乏、疲惫,有个别人还伴随着过敏或者心悸反应。分化时间在一周左右,除非有严重基础病,过程一般都会比较顺利。   社会倡议家庭要重视分化期,处于分化期间的孩子应由信任的家人陪伴,保持情绪平稳很重要。如果分化前后受到剧烈刺激,会导致信息素不稳定,这种不稳定甚至会贯穿整个人生。   在情绪剧烈波动情况下分化,不但心理会受到冲击,身体也会留下各种后遗症。周千乘算是典型例子,分化前就心思阴沉,分化后更是情绪失控,喜怒无常。   两人同时想到这里,周逸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同样不安的苏沫,提议道:“你先去看看医生吧,真要分化了,就请假休息几天。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大意。”   苏沫抓着书包袋子,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周逸连忙跟着他站起来。   “我知道了。”苏沫抬眼看着周逸,很诚恳地道谢,然后回头看一眼小路尽头那一排老楼房,“我到家了,你回去吧,以后不用跟着我。你有很多事要做,别耽误你时间。”   他又变成疏离客套拒人千里之外的苏沫,嘴里说着谢谢,心里给彼此划下一条深堑。   周逸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苏沫的身影没入那一大片灰蒙蒙的老楼中,再也寻不到,才拖着步子慢慢转身离开。**穆夕难得休周末,做好早饭隔门喊了几遍,都不见苏沫动静。开门进来查看,苏沫昏沉沉躺在床上,脸颊烧得像火。穆夕昨晚回来到零点,看苏沫像往常一样已经睡下了,没多想,便回了自己房间。   她手忙脚乱拿退烧药给苏沫吃,又心疼地抱着他,像小时候那样拍他的背,愧疚自己忙着工作连苏沫生病了都没发现。等苏沫吃完退烧药,穆夕叫了车去医院。   一番检查下来,苏沫确实处在分化前夕,且症状越来越明显,可能几天,可能几周,就会正式分化。护士给苏沫开了点滴,让他打完再走。穆夕刚松了一口气,就被医生叫到办公室,对方手里拿着一张诊断单,有些严肃地递到穆夕跟前。   “刚才我们给他做了详细检查,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有些闭合性伤痕形成期在半年以上。还有几处开放性伤口,形成期也在三个月以上。这些情况你了解吗?”   “什么?”穆夕拿着那张诊断单,听医生说完一席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看穆夕确实一点不知情的样子,又说:“处在分化关键期,一定要保持心情放松,不要有压力,要规避各种伤害。你们做家长的,尽量给孩子提供个好的环境。”医生言尽于此,其他的事也管不了太多。   穆夕拿着那张诊断单,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脑子里闪过苏沫湿漉漉的泪眼,哭着说转学时的神情,以及之后为了不给她添麻烦又说自己可以坚持下来的样子。   她无声地蹲下去,像很多刚得知患了大病无药可医的病人一样,掩面痛哭。   吊瓶滴到一半,苏沫慢慢醒过来,穆夕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另一只没扎针的手,见他清醒了,柔声问他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苏沫摇摇头,他还有些难受,脑袋里钝钝地疼,但他很快就发现穆夕神色异常,眼角和鼻尖是红的,微肿,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面对儿子疑惑的眼神,穆夕眼眶酸疼。   “沫沫,是妈妈对不起你。”穆夕压着微颤的嗓音,跟儿子道歉,“医生检查过你的身体,你身上的伤……妈妈都知道了。是我太疏忽你了,原本以为……只是口角,没想到你会遭受这些……”   “妈妈,没事了,都过去了。”苏沫将穆夕的手拉到自己脸颊旁,很依赖地蹭了蹭,安慰她,“我现在很注意避开他们,他们没再找我麻烦,你不用太担心。”   穆夕深吸两口气,突然有些激动:“他们是谁?是谁打你?”   “……你不认识,和我之前有点矛盾。”   “你找千——”   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穆夕猛地顿住。苏沫以前在学校遇到大事小事都是找周千乘的,如今这样,周千乘怎么可能还会帮他。   输液室里只有苏沫,病床四周拉着帘子,很安静,甚至能听到苏沫猛然发颤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响在耳边,和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一起,抓得穆夕心脏酸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穆夕还是试探着说:“你们曾经关系那么好,你去找他说句软话,他……不会不管你的。”   苏沫眼泪沿着脸颊落下来,滴在被子上,留下一块椭圆的暗痕。他突然咧嘴笑了笑,抬着泪眼看妈妈,为妈妈的天真好笑:“妈妈,他……”   穆夕看到苏沫越发苍白的脸色,心里猛地一颤,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从眼前闪过:“是……他欺负你吗?”   苏沫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甩在被子上,突然哭出声来。   他要怎么告诉穆夕,周千乘没有动手,但却纵容着别人动手。   不仅冷眼旁观,或者还有乐见其成。   “好,我们不念了。”穆夕用力抓着被单,努力让自己声调听起来平稳可靠,“不等初中毕业,我们现在就转学。钱的事情妈妈想办法,我有办法,一定有的。” 第0012章 巷子   没过两天,苏沫便得知穆夕把自己那只翡翠镯子卖了。那是外婆留给她的,也是穆夕仅剩的首饰了。   苏沫请了假在家,没再去上学。穆夕拿到钱之后便开始跑两边的学校办手续。这种中途转学,尤其是还有半年毕业的情况比较特殊,手续繁琐,拖拖拉拉好几天都没办利索。   这天苏沫接到电话,是文华校办通知他带一份文件过去。穆夕去接收学校开证明了,两所学校距离远,一来一回两个小时以上。苏沫给妈妈打了电话,说自己可以去一趟。就去送个材料立刻回来,抽上课时间进校门,不会就那么巧遇到什么事。   送下文件,又填了几份表格,有些内容他记不清了,只好去查档案。等全部弄完,已经距离放学时间过去半小时。   苏沫将校服拉链拉到顶端,领子将整个下巴包住,埋头往校园外走。   暮色将至,校园里很安静,偶有行色匆匆的学生经过,和往常并无不同。校办在校园最深处的办公区,要绕过一片人工湖,再沿着大路走十来分钟,才能看到校门。苏沫快步走着,身体渐渐涌起的不适感很快蔓延。他竟不知道,几天没来上学,再来学校会这么难熬,简直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还好,以后再也不用来了。   他几乎小跑着冲出校门,直到坐上公交才长松一口气。   公交车在一处繁华商业区停下,苏沫下了车,步行两条街区转乘另一趟公交。   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市华灯初上,渐渐热闹起来。苏沫沿着路边走,拐到一条还算敞亮的小街上,街尽头就是公交站台。   街边霓虹闪烁,隐隐传来音乐声和笑闹声,白日里被伪装和条框束缚的人们脱下枷锁,或小酌或高歌,在夜色中尽情调笑玩乐。   第九区向来娱乐至上,是周边独立区和国家有钱人的天堂。娱乐业和旅游业远超其他地区几个level,居民早已习惯这种纸醉金迷的百态。但治安跟不上。一到晚上,虽然这些街区很热闹,但多数人都成群结队逗留在各种场所内,街上很少有人独行。   苏沫中途停了几次回头看,空无一人。他总有种隐隐的不安,似乎一直有人跟着他。他不敢再停留,加紧脚步往前走,心想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但身后的脚步声突然从耳边迸发,一个不容忽视的身影快速逼近。苏沫心下悚然一沉,这次不是幻觉,正要回头去看,手臂被一股巨力猛地擒住了。   “苏沫,走这么急。”   一道恶劣的声音响起,是蒋林。   苏沫抬脚就踢出去,被蒋林侧身闪过。对方显然没想到苏沫会反抗,嘴里不干不净地调侃着,“呦,身段好辣!”   苏沫不知道蒋林是从什么时候盯上他的,又怎么跟来的这里,但他敏锐地觉得这次和以前不太一样——在学校里,蒋林他们无论再怎么欺负他,都是有所顾忌的,但在外面不一样,这些人没什么底线。   他一脚踢空,趁着蒋林放手闪避的空档,拧身便跑。然而没跑两步,前面又出现一个身影,是于商。   两人有备而来,带着玩味的笑,视线黏在苏沫脸上,让人作呕。   蒋林扑上来,两只手像铁钳牢牢从后面锁住苏沫,和于商一起将他拖进一条巷子里。   是条死巷,在小街中心位置,没有照明,只有尽头街道上的路灯堪堪露一点光进来。两边是酒吧的暗门和饭馆后墙,把喧嚣的热闹隔绝开,和外面的虚华浮夸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苏沫被推到墙边,撞到角落里一个垃圾桶,两只野猫喵呜着跑出来,跳上矮墙,警惕地往下看着。   两人呈合围之势,并不着急动手,欣赏着苏沫惊慌中强作镇定的样子。   “每次都打你,真是太没劲了。早就想试试别的玩法,不过在学校里人太多了,一个两个都盯着,不过瘾。对了,听说你要转学啊,真是可惜,我们还没玩够呢。”蒋林不怀好意的声音在暗巷里漂浮着,没大有实感,刺得苏沫耳根嗡鸣。   于商接话:“转了学,再碰上就难喽,不如今天就让我们玩个够本吧。”   “你们想干什么!”苏沫紧紧贴着墙,胸腔急剧起伏,他大约看懂了对面这两个人的意图,前后皆无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极速运转,试图找办法脱身。   “啧,当然是干点让我们开心的事啊。”   “我家人在前面接我,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你们最好快点走。”   “呦,你还有家人呢,在哪儿呢?”蒋林脸上露出个讥讽的笑容,“苏沫你今天乖一点,要是不反抗,我们也不会伤害你。以后不管你转学到哪里,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你。”   蒋林故意加重了“照顾”两字,慢慢向苏沫逼近。   “你们、你们这是犯罪!”   “犯罪?你还没分化吧,顶多算是故意伤害,交点钱就能摆平,算不上犯罪。再说,你也得敢报警才行啊。”蒋林用舌尖顶了顶腮,视线扫过苏沫饱满红润的唇,喉结很重地滚了滚。   第九区法律并不健全,强迫未成年omega是重罪,但如果对方是beta或者是alpha,警方甚至不会立案。至于没分化的人,侵害的界定也很模糊,但多数都是按照故意伤害处置。这些在法律课上会讲,几乎人人都知道。   其实直到蒋林说这句话之前,对于他们这次要如何欺负自己,苏沫都没有十分明晰的概念,只是直觉和往常不同,但蒋林把这句话扔出来,很明显,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已经超出了苏沫的承受能力。   “爸爸!”苏沫突然大喊一声。   蒋林一怔,循着声音回头看。就在这时,苏沫用了全身的力气撞过来,蒋林被撞了一个趔趄,差点踩到于商的脚。就这一瞬间的空档,苏沫已经冲出去。   “抓住他!”蒋林气急败坏地喊。   苏沫用了全力往巷口冲,但他的体力和速度根本不是两个alpha的对手,眼看距离巷口还有几米远,他被蒋林从后面勒住脖子,再次拖了回去。   酒吧里的重金属换成一首略带忧伤的曲子。是同一个乐队唱的。苏沫在周千乘房间里听到过,对方书柜上甚至摆满了那支乐队的唱片和周边。   You tell me it's alrightTell me I'm forgiven tonightBut nobody can save me now因为超出以往的激烈反抗,苏沫被蒋林狠狠踢了几脚,又扇了两个耳光。   他的校服被扔到垃圾桶旁边,里面的套头毛衣撕烂了,衬衣下摆散开着,一只冰凉的手像蛇一样游走,贴在苏沫小腹上,用力抓了一把。   那触手柔软的肌肤激得蒋林红了眼,声音也变了:“苏沫,你好软。”   “滚开,混蛋!滚啊!”苏沫用力推搡着那只在他身上作乱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   于商蹲下,一只手帮蒋林按住苏沫,另一只手捂住苏沫的嘴。   “这次我先来。”于商的声音在苏沫耳边响起。   “不行,老规矩。”蒋林很不满意。   于商啧一声:“好事都是你先,不仗义。”   “我那块表,你上次看上的那块,归你了。”   于商笑了:“行啊。”   两人毫不在意地商量着,很快达成统一,而苏沫只是一个供他们取乐和施暴的玩具,是死是活无人关心。   苏沫渐渐陷入一种应激的木僵状态中,全身往下沉,呼吸不上来,漫天遍地的黑暗中,几只手在他身上作乱。他从小被保护得太好,没见过那些暗地里的肮脏和炎凉,不知道十几岁的少年可以恶到这种程度,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条巷子。   “喂!你们干嘛……”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苏沫沉入海底的一颗心顷刻间恢复跳动,他像在漂浮的巨浪中抓住一棵稻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起头来。   视线不远处站着一个瘦弱的男人,身上穿着环卫制服,手里还拖着一把铲子,正看着巷子深处发生的这起暴行。   苏沫一口咬在于商虎口上,仰头奋力呼喊:“救命,叔叔,救救我,救命!”   于商吃痛,骂了一句脏的,没好气地冲着巷口那中年男人喊:“滚!别碍老子事儿。”   那人明显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压在苏沫身上的两个少年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本不欲多管闲事,可他看到了垃圾桶边的校服。   “你们……他还是个学生,快点放他走吧……”   中年男人似有些怯懦,踌躇着没敢上前,他知道这些人他惹不起,可那孩子实在太可怜了,衣服撕烂了,哭的嗓子都哑了。   “大叔,先管好你自己吧。这人偷了我们钱,教训一顿而已。”蒋林示意于商按住苏沫,他站起来往巷口走了两步,冷冰冰地威胁男人,“你可以管闲事,也可以报警试试,你看看最后谁倒霉。”   几句话成功恐吓到那人。   第九区秩序混乱,帮派横行,司法和军队都掌握在财阀手中。这里是有钱人的世界,不是穷人的家,有时候别人招招手,就能让一个普通人家破人亡。   那人往后退了几步,没敢再往巷子里看,急匆匆走了。 第0013章 谁让你们这么碰他的!   稻草转瞬即逝,世界再次沉寂。   巷子里的音乐声大了些,遮住绝望的哭喊。   I'm holding up a lightChasing out the darkness inside'Cause nobody can save me苏沫听见布料撕裂声,很慢,又很急,打在耳膜和心脏上。然后是刺骨的冷和粗糙的水泥板地面贴紧他的肌肤,摩擦声轰隆隆逼近,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后颈有一块肌肤似火一样烫,好像有什么叫嚣着要冲出来。   “艹,什么味道,太爽了。”   蒋林抬头猛地嗅了一口,闻到一股扑鼻的糯米香,他意识到什么,转头和于商说:“我记得他没分化啊,难不成现在要分化了?”   于商也很惊讶,随即想起来什么:“那……怎么弄?”   强迫未分化和已分化的omega,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质。他们行事如此嚣张也正是因为苏沫尚未分化,想要钻法律的空子。可谁料到会这么碰巧,苏沫应该是在刺激之下开始分化了。分化期间的omega如果遭遇侵害,同已分化omega。   蒋林睨了于商一眼,嫌他不够干脆:“什么怎么弄?当然继续。临门一脚了,没道理现在撤。”   于商一想也对,苏沫现在如丧家犬,老爹躺在医院里,只剩下他和一个没本事的妈,就算事后苏沫真的报警,对他们来说,也顶多是花点钱就能摆平的事,没必要耽误及时享乐。   两人没停,苏沫几近光裸。   剧烈的痛苦和信息素分化的生理压力让他彻底崩溃,悲怆的音乐声夹杂在两个恶魔的施暴声中,像一块块巨石砸下来,将他碾成齑粉。   苏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利哭喊。   “放开我!周千乘——我错了,求求你……我错了,不要这样……救救我……”   “周千乘——”   绝望和心死同步进行。苏沫的世界已经崩塌,无尽的黑暗里只剩下夹杂在嘈杂音浪中的哭喊声,还有那些触感清晰充满剧痛的肌肤摩擦声。   是以这里面夹杂进别的声音时,他完全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眼前的一幅幅画面像黑白电影,从他视线里流动着,好像与他无关。又与他有关。   他嘴里胡乱喊着周千乘,眼里也看到了周千乘,他觉得可能是幻觉,因为深信自己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可面前的这个周千乘太真实了,暴怒的面容,挥舞的拳头,还有遮天蔽日的冷杉信息素,带着浓重的肃杀寒意,发出凌冽呛人的味道。   周千乘的声音也很真实。   “谁让你们这么碰他的!”   他嘶吼着,音都破了,整个人像暴走的猛兽,要把眼前施暴的两人撕碎。**苏沫的转学手续已经在办,校办再怎么刁难拖拉,材料也有办完的一天。而他已经一周没来学校,似乎打定主意再不踏进文华。   也好,周千乘心想,不来不来吧。至于以后要怎么办,等苏沫去了新学校再说。转学而已,只要还在第九区,就逃不开他的视线。   但他今天眼皮一直在跳,放学后坐上车往家走,跳得更厉害了。他揉揉太阳穴,包里电话响了,接通后只听了几句,眉头便皱起来。   ——有人看到苏沫回了学校,在校办待了一段时间后离开。   他其实没找人跟苏沫,但却有跟着蒋林和于商的人。跟着的人见蒋林和于商是一起走的,没用家里司机,打了车离开。那人跟了一段,见他俩去了球馆,就没再跟,但出于谨慎考虑,还是给周千乘打了电话报备一声。   而与此同时,苏沫回学校的消息也到了他这里。   时间太凑巧,他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便跟司机说一声,掉头往回开。他估摸着时间,沿着苏沫回家的路线走,车速很慢,走走停停,有一搭没一搭的。   跟他的心思一样,似乎没有终点,也没什么目的。   中途他下了车,去便利店买了饮料出来,坐在街边发呆。公交车一辆辆过去,夜幕来袭,行色匆匆的人上车下车,没有他要等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一定要跟过来。以前在学校,每一次蒋林他们找苏沫麻烦,他都必须要躲在暗处亲眼看着,他后来把这种行为解释为一种可笑的不放心。   不放心那几个人轻了重了。不放心苏沫真的被欺负死了。   而这次跟过来,甚至没有明确的苗头。但似乎冥冥中有一只手在他面前挥动着,让他回头看。   他猜测苏沫已经在前一站下车,那孩子胆子小,天黑了一定会选大站换乘。他晃悠悠往回走,心想再等一会儿,或者跟一会儿,就回去吧。   这时有人撞了他一下,看起来着急忙慌的。他烦躁地低哼一声,那人赶忙给他道歉。   是一个穿着环卫制服的中年男人,跟他连说两句对不起,然后弯腰去捡地上的铲子。捡了铲子也不见离开,站在原地频频回头看,脸上有点魂不守舍。   周千乘没再管他,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哎,好好的孩子毁了,真是畜生。”那人喃喃自语。   迈出去的脚定在原地,周千乘猛地顿住,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脑中闪过,像炸开了什么东西,很快,他没抓住。但他凭着一种对危险的本能,回头看着那人问:   “你说什么?”   那人吓了一跳,但立刻说:“巷子里,有两个人在欺负一个学生。”   周千乘心脏激跳:“哪里。”   那人拿手往远处指。   “带我去。”周千乘说。   那人忙不迭点头:“好好,我带你去,那孩子太惨了,衣服都被撕烂了。”   周千乘脑子里嗡一声。   那人边跟着跑边絮叨:“哎哎我把你带过去,你看看能不能帮帮那个孩子,我就不进去了,他们说……”   剩下的话周千乘已经听不见了,带路的人被他远远甩开,他在街上疾奔,冲进那条暗巷。**他大约这辈子都没此刻这么想杀人。   叶遥桑死的时候,莫静安进门的时候,摔碎周逸手办的时候,他的暴怒有迹可循,行为也尚有理智。可看到苏沫近乎赤裸着被人压在肮脏的巷子里,全身顷刻间被烈焰焚烧,理智全无。   他冲过去将那两个人从苏沫身上提起来,狠狠摔出去,垃圾桶被撞翻,乱七八糟的垃圾倒了一地。3S高阶信息素暴涨到极点,毫无顾忌外泄出来,不只巷子里,街上也开始蔓延着那股肃杀的冷杉味道。   他五感有短暂时间尽失,只看得见苏沫白得发光的身体在暗夜中受难,只听得见一声声凄厉的惨呼里尽是他的名字。   他是恨苏沫,是纵容那些人欺负他。但不是这样。   这些杂碎,怎么敢!   他挥拳又快又狠,下了死手,拳拳往蒋林脑袋上打。只几拳下去,那人便没了声息,脸被鲜血糊满,完全变了形状。   如果不是角落里传来熟悉的痛哭声,再多一拳,蒋林脑浆都能被他打出来。   他扔下蒋林和于商,抹一把溅了满脸的血,从疯狂的杀戮中挤出一丝清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然而苏沫很怕他,看他走过来,吓得蜷起身子往墙根躲。   “我错了,我错了,周……周千乘,你放我走吧,我再也不去学校了……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了……饶了我啊……”   周千乘被这哭声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看着缩在地上全身没有一块好肉的苏沫,他心里像被一根尖刺抵着,胸口有什么被慢慢撕开。他上前两步,蹲下,一只手压住苏沫乱挥的手臂,另一只手很重地擦上苏沫的脸。   脸上有很多脏污,混合着眼泪,还有绝望的一双眼。   苏沫见他抬手过来,脑子里尖锐嗡鸣,扭头就往墙上撞。   周千乘立刻去挡,掌心隔离了额头和硬砖墙,被那全力一撞震得发麻。周千乘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苏沫这一头能撞得满脸血。   周千乘掌心下滑,握住苏沫的脖子,迫使他不会再做什么过激动作,沉声说:“别动。”   求求你,别动,也别哭了。……   “沫沫……没事,没事了,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   周千乘咬着牙,压低声音,单膝跪在苏沫跟前,将人虚虚拢在怀里。他不敢用力,也不敢抱实了,因为苏沫的反应和平常不太一样,全身发抖,眼神没法聚焦,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不是好像。   周千乘脱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将苏沫裹起来。苏沫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撕烂了,只剩一条白色短裤,周千乘不敢想自己再晚来几秒钟会怎样,他用力甩甩头,让自己再次从可能发生的恐怖事件中清醒过来,暂时压制住想把那两人弄死的念头。   等冷静下来,周千乘很轻易地就闻到苏沫身上那股陌生的味道,香甜可口,是熟糯米。他立刻意识到苏沫正在分化,情绪不稳的情况下分化很痛苦,他深有体会,苏沫必须要尽快送到医院去。   可苏沫很抗拒他接近,埋着头蜷成一团,一动不肯动。   他不敢再硬来。苏沫的神经已经被拉到极限,再轻轻一扯就会断掉。他也没再说别的话,因为说什么都没用,只是收了信息素,慢慢坐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沫。 第0014章 眼前人再不是心上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沫从方才这场毁灭性的巨大涡流中清醒过来。他先是抬眼往前面看了看,视线没有落在周千乘身上,虚空中晃一下,很快收回来。   苏沫慢慢爬起来,将身上披着的校服穿好——他的衣服已经没法穿了,除了穿周千乘的没其他选择——伤痕累累的肌肤摩擦着挺括的布料,刺痛感强烈。衣服很大,穿在身上鼓鼓荡荡,还有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苏沫之前和周千乘很亲密,在他家里,他身上,他的房间里,到处都有这个味道。这味道区别于alpha的信息素,是带有清淡皂香的荷尔蒙,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曾让苏沫万分安心。   可味道还是那个味道,眼前人再不是心上人。**苏沫低着头,扶着墙站起来,校服衣料下摆在大腿处晃荡着。他又去捡裤子,裤腿破了,但好歹能穿。   他每个动作都很慢,夜色中看不太清面容,但周千乘知道他在哭,眼泪沉默着顺着脸颊流下来,顺着动作砸在衣服上、地面上,以及覆在心脏的那层薄薄的鼓面上。   轰隆隆带着回响,震耳欲聋。   周千乘在苏沫看不见的暗面抬起手,用力扯自己耳朵,想把那声音赶出去。   两个人站在阴暗的巷子里,气氛凝重晦涩。   “去医院。”周千乘站在苏沫跟前,看着对方动作迟缓如老人,始终微抬着手臂,以防苏沫随时倒下去,但没有真正碰到他。   苏沫撑着墙静了好久,而后用衣袖擦把脸。他全身都在极力压制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并没有因为周千乘的存在感到安全和放松。   “我要回家。”一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回家。”他喃喃重复着。   周千乘没叫跟着自己的司机,在街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先让苏沫坐进去,而后紧挨着他坐进后座。   车子在路上走走停停,苏沫靠在车门上,抱臂蜷缩成团,和周千乘尽量拉开距离。他很难受,恶心,头痛,被殴打撕扯过的地方针刺一般发胀,若有若无的糯米香飘散开来,他根本无法控制。   ——分化期是omega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本该是被家人小心呵护的特殊时期,他却遭遇了一场无法原谅的灾难。   司机也闻到了苏沫的信息素,从后视镜看了几眼,又发现苏沫披着校服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有一旁气压很低的alpha,脸上闪过几丝疑惑。   “……同学,”司机试探着和苏沫说话,“你需要帮忙吗?”   苏沫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的眼睛,接收到来自陌生人的这一点温暖,而后很慢地摇摇头。周千乘眼神扫过来,带着一丝警告,司机犹豫几秒,没再多管闲事。   车子停在路边,放下两人很快驶离。   这条小路仿佛是被浮华世界遗忘的一隅,永远落魄死寂。路灯光晕昏暗,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四周还有很多加盖的居民楼,挤挤挨挨,在夜色中影影幢幢。   苏沫垂着头慢慢走,小路是上坡,他走起来有点吃力,喘息声在寂静中尤为清晰。即便如此,他脚步也没停,甚至有点着急,想急于摆脱身边这个人,急于回到自己那个简陋却踏实的家里。   周千乘略略落后他半步,从侧后方审视着他。莹白的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红肿,额头和嘴唇破了,脖子上有清晰的指印。衣服遮盖的地方大概伤得更重,脚步很乱,右脚伤到了,有点瘸。   苏沫从小到大是出了名的白,皮肤好,眉眼清澈,笑起来有一排又白又整齐的牙齿,两个梨涡能渗出蜜来。   如今这些都没了。   小路尽头有一栋沿街房,楼洞外面的院子里亮着一盏白炽灯。苏沫在距离门口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周千乘也跟着停下。   “周千乘。”苏沫低声叫他名字。   “我知道你恨我爸,也恨我……我会转学,离你远远的,再不会碍你眼了。”   “我保证,再不出现在你面前,”苏沫说,“否则天打雷劈。”   糯米香似有似无,闻不大到了。周千乘猜苏沫已经冷静下来,至少表面看起来是,他好像已经迅速收拾好情绪,从这场暴行中走了出来,然后镇定地、有条理的发着这么毒的誓。   离你远远的,再不出现,天打雷劈。   这些词汇让周千乘瞬间产生一种很奇怪的不甘心,他不想听苏沫说这种话,这不是他想听的。可如果你问他想听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想,如果苏沫现在求他,抱着他哭,他可能会心软,从此放过苏沫,放过苏家也说不定。   可是苏沫没有。苏沫把他当成了和蒋林于商一样的施暴者。   “你以为你跑了,就没事了?”周千乘的声音在浓稠的夜色中发闷发硬,隐隐带着一丝无处发泄的怒意。   苏沫强撑的冷静只一句质问就消失无形。他说完方才那两句“保证”已经耗光了力气,如今彻底没有办法了,两只手绞住校服衣摆,半晌之后抬头对上周千乘的视线。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每天都很怕……我要怎么做你才能解恨呢,看在、看在这么多年……”   周千乘不等他说完,突然上前一步拽住苏沫衣领。苏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无法控制地尖叫一声,身子往地上滑坐。   强撑的镇定一击即碎。   周千乘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alpha的手掌很大,指节有力,整个覆盖在苏沫脸上。   “你敢跑,你爸跑不了,你信不信我让你的教育基金也停了,你爸还能付得出医疗费吗?”周千乘逼压过来,嘴唇距苏沫的脸不过毫厘,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威胁道,“你敢跑,我就让你爸死在疗养院。”   捂在脸上的手很快被眼泪打湿,源源不断,带着烫人的热。   周千乘一滞,很快将手松开,下意识攥起拳头,掌心湿滑。   “那你想怎么样,也要和他们一样吗?”苏沫仰着脸看周千乘,面色是一种绝望的灰败,他说着,猛地往外挣了挣,然后拉开校服拉链,将衣服脱下来。他自己的衣服都被撕烂了,留在那条巷子里,除了裤子,上身就只穿着周千乘的校服。   他把校服扔到地上,任由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灯光下的皮肤带着温暖的光泽,然而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痕迹,旧伤泛着黄,新伤发着紫,还有今晚刚打出来的,高高肿起来,是滴血的红。   周千乘往后退了半步,别开眼。   “不对,你就是和他们一样的。”苏沫一字一句给周千乘下了定论,“你比他们还要残忍。”   苏沫一点点将自己从对方桎梏中挪动出来,两只手撑住地面,慢慢站起来。瘦弱的胸膛在光线中起伏着,两条锁骨高高耸起,肋骨清晰可见。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捧被风一吹就能散掉的尘土。   “你觉得是我爸爸害死你妈妈,可若说犯错,他们俩都有错。你是受害者,难道我和妈妈不是吗?”苏沫控诉着从前不敢说出口的话,“你要怎么才能放过我?我去死可以吗?”   他抬手抓住周千乘的衣服,睁着一双麻木的眼睛问他,“死了,你能停下来吗?”   “死”这个字眼让周千乘产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惧。他往后退了一步,将苏沫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衣服被攥过的地方皱巴巴的,湿乎乎地发着热。   脑子里有个声音突然在说,不能再逼他了。或许,今晚先放过他吧。   于是周千乘大发慈悲:“你走吧。”   苏沫似乎没料到周千乘会这么轻易放他走,他甚至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他站在原地怔了两秒钟不到,然后转身往家走。   苏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楼洞里。夜色中隐约传来攀爬楼体的脚步声,缓慢滞涩,不同于刚才转身时的利落决绝。   周千乘在原地站了很久,听到脚步声停下来,听到窸窸窣窣的开门声。老楼隔音很差,楼上打个喷嚏楼下都能听到。直到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弯腰捡起地上的校服,转身离开。**苏沫一步一步走回家,开了门,关上门。   客厅沙发上有毯子,比卧室里的床要距离他近几步路,他眼睛发直,凭着最后一丝力气走过去,将毯子裹在身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总算按完穆夕的号码。   电话接通,穆夕的声音传来。   “沫沫,你回家了吗?”   “沫沫,沫沫……怎么了,你说话啊……”   “沫沫……”   【作者有话说】   下章走了走了 第0015章 离开   苏沫睁开眼,便看到穆夕坐在床边,拿着一把水果刀在削苹果。她削得认真,一圈又一圈,长长的果皮垂下来,打在苏沫手背上。她赶紧把苹果和刀放下,抽张纸巾给苏沫擦手。   “妈妈……”苏沫嗓子哑得厉害,虚弱唤了一声。   “醒了?”见儿子醒了,穆夕总算松口气。可她眉头仍凝着,像被很多心事压着。   苏沫慢慢转动眼睛,入眼全白,是在一间单人病房里。他试着挪动身子,充斥着全身的剧痛立刻袭来,疼得他嘶了一声。   “别动,你刚稳定下来,医生说要尽量躺着休息。”穆夕将被子往上拉一拉,遮到苏沫脖子。   “我接到电话就往家赶,没想到你伤得这么重……”穆夕回忆起那一幕,仍然忍不住胆寒。苏沫全身青紫躺在客厅里,已经开始分化的腺体从后脖颈凸出来很大一块,周围皮肤红肿一片。   她吓傻了,立刻拨打急救电话,等救护车来的那段时间,她快速查看了苏沫全身,到处都有伤。她是omega,打眼一看就知道有些伤是怎么回事,一颗心几乎沉到底,抖着手将苏沫裤子脱下来,还好,她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她坐在地上守着儿子,眼泪早就没了,眼底是浓烈的恨。**苏沫在医院里昏迷了五天。这五天,他的腺体彻底完成分化,变成了一个信息素是糯米味的S级omega。   这让穆夕多少得到一点安慰。   信息素这种东西,最普通的是A级,到了S级以上,算高阶信息素。大部分人的信息素是普通A,人群中只有百分之一会分化成高阶,高阶又分为S、2S、3S,级别越高,信息素压制越轻松。其中3S更是凤毛麟角。   苏沫虽然不是最高级别,但已经算是顶端人群。这意味着,以后大部分A级alpha不能轻易用信息素伤害他。   但也有忧患。苏沫在分化期内遭遇暴行,属于在剧烈刺激下提前分化,导致信息素极度不稳定。将来在一些特殊时期,比如生育期、流血受伤或者再次受到刺激的时候,信息素会不受控,身体机能也会受影响。   “因为个体差异,将来受影响程度各异,作为家人,最好的办法是给他提供安全舒适的环境,将来工作和生活中都要保持情绪稳定,尽量不要让他受刺激。”医生还是之前给苏沫诊断腺体发育的医生,他对这对母子印象深刻,医者仁心,他说完注意事项之后问穆夕,“需要帮你们报警吗?”   穆夕拒绝了医生的帮助。因为她知道没用。   苏沫醒了之后,又在医院观察了两天,穆夕便带着他出院了。苏沫在家里昏昏沉沉睡了几天,终于发现穆夕不太对劲。   ——她没上班,天天在家里待着,还背着苏沫接过几个电话。   有一天半夜醒来,苏沫听到外面隐隐传来哭泣声。他赤着脚悄悄推开门,厨房里开着一条门缝,穆夕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死得好……死得好,你也看不下去了是吧,你也知道儿子因为你受了多少苦是吧……”   厨房的窄门从外面被拉开,苏沫呆呆地看着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穆夕,声音发飘:“谁死了?”   穆夕直起身去拉苏沫,苏沫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抓着穆夕的手又问一遍:“妈妈,谁死了?”   “是你爸爸,病情恶化,突然就……对不起,我没告诉你,沫沫。”穆夕不想哭,可眼泪不听使唤,那个爱着也恨着的人,终于得到了最妥善的结局。   苏沫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   “……你在医院那几天。”穆夕两只手抱住苏沫的脸,给他擦眼泪,她自己的眼泪也哗哗淌。她知道这事瞒不过去,原本想着再拖两天,但苏沫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出来。   “沫沫你听我说,你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死了,那笔钱正好可以给你用,那本来也是你的教育基金。咱们不去新学校了,你离开第九区吧,去新联盟国读书,好不好?”   苏沫呆愣片刻,抓着穆夕的袖子问,“之前不是好好的,说就算醒不过来,也……也能……”   他突然想起医生的话,苏潜情况不乐观,让家人做好心理准备。可即便是苏沫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是在穆夕眼里苏潜“死得好”,他依然无法接受自己彻底失去父亲的事实。   “沫沫,去新联盟国吧,离开这里。”穆夕下了决心,或者说她早就下了决心。   她这辈子都不会让苏沫知道,苏潜是因为她停了医疗费最终器官衰竭而亡——就算继续下去,苏潜醒来的概率也十分渺茫,而这笔原本就作为教育金存在的医疗费,与其给一具毫无生机的皮囊苟延残喘,不如让苏沫摆脱桎梏,过上安稳的生活。   新联盟国比第九区环境好很多,有健全的omega保护法,omega在求学和就业中能得到相应的尊重和地位。更重要的是,为了杜绝高阶信息素随意压制普通级别信息素,在新联盟国有一系列严格的法律法规。所有人除beta之外,都要佩戴抑制贴,在公共场合不能随意释放信息素,这是必须要遵守的公序良俗和行为道德。   因为新联盟国是联邦大国,消费水平也高,穆夕之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可经此一事她意识到,只要留在第九区,苏沫就永远会有危险。   那笔教育基金数额不算巨大,但足够支撑苏沫在新联盟国首都求学和生活。等教育基金用完,苏沫也差不多大学毕业了,到时候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过简单的生活,再也没人能伤害到他。   穆夕尽了自己所能为苏沫筹划,努力把苏潜亲手扼杀的生活扭回正位,即便再也没有之前的锦衣玉食,但至少让苏沫健康快乐地长大。   由她亲自结束这无望的生命,换苏沫自由,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勇敢且疯狂的事了。**周千乘得到苏潜去世的消息时,有短暂的不适感从心底划过。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手中溜走,他抓不住。这感觉让他心跳剧烈。   他匆匆跑去那个老小区,发现门前已经挂了招租的牌子。问了房东,说那母子俩昨天就收拾东西走了。   “走得很急,很多东西都没拿。”房东就住隔壁,絮絮叨叨和周千乘抱怨,然后又打量了他几眼,问他,“小伙子,你要租吗?”   鬼使神差的,周千乘点了头。   等他拿着一串钥匙站在逼仄的客厅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房东挺激动的,说先把房间打扫干净,让他晚一点搬过来。他拒绝了,然后在房东满意的目光中第二次走进这间房子。   他们确实走得很急,只收拾了简单的物品,很多东西都没带走。沙发上的毯子,茶几上的半罐茶叶,厨房里的日用品,还是那天他来时的样子。   小卧室的门半掩着,是苏沫的卧室。周千乘推门走进去,里面还有一丝很淡的糯米香。相比其他区域,这间屋子明显空旷许多,衣物、床品、书,原本塞得满满的地方都空了。   正因为太空了,所以书架上那个长方形盒子太明显。   ——那是之前周千乘想要看却被苏沫憋着劲不让看的,再往前,是苏沫说过要在他生日时送给他的。周千乘还记得,自己一旦冒出动这个盒子的念头,苏沫就拼命一样地把它藏起来,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宝贝。   如今却被主人轻易丢弃了。   盒子里的东西并没太出乎周千乘意料,是厚厚一叠速写纸。出乎意料的,是纸上的人。最上面一张,人物线条利落,眉眼轮廓清晰,唯有嘴唇没有落笔。   原来不让周千乘看,是因为画的都是周千乘。   他迟来地意识到,他两次被苏沫拒绝碰这个盒子时,其实有微妙的不同。最近一次,在这间屋子里,苏沫带着恐惧和被人识破的惊惶。再往前,他生日前夕,苏沫带着羞怯,带着希望在恰当时刻同人分享的快乐。   拨开重重迷雾,周千乘终于在此刻看清心底最想要的是什么。   叶遥桑死了,他恨周长川冷血无情,恨没过几天便“他人亦已歌”。也恨苏家人,是苏潜害得叶遥桑的死成为一个笑话,一场丑闻,甚至成为暗合他人心意的突发事件。他恨不得苏家全家不得好死,恨得每天每晚睡不着,恨得想把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叫他哥哥的小孩儿掐死。   他恨苏沫。恨到看苏沫遍体鳞伤被人踹倒在厕所地上吐血,被锁在天台上无助哭喊,他冷眼旁观,他乐见其成,他甚至在暗处推波助澜,从身体每个毛孔里都散发出一种扭曲的快感。   他恨苏沫。可他也只剩苏沫了。   他要把他找回来,留在身边。**这之后文华发生了一件大事。   向来在学校里专恣跋扈的蒋林和于商同时退学。原因众说纷纭,但很快有确凿消息传出,两人都受了伤,很重,蒋林甚至进了ICU,抢救了几天才脱离危险。有和院方熟悉的学生很快带来新消息,蒋林脑干受伤,即便没有生命危险,醒来几率也渺茫。于商也好不到哪里去。   与此同时,还有几个跟蒋于两人玩得好的学生也办了退学。   渐渐地,大家咂摸过味儿来,这些退学的学生有个共同点:都欺负过初中部那个叫苏沫的小孩儿。   文华的学生不乏豪门贵胄,仅凭还在读书的周千乘一人,并不容易逼他们退学,也不能完全让蒋家和于家退缩。   周长川是个很善于把握机会的人。他和大儿子的关系已岌岌可危,他有意修缮,也有意让周千乘更深刻地明白弱肉强食规则,便利用此事,很快和周千乘达成交换条件。   “我可以帮你达成所愿,条件是你要按照我的要求来。”   “不要说你什么都不求,如果真如此,你就不会背地里搞那些手段,逼那几个人退学。当然,你的手段或许有用,但很慢,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还不够强。你可以让那两个人在学校里待不下去,但你不能让他们背后的势力不再追究,也不能确保把这件事处理得毫无后顾之忧。”   周长川坐在书桌后面,面对着已经比他还要高的儿子,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他的儿子像他,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虽然现在还有些无用的心软和情绪。但这都不要紧,很快就没有了。   “要做成事,就要有十足的把握,足够的手段,铲草除根永绝后患,而不是不痛不痒让对方小惩大诫就结束。”   周千乘说:“好,你要我做什么。”   “按我规划的路线走,按我的要求做,试试能不能挑起周家的担子。”   见周千乘不答,周长川继续说:“不要觉得自己吃了多大亏,这可不是亏,选你,是因为你比周逸更合适。但如果你担不起来,我也不介意换周逸。人嘛,逼一逼,潜力总是有的。”   “当然,你妈留给你那些财产,你就算离开周家也没什么。但日子不是过得富有就行,如果你手上没有金刚钻,你依然会过得很难受,你会永远拿这个宅子里你不喜欢的人没办法,永远不能做自己的主,将来想要什么金钱之外的东西都很难得到,比如,苏家那个孩子。”   周千乘猛地看向父亲。   周长川一副早就洞察一切的样子,“omega这种生物,攀附着金钱和权势才能长得更好,也更能为你所用。等你以后明白了,会为现在的冲动行事汗颜。”   “你也这么看妈妈吗?”周千乘眼底酝着寒意,问,“那莫静安呢,也是这样吗?你爱她们吗?”   周长川敛了眉眼,曲指敲敲桌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爱不爱这种东西,只有小孩子才觉得重要。”   周长川对莫静安并没什么感情。他娶她,是为了男人的面子,为了有个合适的女主人,然而更重要的,是要激起因丧母之痛处于浑噩疯狂中的周千乘的欲。   ——因愤怒产生的欲,因失去产生的欲,因无力产生的欲。   “无论遇到什么事,你要永远记住一条,不要暴露自己的情绪。越恨,越要笑。”   “你是3S级alpha,承担的原本就比旁人多。你不仅要做周家的继承人,还要成为第九区总长。”   “你如果能坐到那个位置,再没什么是得不到的。”**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周千乘试过去找苏沫,并且付诸行动。   可是他找不到。或者说,找到了,但无能为力。   穆夕带苏沫去了新联盟国,转入首都一所私立中学读书。那里距离第九区很远,有五个小时的时差辗转,有数不尽的浓雾和围墙遮挡,有捆住他留在原地的枷锁千斤重。   他飞去新联盟国,在那所学校门外站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做,掉头回了机场。   【作者有话说】   少年期结束喽,momo走了千乘哥开启彻底变态成长之旅 第0016章 是我的,男朋友   暑假开始前,综合处的老师们计划去烤肉店聚餐庆祝,临行前一小时,李老师突然提议,想要喊着心理室的苏老师一起。   有熟悉情况的人说:“你要是能把苏老师请出来参加集体活动,今晚我买单。”   李老师不服气:“不试试怎么知道?”   有人做了“请”的手势,李老师兴冲冲跑去隔壁了。   没过两分钟,李老师回来,径直坐在椅子上没吭声。之前调侃他的人凑过来,问:“这次什么理由?”   “说肠胃不太舒服,要回家吃中药。”李老师声音有些发闷。   另一个人看不下去了,蹬着办公椅滑过来,戳戳李老师胳膊,用确保办公室每个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调侃:“你老是往苏老师那里跑,小心人家男朋友看出来,找你理论。”   李老师急忙否认:“看出来什么了?我啥也没做。大家都是同事,一起吃个饭增进感情而已,你别乱说。”   T大心理室直属综合处,虽然工作没什么交叉,但好歹一个部门。综合处的几个老师都年轻,也爱玩,心理系苏老师刚来的时候,他们就叫着他一起出去过,但苏老师总用各种理由婉拒。久而久之,大家便不叫他了。唯有李老师,依然动不动就往心理室跑,看苏老师的眼神也热切。   说到这个独来独往的omega,大家会心一笑,开始关起门八卦。   “自从苏老师来上班,就没参加过一次咱们的集体活动,也太清高了吧。搞心理学的都活得如此超凡脱俗看不上人间烟火吗?”   “也不见得是清高,可能人家就是不愿意社交。”   “我听说他不是新联盟国人,也没听说他有家人朋友,神神秘秘的。”   “不过苏老师那模样是好看哈,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亮眼。而且他入职档案上写的信息素级别是S。人家有清高的资本啊,不服不行。”   “诶你们听说了吗,他男朋友追了他三四年吧,好不容易才追上的。”   李老师突然插话:“周逸也就仗着那点长相了,别的真挺一般。”   一个娃娃脸的小姑娘闻言瞪大了眼:“他可是历史系最年轻的教授,几篇论文上了SSCI的,而且你看看他开的车,他住的房子。我听说他住在华庭,那地方一平米要花掉我三年的工资。你说人家一般?我的天呢,你这酸气冲天的,今晚吃肉别夹泡菜了。”   这时敲门声传来,打断一屋子窃窃私语。娃娃脸去开门,等看清楚站在外面的人,气氛顿时有点微妙。   苏老师手里提着四杯奶茶,门开了也没往里走,站在门口盈盈浅笑,先是感谢大家的邀请,然后又抱歉自己不能参加,给大家点了奶茶,可以带去饭店喝。他说话极有礼貌,注视着对方眼睛,面容真切诚恳,一切都挑不出错来。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同事们嘻嘻哈哈,说了几句遗憾的客套话,接了奶茶。   “苏老师,你下班前是不是要去一趟教务楼?”李老师站起来,笑吟吟地和苏老师搭话,得到肯定答复后,将桌上一份文件拿过来,“那麻烦你帮我把这份文件带过去,那边催好几回了。”   材料递过来,对方指腹划过,堪堪要碰上苏沫手背。   苏沫原本接材料的掌心一翻,捏住材料袋边缘,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手指。李老师浑然不觉,憨憨地笑着跟苏沫道谢。   苏沫说“不客气”,又和众人挥手再见,然后拿着材料转身离开。**他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后面发呆。明天就放假了,又临近下班,这会儿不会有学生来咨询。他干脆把窗帘拉严实,又把灯都打开,继续呆坐着。   手机有信息进来,是周逸。   周逸:【沫沫,我快到你们楼下了,两分钟后上去,等我。】   苏沫:【不用上来,我这下去。】   周逸:【好啊,我在门口等你,不着急,慢慢走。】   苏沫收了手机,拿上那份材料出门。穿过长长的走廊是电梯口,他和几位等电梯的同事点头致意,等门开了,让同事先进,自己最后站进去。   有同事拎着大件包裹,电梯格外拥挤。他努力避让,依然没有躲开一个alpha的肩膀。alpha抱歉地冲他笑了笑,他这次没顾上社交礼仪,低头看向电梯按键,同时又用力往角落里靠了靠。**T大教务楼和他们综合处在校园南北两端,距离远,要坐十几分钟摆渡车。周逸从摆渡车上下来,信步走到门口,站着等苏沫。   他身高体长,斯文俊朗,看起来十分成熟可靠,路过的学生都要忍不住看两眼。看到苏沫走出来,他眸中闪过光彩,脚步略急地迎上前,手掌抬起来,轻轻按了按苏沫的后背,见对方不排斥,才笑着开口说话。   “晚上想吃什么?”   “吃中药。”苏沫声音闷闷的,说,“刚推了同事的饭局,理由是这个。”   周逸安抚他:“善意的谎言对大家都好。你忘了你的生活目标了?”他手抬起来,顿了顿,给足了苏沫反应的时间,才又落下来,弯起手指刮刮对方鼻头,像对小孩子那样说话,“任别人百般撩骚,我自岿然不动。”   苏沫被逗笑了,一天的好心情从此刻开始。   他们肩并肩在校园里散步,一个英俊温润,一个琼枝玉树,简直就是一道移动风景。很多学生并不认识这位学校新来的心理咨询老师,但却是认识周教授的,难免引来侧目。   尽管舍不得这份漫步校园的满足和惬意,周逸还是先问了苏沫的想法:“还想走路吗?我们可以坐摆渡车。”   苏沫身上微微有汗,被人注视的不适感越来越强,便顺着周逸的话头说可以。   摆渡车上人不少,还有两个单独的位置。好在周逸一上来就有学生让出两个相连的座位来。周逸坐在外面,将苏沫和人群隔开。前排有历史系的学生和周逸打招呼:“周老师好。”   周逸笑着应了,很好说话的样子,于是又有大胆的学生问周逸,“周老师,这位是您男朋友吗?”   周逸先是看了看苏沫——苏沫表情如故,他知道这群学生没恶意,也没太多不适感——见苏沫不反感,便朗声回应:“是啊,是我的,男朋友。”   他加重了“是我的”,任谁都能听出来他对苏沫的爱意和宠溺,引来学生们善意的哄笑。   苏沫家距离T大不远,只有十几分钟车程,是一处不算太新的小区。但因为地处高校圈内,小区里大部分业主是高知,人文环境和治安都不错。当初买下这里,周逸没少帮着操心。   他们来的路上已经买好菜,一进门,周逸就熟门熟路进了厨房。未来两个月不用上班,苏沫全身散发着一种再不出门的气息,所以周逸买了很多,光把食材分类处理放进冰箱就花了半小时。   这个房子虽是两居室,面积却不小,客厅连着圆弧形落地阳台,被辟出来做了书房,苏沫平时就爱在这里待着,工作看书都很相宜。师兄跟他说,就算不想出门,也尽量待在空间开阔的地方多晒太阳,对他的病情有好处。   他窝在加了后绒毯的吊篮里,看周逸进进出出忙活,得空还踢了扫地机器人一脚,那个圆圆的东西便开始和周逸一起打扫卫生。   苏沫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没有周逸,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大概和之前一样,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家里永远冷冰冰,厨房永远是摆设,他周边几米内永远不可能有现在的烟火气。**从前远庖厨的大少爷,就算后来为了能让自己男朋友吃好点下苦力研究厨艺,做出来的东西依然比他那漂亮的科研论文逊色不少。周逸忙活一个多小时做出来四菜一汤,监督苏沫多吃几口。   “虽然难吃了点,但营养够了,你闭着眼吃,过程痛苦了些,但结局是好的。”周逸盛了半碗海参粥,摆在苏沫眼前,“再吃点。”   海参剁碎了,还撒了葱花,看出来用了心思。苏沫最后实在吃不下去了,把碗又推回去。周逸二话不说,拿起勺子把剩下的粥喝完,又把苏沫剩在餐盘里的菜一扫而空。   吃完饭,苏沫便跑到阳台上继续整理没弄完的资料。周逸跟过来,看他将一些学生档案表分类,又在表格上划出时间和流程。   “放假了他们也会来咨询吗?”周逸俯下身,慢慢拢住苏沫。   苏沫无所觉,专心做手头上的事:“有几个学生情况挺严重,假期也不能断,如果不及时干预,我怕会出问题。我和他们约好时间,到时候回学校做咨询。”   “好,你去的时候我陪着。”   “嗯。”   苏沫垂着头,手里握着笔在写写画画,但动作明显慢下来。周逸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揽住苏沫的肩,下巴轻轻搁在他发顶,鼻尖传来一股浅淡的洗发水香味。   气氛渐渐暧昧起来,周逸的手臂也越拢越紧。苏沫整个人都被拢在充斥着alpha荷尔蒙和信息素的气息里——尽管周逸贴了抑制贴,但他们距离太近了,若有若无的冷杉香循着心上人的味道不可控地漏出来一点。   “……那个,我想喝水。”苏沫开口。   周逸说“好”,很快放开人去厨房倒了一杯柠檬水。苏沫接过来喝了半杯,没再坐下,而是走到窗边,额头抵着玻璃往外看。   夜色渐浓,外面是浮华世界,流光溢彩,人声喧嚣。有人想要拼命挤进去,有人却只想躲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安静过活。   “沫沫,在想什么?”   苏沫摇摇头,眼神有些放空。   周逸从后面再次揽住他的肩,这次控制好了自己的信息素,安静地陪着苏沫。夜色中烟花升腾,在空中燃起漂亮颜色,是远处江边有人在庆祝。   气氛再次升起旖旎,情愫流转。   周逸慢慢贴住苏沫,用下巴轻蹭他的发梢。良久,他问:“沫沫,可以吻你吗?”   苏沫微微抿了抿唇,身体被周逸转过来,两人面对面,呼吸可闻。空气还在持续升温,苏沫似乎能嗅到烟花绽放时的热度和焦灼,然后很慢地点点头。   周逸的吻也是温柔的,毫无攻击性,只有无限的珍爱和呵护。   他们不是没接过吻,但接吻的次数在情侣里应该算是少之又少,寥寥几次,都被周逸搞得郑重其事,先要苏沫点头才会做下一步动作。   也只是亲吻而已,再多的没了。牵手、拥抱、亲吻,周逸都做得十分小心翼翼。有时候苏沫觉得难过,这种情绪很负面,有对这种亲密事件本身的负面,也有对周逸作为男友的愧疚感。他的犹豫和挣扎,周逸都看得见,总是会和他说“不着急慢慢来”,或者是“沫沫我爱你,首先是要爱护你”。   周逸太好了。好到苏沫自惭形秽。   苏沫两只手环住周逸的脖子,比之前主动了些,这让周逸振奋。   他们黏黏糊糊亲了一会儿,周逸压下越来越重的呼吸,哑声问:“沫沫,我想今晚留下,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是的,这么甜蜜的小情侣日常就是用来破坏的 第0017章 一切都在变好   谁都知道留下的意思。   苏沫没说可以还是不可以,但他的身体语言很诚实,上半身微微往后退,视线下移,试图躲开周逸热切的目光。   周逸立刻察觉到了,原本旖旎的气氛很快凝滞,两个人都长久没说话。   半晌,苏沫先开口:“……对不起。”   他很诚恳地道歉,但看起来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短短三个字也说得不流畅。   周逸在一瞬间感到心疼,同时为自己刚才的情不自禁感到愧疚。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是我太心急了……”他轻声哄人,“沫沫,对不起,你不想做什么我们就不做,等你真的愿意接受再说。没事的,没事的,不是多大事。”   苏沫站直了些,轻轻往外推了推周逸手臂,试图缓解一下尴尬:“……我想喝水。”   周逸立刻说好,然后转身去厨房。等他拿着水杯出来,就看到苏沫坐在沙发上发愣。他坐在苏沫对面,看着苏沫把一杯水喝光,又看了一眼时钟,冲苏沫挤出个安抚的笑容,故作轻松地说太晚了,自己该回去了。   出门前,他还不忘嘱咐苏沫:“不要因为放假睡太迟,明早过来给你做早餐。”   他说完见苏沫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干脆回身将他拉进怀里——此时周逸不需要也不想先征得苏沫同意,他只想让他知道这没什么——然后抬手揉苏沫头发,像撸猫一样,将他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然后爽朗地笑起来。   “开心点,小沫沫。”周逸用指尖点苏沫鼻子,又用那种哄小孩的声调说话,“晚上我要视频抽查,如果你还不开心,明早吃两碗海参粥。”   周逸走了,房子归于冷寂。但他留下的味道和热度还在,苏沫半躺在沙发上,有些贪恋客厅里的温度,也懒得回房间,干脆盖上毯子在沙发上睡。   说起来,他对周逸的感情很复杂,但毫无疑问地依赖着对方。他一直觉得,能和周逸建立起如今这样的连接和关系,似乎全靠周逸一个人在努力。   我也要加油吧。他想,下次……或许可以试着让周逸留下来。**苏沫和周逸的重逢充满戏剧性。如今想起来,这大概是苏沫独自在新联盟国度过的那段艰难时光里,生活给他的最大礼物。   安顿好苏沫之后,穆夕在新联盟国陪读了一年,等苏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穆夕才离开。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那笔教育基金也无法维持两个人的开销,恰在此时她之前的一个朋友创业,邀请穆夕回去帮忙,她便一个人回了第九区。   18岁那年,苏沫以优异成绩考入首都T大心理学院,在老师的帮助下很快申请下来永久居住权。这样无波无澜到大学毕业,他便去了早他两年毕业的师兄开的心理诊所工作。   工作没多久,他在一次跟着师兄回母校听讲座时偶遇周逸。   22岁的周逸褪去年少青涩,已经是一个成熟稳重的alpha,并入职T大成为历史系老师。他站在人群中有些激动地喊苏沫的名字。苏沫回过头,越过七年光阴再次见到周家人,见到他要努力遗忘的那段过往的见证者,没有周逸以为的久别重逢和故人相见的感动,只有落荒而逃。   他走得太急,还踩了师兄的脚。周逸穿过人群来追他,终于在礼堂门口拽住他手臂,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苏沫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一阵兵荒马乱。   后来,周逸就常常来诊所看他。有时候会陪他下班,偶尔吃饭,以朋友的身份和他相处。   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苏沫不太愿意见周逸,周逸大概也是知道的,一直谨小慎微,从不提家里的事,偶尔会谈谈这些年自己的经历,也会在苏沫心情好的时候问问对方的情况。   他们关系破冰是有一次苏沫被病人骚扰。那人因为失恋导致抑郁,在治疗过程中对咨询师移情,想和苏沫交往。直到周逸把那人拦下,才知道苏沫已经被对方纠缠达半年之久。   后来不知道周逸用了什么办法,那人没再出现。自那之后,苏沫对周逸的抗拒渐渐淡了,甚至能主动邀请对方去家里坐坐。   有一次周逸过生日,在苏沫家里喝多了,情绪上来便说了好多不足与外人道的心事。   “我厌倦了那些兄弟阋墙和明争暗斗,在那种家庭里长大很疲惫。”周逸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脸颊染着红,多年的隐痛大概只有苏沫能和他共情。   “我跟父母关系也没表面上那么亲密。我妈一门心思上位,我爸又是那种严肃的大家长,很多人觉得我父母偏爱我,但其实并没有比……他得到更多的爱。”   他们谈起过去,就难免说到周千乘。这个他指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周逸没提名字,但依然观察着苏沫神色。他们分坐在餐桌两侧,上面是苏沫给他买的生日蛋糕,蛋糕没吃几口,周逸就觉得自己醉了。   苏沫有思想准备,也多次做过心理建设,因此还算平静地听着。   “不瞒你说,我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家过自己的生活。你从文华退学之后,过了半个月我才知道你并未转学,而是直接去了新联盟国,那时候,我想离开的念头就更重了。”   “我从文华毕业之后就跟父亲提出留学,当时最大的期望是能来新联盟国,但我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我哥会阻拦。”那时的周逸无力反抗父亲和家庭,最终被送去遥远的大洋彼岸,直到毕业后,才通过各种努力,来T大工作。   周逸突然笑了,像是终于拿到糖果的小孩儿,脸上发着光:“真好,一来就见到你。”   因为喝了酒,周逸有些难以自控,丝丝缕缕的信息素从抑制贴的边角处往外溢。周逸的信息素也是冷杉,和周千乘相比,少了点肃杀之气,夹着极淡的果木香。苏沫有些不自在地揉揉鼻子,周逸看到了,立刻站起来走远一点,说对不起。   小心谨慎的样子反而让苏沫觉得是自己无礼。   苏沫拿了新的抑制贴给他,等他在卫生间重新贴好再出来,已经闻不到一丝味道。两人都有些尴尬,而周逸干脆心一横跟苏沫表了白。   “沫沫,我很喜欢你,想要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如果你顾忌之前的那些事,我可以跟你保证,我是我,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也不打算再回周家。如果你愿意……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之后周逸又表白了很多次,都被苏沫拒绝了。   周逸便不再多说,像以前做朋友时那样默默陪着对方。   这期间,他陪着苏沫四处看地段最终定下一套房子。苏沫难得开心,有了家之后整个人的情绪状态变好很多。再到后来,T大原来的心理室老师离职,周逸便将苏沫介绍到学校工作。相对于诊所的环境,学校会更简单一些,苏沫欣然同意,经过层层考试之后正式入职。   两人从此变成同事,见面无形中更方便了。苏沫很少出门,除了工作几乎没有社交和朋友,周逸渐渐占据了他所有的空闲时间。   苏沫不爱吃早饭,每次周逸都会从学校餐厅买了早餐,去心理室送。怕凉了,他把早餐放在怀里捂着,仿佛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保温盒这种东西,一送就是一年。   记不清是因为哪次契机,或许是揣在怀里的早餐太温热,或许是长久的陪伴很踏实,或许是周逸看起来和远在第九区的周家毫无共同之处,苏沫在周逸又一次告白之后同意了。   在重逢三年后,周逸终于让苏沫做了自己男朋友。   得益于S级高阶信息素加持,25岁的周逸年纪轻轻便已经凭实力成为首都T大最年轻的教授,也成为新联盟国历史学方面最年轻的学者。   他生活如意,爱情美满,除了……爱人对亲密关系有些抵触之外,一切都很好。**第二天周逸早早就来了,两人一起吃完早餐,便开始各自工作。苏沫在阳台,周逸在客厅,两人工作时都不喜欢说话。期间周逸会切好水果让苏沫吃,并监督他多喝水,让他看电脑时间久了要站起来走动走动。   两人很默契地对昨天的事绝口不提,周逸也看不出一点神色不对来,倒是苏沫,几次欲言又止,仿佛很抱歉的样子。   吃过午饭,苏沫告诉周逸自己下午约了师兄盛年之。   “我陪你一起去吧。”周逸说。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苏沫踌躇几秒,又说,“会更自在一点。”   周逸说:“好,那你开我车去,我在家里等你。晚上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给你做,或者我们出去吃。”   苏沫每次从盛年之那里回来都会情绪低落一阵子,周逸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也是好的。但苏沫很快拒绝了,说晚上想要自己静一静。   周逸沉默少顷,没再勉强他,只说:“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下午去忙吧,不用耗在这里,车你也开走,我自己打车来回就行。”苏沫知道自己什么情况,结束之后未必有心情说话,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自我调整,他不想让周逸跟着他难受,干脆把人赶回家。   周逸一向顺着苏沫,只好点头同意。   下午他和苏沫一起出门,方向一东一西,他先目送苏沫打车离开,才缓缓往反方向走。在一个分岔路口,方向盘一打,车往首都最大的图书馆开去。**   “听到对方的名字,或者想到那个人,还会非常痛苦吗?”   盛年之坐在一张沙发上,和苏沫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他爱喝的黑咖啡,没加糖,很苦,屋子里点着薄荷熏香,这一切都让苏沫熟悉和放松。   “没有特别痛苦,可能是从阿逸嘴里说出来的,就不怎么害怕了,但还是有明显的心理反应,心悸,出汗,不过我没让阿逸发现。”   盛年之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听你提起周逸,感觉没那么排斥了。”   苏沫赧然:“本来也不排斥,就是……太亲密了还不行。”   “最近发生过什么事?”   “晚上,他说……想留下来,我还是做不到。我很抱歉,也有点不忍心,或许、或许可以尝试着进一步加深关系。”苏沫神情有些尴尬和苦恼。   “沫沫,不要勉强自己,相信周逸也是这么想的。”盛年之耐心地说,“PTSD治疗是个长期过程,你想要积极应对是好事,但不要操之过急。”   盛年之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一擦镜片,十分自如地和苏沫聊天。   “我们现在已经过了治疗最为艰难的第三阶段,如果你想和周逸加深一下关系,可以告诉他曾经发生过的事,让他和你一起承担,你当时的感受、想法和体验,都可以告诉他。你们一起重构那些碎片化的记忆,你可以更好地获得对创伤的自主权和控制感。只有完全信任和依赖,你才能和周逸发展出正常的亲密关系,你们未来的亲密感也会更牢固。”   “沫沫,你要相信自己,一切都在变好,精神创伤无法痊愈,但一定能缓解。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吧。” 第0018章 隐忧   图书馆靠窗位置的沙发上,周逸花了两个小时看完半本晦涩的TA心理游戏分析。这两年,他看了大量心理学方面的论著和案例,也私下跟盛年之接触过。   他刚与苏沫重逢的时候,对方很有距离感,算得上疏离冷漠。离群索居,几乎没有社交,从不聚餐,不参加集体活动,也没什么朋友,很排斥和人肢体接触。   他大概能猜到苏沫退学前经历过什么,因为周千乘一改往日纵容态度,对那几个一直欺负苏沫的人下了死手。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蒋家和于家到最后甚至在第九区无法立足。如果不是那些人做了超出霸凌之外更加过分的事,周千乘不会如此愤怒,而苏沫也不会直接离开第九区。   后来他认识了盛年之——苏沫大学的师兄兼心理诊所老板,算是苏沫在新联盟国唯一的朋友——从对方口中得知,这些年苏沫过得并不好,因为少年时期遭遇的伤害,没及时得到有效缓解和针对性疏导,渐渐变成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   并且是因为在分化期间遭受意外,导致信息素和身体状况不稳定,免疫力低下,生病成了家常便饭。身体不好,情绪就跟着不好,如此恶性循环,最严重的时候,苏沫甚至无法正常工作和学习。   苏沫曾尝试自救,用了一些专业方法和药物,但效果不明显。后来被盛年之发现异常,才开始接受来自外界的心理治疗。这很考验上级心理医生的水平,所幸盛年之了解苏沫,针对他的情况制定了长期治疗方案。   后来周逸听了盛年之的建议,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从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时候一整天都可以安静陪苏沫坐着;把他每件事都放在心上,并且让他知道自己很重要;尊重他的一切行为和选择。   苏沫花了多久才不会躲开周逸牵过来的手,才不会在拥抱时发抖,不会在接吻时紧张到无法呼吸,这漫长的时间是普通恋人无法理解的,但每一个微小变化都是他们一起用了十倍努力的结果。   周逸一步一步往前走,小心的、妥帖的,让苏沫成为心尖上那块软肉。**周逸到的时候是凌晨一点。他进了门,闻到一股浅淡的酒气。   客厅茶几上放着几个易拉罐,苏沫坐在地毯上,下巴搁在交叉的两只手背上,红润的嘴唇挤成一团饱满,眼睑垂着,卷曲浓密的睫毛像小孩子。   “醉了?”周逸走过来,学苏沫的样子趴在桌子上,面对面和他说话,又抬手摸他额头和脸颊,有些没办法一样地取笑他,“喝多少啊这是?果酒,三度,两罐,小孩儿的量。”   “虽然喝酒对腺体不好,但还是对你提出表扬,知道不能多喝,也知道给我打电话。”惯常是宠溺的语气,仿佛苏沫无论做什么周逸都不会生气,只会无限包容。   这些在细节中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安全感给了苏沫莫大的勇气。   “我晚上做噩梦,睡不着,想跟你聊会儿。”苏沫语速很慢,有三分醉意,带着点平常少见的娇憨。他歪着头看周逸,嘴角微微翘起来,眼底因为酒精蓄起一层水汽。   周逸眸光微动,神情变得认真,但态度依然平静,仿佛苏沫接下来说的话没什么大不了,无论是多么痛苦的回忆,他都可以和他一起承担。   苏沫断断续续讲着,周逸沉默地听。   原来有些事说出来没那么辛苦,也并不难堪,倾听的人给了他所有正面的反馈。他很快从痛苦中走出来,第一次正面对视那段长达半年的欺凌和最后发生在深巷里的暴行,由恐惧、逃避和垂头丧气,一点点平静下来——是真正的平静。   他突然想,老天对他不坏,从前那些缺失的愤恨的委屈的痛苦的,周逸一个人就全补上了。   他们聊到晨光熹微,周逸握住苏沫的手,将他揽在怀里,说“以后都不会了”,说“我一直在”,说“别怕”。   苏沫一颗心逐渐落回胸膛,他从未这么清醒地意识到,他现在很安全。**次日傍晚,周逸开车载他去海边。沿着滨海公路一直开,两个小时后到达一处无人但风景绝美的海滩。   两人手牵手坐在海滩上看夕阳,苏沫站在海边大声喊——这些年他从未发出过这种音量的声音,带着宣泄、豁然和任性。   十年光阴被掩埋在记忆深处,那些伤害淡去。25岁的成年人苏沫和15岁天真烂漫的少年苏沫重逢,那是他原本的样子,是笑着的样子。   晚霞将周逸的脸映成柔软的金黄色,他摊开掌心,里面有一块粉白色的鹅卵石。苏沫惊喜地放在夕阳下仔细看,质地温暖细腻,一点杂质都没有,是一块漂亮到不可思议的鹅卵石。   “等我拿去店里穿根绳,挂在你脖子上,你天天戴着,就能天天想我了。”周逸为自己的主意得意洋洋,越说越觉得今天这海滩来对了。   苏沫脸颊比夕阳还要红,表情有点小可爱:“我要粉红色的绳子。”   周逸哈哈笑,一边说“行” ,一边又忍不住闹他:“粉红色和苏老师高贵矜持的气质绝配。”   两人闹了一会儿,周逸将鹅卵石塞进苏沫手里,脸上还是笑着,但语气认真了很多。   “沫沫,记住现在,夕阳很美,我陪着你,而你很开心,这个鹅卵石就是证据。你以后随身带着它,如果在一些突发情况下,我是说如果,让你想到过去一些不开心的事,你就摸摸它,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   周逸强调了“现在很安全”,用心良苦。   苏沫作为心理咨询师,本身就对自己的心境很敏感,他几乎立刻明白了周逸的意思。   ——鹅卵石代表现在,代表回到当下。   海风温柔,苏沫伸开双臂去抱周逸,抱得很紧。**秋冬交替的无常气候这次没有打垮苏沫。他好像得了一场缠绵多年的感冒,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却在最容易复发的季节里神奇自愈。   特效药大概是盛年之,是鹅卵石,是艰难的自救,是能包容一切的周逸。   寒假来临前苏老师终于参加了一次同事们的聚餐。周逸出面做东,定了首都最豪华的半岛游轮餐厅。苏沫说话还是很少,基本都是周逸在周旋。他体贴周到,和综合处的几个人打成一片,又拜托大家多照顾苏沫,最后还备了伴手礼。一场饭局下来,宾主尽欢。   还单独请了盛年之。盛年之心情不错,喝了两杯,跟周逸说了几句心里话。   “他很不容易,不过以后有你护着,我这个做师兄的就不用操心了。”盛年之回想起他刚认识苏沫的那几年,每到秋冬,苏沫身体总出问题,情绪低落,今年这样挺好。**晚上,苏沫趴在桌子上查行程表。今年寒假放得早,他和周逸都没事,计划去旅行,目的地还没想好,但周逸一直心心念念想去看极光,苏沫这两天没事便开始研究路线和注意事项。   周逸在书房打完电话出来,站在苏沫身后看他在一张表格上写写画画。苏沫回头和他说了几句话, 敏锐地察觉到他状态不对。   “沫沫,我去不了了。”周逸懊恼且愧疚,把自己挤进沙发扶手和苏沫之间,紧紧挨着他。   “我爸病了。”周逸解释道,“心脏问题,定了春节前手术,想让我回去一趟。之前一直捂着消息,是怕有人趁乱闹事。”   苏沫再不关心时事,也从一些新闻平台上窥见过零星消息。   第九区总长空位半年,竞争进入白热化。下半年以来各方势力混战,虽没有爆发太激烈的冲突,但时局已经相当不稳。几家头部财阀当家人都想拿到总长的位置,周家也不例外。如果此时周长川患病的消息传出去,想也知道会给对手带来多少可乘之机。   这些消息总会时不时从眼前闪过,说毫无涟漪是假的,但毕竟第九区距离新联盟国太远,那里的人也早就远离了苏沫的生活太久,是以对苏沫来说影响不大,顶多是个新闻罢了。   如果不是周逸提起来,他甚至都快要忘了周逸是周家人。   “还有件事,”周逸顿了顿,不想隐瞒苏沫,“他这次也参与总长竞选,我爸的意思是,我再不管周家事,也是周家人,这次回去也有给周家展露个好门风的意思。”   “他”是指谁,苏沫和周逸都清楚。这背后的意思也很好理解。   周千乘如今公职在身,身份煊赫,已是第九区司法部最年轻的部长,在第九区总长的竞争者中,是最有实力的候选人。   此外,周长川这几年已经基本放权给周千乘,周家产业大半在大儿子手上。周千乘接手周家后,表面功夫做得很足,民生、慈善和公益将周家包装成讲诚信有胸怀、有社会责任担当的豪门。   而周逸这些年的学术研究备受国内外关注,如果此时回周家露露脸,也有给外界展示门风淳正的意图,对竞选是绝对的加分项。   要是搁以前,周逸回去一趟不妨碍什么,但如今他和苏沫在一起了,他首先要确定苏沫的想法,然后才能做决定。   “极光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你有事就忙。”苏沫看起来没什么不悦,反而是周逸有些忐忑。   苏沫两只手玩周逸衣摆,轻声安抚他。   “是你说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多想。老人家年龄大了,生病自然是希望孩子在身边,你去陪着是应该的。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处理,不用非要征得我同意。”   周苏两家的恩怨已经过去十来年,是非对错说不清楚。苏沫和周逸是完全独立的个体,周逸也不依附家族生活。苏沫从前没想过将来,如今想了,唯一的担忧是两方家长的态度——不可能完全断绝关系,但原生家庭谁也摆脱不了,如果他们将来要走下去,家长不干预最好,如果真要干预,就算他们远离第九区,也会前路坎坷。   周逸有同样的隐忧。他和苏沫的事家人并不知道,莫静安前段时间还张罗着让他回去相亲,是个大家族的omega。他明确告知母亲自己已有恋人,虽没说是谁,但态度很坚决。莫静安气得够呛,她这个儿子如今已经不受控,家产不争不抢就够让人上火,连婚姻都要自己做主。但她再愤恨,也鞭长莫及。   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周逸想和苏沫结婚,两人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完全不知会家里是不可能的。   况且……还有周千乘。   周逸这些年已经几乎不和周千乘来往,偶尔回第九区打个照面,虽不至于完全形同陌路,但说过的话并不比陌生人多几句。   可周千乘这人表面再韬光养晦,骨子里也难改残暴本性。别人或许看不透,周逸却是清楚的。   当初周千乘那么对苏沫,要是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再做点什么伤害苏沫的事,周逸再防也未必没疏漏。所以他和苏沫的关系就一定要拿到明面上来,至少要过周家的明路。   即便有人使坏,父母也好,周千乘也好,苏沫都是他周逸的合法伴侣,任何人要找苏沫麻烦,都会有所顾忌。   而这次回去,是摊牌的好时机。   【作者有话说】   周千乘:我怎么会有顾忌呢?   周逸:……怪我太君子咯。   下章见面 第0019章 好久不见   周逸在回第九区之前和父母摊牌。   原本要拿回家作为“父母不干涉”的条件,结果话没说出来,周长川苍老衰弱的声音就从屏幕那端传出来:“你以为天高皇帝远就能独善其身?周逸,你是我的孩子,是周家人,我不管你不代表不掌握你的情况。”   周长川病着,气息微弱,身后病床上有各种精密的机械按钮,一切都彰显着他身体处在低谷中。他声音很淡,却有洞悉一切的老辣。   周逸这才迟来地意识到,他的摊牌在周长川面前简直就是小儿科——他这些年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母亲不清楚,父亲却了如指掌。   说到苏沫,周长川不太在意:“那孩子既然你喜欢,我不反对。”   过去那段让他恼火的丑闻好像已经影响不到他了,或者说那件事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周逸组织了一大段说辞,做好了所有应对准备,却未料到周长川不但不反对,最后还说“无所谓”,“你开心就行”。   于是周逸顺着父亲的话又提出条件:“我们要结婚。”   周长川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周逸,终于开始正视小儿子的急不可耐。   “这么着急,你不是怕我,”周长川没留情面地点破,“原来是怕你哥。”   “放心吧,他不和你一样,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也没时间和精力给你搞破坏。”周长川继续说,“结婚不行,太急了,以后再说。”   “那先订婚。”周逸退了一步。   他不认可父亲的话,也不会拿苏沫冒险,去试探周千乘过了十年就会变得宅心仁厚的可能。趋名逐利也好,睚眦必报也好,周逸只信人性难改。   视频里,医护人员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周长川慢慢喝了,在周逸默不作声的等待中耗足了对方胃口。   “你随心所欲十几年了,”周长川总算开口,“想要继续下去,该做的得做。”   周逸的婚姻周长川不是没筹谋过。儿孙联姻是第九区大部分财阀家族的选择,但周长川并不看重这个,也无意让周逸找个家世相当的omega。大儿子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小儿子更适合学术环境,兄弟两人各自在自己领域发展不产生交叉,对周逸来说是件好事。   但即便没把周逸的婚姻当成算计的一环,作为周家人,既受了家族庇佑,就要为家族做贡献。届时可以把苏沫打造成一个普通家世的omega——毕竟那些狗血旧事已经过去十年之久,稍加涂抹就不会有人记得——通过某些手段对外合理化宣传,将会对周家亲民形象大有裨益。   “可以订婚,”周长川扔出条件,“你带他回来,我手术后可以办仪式,操办的事交给家里负责,你们配合。”**贵宾室里的钢琴曲催眠,苏沫垂着眼靠在沙发上,要睡不睡。周逸几次走出去打电话,声音都压得很低,等他回来,见苏沫闭上眼,便轻轻捏住滑下来的毯子往上提,毯子一角掀开,沙发上赫然是撕得零碎的纸屑。   周逸怔了怔,心底泛起细密酸胀。他将毯子掖好,坐回苏沫旁边,一只手在毯子下面握住苏沫的,让他尽量睡得安稳一点。   从那天两人决定一起回第九区,回周家见周长川,苏沫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来,实则心底有多不安,周逸都清楚。临到最后,他甚至都不打算带苏沫回去了。可苏沫不是个犹豫的性格,两人既然要长久在一起,就一定要过这趟明路。   最终犹豫的反倒成了周逸。   但很快,周长川的秘书打了几次电话过来催,光订婚事项就发了厚厚一堆文件。仪式定在周长川术后第三周,也是元宵节之后的第二天。宾客名单也改了几遍,上面甚至还有缅独立州、新联盟国的头面人物出席。   订婚被周家利用到纤毫,早由私事变成公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容迟疑。   也对,周逸想,这原本就是他想要的效果,见证者越多,声势越浩大,他和苏沫的关系就越不会轻易容人破坏。只是苏沫会辛苦一些。   来之前,他私下约见过盛年之,对方给出一些建议。   苏沫重新回到会触发痛苦记忆的场景中,遇到当时的人或事,很可能会引起PTSD急性发作,但直面恐惧未必是坏事。作为心理咨询师的苏沫当然也明白,这种暴露有助于自己直面创伤事件,并表达宣泄相应情感,只要应对得当,反而能够增强复原的信心。   可话说得再好听,真要踏出这一步并不容易。   尤其是出发前两天,苏沫紧张到开始撕纸,变得难以集中注意力,并且不愿意交谈。周逸片刻不敢离开,尽量找一些不累的事和他一起做,做拼图,看老电影,甚至拉着他去菜市场溜达。**他们于下午抵达第九区。家里派人来接,司机和保镖跟着,从特殊通道离开。   黑色商务车驶出机场,汇入高速车流,过海湾大桥之后风景渐渐从稠密变得疏落。这条路苏沫曾经很熟,再转过一片山脚,就会到达云水间,是周家的老宅。   云水间不远处有一片独栋别墅区,西南角位置最靠近云水间的那栋,是苏家旧宅。   车速慢下来,那栋掩映在青山密林下的房子没有想象中的灰败,应该是换了新主人,院子里一棵挂满彩灯的圣诞树一闪而过。   苏沫视线落在椅背正前方的液晶屏上,拿手指点了几处,跳出来几首老歌,他盯着屏幕看,周逸问了他两遍想听哪首,他都没反应。   周逸便不问了,握住他的手,笑着说:“我们回家点个卯,然后去我公寓住。”   这是他们商量过的,回来后住在周逸自己名下的一处公寓,一些重要场合再带苏沫露个脸,其他的事尽量不让他参与,只由周逸出面。   苏沫僵着的肩膀落了落,不住在云水间会自在很多,他很感激周逸的体贴。   周逸见他轻松了些,便转移话题说起第九区最近的一些变化。苏沫一走十年没回来过,周逸却是每年至少回来一趟的,这边的社交圈子也没全丢下。他挑着几件趣事讲了讲,苏沫认真听着。   车子驶入云水间,管家等在门外迎接,恭谨地带他们进门,一举一动像经过严格训练的酒店经理。周逸全程牵着苏沫的手,那样子也不太像是回家,像是住酒店。   管家径直带他们去了副楼,是位于主楼后面的一栋单层别墅,已经提前收拾出来,专门留给周逸和苏沫住的。   简单安顿好,周逸带苏沫去主楼见父母。   专门辟出来的疗养室里,周长川半躺在特制医疗椅上,刚午睡之后的神情颇为困顿,旁边坐着莫静安。   十年未见,周长川老了很多,年龄和疾病让他脸上有浓重的疲惫感。身旁的莫静安看起来年轻许多,气质雍容,看向苏沫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苏沫进门后只说了一句“伯父伯母好”,便再没别的话了。他坐在周逸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没多余的动作,很安静地听另外三人说话。   周长川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苏沫,点个头,便当他是空气,似乎对这个从小就在他家里玩耍的小孩很陌生,也无所谓。   苏沫坐着不动,脑海里闪过很多纷杂画面,关于这处宅子的,关于周长川的,还有那个他从不敢想的人。那些过去很久的经过岁月洗涤的旧事和记忆片段,组成一帧帧零碎的黑白画面,在眼前闪过,带着风和冷,从脸上吹到心里。   “沫沫,沫沫。”   周逸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苏沫猛地回神,然后便看到周长川和莫静安都看着他。   “刚才爸妈问,你这边有没有需要邀请的宾客。”周逸看出来他在走神,轻声提醒他,“等列个名单给管家。”   苏沫说:“好的。”   他不打算邀请别人,当然也没必要在这里说。   穆夕提前和苏沫沟通过,她不愿意来周家参加订婚宴,只说等他们不忙的时候聚一聚,三人吃一餐饭就行了。苏沫知道妈妈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能同意他和周逸在一起,已经算是格外宽容了。   当然周家也未必真心邀请他这边的亲朋,例行问一句罢了,这点觉悟苏沫还是有的。   幸好他和周逸也只是过过样子,要是真生活在这所大宅里,他恐怕比谁跑得都快。   几人又聊了几句,周长川累了,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周逸没起身,话锋一转:“我们晚上回商业区那套房子住,我白天过来。”   他之前回来也都是回自己公寓住,有事再来大宅,周长川不干涉这些,也不在意。所以周逸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通知一下父母。   谁曾想莫静安立刻反对。   “你多久没回来了,这次你爸爸手术,你又订婚,就在家里住,别去那边了。”莫静安看了一眼苏沫,话说得客气,“沫沫是你的omega,将来是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苏沫并不认识莫静安,他离开第九区的时候莫静安才进周家门,他们没见过。但两家的事莫静安肯定是知道的,只不过苏沫和周逸在一起的事,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难免有情绪。如今见了苏沫,多少有点想摆家长的谱,无奈周逸不给他妈这个机会。   “不了,我们还是过去住,在这边沫沫住着不习惯,也不自在,况且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沫沫妈妈那边我们也要过去走一趟。”   周逸坦然说着,他无意和母亲作对,但言谈之间还是很直白地把苏沫放在首位。   莫静安很不悦:“你这样——”   话没说完,被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打断。周长川按下遥控,门开了。   管家侧身闪开,门后的人走进来。   苏沫只觉得血液控制不住地倒流,他不用看不用听,凭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直觉,便知道来人是谁。   “爸爸,莫姨。”周千乘走进来,在靠近周长川的位置停下来,笑容和煦,嗓音沉稳,先看着父亲和莫静安,然后视线回转,落在周逸脸上。   “阿逸回来了。”他继而又说。   午后阳光亮得晃眼,从开了一半的百叶窗里汹涌而至,被周千乘过分高大的身影全部挡住。他声音平常,语调缓慢,面部因逆着光看不清笑容背后的真实情绪。   在他依次和这个家里的成员打完招呼之后,仿佛很随意的,又用刚才那种随和到令人舒适的语气,和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外人问候。   “沫沫,”他说,“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周·斯文败类·千·影帝·乘上线。 第0020章 哈密瓜太甜了   沫沫,好久不见。   一句平常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问候,像经年老友,像知心兄长。周千乘面部柔和得不像他本人,或者说,此刻站在这里的周千乘,和十年前的周千乘,完全是两个人。   苏沫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周逸几乎是在对方打招呼的同时站起来,一只手揽住苏沫的肩,戒备的神情掩饰得不好,起身的动作也太过刻意。   苏沫被他带起来,没站稳,身子歪了一下,肩膀靠在周逸胸口。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又仿佛过去很久,房间里有医疗设备运行时产生的微弱白噪音。苏沫在时间的空隙里眩晕,空白,然后很快清醒。   他站直身子,不愿意再躲在周逸身后,既然决定回来,既然决定和周逸在一起,有些人有些事就躲不开。这没什么可怕的,他跟自己说。   于是他抬眸迎上周千乘的目光,很平静地,用私下曾练习过很多遍的音调开口。   “你好。”   周千乘眼角不明显地跳动,笑容深了些。   “站着做什么,”他说,“爸爸晚上就要去医院,手术前准备工作会长一些,再回家得春节后了,你们刚回来,多陪陪老人家。”   他应该是在门口听到周逸要带苏沫离开的话,如今站在这里,语气轻淡,看似商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你们出去住,被记者拍到,不知道又要编排出什么来。莫姨一直记挂着你们,让她也难做。”   几句话便把路堵住了。   周千乘很自如地脱了西装,抬手挂在旁边衣帽架上,缓步走到窗前的沙发旁,坐下,脸上没有笑了,但面容仍然保持着愉悦温和。   然后转头看向苏沫,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几秒,又落到对方和周逸靠在一起的肩头。   “要是沫沫觉得不方便,我去办公室住。”周千乘继续说。   阳光落下来,将周千乘的面容照得清晰。   少年模样远去,但眉眼间熟悉感仍存。成年人周千乘五官更深刻,甚至凶悍,却有种无法言说的姿容。用貌美来形容一个常年身居高位的alpha不恰当,但周千乘的容貌和气势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他笑着,风流蕴藉。   苏沫恍惚中想,不知道当初那个恨不得在家里杀人的少年周千乘,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对着莫静安叫阿姨,对着周逸完全是一副好兄长的样子的。   十年光阴似乎将他割裂成两个人。   除了样貌相似,从言谈举止到气势都完全不同了。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周千乘。**   “你哥说得对,你们留下来。”周长川一锤定音。   这种小事他并不在意,可周家如今处在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传出什么家庭不睦的消息,对竞选不利。要是周千乘不提醒,他倒忘了。   但他到底对小儿子宽容些,看了眼一旁的莫静安,说:“你跟我一起住下吧,让他们自在一点。”   医院也是周家产业,私密性极高,莫静安和他一起住下,于情于理都应该。   莫静安不敢有异议,她如今的身份说好听是女主人,但实则处处受高门规矩限制,和客厅里那件名贵油画的价值差不多,会呼吸的摆件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他们执意再走就不合适了。周逸看向苏沫,苏沫脸上有短暂的迷茫,眼睛微微睁大了,嘴唇抿着,瞳仁深处的不适感一闪而过。周逸离得近,看到了,当即头脑一热做下决定,几乎立刻就要开口再次拒绝。   “家里没什么人,就你们两个,”周千乘突然说,“爸爸住院,年节来往一概取消,若有避不开的,就挪到我办公室去。你们不用应酬,想吃什么让厨房做,想出去玩就出去。”   说着,他突然笑起来,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也不知道哄弟弟还是哄苏沫:“这样总行了吧。”   他明明是在和你商量一件事,态度轻快,但却把所有反驳意见堵死,让你找不到丁点理由说不。**晚饭是一起吃的,周长川坐在主位,莫静安坐在他右手边,其他人依次落座。家宴也秉承着严苛规矩,落座都有讲究,从长到幼,从尊到卑。苏沫坐在周逸下首,正好在周千乘和周逸中间。   席间很安静,周长川偶尔聊几句公事,周千乘都一一答了。周长川露出满意神色,虽然当家人的位置交出去了,但他对权力的把控欲丝毫不减,要不是身体不允许,他绝不会交权。好在周千乘在大事上都会和他商量,由他定夺,意见相左的时候当然有,但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如今对大儿子相当满意,对当初那些近乎严酷的教养方式也颇为自得。事实证明,周千乘按照他的规划一步步走得很稳,除了在母亲去世这件事上绕过弯路感情过于激愤之外,后来的十年,再没出现过一丝失误和那些无用的情绪。   不见圭角,无懈可击。   经过数代积累,周家已财势滔天,如果能再拿到第九区总长的位置,那周家未来几十年在周边独立区和诸多联盟国的政治地位将难以撼动。   他对权利的欲望愈加难填,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十年亲眼看着周千乘坐上这个位置。至于小儿子,他放下手中汤盅,看了一眼周逸……算了,他开心就好。**饭吃到最后,佣人撤了餐盘上水果。   水果是位餐,按每个人的口味摆盘端上来。苏沫眼前是一份哈密瓜和桃子,旁边是山竹果肉堆成的一个小雪人。用蒸软的红豆点了眼睛和嘴巴,头上戴着半颗樱桃帽子。   十年太久,这所大宅里的佣人全是生面孔,就连管家也不是原先那位。想必周长川再婚后将旧人都换了,毕竟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见过周苏两家其乐融融的画面。   佣人没见过苏沫,不可能知晓其口味。那只能是周逸了。   苏沫举着果叉无从下手,每一个角度都美好得不想破坏。   紧张了一晚的神经在这份果盘面前得到短暂放松,耳边是莫静安问着周逸一些工作琐事,余光中周长川和周千乘正在看着对面的母子俩,没人注意到他。   他吞吞口水,踌躇几秒,将叉子伸向樱桃帽子,然后是小雪人的身体,最后是那两粒红豆眼睛。雪人吃完,哈密瓜和桃子也进了肚子。   他的味蕾还沉浸在大片甜蜜芬芳中,下意识抬手想拿杯子,殊料杯子已经被递过来。   “哈密瓜太甜了,喝茶冲一冲。”周千乘的肩膀微微偏向苏沫一点,用了不高不低的声音,神情自如地说着。他的关怀和举动真诚自然,不会让人觉得客气,也不会过分热情。   ——这是跨越十年来独属于他们的第一次对话,指向性很强,和方才在众多人眼皮底下问候“好久不见”不同,是周千乘对苏沫单独说的,是有情绪色彩的,是带着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关照的。   手还举着,苏沫没接。   周千乘等了片刻,放下杯子,指腹推着透明玻璃杯往前,靠在苏沫手边。然后继续转头和周长川谈起工作上的事。   静了好一会儿,苏沫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是小叶锡兰红茶,入口醇厚,对胃友好。   哈密瓜确实太甜了,他以前每次吃完一大盘,都要嚷嚷着嗓子发齁,必须要牛饮一大杯红茶压下去才行。但他依然每天要吃,对各种水果来者不拒,最爱哈密瓜、桃子和山竹,除了水果,爱吃的点心便是糯米和红豆制品。每次来周家,都要缠着周千乘要吃糯米丸子和红豆包。但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所以不是周逸,是周千乘。   一切都是周千乘准备的。**饭后,周长川和莫静安去医院。几人在门口送别,周千乘距离车门近,周长川上车时,医疗椅扶手眼看要碰到电动车门,周千乘迅速伸出手拦,手掌撑在金属制椅背和车门之间,将一条十分重要的心率监测导管拨了出去。   手掌在两块金属挤压下发出闷响,声音轻微,但想也知道这种被碾压的疼痛和声音大小无关。   站在一旁推椅子的医生吓了一跳,立刻移开椅子连说对不起。然后就想上前看周千乘的手。   周千乘平静地盯了医生一眼,制止了他欲上前的动作,然后笑着说“没事”。   他仿佛完全不在意,手似乎不是他的手。但他宽容大度说“没事”的样子,莫名让对生死十分敏感的医生有些胆寒。   医生在忐忑中上了医疗车,周千乘的身影看不到了,他才松一口气。**管家来请周逸,说订婚名单要做调整,让周逸去书房过目。   副楼是单层别墅,有三间卧室,会客室、书房和厨房都齐全。离开房间前,周逸敲开苏沫的房门,说有些事要做,让他早点休息。   苏沫确实累了,刚经历一场疲惫至极的家庭社交,还有时差要倒,眼下只想洗个澡睡觉。他困得睁不开眼,抓着周逸的袖子说话,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娇。   “那你回来不要再敲门了,我要进入深睡眠,有话留着明天说。天大的事也明天说。”   “好。”周逸弹指敲他额头,轻声说,“沫沫,你今天很棒,最棒了。”   “哄小孩儿。”   “对,哄小沫儿。”   一整天下来,苏沫纷繁的脑子不停歇,这会儿有点宕机,又站在门口和周逸黏糊了一会儿,才关上门回卧室。   他脸朝下扑在床上,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嘈嘈切切,唯有周逸的脸清晰温暖。他窝在被子里露出很浅的笑,真好,有周逸在,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敲门声又传来,苏沫揉揉脸,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都说了明天——”剩下的半句话被压回喉咙,门后站着的哪里是去而复返的周逸。   “沫沫。”周千乘站在门外,叫苏沫的名字。   走廊上的光晕变得刺眼,周围安静得过分。苏沫从昏沉的睡意中惊醒,表情管理得不好,一张小脸上露出的第一反应真切也真实。   周千乘微微后退一步,给出一个更安全的距离,语气放得很轻:“沫沫,你别怕,我只和你说两句话。”   打理过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周千乘和今天初见时没区别,一副温和无害到仿若失忆的样子。   苏沫紧紧抓着门把手,一半身子隐在门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独自面对周千乘,摆出你说我听的姿态。   “是我出现在你面前的,”周千乘说了一句苏沫绝对没料到的话,“所以你的誓不算数。”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沫沫发过啥誓的请举手 第0021章 让阿逸带我去   十年前某个夜晚,他们在路边最后一次见面。   苏沫在那天发誓,保证再不出现在周千乘面前,否则天打雷劈。   那些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巷子里发生的一切,他身上被撕烂的衣服,站不稳的脚步,沉重的呼吸,让他仿佛置身在某个高处,悬着脚,落不到地。   周千乘观察着苏沫,知道他记得。苏沫整个人靠住门框,嘴唇发白,然后慢慢抬起手伸向自己的脖子。周千乘早就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粉红色绳子,圆领卫衣下面隐约有痕迹,应该是个挂件之类的。   直到苏沫从领口里把它拎出来,周千乘才看清,原来是块鹅卵石。   没人会把一块鹅卵石挂在脖子上,就算它再好看,也是不值钱的东西。因此这一定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块石头。   周千乘眸底晦暗,不知道这特殊意义是否和周逸有关。   苏沫握住鹅卵石,指腹划过被体温捂得暖热的表面,大概过了几秒钟,他状态肉眼可见好多了,虽然还是很紧张的样子,但比刚开门时轻松不少。   周千乘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是有什么东西起了作用,他视线从苏沫捏在手里的石头移到对方脸上。   曾经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的小孩儿长大了,高了,十年光阴让那张脸褪去稚色,但依然是不染尘埃的干净,让皎月也失色。可就是这样一个外表风恬月朗的人,内里却竖起所有警报。   ——警报声距离周千乘越近越响,从每个微表情和小动作中传出来,越安静,越尖锐。这和传回周千乘手机上的照片和压缩视频中窥见的不同,眼前真实的苏沫比镜头里的苏沫更真实,也更让人移不开眼。**   “以后不要发那种誓,”周千乘说,“小孩子说的话就当胡说。”   “嗯,”苏沫直截了当地回应,“没当真。”   周千乘又说:“你安心住着,不要有压力,缺什么就跟管家说,跟我说也可以。”   苏沫回:“不用,谢谢你。”   回答语速很快,音调没起伏,好像演练过很多遍,像没有投入感情演技拙劣的演员,把周千乘每一句试图拉进关系的话客客气气挡回去。   周千乘挑眉低笑,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沫沫,你真是长大了。”   苏沫点头,用词依然吝啬:“嗯。”   说完,苏沫往门后稍微靠了靠,想要结束交谈的意味明显。   周千乘装看不见,闲聊一样:“你十年没回来,第九区变化很大,之前我们常去的游乐园改成海洋馆了,没事可以去逛逛。”   “会做糯米丸子的厨娘辞职了,后来陆续招了几个厨师,都做不出之前的味道。不过东环那家面包店还有,红豆和糯米包口味没怎么变,等我哪天过去给你捎点回来。”   苏沫安静听着,视线落在周千乘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脚和手工皮鞋上,表面上看起来恭谨认真,又平淡。   “不用麻烦,谢谢,”苏沫说,“我让阿逸带我去。”**周千乘一双眼睛很漂亮,双眼皮狭长流畅,眼窝很深,小时候是秀美夺目,如今多了神秘深沉在里面,让人看不透。就算他眯了眯眼,脸上笑容淡了些,仍然从他眼底看不到一丝情绪。   “好啊,”他注视着苏沫,重复一遍,“让阿逸带你去。”   说完他低笑一声,熟稔且随意地问:“还没问你这十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你和阿逸怎么遇到的?你小时候可是一点都不愿意和他玩儿,没想到长大了反而能在一起。”   苏沫没回答前两句,只说:“人都会变的。”   然后想了想,又说,“小时候不了解,不知道他其实很好。”   周千乘面色不变,但很突然地,往前迈了半步。   苏沫立刻站直身体,很快速地看向周千乘的脸,眼底闪现出和刚开门时一样的惊色。   果然一点没变。周千乘心想,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喜欢什么害怕什么都藏不住,装得再稳定再无动于衷也白搭,有些东西深藏在骨头里,只要看准弱点,便能一击即碎。   其实还是有变化的,知道拿挡箭牌做武器了。   不过雏鸟再怎么张开翅膀露出尖牙做强大状,在见惯厮杀和血腥的鹰隼眼里都不够看。   周千乘在苏沫警惕的目光中停下动作,很自然地换个姿势。仿佛那半步只是因为站累了调整一下。   “阿逸是毕业后去的新联盟国首都,你们是那时候遇到的吧。”周千乘继续闲聊。   “嗯。”苏沫言简意赅。他不相信周长川早就知道的事,周千乘会不知道。现在来看,周逸的一举一动都在周家掌控之中。   只不过此时他尚且不知,周千乘不只对周逸的行踪了如指掌。   苏沫抬手揉眼,视线又落回到周千乘裤脚上:“阿逸去看宾客名单,很快回来。”说完他往后退,完全退到门后,没再给周千乘说话的机会,“我先睡了,晚安。”   这几句话连在一起,暧昧中透着提醒。当然,暧昧是给周逸的,提醒是给周千乘的。   ——周逸是他的恋人,晚上等人回来,睡在一起很正常;周千乘是他的大伯哥,夜深了还在聊天显然不合身份。   周千乘扫一眼旁边房门紧闭的卧室,没拆穿他:“早点休息,晚安。”**周千乘上车之后一句话没说,顾望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他,跟司机说“去烈焰”。音量很低,确保周千乘能听到即可。没反对,那就是了。   黑色轿车像潜游在夜色中的龙,快速向目的地驶去。   相对其他独立区,第九区是富豪们的游乐场和销金窟。在这里,赌场、俱乐部、暗市横行,似乎只有享乐这一件事,但这只是针对有钱人。尤其是俱乐部,最受富豪们推崇。俱乐部里的游戏往往很真实,猎杀、放纵,只要钱给够了,没什么是底线。   烈焰是第九区最大的俱乐部,是周家资本产业链中不太起眼的一环。原本就是个供人玩乐的地方,后期被周千乘接手后,做了一些调整和运作,如今已成为头部大佬们聚会的中心。   车子驶入一片山脚下,远远看到大门外立着的巨型“Z”字标识。烈焰是一片庄园式建筑群,独栋欧式建筑错落有致分布在各处,从外面看栋栋金碧辉煌,里面更是奢华到极致。   车子停在最大一栋楼前,大门口的圆形立钟指向晚十点。周千乘下了车,终于开口跟紧随其后的顾望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新来的巴巴里,honey试过了吗?”   顾望:“没,驯兽师说这几天刚适应环境,还没上过场。”   周千乘步子不快不慢,穿过人脸识别区,乘坐专梯往地下斗兽场走。顾望已经打电话给兽场负责人,把那头刚来不到一个月的巴巴里狮牵出来。   斗兽场是下沉式建筑,隐藏在外表风雅的一栋环形楼下,挑高十几米,钢筋混凝土搭建出中间的格斗区,面积相当于一个中型体育馆。如果不是置身其中,很难想象这栋建筑下面别有洞天。   周千乘在高台最佳视角的包厢内坐下,防眩目投光灯照得场内亮如白昼,格斗区内的honey明显处于应战前的激奋中,在场内来回梭巡,丛林霸主睥睨万物的气势浑然天成。   honey是一只正值壮年通体雪白的东南亚虎,八年前刚出生就被送到周千乘这里,除了驯兽师,就只认周千乘。它的名字也是周千乘起的,叫着最甜的名字,行着最残酷的厮杀,是周千乘一手训练起来的,从无败绩。   暗处的兽笼打开,那只体重接近300公斤的巴巴里狮走出来,低声嘶吼一声,场馆内空气都在震颤。   这只巴巴里狮已经成年,来自阿特拉斯山脉,黑色长鬃毛垂在肩上,和honey对峙着。   一个草原之王,一个丛林霸主,厮战一触即发。**周千乘喝完一壶大叶种滇青,焖久了,鼻尖能嗅到一股淡淡的糯米香。茶香氤氲中,场上厮杀已经结束。   半小时不到,honey常胜王的历史改写,巴巴里狮成为这里的新宠。   驯兽师上前查看honey伤势,远远地冲顾望做个手势。顾望知道,honey没了。他转头去看周千乘,对方刚把茶杯放下,看了一眼场内,站起来和顾望说:“回吧。”   周千乘的卧室在俱乐部一栋普通的办公楼顶层,他不在云水间住的时候,基本都住在俱乐部,有时候也会去司法部大楼的休息室。   顾望送周千乘到顶层门禁处便回去了,他住在下面一层,刚走到房门口就接到兽场负责人电话。   对方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斟酌着问顾望:“……周先生意思是,honey怎么处理?”   顾望说:“按常规,火化吧。”   “……啊?”对方小声惊诧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周千乘这么看重和喜欢的honey,后事竟如此草率,“确定?”   顾望沉下声音:“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去打扰他。”挂电话前又补了一句,“除非你觉得自己比honey命硬。”   【作者有话说】   爱护动物,人人有责。架空世界和现实无关哦 第0022章 他是周逸的哥哥   晚饭在家里吃,穆夕亲自下厨。菜肴家常,摆盘精致。她脸上挂着笑,给儿子和周逸布菜,三人还开了红酒,边吃边聊,家居氛围浓厚。   不管再怎么经历过苦难,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精致是难以改变的。   穆夕从不问周家的事,只问孩子们在新联盟国的情况。穆夕每年都会去新联盟国两趟陪陪苏沫,一次寒假一次暑假,上次飞去苏沫还没和周逸正式在一起,有些话不好说,现在明确关系了,问周逸一些问题便是名正言顺。但也是行事分寸,温和得体。   这算是她和周逸的正式见面,彼此都很开心融洽。苏沫见他们处得好也很开心,甚至冲妈妈撒娇,一会儿说要吃红豆汤,一会儿又抱怨首都天气湿热,在无条件爱着自己的人面前,少见地露出几分少时的影子。   “首都东郊临山刚开发了一处别墅群,夏天没那么闷,冬天空气也好,算是一处天然氧吧。我和沫沫商量过了,结婚后就搬到那里住。”周逸说,“就是距离学校远一些,不过不要紧,我俩一个单位,可以一起开车上下班。”   “对,东郊车神要上岗了。”苏沫呼噜噜喝了一大口红豆汤,口齿不清地取笑周逸。   周逸接话很快:“我还即将迎娶T大男神呢,看把我能的。”   穆夕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转头去盛汤,不让他们看到自己倏然红了的眼眶。   饭后,周逸把苏沫赶去看电视,自己去厨房帮忙收拾,边刷碗边和穆夕聊天。   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橱柜,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穆夕,说:“穆姨,沫沫以后不是一个人了。”   他说不出那些山盟海誓天长地久的话,陪着苏沫到老,不再让他孤单,这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他希望穆夕放心,希望穆夕相信,所以他咬字很重,又重复一遍:“他不是一个人。”   穆夕方才压下去的涩意又涌上眼眶。   两人从厨房出来,眼眶都有点红,苏沫拿着遥控器换台,装没看到。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喝茶吃水果,苏沫趁着电视插播广告的间隙,突然靠在穆夕身上,轻声问:“妈妈,他对你好吗?”   穆夕一僵,过了一会儿才说:“你都知道了?”   苏沫摇摇头:“不知道。但你刚才接李叔叔电话,笑得很幸福,脸上有光。”   周逸插话进来,说“再去洗点水果”,便进了厨房,给母子俩单独说话的空间。   “……是,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穆夕其实一直没想好怎么和苏沫开这个口。   李为期就是一开始叫穆夕回来帮忙的朋友,是她留学时的同学,后来回第九区创业,如今经营着一家中型舞台设计公司。这些年,他一直追求穆夕,但穆夕没同意。渐渐地,李为期就不提了,全身心搞事业,而同为合伙人的穆夕也在尽全力帮他。   穆夕的考虑很现实。苏沫经历过少年时期那些事,把自己隔绝在一个孤独的笼子里,如果穆夕再婚,那苏沫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妈妈,我现在很好,”苏沫目光落在厨房里的周逸身上,“感觉一颗心落到地上,然后好好地被他接住了。”   “妈妈,你不用考虑我,只要你喜欢就好。”   穆夕曾经有多爱苏潜,就被伤得有多深。这些年,困在牢笼里的不止是苏沫。穆夕前半生坎坷跌宕,后半生该有自己的追求和生活。   其实苏沫早就发现了,在穆夕每次去新联盟国看他的时候,常常背着他接电话,语气温柔,带着不自知的快乐。   苏沫见过李为期,有一次就是对方送穆夕去的新联盟国。他们在首都机场见面,穆夕介绍这是她老板,正好来公干,顺路送她。李为期是个儒雅的中年alpha,看起来很可靠,跟穆夕说话轻声慢语,眼里的关切藏不住。   穆夕慢慢给苏沫讲他们在一起的过程。原本穆夕不同意,李为期便一直保持着距离,但这些年两人共同创业,慢慢积累的感情愈加深厚。李为期知道苏沫和周逸在一起后,很快找机会再次跟穆夕告白。   李为期的公司不大,家业和之前的苏潜没法比,但那种踏实可靠是苏潜给不了的,况且两人相交多年,早已密不可分。穆夕没考虑太久,同意了。   原本想找机会慢慢跟苏沫说,不想让他看出来了。   穆夕卸掉心头大石,轻松不少。当即定下时间,约着大家订婚前见一面。苏沫也高兴,在沙发上伸个懒腰,赖着穆夕多给他讲讲李为期的事,俨然已经把对方视为一家人。**晚上他们没回周宅,就住在穆夕这里。现在这处房子是穆夕买的,不大,只有两居室,周逸乐呵呵睡沙发,苏沫赖在穆夕房间里聊天到深夜。   “沫沫,有件事想告诉你。”穆夕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知苏沫。   “公司不是一帆风顺,中间有一年遭遇危机,大半年没接一单生意。当时很难,员工工资都发不出来,我和你李叔叔差点就要放弃了。”穆夕说。   那一年全球金融危机,需求萎缩,不少企业躺平,经济周刊和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报道,全都是日子难捱的评论。苏沫知道,但那年他还在上学,感触不深。   “李为期都打算将公司卖掉离开第九区了,想让我跟他一起走。我也动了心思,计划和他一起去新联盟国,反正去哪里都一样,不如离你近一些。”穆夕继续说,“可就在办手续前几天,公司突然中标了博览会的舞台搭建项目。”   那一年,为了刺激消费,全球文化创意博览会落户第九区。这块蛋糕太大,好多展会公司蜂拥而至,都想要分一口。来投标的公司都是头部企业,和第九区政府关系深厚。李为期也试着参加了投标,但没当回事,标书甚至都是底下人弄的,他都没过目,觉得反正也竞不上。   谁曾想中标公示挂住来,他们竟然中了其中一个分包,为几家文化企业在博览会上的活动和演出设计搭建展台。虽然相当于双层蛋糕里的一块奶油,但也足以让公司绝处逢生。   穆夕是在活动执行完之后发现异常的。这种政府活动因为审批拨付流程复杂,因此拿到剩下百分之七十的尾款至少要在半年以上。可活动一结束,甲方就主动找到他们,不到一周就把所有款项结清了。李为期宴请甲方一个负责人,对方喝醉之后透露过一些别的意思,大概就是“上面有人嘱咐过”。   穆夕和李为期有些诧异,便开始攀着线索往上查——其实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甲方上面还有分包方、总包方、上级机构,他们只能在无数个猜测和搜寻中窥见一点零星源头。   所有的线索最终指向周千乘。   但是一个小设计公司和第九区司法部周部长中间隔了万水千山,起初穆夕是不太敢信的。直到后来,第九区娱乐演艺协会找过来,定了公司为长期合作单位,穆夕才不敢不信。   再往后,公司情况越来也好,口碑和实力也颇得甲方赞叹,经营局面彻底打开,路演、活动、大型演出和赛事接了一个又一个。里面有多少暗中助力,有多少靠公司实力已经说不清。   “那孩子曾经那样对你,我想起来就恨。你走了,他又来搞这番做派,是愧疚,还是别的原因?”穆夕有点忧心忡忡。   她不想妄自揣度他人,但这些年的经历早就杀灭了她的天真。周千乘帮了他们一把,却从未放到明面上来,做好事不留名的姿态做得很足。可穆夕一沾到和周千乘有关的事,都会有点慌。   “我见过他了,感觉变很多。”苏沫脑子里浮现出周千乘的脸,笑着的,沉静和缓,似乎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恼,做派斯文和煦,滴水不漏。   但苏沫莫名觉得危险,觉得那不是真正的周千乘。他跟穆夕讲见面之后的事,包括说了哪些话,当时的感觉如何。   这些他都没和周逸提过。觉得没必要,也怕对方担心,就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苏沫扯了扯头发,不想了:“之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他是周逸的哥哥,既然避不过去,就平常心和他相处吧。”   听儿子这么说,穆夕便放了心:“沫沫,你能这么想很好。我们都要往前看,凡事有周逸陪着你,你不用害怕。”   苏沫点点头,安慰穆夕道:“我们订完婚就回去了,以后我们在新联盟国生活,和他也不会常见面。” 第0023章 一招用一次就够   订婚的消息悄然而起,已有八卦媒体揣测周家次子婚约对象的身份。   没放出明确照片和名字,只说是家世普通的omega,传闻两人在读书时相遇相知,即将上演一场平民与王子的浪漫爱情故事。   那些平常苛刻的小报对周逸出奇友好,至于是因为周逸才望高雅的身份加持,还是周家在背后刻意引导就不得而知了。观者只会跟着舆论走,不会往深里想。   这波操作确实为周家加分。群众基础越深越好,没有哪个候选人不喜欢。   再次见到周千乘是周长川手术前一天。   医生会诊结束,手术前一小时家属见面。苏沫安静跟在周逸后面做背景板,听兄弟两人和周长川说了几句话。   随后周长川被推进手术室,其他人在休息室等候。莫静安看起来有些憔悴,坐在周逸旁边,频频去看门外亮着的手术灯。周逸让她去休息,自己在这儿盯着就行,莫静安实在是撑不住,便回去补觉了。   莫静安一走,休息室剩下他们三个人,一时都没说话,空气有些诡异的凝滞。   默了好一会儿,周逸先开口,问苏沫:“累吗?后面有房间,我送你过去休息会儿。”   苏沫摇头:“不用,我陪着你。”   “常规手术,专家是顶尖的,技术也成熟。你们俩都去休息吧,我等着。”坐在对面的周千乘不紧不慢地开口。他还是那副样子,高鼻深目,注视着人说话的时候真诚笃定,如果这是苏沫第一次接触周千乘,一定会相信他是尽职尽责的好兄长和有担当的家庭成员。   苏沫没说话,后背实实贴住沙发靠背,脚掌一个姿势摆久了,有点僵硬。   他昨晚和穆夕说要和周千乘平常心相处,实际很难做到。   周千乘就算不说话、没动作,坐在屋里也会在十米之内产生一种气场。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是他身体里睡着一只狮子,就算暂时没有攻击意图,也会叫人觉得靠近他有种无形压力。   周逸觉察到苏沫的紧绷,握住他的手刚要说什么,就被周千乘起身的动作打断了。   周千乘掸掸衣角,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些无奈地说:“好吧,我去隔壁等。”   主动退出,体贴得要命。   周千乘一走,周逸和苏沫同时松口气。   周逸已多年不和他来往,这次回来,说的场面话比过去十年还多。大多是面对面碰上不得不说,或者当着周长川的面,进行一些必需的交流,但对兄弟两人来说算是史无前例了。   周逸其实无所谓,当周千乘是陌生人。他更在意苏沫的感受,怕对方不自在,除非必须要去的场合,几乎寸步不离跟着。只等父亲手术和订婚仪式结束,他们就离开。   可想像和现实天差地别,周逸变得很忙,跟在苏沫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周长川手术顺利,进入术后恢复和疗养期。为了不出差错,他和莫静安整个春节都会住在疗养院。   虽然全程有医疗团队精心照顾,但周逸依然脚不沾地忙了好几天。   父亲生病后,莫静安似乎变得十分依赖周逸,什么事都给他打电话商量,有时候在医院里拉着他一聊就是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细细碎碎的,时而焦虑时而敏感。周逸没办法,只好极有耐心地哄。   订婚事宜也忙。邀请名单已经改了无数遍,流程变了好几回,连伴手礼这种小事,管家都来请教周逸。他原本想让管家和礼仪公司全权处理,可又觉得是自己的订婚宴,该重视起来。   这天好不容易回到家,便直奔副楼去找苏沫。   苏沫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周逸悄悄脱了鞋进门,从后面搂住苏沫,见对方气定神闲地翻书不理人,便故意拱他脖子,还边拱边吸鼻子,学着昨晚刚看过的恐怖片里那个变态说话:“什么味道,香喷喷的。”   苏沫痒得受不了,扔了书捂着他的脸往外推:“你走。”   两人闹了一阵,周逸把苏沫抱在怀里,一边捏他耳朵,一边闲聊:“今天逛了哪里?有没有买东西?”   苏沫指指扔在地毯上的一摞书:“逛书店,买了这些。”   周逸父母都在医院,周千乘不常回来,周宅除了佣人就是苏沫。况且副楼在整个云水间庄园的最后面,自成一体,平常没人来打扰。苏沫住在这里,跟住酒店差不多。   渐渐地,苏沫没初来时那么紧张了,周逸有很多事要忙,不可能每天都和他黏在一起,便指派了一个司机带他四处逛逛。   周逸抱得人紧了些,嘴唇似有似无擦过苏沫白皙的脖颈,吐息喷洒在肌肤上,渐渐带上几分灼热。   感受到异常的暧昧气氛,苏沫没有之前反应强烈,反而又往周逸怀里缩了缩。   周逸心底涌出到巨大的满足,脱口而出:“沫沫,我今晚去你房间睡好不好?”说完他又急忙补上一句力证自己没坏心思,“我什么也不做,就抱着你睡。”   这话说出来很有渣男嫌疑,他说完有点紧张,还没想好怎么补救,就听苏沫说“好”。周逸:“?”   苏沫重复一遍:“好啊。”   仿佛十吨礼花砸在头上,周逸只觉得心底眩晕。虽然他真的不打算做什么,但苏沫的态度变化太大了。   他觉得自己一瞬间有些失态,压下狂跳的心脏,又和苏沫坐在一起聊了会儿,以免显得太“急色”。终于磨蹭了二十分钟,周逸才假装淡定地说:“太晚了,去睡吧。”   苏沫放下书,跟着周逸站起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是管家找过来,说订婚礼服刚发现有个地方不合适,需要周逸亲自看一下。   礼服有两套,其中一套传统服饰由当地一家老裁缝店手工赶制,时间很紧,之前的款式图案都已经定好,不知道哪里又出了问题。但管家站在门外不走,问就是老裁缝还在等着周逸回复。   周逸原本想拒绝,但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都等他,只好先让苏沫回房间,自己跟着管家去主楼。   等全部弄完已接近零点,周逸怕打扰苏沫休息,那点旖旎心思也被连日疲累消耗完了,便直接回自己房间睡了。**书房里,周千乘面前的两台笔电闪着幽蓝的光,手边一支红酒见了底。   对面的顾望揉揉眉心,他已经连续熬了几天,脸上疲态尽显。在这点上他真的很佩服周千乘,3S级alpha的战斗力和精力强大到吓人,可以同时做到监控周宅、处理工作以及喝酒一心三用。   “一招用一次就够,明天怎么弄?”这里只有他俩,顾望说话没那么多忌讳。   见周千乘不说话,顾望继续说:“他快起疑了。”   毕竟订个婚而已,专业团队都在,事事都需要周逸定夺确实有点过了。   一台笔电屏幕上,周逸轻轻开门进来,画面从客厅转到走廊,他在苏沫门口站了几秒,抬手敲门的动作停在半空,然后看一眼腕表,静了一会儿,最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周千乘看着彻底静止下来的电脑屏幕,问:“云际什么时候回来?”   顾望眼角抽跳,头更痛了:“说是除夕前回。”   距离除夕还有一周。   周千乘起身从酒柜里又抽出一支红酒,开瓶醒上。他最近情绪在低谷和焦躁中来回切换,需要途径发泄,honey死后,他懒得再去斗兽场,晚上全靠几支酒撑着。   “你明天去接他,”周千乘说,“叫上周逸一起。”   顾望:“……好。”   过了一会儿,周千乘看向顾望,眼神问他为什么还不走。   顾望拿了一个酒杯:“我陪您喝会儿。”   周千乘很不近人情:“不用,我想自己喝。”   顾望:“……”   话虽这么说,周千乘没赶他,两人坐着对饮,很快又见了底。顾望问他“是否再开一支”,他摆摆手。   过度过量的事情周千乘成年之后不会做。凡事都有个界限,喝酒如此,做事亦如此。在外人眼里,他虽城府深,但行事还算温和,尤其对下属和周边人都很和善。刚接手周家时,对其他支脉周系子弟也很宽容,钱给的够,尊重和态度都有。   因此很多人产生错觉,以为他好说话。   渐渐地,有些老人欺负他年轻刚上位,明里暗里使绊子,但都被他四两拨千斤拿下。实在拿不下的,后来都出了意外。   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周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哪里是好拿捏的。你在他界限以内,怎么都好说,一旦过了线,那就一点回头路都没有。   你前脚给他下套,或许他当时不计较,可过去一段时间,下套的人或死或伤或破产,没一个能全身而退的。即便大家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也找不出一丝证据证明和他周千乘有关。   但他又不把事做绝,给人留着一线希望,吊着吊着,除了消失的那些人,就都为他所用了。   这些行为模式早就成为习惯,刻在周千乘骨子里。顾望自打成年之后就跟着他做事,自然十分了解。周千乘情绪鲜少外露,难以窥见真心。但稍微有一丝波动,最先感知到的怕只有顾望了。   是以苏沫回来之后,顾望是第一个发现周千乘变化的人。   那变化极轻微,难以捕捉,但周千乘恪守的界限感在苏沫身上正一点点模糊——他对这个界限的破坏欲飙升,即将达到阈值。   周千乘的信息素是冷杉,他常年佩戴抑制贴,少年时受丧母刺激导致的信息素失控症状已完全消失。但每次见到苏沫和周逸在一起,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的冷杉香便若有若无往外冒。不过他隐藏得很好,除了顾望没人发觉。   下半夜,两人都没睡意。没有闲聊的素材,顾望只好把明天要请示的事情挪到现在来问:“主治医生说周老先生恢复不是很理想,问您要不要换个疗养方案。”   这件事医生昨天就问过顾望,顾望提了一嘴,周千乘不置可否。医院那边还等着,顾望就再提了一次。   “不用换。”周千乘面色如常地说,“和医生说,老爷子年龄大了,保守一点疗养更稳妥,那些新方案不适合他。”   这就是等事情办完了再让周长川出来的意思了。   顾望说“好”,心想明天就用这个理由回复医生。 第0024章 周云际   周逸和苏沫吃早饭的时间,见顾望推门进来。他们坐在餐厅,顾望和管家说话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准备些他爱吃的,回来路上时间久。”顾望和管家交代,“点心、水果就行,别拿零食。饮料也不要,打一壶张姨熬的梨汤。”交代完这些,他又让管家去拿那辆商务车钥匙。   周逸走出来,问顾望:“要去接云际?”   “是,部长让我早点接他回来。”   “他说要跟同学参加公益活动,结束了吗?”   “具体我不清楚,部长说他感冒了,让我去接一趟。”顾望接过管家递来的食盒和钥匙,转身要走时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二少爷一起去吗?”   周云际是周逸大伯家的儿子,在读大二,比周逸小六岁,从小就跟二哥关系亲厚。不过周逸出国之后他们见面少了,偶尔视频聊几句。   周云际学校距离周家单程两个小时,不远,周逸回头看一眼苏沫。苏沫立刻说:“你忙你的,我今天约妈妈去看画展。”   周逸有心想带苏沫一起去,可他知道苏沫不爱交际,不想勉强他,便温声说:“让司机和保镖跟着,你和穆姨看完画展逛一逛,想买什么就买,我很快回来。”**他们在上午十点抵达周云际学校。顾望靠着车门,远远看到裹得圆滚滚的周云际从公寓楼跑出来,几步迎上前去接他手里的箱子。   周云际扒拉开围巾,露出一张精致小脸:“顾望哥,你来啦!”   顾望将他掉下来的围巾提了提,随即松开手:“感冒好点没?”   “好了好了。”周云际有点兴奋,语调上扬,“早知道我病了你会来接我,一放假就应该感冒。”   顾望有点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不要乱说话。”   “就只和你说说嘛。”周云际笑眯眯的。   走到车跟前,他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周逸,立刻收起嬉皮笑脸,乖巧地叫“二哥好”。   “你还看得见我啊。”周逸打趣他。   周云际咕哝道:“你刚从车里下来嘛。”   “怎么,嫌我没和顾望一样在外面等你啊。”   周云际撇开脸,不敢反驳。顾望把行李放好,拉开副驾驶车门,插话进来:“上车。”   周云际就往副驾上坐。周逸叫他:“怎么不坐后面?”   周云际一只脚已经迈进车里,闻言一顿,另一只脚不知道该上该下。   “他晕车,坐前面会舒服一点。”顾望扶着副驾门,公事公办地说。他堵在周云际身后,周云际下不来,就借着顾望的话“嗯嗯”两声,抬脚坐进车里。   周逸不知道晕车和坐前后排有什么关联,不过他不在意这些事,周云际愿意坐哪里随他就好。   车子沿原路返回,顾望开车很稳,遇到信号灯早早就提前刹车,车子启停的感觉几乎忽略不计,跟来时车速开出160迈踩着信号灯急刹的驾驶员判若两人。   “云际大了,不亲二哥了。”周逸看周云际打开食盒吃水果,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从后面都能看见他鼓起来的腮帮子。又说,“小时候还总缠着我,让我喂饭呢。”   周云际立刻停下咀嚼,往左偷瞄一眼顾望,才跟周逸搭话:“二哥,你不忙吗,怎么会来接我啊。”   “还岔开话题,”周逸拆穿他,“脸红什么,谁还没小时候。”   “嗯嗯。”周云际点点头,继续往嘴里塞水果。   顾望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抽了张湿巾递给周云际。   只听周逸又问:“怎么放假也不回家?是学校里有喜欢的人吗?”   周云际被一口水果差点噎住,立刻否认:“没有,二哥不要瞎说。”   “这倒是,大伯管你这么严,估计你也不敢谈恋爱。”   周云际决定变被动为主动:“你呢,终于和心心念念的苏沫哥哥在一起了,是不是特别幸福。”   “幸福啊,我还挺惊讶父母没拦着,原以为以他们的性子,我怎么也逃不掉联姻的命,所以一开始才跑到新联盟国去。”   周逸很平常地说着,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顾望。顾望是周千乘心腹,但周逸没顾忌,要是他把这些话传给周千乘听,周逸倒是十分乐意。   “原来你早有计划啊。”周云际不明就里,由衷感叹道,“好浪漫哦。”   周逸靠着前排椅背,距离周云际很近:“我们家小云际别紧张,联姻也不错的。”   车子突然急转,两人都往一旁甩去,顾望很自然地拉了一把周云际手臂,淡声让他坐稳。   被甩了一下,周逸好好坐回座位上。   周云际接着上个话题说:“联姻不错二哥怎么跑?”   “那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你反正没有,找个门当户对的有什么不好。”周逸教育他。   他们这种家庭出身,联姻是正经事,周逸已经是例外,周云际不可能再摆脱得了。他19岁了,还有两年大学毕业,现在家里已有风声在给他物色对象。   “那大哥呢?他那么大了,应该先是他来吧。”周云际声音越来越小,小声嘟囔着,在找一个看起来很勉强的理由。   周逸意味不明地说一句:“谁管得了他。”   周云际不说话了,咔嚓咔嚓咬苹果。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就是那种过年回家顶讨厌的亲戚,不是问婚姻就是问学习。”周逸打趣两声,低头看手机去了。**回到周宅,周千乘竟然也在。   他坐在客厅喝茶,气定神闲的样子,见到人进来,视线从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周云际脸上,问道:“感冒好了?”   周云际立刻叫“大哥”,微微僵着脖子,说“好了”,刚才一路上的轻松全然不见。   顾望手里拖着周云际的行李箱,示意管家过来:“拿到小少爷房间去。”   管家应声说好,将行李箱接过来,往门外走。这时候周云际有些着急地看一眼一旁的周逸,又去看顾望,嘴巴张了张,一副想说话却不敢开口的样子。   顾望让他说:“怎么了?”   “我……不然换个房间吧,别打扰二哥他们了。”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对不对,毕竟这个家里从没他说话的份儿,他永远是被安排的那个。   可他的房间在副楼,如今周逸和苏沫也住在副楼,他住过去怕影响到两人,因此有些着急。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周千乘和顾望都没说话,管家停下脚步,眼神恭敬地落在周逸脸上,等“当事人”指示。   片刻之后周逸开口:“不影响。这本来就是你住的地方,是被我们打扰了。”   “哪有,二哥。”周云际急急开口。他本来住的就是别人家,现在反而喧宾夺主,就算周逸不计较,他也觉得过意不去。   “好了,哪那么多客套。”周逸示意管家把行李送过去,然后上前一步拍拍周云际肩膀,“你去收拾,中午一起吃饭。”**副楼,苏沫正在客厅看书,见周逸带着人进来,站起来打招呼。   苏沫对周云际有点印象,六七岁时就一个人住在后院副楼,不太敢说话,有点唯唯诺诺的。他那时候天天跟着周千乘玩,连周逸都很少注意,更别说周云际了。至于其他的,苏沫一点也想不起来,同为周家的孩子,周云际很没存在感。   如今这小孩儿长大了,看起来很符合当下人们对omega的传统审美,白幼瘦,精致温柔,说话细声细气的。   原来这些年,他还是一个人住在副楼,那间角落里锁上的卧室就是他房间。   周云际去房间收拾了。周逸和苏沫坐在客厅说话,讲了一些苏沫不知道的关于周家和周云际的事。   周长川的大哥周入淮没有子嗣,周云际是他从旁系过继来的儿子。周家的东西不可能落到血缘不纯的人身上,所以不可能过继一个alpha过来,为将来继承人增加风险和变数。omega过继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联姻。   周云际来的时候五六岁了,已经懂事,也会看人脸色。大伯母容不下他,所以从很小就在周长川这里长大。不管怎么样,周云际姓周,是周家的小少爷,将来用得好,那也是周家的助力。   周云际从小就被教导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豪门omega,如何为alpha服务,为家族带来利益。原本也就顺着这条路走了,受过良好教育,没有不良嗜好,性格温柔和善,是大家族联姻的首选。   可周云际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没想到分化时出了岔子,成了连普通A级都不如的B级omega,在这个信息素等级为王的世界里,B级算是级别最低的劣质omega。   自分化之后,周云际更加胆小谨慎,早早就入读寄宿学校,很少回来。只在一些重要场合作为家庭成员出现,才让人想起来,周家还有个omega小少爷。   苏沫听完有些难过,周逸问他怎么了,他便说:“有些后悔当初没关注他。”   “你没关注的人还少吗?”周逸怼他。   “我那时……”苏沫更理亏了,嘟囔着,“现在这不和你在一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满意满意,”周逸又立刻哄他,“我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   他说着去扒拉苏沫手里的杂志:“在看什么?”   苏沫递给他看,彩页上是一张露背装礼服图片,白色刺绣,前面看是中规中矩的西装,后面却是镂空加流苏,大胆且惊艳。   周逸问:“你想穿这个?”   “你之前不是抱怨我对订婚不上心?我要是再不认真,万一做的不合你心意,你不高兴怎么办。”苏沫说,“不过就算咱们的礼服没做好,我想穿这个也不行,太露了,就过过眼瘾吧。”   “……也不是不可以穿,”周逸凑过来,手指擦过图片上的露背,嗓音压低了,“买了回去穿。”   苏沫翻个白眼,不置可否。   周逸心痒难忍,又说:“配上我给你买的那套真丝……”   “你要是再提,我就——”苏沫这下急眼了,赶紧打断周逸胡言乱语,这里还住着周云际呢。   “再提怎样?”   “我就要吼你了!”   “喔噢,我好害怕。”周逸两手举起来做投降状。   苏沫就打他,两人在沙发上笑成一团。   门口突然响起的动静让两人同时停下动作。等看清来人,周逸反应很快地将苏沫从沙发上拉起来。他起身,将苏沫挡在身后,问周千乘“有什么事”。   周千乘视线先落在笑意凝在嘴角的苏沫脸上,然后看着周逸,很平常地说:“叫你们去吃饭。”   【作者有话说】   下周开始,每周一到周五更哈,小手在线求海星、收藏,如果可以的话,再求一下作者关注呀。   另外,着急强制爱的姐妹莫着急哈,周大有自己的节奏,他目前还是想着试探一下沫沫,能回心转意最好,不能的话再动手不迟。谁叫人家是个心眼子黢黑黢黑的攻呢。 第0025章 触发   周逸微皱眉,他没空想为什么叫吃饭这种事都由周千乘亲自代劳了,他只关心苏沫刚才有没有被吓到。   还好苏沫很快也站起来,看起来没什么不适。   周千乘没再说多余的话,仿佛只是顺道过来通知他们一声,通知到了,便转身离开。   刚才轻松愉悦的气氛被打断,两人都没继续下去的兴致,周逸去敲周云际的门,三人一起往主楼去。   等他们到了餐厅,只剩下顾望自己,周千乘不知所踪。顾望解释一句,说部长临时有事先走了。顾望陪着他们吃饭,没有周千乘在,气氛轻松很多。   吃到一半,顾望突然跟周云际说:“晚上烈焰有烟火表演,想去看吗?”   最好想去,不然他下面的话没法说。   还好周云际一如既往对他的提议无条件服从:“想去。”   周逸有点不太赞同的样子,插话进来:“你一个小孩子,去那种地方不合适。”   “周家的地方,小少爷想来,哪有不合适的。”顾望说,“我们走内场,不和其他玩家接触,烟花结束后还有个小型新年音乐会,请了最近流行的一支乐队。”   顾望说了乐队名字,周云际便有些按耐不住,那是他喜欢的乐队,这下无论如何都要去了。   顾望又看着周逸和苏沫,邀请道:“二少爷和苏先生也一起吧,就当给小少爷接风了。”   周逸偏头来看苏沫,他无所谓,单看苏沫的想法。而周云际也殷切地看着苏沫。苏沫被大家盯着,不想扫周云际的兴,便说:“好啊,一起。”**晚上烟火表演很精彩,大家看得尽兴。参加人员一直是他们四个,没有外人,顾望全程陪玩,打点周到细致,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周云际偷摸问他:“顾望哥,你不忙吗?”   “忙啊,不过今天陪你们。”   周云际便松口气,他挺怕周千乘的。顾望先是去接他,又陪着他玩儿,要是耽误工作惹周千乘不快就完蛋了。   他的担忧明明白白挂在脸上,顾望安慰他:“今晚这场是部长特意交待的,给你接风。”   “啊?”周云际瞪圆眼睛,受宠若惊,“不用这么麻烦的。”   他虽是名义上的周家小少爷,但常年被忽视,以前曾有过从学校回来好几天都没被人发现的事。如今日理万机的周千乘特意交待给他接风,他第一感觉是惶恐。   “没什么,烟花和乐队本来也是常规项目。”顾望立刻又跟上一句。   周云际这才松口气,开开心心看起第二轮表演。   看过表演,顾望带着几人去包厢。去包厢的路有一段要经过公共区,没法一直走内场,不过顾望早让经理带了人守在一旁,怕有喝多的顾客冲撞了他们。   一行人穿过走廊,越往里走,灯光越旖旎暧昧。走廊内全镜面和浮雕设计更显纸醉金迷,音乐和欢笑声渐渐近了,充斥着耳膜,酒气和各种杂七杂八的信息素、香水味道混杂在一起,透出一股浮躁的、享乐的沉迷感。   烈焰是会员制,为了让大家玩得尽兴,很多来玩的alpha是不带抑制贴的,反正这是个强者为王的世界,倒霉的只有弱者。   走廊尽头进入专梯,大门一关,总算将一切浮华隔绝在外。   苏沫屏住的呼吸这才放开,他趁周逸和周云际正在说话没注意他,深呼吸几次才喘匀。   晚上八点钟,乐队开始表演。他们的包厢在高处,单向玻璃可以看到下方的圆形舞台。四周也都是同样的包厢。   现场没有人声喧哗,只有略显颓废的Britpop,是一场没有互动的音乐会。不过还好,在座也没几个想互动的。   唱了一会儿,周云际整张脸贴在玻璃上,轻轻跟着打拍子。顾望看着好笑,说:“下面有卡座,可以下去听。”   仔细一看,最底层果然有几排卡座,坐着零星几个客人,因为灯光的缘故黑黢黢看不清。周云际脸上露出一个“可以吗”的表情,随即小声欢呼起来。   这时顾望接了个电话,说声抱歉就出去了。周云际想去楼下卡座又有些犹豫,他胆子小,楼下又有陌生客人,便想等顾望回来。可顾望这一通电话没完没了,周云际急得不行。   周逸看周云际那副样子,便问苏沫:“你想下去吗?”   苏沫摇摇头,他不想动,在包厢里喝果汁更自在:“你陪云际下去吧,我在这里看。”   每个包厢都带独立密码锁和报警器,门外走廊也有安保巡逻,苏沫在包厢里会很安全。周逸便没多想,带着翘首期待良久的周云际下了楼。   苏沫靠在玻璃上,捧着果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听下面乐队唱得投入。中场短暂休息后,不知道为什么,音乐再响起时曲风变了。   主唱说了几句热场的话,大意是要唱一首他很喜欢的前辈乐队的歌,以此致敬。   熟悉的前奏响起,乐手如大提琴般醇厚的嗓音娓娓唱来。   I'm dancing with my demonsI'm hanging off the edgeStorm clouds gather beneath me……   'Cause nobody can save me包厢内,刚刚还在喝果汁的苏沫跌坐在地上,极力按压住想要呕吐的腹部,一点点往沙发那里挪动,试图离玻璃远一点。   可是没用,那歌声无处不在,像从某个机关里迸射出无数条绳子,将他捆扎、勒紧,看着他在无人暗夜里一点点窒息。   ——那是一首老歌,是周千乘最喜欢的一支乐队的歌,是在那条暗巷里衣服被撕碎绝望到极致的背景乐。   是苏沫少年时代的挽歌。**盛年之说,有些触发创伤后应激症状的因素明显,有些则隐蔽,例如听到创伤事件发生时的背景音乐,便会害怕一切同类型的歌曲。明显的可以避开,但隐蔽的防不胜防。   这些年,苏沫极其小心,不走暗巷,不听摇滚,不和陌生alpha接触。   加上如今他有了周逸,那个事事体贴把他放在心尖上的男朋友。   他重返第九区之后,面对周家人已经可以应对自如,甚至对周千乘的恐惧也逐渐淡化。   他原本以为,已经好了。**他摸索着打开包厢门,跌跌撞撞往外跑,中间撞到穿制服的人。那人在他眼前晃,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忽远忽近:“先生,先生,您需要帮助吗?您怎么了?”   呼救堵在嗓子里,苏沫喊不出来,大口喘息着。那人显然吓坏了,开始呼叫包厢经理,这一层客人重要且特殊,不能出任何差错。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苏沫甩开那人,踉跄着冲向走廊中段的卫生间。   他进了卫生间就锁上门,抱着马桶狂吐。喝下去的果汁全部吐出来,一时之间抽水声和狂乱的呼吸声掺杂,让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无助、失控和被困住的感觉攫住他心脏,让他无法呼吸。苏沫感觉自己又回到十年前那条漆黑的巷子里,或者说他从未走出来过。   他抖抖索索地攥住脖子上那块鹅卵石,闭紧眼睛告诉自己“回到当下”,然而没用。他回不来。   睁开眼睛,他还是在那条巷子里,两个魔鬼正要将他分而食之。   水龙头拧开到最大,他开始胡乱地撩水洗脸,只一会儿身上全都湿了。他还在不停放水,不停地将手和脸压进水里。要洗干净,要不断呛咳,才能提醒自己还活着。   这时,门砰一声被踢开,有人疾步冲进来,将他从水里拉起,然后用力揽进怀里。   周千乘脸上没有了自重逢以来一成不变的沉稳,他用手重重抹一把苏沫脸上的水痕,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   周千乘的脸在苏沫眼前模糊,扭曲,变成少年时的脸,说着很无情的话:是我不让你走吗?   没人知道,也没人救你。   你想去哪里?以为走了我就会放过你们?别做梦!   如今又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周千乘……”苏沫觉得有一种无法忍受的疼痛感从胸口散开,然后向四肢百骸蔓延,“你,走开……”   周千乘握着苏沫肩膀的手很紧,想要把他勒死一般,粗重呼吸在空旷的卫生间里产生轻微回响。   “沫沫,你犯病了是吗?”他说,“别怕,现在没人伤害你,你很安全,我送你去医院。”   苏沫用最后一丝理智推着周千乘的手,嘴里胡乱说着:“走开,你走……周逸……”   可周千乘将他勒得更紧,呼吸也近在耳边,仗着苏沫神志不清记不得,用一种十分古怪的声调说:“沫沫,你听好了。”   “没有周逸,以后永远都不会有。”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连更两章哦周千乘会慢慢发大疯   ◇ 第26章 26、给我个机会   苏沫再醒来是在医院。他在注射过一剂帕罗西汀之后睡了很长一觉。   他睁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病房里全白的光线,头脑昏沉,心口窒息感仍在。时间仿佛回溯,让他产生错乱,当他看到坐在身边一脸担忧的人时,竟一时认不出是谁。   “对不起,沫沫,我不该走开,对不起,对不起。”周逸重复着苏沫昏迷时说过的无数声对不起。他看起来很懊恼,有浓浓的心疼和悔意。   苏沫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恍惚中落地。   “是意外,跟你没关系。”他不忍心看周逸这个样子,这让他难过且有压力。   周逸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是独立的个体,如果需要天天黏在一起才能带来安全感,那这不是一段健康关系。**苏沫醒来的当天下午就出院了。他自己就是心理治疗师,了解触发过程和成因,不需要再进行心理干预。   在跟盛年之通过电话后,对方建议他恢复已经戒断的药物治疗。鉴于苏沫的病在新联盟国时已经得到有效缓解,所以药量是戒断前的三分之一,时间控制在一周左右。等压力和焦虑彻底不影响情绪再停药。   回到周家,他们依然住在副楼。苏沫除了话更少,其他看不出来。   他后来问周逸自己怎么去的医院,周逸说是保安踹开了卫生间的门,随后通知了他和顾望。   苏沫沉默下来。他不太记得冲出包厢之后发生了什么,但隐约觉得不对,似乎有什么被他忘记了。他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抱得他很紧,说“别怕”,说“没有周逸”。那种威压和占有欲汹涌猛烈,让他在混沌中惊醒,但却怎么也无法确定是真实还是一场幻觉。   后来就干脆不想了。   周逸曾小心翼翼问他,这次发病是如何触发的,他知道瞒着反而会让周逸更担心,便简洁明了地告诉他,是乐队。周逸见他不太想提起,便没细问,既然是音乐,以后多加注意就行。**经历这一出,苏沫有点蔫蔫的,一个人躲在副楼里看书,几乎不出门。周逸忙的时候,原本想让周云际陪着他,可他更喜欢安静和独处,周逸就没勉强。   除夕晚上,周千乘回来了。周长川和莫静安也回了周宅,大家一起吃年夜饭,一如既往地不热闹也不冷淡。吃饭间隙周长川问了周千乘大选准备情况,又提了几句订婚的事,要配合好,才能起到最佳效果。   兄弟俩都应了,面上和谐稳定。   饭后周长川和莫静安坐车返回疗养院,莫静安挂念周逸,想让他送一程。周逸便跟着上了医疗车。   晚上,苏沫洗过澡躺在床上看书,敲门声响了几次,他都懒得起来。心想他不动,周逸肯定以为他睡了,敲一会儿就不敲了。   可敲门声断断续续不停,仿佛知道他没睡。苏沫有点烦,把书往地毯上一扔,蒙上被子。   他最近情绪很差,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真的不想说话,不想见人,这里面也包括周逸。他好像又回到了初认识周逸的时候,对亲近的人变冷淡是PTSD被触发后的其中一项反应,他没法控制。   敲门声还在响,苏沫掀开被子,怒气冲冲走到门口,砰一声打开门。   然后僵在原地。是周千乘。   他手里拿着一个食盒,盖着盖子,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脸上挂着笑,一点也没有大半夜打扰人休息的自觉,往前迈一步,是要进来的意思。   苏沫觉得自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门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周千乘往前走,他本能往后退,这一退,周千乘就很自然地迈步进来,并随手关上门。   苏沫没再退,站在玄关处,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晚上十点。不早不晚的时间,不适合非亲密关系的人见面。   “太晚了,我要睡了。”苏沫说话很轻柔,但带着决绝的态度。   “好,”周千乘将手里东西放在小桌几上,“给你放下吃的我就走。下班路过东环,那家店还没关门,就买了些,你尝尝。”   他坐在沙发上,不疾不徐将食盒打开,又把分装好的糯米和红豆包拿出来,末了还掏出一瓶芋头奶昔。都是苏沫小时候爱吃的。   摆完食物,他仍坐着,示意苏沫过来吃,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沫仍站在玄关,不靠近也不离开,就这么看着周千乘,不躲不避。   周千乘应该是真的刚下班,西装衬衣穿得正式。但司法部大楼在西边,下班是不可能路过东环的。他如今坐在这里,眉目浓重深刻,长腿分开放在小桌几两边,在不大的房间里存在感很强。   沙发和桌几靠近落地窗,遮挡着厚窗帘,旁边是苏沫睡过的有些凌乱的床。再加上一个来意模糊的周千乘。单看环境,有种诡异的带着危险的暧昧。这让苏沫感觉像是在自己房间里关了一只野兽,就算它对你表示出善意和温暖,那也是只野兽。   见苏沫站着不动,周千乘将长腿往后撤了撤,换了个思路说话:“沫沫,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他停顿片刻,目光极深地看着苏沫,再开口带了些微不可查的乞求:“这些话压在心里很久了,你给我个机会。”   苏沫慢慢走过来,坐在周千乘对面的沙发上。周千乘将芋头奶昔往苏沫那里推,苏沫没接,他也无所谓。   两人相对坐着,过了很久谁都没开口。周千乘自己捏了一个糯米包吃,慢慢咬开,空气中能闻到浅淡的糯米香。   他吃东西很优雅,像虎嗅蔷薇,带着一点温柔和满足,来自身体深处的不怒自威的气势被这些寻常动作和吃食减弱,四周流动的食物香气让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苏沫静等他开口。   一个小糯米包吃完,周千乘抽一张纸巾擦嘴,而后用一种很柔和的语调开口,像朋友闲谈,带着一点不打扰人的关切。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触发的吗?”   苏沫停顿片刻,警觉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病?”   他真正发病是转学去新联盟国之后,除了周逸和盛年之,连穆夕都不太清楚。他系统学习过心理学,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太知道如何伪装平静。如果不是这次音乐会让他彻底失控,他自问在人前已完全看不出异常。   但周千乘却知道。   “你以为你和周逸在一起,你的事情父亲不会查吗?”周千乘用了一种很柔和的反问语气,没有逼问,单纯就事论事,“首先要确保你在新联盟国那十年没有不妥当,他才会同意你和周逸订婚。”   他接着又回到原先的问题上:“你不想说也没事,不管什么原因触发的,我都会清查一遍。该处理的处理,该换的人会换。”   事实上周千乘在过去几天里已经清查过很多遍,包厢里没有监控,他只看见苏沫从里面冲出来时已经神志不清。包厢里所有入口的东西,装潢摆设,连空气都检测了一遍,没有异常。   他甚至让当天所有情节还原,依然毫无头绪。直到包厢经理无意中提了一句,也不是所有都还原了,至少那支乐队不在。   周千乘独自看了录播,终于确定苏沫是在乐队换歌之后发病。   那是一首老歌,但偏冷门,周千乘复盘无数遍,也想不通苏沫发病和这首歌的关系。**苏沫不想牵连无辜,便说:“不用,是意外。”   见苏沫不愿意说,周千乘便不再问。   但苏沫却有问题要问:“当时……你在现场?”他想确定自己当时面对的周千乘是真实还是幻觉。这对他很重要。   周千乘看着苏沫,说:“我在烈焰,但不在包厢区。”   这答案挺模糊,可以理解为在,也可以理解为不在。苏沫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眼睑下垂,露出好看的双眼皮折痕,嘴唇微微张开,一点唇珠翘起,思考时就像在走神。   周千乘从旁拿过一瓶纯净水,拧开瓶盖,咽下一大口水,才压下喉间那股干燥。在苏沫再次看过来之后,他放下水杯,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瞬间切换成一腔柔软。   两人都问不出想要的答案。话题终结,陷入沉寂。   “对不起,”沉默许久,周千乘先开口,“沫沫,对不起。”   血液短暂停滞,继而回流,苏沫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听到周千乘跟他说对不起。   周千乘接下来要说什么,苏沫很清楚。这些年藏在心底深处的两个疑问从未得到解答,一个已经随着父亲去世再无答案,另一个就在眼前,可他之前不敢想,现在已经不想问了。   但周千乘摆明要把这件曾把两人关系打入地狱的旧事重提,这件事过不去,苏沫心里会永远把他划为旁人,就像现在。   少年周千乘做过的错事,现在的周千乘不会再犯。**   “上一辈的事情,和你无关。可我当时接受不了,对不起,我做了很多错事。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以后别再躲我了。”   周千乘神情坦然,目光真诚。他说话带着天然的蛊惑,有种让人无从拒绝和质疑的笃定。   “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我妈从车里抬出来的样子,她走后没几天,我爸就另娶。我又在当时分化,每天被横冲直撞的信息素折磨,没法控制情绪,头脑发昏。”他说完,自嘲地低笑一声,抬手将眼镜摘了,放在桌上,又去揉自己眉心。   “我每天闹得家里不安宁,想要报复全世界,又看不得你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呢,周千乘脑海里浮现出少年苏沫的脸。   很痛苦,又委屈,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还想着去找周千乘,去依赖周千乘,去求助周千乘。周千乘恨他看不清形势,恨他无论是否天塌了都有人想依靠,恨他那副天真的样子让别人都看到。   后来如他所愿,苏沫不再找他。   可他更恨了。   ◇ 第27章 27、早就没有“千乘哥”了   如今坐在这里,跨过十年的时间鸿沟,周千乘终于开诚布公地讲述自己那段时间的扭曲和疯狂,冷静地批判自己的错误。   苏沫再坚硬,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说这些不是为了博你可怜,也没有要求你必须原谅。我知道那时候你比我更痛苦,我说了很多混账话,做了很多混账事。如果不是我,你不会遭那些罪,也不会生病。沫沫,我真的很后悔。这些年,每天都在后悔。”   “我想过要补偿你,这十年间也曾数次去新联盟国。”   这句话让一直安静坐着的苏沫起了点反应。他微抬下巴,嘴唇抿起来,唇珠都不见了。   周千乘接收到他不安的信号,立刻又说:“不是特意去的,是公事,但想看看你。只是远远地看,怕你不开心,没让你发现。”   “这些年,一想起你就很难过。每次经过文华都要绕道走,也没再去过你租住的房子,晚上总是梦到你在哭,叫你不答应,让你别哭也没反应。”   有些话是真的。周千乘陷入短暂回忆中,无数个夜晚,他曾经做梦,梦见的都是哭着的苏沫,没有笑着的。   “那几个人……”周千乘顿了顿,喉结轻滚,“都处理了。”   说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周逸曾跟苏沫提过,在他转学后,周千乘亲自动的手,不过背后肯定有周父支持便是了。蒋林和于商重伤,尤其是蒋林,在icu坚持了半年便死了。蒋于两家也被彻底赶出第九区,再无重来可能。   至于其他参与过欺负苏沫的学生,下场也大多不好看。   苏沫想到这些人就呼吸困难,胸膛起伏,面露不适。周千乘发现了,立刻把话题转开。   “现在你和周逸在一起,挺开心的。”周千乘面色一点变化没有,“我也替你开心。”   一席话说下来信息量很大,算是毫无保留。周千乘有姿态,能低头,把过去的错误归结为自己,把未来的祝愿都送给苏沫,说着符合成年人和身份的话,只差祝他和周逸白头偕老。**苏沫感觉心脏被揪紧,然后被撕成一缕一缕。   他知道,他的病灶表面上是当年暗巷里那场惨无人道的施暴,实则真正的病因在周千乘。   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期盼过,若有一天周千乘能当面把这些事情挑明白了,真真切切地跟他忏悔,他会怎么样。会原谅吗?   原谅这个从小庇佑他,又把他推入深渊的人;原谅将他年少时一腔爱意冷冻冰封的人。他不知道。   但不可否认,他心里好受了很多。   就好像有人回到过去,给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年擦了一把眼泪。然后告诉他,沫沫,都结束了。结束了。   苏沫两只手攥得很紧,揪着睡衣一角,身体里的那股酸涩由喉腔为中心扩散,先是抵达心脏,而后向上,涌入眼眶。   他抬手擦一把眼泪,偏过头不肯再看周千乘。   周千乘大概没料到他会哭,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愕然,继而眉心皱起,心脏划过一丝真实的、浓重的心疼。   这不在周千乘的谈话预计范围之内,但却比预计的效果要好。   周千乘抽了一张纸巾递给苏沫,苏沫没接,用手背胡乱擦几下,等眼泪干了,才转过头来,似乎已经收拾好情绪。   “你和周逸在一起,我们就是一家人。”周千乘手指扣在瓶装水上,发出极轻微的塑料摩擦声。   他继续说:“等你们领证后,我会把几个分公司转到你们名下。”   苏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家产业帝国庞大,周千乘嘴里的“几个分公司”分量多重,苏沫不用猜也知道。   周千乘点明要等他和周逸合法之后才给,意图很明显,这是共同财产。周逸虽然不是周家继承人,但周长川给他留的资产丰厚,他哪怕天天挥霍一辈子也花不完。但这种盘根错节的家族,婚前公证财产,签一些法律条款是必然的。   周长川之前提过,周逸大概觉得自己和苏沫这辈子都不会分开,所以不认为这是件大事,公证也不影响苏沫过开心富足的生活。而苏沫也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周千乘要给他们这笔钱,明面上是给两个人,实则是给苏沫留的。   苏沫前半生曾有短暂时间为钱所困,工作后赚的不多,但已经不再把钱放在心里。他如今生活简单,物欲很低,情感世界里也只有亲近的寥寥几人。他知道,很多事不能用钱来衡量,但是和有没有钱来衡量,是两回事。   心底有一块很微小的地方在塌陷。   他按了按胸口,沉默很久,然后摇头拒绝:“不合适。”   然后又说:“谢谢。”   周千乘不肯罢休:“我知道周逸不缺钱,但这是两回事,沫沫……”他沉默少顷,终于直叩对方弱点,“你当初就是因为没钱才不得不在文华坚持,也是因为没钱才会搬去那么远的住所。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至少没有为钱所困这一件。”   周千乘记得自己当初拿停掉苏沫的教育基金来威胁,他相信苏沫也记得。   曾经的难堪全部翻开很残忍,但周千乘崇尚不破不立。既然苏沫圈地为牢,周千乘已被划入百米千米之外,那他就用曾经那些血淋淋的过去去敲门,去越界,去唤醒苏沫的记忆。   好的坏的全部摊开。他不信苏沫划出的情感牢笼无懈可击。   苏沫头一次出现无措的表情。他抬眼看周千乘,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那样子是要拒绝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周千乘说的话滴水不漏,苏沫无论拒绝或答应都很煎熬。   他决定不想了,跟周千乘客气地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等阿逸回来再说吧。”   毕竟名义上是给他们两个人的,他一个人不能自作主张。   周千乘没再逼他,说:“好,等你们商量一下。不过就算他不同意也没用,到时候我会让律师起草赠与协议,即时生效。”   苏沫再次无语,周千乘总有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苏沫想到什么,跟周千乘提了李为期公司的事。周千乘没否认。   “那家公司没问题,只是受大环境影响才经营不下去。我不过举手之劳,真正让公司活下来并且在众多对手中脱颖而出,还是靠他们自身的实力。”   这话说得漂亮,仿佛真的是周千乘举手之劳,仿佛公司起死回生完全与他无关。但苏沫知道这轻言淡语背后的重量。周家继承人、第九区司法部部长无意或者有意的一句话,下面会有多少人察言观色,并极尽狠抓落实之能事,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但从小在这种环境里耳濡目染过的苏沫,并不难想象。   时钟指向十一点,苏沫怀里塞着一个花朵抱枕,已没了最初的紧张戒备。   但时间太晚了,他看了两次时钟,到底没先开口赶人。   周千乘看着他,状若无意地问:“你和周逸在一起,还有什么遗憾吗?”   苏沫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问得有点发懵,不知周千乘何出此言,但还是凭着本能摇摇头。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不喜欢他。”周千乘笑着说,仿佛在回忆儿时趣事,“见了他都要躲着走,还和我发誓,再和他说话就回自己家去。”   苏沫眼中有尴尬闪过,含含糊糊地说:“小时候的事怎么当真,都是闹着玩的。”   他说完低头喝水,没看到周千乘骤然沉下的脸色。   小时候不喜欢的人可以变成喜欢,那喜欢的人也可以变成不喜欢。   是这个意思吧,周千乘想。   “沫沫,”周千乘叫他名字,缓缓地说,“你回来之后从没叫过我。”   你好,谢谢你。都是“你”。   当然发病时叫的那声“周千乘”不算。   苏沫眸光微动,别过脸去,他不知道如今该怎么称呼周千乘。   周千乘继续说:“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千乘哥,可以吗?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可以吗?”   不可以,不可以。苏沫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千乘哥”是他少年时的梦,碎过,再也拼不起来。他早就没有“千乘哥”了。   苏沫没看他,也没接话。   周千乘微抬下巴,语气一如既往温和,只是眼中并无柔色。   “沫沫,我之前做过的错事,以后永远不会再犯。”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试探,铩羽而归。   ◇ 第28章 28、“和好”的梦   我之前做过的错事,以后永远不会再犯。   这句作为此次长谈的结束语。要过很久苏沫才明白,他理解的错事,和周千乘口中表达的,是两件事。**周逸回来时已过零点。他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两声门,心想苏沫肯定睡了,便静悄悄回了自己房间。   苏沫其实还醒着,睁着眼睛看埋在黑影中的天花板。   他睡不着,脑子里很乱,小时候的事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他从未跟外人道过,当初周千乘和他反目之后,他白天再怎么装坚强,晚上睡梦中却全是周千乘。   站着的周千乘,坐着的周千乘,把他抱在怀里的周千乘。   一边擦他的眼泪,一边轻声和他说话。   “沫沫,别哭了,是我错了,对不起。”   “沫沫,我们和好吧。”   “我们和好吧。”   “和好吧。”   直到他发病,梦中的场景才换成别的:那些挥在他身上的手,暗巷里狰狞的脸,周千乘冷漠的表情……那之后,他再没做过哪怕一次“和好”的梦。   可是今晚,十年之后的周千乘给了他一个“和好”的请求。这幅场景唤醒少年时的梦境,并与之重合,是他曾经乞求了无数遍也不曾得来的结果。   周千乘或许不知道“和好”的真正意思。但苏沫却是知道的。   那是他少年时纯挚的暗恋。   如今周千乘终于肯说了,他却无法像梦中结尾那样,哭着去拥抱周千乘,说“好的”。**周逸发现,苏沫对周千乘的态度变了一些,很微妙,具体很难形容,但没之前那么戒备和排斥了。偶尔周千乘回老宅,会和苏沫说几句话,苏沫也能应对自如。   他觉得这样也好,只要苏沫能平常心对待,能开心,他不在意周千乘怎么样。   抗抑郁药吃了一周,苏沫决定停药。他和师兄通电话,师兄也同意,说原本苏沫的病已有很大缓解,这次发作算是意外,恢复快大概率周千乘是主因。   盛年之洞若观火:“沫沫,不要让过去影响你。他愿意主动和你和解是好事,但你不能太囿于过去,保持情绪稳定,往前走,往前看。”   “我知道,知道。”苏沫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抠着手旁的卷纸,撕得一条一条,整齐摆在桌沿上。   盛年之看不见他,但电话里太静了,轻微的纸张撕拉声传来,盛年之没点破。   “给你准备了订婚礼物,回来要单独请我喝酒。”盛年之换个话题,“早就听说周逸酒量大,我想试试。”   苏沫就笑了,声音跳跃了些:“我们两个加起来,喝不过他半个,趁早别试。”**春节过后,订婚便提上日程。原本周长川应该结束疗养回家的,可不知怎么,他身体恢复很慢,远没达到理想效果。周逸问过医生,医生也模棱两可,药物和医护用的都是顶尖的,没见预期只能是个人体质问题。   这种事急不得,周长川正处于对健康和年龄极其敏感重视的阶段,稍有风吹草动便很紧张,于是将订婚日期又往后延了半个月。   周逸和苏沫只得继续在周宅待着。所幸还有假期,结束后返回新联盟国来得及。   大家都忙,最不忙的两个人就是苏沫和周云际。周云际挺喜欢苏沫的,两人常常结伴出去,画展、书店、博物馆是最常去的,偶尔周逸陪着。   周逸大部分时间都在忙。他不可能完全不理周家事,周长川把一家百货公司和免税集团做订婚礼物给了他,虽不用他亲自打理,仍有很多事宜需要他定夺。况且他在年后的学术论坛和高峰会议安排也很满,甚至有去其他独立区演讲的计划。   这原本就是他答应父亲的条件,既然受家族庇佑,就必然要奉献和受其掣肘。   不过再累他也是开心的,订婚日期越来越近,他甚至跟学校领导请好假,准备仪式一结束就带苏沫飞去度假。**晚上十点,苏沫刚收到周逸又要晚归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扣上手机,就听到前院传来汽车引擎声。声音不大,但在夜深人静的宅子里异常清晰,有数道晃动光束闪过,副楼前面的那片草坪都被照得雪亮。   有隐约的不安从心底升起。苏沫站在窗前往外看,但这个视角只能看到远处宽阔草坪和四周的常绿大乔。   这时有急促敲门声传来,果然是一脸紧张的周云际。他也听到动静,立刻来找苏沫。   “我刚给小惠发消息,她说是大哥回来了,哦,小惠在主楼负责清洁。”周云际有些语无伦次,“她说大哥受了伤,还有、还有顾望哥,他身上也有血。”   苏沫安抚他两句,两人便一起往主楼去。   周云际跑在前面,越来越快,苏沫只得紧紧跟上。   主楼灯火通明。苏沫一进来,就发现大厅每个角落里都站着荷枪实弹的保镖,进出和走动的人很多,有佣人,有医护,也有几个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但没人说话,动作间没有窸窣声,整个大厅内安静到压抑。   他们一进来,管家就从一侧餐厅走出来,他似乎在吩咐厨房做什么东西,而后迎上前,不等苏沫问,便开口:“大少爷受伤了,在楼上房间。”   苏沫便问:“严重吗?”   管家没说严不严重,只说“医生已经来了”。   苏沫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   周家有自己的医院,一般能处理的问题医生会上门,既然医生在这里,说明周千乘没太大问题。   苏沫犹豫着自己是走是留。周千乘受了伤,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关心一下,只是拿不准口头问一下管家算不算关心到位了。   “那我就不添乱了,”苏沫说,“明天我再过来。”   说完他看了周云际一眼,对方正仰头往楼上看。   楼梯口也站着两个保镖,周云际原地小幅度跺几下脚,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敢上去。就算他是周家人,但在这种充斥着浓郁低气压的紧张气氛下根本不敢妄动。   没过几分钟,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去求管家:“我能上去吗?”   谁也不知道上面什么情况,但这时候周千乘卧室那一层已经完全封闭,上面除了保镖就是医护。   云水间的防御系统和安保队伍是完全听命周千乘的,因为他受伤,整个庄园已经启动加密防控。也就是说,没有周千乘同意,就算在家里,也没人能近他的身。   管家有些为难,看了一眼苏沫。苏沫没说话,他不愿上去,没道理阻拦周云际不上去。况且这是周家人的事,他不便多嘴。   没想到管家突然说:“小少爷,你和苏先生一起上去吧。”苏沫:“?”   管家还待说什么,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看,是顾望。   他缓步往下踏过几级台阶,顺着管家的话说:“你们上来吧。”   周云际不待他把话说完,就跳上楼梯,几步冲到顾望跟前,或许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在极近的位置又猛地停下,颤声问顾望:“你受伤了吗?”   顾望看着他,说:“不打紧。”   那就是受伤了。   周云际有点乱,手都没处放的样子。他年纪小,喜怒哀乐全表现在脸上。眼睛立刻就往顾望身上瞧,终于发现在他的深色衬衣腰侧位置有一大块暗色印迹,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咬着嘴唇,顾不上还有旁人,只是一动不动看着顾望。   顾望叹口气,抬手往他肩上按了按:“不是我的血,是部长的。”   周云际顶在喉间的一口气登时松了。   顾望:“……”   顾望视线越过周云际,冲着站在大厅里的苏沫说:“苏先生,部长在房间,你上来吧。”   他这话说得极自然,仿佛苏沫十分担忧着周千乘,迫不及待要见一见。他这样一说,苏沫反而不好离开了,便点了头,抬脚往楼上走。   周云际有些紧张地问:“我、我还用去看吗?”   顾望轻轻摇头。   周云际又吐出一口气。**苏沫走了几步,发现顾望和周云际没跟上来,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周千乘的房间还是原先那间,在走廊尽头,旁边分别是他的书房和会客室。少年苏沫曾经来过无数次,在这几间房子里玩耍笑闹,走廊里全是他跑过的脚步声。   卧室门半掩着,苏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推门进去。   周千乘半闭着眼靠在窗前的沙发里,见到苏沫进来并不吃惊。他上身赤裸着,脱去了布料包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坚硬,整个腹部被白色绷带缠裹住,手腕和大臂上也都系着绷带,染了血迹的衬衣皱巴巴扔在地上。灯光将他的脸照得冷白,倦意明显。   他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盯着站在门口的苏沫。尽管受了伤,气势反而比平时更盛一些。   苏沫被眼前这一幕弄的脑子有点宕机。周千乘这幅样子,他进来十分不合适。不管性别还是身份,这场景都过于私密了。他下意识就往后退,脑子里还在疯狂想离开的理由,就听周千乘叫他名字。   “对不起,”周千乘看着他,“沫沫。”   苏沫脑子更转不过来了,不明白周千乘这是道的哪门子歉。   【作者有话说】   第二次试探来了   ◇ 第29章 29、你以前都是光着脚到处跑   但周千乘开了口,苏沫只能停下脚步,嘴巴张了张,半晌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周千乘微微偏头,没回答好不好,冲着门口的方向说:“有点凉,可以关上门吗?”   苏沫站在门边,走廊和室内确实有些温差,他脑子还僵着,下意识就按照周千乘的吩咐做。   等关了门,周千乘又说:“沫沫,帮我把水拿过来。”   周千乘的卧室是套间,中间用镂空隔断分开,外面是面积不小的活动区。装修和十年前相比变化不大,只是少年时代的一些摆设不见了,四壁极简,看着清冷很多,让人无法猜透主人的真实喜好。   水就在角柜上,距离周千乘是有点远。苏沫走过去,球鞋踩在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拿了水杯递到周千乘跟前,周千乘接了,仰头喝了几口,喉结在绷紧的脖颈线条上滚过,有种顶级alpha独有的张力,像暗夜里一捧盛开的毒药。   两人距离不远不近,苏沫微微撇开眼,耐心等周千乘放下水杯,才说:“太晚——”   “沫沫,”周千乘再次打断他,仿佛自己也知道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见客,“我刚包扎好,没法穿衣服。”   “哦,没、没事,伤口要紧。”   “坐。”周千乘视线往对面单人沙发上落了落。   苏沫只得又坐下。   再遇后虽然有过单独见面的时刻,但这样待在周千乘房间里,苏沫略有点不安。周千乘视线又落到他紧并在一起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球鞋,很干净,踩在地毯上也不见脏。   “你以前都是光着脚到处跑。”周千乘突然开口。大概是受伤的缘故,他声音里透着丝暗哑和疲惫。   苏沫知道穿鞋进别人卧室不礼貌,可他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光着脚。他立刻去看周千乘,对方穿着一双黑色袜子踩在地毯上, 倒是自由得很。   “有拖鞋吗?”苏沫问。   周千乘:“没有。”   苏沫:“……”   “没事,穿着就行。”   周千乘两只手撑住沙发挪动身体,似乎牵扯到了伤口,动作很慢,等坐直了,苏沫发现他额角隐约有汗。   都伤成这样了,还有空闲沉浸在回忆里。   “记得那一面墙的CD和收藏吗?”周千乘抬手指了指苏沫身后那面白墙,“成年之后就全没了,这房间里以前的东西,扔的扔,收的收,都没了。”   他没说怎么没的,苏沫也没问。   周千乘苦笑一声,又补上一句:“你也走了。”**这话苏沫不知道怎么接。   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不只是周千乘。**   “今天在西岭道遇到的伏击,”周千乘突然换了话题,继续说,“原本是要回办公室睡的,但情况不明朗,回去怕还有意外,去医院也有顾虑,就回来了。”   “就住一两晚,处理完了立刻走。”周千乘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苏沫,“对不起,沫沫,之前答应过你的。”原来如此。   苏沫一进门周千乘就说“对不起”,原来是这个原因。   ——既然答应了在苏沫住回周宅的时间内他要去别处住,就不能食言。如今受了伤,迫不得已才回来,所以觉得很抱歉。   苏沫就算再有心保持距离,也不可能在别人做出此等退让下还计较此事。况且这本来就是周千乘的家。   苏沫双目粼粼,情绪微动:“是什么人袭击你?”   “第四区来的狙击手,已经在审了。”周千乘轻描淡写地说。   他随后又拿起水杯喝水,微微皱眉,中断方才的话题,跟苏沫说:“沫沫,你去后面那个酒柜里,抽一支红酒给我。”   苏沫思路被他带着走,疑惑问道:“你能喝酒?”   “麻药劲儿过了,”周千乘语气平常,“我也是人啊,也会疼。”   苏沫觉得哪里不对,但周千乘实在不像是会卖惨的人,便没细想,听话地按照指示去拿酒。   “怎么打不开?”苏沫贴在酒柜玻璃上,研究了半天按钮都没打开,忍不住嘟囔一句。   周千乘遥控指挥:“先往左拧到底,然后往上提。”   苏沫照办,但门纹丝不动。   苏沫弯着腰,肥大的家居卫衣随着动作往前滑,细瘦的一截腰若隐若现。他有点近视,但不喜欢戴眼镜,这会儿眼睛几乎要凑到按钮上,手指戳了半天也没弄开。   周千乘欣赏了一会儿,才说:“侧面有个红色自动按钮,用那个试试。”   苏沫又摸索到侧面,按了几下:“……还是不行。”   “算了,那不喝了。”   “……你不是伤口疼吗?”苏沫直起腰,一只手扶着酒柜,回头问,“吃止痛药不行吗?喝酒总归是对外伤不好。”   周千乘想了想:“也行。”   苏沫:“……”   折腾半天,苏沫重新坐下的时候,方才的紧张倒是没有了。   他看着周千乘把止痛药喝下去,时间不早了,刚想告辞,谁想周千乘又把话题切回来:“这几天你先别出门,临近大选,盯着周家的人多。你的身份虽然没公开,但也不是多隐秘。”   就怕有人撼动不了周家,进而转移目标。   “云水间防御系统严密,武器库和人员装备也齐全,你在家里待着安全些,等情况明朗一些再说。”周千乘说。   苏沫不是爱给别人添麻烦的人,点头说“好”。   “不用太担心。”周千乘大约是怕他紧张,“也不是多大麻烦,很快就能解决。”**第九区各方势力盘踞。前总长卸任之后,第九区总长的位置已空置半年, 内部争斗激烈,周边不少独立区和国家都想来插一脚。   原本九位候选人中,没有人在春节前的第一轮投票中直接胜选,只能定在三月中旬进入第二轮角逐。在这期间,第九区暴力事件频发。其中两名候选人在参加集会时遭枪杀,引爆舆论。为防止再出现此类暴力事件,议会内部紧急选出得分最高的前三名候选人,直接进入第二轮竞选,得票最高者出任总长一职。   三名候选人的出身煊赫显贵,在第九区都是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除了掌握司法大权的周家,另外两家实力也不容小觑。   这些事情从网络时政新闻上随手一搜就一大堆。苏沫之前就当新闻看看,如今亲睹周千乘受伤,才头一次有了实感。这条通往权力尖峰之路凶险异常,有多少人视对手如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是他们这种平头百姓不能想象的。**苏沫突然想起小时候的周千乘,最讨厌会客,顶不爱交际,对攀在周围的那些人情往来爱搭不理。苏沫从未想过那样的周千乘变成如今这样子,高深莫测,喜怒难辨,逢场作戏的本事比谁玩得都好。   就这样乱糟糟想着,无端生出一点心累来。   而周千乘仿佛会读心,开口道:“这条路不太好走,上去了就下不来。”   他的脸在光影中变幻,除了样貌再无少年时的神态。可他偏偏顶着一张成熟坚硬的脸缅怀过去:“再不愿意,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为所欲为。”   “你还记得有一次陪我打球,被一个高年级学生打到额角的事吗?”周千乘问。   苏沫想了一会儿:“是那个被你踹下看台的男生吗?”   “是,”周千乘微笑着,“你还记得。”   “当时有点过意不去。”苏沫言谈之间不知不觉轻松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听说他骨折了,我很抱歉,后来还偷偷给他送过补品。”   “是吗?”周千乘真不知道这件事,淡淡笑着,“你瞒着我做的事真不少。”   苏沫知道周千乘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件事,好奇问道:“他怎么了?”   周千乘:“他现在议会工作,站我的死对头,好几次在议会大楼看到我,都满脸不屑和愤怒。我一开始没认出他来,但他的敌意太明显,顾望就查了查,才发现原来我们是高中同学,竟有这样一段私怨。”   苏沫听得有点讶然。   “树敌难免,况且他当时误伤了你。”周千乘坦然地说,“要是放到现在,我可能就不只踹到他骨折了。”   他说完看着苏沫,淡笑着,仿佛在等苏沫回应。   两人像是这样共同的回忆太多了,如果要一件件说起来,一年也说不完。   周千乘浸淫商政两界多年,谈判之术和操纵人心早已炉火纯青,把局面和气氛调整成自己想要的模式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就比如现在,苏沫已经单手撑在沙发上,掌心托着下巴,在想那场球场上的细节:包括手里的零食口味偏酸甜,酸奶上面撒的坚果碎掺了黑芝麻,以及周千乘全场投篮得了33分。   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突然飞来的篮球以及极速冲他奔来的人身上。   ◇ 第30章 30、蝴蝶结人魔   苏沫继而又想到那个男生。虽然周千乘当时过分了些,但苏沫后来去过医院探望,并向对方诚恳道过歉,给了相应补偿。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那男生还这样记恨周千乘。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苏沫问。   周千乘位高权重,这种小人物或小事并不在他考量范围内。要不是顾望觉得不太对劲,也不会发现这人和周千乘曾经有过一段龃龉。苏沫虽然这样问,但估计周千乘肯定是不会搭理的。   没想到周千乘却说:“顾望处理掉了。”   苏沫就一愣。他不知道“处理掉”是什么意思,但有些不安,怔怔地看着周千乘,希望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周千乘叹口气:“沫沫,现实如此,没有不见血的政权交替。那人虽微不足道,可位置特殊,在议会大楼安防组任职,主要负责电梯和消防设备检修。”   顾望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他,也是因为在一次出入电梯时,发现那人看周千乘的眼神古怪。哪怕有一丝可能,顾望也不会容许周千乘身边出现这种隐患,所以当时就查了对方来历,顺藤摸瓜,牵出背后那桩旧事。   “没有杀他,就是断了他报复行凶的一切可能。”周千乘说。   苏沫没再问下去,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他懂。   许是坐久了不舒服,周千乘微微动了动身子,左手腕上的绷带绳结不知怎么垂下来。他右手抓住两根绑带,摆弄了半天也没弄好,然后有些无奈地抬头看苏沫。   苏沫缓了一会儿,才发现周千乘静静看着他。这时候不帮忙似乎很不礼貌,他便说:“我来吧。”   他说完站起来,下意识搓搓手指,举手之劳而已,几秒钟的事。   苏沫不是个患得患失的人,决定要做的事就不会犹豫迟疑。可当他真的站在周千乘咫尺之间,弯腰给他系上绑带,鼻尖是淡淡的松柏信息素味道,耳边也是周千乘沉缓有力的呼吸声,他才知道,靠近周千乘,依然让他如坐针毡。   “好了。”苏沫系完绑带,立刻往后退,重新坐回沙发上。   是一个蝴蝶结,两边一般对称,垂下的绑带长度一致。周千乘嘴角弯起,所有绳结一定要打成蝴蝶结的习惯真是一点没变。   苏沫见他笑,有些疑惑。   “沫沫,你记不记得我以前的卫衣卫裤上,所有绳带都被你打了蝴蝶结。”周千乘这次是真的笑意压不下来,不光是他的卫衣卫裤,还有他的鞋子,书包挂袋,甚至窗帘和卫生间的毛巾挂绳,一切有垂线的地方,只要苏沫看到,就一定会动手系成蝴蝶结。   他还给苏沫起过一个外号:蝴蝶结人魔。   苏沫很不喜欢这个外号,当时气得好几天没理周千乘,说他不懂欣赏。这件事最终以周千乘道歉并且将自己房间里所有绳带都让苏沫打成蝴蝶结为结束。   “你多久没给我打过蝴蝶结了,”周千乘语速很慢,“十年了。”   回忆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侵蚀,让人心口和指尖发麻。   “你离开之后,”周千乘继续说,“房间里的蝴蝶结都留着,后来佣人做清扫,全部拆了,还有那些摆件,以前的东西,父亲说玩物丧志,就都没了。”   苏沫垂着眼安静在听,眼底情绪被遮住了,看不清楚。但他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膝上,右手用力捏住左手指腹,来来回回。   周千乘没有停下回忆。他总能轻巧绕开那些不堪的、痛苦的东西,轻易勾起苏沫蛰伏在记忆深处的那点涟漪。   “你走之后,我就把那套老房子租下来了。过了两年,那里拆迁,建了一处市民公园。现在再去,什么也看不到了。”   周千乘不给苏沫思考的时间,将一个个记忆点密集地扔在对方眼前,然后越来越接近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接近某些不能碰触的隐蔽心事,   “你们当时走得急,留下来的东西……我都带回来了。”   听到这句,苏沫愕然抬眼。他们当时是仓促离开的,穆夕得知真相后片刻没停,学校尚未落定就带他去了新联盟国。只怕晚走一步,苏沫就会遭受更大痛苦。所以很多东西都不要了。   苏沫感觉心跳突然停跳一拍,脑子里轰一声,他想起来,当时留下的东西里,有他的画。   ——画了一年多的几十张人物速写。都是周千乘。   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苏沫觉得自己像舞台上毫无准备之下被撕下面具的小丑,渐渐升起一股难言的眩晕和窘迫。   可撕掉他面具、识破他真心的人这次不给他留退路,也不给他思索和撒谎的机会,毕竟那些证据实实在在摆在那里。   “你的那些画,我很喜欢。”周千乘观察着苏沫面色,除了空茫之外好像没别的,继续说,“还有一张没画完。我一直等你回来,想亲口跟你道歉,也想请你把那张速写画完,可以吗?”   苏沫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冲击到,一时间消化不了,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和周千乘对视,眼尾微微抛出去,带点天真的欲和媚,像不谙世事的妖姬,面对着人间险恶有片刻茫然。但很快,他眼神清明起来。   周千乘继续说:“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恨的是什么,恨你父亲害死我妈妈,还是恨你有喜欢的人。如今第一件事已经没意义了,而第二件……当时看到你的画,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   “都说少年时的感情最真挚,也长久,”周千乘终于抛出今晚最要紧的话,“如果能回到过去,该多好。”   空气犹如凝固。   周千乘视线密密实实裹住苏沫,让他无法逃避。   然而这次苏沫没想逃。他又开始摩挲胸前挂着的石头,没有太抵触周千乘的话,态度和神情甚至慢慢恢复平静。也很坦然。   “是,小时候是很喜欢你。”   苏沫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境况下把这件事说出来。然后发现好像没那么难。   周千乘几乎立刻发觉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和预想的不一样。苏沫不该是这种表现,最初的那点不安和茫然都变了,在他摸到胸前那块石头之后,变成了……释然。   “都过去了,”苏沫冷静地说,“和第一件事一样,没意义了。”   周千乘下颌肌肉微微绷紧,一错不错看着苏沫。   苏沫又说:“得往前走,往前看。”   这话里带着几分客气,和方才谈到高中生活和蝴蝶结时的神态发生了难以形容的变化。   “说忘就能忘掉吗?”周千乘说话掷地有声,“我做不到。”   苏沫看着他,似乎在分辨这话里的真假,然后缓慢地开口:“我只能忘掉。”   “那些开心的,痛苦的,好的坏的,只能忘掉,才能活得下去。”苏沫陷在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过去里,心中却始终保持一丝清明。   他从开口告诉周千乘“小时候很喜欢你”起,就再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我在脑子里安了一个保险箱,将一切让我感到害怕的画面、声音、疼痛感,还有你,都放了进去,然后锁上门,将钥匙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但我做的不够好,总有些记忆要跑出来,我只能一次次打开门,将它们重新锁进去。”   周千乘听见耳边传来清晰的关门声。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苏沫再也不会打开那扇门,放他出来了。**顾望进来,看到周千乘站在窗边,披着一件睡衣,唇角衔着一根烟,没有点燃,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有很淡的信息素味道,是从地上那件染血衬衣上散发出来的。顾望将衬衣捡起来,找个密封袋装好,放到门口,一会儿顺手拎走。   忙完这些,他走到窗边,和周千乘站在一处,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上前:“点吗?”   周千乘将烟嘴咬扁,从嘴里拿出来,扔到窗台上。   他讨厌一切让自己上瘾的东西。戒掉了,就说到做到。   顾望将火机收起来,问:“怎么样?”   周千乘淡声说:“固执得很。”   顾望就没再说什么。苏沫对周千乘来说,和难以戒掉的烟瘾一样,只不过烟可以咬碎了丢掉,人不行。   他们今晚确实遇到突发状况,但远没别人眼中看到的这么严重。周千乘说给苏沫听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伏击是真的,至于狙击手早已被击毙,而且周千乘也清楚对方是谁的人。   周千乘只是皮肉伤。原本他们是计划回烈焰的,但却掉头回了老宅。周千乘善于把握一切机会,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苏沫他是势在必得的,只不过目前还在怀柔和诱导阶段。如果该阶段能成功,后面那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手段就不用使了。   可两次试探,皆铩羽而归。   【作者有话说】   周大:说半天,白费。   ◇ 第31章 31、别装了   苏沫看起来绵软无害,但其实心底很硬,至少目前看软硬不吃,和常人有壁。   顾望第一次见苏沫就瞧出来了。他不信周千乘看不出来。   “过刚易折。”顾望凭着良心想要劝一劝。   周千乘淡淡地说:“知道。”   窗外人影闪动,远处花园里两个人影牵手漫步。在一盏欧式立柱灯杆下面,两人停下,面对面站着,看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单看苏沫的姿态是轻松的——是和周千乘在一起从未曾呈现过的轻松。   周千乘又拿了一支烟咬在嘴里,滤嘴咬烂了,吐出来,眼底阴翳有惊雷。   顾望担忧地看着他,嘴张了几次也说不出劝慰的话来。如果周千乘能轻易被劝解,被劝阻,那就不是周千乘了。   远处,周逸抬手揉苏沫的头发,能看见两人模糊的笑脸。   苏沫身量不高不矮刚刚好,四肢修长,有种轻盈的少年感,就算用光线昏暗的夜晚做底色,他也能发出光来,成为或远或近围观之人的视线焦点。   这样一束光,不知道折翼之后是否会变黯淡。   周千乘这人想要什么从来都不动声色,表面越平静内里越汹涌。顾望心里叹口气,怕是将来苏沫的路不好走。**苏沫从周千乘房间出来,回到客厅,愕然发现周逸坐在沙发上等他。   他脚步一滞,随即扭头去看旁边的立钟。   ——他竟然在周千乘房间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脸上有罕见愧色,毕竟这么晚单独和一个alpha在一起有些不妥,就算周千乘是周逸的哥哥,就算……也正是因为周千乘是周逸的哥哥。   见苏沫出来,周逸站起来,他没说什么,似乎只是单纯在这里等晚归的爱人。等到了,就一起回去。   两人并肩穿过花园往副楼去。夜风吹过墙角一片茂密的凤尾竹,簌簌作响。   苏沫停下脚步,伸手去抓竹叶,放在手心揉搓。   “我住在这里,装不知道不太好……云际拉我一起来看看,进了客厅,我原本要走,可顾望下来了,说他在楼上,让我们上去看看。我到门口,发现云际没跟上……然后就见了他,聊了一会儿。”   在恋爱中,苏沫没有犯错的经验,也没有哄人的手段,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错误。但他再迟钝,在出来看到周逸那一刻,也知道周逸是不高兴的。   和苏沫在一起的时间里,周逸几乎没不高兴过。苏沫唯一一次见他发脾气,是因为他所在的课题研究组有人涉嫌抄袭。   苏沫不知道有时候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就能把恋人的火气压下去,他能想到的就是说清楚。说得事无巨细,细到进了门没脱鞋,周千乘受的什么伤,已经染血的衬衣是白色的,统统都要说清楚,像学生在跟老师汇报。等汇报完了,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周逸。   周逸早没脾气了,抬手将他头发揉乱:“沫沫,你怎么这么可爱。”   苏沫得到意料之外的评价,阴霾一扫而空,突然乐了:“你不生气了?”   “谁能对着你这张脸气得起来?”周逸说完,觉得这样饶过苏沫不行,还是得借机树立一下自己作为未婚夫的威望,便板起脸说,“你别得意,我虽然这次不生气,要还有下次,是要生气的。”   苏沫没被他唬住,又笑。   两人对着脸笑了一会儿。周逸叹口气,这次是真的严肃下来。   “沫沫,你尽量离他远一点。你心软,他这些年早不是之前的样子了。他的世界和手段,不是你能理解的。”   周逸成年后虽然远离家族纷争,但毕竟从小在这里长大,环境如此,他耳濡目染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可苏沫不一样,他单一纯净,与PTSD这种难以治愈的疾病进行着艰难斗争,不应该再遭受哪怕一丝伤害。   “我知道。”苏沫眼神清明,他点点自己脑袋,“我把他们都关起来了,出不来的。”   “好吧。”周逸将一把竹叶从苏沫手里抽出来,“别再揉了,竹子该不高兴了。”   “我知道竹子不高兴了。”苏沫扁扁嘴,意有所指,“正在努力哄。”   “怎么,说我是凤尾竹?”周逸赞同地点头,“对,我是品格高洁、清雅脱俗。”   苏沫笑嘻嘻松开手,那一丛凤尾竹迎风而立,意态悠闲,确实像极了周逸。   周逸揽住苏沫的肩,从后面推着他往前走,声音扬起来,又用那种惯常哄小孩儿的音调说,“虽然我已经很棒了,但我男朋友更棒!”**苏沫睡下之后并不知道,当天晚上周逸就去找了周千乘。   凌晨两点,两人坐在周千乘书房里,气氛不至于剑拔弩张,但都和平常在人前的姿态不同。   “别装了,”周逸一点情面都没留,“离他远点。”   苏沫离开后,周千乘开了一瓶红酒,他睡不着的时候会用酒精助眠。他一直在等周逸,果然对方等不到天亮便来“兴师问罪”。   红酒没醒够,入口微涩,他慢条斯理喝着,看着眼前这个已是极大威胁的弟弟。   ——从来难以对付的不是周逸,而是苏沫如今对周逸迥异的态度。如今身份调换,他周千乘反倒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第三者。   周千乘淡淡地说:“我只是跟他聊几句,你反应过激了。”   周逸反问:“过激?你装得太久,连自己原本的样子都忘了吗?”   “我什么样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沫怎么想。”周千乘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眉峰舒展开,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无,“周逸,你确定,他什么都和你说吗?   周逸问:“你想说什么。”   周千乘没回答。他摘了眼镜,揉揉眉心,缓步走到书柜前。   书柜占了一整面墙,黑色玻璃柜面像一面暗色的镜子,能清晰照出人的面庞和表情。周千乘在家里鲜少戴眼镜,他视力极好,但目光太锐,就算是笑着,也隐含冷意和威严,虽不至于让人不敢直视,但看起来不好相与且很没亲近感。   是以他以公众形象示人时常常戴一副眼镜。   玻璃柜面上清晰折射出他一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透过镜面审视着身后的周逸。他当着周逸的面打开书柜,抬手从最上层拿下一件东西。   是一块小画板。   走近了,周千乘将画板放在桌子上,周逸很清楚地看到画板上有一张人物速写,就算只剩下唇未画,单从眉眼轮廓也能看得出来是谁。   “一共四十二张速写,这是最后一张,没画完。”周千乘坐在周逸对面,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地继续说,“你拿回去给他吧,我想请他帮我画完。”   周逸没再看那张画,也没说话。但他心里已经掀起风浪,远不如表面平静。   周千乘姿态轻松,欣赏着周逸的表情,很平常地说:“你该不会不知道,他喜欢我吧。”   周逸下颌紧咬,迎上周千乘目光:“你对他做过什么你清楚,他生病难道不是因为你?你说他以前喜欢你,我信,可是现在——”   “以前”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周逸摇摇头,接上前面的话:“——不可能。”   空气渐渐凝重,两股冷杉信息素交汇、碰撞,然后蔓延。两人都没有故意释放信息素,都不是小孩子了,较劲这种事毫无意义。   周千乘原本受了伤,血液里的信息素无法控制,而周逸在情绪剧烈起伏下显然也没刻意压制信息素散发。刚开始确实都是无意识,但渐渐地,气氛就变了。   两股相似又极为不同的冷杉味道迅速弥漫,整个房间里的压抑感越来越重,渐渐扩散至走廊和大厅。   有值夜的佣人已经产生不适,吓得退回到房间里紧紧关上门。   周千乘的信息素带着肃杀气,3S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压迫感轻松碾压低级别。等满屋子信息素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最先做出让步。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刺骨的夜风呼啦涌入,将那一屋子信息素味道迅速打散、冲淡。   周逸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想生事,订完婚就离开,答应父亲的我会尽力做到。我们以后也没见面的必要了。”   周千乘接话:“好啊,我只想拿到第九区,其他的我没兴趣。”   周逸观察着周千乘,好像在判断对方话里的真伪。   看出来周逸不信,周千乘也不急,淡声说:“不管苏沫的喜欢是之前还是现在,这些都无所谓。我对苏沫愧疚居多,和你一样,也无心生事。”   言下之意不管苏沫是否还喜欢周千乘,周千乘都不在意。   “既然我们意见统一,那就按计划来。在这期间,大家还是不要撕破脸,你可以带着他一走了之,可还有走不了的人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的人总会有人惦念,比如莫静安,比如穆夕。   周千乘站在窗口,风将他头发吹乱,平静地说着威胁人的话。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对周逸来说,只要周千乘不打扰苏沫,不扰乱订婚,他一切都能忍受。   而对于周千乘来说,重点不在于周逸信不信,种子种下了,心里再坦荡也会有波澜。就像在汤里撒了一把沙子,就算都挑出来,喝着也会觉得膈口,心里永远觉得挑不净。   【作者有话说】   周千乘:先稳住弟弟,再搞弟妹   ◇ 第32章 32、赠与   周逸没问苏沫是不是还喜欢周千乘,也没提起那幅没画完的速写。少年时谁没有喜欢的人呢,未必长大了还有感觉。他这样劝自己。况且苏沫遭遇的那些伤害,相比苏父,更多的是来自周千乘。   可他在各种忙碌间隙里,脑海里总跳出那幅画,眼神温柔深情,面庞细腻流畅,每一笔都饱含感情——他仿佛看见苏沫专心坐在桌前画画的样子,微微笑着,满眼爱意。   他又想,少年时喜欢的人,长大了一样喜欢。   他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订婚日期临近,周家上下一派忙碌。周逸也时常见不到人,各种公开邀约十分密集。好在管家不再拿一些琐碎事项去烦他了,转而去征求苏沫的意见。苏沫很好说话,问什么都是“好的”。如果有多个选项,他会先问管家的意思,然后再说“好的”。   周长川经过两个疗程的康复,总算有了点起色。这天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让苏沫来一趟疗养院。   苏沫临去之前给周逸打电话,周逸安抚他:“父亲和我说过,今天律师去拟婚前协议,你最好在场。不用担心,那些协议我都看过,就是走个流程。”   他今天在第九区一个边境城市参加学术论坛,全程直播那种,很晚才能回来。他和父母之间早有约定,并不担心父母会为难苏沫。所谓的那些婚前协议,对他来说也只是一张纸。反正以后苏沫喜欢的,他都会给他。   独自面对周长川和莫静安,苏沫有点怵头。他举着手机在沙发上翻个身,哼唧着不想动身。   电话那边有压不住的笑意,周逸简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只好轻声细语地哄:“乖沫儿,你眼一闭牙一咬,去了呆坐半小时,让签字就签字,让喝茶就喝茶,不想回答的问题就装无辜,实在没办法了就去上厕所。坚持住,我晚上就能回来替你当家做主了。”   苏沫咬着手指头乐不可支:“行!等你回来为民做主。”**管家派了车带苏沫去疗养院。很意外,除了周长川夫妇和律师,周千乘也在现场。   几个人坐在会客室里,律师拿了一大摞材料,让苏沫签字。涉及到他和周逸的将来,苏沫即便不在意家产这种东西,还是很认真地看合同。   他很稳,并不会因为四周过分安静带来的无形压力,就轻易听人摆布。他低着头一页一页地看,看完了在最后面签字,然后再去看另一份。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会咨询律师意见,律师看一眼周长川脸色,见对方并不反对,便详细给苏沫讲解。   周逸的个人财产部分看得苏沫眼花缭乱,他竟不知道自己未婚夫这么有钱。不过这些和他没关系,那些繁琐细致的条约里对分配和归属阐明得十分清楚。其实就算不清楚也无所谓,他有工作能养活自己,和周逸在一起也不是为钱,周逸的钱本来就和他无关。   条约很多,要求苛刻,除了财产之外,甚至对苏沫的婚后生活、言行举止、后代生育教养等提出很多规定,对分居、出轨、婚姻解除等风险也列了详细条款。   苏沫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家一定要抽周逸不在家的时候单独找他签字了。   ——就算这些规定在意料之中,并且对周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这种做法无可厚非,但有些事项确实会让人难堪。比如所有不利因素都集中在苏沫身上,而对周逸没有丝毫影响;比如苏沫绝对不能出轨、疑似暧昧,不能做任何给周家带来负面影响的事,而对周逸没有任何约束。   通篇都是这样的条约。苏沫怀疑周逸“提前看过的只是走个流程的协议”和他眼前这一堆并非一致。但无所谓。   苏沫认真地看完合同,也毫无异议地签了,看起来没什么情绪波动。好像他认准了周逸这个人,就不会在意那些不平等条款,也对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例如出轨一类的不确定性充满信心。   周长川还好,莫静安一开始看他仔细研究条款颇为不悦,直到苏沫一声不吭签完字,她面色才缓和些。   总算签完了,苏沫安静坐着等周长川下一步指示。   没想到律师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一份协议来,示意苏沫看一看。苏沫打开看第一眼就愣住了,是一份很简单的赠与协议,赠与人是周千乘,受赠人是苏沫。   他先是下意识转头去看周千乘。   周千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很深很沉,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在里头,但很快,周千乘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沫沫,这是送你和阿逸的订婚礼物。小岛在新联盟国,距离首都不远,你们周末可以去度假,来回很方便。”   是靠近新联盟国北部度假群岛中的其中一个,苏沫没去过,但听说过。那一片有很多私人岛屿,为全球顶级富豪所有,千金难买,有市无价。   和苏沫同样惊讶的还有莫静安,她微微探头过来,目光往那份协议上看。   周千乘掠了一眼莫静安,视线又落回到苏沫身上:“订婚这种大事,总不能让别人说周家太苛刻。”   苏沫反应了一会儿——他最近凡是涉及到和周千乘有关的事总是反应迟缓——然后很小声地开口:“礼物太贵重了,我……要问问阿逸的意见。”   听他又拿周逸当挡箭牌,周千乘眸光暗了暗。   “公司股份和分红你们不要我可以理解,但这座岛不涉及运营和其他纠葛,是产权清晰的不动产,赠与手续方便。况且它在新联盟国,留在我手里没用,给你们算物有所值。”   “你不用问周逸,沫沫。”周千乘当着周长川和莫静安的面,毫不遮掩地说,“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有这一样,你收着,以后好好生活。”   这话里潜台词太多,其中最重要的还是点出这份赠与只是针对苏沫,和周逸无关。将来他们结婚之后,这也是苏沫的婚前财产。   苏沫不知道怎么办,决定按照周逸提前交待的去“上厕所”。可周千乘仿佛看透了他,不给他思考机会,说:“你不签,直接过到你名下也很简单。”   周长川在一旁有些累了,护工赶忙给他倒了杯水,又把座椅调整到舒适角度。苏沫被众多人盯着,等着,不敢再磨叽,十分仓促地签了字。**签完字,周千乘和苏沫一起往外走。   苏沫走走停停,拿着手机打了两个电话也没人接。他站在路边张望,周千乘跟过来,问他:“在找司机?”   苏沫点点头,这时候电话通了,司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啊,不好意思苏先生,我以为要很久,就先回来了。要不您等我一会儿,我这回去接您?”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走吧。”苏沫说。   从云水间回来要一个小时,他不想折腾周家司机,也不想等,便很干脆地拒绝了。   等他挂掉电话,周千乘说:“我送你。”   “不用,我打——”   “这里很难打车。”周千乘截断他的话。疗养院在郊区,主打一个环境清幽安静,方圆十里之内渺无人烟,打车确实很难。   苏沫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回去,只好跟着周千乘上了他的车。   是一辆银灰色的越野,前脸凶悍,线条粗犷,和平常周千乘的商务儒雅风格不是很搭。   苏沫走到后面刚想拉车门,周千乘已经先他一步拉开了副驾车门,然后冲搞不清楚状况的苏沫歪一下头:“这边。”   没见到司机,是周千乘自己开车。这时候苏沫还要坚持坐后面就有点不礼貌了。他不会这么没社交礼仪,也不敢把周千乘当司机,只能乖乖坐进副驾。   周千乘扶着车门稍微让开一点身子,但没撤开太远,苏沫只能贴着他往副驾上去。也不知道这是辆什么车,车身高得离谱,脚踏也高。苏沫在omega里算中等身高,两只手攀住门框,四肢并用地往上爬。   身后传来很轻的笑声,然后一只手伸过来,扶住苏沫的腰,将他往上拉。苏沫来不及细想,终于借力坐进车里。   那只手很快收走,仿佛真的只是扶一把,没有其他意思。但苏沫却觉得侧腰位置火辣辣的,他不太自在地动了动后背,想把刚才那一瞬间传来的热烫忽略掉。   周千乘没事人一般坐进主驾,系上安全带,然后转头看苏沫:“要帮你系吗?”   “……”苏沫赶紧系好安全带,正襟危坐。**车子驶出疗养院,往大路上开去。   车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周千乘打开音乐频道,电台里放着一首老歌,一个温柔的男声在唱: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可是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认真呼唤我姓名】   苏沫有些尴尬,没话找话:“你司机呢?”   正常情况下一旦开始聊天,车内音乐会被关掉。但周千乘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着音乐背景接话:“他有事,去忙了。”   歌还在唱,音量很低,不妨碍说话。   苏沫搞不懂司机竟然比周千乘还忙,但实在找不到话题了,只好闭嘴。   他们自从在周千乘房间里有过那次谈话后,没再见过。周千乘信守承诺,在老宅住了两天之后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对方伤好了没。不过就今天的情况看,周千乘行动自如,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爱上你的时候还不懂感情离别了才觉得刻骨铭心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   苏沫抓着安全带,偏头去看窗外。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暮色已至,路上行人车辆匆匆。他突然感觉自己穿梭在人生海海中,茫然地要去赴一场不知结局的约定。   周千乘的存在感很强,明明只是坐在旁边,却像是整个将苏沫笼住,密不透风的。   而司机、老歌、沉默,诸如此类的暗示性也很强。苏沫不愿妄自揣度别人,更不愿自我烦扰。但这直觉来得毫无征兆, 他脑子里闪过周逸的脸,想着这个即将要和他共度余生的alpha,突然生出一种很微妙的、不可得的痛楚。   【作者有话说】   这种直觉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就是两个人明明在一起,但突然有那么一刻你会觉得他离你很远,他不是你未来的爱人,他终将和你陌路。   ◇ 第33章 33、拳王和honey   路程走到一半,天已经完全黑了。苏沫的脸隐没在昏暗中,光影从车窗外透进来,斑驳迷离。周千乘借着右转光明正大看他。   他肯定不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子,面庞柔软多情,像含着一汪春水,清澈和媚态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却毫无违和感,沉默时又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让观者手心泛痒,心中发紧。   苏沫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周千乘叫了他两次,他才回过神来。   两人对望,周千乘眼底带着探究和询问,苏沫别过眼,不肯或是不敢看他。周千乘疑惑了一瞬,不知道刚才还算自如的苏沫为何突然又变得戒备。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捻搓着纹路清晰的皮革,周千乘静了片刻,说:“一起吃个饭吧。”   苏沫非常客气礼貌地拒绝:“不吃了,谢谢,我想回去。”   “沫沫,”周千乘停顿半晌,叹了口气,“我真的已经在尽力修补我们的关系,我没有别的意图,也没有奢望,只希望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当然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回去,但……”   话说得有点卡顿,周千乘仿佛很伤心:“我知道我们回不到过去,但至少不用这么客气。”   这一番话突然而至,很诚恳,又很犀利地将苏沫隐藏在暗处的情绪剖开。他这样屡次开诚布公,倒显得苏沫十分不懂事似的。   “……我,”苏沫全身绷紧了,半天憋出两个字,“不饿。”   周千乘没再说话,油门踩下去,车速提了二十迈。   发动机轰鸣声骤起,车速很快,在暗夜的车流中穿梭。苏沫控制不住往后仰,撞到椅背上,又弹回来。他感觉周千乘在生气,余光中对方握着方向盘的手背暴出隐隐青筋。侧脸也绷着,线条如薄刃,周身气压低得能结出冰来。   苏沫偏头又去看窗外,心里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车开进云水间,夜露湿重,远远就看见周逸站在廊下等他。   周千乘停下车,苏沫看起来还算有点良心,没有立刻跳下车跑走,先是克制着和周千乘说谢谢,又说再见,然后才开了车门。   见苏沫下车,周逸便往这边来。苏沫先是走了两步,继而小跑起来,迎上周逸。那背影一如往日——凡是面向周逸而背对着周千乘的——是轻快的,不用看,就知道脸上挂着笑。   与和自己在一起的紧张戒备相比,苏沫在周逸面前总是很放松,好像蝉蜕了某些伪装的躯壳,像是小孩子,那些快乐不加掩饰。   周千乘想起从前,苏沫也这样冲自己笑,这样跑向自己,像林间跃动的精灵,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   落下一半的车窗遮住半张脸,周千乘一双眼睛黑得像墨,看着苏沫牵住周逸伸出的手。周逸遥遥往这边看了一眼,和周千乘短暂对视,距离太远,视线昏暗,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眼底真实情绪。但有些东西不用看,就知道都不怎么愉快。   司机早已候在一旁,等周逸和苏沫完全看不见人影了,才缓步上前。周千乘换到后座,跟司机说“去烈焰”,便再也无话。**四周响起激烈欢呼和口哨声,071擦一把混着淡红色血液的汗,站在八角笼中振臂高呼。今晚,他2:0连续KO两个来自北美洲的对手,毫无悬念地又赢了。   打完这一场,他在烈焰的名头更盛,拿到的酬金也更多。   作为第九区最大的俱乐部,烈焰不是只有钱就能进来的。会员制,绝对私密,重要的是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这些条件划定了客人的身份地位非同等闲。门槛是要设的,但只要进来了,基本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而与客人对应的是陪侍员。陪侍员有两种,一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带着一种特殊项圈,很好辨认。另一种则毫无人权和地位,多以omega为主,也有beta和alpha,只要客人喜欢,这种陪侍员必须无条件无从客人的要求。虽然明面上的规矩是不闹出人命就行,但闹出人命的时候不少,几乎每个月都有被客人虐待致死的陪侍员。死一个一百万,交钱走人。   当然,也有071这样的陪侍员。   071其实不算完全意义上的陪侍员,他有专长,在烈焰有一定地位,拿很高的薪酬,很多客人是他的疯狂粉丝,愿意花大价钱在他身上下注,他也从未输过。渐渐地,他便有了第九区拳王的名头。   拳王连赢两场,场上欢呼雷动。   输掉的对手全身是血被抬下去,短暂休息半小时后,第三个挑战者上台了。   来人是alpha,戴着抑制贴,无从判断信息素味道和级别。和其他拳击手不同的是,他戴了一副遮住上半张脸的白色面具。光着上身,穿一条白色搏击短裤,没穿护裆,光脚。   就那么姿态闲散地站在台上。   见071上了台,对方歪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眼睛藏在面具下看不清,但却莫名让人有种嗜血的阴翳。   这人没有职业拳击手那样的大块肌肉,但个子很高,肩宽腰窄,线条流畅有力,胸前和腹部有些旧疤,很容易看出来那是枪伤。皮肤很白,像是经年不见阳光。   071微皱眉,他不认识这个人,也没听说过,对方甚至连名字都没报,越是这样就越危险。他有些迟疑,多年赛场上的经历让他对危险有种精准直觉。   见他犹豫,经理人过来,附在他耳边悄声说,对方是3S级alpha,不过不用紧张,比赛明确规定不能使用信息素压制:“你放开打,对方上台前签了生死契。全场几乎都在押你赢,别磨蹭。”   071便放了心。   他多年来战绩彪悍,381胜1负,除了技术全面之外,心理素质过硬也从不轻敌。可第一回合一开打,他便知道这次遇到了劲敌。   071精于技术,擅长控制节奏,经常让对手不知不觉进入他的死亡圈套。可面具alpha显然对他的策略很了解,一开打便以快拳为主,双方攻防转换极快,让台下观者眼花缭乱。原先的呐喊声和欢呼声短暂停滞,大家屏息静气,密切关注台上比赛。   在面具alpha的严密快攻中,071屡次试图控制节奏未能成功。   比赛第四分钟,面具alpha一记看似很随意地扫踢,071轰然倒地。   全场阒然,然后爆发出巨大轰叫声。   那一脚不知深浅,071没再站得起来,也未知生死。**顾望提着的一颗心落地,说:“留着还赚钱呢。”   周千乘将面具往桌上一扔,拿毛巾擦汗,又灌下一大瓶水,才回答顾望:“没死,但钱是赚不到了。”   大热门突然爆冷,就算以后再上场也无法得人心,客人不会再押071,失望过后就不再问津。   “换个花样吧。”周千乘淡淡地说。   顾望:“人兽斗?”   周千乘:“你真残忍。”   顾望:“……”有你残忍?   这话到底不敢说出口。顾望走到门口,跟候在外面的经理人耳语几句,对方领命而去。等顾望走回来,周千乘已经穿好衣服,衬衣西裤眼镜,又变成第九区最年轻的司法部部长、本届最热门总长候选人。   顾望想了想,问:“情绪好点没?”   “没,不要说让我不开心的事。”   顾望:“……”   刚才比赛结束后,有一位071的狂热粉丝无法接受结果,持枪伤了另一位客人。目前安保队在维持秩序,医护人员也在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受伤的客人是第九区民政部部长的小儿子。   休息室里有监控,周千乘刚才就看到了现场情况,但他那时候正处在刚运动完的短暂亢奋中,只瞥了屏幕一眼,没什么反应。   “他没买我赢。”周千乘浑不在意地说,然后问顾望,“你呢?”   顾望额上冷汗直流:“我当然买您赢。”   他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买周千乘赢的。   周千乘看了他一会儿,说:“恭喜。”   顾望:“……”**等周千乘走出休息室,071的经理人还等在外面。   方才周千乘上台前,他就知道要坏。可跟071的那些话他不能不说,总不能告诉071上台的是大老板,你悠着点打。他在台下急得团团转,一边担心老板打得不爽,一边担心老板被打坏了。他几乎要去跪求顾望想想办法了,可还没挤到顾望身边,比赛就结束了。   这下他该担心的是071了。   顾望已经去善后了,没有这个八面玲珑的特助在旁斡旋,经理人觉得靠近周千乘简直是一种酷刑。他小跑着跟了几步,周千乘脚步没停,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周先生,071怎么处理?”   人已经废了,在烈焰,废人通常下场不太好。但071劳苦功高,确实为俱乐部出过力。于公于私,经理人都希望071有个好结果。可周千乘表面和善,内里实在是喜怒莫测,前段时间深受他宠爱的honey,还剩一口气,也被那样随意处理掉了。   但这次周千乘挺好说话,跟经理人说:“你看着办。”**打完拳,周千乘心底积郁去了一些,也有心情想点别的。   他对071的生死去留并不在意,但071是人,如果像honey那样随意处置会落人口实,让经理人处置是最有效途径。他对071的关注不是一两天了,虽说他上台短短四分钟就将人一举击溃,但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拳王不是虚有其名,没点真本事在身上是不可能在烈焰站住脚的。周千乘闲暇无事的时候喜欢看071比赛回放,对他所有套路和招数了然于心,对方的漏洞和空门也早在他心里过了无数遍。   打赢拳王并不难,只要准备工作做足了,网织密了,没有收服不了的猎物。苏沫亦如此。   周千乘轻易不在人前表达真实情绪。但若被看到了,就如他喜欢那只常胜王honey,那也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样子。   他在周家再见苏沫的第一晚,情绪坏得很,心里闷着雷霆万钧,只能靠斗兽场上那场厮杀发泄出来。又比如今晚,他要靠着那看似随意却致命的一脚,将那副两人琴瑟和谐的牵手画面从眼前踢出去。   在外人眼中备受他喜爱的honey没了没什么,他马上就有了新宠巴巴里狮。   废掉的拳王失去圈钱能力没什么,他马上换个新的玩法。   可苏沫呢?苏沫不是honey,不是071,苏沫比他们更难驯服。至少成年苏沫是。   不过不要紧,既然难以驯服,自己就做那只巴巴里狮,做那个神秘面具alpha,摧毁他。再拼起来。   【作者有话说】   准备走文案剧情喽   ◇ 第34章 34、现在不能进去   2月26日下午3点。议会大楼广场。   演讲结束后,记者围住正欲离开的周千乘,有人问:“周部长,听说您的弟弟三天后就要订婚了,对象是平民omega,您能具体介绍一下这位omega吗?”   镜头前的周千乘和现实中略有不同,也是笑着的,但更严肃,气势更强悍。他停下脚步,回答记者的问题:“他是个很好的人,等订婚那天,身份会对外公布,届时大家就知道了。”   “您一直推进的omega平权法里有很多条款是针对婚姻的,比如永久标记后omega如果婚姻不幸无需经过alpha同意便能洗掉标记,平民omega可以拒绝签婚前协议,并拥有夫妻共同财产处置权。您弟弟订婚和未来结婚,也都会按照平权法执行吗?”   周千乘很有耐心地回答:“平权法还未正式实施,但这不妨碍周家做表率。”   一个年纪略轻的记者被周千乘的好态度激发了勇气,突然问了一句:“周部长,您会和什么样的omega结婚?”   周千乘连续几年荣登第九区最想嫁的单身alpha榜单前三,其私生活一直备受外界揣测。但也只是揣测,一些小报上影影绰绰地报道花边新闻都不敢点名,更别说在这种正式场合被记者当面询问了。   全场阒然,向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记者投来钦佩目光,随即热烈地盯着周千乘,等他回答。   周千乘收了笑,似乎想了下,然后破例回答了这个十分私人的问题。   “会和我喜欢的人吧。”   这答案瞬间让周千乘落地。原来富可敌国的周家继承人和司法部部长,也不能免俗,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那些很官方的理由,比如合适的人、温柔的人、门当户对的人。   “那您现在有喜欢的人吗?”记者乘胜追击又问一句。   这次周千乘没那么好说话了,工作人员伸出双臂将挤在前面的记者往外推了推,在人潮中留出一条狭窄通道。周千乘仿佛没听见那句话,跟大家招手示意,然后很快在保镖护送下离场。**26日下午5点。   周千乘处理完两份文件,短暂闭上眼睛休息。车速很快,他不想说话,心里有种奇奇怪怪的累,和生理无关。蓝灰色天空从车窗外展开,层层叠叠的云压在远处大片建筑边缘,暮色、霓虹、风景,从他眸底飞速掠过,让他坚硬的面庞呈现出一种少见的生动。   坐在副驾的顾望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两次,研究着他的微表情,一无所获。   车子开进云水间,露天停车场里停满来客车辆。花园里响着轻柔的音乐,有小提琴手在演奏,穿着奢华精致的宾客进出谈笑,夜灯已经全亮了,酒香奢靡,高朋尽欢。   草坪正中央的小舞台上,周长川虽然坐在轮椅上,但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病容。他正在致辞,语速很慢,在每个关键节点上,都会适时响起掌声。而站在一旁的莫静安,正用钦慕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每当这种时刻,她脸上那种满足和得意就会从眉梢眼角跑出来。   这种表情,在周千乘的成长生涯中并不陌生。从莫静安第一次坐在周家的餐桌上,从她在人前揽住周长川的手臂,从律师将大额信托基金不动产一类的东西整理成册递给刚成年的周逸,从叶遥桑忌日时他独自祭奠完回到这所牢笼一般的大宅中……   周长川的声音在话筒加持下铿锵有力,在周千乘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响着。   “感谢大家……今天募捐的所有善款将用于omega平权法的推进……千乘做了很多,这些年矢志不移……”   周千乘随着人群鼓掌,带着常年不变的笑容,冲着向他看过来的众人点头示意。   致辞还在继续。   “今天还有很开心的事,是我太太生日……她很辛苦,这些年为这个家……”   掌声又响起来,之后有拍卖师带着一个锦缎盒子上台,里面放着一只精美的钻石胸针。   “这是我和太太刚结婚那年送给她的……钻石无瑕,真爱无限……”   周千乘从身旁餐台上拿了一杯红酒,在周长川的“真爱无限”里一饮而尽。   这枚钻石胸针是今晚重头戏,拍出了七位数的高价。莫静安戴着雍容华贵的珠宝,在拍卖师见证下与竞得者握手、合影,最后发表感人陈词。当然掌声和赞誉声依旧不断,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制式循环。   周千乘又开了一瓶威士忌,继续喝。   他神情冷静平和,喝酒慢条斯理,维持着身份该有的稳重和体面。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周逸正和人说话,笑容洒脱,姿态儒雅,久浸学术环境里的气质当然和政客,和投机者,和野心家不同,这样温柔多情的周逸怕是没有omega能拒绝。   晚宴的最后一项流程是切蛋糕。虽说今晚主题是慈善,但周长川给足了琴瑟和谐的气氛,把莫静安捧到一个很高的女主人位置,同时也对外释放出自己虽然久未露面但并无大恙的讯号。   来客非富即贵,对周家趋之若鹜,自然也愿意看到这幅画面。   下个月的竞选是晚宴重要谈资,周长川场面话说得谦逊,志得意满的神情却明显——目前舆论对周家有利,周千乘的普选票支持率遥遥领先另外两名候选人,而最为重要的选举人票则是可控的,掌握在几大财团手中。很多政治观察员已经公开在媒体分析推测,周千乘当选下一任总长的几率占到七成以上。未来十年内,第九区将是周家独大的政治环境。   大事聊得差不多了,气氛松弛融洽,有人便问周逸的婚事。周长川说的不多,只淡笑着邀请大家三天后来参加订婚宴。   周家次子的omega身份一直未公开,只知道是周逸同事,似乎除了信息素还算说得过去之外,别的没什么值得一提。周长川和莫静安的态度也不是多么在意,大家便都心知肚明,说几句恭喜的话就转到别的话题上。   晚宴上没见到苏沫,也对,他是不可能参加这种场合的。还不到露面的时候,况且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往人群里来。   周云际坚持到切完蛋糕,又和大家一起祝莫静安生日快乐。他始终躲在人群后,角落里,不至于完全被人无视,也不被人过分关注。他很羡慕这种场合可以躲在房间的苏沫,对方的理由是现在不适合露面,况且也毫无应酬的必要。最重要的,是周逸哥哥特别疼苏沫,对方想要干什么都无原则同意。   从小到大,这种场合太多了,他只要偶尔出现一下,让人知道周家还有个omega小少爷即可。其他的基本不用他做,但即便如此,他也如坐针毡。   他刚才见到了周入淮,他名义上的父亲。周入淮和往常一样,照例和他打个招呼,说两句不痛不痒关心的话,然后嘱咐他好好读书,不要给周家惹麻烦。   然后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几秒,仿佛在打量一件货物,最后说了一句:“云际,你长大了。”   周云际低着头全身发冷,很勉强地笑着。   这是一个披着华丽毯子的金碧辉煌的城堡,亮如白昼,将人心照得纤毫毕现。   终于瞅准时机,周云际慢慢退出人群,从餐台上拿了一块提拉米苏,用盒子装好,偷偷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往副楼去。   脚步越走越轻快,转个弯,就能看到副楼前那块亮灯的草坪。周云际想着今晚要好好和苏沫吐槽一下这个晚宴,除了提拉米苏之外其他的小蛋糕简直不能入口。   草坪灯散发着灰蒙蒙的光晕,整个副楼隐没在夜色中,静悄悄的,和主楼的热闹对比鲜明。   周云际跑了几步,突然停住了,暗影中走出来两个人,挡在他面前。   “小少爷,您现在不能进去。”   两人训练有素,气场强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周云际很快便认出来,这两个人是常年跟在周千乘身边的保镖。   他这时候还并未多想,只是很疑惑地反问:“为什么?我要回去睡觉呀。”   他的第一反应,是因为今晚的活动,云水间加强了安保措施。于是他又说:“我不乱跑,就是回房间睡觉,不打扰你们做事的。”   其中一个保镖看着周云际,用一种无法通融的语气说:“不行。”   周云际突然就有点无语,他手里还拿着蛋糕盒子,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左右看了看,这一看便发现不寻常。   ——副楼东西两侧的树影下,还有更远一点的小花园,都有人。那几个人的位置很隐蔽,如果不动很难被发现,但这个地方周云际生活了十几年,每个角落里有几棵草都清清楚楚,稍微有点变化,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他明明记得,就连主楼周围都没有这种布防,不知道一个副楼为什么会被严密监守。   他心里迅速涌上一种奇怪的不安,但他不知道源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安。他没再硬往里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正踌躇间,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云际。”有人叫他。   顾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他身后,温柔地说:“跟我出去走走吧。”   ◇ 第35章 35、他们回不来了   周云际对顾望的话向来无条件顺从。顾望说走走,他就跟在后面,顾望往哪里走,他就往哪里走。   顾望走得不慢,没回主楼,带着周云际穿过一道玻璃墙,沿着楼梯下行。声控灯依次亮起,照亮偌大的地下车库。   周云际什么也不问,手里握着蛋糕盒子,闷头走。   他们停在一辆房车前,顾望解了锁,周云际便跟着他一起上了车。   这辆房车是周千乘的,偶尔去贫民窟或无人区工作时会用,顶级配备,甚至还装有小型武器库。周云际第一次进来,他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每当顾望按下一个按钮将设备启用或者打开,他都小声“哇”一下。   顾望将床弄好,又把饮用水加热,让周云际靠坐在舒服的位置,然后问他:“累吗?”   “嗯,”周云际很配合地打了个哈欠,“今晚要在这里睡吗?”   “云际,你还真是……”剩下的话顾望没说出来,周云际也就不知道他是想说“真是信得过我”还是“竟敢什么也不问就跟着一个alpha上房车”。反正意思都差不多。   但周云际给出的反应就是十足信赖。那种从头到尾的信任感不是表现出来的,是骨子里透着的,仿佛让他相信顾望会害他比地球明天要爆炸还要不可思议。   “今晚有事要发生吗?”周云际并不傻,并且十分敏感。但他知道,发生任何事他都无权干涉,也改变不了什么。   顾望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将蛋糕盒子打开,闻了闻,周云际立刻掏出口袋里的塑料勺子,问他:“你饿不饿?尝一口。”   顾望说:“这不是你给苏沫带的?”   周云际无意识地将勺子咬在嘴里,想了想,问他:“今晚是苏沫有事吗?他……反正也吃不到了。”   顾望有时候真的看不懂周云际,反射弧很长,但很多关键节点上又敏锐得要命。   “有些事必须要做,”顾望没法正面回答,只好说,“不管对错,既然他决定了,我只能尽力帮他。”   “他”指的是谁,他们都知道。但周云际却怎么也想不通这和苏沫有什么关系,或者周千乘要对苏沫做什么。于是他不再问了,也干脆不再想。   “云际,”顾望叫他的名字,“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掺和进去,在这里待着,我不叫你,不要出来。”   周云际听话地点头:“好。”   “你先睡,我回去了。”   周云际又说“好”。   顾望站起来,下车前抬手将他咬在嘴里的勺子拿过来,又把蛋糕带上,说:“确实饿了。”**晚宴接近尾声,周逸靠着泳池边的立柱旁和一个朋友聊天,等那人走了,他便拿出手机打字,就算低着头,也能看到隐约笑意。   顾望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奇奇怪怪的塑料勺,正挖着一块蛋糕吃。   他这个形象很少见,周逸看着他,随口问:“云际回去休息了?”   顾望“嗯”了一声,将吃剩的蛋糕放下,说“太甜了”。   周逸身后就有一个小餐台,顾望可能是真饿了,在上面挑挑拣拣,拿了一块一口酥吃。这会儿没事做,两人又不能退场,只好闲聊。   “蛋糕是云际带给苏先生的,被我截胡了。”顾望很随意地说,“这个一口酥味道不错,是新来的厨师做的,放的葱油,我看苏先生爱吃咸口,给他带两个?”   周逸去看餐台上的一口酥,圆圆软软很好吃的样子。   他也拿一个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入口咸香,便招手让服务生过来:“去看看厨房有没有新做好的,包一盒送到副楼去。”服务生立刻领命而去。   没过一会儿,周逸觉得口渴,探手去拿餐台上的瓶装水。那瓶盖不知怎么回事,他拧了几次拧不开。喉咙里的干渴焦灼来得很快,几息之间就让他喘不过气来。   水瓶掉在地上,他弯下腰,抬手扯住领带往下拉。视线恍惚中,他看到顾望的脸在眼前,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很着急地问他怎么了。   但他已经无法回答。**谁也没想到在晚宴即将散场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周逸因严重食物过敏被紧急送医,云水间一片兵荒马乱。   周长川原本已回房休息了,留下两个儿子在外应酬,听到周逸出事急火攻心,吓得陪护医生也不轻快。   还好周家原本就有家庭医生,当时做了有效急救,周逸被送到医院时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只是全身起了红疹,人也在昏迷状态,为了安全起见,他被送进重症加护病房进行特殊监护。**云水间,半个钟头前的热闹已变冷寂。   宾客早就散了,周长川和莫静安跟着周逸去了医院,周家其他人静悄悄地收拾着残局。所有后厨和经手过食材的人已被控制起来,等待彻查发落;庄园内启动一级安防警报,每隔几米便站着荷枪实弹的保镖。   气氛紧张而凝固,这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副楼内,苏沫对此一无所知。没人通知他,也没人记得他,从窗口往外看,只能看到主楼的一小片背影,连前面花园里璀璨的灯光都淹没在夜色中。   之前隐约的音乐和人声停了,整个大宅安静得过分。手机上是四十分钟前周逸发给他的消息:“再有半小时就结束了,好困。”文字后面跟着一个胖兔子打哈欠的表情包。   苏沫回了一句“你是食困”,周逸没再回。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不但周逸没回来,连周云际也不知所踪。   时钟上的短针指向晚十点,苏沫在沙发上换个姿势,决定再等一会儿便去睡觉。他之前怕周逸不方便,一直没打电话,这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问问情况,鼻尖突然嗅到一股很淡的味道。   客厅里只开着一排筒灯,光线温柔,很适宜昏昏沉沉地发呆。苏沫脑子还在思考上一个问题,转得很慢,这味道似乎是从门口传来的,他嗅了嗅,是他熟悉的冷杉信息素。   苏沫掀开毯子从沙发上爬起来,心想总算回来了,便趿拉着拖鞋往门口走。   “怎么这么晚啊。”他边走边说,声调懒洋洋的,带着些困乏的软糯。   距离大门越近,冷杉味道越重,他揉揉眼,微微皱眉头,迟钝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点古怪:这个味道,和周逸的信息素不太一样。   在周家,只有周千乘和周逸是冷杉信息素。只是周千乘作为3S级高阶alpha,信息素要比S级的周逸霸道很多,高阶alpha与生俱来的争权夺势和慕强心理让他们更凶悍,也更有攻击性。有人试过3S信息素全开的alpha,碾压低级别易如反掌。   周千乘的信息素味道苏沫闻到过很多次,多是在少年时期。那时候对方刚分化,信息素不稳定,但已经让人很难招架。现在的周千乘将信息素藏得很好,永远戴着牢固的抑制贴,践行着一个成熟稳重有礼貌的成年alpha该有的道德水准。   但眼下,此刻,尽管从门外涌进来的那股味道很淡很熟悉,苏沫依然很快发现不同。   他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下,没往下拉。   周逸从不在他面前乱放信息素,偶然闻到,也都是温和无害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信息素代表了主人当下的心态和情绪。   而门外那股信息素像是试探,从门缝里钻进来,裹住苏沫,缠绕进他的呼吸、皮肤和神经,一点点地侵蚀着,有目的有计划,仿佛也有生命。   ——门外的人,是周千乘。   苏沫彻底清醒了。   他的手从门把手往下移动,摸到反锁旋钮上,往下一拧,电子锁传来温柔女声:   “您已反锁。”   这声音在一片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响起,门内的人听得到,门外的人当然也听得到。   “沫沫,”门外的人说话了,“开门。”   苏沫往后退了半步,维持着冷静和镇定:“太晚了,我要睡了,有什么事吗?”   门外静了片刻,继而又想起周千乘低沉和缓的声音:“有事。”   之前的很多次,周千乘也像今晚这样,站在门外,或用语言或用行动劝诱苏沫开门。苏沫开了,他们谈得还不错,至少谈一次有一次的收获,至少苏沫对周千乘的态度在慢慢改观。   可今晚,明目张胆释放的信息素,毫无转圜余地的语气,命令式的态度,还有外面过分的安静,都让苏沫感受到和以往不同的危机。   苏沫压着心跳,又往后退,他和周千乘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却仿佛面对面,让人觉得压力倍增,喘不过气来。   “……有事明天再说吧,我有点困,”苏沫说,“晚安。”   “沫沫,”周千乘语气浅淡,带着一点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诱哄,“你是不是不舒服,开门让我看看。”   苏沫现在确实不舒服,一开始清淡的信息素开始加重,试探也变成威压,他全身涌起一股不适感,心跳加速,脖子后面的腺体开始胀痛。   他靠着玄关后面的墙,渐渐起了一股焦躁和愤怒。   “你信息素没收好,”苏沫隔着门,声音闷哑,“等会儿阿逸和云际回来会闻到。”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这种不撕破脸的警告是苏沫能给出的最后体面。他希望以此提醒周千乘,他们目前算是一家人,他在自己弟弟未婚夫面前释放信息素,是不妥且有失身份的。   门外静了片刻,正当苏沫以为周千乘意识到失态且很快就会离开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冷笑,继而是周千乘讽刺的声音。   “他们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大灰狼:开门小白兔:不开不开就不开,妈妈没回来。   大灰狼:按了密码锁小白兔:艹,他不讲武德。   ◇ 第36章 36、这种门经不住我一枪   苏沫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门外便响起按密码锁的声音。   温柔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苏沫在那电子滴滴声中瞬间全身冰凉。   “你在做什么?”苏沫一时间无法思考,片刻停顿之后,门外再次传来重新按键的声音。   “密码改了吗?沫沫,他对你真是上心,连这种小事都想到了。不过没什么用,这种门经不住我一枪。我不想吓着你,再试试密码吧。”   周千乘很平常地说着,就像那天晚上他开车送苏沫回来,说“一起吃个饭吧”语气一样。   “你到底要做什么!”苏沫听见自己声音变了调。冷杉味道铺天盖地袭压过来,他几乎要跪在地板上,全身冷汗涔涔,大脑里疯狂叫嚣着一种可能。   ——一种他从不敢想的可能,一种会让他发疯崩溃的可能。   “做什么,”周千乘的声音还是有条不紊,“当然是标记你。”   苏沫踉跄着冲到玄关拐角,将所有能移动的物体堆到门后,博古架、衣帽架,甚至是花瓶。沙发和椅子他搬不动,身体酸痛得要命,腺体在剧烈刺激下几乎要崩裂。   他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只能凭借着本能做事。他在客厅里翻找,终于找到滑进沙发缝隙里的手机,抖着手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   漫长的等待仿佛静止,直到自动挂断。   他又拨,在依然无人接听的死寂中濒临崩溃。   “……接电话啊……接电话……”   而此时,玄关处的门锁传来“咔哒”一声。门开了。   时间短暂停滞,苏沫坐在地毯上回头,和站在门口的周千乘目光相接。那人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将门外景色完全拢住,面目不清地看着苏沫。   苏沫已经无法分辨周千乘脸上是什么表情,如果他仔细看,会发现那上面除了势在必得,还有悲悯,很深很痛的悲悯。   其实就算看到了,也无济于事。   事到如今,苏沫不能阻止周千乘的这场行凶。周千乘自己也不能。   周千乘身前堆满了东西,他抬脚,轻松将那些苏沫看来千斤重的架子踢到一边,半人高的花瓶被他提起来放到角落。他皱着眉做这些事,然后喃喃自语:“花瓶碎了会扎到你的。”   苏沫艰难扶着沙发站起来,声音几不可闻:“你出去!”   周千乘关上门,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苏沫:“沫沫,这些东西挡不住我的。我今天进来了,就不会出去。”   自从周千乘进门后,强悍的信息素变得柔软了些,大概是看到苏沫不舒服,也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甚至开始释放安抚信息素,试图让苏沫不那么难受。   可这种微弱的善意在恶意面前毫无赞赏之处。杀人犯为了让受害者轻松一点选择让对方在昏迷中无痛死去,也掩盖不了杀人的恶意。   苏沫已经全身瘫软,他了解自己的身体,他已经被周千乘的信息素强制发青。   正常omega的发青期一般一年两到三次。但苏沫因为少年分化时遭受创伤,导致身体和信息素紊乱,因此他的发青期很不稳定。相比其他正常的omega,他发青期的反应也很平淡,只靠抑制剂就能完全扛过去。   没和周逸在一起前,苏沫甚至庆幸自己有这样的身体,将来不必受发青期折磨,不需要alpha信息素安抚,也不受制于信息素。这样就不需要结婚,可以永远独立而自由地生活。   可如今在3S级高阶信息素的强力威压下,苏沫多年的认知被打破。之前平淡的反应来势汹汹,让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像被扔进火炉里炙烤,生理本能让他渴求着眼前alpha的信息素,渴求着不远处那一方冰潭浇灭他全身的痛楚。可是不行。   苏沫脑子里有一个清晰且无法动摇的念头:不能被标记。   “你疯了吗?”苏沫眼眶通红,看着进门之后依然站在玄关的周千乘。   他不知道周千乘为什么突然变化,也想不通,明明之前对方说得很好,明明他们的关系在改善,明明他已经一点点快要完全放下戒备。   周千乘短促地叹了口气,将身上的黑色西装脱下来,抬手挂在旁边的衣帽架上。   这个举动让苏沫成为惊弓之鸟,他下意识往后退,然而脚步不听使唤,左脚拌右脚,手臂在沙发一侧的几何茶几上撑了一把才没摔倒。   “你知道我下定决心这么做多痛苦吗?”周千乘手指放在领带上,慢慢往下拉,好像生怕动作大了吓着苏沫一样,然后继续说,“可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我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你一丁点之前的情谊,一丁点想和好的念头都没有。”   “你以前那么喜欢我,为什么现在不行。”   “我道过歉了,之前的事也在尽力弥补,可你呢,你眼里只有周逸,这样不行。沫沫,我无法忍受你和别人在一起。你这样不行的。”   大概他温和无害的样子装得太久,苏沫一时之间不能适应暴露本性的周千乘。这一番话听完,苏沫用力掐自己手掌心,半天吐出一句:“你这个疯子。”   “我是啊,一直都是。”周千乘坦然道。   领带被他扔到地上,他抬手解自己的衬衣扣子,边走边解。解到第二颗,苏沫踉跄着往后退,终于摔倒在地毯上。   周千乘脚步停了停,神情复杂地看着苏沫。   “不要这么惊讶,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爱你沫沫,比你想的更爱你。你走了之后我去过你的学校,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把你从学校里抓出来带走。可是不行,那时候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就算把你带出来,也没法天天看着你护你周全,外面的狼太多了,你会遍体鳞伤的。”   苏沫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周千乘。   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额发被浸湿了,身上睡衣也是皱的,受惊过度的一张脸在筒灯昏黄的光线中变得煞白,恐惧和不可置信像两把刀插在他身体里。和周千乘的不慌不忙天差地别。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周千乘。   那天签完婚前协议送他回来的周千乘,嘴里说着“我没有别的意图,也没有奢望,只希望我们以后好好相处”。   再往前, 说着那些画他很喜欢的周千乘,对过去满是忏悔:“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恨的是什么,恨你父亲害死我妈妈,还是恨你有喜欢的人。如今第一件事已经没意义了,而第二件……当时看到你的画,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   还有,“说这些不是为了博你可怜,也没有要求你必须原谅。我知道那时候你比我更痛苦,我说了很多混账话,做了很多混账事。如果不是我,你不会遭那些罪,也不会生病。沫沫,我真的很后悔。这些年,每天都在后悔。”   “我想过要补偿你,这十年间也曾数次去新联盟国……只是远远地看,怕你不开心,没让你发现。”   “这些年,一想起你就很难过。每次经过文华都要绕道走,也没再去过你租住的房子,晚上总是梦到你在哭,叫你不答应,让你别哭也没反应。”   原来,这才是假的周千乘。   “骗子,”苏沫伏在地上,喃喃自语,“都是骗人的。”   “沫沫,”周千乘缓步往前走,“我知道你会恨我,可是我没有办法。骗你也是迫不得已,你刚回来的时候那么不愿意看到我,我只能这么做,但并不是所有的话都是骗你的。”   “后悔伤害你,不敢去文华,总是梦见你哭,想让你把速写画完,想要回到过去,想要和你在一起。”周千乘说,“这些没有骗你。”   苏沫呆呆盯着虚空,仿佛消化不了这么大信息量,在周千乘距离他两米不到的时候,突然抬手,将一块尖锐薄片抵在自己腺体上。   周千乘猛地站住。从进门就游刃有余的面色终于露出一点慌乱。   “收了信息素,往后退,”苏沫咬着牙,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不然我割了腺体,大家都不好看。”   距离太近了,周千乘看出来苏沫抵在脖子上那块薄片是一张书签,那是国立图书馆的文创产品,仿一件镂空铜饰做的,金属材质,坚硬薄韧,如果狠下心用力,能轻松划破腺体。   那张书签就夹在周逸常看的一本书里,苏沫今天无事拿来翻,情急之下把书签握在了手里。   他不知道这样能不能逼退周千乘,但他愿意豁出去一试。   即便真的割了腺体,大不了就是重伤,或者摘除,只是……这样的话就真的无法配得上周逸了。   可他眼下管不了这么多,见周千乘迟疑,他厉声又说:“往后退!”   “好,沫沫,别伤害自己。”周千乘真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睛死死盯住苏沫,似乎真的很怕他会突然动作,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满房间的信息素也如潮水般退去,苏沫感觉全身的酸胀感淡下去,他试着站起来,手里还举着那块薄片,扶着墙磕磕绊绊地走。   周逸的房间就在他身后,那门是实木的,很重,不是密码锁,看起来牢不可破。只要能进去,苏沫心想,能进去,将门反锁上,周千乘破门而入的几率就很小,就算他还想强行破门,也得花时间。这段时间内,说不定周逸能回来,还有周云际,说不定都能回来了。   他这么想着,后背已经靠到门上,然后在周千乘的注视中,迅速开门闪身进去。   一刻不停地将反锁按钮拧死,手中的书签落地,苏沫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沿着门滑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下章会比较残忍,受不了的同学慎点   ◇ 第37章 37、他最后这样叫他   方才的一番心理和信息素压制几乎让苏沫虚脱。他吞了吞口水,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几次才按下拨号键。   依然是空茫的“嘟嘟”声,刺耳到无力。   他又拨周云际的电话,提示已经关机。   他脑子里高速运转着,想着还能拨谁的电话,妈妈的,不行,不行,他迅速否定了这个念头,妈妈救不了他,而且还会把妈妈牵连进来,她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活,不能再把她的人生打乱。   他还认识一个人,顾望。他心跳声如擂鼓,顾望是周千乘的人,怎么可能会帮他。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周长川、莫静安,甚至连周云际,都是周家人。在第九区,他除了周逸,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他拍打着手机屏幕,觉得自己简直要疯掉,从未如此绝望过:“……接电话,周逸……求你了,接电话……”   他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侧耳去听门外的动静,始终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周千乘还在。   “打电话没有用,我之前说过,他们今晚不会回来了。”周千乘的声音又响起,继而是脚步声,距离卧室门越来越近,“沫沫,你锁门也没用的。”   “你别进来!”苏沫发出尖利的一声叫,他被逼得心胆俱裂,两只手死命推住门,“你走啊!”   “沫沫,”周千乘耐心告罄,手抚住门低语,“你是我的。”   说完,他没再犹豫,手下用力,钢制门把手咔嚓一声,被硬生生掰了下来。   苏沫被这声巨响慑在原地。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那么牢固的门竟然经不住周千乘一击,这远远超出了他对人类力量的认知,他甚至举着手机傻站着,一时间忘了要干什么。   可随后,当他看到一只手从掰断的门板缝隙里伸进来,然后将反锁钮往上一提,终于猛地反应过来。**周千乘开了门,将扎在手背上一块碎屑拔出来,血迹不多,他随手一擦,抬眼打量这间卧室。   是套间,和他在主楼的房间布局差不多,应该是周逸回来前周家人特意布置的。房间里装饰不多,暖白色调,清新干净。   不见苏沫的影子。   周千乘随手将门关上,缓步往里走。房间很大,也空旷,有一股很淡的冷杉信息素味道,和自己的有所区别,是周逸的。   对于苏沫躲到周逸房间这一行为,让周千乘产生了一些不悦,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他视线落在屏风后面的圆弧形飘窗上,那处堆叠着很厚的浅蓝色窗帘,有轻微抖动从布料后面透出来。   那里藏了一只被即将折断羽翼的小鸟。   周千乘觉得心脏和咽喉都紧缩着,手背上的伤口又冒出血珠,他含在嘴里吸了一口,血腥气短暂缓解了他撕扯的神经和藏在心底深处的不舍得。   “我之前做过的错事,以后永远不会再犯。”周千乘对着窗帘说,“沫沫,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放任你离开十年。我原本以为你会等我,原本以为我还有机会弥补,可是你却和周逸在一起。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呢?怎么能说没有遗憾呢?”   话音未停,他突然疾步上前,趁苏沫没反应过来之前信息素全开,然后一把将窗帘扯开。   苏沫缩在窗台上,脸上混着眼泪和汗水,猛然袭来的信息素让他有片刻茫然,手里握着的书签转瞬之间就被周千乘抽走。**苏沫被周千乘从窗台上抱下来,他拼命踢打,发出尖锐嘶叫,整个人溃不成军。   “不要,周千乘,你走开啊!”   他胡乱抓挠,指甲擦过周千乘手背,有血淌出来,信息素浓度还在攀升,苏沫闻到血腥气和自己的糯米味道,被裹挟在狂风暴雨般的冷杉中。   他已经完全被诱导发青了。   但他不要,不要被标记,不要再被那些旧事和疾病击垮。他低头去咬自己手臂,下口又急又重,疼痛让他清醒。周千乘很淡地啧了一声,掐住他下巴,等把嘴拿开,苏沫已经把自己手臂咬出了血。   “沫沫,我知道你很难受,让我帮你吧。”……   “不要,不要,周逸——”   从苏沫嘴里频繁听到这个名字,让周千乘产生了一丝暴虐情绪。这场景很熟悉,十年前的那条巷子里,苏沫喊的是他的名字。   “为什么要叫他,这里没人,只有我。”周千乘声音暗哑,虎口卡住苏沫下巴,逼苏沫睁开眼看自己。   苏沫全身针扎般的疼,他哭着求周千乘:“我要抑制剂,求求你了,给我抑制剂。”   周千乘残忍道:“没有抑制剂,沫沫,只有我。”   苏沫在挣扎中甩了周千乘一巴掌,很响亮一声,周千乘无动于衷,也不恼,按住苏沫的肩膀,俯身吻下去。太甜了。   这是周千乘的第一个念头。苏沫太甜了,蜜一样,和他无数次想象中的一个味道。   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互相影响,从来就不是单方面。周千乘沉浸在柔软的甜蜜中,这种满足感是他征服拳王和honey所无法体会的。……   高大的alpha肌肉紧实,体重惊人,只是压着人不动,苏沫就疼得无法动弹。腕骨和胸口传来剧痛,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压碎。   苏沫转开头,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疼”。   周千乘感觉到了,稍稍撤开身子,但是吻没停。   苏沫瞅准时机,用力咬在他舌头上,随即屈膝顶向对方腹部。   周千乘没料到苏沫在这种情况下竟还能全力一击,不防之下被撞得稍往后仰,苏沫趁这个空档从床上滚落下去。**实木地板摔下来很疼,但这疼堪比良药,让苏沫短暂逃离信息素桎梏。   他已经不能想太多,凭着求生本能往门口方向爬,想要离开的意图强烈。可没爬出多远,就被一双手抓住脚腕拖回来。   流血的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周千乘方才残存的温柔不见了。   他从没这么有耐心过,可苏沫就是不领情,还是拼命想着逃离。离开自己去找周逸就那么开心吗?他眼里就只有周逸吗?周逸,周逸,全他妈是周逸。   “不想在床上?”周千乘将床脚的毯子扯下来,随手扔在地板上,说着冰冷无情的话,“周逸睡过的床,觉得受不了是吗?好啊,那就在这里吧。”   “我是你弟弟的omega,”苏沫嘶喊,“我是他的未婚夫啊!”   “对啊,我要的就是我弟弟的omega,”周千乘问,“你是吗?”   苏沫骂人的话反反复复就那一句,因为他发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周千乘。   “你是疯子,滚啊!”   周千乘嘴角扯了一个笑,眼中露出嗜血冷意:“周逸没碰过你吧,我知道,你们在新联盟国的每件事,我都知道。你生病了,所以不能有亲密关系,回来了都要分房睡。他能忍住不碰你,可真是正人君子。”   他俯在苏沫耳边轻声低语:“可是正人君子怎么斗得过疯子呢。”……   苏沫崩溃地喊出声:“我恨你,周千乘,我恨你……”   “沫沫,你最好听话,我会让你少受点罪。”   周千乘将毯子垫在苏沫身下,蓝灰色的长绒毛毯柔软厚实,将苏沫身体衬出一股圣洁的冷白色。   苏沫脖子上的那块鹅卵石卡在锁骨上,随着挣扎晃动。周千乘怕伤到他,随手将那石头拿下来,连着那条粉色绳子,扔在旁边,传来清脆一声响。…………   苏沫哭得几近昏厥,世界裂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再没有比这更糟糕跟痛苦的事情了。   “千乘哥……”绝望和心死让苏沫呈现出一种极速衰败的错觉,他最后这样叫他,“求求你……”   周千乘心口猛然一窒。   他知道,这大概是苏沫的最后一声哥,他也知道,苏沫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那个小时候跟在他身边白白软软的小团子,缠着他一起吃饭睡觉的小朋友,有好玩的好吃的永远第一个捧给他的小跟班,站在操场上仰着笑脸大声喊他“千乘哥”的小沫沫,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这也比让他失去强。   比眼睁睁看着苏沫和别人执手偕老强。   “如果有别的选择,”周千乘俯在苏沫耳边低语,“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作者有话说】   下章还是,受不了的慎点wb:她行歌   ◇ 第38章 38、保险箱打开了   苏沫的求饶让周千乘心底有一块地方变得很软很疼。   “别怕。”周千乘的温柔又回来了。   可这并不妨碍他作恶。他将苏沫双腿折起,用毛毯缠住举在头顶的手腕,极珍惜地自上而下俯视着苏沫的眼睛。   猩红和潮气堆积在苏沫眼底,眼神很散,空荡荡得让人抓不住。   他进入时放轻了力道,有几分温柔。也会吻苏沫的眼泪,像暴风骤雨之前的短暂平静。   但很快,alpha的各种欲望爆发出来,信息素交缠着,撕扯着,亢奋着。   周千乘无法抗拒本能,况且这本能里辅助了长达十年的执念。   巨大的满足感让他头皮发麻,他眼里只有苏沫,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标记和占有。……   苏沫想喊,想说疼,但嗓子像被一把火烫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他视线越过周千乘,飘荡在空中,恍惚中仿佛回到十年前那条巷子。   在那里,他也被这样压在地上,和如今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救世主和施暴者身份转换,将他推入更黑更冷的深渊。他的世界突然变成一艘很小的船,在海上漂流晃动。也冷,裸露的皮肤很快染上冰凉的颜色。他无法靠岸,找不到航线,任凭压在身上的人摆布。   周千乘在他的人生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小船一直在晃,空气越来越稀薄,苏沫麻木地想,周千乘从来就不是救世主,他的“千乘哥”早在十年前就随着叶遥桑一起去了。   而身上的这个陌生人,一边作恶却还要一边吻他,仿佛这样能让双方都好过一点。   可苏沫不好过,他已经完了。   少年失怙,遭遇欺凌,信任崩塌,而后独自在外求学。苏沫像一只一直飞在空中的鸟,直到遇到周逸,才稍稍落地。可如今,这落地的鸟又被折断翅膀,剖腹挖心,扔进了荒无人烟的极寒之地。**天使受难的极致破碎感大概就是苏沫这样子。美到无法形容,让人移不开眼。   但很快, 周千乘就发现苏沫不对劲。   糯米味的信息素开始发苦,人也陷入半昏迷状态。他开始说胡话,嘴里蹦出一些很凌乱的词。   “我错了……救救我……”   “不去学校了……”   “死了……能停下吗……”   这些话和十年前暗巷里的话重合,苏沫大概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反正都是一样的灾难,都是一样的痛苦。   赠与这一切的,也都是周千乘。   周千乘两只手捧着苏沫的脸,额头相触,有热烫的液体滚下来,砸在苏沫抖动的睫毛上。他用嘴唇轻轻刮擦着苏沫的眼角和脸颊,万分珍惜地叫苏沫的名字。   那个神秘地带仿佛有着无限的吸引力,牢牢吸附住周千乘,让他遵循着本能,同时张嘴咬住苏沫后颈上那一块香甜腺体。   “沫沫,放松,忍一忍,很快就好。”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苏沫已经失去意识,身体凭着对标记的恐惧和本能,浑浑噩噩中竟真的随着周千乘的话,放松了一点。……   在苏沫极其漫长的痉挛和痛苦里,周千乘完成了永久标记。   深夜寂寂无声,一两盏灯火从窗外落进来,给房间内所有家具和摆设涂上模糊阴影,割裂或者撕碎。   黑夜无限长,不知何时天亮。**苏沫睁开眼,慢慢转过头,有一点微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   有小鸟在窗台上叫,啾啾啾,清脆的,小声的,将苏沫灵魂往回拉,拉回床上,拉回现实中。   他全身都动不了,每一块肌肉和皮肤都发出疲惫过度的酸痛,身后某个地方更甚,是麻的,感觉不到存在一般。   他盯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钝痛着,之前放在那里的保险箱已经打开了,像潘多拉的盒子,将苏沫感到害怕的一切画面、声音、疼痛,还有周千乘,都释放了出来。   他好像新得了一场重疾,又好像从未痊愈过。   房间里纠缠着冷杉和糯米的味道,这两种味道融合在一起,从苏沫和周千乘身上散发出来,是alpha对omega完成永久标记的味道。   临时标记和永久标记都可以缓解omega的发青期,临时标记只是刺破腺体注入信息素,过个三五天味道就没了。而永久标记需要进入生纸腔成结,腺体注入的信息素也要比临时标记浓度高十倍以上才能完成。   永久标记一旦完成,便终生存在。   所以永久标记多发生在婚姻和感情稳定的伴侣之间,因为一旦离婚或者有一方死亡,清除永久标记是一项十分痛苦且后遗症明显的手术,对omega伤害很大。第九区法律甚至规定,omega不得随意做清除标记手术。   因此在omega未成年之前,很多家长总会拿这件事来做成长教育,比如不能随意被alpha永久标记,可以发生关系但不要进入生纸腔之类。社会发展到现在,甚至有很多omega在婚后也拒绝自己的alpha永久标记自己。   而苏沫也十分清楚,永久标记意味着烙印、枷锁、某个alpha对他的绝对控制权。   ——他努力了那么久,逃了那么久,甚至为自己比常人脆弱的身体庆幸了那么久。如今全被毁了。**浴室里响起水声,很快,声音停了。有脚步走到床边,苏沫紧闭着眼睛,将被子往上拉,试图遮住头脸。   周千乘一只手压在苏沫脸庞的枕头上,另一只手扯住被角,低沉嗓音响起:“装看不见没有用。”   “沫沫,”周千乘将被角拉下来,视线落在苏沫斑驳的肌肤上,喉结滚了滚,“还早。”   苏沫马上就明白了“还早”的意思。   周千乘重新压住他,顶级alpha的信息素缠上来,带着一股淡淡的糯米香,明目张胆且名正言顺。   “放开我……”苏沫一开口嗓子哑得像撒了一把砂砾,“……别这样,求你了……”   周千乘置若罔闻,就着昨晚的湿滑再次进入那片温柔乡。……呜咽声再次响起,这次没有强制诱导发青,没有昏黄浑噩的环境,就在天光大亮的房间里,在完全清醒的神智下,在周逸的床上。   窗外的小鸟受了惊,扑棱棱飞走了。**周云际睁开眼便看到身旁坐着顾望。他爬起来,脑子还是懵的,左右望了望,才想起来这是在房车上。地库里无法判断时间,他拿过手机拍两下,没电关机了。   “顾望哥,几点了啊?”他扒扒头发,睡眼惺忪地探头往车窗外看。   顾望给他倒了一杯水,等他喝完,才说:“走吧,我送你回房间。”   周云际便爬起来,稍微收拾一下,听话地跟着顾望往外走。刚走出地库,就看到不远处管家正推着周长川的轮椅经过,后面跟着莫静安。几人离得远,看不清表情,但脚步匆忙,方向是冲着副楼去的。   周云际脚步顿了一下,能惊动周长川夫妻二人的事,一定不是小事情。他有些慌,转头问顾望:“出了什么事?”   顾望脸色看不出好坏,但有些沉,低声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周云际小跑着往副楼去。他心跳很快,昨夜被保镖拦住时,没以为是大事,因为周千乘极有分寸,不让他回去住顶多是因为他在不方便。可看现在的架势,好像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还没走到门口,周云际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冷杉信息素味道,混合着糯米香,纠缠在一起,混合成一种全新的、奇特的香味。他猛然一惊,脚步停住。   ——这是AO完成标记之后的味道。**房间内,周千乘轻抚着苏沫的脸:“沫沫,一会儿有人进来,你别怕,交给我就好了。”   他说着,拿过睡衣披在苏沫身上,又用毯子将他裹严实。苏沫已经完全没力气反抗或者说话,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任由周千乘动作。他眼睛哭肿了,像颗烂熟的桃子,睁不开。周千乘又去抽屉里翻,找出一个蒸汽眼罩,仔细看了使用说明,然后给他戴上。   等收拾好这些,他把苏沫从床上抱起来,放到房间最里面的一张软榻上。他走到外面隔间,确保从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软榻上的人,才重新走回来。   他蹲在软榻前,双手压在苏沫膝盖上,停顿半晌,说:“沫沫,你只要记住一点,要听话。不然,将来你会过得很难受。你在乎的人,比如周逸,比如别的什么人,你懂的,他们也会过得很难受。”   苏沫总算有了点反应,他眼睛戴着东西,看不到周千乘,但是头微微转向了周千乘的方向,就算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周千乘也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苏沫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把威胁的话说得这么温柔。大概真的只有疯子才能做到。   “也别想着做一些过激行为,乖乖待着。”周千乘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往外走。他没走远,就坐在套间外面的沙发上,等人进来。   【作者有话说】   wb:她行歌   ◇ 第39章 39、对,没疯,想干的都干了   周长川的怒火在进入房间时达到顶峰,伴随着莫静安的一声惊呼,他摔了轮椅扶手上一块特制的玉石玩件。   “你干了什么!”   房间里到处充斥着冷杉信息素和熟糯米的味道,周千乘慵懒自得地坐在沙发上喝水。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和平常一丝不苟的形象有很大出入,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衣,扣子解开两颗,头发随意拢着,没戴眼镜。   像一头吃饱喝足刚睡醒的狮子。   “如您所见。”周千乘喝了几口冰镇瓶装水,嘴角挑起,有一种不加掩饰的嚣张和俊美。   确实如周长川所见,这样若还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除非瞎了。   周长川青筋暴起,怒斥道:“他是周逸的omega!”   周千乘收了笑,坐直身体,看着和他对峙的父亲,漠然道:“现在不是了。”   周长川用力拍了一掌轮椅扶手:“你要什么样的omega没有,跑到你弟弟房间来标记他的omega?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千乘还是那副神态:“对,没疯,想干的都干了。”   莫静安气得手脚发抖,她站在周长川身后,刚才一进门就被混杂着各种味道的信息素冲击得站不住,这会儿一想到周逸还躺在医院里,而周千乘竟然和苏沫干出这种事,如果不是周长川在,她简直要跳脚。   “是他勾引你的,你们,你们两个……”   莫静安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她不敢拿周千乘怎么样,但她太恼了,几步上前就想冲到隔断后面去找苏沫。   周千乘眼神如刀,手中的瓶装水啪一声扔到地上,砸在莫静安刚迈出去的脚旁。莫静安吓了一跳,猛地滞住,回头去看周千乘。   “不要用那么难听的字眼形容别人,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周千乘眼中寒意尽显,“我只说一次,不是勾引,他没做错任何事,我们是两情相悦。”   被戳到痛处,莫静安却不敢反驳。这几年,周千乘在人前貌似尊着她,敬她是长辈,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周千乘根本视她如无物。只要她不妨碍到周千乘,对方并不难为她,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和她针锋相对当面让她难堪。   如今周千乘这一举动,让她重新意识到,他早就不是小时候需要仰仗家族和父辈生活的小孩,这个家,也早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天。   可她咽不下这口气:“阿逸还躺在医院,你、你们……太过分了。”   这话一出口,周千乘迅速瞥向隔断后面。还好,裹在毯子里的苏沫一点动静也没有,应该没听到。   莫静安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周千乘视线越过周长川看向门外。顾望守在最外面,他后面还站着已经完全傻掉的周云际。周千乘使个眼色,顾望便走过来,站到莫静安旁边。   周长川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八风不动的儿子,又看看顾望,再开口时已经冷静下来:“静安,你先出去。”   “长川,我——”   周长川极不耐烦地挥一下手,莫静安只得把话咽回去。   顾望在旁做了个请的手势,莫静安跺跺脚,转身往外走。她走到客厅,看到傻站着的周云际,更是怒气冲天,径直绕过他往大门去。但顾望拦住她,不让她走。   “不走不行,走也不行,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顾望指一指客厅里的沙发,态度很好地说:“您还是留一下吧,当个见证人,将来二少爷那边,您也有个解释。”**周长川才不会信两情相悦这种鬼话,他质问周千乘:“你早就打的这个主意。”   最初的怒火过去,很多细节便跳出来,昭示着真实答案。   周长川:“赞成周逸回来订婚,说什么找个平民Omega有助于提高亲民度,还说要保持神秘不肯让他提前露脸,这都是你的建议,我竟然还觉得不错。”   周千乘坦然道:“效果确实不错,您也看到了。我的普选票遥遥领先,选举人票也都在掌握中。现阶段所有周家的舆论都是正面的,我当选的几率有几成,您最清楚。”   周长川:“好、好,你还真是不动声色,竟然送他们一个小岛做订婚礼物,还委屈求全地搬出去住。”   周千乘:“这不是您教我的吗,永远不要在人前暴露情绪和真实意图。"周长川盯着儿子的脸:“那你现在的真实意图呢,是什么?为了一个omega,要不顾自己的声誉?要和自己亲弟弟撕破脸?我们筹谋那么久,所有计划都要被你的米青虫上脑打乱吗?”   周千乘微微皱眉,大概对某些描述不赞同,但他没反驳,只说:“您情绪太激动了,对心脏不好。”   周长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周千乘继续说:“我的意图很简单,第九区和苏沫,我都要。”   “订婚取消,随便找个借口,比如病了,比如工作原因要紧急回新联盟国。当然,如果您想,订婚也可以继续,但要给周逸换一个omega,或者把周逸换我。”周千乘说,“您想要哪个方案?我都可以。”   他盯着周长川铁青色的脸,继续说:“至于我标记了我弟弟的未婚夫这件事,只要周逸别闹,莫静安闭嘴,传不出去的丑闻,就不是丑闻。”   周长川几乎要为他鼓掌了,讽刺道:“你真是算无遗漏啊。”   周千乘点头:“过奖。”   周长川突然想到什么,神情一凛:“阿逸的事——”   “爸,阿逸的事真不是我做的。”周千乘打断他的话,脸上浮现出温和笑意。**周逸当晚入院脱离危险之后,周家人松了一口气。   周长川和莫静安凌晨从医院回来,当即把人集中起来彻查。最后查出来,问题出在那块一口酥上。   怕让有心人有机可乘,周逸芝麻过敏这件事只有周家人知道。周逸小时候有过一次严重过敏事件,差点丧命。后来周长川就要求周家饮食坚决杜绝芝麻,新来的厨师入职第一件事就是要谨记并严格执行这条规定。   在周家,所有工作人员都经过严格审核,点心师傅是这两年新来的,各项审核流程一分不少,为人也老实厚道。   他跪在大厅里吓得抖抖索索站不起来,只说自己完全忘了二少爷过敏这件事——他入职后是经过培训不假,但周逸常年在外面,几乎很少回来,偶尔一年回来个一两次,碰到师傅做一口酥的概率也几乎为零。   师傅的解释逻辑是合理的。   那种一口酥是他家乡名吃,放葱油和芝麻油,才能起酥松脆,入口绵软即化。周家是没有芝麻的,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十几种点心菜单里加了一口酥,又在外出采购时买了一小瓶芝麻油。   芝麻放在食物里很容易辨认,但芝麻油是很难的。周逸知道自己的过敏史,很少吃外面食物,在家里就吃得随意一些,没想到中了招。   但从逻辑上看再怎么是意外,周长川也是不信的。可他没证据。   他折腾了快一晚上,身体早就受不住了,最后让人把厨师带下去,打算等天亮再说,然后便回房睡觉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才猛然觉得不对。其实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但他被愤怒和担忧冲昏了头,没时间细想。可如今,他看着坐在面前的周千乘,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从周逸过敏送医,再到回来审厨师,周千乘都没露面,在现场照应和忙碌的只有顾望。如今来看,顾望在现场也不像是帮忙,倒更像监控和引导事态发展。而且周逸病发时顾望就在他旁边。   怪不得,怪不得!   原来这个时间周千乘已经在周逸房间里,标记了周逸的omega。   这两件事凑在一起,说没关联,傻子都不信。**暴怒退去,继而是一股凉意从心底窜起,周长川轻抚着心口,苍老浑浊的眼球染了无力。   直到此时,周长川才开始认真审视这个儿子。   当这个不动声色的大儿子羽翼渐丰,周长川其实很早就产生了难以掣肘的无力感,但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周千乘之前在很多事情上都会听他的意见,所以感触不深,让他误以为自己还有绝对话语权。   就是这种麻痹和大意,让周长川终于发现,到了今天,他已经很难左右周千乘。   他要是还想着周家利益,还惦记着第九区那个最高位置,他就只能掉转心态和方向,以前是周千乘顺着他,跟着他,而如今,则要反过来。   “大选在即,不能出差错。您现在换人,也来不及了,况且您也无人可换。”周千乘平静地说着威胁的话。   周千乘知道,周长川在意的永远都是家族利益,苏沫做谁的omega在他眼里甚至不比早饭吃西餐还是中餐来得更费神。   “爸,我们的目标不冲突,您想要的东西,我当然也想要。但我想要的比您多。”   “说吧,别绕弯子。”   “我可以帮您达成所愿,条件是您要按照我的要求来。”   周长川抬头看他,眼底是一种很复杂的震惊。因为这句话,是当初他说给周千乘的。   “您的人脉、声望对我有用,您不用特别做什么,照往常那样支持我就行了,直到我当选。” 周千乘说,“至于苏沫,我们是要结婚的。周逸我管不着,交给您处理更合适,我不插手。但他如果闹得太过分,您知道的,我没什么手足之情。”   周长川沉默很久,这一晚的变故让他混乱疲惫,已和宴会上志得意满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冷声问:“这个家里,还有我的人吗?”管家、佣人、保镖,他突然发现,每张唯唯诺诺的脸背后,都有周千乘的影子。   “爸,您应该开心才对,难道我现在不是您希望变成的样子吗?这个宅子里我不喜欢的人,金钱之外难以得到的东西,”周千乘勾了勾唇角,“我都说了算。”   ◇ 第40章 40、一个omega罢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方才那些嘈杂的声音消失了。   静了好一会儿,有很慢的脚步声走近,将裹得严实的毯子扒开一角。视线大亮,苏沫半阖着眼,视线和周千乘相接。直到对方重复了好几次,他才听清楚周千乘的话。   “沫沫,我们结婚吧。”   “……他,”苏沫反应很慢地问,“怎么了……”   周千乘眸光微敛:“你听到了?”   被标记之后的omega很虚弱,身体和心理皆是。是相知相依的恋人还好,这会儿该有数不尽的回味和拥抱,可他们不是,不仅不是,还是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完成标记。   可周千乘还是想抱他,吻他,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结婚,想做一个正常alpha该做的事。   偏偏苏沫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让他如此不满意。   “病房……”苏沫执着于答案。   他全身上下都是事后过度的味道和姿态,身上痕迹遍布,嘴巴红得过分,眼角眉梢都是不自知的软糯和春意。他一定不知道,顶着这样一张脸,去跟一个刚刚标记过自己的alpha询问别的alpha怎么了,无异自掘坟墓。   周千乘问:“说了那么多,你只听到这个吗?”   苏沫看着他,眼角发红,处在自暴自弃和麻木不仁的边界线上一触即溃。   周千乘站起来,自上而下俯视他几秒,转身欲走。可步子没迈出去,衣袖被一股很轻的阻力绊住了。   苏沫一只手抓住他的衬衣袖子,毯子落下来,锁骨上一枚猩红的吻痕随着手臂动作游移,让周千乘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面对周长川和莫静安时胜券在握,布置计划时百无遗漏,躲开攻讦和暗算时游刃有余,每一环每一步都丝丝相扣。他不可能失败,不可能输,想做的事一定能成功。所以他从不患得患失,从不紧张焦虑,也从不心软犹豫。   可他却很清楚,昨晚按下密码锁时,苏沫哭着叫他“千乘哥”时,早上在周逸的房间醒来时,还有此时,那些从未有过的情绪纷至沓来。   “我给你拿衣服,”周千乘说,“你先松手。”苏沫没松。   周千乘转过身,慢慢蹲下去,将毯子提上来裹住苏沫,总算吝啬地说了一句:“食物过敏,已经没事了。”   苏沫的手垂下去。心理和身体遭受的巨创在此刻终于冲破堤坝呼啸而来,无数个浪头将他拍在虚空里。   意识渐渐远去,他陷入漫长黑暗。**周逸在次日下午完全清醒过来,医生检查过后,将他送入普通病房。这期间,他没见到父母和苏沫。在转移病房时,他看到走廊上站着几个保镖。   手机开机,有六通未接来电,全是苏沫。他立刻拨回去,没人接,每次都响到自动挂断。他又打开对话屏,最后一条消息还是苏沫发的“你是食困”。   他一晚上没回去,苏沫不知道该担心成什么样子。不对,自己进医院这件事,苏沫没道理不知道,可对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有种奇怪的焦心,正皱眉盯着手机看,周长川的电话打了进来。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周逸便有些着急地问:“沫沫在家吗?电话打不通。”   周长川有短暂沉默,随后说:“你在医院再待两天,彻底养好了再回来,其他的事不用管。”   父亲回避的态度有些奇怪,周逸的心焦因为这句话极速扩散。他从病床上突然坐起来,洗胃和脱敏治疗让人虚弱,他没站稳,手撑了一下床栏,手背上的针头鼓起来一大块,他也觉不到疼,急声问:“怎么了?”   瞒是瞒不过的,周逸早晚会知道,快刀斩乱麻也好,于是周长川说:“回来再说吧。”**周逸回去的路上再次拨了苏沫电话,这次是关机。他又拨周云际的电话。   电话甫一接通,不等周云际说话,周逸已经连珠炮发问:“你和沫沫在一起吗?他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是生病了吗?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自己在房间?”   “……二哥,”周云际拿着电话的手发烫,嘴也不听使唤,“你醒了?”   “我现在回家,你快去他房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让我担心!”   “嗯……你走到哪里了?”   周逸从周云际结结巴巴的声音中听出恐惧和不安,从不发脾气的人音量猛地提高:“你怎么回事!怎么和爸爸一样不正面回答问题。苏沫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安越来越强烈,周逸忍不出吼出声:“周云际,说话!”   周云际被吓得一抖,电话都要拿不稳:“那个……二哥你快点回来吧,回来……就知道了。”   周逸的心沉到底。**周逸直奔副楼,周云际站在客厅里,看着他冲进苏沫房间,然后又很快退出来。   他才刚清醒没多久,情绪激动和往返奔波让他力气告罄,眼前阵阵发黑,是以没注意到空气中还没散去的两股交缠在一起的信息素味道。等他重新回到客厅,想要问周云际的话还没出口,脸色突然变了。   血色尽褪,继而是难以置信。   ——糯米香和冷杉独有的松木香对周逸来说过于熟悉,两者交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是个人都知道。   周云际原本就提着一颗心,如今看到周逸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来来回回就那句话:“二哥,你别急,别急……”   周逸没站稳,低着头缓了几秒钟,转身冲进自己房间。   周千乘早上带苏沫离开之后,管家便带人来打扫了周逸的房间。周逸一脚踹开门,粗喘着气僵在原地。   房内干净整洁,和往日没有不同。窗户开着,蓝色窗帘被风吹起一角,簌簌作响。虽然通风时间很长,但3S级信息素在全开之后想要完全散尽没个两三天根本办不到。   周云际也跟进来,距离周逸几步远。周逸靠在隔断上,背对着周云际,周云际看不见他表情,只看见他垂着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见周逸动了。绕过隔断,走到那张已经铺叠整齐的双人床旁边,慢慢弯下腰。   这间卧室是副楼采光最好的,阳光照得地面发亮发烫。周逸的侧脸温柔英俊,好像永远不会有生气、愤怒以及歇斯底里这种负面情绪,可如今,周云际很轻易就分辨出,周逸身上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也做好了周逸会质问他真相的准备,但周逸只是从地板上捡起一个东西。离得近,周云际看得很清楚,是一块粉白色的石头,上面挂着一条粉色绳子。**周逸在地库出口处被拦下来。几个保镖堵在通道上,周逸再理智尽失,也做不到开车从这几个人身上轧过去。   书房里,周长川和周逸谈了大概半小时,说的什么不知道,周逸摔门出来,周云际只隐约听到周长川最后一句话。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的订婚取消,以后想要什么样的omega都有!”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周逸是成年人,就算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应当面对现实。周长川不觉得有什么,一个omega罢了,理应效益最大化。   周逸将车开出地库,这次没人拦着。   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将车开到主楼平台上,按下解锁,让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周云际上车。   车子轰鸣着驶出云水间,汇入车流中,方向是司法部大楼。   周云际吓得不敢说话,因为周逸看起来有种要杀人的戾气——这种情况很少见,周逸性格从小温和,不急不躁,上次这样还是莫静安刚进周家时他和周千乘打的那一架。   “把你看到的知道的都告诉我。”周逸眼睛盯着前面,两只手死死握住方向盘。   周云际早就把顾望“别掺和”的嘱咐吓忘了——其实就算记得,他也不能不说——磕磕绊绊说了大概,包括早上回副楼发现周长川夫妇都在,周千乘和父亲的谈话内容以及标记的味道浓烈。   周千乘早上离开的时候是抱着苏沫走的。他被裹在毯子里,一只手从毯子下露出来,纤白手腕上有暧昧印记,头靠在周千乘肩上,眼睛闭着,脸只露出一半,看着很可怜。   车速很快,刹车和起步顿挫感明显。周云际说了一会儿停下,车厢内是漫长的沉默。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回去睡。”周逸突然问。他这会儿看起来很冷静,条理清晰,立刻便找到这话里的漏洞。   周云际揪着安全带,原本没敢说昨晚周逸食物过敏之前,他就被周千乘的保镖拦在门外的事。这下只好都说了。   周逸不傻,不会想不通自己过敏的关节,可这不能证明是周千乘做的,父亲也为了怕事情闹大盖棺定论。其实说白了,现在没人管得住周千乘。   车子驶入司法部大楼,秘书公事公办,说部长不在。周逸没久留,周千乘没必要躲着周逸,事情都做完了,躲着不是他的风格。   车子调转方向,又往烈焰开去。   ◇ 第41章 41、是要还的   一路畅通,无人阻拦,周千乘甚至安排人在门口迎着周逸。   会客室的门还没关上,周逸就冲上来狠狠打了周千乘一拳。周千乘没躲,踉跄着后退,案几上的茶盘被剧烈冲撞扫落在地。杯子滚落的声音清脆异常,热茶沿着桌腿往下淌。等在门外的秘书大气不敢出,往后站了站。   等门完全闭合,声音也被彻底隔绝。   周千乘手臂撑着办公桌站稳,用拇指擦擦嘴角,破了,指腹上有血迹。周逸一点没留力,看来是真的急火攻心了。   “你个混蛋,竟然强迫他!你竟然敢强迫他!”   周千乘舌尖顶了顶腮,啐出一口血沫:“是谁告诉你我强迫他的。”   周逸大概没想到周千乘会说这么不要脸的话,冲上来抓住他衣领嘶吼:“你他妈别告诉我你们两情相悦。”   这话是标记之后周千乘告诉周长川夫妇的,周长川跟周逸谈话时也是这么说的。这个冠冕堂皇的词如此刺耳,简直让周逸目眦欲裂。   周千乘甩开周逸的手,整了整衣领。他穿戴整齐,就算被打了一拳破了唇角也不见狼狈,反而有种大事已然的沉心静气。   “对,他从小就喜欢我,你不是知道吗?”   “你他妈胡说八道!”周逸被他的话激得眼前发黑,“你知道这十年他怎么过的吗?啊?你凭什么说他喜欢你!你有什么证据说他喜欢你!就靠那几幅破画吗?”   周千乘眸光微敛:“周逸,你这一拳我受着,是因为这事多少对你是个伤害。但不代表你可以在这里肆意妄为。”   “你这个疯子!是谁肆意妄为!是谁在别人房间里强行标记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omega!”   周逸穿着一件黑色外套,里面是病号服,看得出来他走得很急。因为过敏被折腾了一天一夜的身体已经冲到极限,脑子里完全冷静不下来,在见到周千乘之后,怒火将他的神志烧毁,儒雅君子被逼得发了疯,只想找回自己的爱人。   “苏沫呢?他在哪里,你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是你的吗?”周千乘甩甩手,看着周逸说。   从环境和压力层面上来说,周千乘连周长川都不放在眼里,遑论周逸。可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周逸对苏沫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周千乘十分清楚。任何事都在他掌控,唯独人心需要谨慎计算。他跟周逸正面开战是迟早的事,绕不过,堵不得,而且会是一场持久战。   换做别人,他大概有十几种办法让对方闭嘴消失,可唯独周逸不行。   “我们因为父母原因被迫分开,他心里是怨我的。这次见了面,我们也都说开了。”周千乘摆出一副好好说话的姿态,“我承认,他在你和我之间很犹豫。沫沫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答应了和你订婚,就算发现还是喜欢我多一些,也不会丢下你。我只有帮他做决定了。”   周逸自诩见过周千乘各种面貌,但对方这样一本正经说混账话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   “你颠倒是非。”周逸咬着牙说,“苏沫呢,我要见他,我和他说!”   “周逸,我劝你认清现实。他现在不想见你,你们也没有见面的必要。我今天还有耐心在这里跟你废话,只是念在新联盟国那几年你对他还算照顾,至于其他的,我们之间没什么情分,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些话,在周长川的书房里,周逸已经听过一遍。   那些迫不得已,那些要顾大局,那些一个omega而已,通通是废话。周逸承认自己是父亲口中不堪大用满脑子情爱的人,对,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只要苏沫。一想到苏沫昨晚经历过什么,他胸腔肺腑里就仿佛被抽空一样。   他拼了命爱着护着的人,不该这样被糟蹋被侮辱被轻视。   他要带苏沫离开这个地方,再不回来。   “周千乘,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捅出去?第九区最有实力的候选人,一边假惺惺推动omega平权法,一边却强占自己亲弟弟的未婚夫!”   “离开周家,你在第九区什么也做不了。”周千乘笑周逸不自量力,“就算我不动手,父亲也不会任你做这些伤害大局的事。”   他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你若是非要用自己的渠道把这事捅出去,你大可一试。”   “苏沫既然是你的未婚夫,却和大伯哥不清不楚。”周千乘冷笑一声,“你知道的,我既然是个疯子,就什么都做得出来。到时候舆论真起来了,恐怕我的名声还没臭,沫沫就最先受不了。他有病是吧,这种病可经不起刺激。”   周千乘慢慢向周逸逼近,残忍无情:“到时候怕是我没倒台,他就先跳楼了。”   如今这个alpha当权的社会,人们对Omega的宽容度比alpha低得多,受害者有罪论也十分普遍。真到了这一步,外界舆论枪口对准的,总是弱者。   周逸全身发抖,一句话说不出来。   周千乘欣赏着周逸的表情,说:“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伤害他。”   周逸终于迟来地意识到,周千乘能做到这个地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自以为的完全脱离家族,和苏沫即将开始的自由生活,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事到如今,周逸才发现自己的理想化在满腹城府的周千乘面前,不堪一击。   周逸嘴唇发白,眼底却红,心里有狂风吹过,大雨落下,却浇不透一地荒芜。有什么已经失去,有什么再无可挽回。而他无能为力。   他问:“你真的非他不可”   周千乘看着周逸,这个从小就和他针锋相对的弟弟。印象中两人从未好好说过一句话,当然也没这个必要好好说话。   “听过两个母亲抢孩子的故事吗,心疼孩子的那个先松手。”周千乘很慢地说,“你会怕他受伤放手,而我,就算看他流泪流血受伤,也绝不放手。”   “他原本就是我的,你只是他人生中一小段插曲。”周千乘走到书桌前,拿过一叠文件,往前一甩。   “周逸,你拿了我的东西,是要还的。”**周逸刚记事的时候,叫叶遥桑妈妈,也会跟在周千乘后面叫哥哥。可是妈妈和哥哥不怎么搭理他,时间久了,他便不再凑上去自讨没趣。到后来,他知道了真相,原来这不是他的妈妈和哥哥。   他的妈妈是另一个女人,有时候偷偷去幼儿园看他,还带他去游乐园。那个女人对他很好,让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母爱。小孩子很简单,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再长大一点,他有一次和哥哥打架,哭着跟爸爸告状,爸爸随便敷衍两句就过去了。他觉得很委屈,自己坐在花园里哭。哥哥走过来,盯着他看,那眼神到现在他都记得。然后哥哥说了那句让周逸记到现在的话。   他说:“周逸,你拿了我的东西,是要还的。”**文件是复印件,最下面有两个人的签名,一个是周千乘,另一个是苏沫。   是结婚协议书。   周逸手很冷,全身都冷,他看了好几遍那个签名,是苏沫的笔迹,落笔流畅,清晰有力。   “在你来的半个小时前,我们已经签了法律文件,目前合法。”   “不可能,他不会签的。”周逸失魂落魄,“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周千乘淡声说:“你以什么身份见他,不合适吧。”   “你逼他签的,”周逸无法接受,“一定是。”   周千乘做了那么多恶事,多做一件也不算什么,这种违背当事人本意签下的文件在周千乘这里数不胜数。他是惯犯,手段恶毒。   “我说过,他还爱我,你不信。但现在他不必纠结了,我已经永久标记了他,字也签了。”周千乘说,“周逸,他现在从身体到法律上,都是我的omega,你们再无回转可能。”   周千乘说完按下电子按键,门开了,顾望站在门口,身后还站着六神无主的周云际。   “顾望,送他下楼。”周千乘下了简短命令。   不等顾望往里走,周逸猛然抬头:“他在哪里?”   周千乘漠然道:“别费力气了。”   “你知道的吧,他有PTSD,治了好几年,才刚刚好转。”周逸手撑住靠近门口的沙发,似是站不稳,“因为患病,他有亲密障碍,我从没强迫过他做什么。如果他现在是清醒的,一定要找人看着他,如果不是……周千乘,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别逼他……别再伤害他了。”   空气静了几秒。   周千乘转过头,头一次避开周逸的目光。   ◇ 第42章 42、动手更方便些   苏沫一天一夜没进食,刚被带回来时整个人呈一种病态的浑噩。   医生来给他检查身体,他刚开始没反应,等针扎进手背,他突然反应变得强烈,另一只手抓着胶布就把针头撕下来,手背上登时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一个医生和护士都没按住他,他从床上摔下来,往墙角爬。周千乘听到动静冲进来,将他从衣柜和床头的夹角中拖出来。   他抱头蜷在地板上,紧紧闭着嘴,眼泪流了满脸,哭得无声无息。却又惊天动地。   周千乘跪在地上掐住他下巴,急声说:“呼吸!”   “呼吸!沫沫!”   然而苏沫还是喘不上来,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流,很快连周千乘的袖子都打湿了。   周千乘将他抱到自己腿上,揉他的咽喉和后背,还是不行,医生在旁边急声说“我来”,然后直接把人放平做心脏复苏。   前前后后急救了大概两分钟。   这两分钟,比任何时候都漫长。   等苏沫重新打上点滴安静下来,周千乘还坐在地上,整个人被冷汗浸透,说不清怎么回事,就是耳边一直轰隆隆巨响。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头一次生出巨大的无力感——原来很多事他说了不算。**傍晚时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空气中到处是新鲜泥土的味道。   苏沫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窗户开着。他不太清醒,感觉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噩梦。梦里有一只怪兽在撕咬他,吞噬他,他睁开眼,心想还好是个梦。   发了一会儿呆,他顺着雨滴敲打玻璃的碎响往外看,窗外大片黄色的迎春花开着,被雨打得簌簌发抖。   身上痛感清晰,环境陌生,气味交杂。原来不是梦。   有人敲门,象征性地敲了两声,然后门开了,那人走进来。   周千乘坐在苏沫床边,低头看他手背上的留置针。他重新换了衣服,坐在那里不说话,表情看着也平静,视线从苏沫手背移到脸上。   方才那一场是他意料之外的。   他知道苏沫有PTSD,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对起来才发现比想象中难很多。事后医生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因为情绪激动导致机体出现应激反应,心脏收缩能力短时间极速下降引起休克,还有一种原因是影响了膈神经,导致一侧膈肌麻痹上升,再严重的话可能需要机械通气辅助或者气管切开辅助。   周千乘沉默地听,末了问医生怎么办,总不能每次都切管。医生又讲了一堆,周千乘总算听明白了最重要的一点:以后不要刺激他,尽量让他开心一点。   可是苏沫恐怕开心不起来,周千乘想,只要对方和自己在一起,估计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达到和周逸在一起的情绪水平,甚至永远达不到。   “针头拔了,吃点东西好不好?”周千乘说。   苏沫转过脸去。   这时一个护士进来,小心地将针拔了,又当着周千乘的面喂苏沫吃药。苏沫很顺从,让怎么吃怎么吃,吃完护士离开,后面又跟着人进来送吃的。   是一碗熬得很烂的蔬菜肉粥。周千乘没凑到跟前要动手亲自喂饭,他谨遵医嘱,现阶段不要太亲密,会给患者带来压迫感,导致情绪再次激动。   苏沫看着餐桌板上的粥,过了好一会儿,慢吞吞拿起勺子吃。   周千乘心里踏实了些。   苏沫吃两口就停了,无声地掌控着一种对食物最低生存需求的量,然后问:“这是哪里。”   “这是环京,是我妈留下的一处房产。”周千乘说,“你没回来前,我有一半时间是住在这里的,其他时间住云水间,是为了让父亲觉得我还在他掌握中。你知道的,一个人总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转,就会产生他始终没离你远去的错觉。”   他详细介绍着这处新居所,身上套着浅灰色家居服,眉眼温柔,耐心说话的样子和昨晚凶狠强势的alpha判若两人。   “这里距离司法部办公楼不远,环境不错,你可以安心住着。”周千乘继续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苏沫两只手藏在被子底下,要死死握住才能控制住发抖。还好被子很厚,周千乘看不出来。他一清醒过来,就迅速复盘所有能离开这里的办法,首先要保持体力,保持冷静,他相信周逸也正在想办法救他。   “你现在身居高位,要什么没有。我不是你的omgea,也不爱你,你留着我没有任何意义。”   周千乘很不赞同这个说法。   “沫沫,不要轻易说不爱。人生路很长,你只是走了一段弯路,现在回来了。”   “昨晚我就说过,我爱你,比你想象中爱得多。标记你不是一时上头,也不是要报复什么,只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我不喜欢拖拉,也不想再遮掩,我已经错过你十年,这次你既然回来了,我就不可能放任你从我眼皮子底下再溜走。”   周千乘边说边把苏沫跟前的餐桌板拿下来,收拾完这些,又自如地整理被角。他手伸过来,苏沫立刻往后缩。周千乘顿了顿,没再上前,转而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了。   屋里有一丝潮气,窗户开久了容易受风。   苏沫眼尾发红:“你怎么样才能放我走?”   周千乘重新坐回床边,有些无奈地看着苏沫,像大人在看无理取闹的小孩儿。他看了苏沫几秒,然后低笑一声:“沫沫,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放任你留在别的alpha身边。”   苏沫用力闭上眼:“……你有病。”   “是啊,我有病。”周千乘坦然承认道,“这些年你知道我怎么过得吗?从来不敢停下,不敢回头看,做每件事都要考虑周全,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暗算,会丧命,会死得很难看。我不能死啊,还有好多事没做。那个宅子里我不喜欢的人还没处理,那个最高的位置还没拿到。而你,还没回来。”   苏沫颤声说:“你早就计划好了……”   周千乘幽邃的眸子深不见底:“对,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苏沫终于明白,他一回第九区就陷入周千乘织的密网里,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根本无处可逃。不对,是在他回来之前,一切都早有预谋。   周千乘突然表现出来的手足和解,又主动放弃部分产业给周逸,这是好事,没人置喙和评判,从哪个角度说出去都是兄友弟恭。他知道苏沫和周逸在一起的事,主动跟父亲提出不如利用周逸找普通家世Omega订婚一事,为周家增加筹码,表面是在为自己增加竞选优势,实则真正目的从来只有一个。   ——引周逸带苏沫回来。   不怪苏沫反应迟钝,实在是周千乘的步步为营令人难以置信。况且过了这么多年,谁能想到身居高位的周千乘会为了一个消失在自己生活中十年的omega如此煞费苦心。   苏沫觉得自己太傻了,竟然相信周千乘。相信他们能和平相处,相信周千乘还保留着道德底线,相信自己在周千乘这里早就往事如烟。   “你以为你不回来,我就拿你没办法,放你去过自由日子吗?”事到如今没什么可隐瞒的,说清楚早点断了苏沫念想才好,所以周千乘继续说,“你回不回来,结果都一样。只是你回来,我动手更方便些。”   周千乘的动作要比苏沫以为的要早,也比苏沫以为知道的更多。   早在周千乘掌权周家之后,就安排人盯着苏沫。他知道周逸在追苏沫,也知道苏沫答应了。但他当时无暇分身,一是初掌权群狼环伺,他过的步履维艰并不轻松。二是他还没想好拿苏沫怎么办,弄回第九区显然不合身份,况且苏沫还病着,干脆留在新联盟国好了。   周千乘想要得到苏沫,太简单了,任何一个手段苏沫都抵抗不了。但想要长久留下人,就得给苏沫一个合适的、被外界认可的身份。   周千乘早就不是十年前那个把生死和感情看得比天重的少年。他渐渐冷血无情,游刃有余,可年少时就想得到的东西,现在依然想要握在手中。   在他眼里,苏沫和周家当家人,和第九区总长的位置一样,都是他势在必得的东西。尤其是苏沫,年少时的那点遐想和爱恋,是想要抓住的仅剩一点美好。   派去新联盟国的人每隔几天就会把苏沫的影像资料发给周千乘,工作的,吃饭的,等车的,在图书馆安静看书的,各式各样的苏沫。后来,发来的影像中多了周逸。周千乘原本不急,可看到周逸有一天很晚从苏沫家出来,他立刻告诉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游刃有余的心态变成心急火燎。他维持着表面镇定,一步步诱使周长川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苏沫终于回来了。   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发现活生生的苏沫仍然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很快,他的喜欢和执念里添加了浓重的欲望和渴求。他连续试探几次,心想如果能兵不血刃是最好的,心想“沫沫你最好不要逼我”。   可是不行。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是苦的,是无法忍受的。   试过了,走不通,只好按原计划来。   ◇ 第43章 43、可以吗   苏沫曾接待过很多偏执型人格障碍的患者,却从未见过周千乘这种清醒着发疯的人。说他疯,他行事张弛有度、斯文儒雅,说他清醒,他又不计后果、手段狠辣。   紧闭门窗的房间内渐渐涌起信息素的味道,苏沫呆怔着,鼻尖翕动,是周千乘在释放信息素。他释放得很少,也慢,刚刚达到安抚的量。标记后的AO有天然的吸引力和安抚能力,这是生理本能,谁也没办法抗拒。   苏沫从那句赤裸裸的“我动手更方便”产生的不适中缓过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这样帮我妈妈,也是为了控制我吗?”   “沫沫,你不能把所有事都往坏里想。”周千乘苦笑,他在苏沫心里的信用值已经为零,“帮李为期,诚然有这个原因,但也是希望你母亲过得好一点,这样你想起来,至少不全是恨我。”   “你不是恨她?恨我们?”   “我早就说过了,我妈的事和穆姨无关,和你也无关。”   “那周逸呢?”   周千乘嘴角平直,眼前浮现出今天周逸气急败坏的脸,不得不说他心里的快感强烈。   他平淡地说:“周逸下午已经来过了。”   他说完,微微前倾身体,靠近苏沫。这个距离太近,苏沫往后仰,呼吸急促起来。果然,提起周逸,苏沫的情绪总是变得不一样,那些强撑的坚强一触即溃,那些隐秘的期盼还在。   周千乘当然知道苏沫在想什么。   “他首先是周家人,是周家利益共同体中的一环。且不说周家给他的这些,就是他在新联盟国那点成绩,也离不开家族支撑,人脉、费用、机会,光靠他自己,那么年轻就能成为T大教授?你要让他舍弃所有这一切,不计后果和你在一起吗?”   苏沫觉得冷,体温在极速下降。周千乘还在说,打定主意把那些残酷现实撕开让他看。   “好,就算他肯,就算他不在乎,你们结婚了,过个几年,激情过了,全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你说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周千乘知道苏沫听进去了。让他消化片刻,继而扔出最致命一击。   “沫沫,你身上有我的永久标记,你确定,周逸能毫无芥蒂?”   永久标记清洗手术前后历时半年左右,要经过大约六个疗程,且过程极其痛苦,需要把腺体里的alpha信息素一点点拔除,还有血液、肌肤、生纸腔内的信息素,都要清除掉,堪比刮骨疗毒。这类手术对身体伤害极大,且会影响omega将来的生育和健康。   这还只是普通等级信息素,而3S级高阶信息素更强悍霸道,一旦标记之后迅速占领地盘,恨不能将omega全身每一寸都打上自己烙印。清除起来只会更难。在很多国家和地区,甚至明令禁止该类手术。   带着这样永久标记的omega,其他的alpha会本能地不想靠近。况且以苏沫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具备条件手术还两说。   “沫沫,就算他带得走你,你们的未来也没有意义。”   光影透过窗帘落在地板上,剪出一块块几何图形,晃动不安。房间里气温舒适,还有适量的让人心生倦懒的信息素。可这些都无法让苏沫的心脏暖和起来,他像在极寒风暴中穿行,没有终点,也等不到救援。   “我们的法律关系已经生效,”周千乘语气平静,一锤定音,“你现在是我的omega,无法改变。”   苏沫这才想起,方才他半昏半醒间,周千乘曾拿一份文件让他签字。和文件一起扔在他面前的,还有几张图片,他恍惚中认出来,那几张熟悉的脸,是穆夕和李为期,还有周逸。不敢不签。**3月4日,距离大选还有两周。   第九区公民第三轮投票即将落幕,境外投票随即展开,新闻播报里到处都是造势的团体和激动的市民,整个大选已经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民调显示,周千乘的普选支持率已将另外两位候选人甩出几条街,但最终结果没出来之前仍有变数。   普选票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境外投票若有大的独立国或独立区支持,胜算会更高。周家这几年和周边关系良好,尤其是周千乘,坊间传言他和新联盟国军委会成员傅言归私交甚笃。   新联盟国是东部共同体中经济最繁荣、秩序最稳定的联盟国家,由十三个行政区组成,体量和历史都不是周边国家和独立区能比的。而傅言归在军委会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接替下任军委会副主席的呼声很高,可以说是掌控着未来新联盟国军事部署和政治格局的人。   3月4日当天,周千乘在最大官媒上发表署名文章,明确确认第九区和新联盟国的友好合作伙伴关系,强调第九区将来要走实用主义的外交路线。这给第九区民众释放了一个强烈信号,一个向新联盟国政治经济、民生体系靠拢的信号,为第九区未来发展注入期望和活力。   但也有其他派系不买周千乘的账,认为周千乘那些所谓的外交关系和手段只是自导自演,并列举了傅言归当初还没进入军委会时曾经和周千乘有过龃龉,两人甚至曾在第九区不顾形象大打出手。   随后,有媒体爆出证据,消息源自周千乘原来的一位老部下。对方透露,当年傅言归来第九区,和周千乘因为一批武器没有谈拢差点火拼,并附上现场照片。像素很糊,但能看出正在对峙的两人确是周千乘和傅言归,站在傅言归身边一个少年正拿枪指着周千乘。   文章说得详细,新闻五要素俱全,连那持枪少年说的话都附上了:周千乘,你敢打他,我能把整个第九区狙了。   原本周千乘和傅言归的关系就被坊间议论多年,这下便有不少人看好戏,一些政治分析员甚至断言,这场风波可能一时半会平息不了。**这些消息都是苏沫从病房的电视新闻上看到的。   他精神很差,时而冷静时而焦躁。冷静的时候会躲起来,衣柜、床脚,甚至有一次想躲进冰箱里。焦躁的时候会哭,会喘不上来,有几次还把自己手臂抓伤了。   周千乘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有时候陪着苏沫坐在某个地方一坐就是半天,不说话,也不靠近,只是提防着他做一些出格的事。   大选很多事需要周千乘亲自处理,他不可能一直陪着人,这种状况持续两天之后,周千乘便把苏沫送进医院。   医生是第九区最好的,介入治疗的手段也是最先进的,入院第二天,苏沫的情况便得到控制,到第三天,苏沫已经恢复常态。   至少外表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苏沫其实很配合,他本身就是心理咨询师,又备受疾病困扰多年,恐怕没人比他更想治好自己。主治医生为苏沫的积极自救感到惊讶,很少有病人做到这种程度。但即便如此,大家仍不敢放松,安排了护士24小时陪护,医生也在轮守,生怕这位出一点差池。   周千乘忙着大选,大部分时间是护士陪着他,看电视是唯一的娱乐。   电视上的周千乘戴着眼镜,笑起来很亲民,有种睿智的冷静。苏沫常常想,如果大众知道他真实的样子,知道他用那样一种方式永久标记自己弟弟的未婚夫,会不会觉得这世间所有政客都是虚伪的。   可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有时候也想周逸,想对方在做什么,想他们的感情或许真的经不住这种伤筋动骨的折腾。   ——周逸无疑是温暖可靠的,可托付幸福的。可如今的苏沫,早被周千乘杀人诛心,不敢再肖想那道光,也无法容忍自己把那道光拖入黑暗中。**那个圆圆脸的可爱小护士渐渐和苏沫熟悉起来,絮絮叨叨讲一些外面的事,见苏沫爱听,讲得更起劲。   有一天,轮到圆圆脸值班,见四下无人,悄悄把自己手机塞苏沫手里,示意他接电话。   苏沫正懵着,手机响起来。他吓了一跳,立刻低头去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圆圆脸冲他使个眼色,迅速溜进卫生间关上门,给苏沫留下说话的空间。   苏沫盯着手机看,心跳突然加速,仿佛意识到什么,他四下张望,确定病房里只有自己,抖着手按下接听。   “沫沫……”是周逸的声音,“是我。”   苏沫举着手机,眼眶和手掌都是酸的,他紧紧抿着唇,一句答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沫沫。”周逸又叫他,嗓音粗糙沙哑,声带像是干涸过度,漂浮在遥远的声波另一端,擦过苏沫耳朵。   “沫沫,他们说的那些话我不会信,我只信你。只要你告诉我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再不回来。”   “沫沫……你不要管其他的,我也不在乎其他的,只要你愿意,只要……我去接你,好不好?”   眼泪顺着下颌往下淌,很快淹没领口,打湿手机。过了很久,苏沫用力深呼吸,紧锁的喉咙终于裂开一道缝隙,他总算能发出声音。   “阿逸……我……可以吗?”   ◇ 第44章 44、分手   电话那端的周逸似乎没料到苏沫是这样的反应,如果他们此刻面对面,苏沫会看到他脸上浮现出难以忍受的心疼。   “可以。”周逸语速很快地重复,“可以,沫沫,你跟我提任何要求都可以,我爱你,你相信我。我都安排好了,接上你立刻就能飞回去,你别怕,我现在距离你不到三公里,开车过去五分钟。”   苏沫不知道周逸是怎么做到的,能在周千乘严丝合缝地监控中准确查到他的位置,找到护士做内应,但他现在脑子里一片乱糟糟,没法想太多。   巨大的幸运再次降临,这灰暗无望的短短几天仿佛有几年那么长,还好,还好周逸没放弃他。   电话那边传来跑动的声音,很急,周逸挂电话前说了最后一句:“你等我几分钟就好。”   苏沫用力点头。**病房里很安静,时间沙沙流逝。   窗台上放着一盆绿植,开着叫不出名字的黄色花朵,窗帘被风吹起一角,拂过,将柔嫩的花瓣刮下一片,轻飘飘落在地板上。   苏沫走过去,捡起来放在手心看。   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苏沫没再看挂在墙上的时钟,他不敢看,也不敢想,脑子里漂浮着一些不知名的感觉,盯着那片花瓣发呆。   圆圆脸的小护士出去了,开门的时候,苏沫往外看了一眼,守在走廊外面的保镖纹丝未动,一如既往地恪尽职守。苏沫不知道圆圆脸为什么出去,接到了什么消息或者有什么计划,但对方一出去就传来一些轻微的动静,继而听到一声被堵在喉咙里的短促惊呼。   这之后,就再没人进来。四十分钟了。   苏沫去了洗手间,洗了手和脸。镜子里眼睛还是肿着,眼尾通红一片,连带着脸颊也透着粉。整张脸瘦得只剩一个尖下巴。他扶着洗手台一动不动,像是魇住了。   突然,一阵持续的震动声传来,在空旷安静的卫生间里很大声,苏沫全身一抖,将洗手台上那些瓶瓶罐罐扒拉开,终于找到藏在后面的那部手机。是圆圆脸的手机。   他像是重新活过来,用力按下接听键。   甫一接通,周逸的声音响起。   “……沫沫。”   只叫了一声,苏沫就听出不对。   电话另一端很乱,周逸说话气息明显不稳,但他刻意提了音量,做出一种轻松的语气。可苏沫太熟悉周逸的声音了,周逸赤诚简单,喜怒哀乐从不掩饰,想要伪装成一种什么状态,苏沫很容易就能识破。   “沫沫,我这边发生了一点事,我暂时没法去接你了。”   苏沫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哑:“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你别着急,我……我一忙完就过去找你。”   “周逸,”苏沫执意要一个答案,“你告诉我……什么事。”   静了片刻,没等来周逸回答,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伤者不要坐起来,躺好!不要命了?”   继而又是一阵嘈杂。   苏沫拿不住手机,扶着墙整个人往地上滑,眼泪根本不听使唤,“……什么事?你怎么了?你说啊!”   “我……刚才撞车了,对方酒驾,警察和医生都在。我没事……你放心沫沫,我现在动不了,在去医院的路上。你别怕,好好待着,我很快就能出来。”   “……阿逸,”苏沫擦一把眼泪,冰凉的地板一直透过肌肤冷到心里,“好好看病,不要受伤……求你了。”   不要再来了。不要管我了。**苏沫晚饭没吃,整个人丢了魂,靠在病床上一语不发。   临近熄灯时间,周千乘来了。   他穿着一身正装,头发一丝不苟,神态也不见疲惫,应该是刚从工作场合下来。表情沉稳,看不透情绪和心情好坏。   他脱了西装,将衬衣袖子挽到肘部,端着粥碗,舀了一勺去喂苏沫。   苏沫张嘴吃了,吃得很慢。周千乘很有耐心,一勺一勺地喂。喂到第六勺,苏沫吃不下了,很轻地摇摇头。周千乘也不逼他,将碗放下,又拿湿巾给苏沫擦嘴擦手。   都收拾完了,他静静坐在对面,看着苏沫,等苏沫先开口。   苏沫垂着头,低声问:“……他怎么样?”   周千乘平淡地说:“等信号灯的时候被酒驾车撞上绿化带,车头顶到水泥灯柱上,要不是他反应快急打方向盘,主驾位置会被压扁。”   苏沫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嗓子里像插了一把刀片。   周千乘又说:“腿受了伤,不过问题不大。我打算送他回新联盟国养病,不用再回来了。在他走之前,有些话你和他说清楚吧。”   苏沫:“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   周千乘点头:“你说。”   “不要再有这种意外了,车祸、火灾、落水、触电、高坠……”苏沫把所有能想到的意外事故都说了一遍,“你要保证,他回新联盟国之后过得安全自由。”   周千乘:“好。”   苏沫又说:“我妈妈那边,我来说,你配合,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周千乘停顿片刻,说:“沫沫,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你在乎的人。”   苏沫眼神发直,也不知道信不信周千乘的话,继续说:“那个护士,只是给我留了手机,能不能放了她。”   周千乘还是说“好”。   苏沫问:“我能见见他吗?”   周千乘沉默几秒,说:“不用当面说,电话里说清楚吧。”   说完拿出手机,按下几个数字。电话接通了,周千乘眼睛看着苏沫,跟电话里的人说:“他醒了吗?醒了让他接电话。”**手机递过来,苏沫伸手去接。   “周逸。”苏沫只叫了一声名字便停了。他抬眼去看面前的周千乘,对方很自然地将手掌扣在苏沫肩上,很亲昵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警告、提醒和监视。   “沫沫,是你吗沫沫?”对面传来周逸的声音,很虚弱,继而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起身声。   苏沫问:“……你怎么样?好点没?”   “没事,真的没事,”周逸安抚他,“别怕。”   如果不是反应够快,主驾会被压扁。苏沫脑子里反复盘旋着这句话,这威胁让他遍身发冷——周千乘是想让周逸死的。   “嗯……”苏沫尾音发颤,和呼吸搅在一起,像是下一秒就要崩溃痛哭,但他始终没有,在濒临破碎的边缘上被一只手提着,让他不敢闭眼。   “吃过晚饭了吗?”沉寂半晌,周逸问。两边都有人守着,周逸没法说别的。他语气温柔,尽量想让苏沫能放松一些。   “嗯……”苏沫被扣住的肩膀发僵,他微微动了动,看向周千乘的眼神里有乞求。   周千乘便松了手。   提醒目的达到即可,抓得太紧会适得其反。他接收到苏沫目光里乞求的信号,顿了顿,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坐到沙发上。   ——是一个不会太压抑的距离,但确保双方的每句对话都能听得见。   “阿逸,”苏沫叫周逸的名字,不再发抖了,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你好好养病,好好生活,过两天……就回新联盟国去吧。”   “沫沫……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这个意思。”   周逸声音很急,提高了一点,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周千乘也听得清楚。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不跟你回去了。”苏沫举着手机的手心很湿,发紧,机械地说着在心中想了很久的、能让伤害降到最低的话,“我留下来,就这样吧,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是周千乘威胁你,我知道。你不要管别的沫沫,我会想办法带你走,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苏沫咧开嘴角,想象着周逸的样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我不想了。”   我怎么能自私到让你舍弃这一切,不计后果和我在一起呢?   我怎么能把养尊处优生活在城堡中的小王子,拖入自己泥泞寡淡的余生呢?   但是周逸听不进去,他很慌,车祸时都没这么慌过。这些天他想尽办法要把苏沫从他哥手里抢回来,他快要成功了,即便出了这样疑点重重的意外,他也不怕,他还有别的备用方案。   他相信,一定能带苏沫离开。   他试图让苏沫不要退缩,要勇敢:“沫沫,他周千乘不能手眼通天,这个世界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你不愿意,他就算标记了你也不行,你给我一点——”   “怎么不行?”苏沫打断他的话,声音突然变得生硬,“你要让我带着永久标记和你生活吗?你不觉得恶心吗?好,就算你能接受,我也接受不了。”   电话那边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传来磕绊的脚步声,先是一只脚落地,继而是类似于医用拐杖落地声。   周逸的声音像蒙在一层雾里,他说:“我去找你。”   苏沫胸腔发紧,避开对面周千乘灼灼视线,转头去看窗台上的黄色小花。地板上又跌落几瓣,枝头上只剩了寥寥几朵摇摇欲坠。   早上刚开的,晚上就落了。   花期短到来不及体会芬芳和甜蜜。   “周逸,我们不要见面了,”苏沫听见自己的声音,空荡荡的,冷静且没有感情,“你也不要和家里闹到撕破脸。这对你,对我都好。”   “不好,这不好,他是不是在你旁边?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周逸几乎要咆哮。   苏沫视线从窗台转到周千乘身上。   对方坐在沙发上一动未动,似乎所有关注点都在苏沫身上,听他说话,看他忍住悲伤,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但就是这样一个局外人,苏沫相信,只要自己说一句不合对方心意的话,周千乘就会立刻入局,掀开獠牙,咬断猎物的脖子。   “不仅仅是标记,我一直没告诉你,这次回来,我和他重新遇到,我发现……发现,还是忘不了。”   苏沫给出最后一击:“我的病,亲密障碍……可能只是针对别人,对他……”到底说不出那个词,停顿很久,苏沫嗫嚅,“就还好。”   听到这里,周千乘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有诧色闪过。他没想到苏沫竟然会为了不拖累周逸撒谎到这个地步。   ——这几乎从侧面推翻了苏沫是被周千乘强制标记的事实。也从侧面印证了周千乘对父亲和周逸说的“我们两情相悦”的事实。   暗光流转,前路不见。   苏沫最后说:“都说年少时的感情最真挚,大概我也有执念吧。”   “对不起阿逸,我们分手吧。”   周逸直到电话挂断,直到伤腿再也支持不住跌在地上,直到睁着眼等到晨光熹微,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所以他也想不到,苏沫最后那句“分手”背后的暗语。   ——你的身体康健,你的平安顺遂,你的大好前程,没有我,才能都实现。   他更想不到,在这场局里,苏沫才是最勇敢的那个。   ◇ 第45章 45、凤尾竹   电话挂了,手机放在一边。苏沫的肩背塌下去,愣愣盯着窗边的花盆看。   沉默了好久,周千乘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床边坐下。他抬手放在被子上,轻轻揉苏沫被子下面的小腿。这种揉的动作很随意,带着点安抚,像母亲哄睡孩子,也像朋友间纯粹的握手拥抱,没有其他感情色彩。   但苏沫还是觉得那一块位置迅速僵麻。不过他没动,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知道是苏沫哪句话取悦了周千乘,总之他看起来比刚才柔和很多:“过两天我会安排记者发结婚消息,小范围,不炒作,只是通知。”他难得多余解释了一句,“就事论事,和工作无关。”   既然周逸和平民omega订婚能提升周家形象,那么主角换成周千乘的效果只会更好。当周千乘说“和工作无关”,那就是不打算将此事拿来利用了。这不像是周千乘物尽其用的风格,但苏沫无所谓。事到如今,周千乘想做什么事,都不是苏沫能左右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对身边人的伤害降到最低。   苏沫说话没力气,方才和周逸那一出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精气神。但他仍然要和周千乘说:“答应我的事情,你要做到。”   “好。”周千乘很痛快,对苏沫反复确认的那种不信任感也不怪罪。   周千乘的手搭在被子上,从苏沫小腿移到膝盖。他坐姿轻松懒散,坐在床上比苏沫高很多,小臂横在那里看起来比苏沫的小腿还要粗,肌肉线条和他本人一样凌厉凶悍。手掌也大,将苏沫膝盖整个包在掌心里,感觉稍用力就能捏碎。   初时严肃的气氛随着周千乘的动作变得旖旎。房间里飘散着淡淡的冷杉信息素,苏沫立刻闻到了。他有些慌,但面上尽量保持着冷静,不肯抬头看人,任由其动作。   周千乘见他没反应,便以为他不排斥,手往上走,干脆掀开被子伸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裤压在他腿上。   苏沫脸色渐渐发白,呼吸加重。AO永久标记之后会让双方产生本能依赖,在周千乘这样目的性很强的释放信息素行为中,苏沫根本无力抵抗。他身体不可避免地产生反应,但心理上又太过恐惧。两相拉扯之下,他很快便冷汗涔涔,全身针扎般难受。   周千乘从来不是正人君子,也早已习惯高位者的随心所欲,他想要苏沫就是动动手指的事,苏沫如今已经任由他拿捏。在这间病房里,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苏沫都只能听话。   苏沫躬下腰,后背靠在床头上。他没阻止周千乘,但呼吸越来越急,全身发抖,像在极力忍受着酷刑。   “怎么了?”周千乘停下动作,目光平直地看着苏沫,明知故问。   苏沫很慢地摇头,咬住嘴唇没说话。   周千乘刚才被取悦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眼底不见丝毫情动,似乎在有意折磨苏沫。他就是要逼一逼,看苏沫能忍到什么时候。   手继续往里走,在某个极为敏感的地方停顿片刻,换个方向,按压在某处,略用力。是一个暗示性很强的动作。   苏沫眼泪便掉下来。   “怎么了?”周千乘又问。   哭声压在喉咙里,苏沫两只手死死抓住周千乘小臂:“……我不想……不想。”   周千乘松了手,收了信息素,任苏沫哭了一会儿,等他情绪差不多平复了,才说:“沫沫,我和你结婚,是想要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我希望你以后能对我坦诚,没有欺瞒,不必伪装,像以前一样,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依赖。”   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又靠近一些。   “我对你有欲望,你现阶段对我有排斥,这都正常,你别害怕,不喜欢就说。”他说着,右手揽住苏沫后脑勺,往前压,抵住自己额头,然后话锋一转,“但别让我等太久。”   苏沫压在喉底的“嗯”像是闷哼。   过了好一会儿,他跟周千乘说:“我很累,想睡觉。”他说着做了个往后躺的姿势,两只手抓着被子不松开。   周千乘觉得差不多了,他还记着医生的话,减少刺激尽量让苏沫保持开心。但今天情况特殊,他想,和周逸做切割是必须要经的阶段。苏沫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隐忍和悲伤很明显,让他一边心疼,一边疯狂嫉妒。   他遵循着这些年应对攻讦和暗算的行为模式和处事风格,教训给够了,便招揽,便安抚。   所以他将被子拉好,看苏沫闭上眼真的一副很困的样子,说了“晚安”,便关上门出去了。**之后几天,苏沫看起来恢复如常。他很配合治疗,在医院出具两版健康报告之后便被接回周千乘自己的居所。   顾望开车来接,苏沫额头抵住玻璃,窗外风景从瞳仁中扫过。盘山公路、大海、参天松柏,继而是一片安静的居住区。独栋别墅,不大,邻居距离很远,环境清幽,直到车开进地库,苏沫都没见到其他人。   这是他第一次从外围看叶遥桑留给周千乘的居所——环京。   苏沫对叶遥桑的记忆很深。她很美,有些高冷,不爱搭理人,但对苏沫却很好,总是喜欢买各种礼物给苏沫,一口一个“宝宝”地叫,甚至为了家里做的饭更合苏沫口味更换了几次厨师。   现在想想,这些偏爱里面是不是掺杂了对苏潜的情分,不得而知。   她和苏潜的事到底真相如何也不得而知。   苏沫没上楼,从地库里走楼梯出客厅,然后推开大门往外走。外面是一个小花园,铺着漂亮的雨花石,小径旁是一丛茂密的凤尾竹。   他出来,顾望也跟出来,隔着一段距离坐在石阶上。   “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良久,苏沫开口。他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温柔柔的,很和善,但顾望就是觉得有什么变了。   “部长今天一天的会,要到很晚结束,他说如果你闷的话,可以去后面的森林公园走一走。”顾望说,“我陪着一起。”   摆明了自己今天的任务是看着人。   “你是alpha,要和一个omega单独出去走走?”苏沫看着顾望,说,“他这么信任你啊。”   顾望眉头一挑,职业笑容不变:“是的。”   他没想到苏沫这么温和的性格也会说话带刺。但这不能怪苏沫。他作为周逸过敏和苏沫被标记的帮凶,要是角色转换,他可能就不只是说话难听这么简单了。   苏沫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这样没意思,转过头看那一丛四季常青的凤尾竹。   “周逸呢?”苏沫很平常地问,“回去了吗?”   顾望说:“两天前回去了,老爷子亲自送的。”   周长川对于周逸车祸这件事大发雷霆,但无能为力。他没等周千乘开口,就安排了自己信得过的人送走周逸,怕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倒不是完全顾忌周千乘,实在也怕小儿子头脑一热真的把事捅出去,在大选最后阶段,他不能允许出一点意外。说到底这是家里的事,烂也是烂在一口锅里,要是被外界拿来做文章,那就是两码事了。   周逸大概被苏沫那番话彻底伤到了,没再折腾,一语不发上了飞机。**苏沫站了好久,有风吹过,将他额前碎发吹乱。他一直盯着那丛竹子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望离开了。那个叫雯姐的中年beta站在廊下插花,眼睛不时往苏沫这边瞧,看着有些担忧。过了一会儿,雯姐拿着一件外套走过来 ,轻声跟苏沫说:“回房间吧,风大了,小心感冒。”   苏沫点点头,说:“谢谢雯姐。”   雯姐立刻将外套给苏沫披上,两人一起往屋里走。晚餐是雯姐做的,有糯米丸子,陈皮豆沙,还有几道青菜,都是苏沫的口味。雯姐看苏沫肯坐下吃饭,就回自己房间了,不多话,极有分寸。   没过一会儿,周千乘裹着一身寒意进门。苏沫顿了顿,这比他预想的时间要早。他不能做出来害怕或者不期待的表情,这是周千乘的家,现在连他都是周千乘的。   周千乘脱了外套洗了手,回到餐桌旁,搂了搂苏沫的肩,然后便坐到对面。   他先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露出个满意的笑容:“雯姐做饭好吃,你想吃什么就和她说。”   “嗯。”苏沫低着头用勺子舀红豆吃。   雯姐见周千乘回来,又从厨房端了几个菜过来,然后一声不响地退回房间里。   两人安静吃饭,餐厅里响起轻微的碗勺碰撞声,苏沫吃得很慢很认真,一口汤舀来舀去终于喝下去。周千乘看了他几眼,很温和地说:“再吃点,你太瘦了。”   “嗯。”   “顾望说你想把院子里的凤尾竹铲了,”周千乘很随意地和苏沫聊天,像寻常家庭晚餐话题一样,“是不喜欢吗?”   “嗯。”   周千乘放下手中筷子,下巴微微抬起,看向苏沫的目光还是平静的,似乎没有对他这种答题式的回复不满。   但苏沫意识到什么,挺直了腰,谨慎地给出一个解释:“想种点花。”   周千乘说:“好,你想种什么都可以,我让人把花苗送来。”**入院前在这里住的那两天,苏沫过得很不好,周千乘有顾忌,不敢碰他。如今顶着已经康复的帽子,再住进来,苏沫担心的事避不开。   周千乘洗过澡,很自然地掀开被子躺到床上。苏沫靠在床边,背对着人,微微弓着背,跟一团虾米一样闭着眼装睡。周千乘将他翻个面儿,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见他死活不肯睁开眼,周千乘觉得好笑:“沫沫,睡吧。”   他不急在一时,人回来了就好。他伸手将苏沫往自己怀里拖,一只胳膊垫到苏沫颈下,另一只胳膊搭在腰上,搂得很紧,胸腔里发出一声很长的喟叹。   【作者有话说】   周大:对,我就是又当又立,怎么滴吧!   ◇ 第46章 46、荼蘼   第二天有心理治疗师上门,是第九区顶尖的EMDR专家。治疗流程苏沫很熟悉,也很配合,在安静的书房里,他跟随治疗师的手部动作转动眼球,并对各类问题坦诚相待。   治疗师:“想一件最让你不安的事,是什么感觉?”   苏沫:“成为猎物,恐惧,无处可逃。”   “那情绪呢?”治疗师语气温柔,“是什么样的情绪?”   苏沫:“悲伤。”   “哪里悲伤?”   苏沫将手放在胸口,看着治疗师:“这里。”   谈了十几分钟后,苏沫按要求双手交叉拍打肩部,闭着眼睛,眼球随拍打左右转动,听着引导,回想那些负面情绪。   第一次,在那条巷子里,第二次,在周逸的房间里。   第一次之后,他经过长达十年的自救,和周逸在一起,很疗愈,有种从未有过的解脱感。这种感觉直到回到第九区结束。   治疗师观察着苏沫:“好,我们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沫睁开眼。   他看起来好了很多,脸色生动了些,声调也跳跃起来:“它们都回到……”他顿了顿,“过去的保险箱里,被水冲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苏沫露出笑容,手上动作也多起来,跟治疗师说“感觉好多了”。   治疗师祝贺他:“记住这种感觉,以后都没事了。”   “谢谢。”苏沫笑着回应。   治疗师又嘱咐了几句,约好下次来的时间——治疗不会一蹴而就,但得益于苏沫自身职业的关系,他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你看,这才第一次眼动脱敏,就效果不错。治疗师这样想着,很快告辞离开。   治疗师走了,苏沫收起笑容,看向窗外。   今天那丛凤尾竹就被挪走了,几个工人正在种植名贵花树。苏沫不知道那是什么,其实种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凤尾竹,什么都好。**周家二儿子的订婚自然是取消了。坊间一片安静,所有时政评论员三缄其口。王子配平民的戏码本就是锦上添花,不算多大事,没有接下来的大选更有话题度。因此订婚有变的消息没激起一丝水花。   倒是有媒体爆出其他消息:当下最热门的候选人周千乘已秘密结婚。这消息最先由一家粉丝众多的自媒体报道,虽说是自媒体,但有官方背景,报道出来后有几家媒体尝试跟进,但随后就被铺天盖地的大选新闻淹没了。   彼时距离大选还有三天。   除了婚姻之外,坊间对周千乘和傅言归的关系猜测依旧纷纷扬扬,许多境外投票都在观望新联盟国的态度,尽管周千乘支持率已经遥遥领先,但若有傅言归明确支持,会让公众对第九区与周边关系改善更有信心,周千乘的政治生涯也会更稳。   几支和周家唱反调的派系开始频繁搅局,想争取最后一点时间逆转翻盘。搞的事不算太大,但恶心,手段繁多,周千乘也不是没办法,可他处在风口浪尖,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动作就会被人攻讦。   就在这时,一则消息在第九区哗然而起。   傅言归在新联盟国一次外事活动上,针对记者提出的“如何看待周千乘在大选之前结婚”的问题,先是回应“恭喜他”,然后又表示:周部长的能力不需要用婚姻助力,他的omega和他青梅竹马,相恋多年感情甚笃,结婚是迟早的事,自己因为公务脱不开身未去婚礼现场祝贺,很遗憾。之后会送上贺礼,祝他们百年好合。   消息一发出来,连续几天登上新闻热榜。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都不需要时政分析员出来解释。   ——就算“恭喜”是礼貌用语,但能清楚知道周千乘和婚恋对象的情况,又特意解释之后会送上贺礼,就已经证明周、傅二人交情匪浅。   这一则不起眼的非时政新闻很快掀起巨浪,释放出第九区和新联盟国未来合作共赢的信号。而周千乘秘密结婚不炒作不借题发挥的做法无形中又赢得更多民众尤其是omega的拥戴。至此,周千乘上位之路几成定局。   一天后,投票正式结束。结果在各大媒体、公共场合公示,周千乘毫无悬念成为新一届第九区总长。   至此,乱了半年有余的第九区迎来新的统治者。新的政治格局开始了。**这些事对苏沫来说其实没大有实感。还是雯姐脸露喜色地过来说恭喜,他才知道,今天是周千乘的就职典礼。   电视在直播,周千乘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台上作就职演讲。他身材高大挺拔,肩背宽阔,优秀的外貌和沉稳的气质相得益彰。说话清晰有力,停顿适中,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就算隔着镜头,也会让人有种莫名的信赖感,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顶得住。   苏沫看着屏幕神游天外,怪不得他有那么多狂热的支持者,因为他给人的感觉真的是无所不能。   但他在苏沫这里的滤镜早就碎了。苏沫对周千乘上任的唯一真情实感,就是希望他越来越忙,和这几天一样,忙到回不来只能睡办公室,忙到连打个电话也是没说两句就被公事打断。   穆夕是在周千乘上任之后的第二天下午来的,提前预约,进出三四道关卡,坐下之后长久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喝茶。   苏沫就哄她,给她看自己养的多肉,院子里种的花树,又让雯姐端出新做的糯米丸子。   穆夕终是叹口气,苏沫已经很努力了,她不能再给孩子添堵。   “一拐进山脚,隔不远,就有关卡。”穆夕说,“全是荷枪实弹的军警,一层层的,看着吓人。”   苏沫倒是不奇怪,毕竟周千乘身份摆在这儿。   “我刚来的时候没见过什么邻居,以为就是安静,后来发现不是。听说大选之前就都搬走了,现在住在这儿的基本都是军部的人。”苏沫给穆夕倒茶,手指比茶壶耳把还要细。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苏沫更瘦了,头发长了些,挽在耳后,露出清隽眉眼。   “沫沫……”穆夕叫了他一声。   苏沫放下茶壶,笑了一下:“妈妈,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有很多话不必问,也没法说。   苏沫一开始告诉穆夕自己要和周千乘结婚的消息,穆夕只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苏沫轻声说“没事”。穆夕顿了顿,又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苏沫说:“没有了。”   如今母子两人相对而坐,依然一个问不出,一个说不得。能说的话题只有日常。   苏沫不想穆夕担心,说得很多很细,包括最近吃的什么,睡得怎么样,还有结婚之后周千乘给他请的医生如何专业,总之都是好的。   穆夕听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对你好吗?”   苏沫盯着餐桌上雯姐刚烤的点心,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边吃边很慢地思考:“他说十年前就后悔了,但因为忙没找我,这次回来之后我们见了几面,他说还是喜欢我,我觉得可以试试。”   大概觉得细节越多越有说服力,苏沫讲了一些,语速很慢,并无异常。   穆夕听了一会儿,依然很焦虑:“沫沫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先照顾好自己。”   “好。”   穆夕还想问一问周逸的情况,话到嘴边几次都没问出口。十年前她可以带着苏沫离开第九区,如今她连见上苏沫一面都要走审批手续——尽管随后工作人员就表示总长签批了特别通行证,她可以随时出入环京,可她知道一切都变了。   “妈妈,不要这么难过,”苏沫说,“我现在挺好的,吃喝不愁,请来的那个专家也很厉害,现在基本不会发作了。”   他又将手边的一摞资料指给穆夕看,“我准备进修EMDR课程,已经和他说过了,他同意的,还说我想做什么就做。”   他和往常一样说话,似乎在努力证明自己的生活没有改变,只是结婚对象换了一个人。**周千乘回来的时候苏沫已经睡了。他今天不是装睡,是真的累,人生轨迹被完全扭转方向之后,原来不只需要应对自己,应对身边人同样会变成一件苦差事。   洗过澡的周千乘身上带着一股凉意,将照例睡在床边的苏沫拖进自己怀里。   “今天见到妈妈开心吗?”他贴进苏沫的脸,像在嗅闻小动物,苏沫的气息让他陶醉。他这两天连轴转,功成名就的喜悦并没有感受到多少,但车子开进环京大门时,他发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飙升。   如今躺在他怀里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苏沫,跟妈妈说着“我觉得可以试试”的苏沫,都让他不后悔做这一切。   苏沫闭着眼推他,低声说“累”,说“想睡觉”。   但这次这个理由不好使了。周千乘觉得自己给足了苏沫时间,嘴里一边说着: “告诉她不用担心,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会照顾好你,没人能伤害你。一切都会过去,都会好起来。”   ——那些伤害会过去,那些病痛会过去,那些让苏沫难忘的人和事会过去,他会创造完全独属于自己和苏沫的未来。   一边压下苏沫的手,将他抱起来,细细密密地吻他,听到苏沫急促的、不知是痛苦还是惊惧的呼吸也没在意。   冷杉信息素渐渐弥漫,带着安抚和诱哄,周千乘手上动作温柔,跟苏沫说:“放松。”……苏沫没再反抗了,但全身僵硬,紧紧咬着嘴巴闭起眼睛,无处可躲,只能将头埋在周千乘胸口。   “医生说你的病恢复得很快。”周千乘声音暗哑。他有点想证明什么,但觉得没必要。亲密障碍只针对别人这句话当然是骗周逸的 ,苏沫的身体很诚实,就算有永久标记后的信息素加持,苏沫仍然抗拒。   但周千乘觉得“会好的”,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尚早,房间里的哭声一直没停,被人当成了情趣,在夜色中开出荼蘼的花。   ◇ 第47章 47、共勉   周千乘上任一个月后,带苏沫回了一次云水间。   算是家宴,周家几个直系长辈都来了,餐桌上话题围绕着最近的政治局势和利好消息,当然也有坏消息。周长川依然坐在主位上,不过他气色很差,脸呈灰白色,只吃几口便停了。   “孟元谓的话说得难听,这边没辙,就跑到缅独立州那边胡说八道。他拥护者多,说多了就有人信,人言可畏。”   周长川边说边看一眼坐在周千乘旁边的苏沫,微微皱眉面带不悦。再多的话他不好说了。毕竟苏沫已是周千乘合法伴侣,这事他再不爽,也得由周千乘处理。   周入淮插话进来:“长川,你不用担心。他就这点本事,拿不到千乘错处,就攻讦婚姻。”   孟元谓算是周千乘最有实力的竞争对手,其人阴狠恶毒,手段宵小,在访问缅独立州期间放话给媒体,暗指周千乘用非正常手段强娶omega。这消息一传出来,当地媒体就跟上了。虽然在周千乘一上任便推出的众多民生工程和利好举措新闻中不显眼,但还是很快成为热门八卦话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千乘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既然做了,就不怕暴露。况且现在大局已定,这些攻讦不算什么。   “缅独立州那边,我会安排处理。”周千乘将新做好的红豆汤盛了小半碗,端给苏沫,看着他吃了一口,才把视线转回来。   苏沫低头喝汤,一声不吭,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周家人不找始作俑者,却埋怨受害者,也是可笑。   周长川看苏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再想到两兄弟为了这样一个omega闹到这么难看,周逸还车祸受伤,而周千乘呢,自从上任之后行事更加妄为。想到这里,他怒火上来,啪一声摔了筷子。   餐桌上一时鸦雀无声。   周千乘先去看苏沫,当着众人的面轻拍他的肩背,继而转头跟父亲说:“他说他的,我自然有办法处理,不必什么事都拿到饭桌上说,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这种琐碎小事。”   这话说得已经相当不留情面,周千乘冷着脸,扫一眼站在一旁的护工,说:“爸,您心脏不好,以后不要操心这些事,安心休养吧。”   两名护工立刻上前,想要把周长川推走。   周长川猛地拍了一掌轮椅扶手:“我管不了你了是吧!不要以为你现在是总长,我就拿你没办法,若不是当初我支持你——”   “好了长川,千乘是为你好。”周入淮打断周长川的话,站起来,按住轮椅靠背往外推了推,示意护工接过去,“家里早就是千乘做主了,咱们这些老骨头,听安排就行了,别当着小辈的面儿生气。”   周长川看看周千乘,又看看一桌子默不作声的周家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原本周千乘掌权周家之后,他就已经觉得尾大不掉,如今做了总长,周家所有的风向都以周千乘为准,再无他说话的份儿。就连这次对方肯带着苏沫回云水间,还是三催四请才来的。   周入淮还一口一句点明利害,让他看清形势。   轮椅推出去,进电梯之前,周千乘突然叫住护工,缓步走到周长川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爸,您最近身体不好,明天我让疗养院准备一下,您和莫姨搬过去吧。”   说完不等周长川反应,挥挥手,让护工把人推走了。**晚饭后周千乘和周入淮在书房谈事,苏沫一个人去花园里走走。有保镖不远不近跟在身后,他习惯了,就当看不见。   他在小花园里慢慢走了两圈,角落里开了很多花,很香,苏沫弯腰去闻,起身时余光瞥到副楼一角。   他站起来,微转身换向另一个方向,站了很久都没动。   保镖距离苏沫十米不到,只能看到他背影,能确定对方是安全无虞的,但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在想什么,脸上是什么表情。柔风吹过,苏沫身上宽大的卫衣被风吹得鼓鼓荡荡,瘦削的肩膀僵耸着。   他站着一动不动,像一根木桩,站得太久了。保镖觉得有点不妥,试探着往前走,“苏先生……”   苏沫动了动,转过身来,面上表情如常地看了保镖一眼。   见对方无事,保镖松了口气,又退回到原位。   苏沫没再散步了,窝在花架下面的沙发里,仰头看天空,棉花糖一样的云被撕成丝丝缕缕,月亮很圆,安静地挂在天上。   远处是一丛凤尾竹,微风一吹窸窣作响。有人影从后面走出来,走走停停,似乎在犹豫,最终向着他快走几步。   一个多月没见,周云际发现苏沫变了好多。   就那么平静地坐在沙发上,比月光皎洁,比青竹秀丽,可是整个人心不在焉,没有魂。   “苏沫哥哥……”周云际嗫嚅道,又忌惮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跟着的保镖。   “坐。”苏沫说。   两人沉默而坐,周云际一时找不到话说。倒是苏沫问他怎么没去上学,周云际说这学期课程不多,周末就回来了。苏沫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趁保镖没注意,周云际将一个东西飞快塞进苏沫手里。   “这个……让我给你的。”   周云际没提名字,苏沫也没问别的。他手里握着那块圆润的石头,头发被微风吹起来,露出明净至极的脸庞,有一丝迷茫一闪而过。   继而喃喃道:“还以为丢了。”   周云际心里一酸。他一直是内疚的,为自己那天离开房间,可他也知道,自己留下来没用。他亲眼见证了这一切,除了感慨命运捉弄人别无他法。   “……他说什么了?”苏沫垂着头,沉默很久之后突然问。   周云际愣了一瞬,脑海里闪过周逸临走前说的话,刚要回答,就听苏沫又说:“算了,别说了。”   因为知道也没用,所以别说了。   苏沫不是个犹豫的人,他知道既然再无可能,便早就下了决定,和过去彻底告别。只是……只是这块鹅卵石像一把钥匙,将焊死的保险箱又打开,里面淌出来那么多鲜活的情绪,那些痛苦的、悲伤的声音和画面,像流水一般挡不住。   一起淌出来的,还有那段短暂的快乐时光。   周逸留下鹅卵石的初衷一定不想变成这样——这块石头已经在那个晚上被周千乘亲手碎掉,它见证了那场毁灭性的伤害和占有,它已经无法让苏沫“回到当下”。   周云际走远了,回头看仍坐在花园里的苏沫。   隔着光影浮动,苏沫的脸隐在昏暗中,看不清。周云际不知道苏沫有没有哭,他最后只是死死抓着那块石头,低着头一语不发,无论周云际跟他说什么,他都没再回应。**傅言归抵达第九区之后和周千乘进行了三个小时的密谈。两个野心家的利益本就不冲突,如今结盟,对将来合作很快达成一致。   正事谈完了,傅言归不急着走,打算暂且住两天,还有些小事一并处理下。这期间周千乘介绍了几个有名的军火贩子给傅言归认识,傅家不缺钱,很快谈拢几笔买卖。   晚上周千乘在俱乐部做东,请傅言归和几个朋友放松,大家聊得不错,气氛融洽。   和傅言归谈合作,周千乘喜欢直接把话挑明:“傅会长,我不抽你利,将来你上了位,记得还我人情就行。”   傅言归气质松弛,猛一看和出来玩的寻常客人没什么不同。周千乘话一说完,他便笑了:“你周老大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还。”   他们来到包厢坐下。桌上另外几位都是来自其他独立区的头部大佬,背景多和军火有关,能借着周千乘的场子攀上新联盟国的政治明星傅言归,是好机会,应对起来也都格外恭敬和小心翼翼。   周千乘说了几句玩笑话,其余人也跟着笑,很配合。又开了几瓶周千乘私藏多年的酒,方才略严肃的包厢内终于有了点玩乐的氛围。   “你的omega呢?”傅言归难得闲聊。   周千乘说:“怕生,不带出来了。”   傅言归看着对面漂亮的陪侍员调了一杯同样漂亮的龙舌兰日出,伸手接过来,入口热烈火辣:“闹了那么大动静,搞的人尽皆知,你打算怎么处理。”   周千乘无所谓地说:“听说孟元谓在新联盟国有个私生子。”   傅言归微微皱眉,不太赞同的样子:“那孩子生母背景很深,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军部高层,你非要把这事揪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性价比很低。”   周千乘笑着问:“你有其他办法?”   傅言归:“有,但你得听啊。”   周千乘扫一眼包间里正和陪侍员打得火热的其他人,冲傅言归打个“请讲”的手势。   傅言归:“让你的omega接受采访,秀一下恩爱,讲一讲你们两个青梅竹马的往事和甜死人的爱情故事,这事不但能轻松解决,还能再拉一批好感。”   周千乘很重地啧了一声,冲着傅言归竖大拇指。   傅言归:“你不会听的。”   周千乘:“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没道理把他推出来。”   苏沫是好是坏是生是死都只能是他周千乘一个人独享的,不能经受外界一点磋磨和议论。他当然明白傅言归的提议是最简洁有效的办法,这和他一贯效益最大化的处事风格也不相悖。但苏沫例外。   傅言归:“你可要想好了,因为这事得罪新联盟国军部,得不偿失。”   “我怕什么,”周千乘玩笑一样地说,“你快点拿下副主席,我不就有靠山了。”   傅言归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了?”   周千乘:“有,但不多。”   傅言归:“都给苏沫了吧。”   周千乘:“是啊,不过这点良心不够看,我在他心里大概坏透了。”   傅言归举一举手中的酒杯:“你悠着点吧。”   周千乘看一眼一直缩在角落里跟隐形人一样的那个omega,笑着说:“共勉。”   傅言归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 任意很安静,从跟进来就没多余动作。但他存在感却很强,只是沉默地坐着,就引来频频关注的目光。   对面的alpha又忍不住看向任意时,突然对上傅言归的视线。傅言归和周千乘的信息素都是罕有的3S级,就那一瞬间的目光相接中,高阶alpha的压迫感和攻击性乍然爆开,轰在那alpha胸口,让人如坠冰窟。   傅言归面色平静,问道:“怎么,赵先生喜欢我的omega”   alpha猛地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他在这里寻欢作乐惯了,看到不错的omega就想拖进自己那间长期租下的包厢里。却忘了这是傅言归的人,戴着的手环编号比他的还要靠前。   “不敢不敢!”alpha连连摆手。   周千乘出来打圆场:“傅会长的omega蝉联多年狙击手冠军,老赵,我反正不敢惹他,他能把整个第九区给狙了。”   大家都笑起来,这事就算过去了。**傅言归在俱乐部住了三天后准备返程。   周千乘送他,两人站在舷梯下点了烟闲聊。傅言归见他将烟叼在嘴里咬着玩——这几天都是如此,一副戒烟戒得很痛苦的样子——便说:“受不了就继续,总得缓解一下压力。”   像是怂恿同伴一起干坏事的那种坏朋友。   周千乘无动于衷,说:“沫沫闻到烟味咳嗽。”   他有一次从场合上下来,身上烟酒味道都很重,一靠近苏沫,苏沫就咳个不停。自那之后,他就明令禁止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也不能吸烟,省的衣服上沾染味道。如果实在避无可避,他会洗完澡换完衣服才出现在苏沫跟前。   这些事他没和别人说过,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但傅言归还是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半支烟叼在嘴里都忘了吸。   片刻之后,傅言归将剩下的烟捻灭,然后从怀里掏出个盒子,递给周千乘,说“新婚快乐”。   周千乘接过来,在手心里转了一圈,打开一看,是颗不低于八克拉的血钻。他结这场婚很低调,但祝贺的人不少,送的礼物五花八门,基本都是给周千乘的。唯有傅言归,礼物的对象是苏沫。   他将东西放进兜里,淡笑着说:“谢谢。”   “婚礼不方便来,钻石就当一点心意。”   “这点心意,可太有诚意了。”周千乘笑着接话,“这么大手笔都出了,傅会长应该不介意再帮我盯一下我那个便宜弟弟吧。”   “你婚都结了,还怕你弟弟杀回来?”   “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怕他回来了,扰乱军心。毕竟抢了他老婆,生个气是能理解的。有些事我会安排,但在这之前他最好老实一点,别生事,对大家都好。”   傅言归说:“好,我记着了。”   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傅言归转身欲走,走两步又停下。周千乘站在原地,挑挑眉等他开口。   “前两天那个陪侍员,”傅言归淡淡地说,“能放就放了吧。”   周千乘知道他说的是谁。他们喝酒的那天晚上,任意中途去卫生间路过大厅,小舞台上几个alpha客人在玩弄一个omega陪侍员,手段残忍暴虐,确实是过火了。这是烈焰的一个常规项目,那些有钱人玩得就是这种刺激。但当时那陪侍员曾向路过的任意求救。   任意是在场唯一一个omega客人,看到这一幕差点引发信息素紊乱。傅言归当时没说什么,很快带任意回了房间。任意也没有要破坏俱乐部规矩的意思,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在强忍着不适。   周千乘听傅言归这么说一点也不意外,意味深长说了句:“还以为你禁欲这么多年心肠硬了。”   傅言归掠了他一眼,周千乘立刻说:“好,好,放了就是。”   他原本就计划取消这种毫无人道的娱乐节目,毕竟他现在是第九区总长,身份变了,又在推行各种利民政策和omega平权法,俱乐部里还留着这种节目,被有心人传出去有损声誉。   这两天他就等着傅言归提这事,没想到这人很沉得住气,他差点以为白费了让任意目睹现场的这番心思。   果然,傅言归说:“条件你可以提。”   “小事,”周千乘很大方,“回头就让人放了。”   傅言归点点头:“谢了。”   周千乘摆摆手,送傅言归上飞机。   他周千乘的人情可不是白送的,傅言归这趟回去,周逸那边是不用担心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一天哦傅言归和任意的故事在隔壁《难得之货》   ◇ 第48章 48、讨好和温柔   没过几天,孟元谓的私生子新闻呈爆炸之势挂上热榜。狗血八卦有时候比政治更吸引民众,再加上对方原配被拍到形容憔悴出现在娘家,一时之间舆论哗然。   苏沫将网页划过去,“周千乘强娶omgea将其永久标记”的相关消息已被新的热点取代。   他放下手机,没再管,径直走到书房准备材料。周千乘没骗他,在他说想要进修EMDR课程的第二天,便联系了最大的心理研究院。这所研究院挂靠在第九区H大名下,学科领域核心、新兴并且前沿,在业内相当权威。之前来给他做治疗的专家便来自这个研究院。   新联盟国那边的工作已交接完成。周千乘安排人去T大给苏沫办了离职手续,又把他的住所收拾妥当,做出一副永不回去的样子。   周千乘说这些的时候苏沫没什么反应,好像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一点也不值得留恋。他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继续填那几张十分繁琐的表格。   经过初审和复审,最后一项环节是线上面试。苏沫面试前半小时,周千乘突然回了家。   坐在电脑前的苏沫看起来有点紧张,白衬衫系到最上面一颗扣子,头发也整理过,等待进入页面的前几分钟喝了两次水,甚至对着镜子调整了几次表情。   周千乘悄悄从监控屏幕里看他,嘴角上挑,无端端觉得这样的苏沫太可爱。明知道苏沫看不到他,却也不敢出声。   面试进行了半小时,苏沫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最后慢慢放松下来。在周千乘看来一些很犀利的问题,苏沫都应对自如。   直到苏沫和面试官说了再见,周千乘才从监控前移开眼。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但这样的苏沫陌生又熟稔。   在他和苏沫重逢后,短时间内,他对苏沫的占有欲便迅速跃增,但对苏沫的认知却一直停留在对方是个爱哭的15岁少年。直到此时他才对苏沫的“长大”有了些实感——原来苏沫在感情之外是这个样子,原来对方也是强大而努力的。   苏沫关上电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有人敲门,他看了眼手机,不是周千乘回来的时间,以为是雯姐,举起手臂伸个大大的懒腰,扬声说“进来”。   没想到进来的是周千乘。   苏沫还伸着手臂,头歪着,脸上挂着笑,神情是从未见过的轻松。午后散碎的光线柔和地打在他身上,像是暖色调油画里迎着春风的一株向日葵。   周千乘目光停在苏沫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和惊艳,无视自己一进门就破坏掉的好气氛,缓步走向油画中心。   “结束了?”他站在书桌旁,将苏沫还僵在空中的手臂往下拉,语气和神态亲昵,由衷地赞叹,“沫沫,你真是太棒了。”   苏沫顺着他的力站起来,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千乘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他:“你之前不是在找一套材料,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了,在我书房里。”   他说着去牵苏沫的手,带着人往自己的书房去。   两人的书房是分开的,面对面两间,大小和格局一样,只不过周千乘的书房里没有监控。   苏沫书房里有监控他是知道的,就在墙角挂着,明晃晃得不遮掩。不只是书房,这栋房子里大概除了卧室和卫生间,到处都有监控。这和周千乘身份有关,也是安全需要,苏沫偶尔会有不适感,但他从未提过。他从住进来,就没提过任何要求和想法, 把凤尾竹移走是唯一一次。   周千乘的书房和他本人很像,灰黑色装饰风格,书籍材料规整地摆满两面墙,坚硬宽大的实木书桌,看起来没有一点人情味。   苏沫总算趁着周千乘拿书的空隙抽回手,安静站在后面等着。   周千乘从书柜正中间抽出两本来,递给苏沫:“你先拿着,我记得还有几本别的,买太久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放起来了。”   他很如常地说着这些,去旁边杂物柜里拿了一把梯子,踩着上去,去翻找最上面一排。   “找到了。”他说着,抽出一本硬装书,转过头微微俯身,苏沫伸手来接,拿到手里一看,是一本很珍贵的社会心理学论著,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   “还有这本。”周千乘又拿了一本,回身递给苏沫。   是六年前就已经不再出版的教材类心理学书籍,苏沫曾买过一本二手的,但被同学借走之后没还回来,为此他气闷了好久。   苏沫翻了两页,根本停不下来,忍不住仰头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周千乘还站在梯子上,几乎要顶到天花板,手臂撑着墙,跟苏沫说:“有时候去国外,看到合适的就买了,你学这个,应该会喜欢……就算不喜欢,总会有用的。”   他下了好大一盘棋,早就做着苏沫会回来的准备,在漫长的筹谋和恶意中,还能抽出短暂的空隙做些讨好和温柔的事,真不知道这人是太爱还是太有手段。   苏沫手指扣着书脊,用力到指甲发白。他没说什么,像没听到一样,又翻了两页书。   周千乘两步迈下来,把梯子折好放回杂物柜。苏沫还站在书柜前,抬眼看到横放的一本书露了半截出来,应该是刚才翻找书籍时不小心碰到了。他垫脚去够,想把书推回去,结果没站稳,手一滑,把那本书扫落下来。   苏沫手忙脚乱去接,很厚的硬纸壳擦着他的鼻尖砸进怀里。周千乘听到动静立刻过来,两只手抓住苏沫肩膀,先去看他的鼻子。   被砸了一下,很酸,苏沫揉着鼻尖,眼底漫上来水汽。   周千乘绷着脸,将苏沫下巴抬起来,仔仔细细看鼻子有没有流血,又上手轻轻捏一下,等那阵酸痛劲儿过去,便用指腹擦他眼角,将那点湿润抹去。   “还疼吗?”周千乘的声音压得很低,和平常不太一样。   苏沫吸吸鼻子,说“好了”。   周千乘看起来还是不太放心,盯着苏沫鼻子看好久,才去拿被苏沫接住的那本书。苏沫也跟着看过来,不是书,看封皮像是记事本。   周千乘没瞒他,但好像也不是很愿意让他看到,顿了顿,才说:“是我妈的记事本。”   他们俩站在一起,距离很近,苏沫没再表现出排斥,微微仰起头,想要听周千乘继续讲下去。   “收拾我妈书房时发现的,除了这个,还有一些影像资料。”周千乘便继续讲,“他们……两个人在海边,应该是自拍,聊了很多事,如何相爱,如何决定在一起,如何备受煎熬。”   “两人很早之前就在一起了,你很小的时候。我家这种情况你也知道,我爸带着外面的孩子回来,每周末都明目张胆地和莫静安约会,我妈渐渐有些扭曲,感情很快发生转移。但她同样被背德感折磨着,一边贪恋你爸的好,一边抱歉对你和你妈造成的伤害。”   “他们那天开车出去,原本是要说清楚,结束这段关系,因为你爸觉得对不起你。可没想到……出了车祸。”周千乘停了停,脸上浮现出痛楚,“我后来重新查了那起车祸,是意外,没有阴谋。”   周千乘很慢地讲述,这些都是他从叶遥桑的记事本和录像中窥到的一丝真相。他看着苏沫的脸渐渐转白,嘴唇紧紧抿着,像是站不住。   “不说了,都过去了。”周千乘揽住他的肩,将他扣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轻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哄人的姿势有点笨,“不想让你知道,怕你难受。现在你知道了,就别再想了。穆姨现在过得很幸福,这就够了。”   如果有人在这件事上能和苏沫产生共情,怕是只有周千乘。   过了这么多年,苏沫尽管能想象出事实真相,但还是想从当事人的只字片语中来确定,他的爸爸到底做了什么事。   像潮水,来得晚了,但依然卷带着威力,要将苏沫扯回到痛苦无望的过去。   周千乘还揽着苏沫。苏沫一动不动,额头抵在周千乘肩上,过了好一会儿,周千乘觉得肩膀上的布料被眼泪浸透。   心脏位置有撕扯感,发颤发紧,周千乘两只手臂紧了紧,又重复几遍“没事了”。   苏沫眼睛很红,嘴唇和鼻尖也是红色,情绪压抑着,眼神很空。周千乘用手摸苏沫的脸,带着他在房间里慢慢走,说了几句闲话分散他注意力。   “带你看个地方。”他说着,走到一幅挂画前,不知道按了哪里,挂着画的整面墙像是从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从侧面徐徐打开。   是一道暗门,苏沫被周千乘牵着走进去,似乎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暗门后面的房间有书房一半大,但相比单调的书房,这里更有生活气息。原木色地板和吊顶,亮着的露营灯,墙角摆着的镂空书架上随意扔着几本杂志,酒柜和吧台上有多肉和插花。靠窗还有一张半旧躺椅,墨绿色的写字台看起来有些年份了。   苏沫盯着躺椅看半天,想起来这是什么了。还有写字台,以及上面放着的一个长方形盒子,一张扔在桌上的书签,一瓶没用完的身体乳。   ——全是他的东西。他留在那个老旧小区里因为走得急丢掉的东西,全都在这里。   苏沫惊讶的样子很可爱,眼睛睁圆了,双眼皮只剩下眼尾部分,微微抛出去,很红的嘴唇张开,一颗唇珠看起来很适合接吻。   苏沫问:“怎么在这里?”   “我捡回来了。”周千乘说着,走到靠墙放的铺着米色坐垫的沙发旁,那里有张毯子,他把它抱在怀里,两只手肘撑住膝盖,示意苏沫过来坐。   苏沫还沉浸在震惊中,他扫了一圈,最后决定坐在躺椅上。周千乘也没生气,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还拿毛毯盖了腿。   “我把你用过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压力很大的时候就待在这里,想象着你一直在。”周千乘毫不避讳地说,“晚上也在这里睡。”   苏沫又看了一圈这间屋子的布局,确实没有能睡觉的地方,忍不住问:“睡哪里?”   “地上。”周千乘大大方方地说,“铺着你的毯子。”像个变态。   躺椅年久失修,一坐下来咯吱咯吱响。苏沫坐得难受,又站起来,四处看。   周千乘没再说话,很舒服地靠在沙发上,视线跟着苏沫动。   写字台上的东西苏沫一个个拿起来看。那个长方形的盒子很熟,他没打开,他知道那里面放着一摞速写,他的手略过盒子,去拿那张书签。   但周千乘显然不满意那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干脆也走过来,当着苏沫的面把盒子打开。   最上面赫然是那幅没画完的速写——不过如今已经画完了,眉眼轮廓清晰,阴影透视立体,唯一奇怪的地方是嘴唇,笔触生疏,像是外行人后补上去的,和整幅画格格不入。   “只剩下嘴唇,你不肯画完,我就自己动笔了。”周千乘皱着眉,对自己的技法很不满意,毫不客气地点评,“酒醒了才发现画得太难看。”然后自暴自弃地说,“就这样吧。”   ◇ 第49章 49、仰视和宠爱   苏沫默默将盒子盖上,没对周千乘的画作发表任何意见。他站在写字台前,被过去那些记忆汹涌袭击。不过他很平静,没有像刚才那样情绪外露。很随意地,又把视线移到前面一个收纳箱上。   这次没等苏沫伸手,周千乘将箱子拿过来,打开,里面的东西终于让苏沫有了点反应。   他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灰色的昂贵布料带来的摩擦感,还有袖口上绣着的那枚校徽——是文华高中部的校服,是周千乘的校服。   周千乘将那件叠得整齐的校服打开,里面竟然还包裹着一件。   赫然是他扔在巷子里的、自己穿的那件校服。十年前那个晚上,这件校服被撕破了,苏沫记得上面有很多血,是他吐的,如今看倒是保存得很好,色泽鲜艳,面料柔软,跟新的一样。   苏沫偏过头,视线落在旁处,周千乘只能看到他后脑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周千乘的处事风格不破不立,和苏沫性格南辕北辙,但他也知道事情不能急,便把校服放好,盖上盖子。   “让你看这个没别的意思。”周千乘过了许久才低声说,“就是想告诉你我很后悔,我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之前的不算,这次是真心的。”   苏沫刚住进云水间时,那些真真假假的话没诚意,周千乘自己都听不下去。如今形势变了,他便要把细节都描述一遍。   “那天晚上送下你,我回了巷子,把衣服拿走了。在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一直走,一直想,想自己要什么,想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后来在你租住的房子里,突然就想明白了。我拥有很多,但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的,不过就是你回来。”   他们在那间暗室里没待太久,原本周千乘还有很多东西要给苏沫看,也有很多话想说。可苏沫吐了。   就很突然的,周千乘上句话没说完,苏沫就冲到门口。他想出去,但那扇门关了,他不知道怎么弄,用力拍着墙,然后蹲下去,胸腔急剧收缩,肩背高高拱起来,一只手掐住喉咙,吐得一塌糊涂。   周千乘吓坏了,手忙脚乱给他顺气,被吐了一身也毫不在意。   苏沫最后又被送到医院去,全套检查做完,各项指标正常,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稍微稳定一些,周千乘问他“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恶心。”苏沫脸色发黄地躺在病床上,嗓子沙哑,说话费力。   周千乘长久没说话。他有自己的猜测,但是不愿意面对,头一次生出可耻的逃避之心。可不行,医生说苏沫的病已进入整合期,可以把那些创伤经历融合到自我概念中,以更舒服的方式实现过去现在共存,这算是PTSD患者最好的治疗结果,基本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了。   治愈的希望在招手,美好的未来还在等着他们。这个时候不能重复刺激他。   “那个房间,”周千乘艰涩开口,“你不喜欢,我就封了。那些东西也不留了,你在我身边就好。”   那些供周千乘回忆往昔的物件,每一件都是触发苏沫伤痛的过去。   苏沫转过头,闭上眼睛,没再开口。   这之后,两人没再就这个话题说过半个字。周千乘相信时日一久,再多的伤害都能平息。他也相信,他和苏沫,一定可以回到从前。**周千乘开始变得很忙,立法、公开活动、通报政策动向、处理外交关系。苏沫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从新闻上得知周千乘的动向。   但每天他都会雷打不通给苏沫打电话发消息,“今晚不回了”或者是“明天要去哪里”。这些话偶尔也会由他的生活秘书代发。生活秘书姓韩,每次都小心翼翼告诉苏沫,总长还在开会,或者今晚要飞十几个小时出境。   如果是接电话,苏沫会说“好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当然,发消息也是回“好的”,看起来更加书面。   韩秘书跟着周千乘很多年,自忖对周千乘的性格脾气和生活习惯摸得很准。当初周千乘突然结婚并且对外释放信号的事,他还挺惊讶的。刚开始他揣测,周千乘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进行的联姻,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周千乘的时间安排——所有时间以半小时为节点,从早到晚一点空闲都没有——让日理万机的周总长拿出时间爱上某个omega,倒不如让他相信周千乘是个不婚主义者。   可后来,他在环京见过几面周千乘的新婚omega,很快便打消了自己的猜测。   一次是他们在客厅谈事,苏沫一个人坐在外面院子里看书,对方看得认真,穿着舒适的衣服,在五月的春光里像一株盛开的玉兰,安静柔韧。   韩秘书注意到周千乘走了几次神——这几乎少见——然后打断自己的汇报,从沙发上拿了一块毯子,向着院子里的omega走去。   周千乘将毯子披在苏沫身上,然后单膝蹲下,两只手握住毯子角往下拢一拢,微仰着头和对方说话。   韩秘书从未见过周千乘这个样子:穿着整齐气势轩昂的顶级alpha,以城府极深斯文败类这种标签闻名在外的第九区最高领导人,用这样一个略带着仰视和宠爱的姿态,和自己的omega相处。   这刷新了韩秘书的三观。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爱情和咳嗽藏不住。   但奇怪的是,那个omega看起来并没有多开心。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苏沫点点头,站起来跟着周千乘往房间里走。韩秘书往旁边让了让,苏沫进来之后便跟韩秘书很有礼貌地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转身准备上楼。   周千乘叫住他:“厨房刚炖了梨汤,你喝一点,不然一吹风又要咳嗽。”   苏沫停下脚步,没反驳,脸上淡淡的,听周千乘的话走去厨房。   韩秘书无意窥探上司和伴侣的感情生活,又往后靠了靠,尽量让自己不显眼。但周千乘显然也不关注他是否还在,眼神始终跟着苏沫,后来干脆自己跟去厨房。   两人的对话隐隐传来。   “……吃半颗可以吗?”   苏沫声音很低:“吃不下。”   “晚饭可以少吃点,就吃半颗。”   韩秘书收了收表情,难以想象周千乘会因为炖梨吃半颗还是一颗这样的问题如此有耐心。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周千乘看着苏沫上了楼,才坐下来,示意韩秘书继续。   后来又有几次见到苏沫,两人的相处模式和上次雷同。对他两人的关系,韩秘书却越来越看不透,周千乘表象的温柔下是暗藏的强势和不容置疑,而苏沫表象的温柔下是说不清的冷淡和疲惫。   他又想起孟元谓在缅独立州散布的那些谣言,周家次子莫名其妙取消的订婚,苏沫不为人知的平民omega背景,顿时觉得牙疼。   要说韩秘书从未见过苏沫的真实情感表露,也不准确。   H大心理研究院下发了苏沫的书面录取通知,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讨好周千乘,竟由校长亲自送到总秘办。   不管怎样,这招很奏效。周千乘在密集的会议间隙特意抽出十分钟见了H大校长。校长长篇累牍地描述了苏沫在心理学方面的潜质,笔试面试成绩也十分漂亮,能得到这样的研究员入院是学校的荣幸云云。   苏沫是有专业有潜质,但荣幸这种话确实有点夸大其词了。   周千乘信了几分不知道,但明显被取悦了——他有点像对自己孩子产生了优秀认知偏差的父母,也有点像被迷惑了心神的昏君——最后十分认同地点头,甚至还说了一句:“他确实有天分,也努力。”   会见时间由十分钟拉长到半小时。周千乘询问了学校的详细课程安排、作息时间、学习强度等,甚至还问了食堂位置,带保镖上课是否会影响课堂秩序等等。   校长拍了半天马屁,被最后一句“带保镖上课”哽了一下。但他身经百战反应迅速,立刻说可以。   好在最后周千乘由昏君又变回明君,也知道这样不妥,且不说这样搞特殊苏沫肯定不愿意,几个保镖杵在教室里确实不合适。   送走校长,周千乘心情不错。但他立刻要飞去地球另一端,专机已经候着了。他给苏沫打了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对方,又说自己现在回不去,让韩秘书把入学通知和材料送回家。   韩秘书将文件袋亲手交给苏沫,头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一种生动的喜悦,很淡,但有光彩。   那时候已经六月了,院子里阳光正好,苏沫摩挲着文件袋上的封口,弯腰去桌子下面的工具箱里拿裁纸刀。他穿了一件长袖T恤,领口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往下滑,隐隐看到锁骨位置有很重的痕迹。   韩秘书赶紧移开眼。   苏沫将那本厚厚的录取通知拿出来,抬头看了眼韩秘书,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离开,不过他没问,专心看起那份通知来。   等他看得差不多了,韩秘书借机搭话:“校长说,下周可以入学,上午两节课,下午是专题研究,中午有专门的休息室,午饭可以在学校吃,也可以家里做了送去。”   苏沫有点惊讶:“校长来过?”   韩秘书点点头:“对,总长接待的,谈了半个小时。”   苏沫不置可否:“哦。”   韩秘书继续介绍:“时间比较自由,您如果累了可以在家休息。对了,可能会不定期去外地研讨,出差的事总长也问过了,如果——”   苏沫突然打断他的话:“研讨是必须要参加的,我不累。”   韩秘书:“……好。”   学校的事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韩秘书还没走,苏沫也不管他,继续低头研究入学事项。   “那个……总长这次去外地要一周,您如果——”   “韩秘书,”苏沫再次打断他的话,似乎对周千乘的行踪完全不关心,拿一双冷淡的眸子看着他说,“我累了。”   “是,”韩秘书立刻站直了,“打扰了。”   他说完便立刻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拨通周千乘电话:“总长,通知送到了,苏先生很开心。”   电话那边有轻微的飞行噪音,周千乘没说话。韩秘书额角直冒冷汗,上司不说话,他就不能停,只好继续把两人的对话以及苏沫的反应都事无巨细描述了一遍。   最后全部说完了,周千乘问:“跟他说我去多久了吗?”   “说了。”韩秘书感觉人生艰难。   周千乘又问:“他什么反应?”   韩秘书滴水不漏:“……苏先生有点累。”   周千乘便不问了。   环京到处是监控,调出来一看就知道现场什么情况。可周千乘看着外面柔顺舒展的云层,始终没点开那个摄像头。   【作者有话说】过渡一章不用担心,后面周大会有狗的时候,沫沫也会放大招。   明天加更哦,小手手求海星(#^.^#)   ◇ 第50章 50、谁也带不走   6月底,网上有爆料称周长川病危,一时舆论哗然。   周长川身份特殊,不仅是第九区最高领导人的父亲,还是跺跺脚就能引起经济地震的老牌资本家。他虽然早几年就让大儿子接班,但手中仍有大量股权和资产。这几年鲜少露面,却仍是稳定第九区政局和社会的关键人物。有时政观察员分析,周千乘刚上任没多久,忙于政事分身乏术,如果周长川此时去世,那么第九区的经济格局一定会有变动。   消息真真假假,人心浮动,最后还是由周千乘亲自撰写声明,表示父亲身体很好正在修养中。隔几日,又有媒体偷拍到周家聚餐的照片。   在一家环境隐蔽的私房菜餐厅停车场内,周逸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周长川下车,旁边跟着莫静安。在三人进入餐厅几分钟后,周千乘揽着一个身材瘦削的omega现身。不用说,这个陌生的omega就是周千乘的新婚对象了。   照片拍得模糊,但能识人,只有这个omega,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好侧身躲开镜头。   既然周长川还能出门聚餐,那么病危的谣言不攻自破。周家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也公之于众。**周逸变了很多。明明是几个月没见,他脸上已经没有一丝之前的影子。   也十分自如地和周家人打招呼说话,但整个人像蒙在一层罩子里,周身浮着碎冰,看不清真实情绪。   这次聚餐,几个叔伯都到齐了。餐厅今晚只接待周家人,初夏夜风温柔,开饭前大家三三两两在庭院里闲聊散步,孩子们在常绿阔叶树和挂着彩灯的长廊间穿梭嬉闹。   “阿逸,这次回来待几天?”周入淮问。   周逸靠在廊柱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玩具枪,冲周逸“嗒嗒”两声,见周逸没反应,嘟着嘴抱怨一句“二哥好没劲”就跑远了。   “看情况吧。”周逸视线穿过长廊和宽阔的落地窗,待在大厅里的周长川坐在轮椅上,护工正蹲着给他整理裤脚。莫静安在旁边安静坐着,脸上没多少表情。   周逸视线转回来,看着周入淮:“大伯,我爸这种情况,经不起折腾了。”   周入淮转了转手里的茶杯:“哎,没办法,人老了就各种毛病,得好好养着。”   “我在新联盟国联系了一个心脏方面的专家,过几天想带我爸去看看。”   “没必要吧,舟车劳顿的。”周入淮说,“你哥已经请了最好的专家来看。”   周逸低声笑了一下:“他请的专家,怕是永远都看不好。”   这话指向性太强,快要戳破周家稳定和谐的假象。周入淮把茶杯放到旁边大理石桌几上,清脆一声响:“阿逸,这种话让别人听去了不知道怎么想,以后别说了。”   周逸看着周入淮难看的脸色,没停下:“大伯,你们如果怕别人想,很简单,我带我爸妈离开第九区。”   “胡闹!”周入淮眉心拧紧,低斥道,“他们离开第九区去哪里?”   “去看病啊,这理由不是名正言顺吗?”周逸反问道,“怎么,我爸和我妈只能住疗养院,现在连出门的自由都没了是吗?”   周千乘当选之后,以雷霆之势彻底架空了周长川,让父亲和莫静安完全搬入疗养院。表面上有最好的医护和设备守着,实则布下的监控严密到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周长川别说出大门,就算上厕所也有三个人守着。   而两人所有的对外消息途径全部被掐断,唯一的娱乐就是午饭后被允许在花园里坐一会儿。几乎和坐牢无异。   周长川一开始咆哮震怒,迁怒护工和保镖,还常和莫静安大吵。可无论怎么闹,他都出不去。眼看着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情绪很糟糕,饭吃不下,莫静安还整天哭哭啼啼,周长川怒火攻心之下心脏病发,被抢救了几次,虽然都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但身体彻底垮了。   后来,他像是认命了。护工推他去花园里赏花,喂他吃饭,给他洗澡,他都听安排,也不吵闹了。   周千乘来看过他一次,还给他带了一套最先进的按摩设备。   父子相对而坐不到两分钟,周千乘就走了,期间两人没说一句话。   这些事在周家几个很近的亲戚中不是秘密,只不过大家都缄默不言。如今周家是周千乘说了算,是利益共同体,没人会在这时候背道而驰。   回到新联盟国的周逸很快便得到消息。等他伤好后,便开始暗中斡旋,想要把父母接出来。他找了关系亲厚的长辈,一查之下,竟发现当初父亲的手术也有问题,甚至术后疗养方案也在周千乘授意下几次调整——其中最优的方案并未采用。   对周逸,周入淮只能以安抚为主。两兄弟发展方向不同,尽管周千乘强势狠辣,形势和实力看起来都能轻松碾压弟弟,但周逸在学术上的知名度很高。两人真要完全闹起来,一帮知识分子口诛笔伐一个政客,受累的只会是周家。   周千乘对苏沫做的事,周入淮比谁都清楚,周逸能忍下来有多方原因。他这次回来,倒是完全看不出真实目的是为了父母还是苏沫。   “你爸的病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周入淮说。   “是啊,当然不能有事,至少现在还有用。”   就比如今天,需要周长川夫妻出现在偷拍镜头里,来平息各种舆论。也需要其乐融融的家宴,来昭示各种和谐。   “你爸不能离开第九区,他们留下来,反而没人敢动他们。”周入淮看着周逸,正色道,“出去了,真不好说。”   周逸眸色微动,沉默不语。   周入淮见他听进去了,长叹一口气:“目前保持不变,才是最好的状态。阿逸,你哥没有你想的那么丧心病狂,他做事有目的性不假,但有底线。”   周逸原本低垂的视线抬起来,迎上周入淮,他甚至笑了一声,然后一点情面都没留:“当初在我爸手术上动手脚,是不致命,因为还不到时候,他想要拿到总长位置,需要父亲的助力,也需要外界看到他和家族共呼吸同命运。”   “更重要的,”周逸哽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情绪,“他需要父亲施压,逼我离开。”   逼他离开,才能和苏沫结婚。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但周入淮知道是什么。那场过敏事件和车祸,但凡周逸多吃一口,或是反应慢一点,就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好好站着说话——周千乘是动了杀心的——连周入淮事后都捏着一把汗。   而自己好好的未婚夫莫名其妙被标记,父母还被软禁。易地而处,换做是谁都要疯。   “大伯,你告诉我,什么才是丧心病狂。”   周入淮很久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来请人,说可以开餐了。   周入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临走前看着周逸,最后说了一句:“阿逸,你谁也带不走。”   周逸笑了:“是啊,我谁也带不走。”   周入淮进去了,周逸坐在廊下,那种虚情假意的聚餐不去也罢。他现在连样子都懒得装,跟事事周到的周千乘比起来,反倒显得不懂事了。   餐桌上的情况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想必没有他气氛会更好一些。   服务生给他端了茶果点心,又送来一盅汤。他都没动。**像往常和周家人吃饭一样,苏沫很沉默,几乎不开口。   二十多人的大圆桌中间立着山水小景,人和人之间距离很远,笑声和说话声在空中交错,再折回耳边,感觉要走很久。   有人说了什么,直到苏沫感觉不对抬起头,才发现桌上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他。他有一点点受惊和茫然,转头去看周千乘——很可笑,每当这种时刻,唯一能给他帮助的人只有周千乘——然而周千乘也看着他,目光沉静,并未像从前那样给他解围。   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性omega在说话,苏沫认出来她是周千乘堂叔的夫人。对方笑容晏晏,第三次重复刚才的话:“沫沫,我家老幺也对心理学感兴趣,想问问你们研究院哪个老师不错。”   距离太远,苏沫略提高声音,很客气地说:“每个老师方向不同,要看他想选什么。”   说了跟没说一样。   堂婶又问:“那你现在研究哪个方向?”   苏沫说:“临床和变态。”   有个十来岁的少年听了惊呼一声:“还有变态心理学?”   “有啊。”苏沫说完,低头喝了一口茶。   坐在一旁的周千乘眉毛抽跳。   大家对这些不感兴趣,这个话题很快过去,又开始聊别的。饭过三旬,alpha们聊着政治和财经,omega们则聊着八卦和旅行,倒是气氛融洽。   “一晚上都在走神,”周千乘从小食盘里拿几颗胖松子剥,堆到苏沫面前的骨碟里,“有心事?”   他这话略带着一点阴阳怪气。   “没有。”苏沫继续喝茶,轻声说。   “堂婶问你话,不回应很没礼貌。”   “嗯。”   “专心一点。”   “嗯。”   周千乘没再剥松子了,微微歪着头看他。苏沫被他不动声色的目光弄得不舒服,认怂多解释了一句,“太远了,没听到。”   周千乘从前不硬逼他交际,但今天好像格外没耐心,原因苏沫和他两人心知肚明。   但苏沫已经很小心了,从进餐厅大门就低着头,开餐前躲在隔壁小茶室里专心研究茶谱,视线绝不乱看。茶室有个六角形镂空木窗,他背对着窗口,在孩子的跑闹声中,隐隐听见站在外面的周逸喊了一声“大伯”。   也仅此而已了。   他看了足有半小时的茶谱,从饮茶器具到烹茶方法,从“会泉石之间,或处于松竹之下”到“注汤小许调匀,旋添入,环回击拂”,每个字都认识。   有长辈路过,问他:“沫沫喜欢喝茶啊。”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嗯。”   又问“这是什么”?他便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好不容易撑到开餐,他还是低着头,随着周千乘落座,让吃什么吃什么。直到那个堂婶问话,他才第一次抬起头来。   ◇ 第51章 51、夏夜   不知道周千乘对苏沫的解释满不满意,不满意他也没办法。好在周入淮很快问起周千乘最近的人事调整,两人谈起正事,苏沫这边才松口气。   饭过三巡,大家换个房间喝茶吃水果。周长川精神不济,护工推着他去隔壁房间休息,莫静安也随着去了。   苏沫躲到角落里继续研究茶谱,这时候手机响了,是穆夕的电话。苏沫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周千乘,也没人注意他,于是边接电话边往外走。   穆夕问他在哪吃饭,吃的什么,又说最近流感比较招人,嘱咐他注意。两人聊了十来分钟,都是些家常琐事。   说完这些,穆夕叹口气,有点欲言又止。   “妈妈,”苏沫知道穆夕焦虑什么,“我真的没事,你碰到合心意的人不容易,跟李叔叔回去吧。又不是不能见面,我以后想你,几个小时就飞过去了。”   尽管李为期的公司受了周家的益,但整个第九区营商环境不算很好,财阀盘踞,暗流涌动。李为期家人都在北美,早就动了想把公司迁回去的念头,但穆夕一直很犹豫,李为期便迟迟没行动。   两人已经注册结婚,理应一起进退。苏沫知道后,便一直劝他们离开。他有自己的考虑,如果母亲能远离第九区,他以后离开就无后顾之忧。   但这个念头,他一点也不敢表露。   穆夕显然不放心他,但见他结婚后这段时间看起来并无不妥,便渐渐动摇。如今,她和李为期已经开始办理相关手续,顺利的话估计一个月后就能走。   苏沫和穆夕慢慢聊着,用脚尖踢花径旁的小石子。两个孩子从他身边跑过去,跑得急,马上就要撞到他。他往旁边躲,一只脚踩进低一些的草坪里,一下子没站稳,往旁边一株矮树上歪去。   眼看就要摔倒,这时一只手臂从后面揽住他,往前一撑,总算堪堪站稳。苏沫匆忙和穆夕说一声“挂了”,便回头和人道谢。   一转身,竟是周逸。   孩子们还在跑闹,到处都是笑声,不远处的喷泉随着音乐起舞同时变换出各种颜色。苏沫手里还举着挂断的手机。周逸扶他站稳之后,没再动,两人离得近,在氤氲着热气和浮华的夏夜里四目相接,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是他们自那晚之后第一次见面。   周逸过敏送医,等再回来,苏沫已经被标记,被带走。   时间是一场浩劫,有人往前走,就有人被丢在原地。或许平时不显眼,但一遇到什么契机,时间就会发挥它无人能抗的威力,将过去撕开,让现在露出狰狞的口子。   只是四个月没见,一切都变了。或者前后顺序颠倒一下,也依然成立。   周逸看着苏沫,目光沉且静,眼底有太多东西。   苏沫紧紧攥住手机,手背上青色血管明显。他们这样站着太显眼,苏沫胡乱地想,不能这样,被周千乘看到指不定又生出什么幺蛾子。然后又想,躲了一晚上,终究没躲过。   他脑子里很乱,强自稳了稳心神,发现最后剩下的唯一情绪是害怕。   必须要赶紧离开,周逸也得走。   “谢谢。”苏沫先开口,他垂下眼,没再看周逸。   起先的慌乱之后,苏沫看似很快镇定下来,然后抿着唇微微缩着肩,周逸全都看在眼里。他曾经陪苏沫度过一段艰难的疗愈时光,对苏沫所有微表情和下意识都能快速察觉,“别怕”几乎立刻就要脱口而出,但这两个字在喉间滚了滚,咽了回去。   现在已经不是当初。   他们分手时苏沫说的那些话,日日夜夜响在耳边。   【我和他重新遇到,还是忘不了。   亲密障碍只是针对别人,对他……就还好。   都说年少时的感情最真挚,大概我也有执念吧。   对不起阿逸,我们分手吧。】   周逸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这里面的无奈之意,周千乘的雷霆手段,别说苏沫,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消受。   他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苏沫是被逼的,说这些话是违心的。可后来想着想着,他便觉得万一是真的呢,哪怕有一半句是真的,他就会失去所有资格。   周千乘果然做到了。当初撒在周逸心里的那把沙子,膨胀扩大,落地生根,渐成吞没绿洲之势。   “脚没事吧。”周逸看着苏沫,视线往下落在对方右脚上,然后很轻地开口。   苏沫方才摔下去时右脚崴在草地上,站稳之后强忍着疼痛不敢落地,身体重量都放到左脚上。尽管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但周逸就是知道他很疼。   “骨头应该没事,脚踝肯定拉伤了,”周逸又说,“让医生过来看看吧。”   “不用,”苏沫立刻说,“没事。”   “还能走吗?”   “能走。”   但是苏沫说完依然站着,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右脚没大有知觉,那股酸痛劲儿还没过去。他不动,周逸也站着没动,还是看着他。   苏沫勉力维持着表情,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放在右腿上抓了两下,垂头说:“真的没事,你走吧。”   周逸默了半晌,伸手要去扶他:“我送——”   “不用。”苏沫躲开周逸的手,摇了摇头。等他再抬起头来,之前那些波动的情绪都不见了,一双眼睛里有很碎的星光闪烁。   他知道,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就绝不能拖沓。斩断自己和周逸的一切,就真的一点可能和念想都不要留下,这是目前最安全的做法。   他试着挪动右脚,慢慢落地,将重量一点点移过去。   毫无预兆的,身后突然一股巨力袭来,他整个人被拉进一个坚硬的怀里。   周千乘身上有浅淡的酒精味道,呼吸从苏沫上方打下来,气息浓厚。周千乘将他揽在怀里,手臂箍着腰,很用力,苏沫感觉不太舒服,稍微挣了挣。   周千乘便以为他不愿意,脸色阴沉下来,眼珠黑漆漆的,俯视着苏沫,像要吃人,然后面无表情问:“怎么了?”   苏沫话都不想说,就只微微摇头。   周千乘一身黑衣黑裤,着装一丝不苟,不像是来家庭聚餐,倒像是来参加公务会谈的。他不说话不戴眼镜的时候气势会更盛,再加上身材高大,力量感隔着衬衣透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反观被他揽在怀里的苏沫,白色短袖衬衣下露出很细的胳膊,脖子也细,脸很小,一条休闲长裤穿得空荡荡的。   这样的相处模式,是人都能看出来周千乘的汹涌怒火和苏沫的小心翼翼。力量悬殊和气质迥异的两个人,任谁看了都会替这个omega担心。   周千乘盯着苏沫发梢,继续说:“太晚了,该回去了。”   苏沫就又点头。   周逸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他和周千乘没什么可说的。但苏沫的隐忍他看在眼里。不想对方为难,他先动作,往后退了两步,让开路。   周千乘干脆横抱起苏沫,看也不看周逸,抱着人大步离开。   他俩离开后,周逸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周千乘说得对,两个母亲抢孩子,心疼孩子的永远先松手。**回环京四十分钟,周千乘开车,没用司机。   他从上车就一句话没说,脸上压着乌云,这段时间两人短暂的平和假象在今晚打破,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因为周逸的出现一击即溃。   车子上了环山公路,车速很快,没开车窗,苏沫胸口有点闷。他试着开窗,刚打开一条缝,周千乘啪一声锁了车窗键。   苏沫很慢地眨眨眼,知道今晚这事过不去。   又过了几分钟,苏沫头晕胸闷地更厉害。他转过头看窗外,顺手将储物柜里的口罩拿出来戴上——闻不到味道或许能好一些。   周千乘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突然伸过来,捏住苏沫下巴,往左一掰,与此同时转头,苏沫整张脸便尽收眼底。   苏沫露在口罩外面的一双眼睛像被雨淋湿的碎钻,每一颗都透着伤心,氤在眼底的水光没流下来,在眼眶里打转,真是一副可怜样子。   “想哭就哭,”周千乘抬手就把口罩摘下来,威胁道,“不然一会怕是哭不出来。”   苏沫紧抿着唇,两只手用力去掰下巴上的桎梏。   周千乘便松了手劲,没再看他,也没说话。   车停到地库,周千乘解安全带下来,副驾上苏沫也打开车门。周千乘站在车头位置等他,光从表面上看不出平静还是暴怒。   脚踝落地时还有刺痛感,苏沫两只脚都伸出车外,左脚先稳住,然后踮着右脚站起来。周千乘冷眼看着他,等他站稳,突然大步过来将人抗起。   苏沫惊呼一声,两只手紧紧抓住周千乘后背的衬衣。对方步子很大,速度也快,苏沫的胃正好顶在周千乘肩上,随着动作起伏传来阵阵难受。   声控灯渐次亮起,在寂静的夜里有种风雨欲来的心慌。   ◇ 第52章 52、适者生存   苏沫被扔到卧室床上,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正在解领带的周千乘腾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往下压,略用力,他便倒下去。   两人一躺一立,周千乘跨坐在苏沫腿上,将他压实,然后有条不紊解了自己领带,接着是衬衣,露出线条精悍的上半身。   苏沫又撑起身来,被周千乘再次抬手轻松镇压下去。   重复几次,苏沫面上已有崩溃之色。   冷杉信息素开始大剂量释放,缠绕住床上的人,苏沫已经说不清里面有什么,愤怒、欲望或者安抚。他只知道今天周千乘的信息素格外迫人,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除了会在我身上发泄愤怒和嫉妒,”苏沫终于抵挡不住这来来回回的磋磨,抓着在他身上作乱的手,略带哭腔地质问,“你还能做什么?”   周千乘停下动作,自上而下俯视着苏沫,冷声说:“会说话了?”   继而又说:“还以为你们见了面,你就哑巴了。”   苏沫声音发颤:“今晚是你带我去的,是你们要做戏,我遇到他难道不是你早该想到的吗?”   “我没让你们面对面说话。”   “我说的什么你不知道吗?”   不用,没事,能走。哪一个词都和暧昧无关。   但周千乘不想思考这些逻辑性问题,他俯下身逼视着苏沫:“如果我不出现,你打算干什么,跟他走?”   苏沫已呈绝望之势:“你讲不讲道理?我和他从见面到说话没有两分钟,两分钟的时间能干什么?”   “他这次回来想要带走他爸妈,还想带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周千乘说。   要不是碍于局势,需要维持家庭和睦的假象,更重要的,现阶段周逸还是能拿捏住苏沫的软肋,周千乘相信自己早就一枪崩了他。   “所以呢,你今天带我去是试探吗?试探我会不会跟他旧情复燃,会不会跟他走?”苏沫面朝上躺在被子上,眼角有一滴泪滚入鬓角不见,只留下一道湿滑的痕迹。   他没再反抗了,卸了力气。历经过几次纠缠之后,他得出了在周千乘身边“适者生存”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反抗,服软,顺从。   “如果是呢,你会怎么做,不是,你又怎么做。”苏沫定定看着周千乘,问他,“不管是不是,你都会生气,会嫉妒,会发疯,最后被伤害的都是我,不是吗?”   周千乘沉着脸不说话。因为苏沫说对了。   他需要家庭和睦的影像平息舆论,甚至需要周逸出现平息他之前抢走弟弟未婚夫的传闻。这一场聚会原本苏沫不出现也没什么,可他临时改变主意,要带着苏沫来。   他看出来苏沫在躲周逸,但这依然不能让他安心。之后苏沫在餐桌上的走神让他大为不悦,再后来就是周逸和苏沫在光影中对望的那一眼,让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像一个无耻的钓鱼执法者,抛下各种钩,想要看看苏沫什么态度什么反应。   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是怎么和苏沫结的婚,苏沫婚后对他的态度表面看很顺从,但心里的墙有多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常劝自己不着急,时间久了,他们自然能回到最初。可每当看到苏沫神情淡淡的,笑容吝啬不说,连话都尽量简练,他就觉得连最难的边境安防问题都比苏沫容易解决。   他迫切需要做什么,想要通过这种策略和手段,引诱苏沫做出某些举动——为此他特意放任苏沫一个人在外面打电话十几分钟——以此来验证对方的忠诚或感情深度。   但实际上他发现,无论苏沫做出任何态度任何反应,他都不高兴。   就自己给自己找不体面。   周千乘微微皱眉,大拇指擦过苏沫鬓角,摸到一片湿润。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周逸?”   话虽然还是恶狠狠的,但方才骇人的气势已经收了,信息素味道随着心情变化,里面的暴戾因子无声褪去,只剩下安抚成分。   “跟我无关。”苏沫说。   随后又加了一句猛药:“我只想过好现在的生活。”   周千乘眸光微动,久久没有说话。   周千乘是目标至上的人,对苏沫,是曾经的年少执念也好,是如今的想要驯服也好,总之他都要得到这个人。他甚至认为跟驯服honey和拳王并无不同。honey被取代因为完成了使命没留下遗憾,拳王被摧毁让他得到短暂发泄和治愈,他们都是周千乘脚下的臣服者。   一开始周千乘是这样以为的。他甚至觉得摧毁也没什么。   可很快,他便意识到,苏沫不是honey,不是拳王,苏沫不行。   苏沫不能有一丝意外。   苏沫不能被取代,不能让被摧毁,不能只作为短暂发泄和治愈而存在。   苏沫是他的,结果不可更改,期限无限长。   他要苏沫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我只想过好现在的生活。   这句话无疑是一针强心剂,将周千乘濒临爆发的怒火压下去。一场风暴来得惊天动地,又退得无声无息。   周千乘从苏沫身上下来,坐在床边,紧挨着他。   他们还是一坐一躺。苏沫没动,只是抬起手挡住眼睛。   过了很久,听见周千乘说:“沫沫,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见苏沫没吭声,周千乘又说:“过好现在的生活,我们好好在一起,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你得忘掉他,必须得忘掉。”   他说着,缓缓俯下身,揽着苏沫的肩膀让他坐起来。   然后去揉苏沫的脚踝,很轻,一下一下的,找准那条被扭到的经络,带着薄茧的指腹压在上面由轻到重打圈。   “以后吃饭不叫那帮小鬼了,”他仍然冷着脸,“横冲直撞,没点规矩。”   苏沫微不可查松口气,淡声接话:“正是玩闹的年纪。”   一场原不可避免的腥风血雨被几句话冲淡。   苏沫还处在惊魂未定中,周千乘说什么,他就顺着往下说,一时之间和寻常夫夫闲聊天没什么区别。方才那场爆发仿佛只是幻觉。   夜色渐浓,苏沫紧绷了一晚的精神松懈下来,困倦席卷而来。应对周千乘压力太大,如今放松下来,他完全不想说话,只想赶紧洗个澡睡觉。   周千乘抱着他去洗澡,他也懒得动。不是控制欲强吗,那就干脆什么都听你的。   人间就是一场盛大的心理游戏。施暴者被受害者同化,攻击心态转换,同情并照顾受害者的意愿和需求,立场逐渐趋于一致,是利马综合症的主要表现。至于原因,谁知道呢,苏沫想,或许周千乘潜意识里有愧疚感和负罪感,对苏沫即将造成的伤害犹豫不决,所以停了手。   周千乘是那种很难进行心理干预的人,内心强大独立,是非观独成一派,做事果决目标坚定,而且十分警醒。他不适用于心理较量,苏沫也自忖做不到。   目前能做的,就是将伤害降到最低,这里面当然首先包括苏沫自己。至于双方立场是否能逐渐趋于一致,怕是以周千乘的性格很难达成。   不过不要紧,慢慢来,总会有机会。**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很快水声停了,又响起其他动静。   超大的圆形浴缸里,带着玫瑰香的泡沫铺满水面,苏沫姿势别扭地两只手撑住浴缸边缘,身子虚虚抬着,小心翼翼往下坐。   几分钟过去,苏沫快要哭了,两只手臂撑得很酸,依然不得要领。   “不行,”苏沫摇着头,眉眼湿润,受难和委屈的表情越发撩人而不自知,“真的不行……”   见他这个样子,周千乘全身血液往某个地方聚集,他忍得快要爆炸,但依然耐着性子等苏沫适应。   “今天你做的事我不追究,但要补偿。”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苏沫欠他的,事实上他就是觉得如此,铁了心要从别处讨回来。然后假惺惺地问,“要我帮你吗?”   苏沫还是摇头。他全身被水汽蒸成粉色,细细的胳膊撑着身子挣扎纠结,像是要跳火坑,被恶魔驱使着,不敢不跳,可探脚试试温度又往后缩。   周千乘被这样的苏沫撩拨得几乎要当场缴械,用了十足的定力才没忍住自己上手。   冷杉信息素在小小的浴室内发酵、浑浊、施压。…………   尽管做好了准备,但依然痛得要死。   苏沫又很不争气地红了眼睛,咬着嘴唇低头掉眼泪。   自从在一起之后,周千乘在这种事上没有那么禽兽了。其实第一次在周逸房间标记他时,周千乘就很照顾苏沫的身体和感受。可是这种东西,从周千乘的角度来看已经尽力往好里做,但对苏沫来说,在这种折磨下,他无法分辨这些细微差别。   苏沫一口气提起来下不去,整个人都是懵的。   “自己动,”周千乘说,“要是等我动手,你就完了。”   话说得恶狠狠,可没做过分的动作,他忍着等着,等苏沫缓过来。   苏沫眼泪甩的到处是,指甲把周千乘胸口抓得乱七八糟,整个人委屈又可怜。   周千乘看了他一会儿,终究还是慢慢坐直了,将他抱在怀里。   时间尚早,周千乘轻轻揉他的脚踝,吻落在他脸上,温柔而密集。   浴室里的动静断断续续,折腾到半夜才停。   【作者有话说】   趁机跟老婆讨利息的周狗 。wb:她行歌   ◇ 第53章 53、我要你杀一个人   8月3日晚,新联盟国。   包厢内,周逸已经喝掉一瓶烈酒。他又开了一瓶,直接对瓶吹时被拦下来。   “酒大伤身。”左烬抬手将酒瓶夺过来,放回桌上,“你一个搞学术的,喝多了伤脑细胞。”   周逸听劝,没再喝,只盯着桌上的酒发愣。   “等你想好了我再来吧。”左烬看他那样子,知道他一时难以抉择,也不逼他。   普通人是不能理解那个所谓人上人圈子里的腥风血雨的——尽管周逸也属于那个圈子,可早早就退出来,过上平常生活,如果不是接二连三出事,左烬相信周逸可能永远不会找他。   左烬说着便要起身,可还没站起来,就被周逸拉住手臂。他低头,看周逸眼底仇恨和痛苦兼有。   “我想好了。”周逸说。   左烬挑眉,又坐下。   周逸从桌上拿过一张散发着香水味的纸巾,抽出口袋里的钢笔,在纸巾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沉默地递给左烬。   左烬接过来,是三个遒劲有力的钢笔字:春山空。   看完了,左烬用火机将纸巾点燃。火光迅速变大,渐渐将纸巾吞没。左烬将它扔在圆形玻璃烟灰缸里,看着那一点灰烬,然后将杯子里的酒倒进去,那点焦黑便被冲散了。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出任务的机会了。”左烬笑一下,点了一支烟。周逸不抽烟,只有他自己抽,吐烟圈时略微侧过身,避开周逸。   “我也以为。”周逸心里发涩。他的普世情感和常人无异,因多年正统教育甚至比常人更多一些。   在周长川留给周逸的大量资产中,有一份极其特殊的东西——左烬。   周长川一开始就防着周千乘,他知道对方掌权之后未必能让周逸好过,特意留了一个秘密武器,以保周逸平安。只是那时候他未料到周千乘不但算计周逸,竟也有胆子对付自己。   左烬其实不算是周长川的人,他来自一个秘密组织,成年后开始独立行动。组织从雇主那里收取巨额佣金,然后将左烬送给雇主完成任务。任务有很多种,也有很多个,不同情况不同分析。左烬是顶尖杀手,任务有两个,需要特殊口令开启。两个口令都在周逸手里,只要周逸抛出口令,左烬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使命。   春山空是其中一个口令。   这些年,左烬在新联盟国军部供职,明面上是一位军部高层的行政秘书,身份体面,斯文正经,一派书生气。他私下偶尔会和周逸见面,两人聊得倒是投机。周逸为人正派,远离周家争斗,久而久之,左烬都快要忘了自己存在的真正目的。   而周逸也早已把左烬当成朋友。   私心里,他是不愿意让左烬涉险的。可当他亲眼看着苏沫和父母都困于囹圄,周千乘又对他步步紧逼,他不得不做出决定。   口令既然来了,事情便不得不办。左烬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神色认真:“请讲。”   周逸说:“我要你杀一个人。”   左烬点点头,他猜到了。   周逸到底还是将酒打开,倒了一满杯,这次左烬没再拦。他看着周逸将酒一饮而尽,然后仰靠在沙发上,脸上是少见的迷茫和悲痛。**8月,第九区两年一届的周边关系共促发展峰会即将召开。新闻里关于峰会的舆论不断,各种聚会、游行络绎不绝,时评对第九区在周边国际关系中的主导地位、能源大战、AI等议题已经展开激烈讨论,旅游部门倡议游客错峰出行。   周千乘又是忙得神龙不见首尾。   苏沫按部就班上学,做研究,参加学术会,偶尔周千乘回来,匆忙陪他吃顿饭,说不了几句话便又离开。苏沫看起来很平静,似乎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没有不满和要求。这渐渐让周千乘放下心来,开始专心投入工作。   峰会召开前两天,大街上巡逻军队增多,每隔几个路口便有荷枪实弹的军警把守。政府开始倡议民众晚八点后尽量不要出门,娱乐和服务场所也都早早关门歇业。   苏沫透过车窗往外看,感受到一种类似大选前的紧张气氛。   “总长还在开会,半小时后结束。”韩秘书坐在副驾上回头,轻声解释,“等到了您先去休息室等一会儿。”   苏沫点点头,韩秘书便不再多说。   最近周千乘总是喜欢接苏沫下课。有时候自己来学校接,有时候让韩秘书把苏沫接到议会大楼,然后两人一起回家——周千乘在挤时间见面,苏沫很清楚。尽管如此,他们见面的时间仍少得可怜,因为周千乘送苏沫回去之后,常常吃个饭便又回办公室了。   周千乘开完最后一个电话会议,往休息室走。他步子迈得很快,韩秘书跟在后面几乎要小跑。两人在门口停下,周千乘手放在门锁上,转过头看着韩秘书。   韩秘书立刻将手中的点心递上:“刚送来的。”   周千乘接过来,食物的香气和温热透过纸袋传出来,让他脸上带着不自查的温柔:“辛苦了,你先下班吧。”   这间休息室在总长办公室的最后边,不起眼,是周千乘的绝对私密空间,需要指纹、虹膜、密码三道程序开启。除了周千乘本人,只有韩秘书和顾望有权限入内。   那袋刚烤好被加急送来的红豆糕还烫着人,油渍透过纸袋沾染到指尖上,周千乘扫过虹膜和指纹,按下六位数字密码。   “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温柔女声传来,周千乘捻了捻手指,将油渍随手揩在墙边一幅编织挂件上,再次按下密码。   休息室不大,单人床靠在墙边,另一边是衣柜,靠近窗口有一张柔软的单人沙发和一面立式穿衣镜。没有苏沫。   周千乘在门口站了几秒钟,或者更久,然后走到沙发旁,将手中的袋子放到小圆几上。   “沫沫,刚买回来的红豆糕,你尝尝。”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周千乘将开会穿的西装脱下来,扔到沙发上,转身时从穿衣镜里看到自己的脸,然后停住了。   那是一张冷静中带着欲望的脸,眼球里爬着一点红血丝,没有笑容,甚至带点不易察觉的偏执和神经质。   原来苏沫平时看到的是这个样子。   他对着镜子尝试挑起一点嘴角,但这种境况下很难笑得出来。他抬手揉了一把眼睛,眼前灰蒙蒙的,然后缓步走到衣柜前,慢慢打开了门。   苏沫蜷在柜子里,两手抱着膝盖,苍白手背上青色血管隆起,头埋在胳膊下面,像只鸵鸟。   周千乘蹲下来,过了很久才开口:“怎么在这里。”   他轻轻环住苏沫,装作看不见手落下时苏沫剧烈抖动的肩,同时慢慢释放信息素,将苏沫从柜子里抱出来。   周千乘坐在地上抱着苏沫,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信息素更浓郁了些,但只有安抚的意图,没有别的。   永久标记过的AO之间有一种来自本能的安抚力量,周千乘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慢慢说着话。   “今天原本不用加班,能早点走,但东联盟几个主席闹意见,净是些排次和位置先后的小事,说出来让人笑话。”   “北边境不太平,有人想趁着峰会搞小动作,挟持普通民众威胁政府军,我让新联盟国的傅大校帮忙,他说帮忙可以,但要我提供武器,真是小气鬼。”   “你们研究院的院长说要带队去北欧学习,想带你一起去,来问我意见。不是不让你去,现在形势有点紧张,你出去我不放心。等过段时间稳定一点,我和你一块去,顺便度个假。”   “总秘办的一个小姑娘说,她家附近新开了一间甜品店,做的红豆糕和别处不同,我让她帮忙买了一份。她家住得远,她男朋友骑摩托车送过来的。”   周千乘很平常地说着话,那些国际间的利益博弈在他嘴里似乎和新开的甜品店同等重要,他也可以上一秒还在解决政治纷争下一刻就会认真考虑红豆糕是否还热着。   苏沫没有动,但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我没有以权谋私啊,”周千乘用脸颊蹭苏沫的发梢,他的发梢很软,有浅淡的香气,带着一股致命的诱惑,能将人心底最烈的恶欲抹平,“她在加班,她男朋友来接她,顺手带的。”   苏沫微微动了动。他的腿被周千乘压着,有点不太舒服。   周千乘换了个姿势,将苏沫往上托了托。他闲聊一样说着话,不问苏沫为什么躲在衣柜里,不问发生了什么,周身气势敛着,直到苏沫不再像先前那么抗拒,才慢慢拉着人站起来,说“回家吧”。   回去路上苏沫很沉默,一个人坐在后座,闭着眼睛。他看起来很累,出了很多冷汗,后背湿透了,周千乘怕他感冒,盛夏的晚上车里开着暖风。   那袋已经凉掉的红豆糕放在副驾上,没人动。周千乘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几次,苏沫都没睁眼。   车开到地库,周千乘从后备箱里拿了一块毯子,将苏沫裹起来,半抱着他往外走。他虽然没挣扎,但周千乘知道他在强忍着。   浴室里响起水声,趁着苏沫洗澡的时间,周千乘将抽屉里的药拿出来,拍了一张照片,发出去。两分钟后,他收到一条消息:“今天晚上吃两粒,连吃三天,之后最好来医院检查一次。不过还是要看对方情绪和意愿,不强求。以后尽量远离或者规避触发条件。”   周千乘盯着这短短两行字看了好久。   刚下班到家的韩秘书还没坐稳,就收到周千乘的消息。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指示有点奇怪,韩秘书十分敬业,从不问上司意图,立刻照办就对了。   他没迟疑,给总秘办分管后勤的负责人打了电话,让对方在第二天上班前,务必把总长办公室所有需要手动输入密码的门锁全部换掉,同时将总长居所内的密码全部换成声控锁。   ◇ 第54章 54、有个人可以   8月18日,峰会召开前两天。   各国和独立区政要陆续到了,接待活动和酒会一场接一场地进行。有些活动需要周千乘亲自出席,因此他行程变得密集。在一些非完全政务性质的场合,苏沫也开始跟在周千乘身边出席活动,这是他作为周总长的合法伴侣首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为此引来不少关注。   大家此前对周总长的omega报以善意地揣测,见到真人后发现和想象中有出入。   “不太爱说话,看着性子挺冷的,除了长得挺好看,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昨天那一场,周总长给他拿水果,都快递到嘴边了,人家摇摇头不吃。周总长又切了一块小蛋糕给他,吃了也就一口吧。”   “看着周千乘挺迁就他的。”   “你们alpha都该学学,疼老婆不是天经地义嘛。”   “听说他俩青梅竹马,细水长流,感情深是正常的。”   “也未必,事情不能看表象。周总长是什么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对着冷脸不怒不恼,指不定背后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别乱说话。”   “你们不是也听过之前的传闻?他弟弟……”   “好了,在人家地盘上小心被听到。”   左烬从餐台上挑了两样早餐,路过几个人,听了一嘴周千乘的八卦,然后找个角落坐下来慢慢吃。   他昨天才到,身份是新联盟国军部高层的随队秘书,一行人下塌的酒店位于第九区东部海岸线,是专门接待外宾的酒店之一。他早上出门晨跑,沿着海边椰林长廊跑了五公里,一路都是岗哨和军警,安防严密。   周逸也来了,不知道怎么运作的,同住在这家酒店。他这次是以新联盟国行业专家的名义来的,不过他身份特殊,还是周总长的弟弟,所以规格挺高,住的房间和左烬的上司一样,都在酒店顶层,参加的活动也都有周千乘亲自到场。   不过左烬怀疑是有人盯着周逸的,周千乘把他光明正大放在眼皮子底下,表面上是重视,给外界兄友弟恭的态度,实则是不放心,怕周逸做点什么。   昨晚那场欢迎酒会,周千乘带着苏沫出席,左烬远远观察过苏沫和周千乘的互动状态,和众人嘴里说得差不多。   他很快便判断出,苏沫可以用。   吃过早饭,左烬好不容易甩开眼线见到周逸,和对方说了自己的计划。   “周千乘不好对付,我模拟了五种路径,结果都是失败。”   左烬在此之前已经来第九区探过路,周千乘行迹不定,且周边布防严密。偶尔线路公开的公务活动,安保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很难找到下手机会。   “周总长那么好杀的话,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就不是他了。”周逸料到了。他虽然恨周千乘,可让左烬涉险,他始终有些犹豫。   “趁现在峰会,我们得尽快。现在不杀他,将来他腾出手来一定不会放过你。现在就有人盯着你不是吗?”   在新联盟国,已经有人对周逸出手了,用的方法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监视和破坏,而是杀人诛心。周逸不傻,当然知道那个凭空出现在他身边和苏沫有几分像的omega有问题,但他懒得揭穿和深思。   他只是个正常人,就算明知道周千乘两次要杀他,他也始终下不了决心反杀,况且这反杀还要把朋友拖入危险中。   左烬了解周逸。做他们这一行最忌情绪上头,感情泛滥,可周逸的犹豫还是让他心里有久违的温暖。   “我本就是你的杀器,”左烬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半开着玩笑,“早点完成任务早点退休是我的梦想。你再这样犹豫不决,不但害了自己,还会害了你担心的人。”   周逸转头看向窗外。   他想带走父母,带走苏沫,周千乘是必须要过的一关。可是父母好说,苏沫呢?   左烬打断周逸的胡思乱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再厉害,也不是无懈可击。”他说着,拿过酒店房间里的便签本,用铅笔画了几笔,然后指给周逸看。   是一幅简易地图,有几个标志性位置写了字。   “明天是峰会前的正式晚宴,九点半结束,十点左右他回环京时会经过滨海大道。”左烬在纸上某个位置画了个圈,“这里有个绝佳的三角射击点,一边是海,另一边是陡峭山崖,我在山崖上提前埋伏好。周千乘只要在这个三角地带下车,我就一定能杀了他。”   左烬停下话头,看着周逸。   周逸知道他话没说完,心中隐隐已有不好的猜测。   左烬给了周逸几秒缓冲时间,说:“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周千乘下车。我需要有人配合,找准时机一击即中,否则很难达成目标。”   左烬顿了顿,继续说:“有个人可以——”   “不行。”周逸猛地坐直了,几乎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他不可以。”   左烬叹了口气,用铅笔轻轻摩擦纸张,等周逸的情绪过去,才斟酌着说:“他不需要做别的,只要在那附近,想办法让车停下。那里有个观景台,晚上吹吹海风很不错。”   那是个绝佳位置。首先苏沫在那里提出下车不会引起周千乘怀疑,其次真的不需要苏沫做别的,只需要下车就行。左烬是顶级狙击手,只要目标暴露在视野内,他一定能得手。   周逸长久没说话,方才的犹豫又起。几乎一瞬间,他就要放弃。   ——左烬再怎样也是专业干这行的,可苏沫不是。苏沫是一个生活在公序良俗中的普通人,就算他现在已经成为周总长的合法伴侣,注定不再普通,但他依然是苏沫,善良无害,与世无争。   左烬压住周逸搁在桌上的手腕,略用力,促使他下决定:“只有一次机会。”   周逸说不出“不行”,也说不出“行”。   事情到这里就僵住了。   “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办法。你别为难,不然你先问问苏沫,看他愿不愿意帮忙。”左烬看着周逸,然后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如果对方不是自愿,那么他未必不恨他。”   事到如今,周逸已经不确定苏沫心里怎么想的,自愿和强迫的成分占了几成。他和苏沫相爱的时间还不足以长到无需交流就能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仅凭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无法断定真实性。   如果左烬是对的,如果苏沫恨周千乘,那么就一定希望这件事发生。   可让苏沫看到那种场面——即便他真的如周逸所愿恨周千乘,恨不得想要对方死——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停顿片刻,周逸说:“他不能受伤。”   “当然,”左烬说,“如果射杀存在误伤风险,我不会开枪。”   “也不能让他见血,”周逸紧紧扣着桌上的便签纸,又停了几十秒,然后说,“他会害怕。”   左烬一哽,说:“我尽力。”   周逸抬起头,嘴唇紧紧抿着。他眉眼依然英俊儒雅,只是自苏沫离开后,他再没真心实意笑过。**酒会正式开始之前有个小型茶话会,社交环境相对松弛。政要们携家眷参加,缅独立州总长的音乐家夫人还即兴演奏了钢琴曲。   在悠扬的琴声中,周逸端着酒杯走到苏沫跟前。   他举止堂皇正大,丝毫不见躲闪隐藏,也不惧别人的目光,任谁看了他只是过来和家人打个招呼闲聊而已。   被缅独立州总长絮絮叨叨绊住脚步的周千乘远远看过来,周逸端着酒杯平静地和苏沫说着话,两人面对面站着,维持着社交距离。   苏沫安静在听,视线落在餐台一块甜点上。周逸说了句什么,抬手将那块点心拿过来递给苏沫。苏沫接了,但没吃,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等缅独立州总长絮叨完,周千乘抬脚要走,又被陆未晞拦住,对方做出一副长谈的样子。   陆未晞是新联盟国军委会成员,位高权重,是傅言归的死对头,当然也是他周千乘的死对头。两人言笑晏晏握手寒暄,陆未晞心思深沉,周千乘不敢大意,打起精神应付他。   他一边听陆未晞谈北部边境暴乱,一边给站在外围的韩秘书使个眼色,韩秘书收到讯号,穿过人群往苏沫那里走。   周逸其实没说什么,至少外人听来,他真的是在闲聊。   先是问了苏沫最近的学业,又说自己最近的工作计划,这次回第九区的公务安排,还问了穆姨好。   苏沫眼神有点空,走神的状态很明显,维持着表情,周逸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有些话要听两遍才明白意思,其实就算听明白了也不知道怎么作答,只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嗯”。   渐渐地,周逸目光沉下来,眼中有心疼和痛苦,还有其他看不透的情绪。   这种场合不适合密谈,但别无他法。周逸想要见到苏沫太难了,周千乘周边遍布眼线,如果私下找机会单独见面,怕是只会给苏沫带来麻烦,倒不如今天这样大大方方地在宴会上闲聊,反而不会引起太多关注,周千乘也要顾忌场合不会太过分。   算上上次家宴,这是周逸第二次见苏沫,但这不妨碍他很快就发现苏沫状况不好——如果上次只是怀疑,那么这次就是确定了。   ◇ 第55章 55、回车上去,回去!   钢琴声停了,换成一首古典舞曲,微醺的人或笑着或跳舞,氛围融洽舒适。   周逸终于切入正题。   “沫沫,滨海大道有个观景台,你能不能在那里下车,和他去海边走走。”   苏沫倏然抬头,目光在周逸脸上停了几秒钟,问:“你要做什么?”   有人路过他们走向餐台,周逸没说话,等那人走远了,才把视线重新落在苏沫身上。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沫沫,我给你选择,主动权在你手里。如果你恨他,想他不好过,就在那里下车,然后什么也不用听不用看,不要怕,很快就结束。如果……你不想,就不要下车,回家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就当今天我们什么也没说。”   苏沫心里猜到什么,眼睛看着周逸很慢地眨动,似乎在消化这件事。他大概是被周逸的举动惊到了,但随后垂下眼,又想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周千乘主导的过敏和车祸事件就算有惊无险,但却是存了杀意的。况且……况且还用那种极端手段永久标记了自己。   有侍者端着酒过来,苏沫抬手拿了一支,周逸静静看着他,没拦。苏沫一口气喝光,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空杯子,指甲用力到发白。   周逸转过头,看到韩秘书从人群外面穿过来。一个服务生不小心撞到他身上,酒洒出来一些,引起小小的骚动。   没法再多说了。周逸想,不管苏沫怎么做,他都尊重他的决定。   “沫沫,”周逸叫他的名字,“你如果说不爱我,我信,可你说还爱周千乘,我不信了。”   音乐停了,但苏沫耳边还是乱糟糟的,有很多声音。周逸目光如漆,站在对面。他依然挺拔,也年轻,是有为的教授和学者。可这样的周逸,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没有往昔的一点鲜活气。   那段甜蜜相拥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苏沫都要忘记。   韩秘书走近了,周逸没再说别的,伸手拿过苏沫的酒杯,脸上一点异色也没有。   “只这一杯,别再喝了。一会儿如果难受,就吹吹海风。不想吹风也行,回家喝点蜂蜜水,早点睡觉。”   说完了,他目光落在苏沫身后的韩秘书身上,点个头,然后转身离开。   韩秘书靠近了一点,低声跟苏沫说:“您累了可以去休息。”   虽然说的是肯定句,但用的是商量的语气。韩秘书闻到苏沫身上有浅淡的酒气,还有若有若无的糯米香。他微惊,但面上没表露出来——信息素如果不是刻意释放,有几种情况下是控制不住外露的,比如受伤,运动,发青期,情绪剧烈波动——苏沫的情况显然都不是前者。   苏沫在休息室独自待了两个小时。音乐和喧哗声隔着紧闭的房门嘈嘈切切,但周千乘致辞的声音却透过门板清晰传递过来。   他喝了很多热水,中途去了一趟卫生间,门外两个保镖守着,其中一个甚至跟他到卫生间门口。   他猜周千乘对周逸总找机会接近自己的行为很不满,不然不会百忙之中还要抽调人手守着他。不过周逸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   剩下的时间他没再出去,休息室里有电视,他随便点开一部电影看。是很老的一部搞笑电影,他上小学时就看过,他记得当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可如今再看,竟然很多片段都看不懂。   走完晚宴最后一个流程,周千乘将剩下的时间交给顾望,便往休息室走。   周逸和苏沫在一起的场景很刺眼,他一边听别人说话一边走神,罕见地反应迟钝。有句话陆未晞问了两次,他思考了很久才给出答案。陆未晞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笑着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认真地回答:“是的,感冒了。”   应付完陆未晞,又有同僚走过来,这时韩秘书已经带苏沫离开。周千乘心里踏实了些,没再管周逸,继续投入到应酬中。   推开休息室的门,周千乘看到苏沫蜷缩在沙发上,头微微歪着。他面前的电视声音开得很低,已经接近尾声,主人公迎来大圆满结局,正在接吻。   从门口能看到苏沫的侧脸,流畅柔软的面部线条连接着细白脖颈,是一道让人爱不释手的弧线。   他垂着眼睑,浓长的睫毛落成一簇阴影,在灯光下不明显地抖动。周千乘动作很轻,走到沙发前蹲下,探手去揉他的膝盖。   苏沫睁开眼,像是刚睡醒,慢吞吞坐直了,问:“结束了吗?”   他鼻音有点重,脸颊也是红的,眼底有水光,嗓音轻柔,毫不设防的样子让人心软到不行。   周千乘堵在心底的那口气彻底散了:“结束了,回去睡。”   “嗯。”苏沫又慢吞吞站起来,低着头跟在周千乘身后往外走。   周千乘在门口忽然停下,苏沫没防备,额头撞到对方肩膀上,他抬手揉了揉,继而听到周千乘很低的笑声。   “喝多了?”周千乘语气里带了点调侃。   苏沫晃了晃,闷声说“没有”,又抱怨道“怎么突然不走了”。   周千乘抬眼看了看桌上的酒杯,笑意更深。苏沫到休息室后又要了两杯酒,韩秘书觉得这是属于必须要汇报的细节,征得周千乘同意后,才挑了两杯味道香甜的果酒送去。   原本周千乘还有点担心,如今见苏沫这样子倒是可爱得紧。   “没有不走,”周千乘牵起他的手,“想和你一起出去。”**两人并肩往外走,车子已经候着了。周千乘揽着苏沫,挥手和众人告别,寒暄客套了一分钟之久,总算坐到车上。   是一辆黑色防弹商务车,最近周千乘出入都换成了这种车型,海晏河清的外表下暗藏着太多凶险诡谲,安全向来是周千乘最重视的问题。   车子汇入夜色,像一道离弦的箭。   这样的商务车有五辆,车速很快,间隔距离不算太远,能隐约看到后车车灯。苏沫靠在后座上,盯着前排椅背看,目光有些发直。周千乘打完两个公务电话,跟他说了句什么,叫了他两遍,他才转过头来。   “怎么了?”周千乘抬手摸他额头,有点发热。   “那些甜酒七八度,你喝的也不多。”见苏沫不答话,周千乘继续问,“晕车吗?”说着,他打开一点车窗透气,带着腥咸的海风吹进来,很凉快。   晚上的滨海大道车很少,两侧路灯微微弯着腰,像在邀请人躬身入局。   距离观景台还有两分钟车程。   苏沫看了周千乘几秒,他瞳仁很黑,认真看人的时候仿佛真的把人放在心里,然后突然说:“我想下去透透气。”   “好,”周千乘没迟疑,“前面有个观景台,去那里走走好不好?”   车子很快在路边停下,周千乘牵着苏沫下车。   观景台建在一片礁石上,和陆地中间连接着一条石砌廊道。两人并肩而立,靠得很近。苏沫双手伏在栏杆上往远处看,海水被夜晚染成浓墨色,像绸缎在月光下起伏,扑在脚下的白色泡沫发出哗哗声响。   海风扑在脸上,带着潮湿咸涩的触感,和周千乘为安抚他刻意释放的一点冷杉信息素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滋润的淡香。   苏沫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脑子里空白一片,明明没喝多少酒,却始终处在一种眩晕的恍惚和焦虑中。   周千乘挺开心,神色间很放松,今晚的苏沫和往常相比有种异于常态的不设防,他把这归结为微醺和依赖。他把西装脱下来,给苏沫披上,将人搂紧了些。   “还记得小时候我开车带你来海边玩儿,那天夕阳很好看,你呢,光顾着捡贝壳。捡了一大堆,各种颜色的,兴奋地跟个小孩子似的。其实那时候你就是个小孩子。”周千乘很慢地说,“长大之后,我们再没这样看过海。”   周千乘沉浸在回忆中,那是一段纯粹开心的日子,如今想来,仿佛就在昨天。   这样的回忆太多,已经一去不返。中间隔了十年空白,再见面,他们之间好像从未这么平心静气过,结婚之后更是充斥着各种情绪、冲突和猜忌。   说到小时候的事,苏沫总会陷入沉默。   周千乘顿了顿,又说:“是我不好。”   他声音很低,又沉,从胸腔里发出来,带着震颤和悔意,让苏沫隔着厚外套都能感受得到。   周千乘抬起手撸一把苏沫被风吹乱的头发,看到他眼底水亮,像是喝醉酒的人已经清醒过来,便想问他冷不冷。   话还没问出口,苏沫突然转身抱住他,两只手从背后抓住他的衬衣,抱得很紧。   周千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出于本能回抱住苏沫,将人搂在怀里。苏沫额头压在他肩上,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调急声说:“回车上去。回去!”   周千乘立刻觉出不对。他经历过太多生死时刻,3S级信息素在此时发挥出常人无法企及的优势,几乎是凭着本能将苏沫扑倒在地。   同时枪声响了。   ◇ 第56章 56、你想让我死啊   像一声清脆的爆竹声,在耳边炸响。   苏沫闻到一点火药的味道,还有铺天盖地涌起的信息素。冷杉味道浓烈而湍急,将苏沫压得瞬间无法动弹。直到此时,他才头一次知道3S级信息素全开之后的碾压是什么感觉——尽管周千乘针对的不是他,但他依然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耳鸣声心跳声被无限放大,轰隆隆席卷而来。   他被周千乘完完全全压在地上,对方一只手还垫着他的头,他视线里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见。但很快,伴随着第二声枪响,他感觉自己被翻了个面儿,灰蓝色的天空和坚硬的青石路面调转,他后脑勺上始终有一方柔软掌心。   汽车极速轰鸣声传来,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   周千乘伏在他耳边说:“别乱动,我带你回车上。”   他感觉自己被两只手臂提起来,拢在怀里,听见周千乘跟靠在车门后的司机说:“右前方,三点钟方向。”   然后又是密集的枪声,是从司机那个方向传来的。其他车辆也极速围拢过来,趁着保镖引开火力,苏沫被周千乘从地上抱起来。   他头上和身上盖着周千乘的外套,混杂着火药味和信息素味道,双腿双脚腾空,周千乘抱着他,似乎在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奔跑。黑暗中的其他觉知放大数倍,他听得到周围的枪声和周千乘剧烈的心跳,感知得到抱着他的那双手很用力,以及俯压下来将他罩在怀里的人在急速跑动时,肌肉的震颤硌得他手臂很疼。   他被周千乘推进车厢里,按倒在座位下的细绒地毯上,随后周千乘跟进来,用力关上车门。   车子绕开包围圈,迅速驶离观景台。   枪声听不到了,那条通向大海的长廊道被甩在后面,转瞬即逝。   周千乘收了信息素,将苏沫从座位下面拉起来,视线从上到下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沫冷白的脸上。他喘息很重,眼神透着一股深沉的凉意,没说话,只是看着苏沫。过了好一会儿,周千乘喘息平稳下来,但方才眼中的厉色尚在。   电话响了,周千乘接起来。   “一分钟前,三角区观景台。”周千乘对着电话里的人说,眼睛却一错不错盯着苏沫,“对,狙击手。”   “应该是一个人,不确定有无接应。”   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周千乘听完后说“好”,然后又说,“他也没事。”   苏沫坐在座椅上,微微弓着腰,垂头盯着自己指尖看。裤脚粘了一块脏,有点碍眼,他想揩掉,意识到那可能是子弹擦过留下的痕迹,这才迟来地觉察到刚才的惊险。   电话那边的声音隐隐传来:“……怎么会在那里下车?”   “下车?”周千乘突然低笑一声,重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那里下车。”   挂掉电话,周千乘没再看苏沫了,也没再说别的。苏沫离得周千乘尽量远,慢慢靠到车门上,眼神很空,好像还没从方才那场惊变中回过神来。   车子开回环京,停在花园和门口相连的圆形平台上,已经很多人在等着,全是荷枪实弾的军警。   周千乘先下车,一名军警迎上来,跟着他往门口走去。他的白衬衫上有很明显的脏污,包裹着挺拔身躯,裤子也磨破了,却丝毫不见狼狈,留给苏沫的背影坚定和不容置疑。   从他挂电话到下车,他没再和苏沫说一句话。   苏沫推开车门,雯姐立刻迎上来,将人胳膊虚虚揽了揽,神色焦急地低声问:“没事吧?快上楼,换衣服收拾一下。”   苏沫说“没事”,被雯姐带着往楼上走。   等他进了屋,外面又传来汽车引擎声。苏沫透过窗户往外看,刺眼车灯扫过花园,亮如白昼,方才一直在滨海大道上跟着他们的车队回来了。   苏沫像设置了自动程序的AI,自觉自动地回卧室,刷牙、洗脸,将脏衣服脱下来放进洗衣篓,然后放水,甚至和往常一样扔进浴缸里一颗彩虹浴球。颜色炸开,一层层铺陈成漂亮的波浪。   他洗完澡,将头发吹干,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像堵着一块石头,闷闷地发沉。躺了一会儿,他又爬起来,从酒柜里抽出一支红酒,打开猛灌了半瓶。他从不屑于用酒精逃避问题,但今天不行,他试过了,真的不行。   如果不让自己精神上昏沉,他怕熬不过今晚。   时间像流水,滴滴答答在耳边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酒精开始发散,卧室的门终于开了。   他被周千乘从被子里扒出来。房间里开的冷气很足,苏沫有点冷,顺着周千乘的力道摇摇晃晃从床上下来,看着面前的人。   苏沫像是睡懵了,周身散发着浅淡的酒气,嘴唇微微张开,很红,一团无辜。   “我想上厕所。”苏沫站了一会儿,慢腾腾往卫生间走。周千乘没拦他,他就真的走去厕所,打上肥皂洗了好几遍手,又慢腾腾走出来。   周千乘挡在他面前,像一道被霜冻了千年的墙,随时都能倒下来将人压碎。   “这是我第一次被偷袭得这么狼狈,沫沫,差一点,差一点那颗子弹——”周千乘指一指自己的太阳穴,“就从这里穿过去。”   他还穿着之前的衬衣西裤,很深地看着苏沫,没有暴怒,没有猜忌,脸上是一种风雨欲来的汹涌冷意,然后继续说,“可你提醒了我。”   “沫沫,你想让我死啊。”周千乘很慢很慢地吐息,说着肯定的语句。这一事实让他无法接受,不能面对,他愿意用命护着的人,竟然想要他死。   然后发出艰难反问,“为什么反悔?是害怕见血吗?还是……”   他慢慢逼近,苏沫一步一步往后退,拖鞋摩擦着地毯,发出很轻的窸窣声。   周千乘迟迟没问出“还是”之后的话。   苏沫退到床边,膝窝被床垫挡了一下,跌坐在床上。他仰着头,微白月光打在他脸上,像圣洁的雪莲,孤独开在万仞雪山之上,那样遥不可及。那样不可亵渎。   可周千乘发了狠,一定要一个答案。   他抖着手去抓苏沫的肩,往上走,握住脖子,将人拉到跟前:“告诉我答案,为什么,为什么想要我死,又为什么反悔!”   他也不知道哪个问题让他更痛苦,要被各种猜测淹没,想杀人,想摧毁什么。他双眼猩红,因为情绪剧烈波动导致脸颊肌肉微跳,全身发抖,信息素无法控制地释放,渐成压制之势。   标记过后的伴侣,如果alpha使用信息素压制自己的omega,对方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为此很多国家和地区把信息素压制归为家庭暴力范畴之内。   苏沫全身瘫软下来,刚洗过澡的身体大汗淋漓。他呼吸困难,说不出话,信息素压制让他在很短时间内五感尽失,两只手徒劳地挣扎几下,拍在周千乘手臂上,传来啪一声脆响。   周千乘如遭雷击,猛地松开手。   汹涌的信息素几息之间完全收拢,周千乘一只手臂撑着床垫,压出很深一道痕迹。他看着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的苏沫,什么劲儿都使不出来了。   是因为不想见血——毕竟正常人很难受得住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带来的冲击——还是因为有不舍?   不舍得吗?有没有哪怕一点点?   周千乘执着于一个答案,但又害怕听到答案。   “因为我不是你。”   没有了信息素压制,苏沫很快清醒过来,他全身越脆弱的地方越疼,脖子、小腹、心脏,疼到发麻,呼吸也仍然困难。   但他前所未有的镇定,直视着周千乘,说:“我不会枉顾别人的意愿,肆意破坏别人的生活,决定别人的生死。”   这几句话太重了。   没有谩骂,没有诘责,没有示弱。就是简单几句话而已,把周千乘自以为爱的假象敲碎,散落一地玻璃碴子。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空气中安静到能听见呼吸声。苏沫的话像一把刀子,眼神像一把刀子,毫不犹豫地插进周千乘心脏,比方才的狙击手还要精准,几乎要了他的命。   这个答案不是周千乘想听的。他不喜欢,他不要听。他僵直着身体,自上而下俯视着苏沫,用了几分钟,往后退了一大步。   苏沫捂着胸口滑坐在地毯上,重重喘了几口气。   周千乘没有被激怒,尽管苏沫已经做好了被再次撕碎的准备。   他甚至很快将自己的情绪收回来,方才那些失控也好,逼问也好,变得无影无踪。   他的尊严不允许。   所以他只能变回无懈可击的周千乘。   这样的周千乘,不应该在这里逼问一个感情结果,而应该逼问谁是凶手更合理。   所以周千乘问:“是谁?”苏沫没说话。   “你不说也可以,宴会上你见了谁,不用查监控我也知道。至于周逸跟你说了什么,你也可以不说。我会把这个人找出来。你等着吧,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杀我。”   苏沫坐在地上,脆薄得像一张纸,稍加揉搓就会散掉。   周千乘看着他,又说:“沫沫,这次没杀得了我,以后你再没机会了。”   说完,他又克制着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知道克制了就有点进步   ◇ 第57章 57、毫无办法   顾望一杯浓咖啡没喝完,周千乘就返回了书房。   他也不说话,径直走到酒柜旁,打开酒柜后停了一瞬,啪一声又把柜门摔上,然后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将里面的烟盒拿出来,甩了几下,终于将一支烟甩出来,叼进嘴里。   火机按了好几下,亮起微弱火苗。   “不是说要戒——”顾望一句话没说完,周千乘已经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   顾望跟着头疼,看周千乘这个样子,就知道完蛋了。刚回来时刻意冷静了一个小时才去见苏沫,设想了各种手段各种说辞各种威逼利诱,结果十分钟不到就前功尽弃。**一小时前。   周千乘这次遇袭十分意外。虽然目前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绝对不是有组织的刺杀行为,而是略显投机取巧的单人行动。   但这次刺杀在周千乘众多遇袭事件中堪称最为凶险的一次,只差一点,周千乘就没命回来。   顾望接到电话就往滨海大道赶,彼时杀手已经逃之夭夭,没留下任何痕迹。从现场推测,这人对周千乘的行程了如指掌,并且有内应,否则不可能精准地判断出周千乘在观景台下车。或者说,是对方策划了让周千乘在此处下车更为准确。   顾望惊心于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的人,只问了两句便闭上嘴。   他和周千乘彼此心知肚明,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底,在对方心里撒盐扎刀子。   他甚至做好了周千乘会处理掉苏沫的准备。   因为周千乘这人睚眦必报得很,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起过杀心的人。就算苏沫特殊到是周千乘唯一的心软,顾望也拿不准他这次能否对苏沫网开一面。   周千乘跟下属有条不紊地布置着追查方案,指出几个要查的疑点。峰会前夜发生这种事会引起恐慌,因此决不能声张。周逸是不能明着查的,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兄友弟恭的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那么想在最快时间内找出那名狙击手,苏沫是一条捷径。   等大家领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顾望,周千乘坐在沙发上长久地沉默。他不说话,脸上没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顾望知道,他心里烧着一把火。   他去找苏沫之前,在书房的卫生间里洗了十分钟的冷水澡。   出门之前,顾望忍不住说了一句:“别急,说不定有隐情。”   周千乘停在书房门口,顾望知道他听进去了,又试探着劝:“他一个omega,经不起太多折腾,问清楚就好,毕竟……他最后也提醒了是吧。”   感情的事外人不好插手,但顾望怕周千乘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来,之后又后悔。   “之前那些事,不是很愉快,他对您……”   周千乘回过头来直视着顾望:“你想说什么?”   顾望一咬牙:“他有情绪很正常,谈不拢问不出就算了,早晚能查出来。”   “你怕我控制不住杀了他?”   “我怕您后悔。”   周千乘闻言嗤笑一声,脸上的疲惫霎时涌上来,周身气势沉下去。   “谁欠谁不重要,”周千乘的手放在门上,是刚换过的门锁,干净的液晶锁面上甚至没有数字按键,只能靠声音或者指纹解开,继续说,“他活着,在我身边,就够了。”**一小时后。   周千乘抽完一支烟,又拿出一支时,顾望知道周千乘完蛋了。   ——他不但什么也问不出来,而且对苏沫毫无办法。   顾望冲了一杯咖啡,端给周千乘时看一眼表,凌晨一点半。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喝杯咖啡提提神干脆熬通宵。   监控重新调出来,顾望又慢放一遍两人的对话。把背景杂音消掉,周逸的话依然模糊不清,只能依靠唇形判断大概。   那对话里的信息量其实很少,除了让苏沫在观景台下车吹吹海风,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顾望按下暂定,画面定格在苏沫垂眸的脸上。画面外,周千乘的视线也定格在这张脸上。   顾望觉得于公于私都应该说点什么。   “周逸只是让他下车,没说要做什么,他生活的圈子单纯,没接触过这些,未必想得到。”   周千乘抬眼和顾望对视两秒,面色冷冰冰的,不知道听进去没。   顾望又说:“况且也提醒您回车上了。”   周千乘还是没说话。他对苏沫的用心没人比顾望更清楚,得到苏沫的方法或许不对,但感情却是不容置疑的。   从出事到现在,周千乘没有表现出备受打击的样子。但越是这样,顾望越是冷汗直冒。毫无疑问的,之前被苏沫激起来的那点柔软和鲜活,在今晚消失殆尽。   他又变回心狠手黑、无所不用其极的周千乘。   这时候电话响了,安保组组长说,在山脚处发现弃掉的狙击枪,另一组同时排查了和周逸接触过的人,初步判定是这次参加峰会的来宾,已筛选出嫌疑对象。   顾望挂了电话,跟周千乘说:“来宾身份多少有点顾虑,先控制起来不合适。”   周千乘问:“几个人?”   “初步有三个嫌疑对象。”   周千乘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里面烟灰快要溢出来,说:“先暗中监控,峰会结束后再说。”   “好。”   周千乘站起来往外走:“去办公室。”   顾望“诶”一声,周千乘回头看他,见他指一指自己身上,这才发现还穿着之前的衬衣西裤。   白衬衣有点脏,裤子是破的。周千乘刚才洗完澡并未换衣服,原样穿上就去找苏沫,完全没注意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书房里就有备用衣物,周千乘脱掉脏衣服,找了一件黑色衬衣穿上。顾望看着他后背那一大片擦伤——之前他说并未受伤,姿态神情也不像有伤的样子,顾望便没在意——微微皱眉,说:“叫医生来处理一下吧。”   周千乘头都没抬,将衬衣扣子系好:“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整个肩背都是血痕,应该是在粗糙地面上翻滚时刮擦出来的。但周千乘不太在意,顾望心想办公室里有药,到时候他可以帮着搽一下。   周千乘很快换好衣服往外走,顾望跟出来。   “家里安排人守着,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出去。”周千乘说。   顾望有些顾虑:“学校那边……”   周千乘:“等他想清楚了,说清楚了,再去上课。”**是夜,周逸房间内。   左烬简单说了当时情况。他一击不中,便知很难再得手。周千乘因为要护着苏沫,暴露了一点空门,左烬不想放弃,立刻开了第二枪、第三枪。   “这几天我会再找机会试试。”左烬说。一旦启动口令,必须要完成任务,不死不休,这是行规。   周逸却说算了。   “沫沫不想他死。”周逸注视着窗外逐渐翻白的天空,天快亮了,他却依然在暗夜里挣扎。   “这件事是我考虑欠周到,无论如何,不应该把沫沫牵扯进来。算你完成任务了,口令作废。”   左烬愣了愣,想说什么,被周逸打断:“他肯定会查到我头上,我们暂时不要联络了。你尽量跟在陆未晞身边,他就算怀疑到你也不敢动手,等回新联盟国再说。”   “那你呢?”左烬问。   “无所谓。”周逸说,“他想来就来,我等着。”**峰会在五天后顺利闭幕。作为东道主,第九区总长周千乘在峰会闭幕式上以全球直播形式发表宣言:峰会致力于实现自由、公平、非歧视性、透明、可预见、稳定的贸易和投资环境。并保持市场开放,缓解地缘政治紧张局势。   随着峰会结束,一系列经济措施出台,第九区的生活恢复如常,人们彻夜狂欢,纸醉金迷的日子一成不变。   周千乘似乎忘记了那夜的惊险,晚上回家,白天工作,日程轻松下来,闲暇时间明显多了。不过他就是在家也不和苏沫多说话。   苏沫已经被禁足十几天,学校不能去,手机没收,最远的距离只能走到小花园。   周千乘没再逼问那天的事,但他有别的办法。比如逼苏沫多吃半碗饭,吃不完就不能离开餐桌,或者在床上折腾到很晚,冷着脸看苏沫蜷成一团哭。   有一天,他拿着一张纸扔到苏沫跟前,说研究院要报名去北欧培训。   “校长来问我,你要不要报名,”周千乘态度恶劣阴阳怪气,“我怎么回复他?”   苏沫视线扫过那张报名表,转过头没反应。周千乘就火了,掐着苏沫下巴让他转过来:“没什么要说的?”   苏沫问:“说了有用?”   周千乘说不出“你试试求我呢”,也说不出“你他妈服个软我就能同意就能既往不咎你想杀我的事”。   他木着一张脸停了几秒钟,看苏沫用一种固执不妥协的目光盯着自己。这个人集合了所有破碎和脆弱,在周千乘手下可能经不住一遭,可即便这样了,也不肯松口求他,更别说温软地冲他笑了。   无力感像口大钟,罩在周千乘身上,他无论怎么使劲都冲不出来,反而撞得自己哪哪都疼。   他松开手,再次摔门而去。   【作者有话说】   周大:无能狂怒,好想扇自己   ◇ 第58章 58、又添新堵   顾望从秘书手里接过送餐车,推进周千乘的休息室。   周千乘靠在床上闭着眼,见顾望进来,撩起眼皮坐起来。他没什么胃口,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有种少见的烦躁。事实上他最近工作不怎么顺利,下属做什么都不能让他满意,大家都屏息静气,不敢往他跟前凑。   是两人份的午餐,顾望将碗碟摆好,掀开盖子,陪着周千乘一起吃。   “我明天出发。”顾望说。   周千乘吃了一口牛肉丁,火候有点老,嚼了嚼吐出来,顾望见状把那盘菜往自己这边推了推,换了一份鱼放到周千乘跟前。   周千乘嗯了一声,说:“如果看到任意,不要暴露身份,放他走。”   他可不想跟傅言归结仇。虽然他理解不了傅言归的神操作——把喜欢的人当贺礼送给敌人——但不妨碍他不想搅和这些头疼的感情事。   “好,”顾望说,“放心。”   刺杀事件之后,周千乘去疗养院见了周长川。他那些手段对着苏沫使不出来,但对着别人,包括他的父亲,他有的是办法。   周长川给周逸口令是保他平安,并非要他杀自己亲哥哥。周长川现在进退两难,但自己再深陷囹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家陷入动荡。所以很快就把另一个口令告诉周千乘。   周千乘原本想直接干掉那个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狙击手,但正好傅言归有事来求,周千乘便做个顺水人情,把口令卖给对方。至于傅言归要口令做什么,周千乘心里有数。   这次顾望去新联盟国,就是要趁着傅言归和陆未晞龙虎斗的时候,借机杀掉左烬,然后让双方都以为是对方杀的。   后来也确实按计划进行,顾望在新联盟国一个小城里追踪到左烬,戴着面巾将其射杀。左烬身旁跟着一个腺体重伤的omega,是任意。顾望没管任意,在陆未晞和傅言归的人赶到之前离开。当然这是后话了。   正事聊完,两人便说些闲话。   周千乘突然提了一个名字,问:“被虫蛀的那棵花树活了没?”   周千乘快一周没回去了,每天睡在办公室,午饭前刚差遣顾望去环京拿一份材料。不是什么重要东西,顾望拿到之后交给韩秘书,然后专心陪着周千乘吃饭。   顾望装傻:“谁?”   “从农业基地找的那个专家。”   “我没见到他。不过雯姐说,那专家来看了,救不活,不如重新种一棵。”   周千乘沉默下来。那棵玉兰苏沫很喜欢,春天的时候在树下看书,甚至还拍了几张照片。   顾望知道周千乘想听什么,偏不如他所愿,把环京大大小小的事都说了个遍,花园里新装了一个轮胎秋千,雯姐托他给周云际带了一包猫粮,守在环京的安保队队长媳妇生了二胎等等,就是只字未提那个人。   这段时间,周千乘打开过几次监控,没有一次看到苏沫。卧室是没有监控的,这说明苏沫大部分时间甚至全部时间都在卧室待着,连书房都不肯去。   心里压着的那股脾气还没消下去,又添新堵。   他们吃完饭,从休息室移到办公区。一身职业装踩着高跟鞋的女秘书进来送材料,顺便将餐车收走。   顾望看着平时飒爽的女秘书如今有点蔫,笑了笑,说起八卦。   “她和男朋友吵架了,这两天没回家,天天住办公室。放言如果男朋友不服软,坚决不回去,大不了分手。现在的小姑娘真硬气,可不开心都在脸上写着呢。哎,反正自己难受呗。”   周千乘掠了他一眼,嫌他话多。   顾望站起来抻抻衣角,说:“走了,还要准备一下明天的东西。”走到门口又停下,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昨天研究院的人来问我,苏先生什么时候复课。”   研究院的人来了几趟,没见到周千乘,都是顾望出面。毕竟涉及到周总长的家事,研究院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来请示好几次。   “院长挺担心,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他原本状态就不太好,如果不出去走动走动,可别又犯病。”   顾望尽力了。周千乘不想后悔的事情有很多,但都集中在一个苏沫身上。旁观者清,顾望能提醒的都得提醒到。   果然,周千乘一成不变的脸上闪过一点痛意。   顾望阖上门之前,听见周千乘说:“让他去吧。”**顾望的行动很顺利,他跟着周千乘很多年,行事风格多少有点像。表面看着乐呵呵的,狠起来杀人不见血。   周千乘在他出门第三天就收到事成消息,心情松快一些,勉勉强强回了家。   结果到家苏沫不在,问雯姐,雯姐还挺诧异:“您不是让苏先生回学校了吗?”   见周千乘黑着脸,雯姐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听错指示:“大前天顾先生打电话,说可以复课。”   周千乘问:“当天就回学校了?”   雯姐点点头,不然呢?   “他没说什么?”   雯姐摇摇头,没有啊。   周千乘咬牙,真好,不让出门就连卧室都不出来,让出门了就麻溜离开,自己几天不回家,苏沫连问都不问一句。   “跟了几个人?”   雯姐事无巨细汇报:“四个,顾先生交待过,不能离开苏先生半步。课表和之前一样,早上九点走,中午在学校休息,下午五点半回来。”   说完,她看看周千乘脸色,试探着说:“复课这两天,苏先生挺开心的,饭也吃得多。”   周千乘面色稍霁,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苏沫下课后参加完一个讨论会,还帮导师打扫了卫生,拖到校园里夜灯都亮了才往回走。等他回到环京,周千乘已经坐在饭桌前等了很久。   苏沫没想到周千乘回来这么早,一时有些无措,看了他一眼,便远远绕开餐桌往楼上走,那样子仿佛在躲一个瘟神。   周千乘把筷子啪一声摔在实木餐桌上。   苏沫全身一震。他手里抱着两本大书,瘦弱的手臂横在胸前,脚步滞在原地,有种被忽然吓到的惊惧。   周千乘一口气提上来又闷下去,冷声说:“洗手吃饭。”   苏沫在学校吃了一点东西,实在吃不下了,但没有违背他,听话地洗了手坐过来。周千乘一股脑地把米饭、汤、牛肉还有蔬菜,全推过去,命令道:“吃。”   他才几天没回来,苏沫瘦成什么样了,自己都不照镜子吗?周千乘经过不断自我说服和洗脑,最终与自己达成和解,心里的野火原本只剩零星,这下见到人,那股火腾地又上来。   他面色不虞,话说得很有脾气。   “这次不怪你,毕竟你也是被周逸骗了,你肯定不知道他在那里埋伏了狙击手。”   苏沫艰难咽下一口汤,他最近吃不下东西,每天雯姐监督他吃饭,他都想办法偷偷倒掉一点。原本他以为周千乘这样一直生着气才好,说不定气着气着就让他滚蛋了——毕竟从某些角度看,他是和周逸联手想要置周千乘于死地的,如果这样周千乘都能忍下来,那不太符合对方性格。   滚蛋是最好的结果,最差就是杀了——不过看周千乘的意思,要杀早杀了,不会像发现自己的爱人不忠一样暴跳如雷,继而不肯回家持续输送冷暴力——再就是留下来继续折磨。   做了最坏的打算之后,苏沫反而平静下来。   周千乘观察着苏沫神色,继续说:“杀我的人查出来了,知道是谁吗?是我爸留给我弟的秘密武器。”   苏沫吃了一口菜,慢慢嚼。   “不过那人没用了,被顾望处理掉了。”周千乘说,“沫沫,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我可以不追究,但不代表这件事就能这么过去。”   苏沫抬头:“……你要做什么?”   周千乘目光有毒,看了苏沫一会儿,笑了:“你担心我杀了周逸?”   苏沫撇开眼,周千乘又说:“人死了,只会让活着的人更忘不掉。我不杀他,我和你一样希望他过得幸福。”   “听说他最近和一个omega打得火热,说不定很快就结婚。正好过几天在新联盟国有个全球峰会,我带你一起去,到时候见了面,提前送个新婚礼物。”   周千乘煞有介事地说,仿佛真的很替自己弟弟高兴。苏沫不敢表现出什么,闷头喝了一口汤。   然而周千乘不肯放过他:“不开心?”   苏沫手一僵,勺子落在碗里,哑声说:“没有。”   “那就好,”周千乘说,“只要他顺利结婚,别老惦记不该惦记的人,我以后可以不追究。但是沫沫,你得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汤有点热,烫得喉咙和食管火辣辣的,让苏沫有点反胃。周千乘说完了,还在等他回应,然而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千乘才会满意。   不给反应的下场很惨烈。   晚上周千乘发了狠,像半年不见荤腥的狼一样按着苏沫折腾。一堆小玩意儿扔了一床,逼着苏沫选。   苏沫哪里见识过这些,他从小循规蹈矩,一点出格的事都没做过,在床上也是老实本分不会玩花样。刚结婚那阵子,周千乘稍微做点过分的,他就吓得要命。周千乘嘴上不说,心里是有数的,见苏沫真的抗拒,自己心疼也好,顾忌着苏沫的病也好,顶多就逗逗人,没来过真格的。可这次不行。   既然打不得骂不得,周千乘又不想饶了苏沫,就得找个好办法收拾人。心里这么想着,便觉得这是自己该讨要的利息,于是变本加厉起来。   他释放着大量信息素,苏沫在压制和诱导之下很快变得水淋淋。   苏沫什么也不懂,被逼着选了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周千乘都怀疑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拿在手里掂了掂,好整以暇地问:“选好了?”   ◇ 第59章 59、恶龙   苏沫话都说不出来,玉一样白的身体蜷缩在床脚,脸颊和嘴唇红得似火,让世间所有美貌都失色。   埋在深处的东西高频率地震动着,苏沫死死咬着牙,指甲快要把床单撕破,也不肯开口求一句。周千乘将他拖过来,把蜷成一团的人伸展开,苏沫“呜呜”两声,抗拒得厉害。   周千乘低斥一声“别动”,将他摆弄成一个姿势。苏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手甩过来,指甲划过周千乘小臂,留下两道血痕。   “哪来的野猫,这么会抓人。”周千乘嘴上说着荤话,拿出手机在苏沫面前晃一晃,“沫沫这个样子真好看,拍下来好不好?给我弟发过去,你说他会不会再也不惦记你了。”   他说着,真的点开了拍摄按键,还递给苏沫看。   屏幕里是被欲望和惊惶折磨的一张脸,眼睛里全是水汽,苏沫一时间竟认不住这人是谁。   他大脑一片空白,呆滞地看着周千乘将手机支在床头,又从那堆东西中拿了一个蕾丝眼罩,然后俯身过来,要给他戴上。   “不……”苏沫扭着头想要躲开,被周千乘掰着下巴固定住。   “不想戴这个,还是不想让人看。”周千乘的声音暗哑低沉,要将苏沫钉死在耻辱柱上,“给我想要的答案,说我想听的话。”   眼罩覆盖在眼睛上,视线昏沉,苏沫徒劳地伸了伸手,被周千乘抓住了。他突然觉得身下的床垫变软变大,像海水一样湿冷,将他吞没。   他咽了一大口海水,呛得剧烈咳嗽,有很多很多液体从眼里涌出来,被打湿的眼罩沉重地压在眼睛上,要把眼球泡肿胀。   苏沫喉咙里发出尖叫,他快要窒息,双手挥动着,想要抓住一根稻草:“拿出来,求你了……”   黑暗中两只手臂拢过来,他立刻抓住,嘴里胡乱喊着“我错了”。   “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他,拿出来,拿出来!”   一个声音问他:“那你喜欢谁?”   “周千乘,”苏沫嗓子里滚过那个名字,“周千乘,周千乘……”   周千乘还不满意,紧紧抵在苏沫额上,语气里说不清是命令还是乞求:“叫我,叫千乘哥,我就关手机,就原谅你。”   苏沫眼泪疯了一样地淌,眼罩湿透了,眼睛很疼,疼得撕心裂肺。他开始大口喘气,依然喘不上来,在强烈的刺激和绝望之下用力撞过去。   “咚”一声巨响,苏沫额头撞上周千乘的脸,趁着对方吃痛,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翻身爬起来,跌跌撞撞滚下床,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往外跑。   他循着光亮跑,窗口处有一张三角桌几,眼看着就要撞上,被冲过来的周千乘拦腰抱住。   眼罩掉了,苏沫哭得眼睛已经睁不开。房间里全是信息素的味道,糯米味不知何时已悄然发苦,这难以入口的苦味总算让周千乘冷静了几分。   周千乘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他没想到苏沫反应这么大,如果不拦着,这会儿人就撞到桌几上了。   周千乘收了信息素,抱着苏沫坐在地上揉他后背,说“不闹了”,说“手机根本就没开”,说“吓唬你的”。   他说着,将苏沫放在自己腿上,探手摸索到后面,慢慢将东西拿出来。   然而苏沫还是哭,哭得山崩地裂,眼泪流不尽一样,就算被标记那一晚,他也不曾这么哭过。   周千乘又手忙脚乱将人抱起来往浴室走,走到一半倒回来,急得在原地转圈,最后当着他的面将那一堆东西全扔进垃圾桶,又拍又哄的。   “我是气你,我一走好几天你连个电话都没有,不让你出门你就真的哪里也不去,回到家你连顿饭都不愿意和我吃,我越想越气。是我错了,我混蛋,我知道你不喜欢周逸还逼问你,没有真的要折腾你。”   周千乘有些混乱地说着,说了很久,苏沫总算慢慢止住哭泣。   他看起来呆愣愣的,看着周千乘以很少见的一种姿态在自说自话,听了一会儿,喃喃吐出两个字:   “疯子。”   “对,我是疯子,我早疯了。”周千乘紧紧抱着苏沫,说,“从你转学那一天我就疯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没得到过,我妈死后就没人爱我了。你该爱我的,可你半路爱了别人,那不行。沫沫,你只能爱我,一直到我们老死,你都得爱我。”   苏沫全身像被水浸透,被周千乘抱在怀里不撒手。   “沫沫,你看看我,别再爱别人了。”   苏沫慢慢闭上眼,疲惫之下是无尽黑暗,他不想回答,只想好好睡一觉。至于其他的,随它吧。**闹了这一场,苏沫成功生病了。   他持续低烧和呕吐,周千乘找医生看了几遭,得出来和之前差不多的结论:压力太大情绪不稳造成免疫力下降。   周千乘消停了几天,又恢复成人前文质彬彬的样子,好在无人时他也坚持着人设,没再折腾苏沫。又是找营养师又是带着人郊游的,苏沫才渐渐恢复过来。**第九区自周千乘出任总长以来,和周边国家及独立区的经济关系日趋紧密。经济相互依赖最深的是新联盟国和缅独立州。新联盟国因着傅言归的关系,双边贸易一直良性发展。而与之接壤的缅独立州,虽然进出口贸易额在各自贸易总额中的比重逐年增加,但因为掌控缅独立州的若莱家族在政治方面的不稳定性,给双方经贸关系带来动荡。   周千乘甫一上任,就开始着手处理和缅独立州的各种经济症结,如今大半年过去,总算理顺了。这几天缅独立州总长若莱达到访第九区,双方会晤愉快,就未来三年内经济健康稳定发展达成共识。   公事谈妥了,还有几件私事亟需处理。   这天,周千乘带苏沫回云水间吃饭。晚餐后,周家几位在第九区议会和军部担任要职的家庭成员开会,苏沫寻个时机来小花园坐着。   每次回云水间,他都压抑得头疼,全身昏沉沉得没力气。他极少开口说话,饭也吃得不多,算着时间什么时候离开。但周千乘每次来老宅都带着任务,不会那么早结束,苏沫便常常一个人待在花园里。   刚下过一场薄雪,松散地覆盖在四季常青的绿植上,白白绿绿的颜色在眼前铺展开,空气里是干净的味道。苏沫裹着厚外套坐在一个涂了颜色的轮胎秋千上,昏昏欲睡。   周云际带着两杯刚做好的热饮来找他,将填满红豆的那杯递过来,然后骑坐在另一个秋千上。   两人一声不吭喝东西,空气里尽是咕叽咕叽的动静。   喝完一整杯红豆奶茶,苏沫觉得四肢渐渐苏醒过来,他歪着头看周云际,小孩眨动着晶亮的眼睛,脸上带了点藏不住的神采。   “今天不是周末怎么回来了?”苏沫和周云际闲聊,如今在周家,唯有周云际能和他说说话了。   周云际咬着吸管想了个理由:“社团在附近搞活动,我就来家看看。”   “哦,”苏沫心知肚明,“见到他了?”   周云际一愣,脸红了。他知道自己那点心思瞒不过苏沫,便没否认,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傻呵呵乐起来。   方才吃饭他没上桌,在小餐厅和小惠一起吃的。小惠在主楼做清洁和帮厨,和周云际年龄相仿,也是他在这个大宅子里唯一的朋友。晚饭时大家喝了酒,周云际吃完饭便帮着小惠煮醒酒汤。   醒酒汤里加了灵芝、白及和槐花,灵芝味苦,周云际拿出一罐蜂蜜,挑出其中一份汤碗,往里面加了一大勺蜂蜜。他给汤碗做了记号,再三嘱咐小惠把这碗端给顾望。   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被坐在旁边的周千乘喝了一口,然后转头看顾望,说了一句“怎么这么甜”。   顾望看过来,发现周千乘拿的是自己那一份,顿了顿,含糊着说了一句:“可能换了厨子。”   周云际难得见顾望一回,躲在门后见顾望和众人一起去了会议室才罢休,拿着新做的热饮出来找苏沫。被苏沫点破有点羞耻,不过心里是开心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因为喝过热饮穿得也多,并不觉得冷,就一直待在户外没动。   苏沫半张脸靠在裹着软缎的秋千绳索上,原本阖着的双眼慢慢张开,很突然地,主动和周云际聊起周逸。   “你二哥还好吗?”   周云际一愣,咽下一口珍珠,左右看了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在苏沫面前不能提起周逸,他也被顾望叮嘱过不要掺和这三人之间的事,包括传话、闲聊和帮忙,当然偷偷把鹅卵石还给苏沫这件事,周云际没敢和顾望说。   苏沫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问,周云际不回答反而显得心虚。他想了想,觉得不说点什么,好像对不起苏沫的信任,便犹犹豫豫地说:“还好吧。”   “我最近有跟他视频,他在家里,状态看着……还不错。”   苏沫很轻地笑了笑。看来周千乘没骗他,眼下的局势,如果要动周逸要考虑很多因素,于公还要继续演戏,于私,就像周千乘自己说的,周逸死了只会让苏沫更念念不忘,也更恨周千乘。到时候两人的关系怕是更难修复。只要周千乘在意苏沫一天,就一天不敢动周逸。   “我听顾望哥说,二哥在那边,有个omega……”周云际观察着苏沫神色,磕磕绊绊地说,“好像是二哥帮了他,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苏沫扬起脸,天上繁星点点,透明的云层很高很软,遮在城市上空,温柔悲悯地俯视着众生。   “嗯,”苏沫柔声说,“我知道。”   周逸如果真能找到喜欢的人,那么对如今的苏沫来说,是一种卸掉千斤重担的轻松。他对周逸的爱也好,愧疚也好,其他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好,都变成了苏沫一个人拥有的。   没人分担的痛苦虽然会加倍,但若让无辜之人来承受,那只会让苏沫更无法挣脱牢笼。   周云际诧异问:“你知道?”   “他说过,好像是周逸在酒吧认识的,至于认识过程不清楚。”苏沫说。   是谁说过,除了周千乘再无别人。周千乘说起此事的时候,也和现在的周云际一样观察着苏沫神色。   只可惜两人都没看出什么来。   苏沫说:“他开始新生活是好事。”   周云际有点不能理解,也有点心疼苏沫,问:“那你呢?”   “跟我没关系。”   “可二哥不可能突然有对象啊。”   这事透着契机和古怪,再说周逸那样的性格,一时半会不可能忘掉苏沫。   “我讨厌改变,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苏沫视线轻轻扫过花园一角,没停留,假装没看到那个很不起眼的摄像头,继续说,“只要他不发疯,不折磨我,我愿意试试,过好现在的日子就可以了。”   周云际抿了抿唇,觉得苏沫真是太可怜了。他从小见到周千乘就吓得腿软,这个堂哥像个无所不能的恶龙,披着和善的外衣在人群中生活,但随时会把外衣扯下来,喷一口火将所有不利于他的人和事毁灭。   如今二哥有了新生活,苏沫就再没指望了,只能留在第九区。但如果苏沫能试着和恶龙相处,不再反抗,至少不用受罪。   算了,不想这些想不明白的事了,周云际掏掏口袋,拿出来一个东西举到苏沫跟前。   “苏沫哥哥,过几天你生日,不过你正好跟大哥在新联盟国,这是生日礼物,我自己编的,提前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苏沫接过来仔细看,竟然是一只阿拉丁神灯。   苏沫真心实意地笑了,眼睛里有星星:“谢谢,我很喜欢。”   周云际说:“可以对着神灯许愿哦,都能实现的。”   “嗯,我希望能有机会去北欧学习。”苏沫将神灯举起来,月光下的神灯用毛线缠成好几圈,圆墩墩得很可爱。   “要去多久呢?”   “半个月吧。”苏沫说。   周云际有些奇怪,问道:“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吗?”   苏沫看起来很难过,眉眼低沉下来:“不行的,他不会让我去的。”   “你好好解释一下,去学习又不是做别的。”   苏沫苦笑:“可能怕我跑掉吧。”   两个人沉默下来,微风吹过,身后传来沙沙草动。   周云际悄声问:“有机会的话你会跑吗?”他说完还四处看看,生怕别人听见。   苏沫看着他,目光沉了两秒,随后语气自然地说:“不会。”   “为什么?”   “没意义,”苏沫说,“再说去哪里都一样。”   “那你告诉他啊,说不准就让你去北欧了。”   “算了,”苏沫笑笑,“他不会信的。”   周云际不死心,继续给苏沫出主意:“大哥对你很心软的,你试着求求他。”   苏沫把头埋在膝盖上:“我求过他很多次,他都没听见过。”   书房内,周千乘关了监控,苏沫说的话还响在耳边。   苏沫是求过他很多次的,但他从来没听过,也没停过。   顾望敲门进来,说“大伯来了”。   周千乘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走到半路,突然停下来看着窗外。顾望跟着看过去,窗户正对着花园,秋千上坐着两个聊天的人。   “你打电话给研究院,让沫沫跟着一起去北欧吧。”周千乘想了想,又说,“找两个得力的人全程跟着。”   顾望有些惊讶,不知道周千乘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他说好的,立刻就安排。   然后没走出两步,周千乘又停下来,看了一眼顾望:“之前研究院的人说,要去多久?”   “大概两周吧,一周现场教学,一周观摩采风。”   周千乘想了想,说:“观摩那一周不用跟了。”   “那让他提前回来?”   “嗯,最多一周,不能再多了。”周千乘想到什么,又问,“什么时候走?”   顾望算算时间,大概来年三月中旬启程,还早得很,但因为办手续比较麻烦,所以研究院那边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就算距离苏沫外出还有四个月,周千乘已经开始不悦,并且有点后悔。但他没表现出来,朝令夕改让他显得自己是个没担当的人。   然而没过两秒钟,他决定把这个罪名坐实。   “三天,不能再多了。你和那边说,把重要的课程尽量往前调,三天内集中上完,之后就回来。”   顾望:“……”   三天见不到就不行?之前冷战一周没回家的人不是你?   周千乘说:“那不一样,现在外面不太平,还是在家里安全些。”   顾望脸都绿了:“……我什么也没说。”   不过他还是好心提醒:“往返路上就要花掉两天,这样的话他只能上一天课。”   周千乘一顿,改口道:“那五天。”   顾望说“好”,并当机立断先走向电梯,按了下行键。电梯门打开,有人走出来,说客人到了,请周千乘下楼。   周千乘恢复常态,露出春风和煦的笑容,随着人一起走进电梯。   ◇ 第60章 60、珍珠耳环   来客是缅独立州总长的弟弟若莱鲁尼及其次子若莱曜。周千乘留学时曾和若莱曜同在一个学校,专业也有交叉,只是周千乘毕业那一年,若莱曜才刚入学,两人年龄差了几岁,交集不深,但硬要论起来,说是同门师兄弟不算过分。   因着这层关系,借着缅独立州总长出访第九区的时机,若莱鲁尼带着若莱曜特意来拜访。周千乘很给面子,见面时间是晚饭后,地点在家里,释放着不同一般的友谊讯号。   大家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既然是非正式场合,话题相对轻松,若莱曜聊了很多留学时他们的共同记忆,包括周千乘曾经参加过某一届自由拳击锦标赛拿下大学城冠军,课外活动中以组件形式交付了第一辆Caterham Seven跑车,五公里越野跑的成绩至今没人打破。   周千乘很谦逊,说“得益于高阶信息素罢了”。   聊兴都好,周千乘视线顺着窗户往外看了几次,苏沫和周云际还在花园里,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秋千上晃动的脚尖。   时间不早了,双方见面的目的已经达到,若莱鲁尼父子二人很快告辞离开。**佣人过来叫人,苏沫和周云际一起往主楼去。   方才饭后有客人来,周千乘特意出门来迎,苏沫便知道来者身份尊贵。他和周云际不想凑热闹,就干脆一直待在花园里,直到客人离开。   客厅里周家几个叔伯还在,谈话已经收尾,有人站起来准备离开。见到苏沫和周云际进来,周入淮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周云际挨着苏沫坐下,明显有些拘谨。   周入淮看了这个养子几眼,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跟周千乘说:“李家那个小儿子扶不上墙,是个花天酒地的,将来接班人未必能落到他手里。倒是听说一直流放在外的大儿子不错,可惜结婚了。”   周千乘若有所思地看了周云际一眼,没表态。   有旁人接话:“傅言归的堂弟傅淮我觉得可以,傅家的天新会权势遍布新联盟国,就算总统倒了傅家也倒不了。”   有人笑了一声:“云际这种B级omega,傅家未必看得上,听说傅言归找的缓解剂都是2S级。”   苏沫皱眉,伸手握住周云际的手。那只手很凉,微微发抖,他紧紧抿着唇垂下头,难堪到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大家旁若无人地说着,分析周家这个劣质却漂亮的omega和哪个家族联姻能利益最大化,丝毫不避讳周云际就在旁边,仿佛对方只是一件没有任何个人意志的物品。   周入淮说:“千乘,你觉得若莱曜如何?”   周千乘思忖片刻,客观说:“他和云际年龄相仿,倒是合适。”   周入淮刚要继续说什么,顾望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只猫,很自然地插话:“小圆饼是不是把苏先生毛衣勾坏了。”他说着,手松开,那只叫小圆饼的英短喵呜一声跳到周云际腿上,又拿尾巴去扫苏沫手臂。   苏沫撸了一把猫背,笑着说:“云际,这件衣服是你大哥买给我的,限量款,你要赔我。”   小圆饼是周云际养在后院的猫,性子和主人相反,野得很,常常在大宅里上蹿下跳地闯祸。   苏沫每次来都要和小圆饼玩一会儿。他很少这样说话,神色轻松开着玩笑,当着周家众人的面,表现出一种和自己alpha少见的亲昵和俏皮。   果然,周千乘所有关注点瞬间被苏沫吸引过去:“哪里坏了?”   苏沫举起一只手臂,袖口处耷下来一根毛线,他指给周千乘看,笑得很无奈的样子。   周千乘便几步走过来,毫不避讳在场众人,将那条袖子握在手里,轻声说:“没事,我让人明天再送件新的来。”   “嗯。”苏沫顺势打个哈欠,眼泪都要跑出来。   周千乘一只手还牵着苏沫,回头和周入淮说:“大伯,我先回去了。”   周入淮问:“不是要在老宅住一晚?”   “不了,”周千乘说着将苏沫扶起来,“有事明天再说吧。”   大家闻言便都散了。   回去车上,周千乘一直握着苏沫的手。苏沫老老实实坐着,扯着袖口上那根毛线玩。   周千乘看着苏沫,突然说:“沫沫,联姻是必然结果,一时解围没有用的。”   苏沫一顿,看向周千乘。   他一身黑衣黑裤,头发一丝不苟向后拢着,眉骨很深,眼底似有深潭,什么秘密和意图都逃不出他的双眼。但他愿意配合苏沫,做苏沫想做的事,说苏沫想听的话。当然这个愿意的前提是,和苏沫无关的人和事。   苏沫想起周云际冰凉发抖的手,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周千乘实话实说,“但没理由。”苏沫不解。   周千乘将苏沫手指一根根掰开,将自己手掌插进去,感受着苏沫掌心温热,很有耐心地讲给他听。   “云际虽然也姓周,但他生母早逝,生父烂赌成性,早被周家除名。他如果不是被大伯过继过来,结局就两种,一是潦草找个过得去的alpha嫁了,再就是被父亲当赌资抵给黑市。第一种是最好的结果,第二种是最大的可能。”   “他如今是周家正经的小少爷,虽然是劣质omega,但身份在这里摆着,将来生活上有周家这棵大树依靠,就算婚姻不满意,相比活着来说,那都不算什么。”   “受了周家的惠,安安稳稳读书长大,最后却想要自由和爱情,”周千乘说,“没理由。”   “他享用到的所有东西都标好了价格,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不得不说,周千乘有种残忍的练达和通透。他是个政客,讲究违害就利,从不靠同情心治国治家。   苏沫觉得很冷,被一种感同身受的凉意攫住心脏。   “可云际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投资品,就算他的喜怒哀乐没人在意,生死去留毫无意义,在他被限制住的人生里,想最大努力让自己的快乐多一点,想要试试冲破这些束缚,总没有错。”   周千乘沉默听着,没接话。   “如果有选择,”苏沫低声说,“谁会愿意被别人推着往前走。”   从一开始,周云际就没得选择,而苏沫亦是。**转眼到了农历新年。周千乘把这个年看得很隆重,将房间里布置得花枝招展,堆满了各种红色喜庆包装的礼物,还给自己和苏沫定制了好几套红色衣服。   他在这方面是个俗人,没什么审美,只是觉得这是他和苏沫过的第一个年,别人家有的苏沫也得有。   环京的园子里到处挂着红灯笼和象征吉祥如意的红丝带,他甚至安排了舞狮队在除夕当天晚上表演,之后和苏沫在户外放烟花,直到苏沫被折腾得够呛,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才抱着苏沫回房间。   “不要再买东西了,”苏沫说着,两只脚将很多未拆的包装盒往旁边踢,“扫”出一条路前行,“放不下了。”   周千乘觉得这样抱怨的苏沫实在可爱,跟在后面将一个半人高的箱子拖过来,拿裁纸刀开封,将里面一个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手办抱出来。   苏沫眼睛一亮,忍不住靠过来,伸手摸一摸少女耳垂上的珍珠,说:“好大好圆。”   周千乘在手办后面拍一拍,两只珍珠啪嗒一下亮了。   是两盏小夜灯。彩虹色光线打在身上脸上,还会来回变幻,像是哄小孩子的东西。苏沫好奇地伸手去捉光线,握在手里又松开,房间里亮晶晶的像游乐园。   “你小时候去游乐园,我就上个卫生间的工夫,你就被别的小孩气哭了。”周千乘把纸箱子挪开,将手办放到房间一角,找了一块毛巾擦上面粘着的泡沫颗粒。   周千乘见他忘了,边擦边说一些细节帮他回忆。   “游园小丑给了你一支彩虹笔,打开就是这种光线,还没新鲜够呢,就被别人抢走了。”周千乘将毛巾扔到一边,将手办摆正了,“哭的呀,眼泪鼻涕擦了我一身。”   苏沫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小孩儿哭声清脆委屈,扯着周千乘的胳膊大喊:“千乘哥,你给我报仇!”   苏沫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迷茫,怔怔看着周千乘,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那两个曾紧紧挨在一起的少年。   那件事怎么结束的呢,苏沫记得好像是周千乘立刻去找那几个抢走彩虹笔的小孩儿,但那天游园的人太多了,根本找不到。最后为了哄苏沫,周千乘又跑去管理处要了一支笔。还买了两个巨大的兔子棉花糖,苏沫才破涕为笑。   周千乘站起来,笑着面对苏沫:“那时候你才六岁。”   “是啊,六岁。”苏沫喃喃道。   从孩提到少年的那段日子,周千乘曾经占据了苏沫的全部生活。每段记忆都隐在心脏深处,稍遇引子,就会跳出来刷存在感。   “喏,”周千乘将珍珠灯调整一下位置,把漂亮的彩虹打在屋顶上,一种少年人的得意在他脸上闪过,“以后想看就每天看。”   【作者有话说】   甜一章走走剧情,后面周大还要疯一波,不过没什么疯头了   ◇ 第61章 61、拖时间没用   春节刚过,新联盟国召开各独立区高峰会议。这是各区领导人和平会晤的一项盛会,和新联盟国有建交的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最高领导人到场,规格高,涉及面广,政治意义重大。   周千乘带苏沫同去,参加了几场社交活动,还算顺利。   第九区在峰会期间有一场重量级旅游和招商推介会,现场播放着美轮美奂的AR秀和宣传片,最后一个环节是周千乘作为最高领导人致辞,简短几句话,欢迎境外富豪来第九区定居和投资。   推介会尾声,直播切断信号,只剩现场不多的来宾。   工作人员推出一个三层蛋糕,在众人疑惑中,周千乘拿餐刀在蛋糕上象征性切了一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显眼,切蛋糕时小心翼翼,将带着天使翅膀的一小块切到盘子里。   “今天是我爱人生日,虽然场合太公务,但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和仪式感都要有,我希望他每年生日都开心快乐。”   周千乘从容惬意地说着,气氛从正式变得随意,现场来宾多携带家眷,大家善意地哄笑,鼓掌。   周千乘拿着小蛋糕下台,他那个不太爱说话的omega坐在休息区沙发上,书卷气很浓,清隽雅致,看起来很温和,但并不好接近。   两人挨得近,说了别人听不清的几句话,omega很平静地用勺子挖了一块蛋糕吃。   接下来是晚餐时间,剩下的蛋糕被切成小块摆在餐台上,人们喝酒跳舞聊天,气氛变得轻松。   想要攀附周家的人很多,来客都是各区的头脸人物,今天能进得来这个场合的,便不是单纯来吃喝玩乐。   已经有善于逢迎的人从场外送了礼物进来,还有人电话遥控立刻去买,觥筹交错之下实则人人各怀心思。在第三次有人来祝生日快乐并送上价值不菲的礼物时,周千乘客气地拒绝,然后带着苏沫离开。   楼上就是套房,在新联盟国这几天他们一直住在这里,苏沫不爱热闹,勉强参加完应酬后已经很疲惫。周千乘不想让他生日过得不开心,便带他去露台上透气。   时间还早,过会儿缅独立州总长和新联盟国军委会副主席要来,周千乘不能不出面。他在露台上接了几个电话,挂断之后苏沫便让他下楼去忙。   周千乘和他商量:“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就回房间休息,我忙完尽快回来。”   苏沫看了他两秒,说“好”。   新联盟国首都气候宜人,春天温热,在露台上待久了也不觉得冷。苏沫视线越过楼下宽阔的草坪和沙滩,落在远处深蓝色的大海上。   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从未来过这个酒店,但在不远处的沙滩玩过。那里的日落很美,海鸥成群,有海上秋千和白色教堂,还有很多五颜六色的鹅卵石。鹅卵石。   苏沫动了动,站起来往外走。   露台有一道旋转楼梯直达地面,去外面不需要经过酒店内部。他打开露台上的小门,沿着台阶下行,没走几步,后面就传来急促脚步声。   有人在后面低声叫他:“苏先生,苏先生,您要去哪里?”   苏沫停下来,仰头看着台阶上的保镖,说:“去海边走走。”   保镖有点为难,往下走两步,站在距离苏沫几级台阶处:“总长吩咐过,您如果离开原地必须要告知他。”   “好,那我在这儿等一会,你去和他说。”   保镖见苏沫同意,立刻敲敲耳麦,让同伴去给周千乘汇报。   一般情况下跟在苏沫身边的保镖是两个,平常隐在人群或者角落里不显眼,只在苏沫位置或行程变动时才会默默跟上来。   苏沫试过几次,根本甩不掉。   就比如此刻,苏沫明明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露台上,附近也没有藏身的地方,但他稍微一动,立刻就会有人跟上。   两人一上一下站在台阶上,都没动。苏沫看起来很柔顺,两只手扶着白色栏杆,静静等着。   没过一会儿,另一个保镖小跑过来,附在先前那人耳边说了一句。那人听完点点头,然后对苏沫恭谨地说:“抱歉苏先生,让您久等了。我们陪您一起下去。”   苏沫便继续往楼下走。他步子很慢,走走停停,在沙滩上停下,脱了鞋踩沙子玩。   他身后除了先前那两个保镖,还有两人不远不近跟着。   酒店在峰会期间是戒严的,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要出去也需要函证,不明白周千乘有什么可担心的。   脚心踩在圆润的鹅卵石上有点痒,苏沫蹲下来,捡了好几块白色的石头放在月光下看。   透明的白带着滋润的花纹,被月光一打,像涂了一层蜜。苏沫挑了两块石头轻轻一碰,声音钝钝的,敲在心头。   沙滩上的人渐渐多了,都是酒店里的客人,晚饭后出来散步。说话声混杂在海浪声中,嘈嘈切切听不清楚,让夜晚的沙滩没了方才的冷清。   一双穿着白色球鞋的脚出现在视线里,苏沫一顿,抬起头来。   “太凉了,把鞋子穿上。”周逸说。   苏沫裹着一件很厚的毛衣,光着脚,站起来的时候因为蹲太久有点不稳,周逸克制着没上手扶。   不远处的保镖迅速往这边走,但因为对方是周逸,有些犹豫,在距离两人很近的地方停下,试探着叫了一声“苏先生”。   周逸看着保镖,说:“我也住这儿,说两句话就走。”   那保镖闻言停下。他们是周家的人,当然认识周家二少爷,虽然周千乘下了不许外人接近苏沫的命令,并且原则上不能离开既定范围,但眼下两人并未怎样,只是闲聊,保镖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周逸没再管别的,将苏沫扔在旁边的鞋子拿过来,弯腰放到他脚边,轻声说:“穿上吧。”   苏沫站了一会儿,将鞋子穿好,期间没说话。   周逸看着他紧紧攥在手里的鹅卵石,眸光一顿。   “沫沫,对不起。”周逸费尽心思见苏沫一面,有很多话要说,但到头来只能说句“对不起”。   “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   周逸明明知道不管刺杀周千乘是否成功,只要苏沫入了局,就一定会被周千乘迁怒。原本他被左烬说服了,可直到左烬被杀,他才有了实感——是一种恐惧的实感,既然左烬会死,那么苏沫受到的惩罚是什么呢?   他恐惧到每夜都睡不好。   最后一个叔伯给他发了一段周家聚餐的视频,镜头里,苏沫安安静静坐在周千乘旁边吃饭,周千乘给他盛了汤,两人交流毫无异样。周逸才松了一口气。   可他不亲眼见一面苏沫还是不放心。   “你还好吗?”   周逸问不出“周千乘有没有为难你”这种显而易见的话,太虚伪,也让人痛苦。   苏沫裹了裹毛衣,说“还好”,便再没别的话了。   身后保镖接起电话,转头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挂断电话后神色有些焦虑地看了苏沫一眼。   苏沫感受到了,先极轻地瞥了眼保镖,然后看向周逸身后灯火通明的酒店大堂入口。   有几波客人在门口道别,几辆车陆续驶离,晚宴应该结束了。   到了周千乘这个级别,除非其他独立区总长或者军委会副主席傅言归,他都不需要亲自送出门。苏沫不敢仔细看那些人里有没有周千乘,但他明白只要周逸出现在他面前,周千乘就一定会知道,会发疯。   “我先回去了。”苏沫始终没看周逸,他低着头,捏着那两块鹅卵石,跟周逸说完这句话便绕开他,往酒店大堂走。   周逸几步跟上来:“沫沫,生日快乐。”   苏沫猛地停住脚步。他转过身,看着周逸,月光下周逸的脸白得也像那块鹅卵石,散发着透明的质感和悲伤。   周逸摊手,笑着说:“今年没有礼物。但我在大安寺求了福袋,就不给你了,放在我那里吧。”   他们都知道,因为给了也没用,甚至会被当成某些不太好的证据,成为某人发疯的理由和条件。   或许只有远离苏沫,才是周逸对苏沫最好的保护。   “快走吧,”周逸挥挥手,跟苏沫说,“起风了。”   苏沫小跑着回来,微微喘着气。周千乘从入口台阶处下来,几步迎上他,将他揽在怀里。   “跑什么,”周千乘说,“回来晚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周千乘手臂肌肉硬邦邦的,隔着衬衣西装箍在苏沫腰上,很用力,让人无法动弹。   “有点冷。”苏沫微微往外动一动,腰后那块软肉被箍得有点疼,他极轻地嘶了一声。   周千乘听到了,但没和往常那样松开手。他嘴角上挑,淡声说:“冷了,知道回来就行。”   苏沫便不动了,被周千乘带着往酒店里走。拐进大堂时,他回头往沙滩上看,周逸的身影不见了。   周千乘视线也跟过去,眼底暗了暗。不过没等他说什么,对面有熟悉的朋友过来,热情和他打招呼。   对方邀请他去顶层酒吧喝几杯,他拒绝道:“我爱人累了,下次吧。”   “哎,好可惜。”那人说,“我明天就走了,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   听两人说话的语气熟稔,不像是完全公事上的关系,那人又寒暄几句,正要走,苏沫突然开口。   “我不累,也想喝一杯。”说罢,他看着周千乘,似是询问他的意见。   周千乘眼底闪过雷霆冷意,他直视着苏沫,没有表态。   “哈哈,那太好了。”对面那人没看到他俩的暗流涌动,搓搓手笑起来,当先一步带路,“走吧。”   说是喝酒放松,谈的还是政治和经济。周千乘喝得不多,谈事多。倒是苏沫,一来就坐在角落里闷头喝酒,等他喝完一杯特制鸡尾酒还想再拿一杯时,被周千乘抬手制止。   周千乘整个儿握住苏沫的手和酒杯,说:“别再喝了。”   苏沫仰着脸看他,两颊红润,眼底有一层雾气,目光中有乞求,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醉话。   “不喝……熬不过去的。”   周千乘俯下身,用只有苏沫听得见的声音说:“拖时间没用,账是早晚要算的。”   苏沫眼泪突然掉下来。   包厢内光线昏暗,另外几个人聊兴正好,没人看到这一幕。   周千乘心脏传来隐秘的酸痛感。他看了苏沫很久,看他的眼泪从眼角滑到鬓角,留下一道很浅的水痕,嘴唇微微张着喘气,清淡的酒气从呼吸中散出来,清纯干净,又魅惑勾人。   “好了,”周千乘拇指擦过苏沫鬓角,迫人的气势松了一些,“回去好好睡觉。”   说是不让喝,但苏沫最后还是多喝了半杯。微醺的人情绪没那么紧绷,周千乘控着量,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算是纵容了苏沫一回。   等回到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千乘到底没秋后算账。看苏沫缩在被子里睡觉,他躺下,将被子往自己那边扯一扯,很快也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嘚瑟了   ◇ 第62章 62、后悔   第二天早上,苏沫醒来的时候周千乘已经不在。今天是他们在新联盟国的最后一天,周千乘行程安排很满,上午开会下午参观,晚上还有一场欢送酒会。   苏沫今天不用跟着,之前提过想在这天去母校转转,顺道看看师兄盛年之,周千乘当时答应得很好。但经过昨晚那一出,苏沫知道自己没过关,只求别再生事,所以对外出一事只字未提。   这一天他都在酒店待着看书,午餐都是叫到房间吃的。晚上,周千乘回到酒店洗澡换衣服,然后带苏沫去另外一个酒店参加酒会。   周千乘全程态度平静,状态如常,苏沫看不出什么来,只能跟在他身边继续做吉祥物。   酒会氛围相对宽松,带了点私人性质,不少代表带家眷出席。周千乘应酬完一轮,向一个坐在角落的俊秀青年走去。   两人握手寒暄,客气问好。周千乘给苏沫介绍,对方是傅言归的好友任意,好友这个词很微妙,不太正式,带着点暧昧在里头。那个叫任意的omega似乎不太想看到周千乘,强忍着聊了几句。   然后又给任意介绍:“这是我爱人苏沫。”   任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一点也没掩饰,脸上就差写着“谁这么倒霉会嫁给你”。   “好久不见。”周千乘笑吟吟的,一张俊美和煦的脸很有诱惑性,让他看起来温柔无害,“下次见面,是不是得喊你任总长了。”   任意不想接这个话头,转而和苏沫打招呼:“你好苏先生。”   苏沫回一句“你好”,便再也无话了。   没一会儿傅言归也过来了,步子挺急的,插在周千乘和任意之间。   周千乘眉毛一挑:“傅主席,走得这么急,这光天化日的,还能有人吃了你的omega不成?”   他跟傅言归说话没那么客气,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懒得隐藏。   “你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就好好待着不行?”傅言归怼了他一句。   “公事办完了,私事还有一堆麻烦呢。”周千乘说完,歪头看了一眼苏沫,意有所指地问,“沫沫,你呢,还有想做的事,有想见的人吗?”   苏沫觉察到不祥的气息,其实一整晚周千乘状态都不好,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苏沫离他太近了,也足够了解他,知道昨天那事还没过去。   他小心应对,还是被问到脸上。   “没有。”苏沫淡声说。   几人又聊几句,任意便离开了。   “不是放任不管吗,怎么,现在把人看得这么紧,复合有望?”周千乘从桌上挑了杯酒,悠闲地喝了一口,问傅言归。   傅言归在他对面坐下,似乎觉得苏沫在旁边不方便说话,便转头问道:“苏先生方便给我们几分钟吗?有件事要谈。”   苏沫几乎立刻接话说“好”。   可刚站起来,周千乘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让你走了吗?”   他还是笑着,一张英俊的脸被沙发后面高大的绿植遮住一半,阴影层叠,将他的表情割碎,看起来阴沉沉的。   苏沫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着周千乘。又见对方偏了偏下巴,嘴里说:“坐下。”   苏沫站在原地几秒钟,慢慢走过来,坐回周千乘旁边。   傅言归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带着研判,不过既然周千乘不让苏沫走,便摆明不避讳,甚至是故意想让对方听见。   “先说公事,第九区改制方案已经通过了,只要不影响东联盟共荣圈稳定,新联盟国不会插手,你的地盘想怎么治理,你随意就好。”   傅言归说着,从花茶壶里倒了一杯热的,用指尖推给苏沫。   “再说私事,”傅言归看了苏沫一眼,周千乘没喊停,他便继续说,“跟着你的人处理了。”   “谢了,”周千乘说,“不用杀,教训一顿就行了。”   傅言归瞥他一眼:“新联盟国是法制社会,你以为都跟第九区似的?”   周千乘举起酒杯:“第九区改制后会向你们看齐的。”   傅言归冷嗤一声:“你倒是有胸怀。”   “过奖。”周千乘坦然收下赞美。   “不是周家的人,”傅言归说回刚才的话题,“目的不是杀你,是收集证据。”   “是吗?”周千乘看了一眼僵在一旁的苏沫,无所谓地说,“杀过一次没成功,他也知道没机会了,换个法子试试,能把我拉下来最好,拉不下来就制造混乱,好趁机把不该他肖想的人抢走。”   傅言归捏捏眉心,这话他都听不下去。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抢谁的,如今周千乘倒是振振有词。   “你注意点吧,这事一直闹下去,对你们都不利。”   “会结束的,”周千乘说,“你帮我继续盯着周逸,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苏沫垂着眼喝茶,听到周逸的名字,手一抖,烟灰色玻璃杯从手里滑下来,被周千乘一把抓住。   温热的果茶溅了一身,苏沫的白衬衣脏了一大块。   “我去趟卫生间。”苏沫立刻站起来,有点慌张,说罢也没看周千乘,转身往外走。   卫生间就在绿植后面拐角处,周千乘这次没拦,一动不动盯着苏沫的身影,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别逼太紧了。”傅言归出言提醒。   “他心里还想着我那个便宜弟弟,不敲打着点怎么行。你倒是苦尽甘来了,我呢,千里之途刚迈出第一步。”他说着,站起来,整了整西装,“我去看看,你自便。”   周千乘往前走了两步,就发现身后有人不远不近跟着。他失笑,要找他的证据也就罢了,还要盯到酒会上来,好像生怕他会对人不利。   酒会内场保镖是进不来的,除了来宾,就是经过严格审核的工作人员,周千乘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人盯着。   火气很快上来,根本压不住。他自从和苏沫结婚后,已经尽量控制情绪,一是每次发疯之后看到苏沫那副模样都难免后悔,二是他知道如果在感情上太过患得患失,必然会漏洞百出,给别人可乘之机,之前那场刺杀便是他大意的结果。   如今倒好,之前跟着的人刚被处理,又有人跟到酒会上,难不成周逸是打算找机会直接硬抢?   可就算他对苏沫做什么过分的事,周逸又能怎么样呢?周千乘心想,从一开始他这个弟弟就不可能有办法,现在既然要看,那就让他看个够吧。   他踢翻了卫生间的立式花瓶,制造出很大的动静,然后将正在洗手的苏沫推进隔间里,啪一声锁上了门。   沾过水的衬衣被撕开,苏沫被按在狭小的隔间门板上时甚至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周千乘要干什么,开始拼命挣扎。   之前那些所谓的惩罚,无论再怎么过分,都是在家里,在卧室里,在隐私性极强的环境和空间里。可在陌生的酒店卫生间里,随时可能会有人进来有人看到,这对从小受到正统教育一板一眼的苏沫来说,打击是毁灭性的。   周千乘将他的手背在身后,任由苏沫用力踢门,那声音很响,响到卫生间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你放手——”苏沫嘶喊着,“放开我!”   “昨天见过一次还不够,还想再见面?”周千乘问。   果然,这事过不去,在这里等着呢。   苏沫看不到周千乘的脸,只是从语气和行为里判断周千乘的暴怒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以并不知道周千乘的面部表情和当下行为不匹配——他是冷静的,甚至按住苏沫的手臂并没用力。   但这种境况下,苏沫无法分辨这些。   “你疯了吗?走开啊。”苏沫的声音在极度惊恐下有些扭曲,小腿撞在马桶上,发生清脆的磕碰声,很响,也很痛。   周千乘长腿一伸,将苏沫两条腿卡住,以防他再次撞到哪里。   大量的糯米味信息素忽然疯狂涌出,周千乘微蹙眉,他很高,隔着门板稍微垫脚就能看到外面,躲在暗处的人影晃动,跟着的那人还没走。   剧烈惊恐之下信息素无法控制,苏沫可能会受不了。周千乘想着,但动作没停,话也在继续。   “手机呢,拿出来。”他说着,伸手去苏沫口袋里掏手机,随手点了几下,没发现异常。   而此时苏沫已经开始干呕。周千乘将他转过来,紧紧抱在怀里,把他的头压在胸前,不让他乱动。   “想见谁,周逸吗?你就那么惦记我弟弟,上个厕所都要给他通风报信啊。”   “滚……”   苏沫连手机都没拿出来过,何谈通风报信。但周千乘是个疯的,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沫沫,你太不听话了,今天得让你长长记性。”   周千乘一只大手伸进来,苏沫觉得心脏要炸开,整个人一直往下坠落,永远都到不了地面。   “周千乘……你是畜生……啊!”   苏沫一声惨呼传来,门板被撞到,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这时又有人进来。卫生间外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休息室,有说话声和脚步声,周千乘视线扫过去,方才跟着的那人已经走了。现在进来的人是傅言归。   傅言归站在门口,没再往里进——彼时苏沫的信息素已经无法控制,整个卫生间都是——他抬手敲了敲墙,沉声叫周千乘的名字,说“适可而止”。   周千乘动作停下来,将苏沫紧紧揽在怀里,说:“知道了。”   两人隔着门板对视,彼此知道对方意思,傅言归点点头,转身带着等在外面的任意离开。停下来了。   苏沫脑子里轰隆隆响着,耳鸣声由远及近,但他知道周千乘停手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周千乘将苏沫的上衣和裤子穿好,然后抱着他出了隔间。   两人回到休息室,周千乘又把他凌乱的衣服整理一遍。苏沫还在发抖,对周千乘的触碰没躲,不是不想躲,是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苏沫记得那个专业术语叫木僵,是急性应激障碍的明显反应。   而刚刚还在作恶的周千乘竟然一脸关心地看着他,还把外套脱下来给苏沫穿上。   “……我很后悔。”苏沫喃喃地说。他眼神渐渐聚焦,最后落在周千乘脸上,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什么?”周千乘没听清,耳朵贴近苏沫的唇。   “后悔……让你上车……”   周千乘蓦然抬眼,一丝不敢置信和骤痛从眼底划过,很快,但苏沫看到了。   【作者有话说】   momo快赢了   ◇ 第63章 63、两条   周千乘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滋味,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心慌。   落不到实处的心慌,被抛起来又狠狠摔下去的心慌,有什么东西从手心里溜走再也抓不住的心慌。   他坐在休息室地毯上,两只手还拢着苏沫的外套,试图说什么,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是吓唬你的”“是做给门外那人看的”这类话,说出来毫无意义。即便这是事实,但对苏沫来说没两样。一而再的吓唬、威胁和不讲道理,把那些短暂的温情和尝试碾灭,一点柔情的渣都不剩,在这段婚姻里,能看到的只有一地狼藉。   周千乘坐了很久,直到手机响起,才恍然清醒。他迅速收拾好情绪,接起电话简短说了几句,然后将苏沫抱起来走出休息室。   没等酒会结束,他们从侧门离开,司机等在外头,两人上车之后,周千乘电话又响了两遍,他烦躁地挂断,一语不发。   两家酒店距离不远,都在海岸线上,车身穿入霓虹,车速稳而快。   苏沫抱臂靠在车门上,转头看向窗外,周千乘只看得见他柔软的头发和发白的耳尖。他的气息很远,和以前的冷淡抗拒不太一样,如今在这些外面又筑了一层铜墙铁壁,高且厚,没人跨得过去。   车子停在酒店入口平台,周千乘下了车,刚要转身去接苏沫,被突然冲出来的周逸狠狠打了一拳。   周逸就站在廊柱后面,他冲过来的速度太快,保镖和酒店工作人员都没反应过来,周千乘转身时正好有视线盲角,再加上他所有心神都放在苏沫身上,是以完全没躲开,这一拳挨得结结实实。   他后背撞到车上,砰一声闷响,车子晃了几晃。保镖已经冲过来,周千乘猛地挥手,保镖便停下了。   周千乘扶着车身站稳了,第一时间去看还坐在车内的苏沫。苏沫还是之前的姿势,脸冲着窗外一动未动,一点反应也没有。刚才的突发事件没引起他丝毫关注。   拇指擦一下嘴角,破了,有血流下来。周千乘心里有块地方也在流血,咕咚咕咚往外冒,连皮带肉。   视线从苏沫身上移开,落到须发皆张的周逸脸上,对方想要杀人的那种眼神很熟悉,他也常有。   周千乘心里冷笑一声,真好,这个道貌岸然的弟弟终于被他逼疯了。   “周千乘,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周逸低吼着。他因为愤怒导致全身发抖,眼底被一簇火烧着,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看起来比挨了揍的周千乘还要狼狈不堪。   他也看到坐在车里的苏沫,还有周围的保镖和渐成围观之势的人群,他们都是公众人物,眼下无论如何不宜大吵大闹。他原本是想拦住周千乘再说的,可一见到人就想到刚才听到的那段录音,一时想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周千乘抬起手隔空点点周逸:“行,你等着。”   说罢他没再理会别人,绕到车子另一侧打开车门,想将苏沫抱下来。   下车时苏沫推了他一把,周千乘便没敢硬抱,两只手虚虚拢在车门口,好像生怕苏沫下个车也能摔倒。苏沫下了车,谁也没理,平静地往门口走。周千乘跟在后面,挨得人很近,将苏沫整个拢在自己身影之下。   周逸随后也跟进来。整场变故持续两分钟不到,很快恢复如常。   苏沫一进房间,就把周千乘披在他身上的外套脱了,然后进了浴室,砰一声关上门。周千乘往后一仰,差点被门呼到鼻子。   话噎在嗓子里,周千乘在浴室门口来回走了几步,最终什么也没说,开门走了出去。   周逸在一间空旷的会议室等他。周千乘进门前,守在门口的保镖做了个“已切断监控”的手势。周千乘在门口脱了外套,摘了手表扔给保镖,然后把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处,推门走了进去。   两人这场架打得很不体面。都不屑释放信息素,全靠徒手搏杀,他们小时候常动手,都没这次带着要把对方往死里打的狠劲。   周千乘早些年打拳发泄,路子又毒又野,每一拳都往要害上挥,不一会儿周逸已经全身挂彩。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周逸没和往常那样讲君子规矩,打到一半摸出一副指虎戴上,一拳打在周千乘小腹,周千乘踉跄着往后倒,一口血喷出来,米白色的地毯上猩红滚烫。   周逸压在周千乘身上,指虎生风,冲他哥面门上招呼。周千乘用力挡住,一脚将周逸踢开,喘着粗气,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既然和他结了婚,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周逸咆哮着,儒雅风度丁点不见。   “知道了?”周千乘擦一把混着血液的汗,甩甩手,“视频还是录音啊,什么感觉?”   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周逸骂到:“你个畜生。”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当然是因为你啊!”周千乘冷笑起来,眼神阴恻恻盯在周逸身上,“你也知道他结了婚,却三番四次出现在他面前,玩深情玩得很溜啊。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对他怎么样,想想你自己吧,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找狙击手杀我,就他妈别把苏沫牵扯进来。别说什么他是唯一的突破口,如果我是你,我就算自己去死,也不会让他有一点受伤的可能。”   这话杀人诛心,周逸脸色变得僵硬难堪。   “哦,对,那个狙击手是你朋友吧,你多大了,还相信一个外人说的话,刀枪无眼不知道?或者是你知道,但是你太想杀我了,所以不在乎苏沫怎么样是吧,宁愿选择相信你朋友,也不会因为那万分之一他会被误伤的可能,叫停你的行动。”   “周逸,今天苏沫所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你。”   这句话如一声炸雷,将周逸炸醒。他猛然反应过来。   “你少颠倒黑白!要不是你耍手段,我和沫沫早就结婚了。是,我是太信任别人了,包括你,包括左烬。可左烬已经死了,沫沫是无辜的,最该死的你却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评判别人,对自己犯下的罪毫无羞耻愧疚之心。”   “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周千乘摇晃着站起来,小腹和胸口传来阵痛,他啐一口血沫,脸上升起恶劣的笑,“苏沫怎么样都是我的,和我吃一桌饭,睡一张床,哭了笑了都是我的,过得好过得坏,也是我的。”   “听段录音就难过得心碎了?”周千乘口无遮拦地挑衅着,在周逸身上感受到久违的痛快,“要是看到别的,你不得当场跳楼?”   “你不是担心他吗,那就使劲担心啊,那就难过到去死啊,在这里假惺惺给他讨公道,你讨得找吗?”   周逸毫无风度地再次冲过来,他不在乎周千乘挥出的拳头,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架势撞到周千乘身上,两人被巨大的冲力摔出去,撞翻了靠墙放的一张会议桌,还有一台立式音箱。   会议室唏哩哗啦一阵巨响,守在门外的两个保镖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惊惧。   周千乘手背撞到玻璃灯罩上,划了一条很大的口子,血喷涌出来。他无所谓,裂开嘴笑着,嚣张里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落拓。   “让人痛苦的方法有很多种,我只会用一种折磨他,你知道是哪一种。在卫生间,在阳台,在花园,在任何一个你能想到的地方,直到——”   周千乘突然停下话头,看着正在爬起来的周逸,对方伤得更重,呼吸像从破掉的风箱里传出来,脸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谁的。   “直到什么!”周逸厉声问。   周千乘脸上的笑容扩大:“直到你求我。你求我,我就好好对他。”   周逸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死死盯着周千乘:“你他妈的!”   周逸出了很多血,失血让他发冷,心脏被冻成一个冰疙瘩,会议室里嘈杂嗡鸣的暖风也不能让他好起来。   周千乘说的对,苏沫受到的伤害里,有来自周逸的部分。哪怕这部分再少,也让苏沫的日子雪上加霜。他几乎就要动摇,有那么一刻,他想放弃了。   太累了,他都快要受不了,遑论苏沫。   或许不这么执着,大家都能轻松点,苏沫也能过得开心点,而不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饱受折磨。   “你杀不了我,也带不走苏沫,及时止损才是正确选择。我比任何人都爱他,他那么好,那么软,是比心头血都珍贵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舍得伤害他呢。”   “但嫉妒会让人发疯啊,那就大家一起疯好了。”周千乘恶狠狠地笑,有血迹沿着齿缝流下来,让他看起来狰狞而癫狂。   “苏沫就算死了,也只能是我的。”   会议室安静下来,只有两个高阶alpha剧烈打斗后的呼吸声充斥其中。空气中纠缠着血腥气和两股不同的冷杉信息素味道,刺鼻到睁不开眼。   过了好一会儿,周逸嘶声问:“怎么求?”   周千乘将破掉的衬衣袖子撕下来,缠住还在流血的手背,等做完这些,才慢慢抬起眼皮看周逸。   “很简单,就两条。”   “第一,永远、永远不要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第二,也要绝了他对你的心思。”   ◇ 第64章 64、放下   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气,来人脚步很沉,也慢,在床边停下,沉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苏沫闭着眼,背对着周千乘,半张脸缩在被子里。对方才那出闹剧,他心里已经掀不起波澜,情绪就和肢体一样僵硬冷寂。周千乘之后出门,和周逸又发生了什么,他已不在意。   很累,只想睡觉。   脚步离开,浴室里传来水声,不一会儿脚步声又响起。苏沫旁边的床垫塌下去一块,刚洗过澡带着水汽的身体掀开被子进来,苏沫将眼睛闭得更紧了。   周千乘窸窸窣窣地翻身,身体朝向苏沫侧躺着,但没像往常一样上手搂人。   “周二不讲规矩,半路戴了一副指虎,内脏都要被他打碎了。”周千乘看着苏沫的后脑勺,慢慢地吐息,仿佛说话大声一点就会扯到伤口。   苏沫一点反应没有。   周千乘等了一会儿,又说:“手背缝了七针,短时间内不能用力了。”   苏沫很安静,连呼吸都没有,被子盖在身上薄薄一片,线条起伏柔软轻微。周千乘不承认自己会后悔,因为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后悔无用。   他又说了一些,有些絮叨,和方才的粗暴蛮横仿佛是两个人。   后悔的情绪越来越重,周千乘咳嗽两声,嘴里又有血腥气漫上来。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委屈,但从苏沫说后悔让他上车那一刻,他就被铺天盖地的委屈淹没了。   这种情绪来自生理心理,让人没办法,他控制不了,也不敢表现出来。   一个施暴者的委屈不值得同情。   “沫沫,”周千乘将额头抵在苏沫脖子上,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下位者的姿态,轻吻那块透着干净好闻味道的腺体。他痴迷地吻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为了彻底将周逸赶出他们的世界而已。尽管这以伤害苏沫为代价。   直到此时,他仍然觉得他们还有时间。**第二天返程前,新联盟国方在酒店举行小型送行仪式。周千乘和众人握手,他手上戴着薄手套,嘴角也有轻微擦痕,但依然风度翩翩谈笑风生,看起来毫无异色。   他的omega一如既往地站在他旁边,神情淡淡的,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   走出酒店时正好遇到另一拨客人,是峰会邀请来的各行业专家。两拨人在酒店大堂相遇,苏沫站在周千乘身后,隔着人群看到周逸。   他脸上伤痕要比周千乘明显,穿一件黑色风衣,内搭高领毛衣遮过喉结,看起来儒雅清朗,英英玉立。   苏沫看不出来他身上有没有伤,不过就算有,想必也没大碍,因为站在周逸身旁的那个漂亮omega正圈着他手臂说话,垫着脚微仰头,脸上写满爱慕和依赖。周逸弯着腰在认真听,期间还抬手揽了那omega一把,肢体语言亲昵自然。   苏沫埋下头,突然就笑了。   比起心死,大概更重要的是放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他从不是个纠结过去的人,对未来也从未妥协过。如果周逸能忘掉他,毫无压力和负担地生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他也没什么遗憾了。**机翼划过云端,他们结束在新联盟国的十天之旅,返回第九区。   周千乘处理完几件加急文件,随行医生过来给他换药。纱布下伤口狰狞,周千乘将手摊在桌子上,医生拿碘棉球消毒后,用纱布重新掩盖。手部伤口是最严重的,另外小腹和肩膀都有擦伤,他当着苏沫的面脱了衬衣,让医生给他擦药。   苏沫移开视线,看窗外翻涌的云。   医生处理完伤口,叮嘱这段时间不能碰水,不吃辛辣,也不要用力,然后就收拾药箱离开了。   苏沫除了最开始看过来一眼,全程没再赏给周千乘一个眼神。   周千乘揉一把自己小腹上的淤青,突然冷嗤一声:“自己都快结婚了,来装什么情深不忘。”   他说完看一眼苏沫,苏沫还是没反应,也不知道那些白花花的云有什么好看的。   “看到了吧,那个omega,认识没多久,两人就住到一起了,听说还标记了。”   周千乘说这话自己都觉得挺掉价的,不符合他的人设和水准,但眼下他早就恼羞成怒,又苦于这怒火全被压在暗处,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只好把“驷不及舌”这些根深蒂固的训诫抛之脑后,以及在嚼舌根和挑拨离间中阴暗爬行。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小知识分子就是矫情。”   苏沫转过头来,看了周千乘几秒,很直接地说:“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就差把“得了便宜还卖乖”点到对方脸上。   一句话噎得周千乘上不来下不去。   飞机上没法摔门而出,周千乘去了趟卫生间,在外仓坐了一会儿,最后又回到苏沫身边,一声不吭盖上毛毯睡觉。**进入三月,苏沫跟随研究院出国学习的事提上日程。   最后确定出行时间是七天,比原计划多两天。倒不是因为周千乘良心发现,而是苏沫过敏了。三月空气干燥,乱红纷飞,苏沫不停打喷嚏,看了几次医生,都说没有特效药,得慢慢熬慢慢养,最好的办法是能离开第九区一段时间,或许能缓解一下过敏症。   周千乘犹豫很久,最终多给了苏沫两天。但此行要跟着四个保镖,一切行动不能脱离视线。苏沫看起来无所谓,说:“课程这么紧张,我能到哪里去。”   “保镖爱跟就跟,”他说完将手腕抬起来,一截皓白放到周千乘眼前,“不放心可以安个定位。”   周千乘脸色难看,别说,他原本还真有这个打算,如今被苏沫点到脸上,反而不好办了。   苏沫见他黑脸,继续说:“安定位可以拆,你肯定也不放心。不如手术植入吧,回来再取就是。”   他很淡然地说着,似乎一点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皮下手术植入GPS芯片的手段一般用于军部和特殊人群,过程不繁琐,但植入和取出可能会导致皮肤溃烂和神经痛。   周千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别说手术植入,这两天苏沫过敏流鼻血他都焦虑到难以入睡。有时候半夜突然惊醒,第一时间查看枕边有没有血迹。还悄悄去摸苏沫的脸,苏沫总是被他弄醒,将他手拍开,翻个身继续睡。他还是不放心,开灯怕太亮,举着手机屏上那点亮光去看,直到确定一点鼻血没有才放心。   就这样每晚都要折腾好几回。   苏沫坦然地看着周千乘:“我还要准备学习资料和参考书,几个视频案例也要熬通宵才能看完,尽快预约手术吧,不然没时间了。”   “不做手术,”周千乘很不悦地打断他,“也不能熬通宵。”   苏沫闻言将挽起的袖口放下,顺着周千乘的话往下说:“不通宵根本弄不完,我不想去了北欧跟不上。就算跟上了,回来还有大量功课要做。”   周千乘被“回来”这个词取悦,问:“你老师不是说可以同步视频吗?”   “是可以同步,”苏沫说,“但现场教学和视频还是有差距,没法近距离全方位观察案例,只能看别人反应,也没法现场实践和提问。”   周千乘想了想,说:“那等你回来,我陪你一起补课。”   苏沫:“……”   雯姐上来敲门叫吃午饭,周千乘便牵着苏沫下楼。   他们从新联盟国回来这段时间,对那里发生的不愉快只字未提。苏沫冷了周千乘一阵子之后就恢复常态,周千乘还耿耿于怀苏沫那句“后悔让他上车”的话,但见苏沫和之前没差,渐渐这股怨气便散了,安慰自己那只是苏沫一时气话。   越临近苏沫出发,周千乘越患得患失,他需要苏沫不断重复回来之后的生活和打算,来缓冲自己的焦虑。就比如刚才,苏沫说回来补课,他神色就明显轻松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吃饭,雯姐最近发明了一道新菜式,苏沫很喜欢,连续几顿都在吃。这菜很简单,是一种肉丸子,先用油炸过,吃的时候放到空气炸锅里重新热一遍,吃起来外皮焦脆,肉质鲜嫩。   “雯姐,”苏沫将最后一口丸子咽下去,“我想带点肉丸子去北欧,你可以帮我多炸一些吗?”   雯姐从厨房探头出来:“好啊,我这就准备,出发前一天炸好。”   苏沫甜笑:“谢谢雯姐。”   “要带多少啊?”   “多带点吧,让大家都尝尝雯姐手艺。哦,再帮我做点红豆糕,我想带去吃。”苏沫歪头想了想,很快又否定这个提议,“算了,别做红豆糕了,不一定放得住,我回来吃吧,反正没几天就返程了。”   周千乘笑道:“没事,想吃就让雯姐做,多带点,那边食物不一定吃得惯。”   “我听老师说了,全是些冷盘、干酪和烤肉。”苏沫说。   “那还是多带点食材,万一吃不下饭影响学习。”   苏沫想了想,说:“不了,行李够多了,我是去上课又不是去玩儿,坚持一周饿不着,回来再补。”   果然,周千乘脸上笑容又扩大:“嗯,带太多吃的确实不方便,等回来好好补补。”   周千乘说不让带吃的,结果特意拿出来两个行李箱放食材。苏沫站在旁边指挥,两人甚至合力把一个空气炸锅塞了进去。另外还有资料书籍和衣物日用品,整整收拾了五个大箱子。   周千乘犹豫着,是不是可以再多带几个保镖,被苏沫制止:“别再带了,保镖都快比我同学多了,不要太搞特殊。”   他这话带着点埋怨,扁着嘴表达不满,有点娇嗔的样子,周千乘看得心软,恨不得苏沫说什么都能立刻答应下来。   出发这天,周千乘推掉一众公事,亲自送苏沫去机场。苏沫跟在老师同学后面,过关时停下,回头和周千乘摆摆手。   这天机场里没多少人,出入境大厅光可鉴人的瓷砖映出天花板上繁复的镂空装饰。苏沫看过来的那一眼充满不舍和温情——至少在周千乘看来是这样的——这让周千乘心里充斥着一种极其陌生的离别愁绪。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那些愁绪里是隐藏着不对劲的。   ◇ 第65章 65、还要什么面子   到达后,苏沫很快投入密集的课程中。他每天睡前都和周千乘视频,时长半小时左右。白天也要回数不清的消息,超过半小时不回,周千乘的电话就会打过来。   苏沫每次都很有耐心,就算上课被打断也没有不悦,这样一直平安无事到第五天。   午饭后,苏沫从酒店房间出来去教室,守在门外的一个保镖立刻跟上。苏沫抱了一大摞书,保镖接过来,苏沫手里只剩下一个书包,保镖还要伸手拿,苏沫笑着说:“这个不沉。”   他们住的酒店就在校园里,从落地至今,苏沫没出过校园一步,按部就班两点一线。午饭后有两个小时午休时间,苏沫偶尔放弃休息,和几个同学在教室里讨论课程。所以他今天又出门,保镖一点也不奇怪。   跟在苏沫身边的保镖是beta,叫阿旗,跟苏沫差不多年纪,是从陆战特种部队退下来的,跟着周千乘好多年,深得信任。周千乘结婚后,阿旗便开始跟着苏沫。   另外三个保镖是alpha,跟太紧不方便,所以一般都是阿旗做贴身保护。另外三人分布在外围,外人很难发现他们行踪,但只要苏沫或者阿旗一声招呼,他们会立刻现身。   阿旗落后半步,到了教室门口,苏沫停下,指一指外面的长椅:“阿旗,你坐这儿等一会儿。”   阿旗发现今天来的教室不是之前那个,不过他们常常换教室,他没多想,很谨慎地说:“我先跟您进去,再出来。”   之前每次苏沫上课或者去一个陌生环境之前,阿旗都要先进去巡一遍,以防有埋伏或者危险。苏沫已经习惯了,知道拦不住,便默许阿旗一起进了教室。   教室里有个三十岁左右的alpha,戴着眼镜,正坐在书桌前整理资料,见到苏沫微笑着打招呼。   阿旗检查一番,没发现意外,便走出了教室。   大概十分钟之后,教室门打开,苏沫探出头来跟坐在长椅上等候的人说:“阿旗,来帮个忙。”   苏沫让阿旗半躺在沙发上,和那个alpha低声讨论几句,随后跟阿旗说:“我们要做个催眠测试,需要完全没有心理学基础并且意志力坚定的对象,实在找不到人了,你能把其他保镖叫进来吗?”   阿旗不疑有他,说“好”,然后打电话叫人。片刻工夫,教室里陆续走进来三个保镖。   “辛苦大家,”苏沫很有礼貌地道谢,“很快就结束。”   之后苏沫和那个alpha一起,用很多专业术语讨论问题,阿旗听不太懂,只是很配合地按照苏沫说的话做。他躺在沙发上,柔和的光线裹在身上,很轻很软,凝视着墙上高度超过自己水平视线的某一点,很快闭上眼睛。   阿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等他完全清醒过来,苏沫已经不见了。**屏幕上,苏沫带着口罩帽子,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从学校后门离开时瞥了一眼挂在高处的摄像头,然后十分从容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向机场驶去。   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机场出入境大厅的监控里。身影只一闪,便消失不见。   周千乘盯着监控,听人汇报搜寻结果。从苏沫失踪到今天,他没合过眼,导致他眼眶发酸,心脏跳得也慢。这两天他也没怎么吃东西,吃不下,怀疑自己得了低血糖并且产生幻觉,不然为什么眼前总是发黑,而且老是听见苏沫的呼吸声呢。   很轻,拂过他耳际,喃喃说着听不清的话。   ——我回来再吃,回来再补,回来再学。骗子!   那几个行李箱还留在房间里,根本没打开过。那些带来的空气炸锅,肉丸子,补课学习材料,全是障眼法,全是为了离开做准备。周千乘翻遍行李箱,发现只少了证件,苏沫甚至连换洗衣服都没带走一件。   周千乘握紧鼠标,一遍遍看监控里苏沫离开的身影,试图从中间找出一丝留恋或者被胁迫的痕迹,然而没有,自欺欺人的那些想法很可笑,且无力。   周千乘已经跟盛年之谈过,对方固若金汤,油盐不进。   他几次想要拔枪,崩了这个助苏沫离开的罪魁祸首,都忍下来。盛年之仿佛看透了他,面色沉定,不卑不亢。   “沫沫的病根本没好,且有自毁倾向。再留在你身边,他的结局一定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你胡说!”周千乘站起来,声势骇人,“他早就进行过系统干预,上级治疗师也出具了健康诊断,他的病已进入整合期,虽然不可能完全治愈,但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完全没问题。”   “一个优秀的心理治疗师,如果连这点伪装的本事都没有,那你也太小看他了。”盛年之说,“周总长,您不要失了独立区领导人的气度。您有四方之志,济世安邦之才,就放过他一个小人物吧。”   “放过他?”周千乘看着盛年之,“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   他真的试过——苏沫的隐忍和痛苦他不是看不见,他自己也屡屡因为苏沫导致感情用事判断出错——可是那个放手的念头就像某一刻的灵感,转瞬即逝,丁点痕迹不留。   况且苏沫怎么是小人物呢,他像一座山横亘在周千乘眼前和心里,根本翻不过去。   “你会放弃呼吸,放弃空气,放弃水,放弃所有让你赖以生存的东西吗?你不会,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尽管盛年之有所预料和心理准备,但依然被周千乘的话惊讶到了。至此,他终于能共情到苏沫为何一定要离开。   ——这具看似正常的皮囊之下的灵魂已经偏执到极点,缠成一团纷乱的疙瘩,这疙瘩能将人绞杀,也能轻易解开,而线头在苏沫手里。   “你是沫沫的师兄,我可以不动你,”周千乘说,“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他得知苏沫失踪后的第一时间用私人渠道飞过来,见到已经被阿旗等人控制住的盛年之。   盛年之装扮成来研学的新联盟国专家,和苏沫入住同一所酒店,并在教室假扮老师,将四个保镖催眠后,送苏沫离开。周千乘知道后恨得牙痒,但面对盛年之,却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周总长,苏沫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并且毫不担心我会被牵连,这说明我对他来说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他信得过我。”   盛年之面色平和,说话不疾不徐,给人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他扶了扶眼镜,坦然道:“也信得过你。”   周千乘简直要被气笑了。苏沫临走都在拿捏他,笃定他不会也不敢伤害盛年之。   “好,好,干得漂亮。”   周千乘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他觉得自己就要被逼疯,想要砸东西,想要杀人。   “你情绪这么不稳定,怪不得沫沫受不了。”盛年之皱眉。   “我他妈要怎么稳定!”周千乘一脚踹翻旁边的博古架,东西唏哩哗啦砸在地上,他上前揪住盛年之的衣领,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alpha提起来。   “我的omega跑了,你叫我稳定?”   “你想激怒我,让我没法精准判断。你知道,在这里我没法公开身份大张旗鼓地查。这些你们都算计好了,沫沫甚至跟你说过吧,说只要我找不到人,过段时间就淡了,就忘了,就无所谓了,然后他就能过自己的生活,从此和我两不相干。甚至再过几年,你还能从新闻上看到我因为自己的omega长久没出现不得不公布离婚的消息。”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停了停,松开手,然后看着盛年之的眼睛说:“想得美。”   盛年之脸上露出一丝惊诧,因为周千乘都说对了。   “我不会离婚,不会再婚,不会淡了忘了无所谓了。”周千乘眼眶猩红,吐出一口气,“永远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阿旗敲门进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机场、车站和所有码头都布控好了,顾先生已经联络东海岸几个独立区和国家,只要苏先生出境就能发现。”阿旗声音不小,似是故意让盛年之听到。   周千乘挥挥手,阿旗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距离苏沫失踪已经50个小时,不算长,但周千乘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让我猜猜看,你给了他现金,做了假身份,让他乘飞机离开。但飞机只是个幌子,是为了扰乱我视线拖延时间用的。他从机场离开,转而去了码头。”   “三个码头,近百条运输线,途径国家和地区六十八个,就算全部布控,时间也很难把握。”周千乘又说,“你们笃定我不会为了找他寻求外交协助,所以一定会从码头离开。”   盛年之没否认,安静听着。   周千乘站在窗口,往外看,绿树参天的校园里,露出那座有百年历史的钟楼尖顶,时针指向下午两点,整点播报声钝钝地敲在心头。   “你可以上网看看。”他说着,将手机扔给盛年之。   盛年之被控制起来之后,就跟外界断了联系,他不知道苏沫现在什么情况,但只要时间拖得越久,对方安全离开的胜算就越大。   是以当他看到网上被铺天盖地的“第九区总长周千乘爱人被挟持”“周千乘爱人失踪”“周总长悬赏千万寻人”这些消息刷屏之后,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后面还有各独立区外交部门致电关怀并表示竭力帮助寻人的消息。北欧这边的外交部也反应迅速,外交部长甚至出面召开小型记者会,对周总长爱人在本地遇险表示遗憾,目前正联合调查局持续追踪。   “你疯了吧?”盛年之作为一个专业人士,已经很少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   他们之前曾笃定周千乘不会大动干戈寻人,一是因为这是私事,二是这相当于让全世界都知道周千乘婚姻有问题。周千乘不可能为了找人做到这一步。就算用“挟持”来化解失踪原因和疑点,依然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大家对他婚姻不合的猜测早在最初就有苗头。   周千乘看透盛年之所想,冷笑道:“里子都没了,还要什么面子。”   ◇ 第66章 66、就是我祖宗   那个艺术系学生是第三天来了,照例买一份加了素食香肠的小吃,然后和摊主笑着说谢谢。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beta,喜欢和等候的客人闲聊。   “哪里人?来这里上学吗?”   “新联盟国人,”学生指一指身后那所艺术院校,“在这里读设计。”   学生看着年龄不大,很稚气,稍长的头发扎起来,戴鸭舌帽和一副黑框眼镜,穿着带有暗色花纹和几何图形的宽松毛衣,和本地年轻人完全一样,隐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如果不是近距离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长着一张东方面孔。   “我就说嘛,你一看就是学艺术的,不像是在对面上学的。”   这条繁华街区有两所大学,一路之隔,一所艺术学校,另一所以心理学专业闻名全球。两所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气质迥异,很容易辨认。   苏沫拿到小吃,穿过马路,平静地往回走。他的住所在学校后面一处巷子里,住的全是本地人,烟火喧嚣,生活热闹,他租了个小阁楼住下,已经住了五天。   回到住处,他打开窗户往外看,一群白鸽飞过,停在不远处的钟楼上,上午九点,钟声响了。   只吃了几口,他便吃不下了。心口像被什么拽着,总落不到地。   如周千乘所料,他没坐飞机离开,转而去了一个中型码头。他用盛年之给他的假护照随机买了一张游轮票。那艘游轮要在海上行驶六天,一共要经过十二个港口。   他的计划是随意在某个港口下来,至于在哪里落脚,盛年之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临近开船时他改了主意,躲开摄像头,逆着嘈杂人群往回走,然后打车回到学校。他甚至在学校正门停了一会儿,那时候心里倒是不怎么慌了,让司机把车开到学校后面这条巷子里,正好看到有招租启事,便租了个阁楼住下来。   他做了简单换装,这一副学生打扮帮了他,房东没怎么看他的护照,收下租金就让他住进去了。   他原本计划先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一个第九区总长,政事繁忙且并不自由,不可能亲自跑到这里抓人,即便来了,也不能待太久。   可当他在第二天就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消息时,就知道这件事不会按照他预想的走向发展。   他错了。大错特错。   周千乘不会放过他。**苏沫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钟楼整点播报声又传来,窗外鸽子盘旋飞舞,一个小时过得像是一年。   老旧的木制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那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那道窄窄的木门外面。这间阁楼除了他没人上来,其他房客和房东住在楼下,他也不认为这是哪位朋友来拜访。   苏沫从沙发上坐起来,转头看向门口,就算隔着门板,他也知道来人是谁。   破门而入的事周千乘不是没做过,这次也一样吧。苏沫心想,这道门比之前那道门轻薄百倍,周千乘这样的alpha甚至无需用力就能拧开,或者是踹开。   然后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苏沫没有想过,或者想过了,已经无所谓。   那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很久,苏沫没动。   “咚咚咚。”   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苏沫愣愣盯着门,不知道周千乘为什么会敲门。   “沫沫,”门外传来一道低哑熟悉的嗓音,“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苏沫仍然没动,外面的声音又响起:“你开门,我们好好说。”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来来回回,压抑沉重,然后又停下。听得出来,周千乘的声音已忍耐到极限,有种下一秒就要理智尽失冲进来摧毁一切的可能。   苏沫突然间清醒过来,蓦地站起来,抓起毯子就要跑,可是一步没跑出去,又猛地停住。环顾四周,这间阁楼小得可怜,连衣柜都没有,只有一张单人床和窗边他刚刚躺过的沙发。   他根本就无处可躲无处可去。   大概是房间内的动静刺激到了周千乘,他敲门的动作改成拍门,“哐哐哐”的声音响起,门板被震得发抖。   “沫沫,你在屋里干什么!开门!”   声音没了刚才的隐忍冷静,苏沫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慌乱中去推窗户。那窗户窄小,外面窗棂上摆着几盆绿植,想要爬出去要费一点时间,但以苏沫的身量,是可以出去的。   周千乘再也顾不得什么,抬脚将门踹开,第一眼就看到苏沫已经探出去半个身子。   这里是四楼,摔下去非死即伤。   他两步冲进来,两只手从后面死死抱住苏沫的腰,往后一扯,两人都跌在地上。   “你疯了!”周千乘音调都变了。   苏沫也不出声,眼泪拼命流,全身肌肉紧绷着像块石头,周千乘抱在怀里都觉得硌手。   周千乘摸了他脸一把,一手的眼泪。   这五天来对于苏沫敢跑的怒火冲天,担心苏沫在外面出事的焦虑恐惧,以及没日没夜体力和精力透支的寻找,所有的这些瞬间没了。   以前苏沫也哭,怎么没像今天这样,剜人肺腑似的。   周千乘抱着人,让他哭,哭够了。周千乘慢慢放开他,把人翻过来,仔细看。   才几天不见,苏沫就瘦成这个鬼样子,脸只剩下一小块,下巴上一点肉也没有,饭肯定是没好好吃的,跑路也他妈不知道多带点钱。   转眼又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小吃包装袋,便知道他这几天全靠这个充饥。衣服也不知道从哪里买的,肥肥大大套在身上,脚上连双袜子都没穿。   周千乘站起来,先去关窗户,将插销关死,又去床上翻出一双袜子。   苏沫还坐在地板上,愣愣的,脸上泪痕干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千乘将他抱起来,放到沙发上,他没再挣扎,有种任命般的颓败。   光着的两只脚冰凉,周千乘蹲在地板上,将苏沫的脚握在手里攥了一会儿,等捂热了,把袜子给他穿上。   “既然要走,就这么照顾自己,连袜子都不知道穿吗?”   “刚才是要干什么?跳楼吗?我告诉你,楼下都是我的人,你就算跳下去,一堆人摞成一块也能接住你。”   周千乘恨恨地说着,心脏却仍然狂跳,无法从苏沫要跳下去的恐惧中缓过神来。   穿好袜子,他还捂着苏沫的脚不撒手,垂眼盯着地面,过了很久,听见心跳慢慢缓下来。   苏沫眼珠缓缓转动,看着周千乘:“……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周千乘微仰着头,抬手捏住苏沫下巴,脸色很难看。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打你还是骂你,还是在床上折腾你……好,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你破罐子破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等着我收拾你是吧,我偏不如你愿。”   “那些衣服,吃的,还有空气炸锅,所有带出来的行李,你在上面加诸过‘回来’这个涵义的东西,都扔在酒店里,不要了。”周千乘咬牙切齿,“你这个骗子!”   “五天啊,你跑了五天。我真是低估了你,你竟然转了一圈又回来,就在我眼皮底下藏着。但凡你按照原计划逃跑,我也不至于找你找五天,两天就被我抓到了。”   周千乘仍坐在地上,气得粗喘。他质问苏沫,翻来覆去,语无伦次,劫后余生感强烈,时而低声咆哮,时而又把很多话恨恨地咽下去。   那样子不像诘责,倒像乞求。   他这几天过得实在不好,衣服不换胡子不刮,不眠不休,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白天还要应对来关怀慰问的外国友人。他连维持基本礼节的仪态都没有,导致外国友人背地里都可怜他,原来说一不二无所不能的第九区总长也会因为婚姻问题如此狼狈。   他见苏沫情绪稳定下来,便从地板上爬起来,在房间里四处看。   阁楼最高的地方也就能将将通过,矮的地方得弯着腰才行。房间里的东西一目了然,角落里放着一个双肩包,是苏沫离开时背着的。   周千乘弯着腰把包拿过来,翻里面的东西。证件袋,一些现金,再没其他的了。内袋里有点硬度,他进去掏了掏,拿出来看,是块鹅卵石。   登时脸就绿了。   他记得这东西,应该是周逸给苏沫的,不知道做什么用,但好像每次苏沫痛苦的时候都会握在手里。后来就没再见过了,他以为扔了,没想到苏沫竟然还留着。   周千乘背对着苏沫脸色变幻几次,耳边响着盛年之的话:苏沫的病根本没好,且自毁倾向严重,如果你不想放他走,就好好对他,别再刺激他。   他气得手抖,全身肌肉要爆裂,但当他转过身,看到苏沫像是滞住了——苏沫当然知道他一定能从包里翻出鹅卵石,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之前每次涉及到和周逸相关的事,周千乘都表现出异于寻常的疯狂和残忍,包括在情事上磋磨人,苏沫总是熬得艰难——爆涨的愤怒突然就收了。   他不动声色将鹅卵石塞回原处,又去捡苏沫丢在地上的外套和鞋子,还把枕边的一本书收好塞进包里。   “就带这点东西?什么都不要了?身份、亲人、学业,都不要了?想要以后就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吗?有意思吗?就这么恨我?”   周千乘一连串反问终于把苏沫逼急了,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周千乘:“这些东西,原本我都有的。”   周千乘:“……”   苏沫反问:“不都是被你毁掉的吗?”   周千乘啪一声把书包扔到地上:“不要试探我底线,也不要试图激怒我,我现在不收拾你。不过你也不要得意太早,回去再跟你算总账。”   他过来抱人,苏沫两只手抵在胸前不给他抱,整个人从沙发上往下滑,做最后的抵抗。   周千乘两只手臂将他端起来,然后扛在肩上,出门时顺手拎起地上的包,嗓子里憋出一句:“你他妈就是我祖宗。”   【作者有话说】   周六也更   ◇ 第67章 67、要一直关着我吗   周千乘大概是苏沫见过最分裂的人,前一秒跳着脚咬牙切齿要吃人的架势,等出了门,一秒钟不到就恢复成一脸沉静丝毫不乱的上位者。   车上,苏沫问:“我师兄呢?”   周千乘又被气笑了,不说盛年之还不来气:“被我杀掉,扔海里喂鱼了。”   苏沫转过脸看周千乘,呼吸都急了些。   “他有胆子帮你跑路,没胆子承担责任吗?我要是就这么放了他,以后谁都能来拐带我的omega。”周千乘看着苏沫惨白的脸,慢慢靠近了些,恶狠狠地说,“还有你妈,你那后爸,你在乎的所有人,哦对,还有跟你一起来研学的老师同学,都得承担责任。”   苏沫脸色涨红,额际汗津津的。   他无法判断周千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个人发起疯来不是常人能比,做事也毫无规律可循。他之前认为周千乘还是有人性的,况且独立区总长这个位置将他曝光在明处,他不可能太过分的。   见苏沫真的信了,周千乘脸色彻底冷下来,他抬手拍一掌前面椅背,跟司机说“开空调”。   微凉的风在密闭车厢内循环,苏沫觉得稍稍好了些。   周千乘转过头不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扔苏沫腿上——那是苏沫留在学校里的手机,因为害怕有定位,所以没有带走。   手机很快响了,苏沫接起来,叫了一声“师兄”。   盛年之的声音在安静车厢里隐约能听见,大意是说自己已经回了新联盟国,让苏沫放心。   苏沫哽着嗓子“嗯”了一声。   “沫沫,”盛年之没法说再多了,他知道周千乘在旁边,便迂回着说,“不要和他硬碰硬。”   苏沫又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周千乘将苏沫手机收回来,放进自己口袋,冷嗤一声:“别人的话你倒是都听,我的话都是废话。”   车子停在军用停机坪。当地负责人早已在外等着,周千乘下了车,和对方平静握手,说:“谢谢,给大家添麻烦了。”   双方客气几句,周千乘便带着苏沫上了飞机。   飞机上有医生候着,给苏沫做了简单检查,见他黑眼圈很重,应该是这几天没睡好,便开了两粒褪黑素让他吃。   周千乘自上飞机后没再和苏沫说一句话,埋头处理积压了几天的公务,他的黑眼圈看起来比苏沫还重,医生问他要不要也吃一粒,周千乘摆摆手。   苏沫沉默着吃了,很快睡过去。等再醒来,飞机已经停在第九区周家的专用停机坪。   飞机落地时已是凌晨,外面有几辆车在等,周入淮和顾望都在,气氛凝重。   周千乘始终揽着苏沫,没让别人靠近。他们坐进保姆车,周入淮和顾望也跟进来。车子没回环京,几分钟后驶入云水间。   夜深了,庄园里亮着灯,可能是吃了褪黑素的缘故,苏沫始终昏昏沉沉的,走路微晃,被周千乘扶着腰,一路回到卧室。   苏沫扑在床上,闭上眼。周千乘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出去。苏沫听到很轻的落锁声。   没一会儿,隔壁书房里传来隐约争吵声。   周入淮很气愤,这次苏沫出走让周家丢尽了脸,就算放出去是被胁持离开的消息,但坊间乱七八糟的传闻太多了,之前周总长抢了自己弟弟omega的消息又起,还有猜测说他婚内虐待自己的omega,导致对方受不了才离家出走。   涉及到第九区总长的私德问题,正面或侧面回应都容易引发二次舆情,总秘办只好爆出一个流量明星出轨离婚的新闻,等热度起来,好将这件事遮过去。   苏沫早上起来,呆坐了好一会儿,等他看清楚房间里的摆设,才意识到自己已回到第九区,这里是周家老宅周千乘的卧室。   周千乘一夜未回,估计在忙。等他忙完了,还是会收拾自己的。苏沫想,周千乘睚眦必报,这么大的乱子不会轻易翻篇。   他做好了所有准备,等悬在头上的刀最终砍下来。   然而刀一直没有砍下来,等来的是早餐和医生。   医生还是之前那位EMDR专家,他没再要求苏沫做治疗,只是坐着喝咖啡聊天,观察苏沫的状态。但他知道这是徒劳,同样是心理治疗师,如果苏沫不配合,有些事很难进行。   午餐是佣人送上来的,苏沫记得她,那个和周云际关系挺好的小惠。   “你的猫还好吗?”苏沫问小惠,“我能带它去花园里玩一会儿吗?”   小惠露出为难的表情。   苏沫说:“算了,突然不想出去了。”   “不是这个意思……”小惠支支吾吾地说,“总长说他不在家的时候您尽量不要出去,等他回来您可以下楼的。”   “好。”   小惠满脸愧疚,苏沫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在大宅里住着的时候就对大家很和悦,也很照顾周云际。要拒绝这样的人感觉就像犯罪。   下午周千乘回来,小惠把情况如实汇报,周千乘听完,面色喜忧难辨,说“知道了”,便抬脚往楼上走。   苏沫已经回来三天,第一次见周千乘。他推开门,端着汤进来,然后脱掉外套,坐在苏沫对面。   “先喝汤。”他把汤盅推到苏沫眼前,脸上疲惫感很重,语气也不轻松。   苏沫问:“要一直关着我吗?”   没有手机,卧室里也没有电视,只有几本书。苏沫几乎和外界断联,连房间都出不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算总账。   周千乘看了他几秒钟,似乎想要发火,但最终泄了气。   “没有要关你,几个长辈都在,你下楼做什么,见到听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收拾烂摊子的还是我。”   见苏沫不信,周千乘又说:“等处理完眼下这些事,就带你回环京。”**云水间要举办一场慈善募捐酒会,以周入淮的名义来办。这是苏沫从小惠嘴里听到的。周千乘的婚姻丑闻渐渐压下去,周家决定用这场募捐挽回一点颜面。   募捐酒会最后,需要苏沫露一面,不用做什么,就坐在台下,让众人看到他和周千乘琴瑟和谐就可以。   酒会开始前,佣人送来一套定制礼服。苏沫太瘦了,之前的衣服穿在身上晃荡,周千乘便让人赶制了新的。   周千乘进来后,佣人便识趣离开。苏沫站在镜子前,长时间关在房间里的人苍白无血色,眼神很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   周千乘从后面拥住他:“忙完今晚,明天就带你回家。”   苏沫问:“回去后可以出门吗?”   “当然可以。”   “去学校呢?”   周千乘站直身体,从镜子里观察着苏沫,没说可不可以,但从表情上看他是痛恨学校的。如果不是学校,苏沫根本不会有机会离开。他迁怒研究院,迁怒盛年之,迁怒很多人很多事,其中学校排在榜首。   这段时间周千乘应对外界非议,应对周家几房长辈对苏沫的不满和声讨,还要应对政敌的各种攻讦和陷阱,罕见地左支右拙。   他将苏沫安置在云水间有深层次的用意。对苏沫来说,目前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周家人。就算周千乘位高权重,可就怕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周家水太深,几个老人手段了得,如果趁机对犯下众怒的苏沫做点什么,周千乘未必赶得及制止。   周千乘几乎从不疏忽大意,他有这个自信,但不想放到苏沫身上。苏沫有任何一点意外,周千乘都承受不起。   云水间安保设施严密,且有逃生通道,这里的安保队全是周千乘的人,况且还有顾望在,只要苏沫不出门,就不怕出什么问题。   至于回到环京他们自己的家之后,他确实没想过再让苏沫回学校。   他试图含糊着过关:“你身体要养一养,之后再说。”   苏沫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像被吸走了灵魂,麻木地看着周千乘。他知道这话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   周千乘被他的眼神看得揪心,伸手过来要抱他。   很突然地,苏沫用力推了他一把。周千乘没动,苏沫自己倒是被这股力推得后退一步,哐一声撞到穿衣镜上。   周千乘手忙脚乱来拉他,两只手拍打着他的衣服,看他有没有受伤。   苏沫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尖叫一声,手掌用力甩出去,啪一声脆响,结结实实扇了周千乘一巴掌。   “我就是看你有没有撞到哪里,没有要做什么,”周千乘控制住苏沫乱挥的两只手,将他紧紧箍在怀里,急声说,“沫沫,你冷静一下,我不是,我——”   声音突然顿住,周千乘在苏沫身上摸到一块坚硬,他将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脸色变了。   又是那块鹅卵石。   “这是什么?”周千乘眼底暗下来,质问苏沫,“一块破石头当宝贝,是周逸给你的吗?”   苏沫伸手来抢:“不关你事。”   短短几个字将周千乘积攒了很久又强压下去的嫉妒引爆,像洪水冲毁堤坝奔涌而下。   “你现在是我的omega,拿着别的alpha的东西干什么,睹物思人吗?还是提醒自己离开我离开第九区好回你的新联盟国去!”   “还给我!”   周千乘恨极了:“你眼里只有别人,可曾看过我片刻。沫沫,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呢!”   说完他松开苏沫,快步走到窗前,抡圆手臂,将手里的石头用力扔出去。   那条粉红色的绳子从苏沫视线中划过,留下一道痕迹,随即消失不见。   ◇ 第68章 68、孤品   苏沫冲到窗边,被周千乘拦腰抱住。他徒劳地伸手,在黑暗中虚捞一把,然而什么也没有。   苏沫挣开周千乘,往后退,用一种濒临崩溃的眼神看他。   “你说你爱我?别开玩笑了,哪里有这样的爱!”苏沫一步步往后退,退到墙角,离周千乘尽量远。   “是新年音乐会上放的那首老歌吗?它只会让我想起十几年前那条永远也跑不出去的巷子。还是在这里你自以为是的严密保护?后面那座副楼只会时刻提醒我,你在我男朋友房间里对我做了什么!还有你收藏的那一屋子东西,只会让我觉得窒息!”   “你懂什么是爱吗?”苏沫微微弓着身体,眼神如刀,剐着周千乘,“你的爱除了掠夺就是摧毁,你给我的一切,你觉得是施舍和赠与,但对我来说,只有恶心和痛苦。”   打开的窗户有风吹过,带着春天独有的青草气味,这本该是个美好愉悦的夜晚。楼下花园里隐约有人声,音乐调试了几次,酒会即将开始。   周千乘站在窗边,黑漆漆的眼神死死盯在苏沫脸上。   冷杉信息素几乎在瞬间爆发,溢出,将整个房间围困,织出密实的网,要将这里面的一切生灵绞杀。   苏沫急速喘息着,沿着墙壁往下滑。胸口的衬衣被他抓得皱皱巴巴,全是汗。他脸上也是汗,沿着鬓角往下流淌,滴在地板上。有一瞬间,苏沫意识全无,氧气和心跳在信息素碾压之下变得凝滞。   周千乘立在窗边的高大身影在视线里逐渐模糊,忽然,那僵住的身影动了,以一种缓慢且扭曲的姿态靠近。   苏沫已经完全瘫倒在地,闭上眼睛之前他想,方才那些声嘶力竭的声讨已经彻底撕碎两人伪装的相安无事。生活像一只持续吹大的气球,他们不断往里面填充着各种各样的爱恨和纠葛,最终以苏沫持刀狠狠扎透为结束。   气球爆了,散落一地狼藉。   以周千乘的骄傲,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最好是,自己和那块毫不犹豫丢掉的鹅卵石一样,被随意丢弃在哪里,活着就活着,死了也并不要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分钟,或者一小时,苏沫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等他再睁开眼,那股能杀人的信息素散了。他重获呼吸和意识,茫然的睁着眼睛,看蹲在自己面前的人。   周千乘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至少不是苏沫想象中的暴怒和杀意四起,而是一种……迷茫?   继而那迷茫变成哀恸,很深很重的哀恸。   楼下的音乐在响,还是之前那首曲子,苏沫终于清醒过来,原来只过去几分钟。   周千乘的样子像是受了很大打击,将苏沫从地上拉起来靠在墙上,几次想说什么都憋了回去。   “好,好,你就这么恨我。”周千乘咬着牙,最终吐出几个字,“你等着,等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周千乘黑着脸去了射击室,打了几十发子弹也没能缓过来。他扔了枪,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苏沫说的那些话。   他怎么能不知道苏沫恨他呢,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如今苏沫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简直是要他的命。   说收拾,说惩罚,可哪一次他是动了真格的,苏沫倒好,平时不声不响,上来就真刀真枪往他胸口里捅。   顾望来射击室找他,说酒会开始了。周千乘摸一把脸,站起来和顾望往外走。   酒会进行到最后一项拍卖环节,顾望看了几眼周千乘,见他丝毫没有去叫苏沫下来的意思,又联想到之前他在射击室发泄情绪,便知道这两人又出事了。   坐在旁边的周入淮看不下去。他本来已对苏沫很不满,这下更不悦,便要安排人去叫对方下楼。   周千乘制止道:“不用,他身体不舒服。”   周入淮蹙眉,不过当着众多宾客的面,他不好追问。   压轴拍品是一颗超过十克拉的粉色海螺珠,带着独特的火焰纹,甫一亮相便引来台下一片赞叹声。竞拍者纷纷举牌,价格一路走高。   顾望发现周千乘全程都心不在焉,他很少在正经社交场合这样,旁边有人过来攀谈他也屡屡走神。直到这颗罕见的海螺珠亮相,周千乘面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果不其然,这颗海螺珠最终被周千乘用八位数高价拍下来。   周千乘上台做致辞,手里拿着那颗海螺珠,极珍惜的样子。   “我拍下这颗海螺珠,是要送给我爱人。”周千乘一句官方的场面话也没有,上来就直接切入重点——他在公开场合从不谈私事,是以甫一说起自己深居简出的omega,众人还不太适应。   “我爱人是很优秀的omega,为人善良正直。他致力于心理学研究,希望为更多遭受痛苦和困难的人提供帮助。我很佩服他,当然也很爱他。”   “最近外界有很多关于我和我爱人的传闻。我很抱歉,是我一直疏忽了对他的照顾,我对他对家庭做的不够好。以后的日子,我会认真陪在他身边,不让他害怕,不让他孤单,希望他余生都能开心幸福。”   周千乘讲话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递到楼上卧室,苏沫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但是连在一起完全听不懂意思。或者是他不愿意懂,信任的力量早就从他身上流逝。   苏沫还是之前的姿势,靠墙坐着,半阖着眼睛盯着某处看。   永久标记过的AO之间,只要alpha信息素一释放,omega就会沉沦,本能臣服。他曾经偷偷问过医生,他的身体状况没法做清洗标记手术,唯一的安慰是他的发青期不明显且间隔时间漫长,因此不易受孕。   医生建议他尽量不要离开标记过他的alpha,因为即便离婚,他带着被标记过的腺体,也无法和别人展开一段新关系——3S级信息素霸道彪悍,其他alpha会引发生理不适,继而产生本能抗拒。   其实无所谓,他原本也没打算和别人在一起。就算周千乘肯放过他,他也不会找别的alpha开始新的婚姻生活,这里面也包括周逸。   门开了,周千乘走进来。   苏沫慢慢转过头看他,心想酒会结束了,没人来叫自己下去,琴瑟和谐的场面没实现,周千乘会不会更生气了?对了,他还说过什么?好像是“等我回来收拾你”。在那间被抓住的小阁楼里,他也说过这话。   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要砍下来了吗?   苏沫看到周千乘在他面前蹲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听起来晦涩难懂:海螺珠……给你的……不比那块破石头好看……   有一条长长的绳子在自己眼前晃,将他的视线分裂割碎。周千乘拿着那条绳子俯身过来,在他脖子上比划着,嘴里好像还说着“给你戴上”。   苏沫就是在这个时候,将那片碎掉的、带着弧度的玻璃扎进周千乘小腹的。   春节之后,苏沫在周千乘监督下拆了所有新年礼物,其中有一个很大的水晶球,按开开关,会唱歌,球里面还会飘雪花,像是好多年前哄小孩子的那种玩具。   周千乘却很喜欢,放在床头柜上,还逼着苏沫看。苏沫觉得无趣,但不想得罪周千乘,勉为其难地看几眼算完成任务。   “你之前一直想要这个,你忘了?”周千乘对他的敷衍了事很不满意,“这个款式和型号不出了,我特意找厂家定制的。”   “我什么时候想要了?”   “你12岁,”周千乘又开始帮他回忆,“亲戚家孩子有一个,你也想要。”   “……”已经26岁的苏沫表示完全没印象。   “千万别打碎了,”周千乘吓唬他,“这是孤品。”   最终“孤品”还是碎了。   苏沫抱着它去洗手间,摔到地板上,玻璃碎了一地,里面的雪花飘散出来,亮晶晶的,在空气中旋转、坠落,有种诡谲的悲伤。   苏沫鬼使神差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捡起一块最大的玻璃,慢慢走回卧室。   白色衬衫上全是血,猩红到刺眼。   苏沫猛地松了手,耳中嗡鸣一片。他盯着周千乘的小腹看,那里不断有血冒出来,汩汩涌动着,流不完似的。片刻之间,衣服全染透了,地板上也洇了好大一团。   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清晰,苏沫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周千乘的。他耳边传来风声,呼哧呼哧的,让他无限恐惧。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不是风声,是周千乘的呼吸。   周千乘俯在苏沫身上,两只手还握着刚刚挂到脖子上的海螺珠。他仿佛不知道疼,先是看了眼苏沫的手,血沿着指尖往下滴——不知道是被碎玻璃割破的还是染了周千乘的——继而低头看向自己小腹。   他似乎没反应过来,不明白插在自己身上的玻璃是哪里来的,是谁插进去的。也不明白这玻璃插的明明是肚子,为什么心脏疼得像被攥住了。   “沫沫……”周千乘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一口血喷出来,全部溅到苏沫身上。   苏沫嗓子里发生很低的嘶鸣,他往后退,然而后面是墙,他退不动。他慌极了,不敢看人,抖抖索索蜷成一团,看起来比满身是血的周千乘还要惨。   周千乘忍着剧痛拿出手机,手上全是血,滑腻腻的,试了几次才按下紧急号码。   几秒钟后,顾望带着人冲进来。   ◇ 第69章 69、护好他   客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周家人,这下彻底乱了套。家庭医生给周千乘做了紧急处理,但玻璃扎得太深,创面也大,没法判断情况。急救车赶到时,周千乘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意识不清。   被推上急救车之前,周千乘不知怎么突然睁开眼,费力抬起手,越过围绕在他身边的医护人员和周家人,遥遥指向顾望。   顾望心领神会,立刻拨开人群挤进来,探手一把抓住周千乘手腕。   周千乘反手握住他。   “别管我……看好他,”周千乘微仰着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顾望,“务必……”   话没说完,一口血又喷出来。   “别说了,抓紧躺下!”周入淮跟在后面,急得上火,大声呵斥道。   医用担架被抬上急救车,周千乘一张嘴就有血沫涌出,再也说不出话来,但眼睛一直盯着顾望。   顾望心中了然,立刻高声说:“务必护好他。”   周千乘听到了,紧绷的手臂垂下来,闭上眼。急救车门砰一声关上,闪耀着顶灯极速驶向医院。   顾望没有跟去医院,大把人在,不缺他一个。他回头往楼上走,推开门进入卧室,苏沫还坐在墙角,像被魇住一般一动不动。   顾望找了件外套给苏沫披上,将他拉起来,揽着人往外走。必须尽快离开,不然等周家人回过神来,这大宅他们未必出得去。   两人坐电梯直达地下车库,顾望随便找了一辆车,让苏沫坐进去,然后扶着车门礼貌性通知他:“我带你离开。”   车子停在一处陌生庭院内。苏沫下了车,风一吹,恍然清醒了些。他不知道这是哪里,顾望带他来做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像被飓风卷过,不剩一点生机。   这房子长久没人住的样子,不过是干净的,应该有人定期打扫。顾望开了灯,启动所有安全系统,然后带着苏沫去卧室。   “你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今晚在这里睡。”顾望实在是心情好不起来,周千乘还在抢救,让他心平气和地面对苏沫真的很难。不过他是极有分寸的人,答应周千乘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苏沫像是失了魂的木偶,愣愣看着顾望。顾望看出他不对,怕他别是犯病了,问道:“带药了吗?”   苏沫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说“没事”。   他已经不需要吃药。   顾望见他比方才清醒,情绪也似乎稳定下来,松了一口气,慢慢给他解释:“这是总长一处私宅,不常来,你先在这里住着,等风头过去……”顾望说到这里一顿,这风头恐怕是很难过去了,如果周千乘无恙还好说,否则结局如何顾望根本不敢想。   “他会死吗?”苏沫问。   顾望和他对视几秒,反问:“你希望他死吗?”   苏沫还穿着特意为今晚酒会准备的定制衬衣,如今上面沾染了大片血迹,他脸上也有,直挺挺站着,看起来有几分无动于衷。   顾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   他看着苏沫脖子上挂着的海螺珠,很平静地说:“他昏迷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护好你。”   多余的话他没再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是非对错应由两个人消化解决,不是外人能插手的。   苏沫洗了个热水澡,把水温开到最大,身上烫红了一片,仍然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是周千乘的血,带着一股很淡的冷杉味道。那味道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原来周千乘也不是无坚不摧,玻璃扎进身体也会流血,也会昏迷不醒,也会死啊。   死这个字眼让苏沫止不住颤栗。   镜子前裹着浴巾的身体苍白消瘦,脖子上挂着的那颗粉色珠子却润泽照人。这是什么时候戴上去的?是周千乘给他的吗?他努力回想,记忆的一角缓缓出笼。   “这颗海螺珠不比那块破石头好看又值钱?”   “算了,我不跟小孩子计较。”   “来,戴上看看。”   然后,他在周千乘给他戴珠子的时候,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玻璃刺了出去。   等苏沫洗完澡出来,顾望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好在这间卧室有隔间,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避嫌了,顾望和苏沫说一声,让他在里面睡,自己就在隔断外面的沙发上凑活一宿。   顾望一晚上接了无数个电话,他压低声音去阳台上接,但苏沫依然听得清楚。大概是周千乘还在抢救,手术已经持续四个小时,没脱离危险。   苏沫蜷缩在床角,抱着被子,昏昏沉沉睡去,又屡屡惊醒。他眼前总是出现周千乘血肉模糊的脸,一会儿掐着苏沫脖子问为什么要杀他,一会又哭着问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周千乘竟然会哭。苏沫很惊讶,伸手去摸他的眼泪,却摸到一手黏腻,低头一看,是血。   半睡半醒间,又有人走到他跟前,他猛地睁开眼,面前站的是一个少年。那少年慢慢蹲下来,和他视线齐平。   “沫沫,我好疼,你帮我包扎伤口好吗?”   是少年周千乘,脸上挂着稚气,眉眼还没完全长开,但依稀能看到成年后的英俊轮廓。   “沫沫,我爸妈不要我了,你为什么也不要我。”少年的手很凉,蜷缩成拳头放进苏沫手心里,然后慢慢俯下身将头埋在苏沫胸口,短短的头发很硬,扎得人心脏疼。   苏沫积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滚下来,嗓子里疼得说不出话来:“我从来没有不要你,是你……先不要我的啊。”   顾望站在屏风后面,看着梦魇的苏沫喃喃自语,一会哭一会笑,状若疯癫。   周千乘狡猾多疑心狠手辣,但他单就对苏沫而言,几乎毫无保留,他为了苏沫做的改变,恐怕没人比顾望更清楚。不是非要给对方洗白,但顾望首先是周家人,站在周千乘的立场想问题,如果周千乘这次救不回来,周家是不可能放过苏沫的。   周千乘硬挺着在昏迷之前要顾望一个承诺,只要顾望点了头,就算他下不来手术台,也没人动得了苏沫。   苏沫在这所房子里住了两天,白天发呆,晚上睡觉,看起来没什么心事,也不担心周千乘怎么样。   顾望看起来却很焦虑,面色严肃,第二天下午拿着一个包出来,扔在苏沫跟前,示意他看里面的东西。   是个帆布旅行包,拉链敞开着,里面满满一摞纸币,最上面是几本护照,还有两把枪。   “你上次跑了五天,总长最担心什么你知道吗?怕你没钱用。”顾望揉揉太阳穴,有些气短,“他气得口不择言,说下次要跑路,一定要给你带上汇率最高的纸币,还得有枪,护照要做好几本。”   “我想着,他要是醒不过来,就真的一语成谶,我们就得跑路了。”顾望自嘲道,“枪,钱,我准备好了,就算他没吩咐,我也知道他心里的意思。”   苏沫没说话,盯着那一大包钱看,他认识这个国家的纸币,是一个遥远的岛国,盛产石油,失业率很低,人居环境很好。   不过他们没能跑成。   很快,顾望接到电话,说得挺大声:“脱离危险了?太好了。”   他说着去看苏沫,苏沫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本书看,很安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要观察多久?”顾望问,停顿半晌,又说,“好的,转到普通病房和我说声,如果人清醒了,我带苏先生过去。”   苏沫一早上都是一个姿势,一本书捧在手里,一页都没翻。直到顾望挂掉电话,他轻轻动了动,僵着的肩膀落下去,才看清楚那一页纸上写的是什么。**周入淮在第四天找来,被顾望拦下。   他怒火冲天:“把人交出来!”   顾望摇头:“不行。”   “顾望,你是周家人,你跟了千乘多少年,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人往他身上招呼,你不生气?”   “总长交代过,务必护他周全,我不能违抗命令。”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上次滨海大道遇袭就不说了,这次又差点要了千乘的命!趁现在,赶紧把人交出来,千乘如果要人,我一力承担,跟你没关系。”   “您把人带走想做什么?”   顾望知道,周家几代人都是兵不血刃的狠辣和脾气,趁着周千乘在医院,把苏沫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轻而易举。等反应过来再来要人,大局已定,任周千乘再怎样都白搭。   周入淮毫不避讳:“只有死人才没威胁。”   顾望依然挡在楼梯口,寸步不让。   “顾望,你要反了不成!”   “周先生,我听命总长,但不听命周家其他人。没有总长命令,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他。”   “你糊涂!苏沫如果再留在千乘身边,有数不清的祸患。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算防着,可身边人怎么防?日防夜防吗?还要不要生活了!”   “既然总长已经醒了,苏沫去留应该由总长做主,而不是像您这样,背着总长跑来,想要私自处理他的omega。总长昏迷前跟我说的话您也听到了,苏沫在他心里什么位置您比谁都清楚。当事人都没说话,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说,他们亲父子都能反目,何况叔侄。”   不得不说顾望是个话术高手,只几句话就把利害关系点透了。   周入淮拂袖而去。   顾望长松了一口气。如果周入淮硬来,他倒是不怕,只是势必会闹得很难看,周家定然会腥风血雨一场。他收拾完残局,确认周入淮的人全走了,才返回房间。   然而房间里没人,窗户大开着。   外面是点缀着蜿蜒灯火的群山,位于半山腰的房子围栏后面就是一条通往山顶的路。顾望点开监控回放,看到苏沫打开窗户,二楼阳台连接着下面一条廊柱,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顺着廊柱滑下去,然后翻过围栏,消失在夜色中。   那山上岔路很多,人迹罕至,虽有路灯,但也只到半山腰。   他已经离开半个小时。顾望惊出一身冷汗。   ◇ 第70章 70、抱着我的尸体过吧   苏沫漫无目的地走,不记得走了多久,等再回头,只看得见脚下点点灯光。他累了,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随便找块石头坐下来想事情。   远处群山绵延,和夜空融为一体,偶有灯火从葱茏中泻出,不亮,却让人温暖。   苏沫坐了很久,拿出手机开机,然后拨了出去。   “嘟嘟”两声,对面很快接了,是一个急促且惊喜的声音:“沫沫,是你吗?”   苏沫说“是。”   “你怎么样,好不好?我知道家里出事了,你——”   “阿逸,”苏沫打断他,轻声叫他的名字,“我有话要和你说。”   深夜山林中除了风声窸窣,再无动静,苏沫的声音像是落在空荡荡的山谷里,有种瘆人的凉意。   “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信息素,他把门锁掰断了,我很害怕……”   压在心头的沉疴和痛苦总要说出来,原来说出来也没什么。即便再也不见,即便不是恋人,周逸对苏沫来说都是极重要的人。他们两个,不应该在最后这一刻,还存有隔阂。   苏沫心想,让我自私一回吧。   “我让他停下,他不肯,好疼啊……真的好疼……”   电话那端是死一般的寂静,周逸的呼吸狠狠滞住。   苏沫停顿很久,他似乎在调整情绪,调整好了,继续说:“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憋在心里太久了。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很抱歉,让你这么难过。”   周逸的声音像飘在风里,很轻,却很痛:“沫沫,你没有错,不要说抱歉。”   “他流了好多血,整个房间都是,还在哭,我知道我在做梦,可还是很难过。”苏沫声音恍惚,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你没有杀人!”   “阿逸,我……不想他死的。那块玻璃,原本是留给我自己的。”   “沫沫!”电话里传来很大的声响,周逸急促地叫他的名字,“不要胡思乱想,没事了,他已经没事了。你也不会有事的,你别做傻事,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立刻过去。”   苏沫痛苦地捂住脸,没法开口告诉周逸,就是因为周千乘没事了,他才突然觉得再无牵挂。   他想不明白,对着山林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   “你在哪里?”   “我?”苏沫茫然看了一下四周,说,“山上。”   周逸的心往下沉。他不敢挂电话,连外套都没穿就往外跑。   “你在山上做什么?你别乱动,你等我好不好?沫沫,我现在就过去,你别着急,发个位置给我啊。”   “阿逸,别来了,就这样吧。你好好生活,祝你幸福。”   “苏沫!”周逸大喊,“你要做什么!”   手机里再没回音,苏沫把电话挂了。   医生最后查完房,轻轻关上门。周千乘躺在床上看手机,敲半天没动静,平常这个时间顾望该给他打电话了,也不知道苏沫睡了没。   他这次伤得挺重,腹腔大出血,得益于高阶alpha的先天身体素质优于常人,总算抢救回来。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定苏沫的情况,从顾望那里得知苏沫安安全全待在隐蔽的郊区宅院里,才松口气。他对自己的伤似乎毫不在意,心思全然不在医院里。   他正想打过去,电话响了。一接通,是周逸凌乱的脚步声和低吼。   “苏沫现在山顶,要出事的,你立刻去找他!快去!”   周千乘猛地坐起来,动作太大扯到伤口,痛得他瞬间失语。他急喘两口气,厉声问周逸:“你说清楚!他怎么了?”   “他刚才给我打电话,我听着语气和情绪都不对。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山上。哪个山?你哪套房子附近有山?跟着他的人呢?你他妈的,赶紧去找他!”   周千乘险些从病床上掉下去,拔下手上的止痛泵就往外冲。守在门外的人被他的举动惊住了,但谁也不敢拦,急得在后面喊人。   医院走廊很长,仿佛没尽头。周千乘只跑了两步,就歪到墙上。刚刚缝合的伤口经过剧烈动作,感觉下一秒就要撕裂,身体里的器官移了位,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甩甩头,拿出手机,看到方才他和周逸通话时,顾望打过两通电话。他拨回去,立刻接通了。   顾望说自己已经追出来,所有能调动的安保力量正往山上集合,并迅速解释了苏沫独自离开半小时后他才发现的原因。   车子极速驶入夜色深处。周千乘靠在车后座,蓝白色病号服掩盖下的伤口已经裂开,隐有血迹透出。他手里握着没扣掉的电话,里面动静很大,跑动声,说话声,还有顾望指挥搜寻的声音。   “监控显示人确实上山了,之后的行踪难以确定。”   “无人机飞了,能见度有点低,但还好。”   “每条岔路都安排了搜救队。”   周千乘在山脚碰到拦住他的周入淮。他下了车,身上随便穿着一件不知道谁的厚外套,裤子没得换,还是那条薄薄的病号裤,看着不伦不类。   “他两次都想杀你,这次差点就——”   “第一次不算,这次是我的错。”周千乘推开周入淮,打断他的话,走两步又停下,回头时脸上尽显杀意,“谁敢碰他,我杀了谁!大伯,你也不行。”   无人机很快定位到苏沫。其实他走得不远,只是位置在一处偏僻的山头,周围山林茂密,很难发现。   他坐在一块陡峭山石上,回头看着不知何时围拢过来的人群。他慢慢站起来,脚下石块踩得松动,沿着身后那片很长的斜坡往下滚落,劈啪声在寂静山林中十分清晰,响了很久才停。   周千乘脚底发麻,险些站不住。   他爬上来用了半个钟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疼痛感、心跳失速这些东西全然感受不到,速度甚至比专业救援队的人还快,中间摔了两跤,伤口撕裂幅度很大,但他闷着头往上爬,除了脸白得像鬼,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刚做完手术不到两天的重病患。   如今总算见到苏沫还完好地站在这里,一颗心落了一半,另一半还悬着。   他裹紧外套,不想让苏沫看到已经洇出一大块的血迹,抖着嗓子叫他的名字:“沫沫,太晚了,我们回家吧。”   苏沫往后退了一步,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比周千乘这个病号还要脆弱。一件不算太厚的连帽衫裹在他身上,风一吹鼓鼓荡荡。   可以是山林里任何一片叶子,随时被风吹走。   周千乘被这个联想吓到颤栗,鸡皮疙瘩霎时涌遍全身。   “让他们都走吧,”苏沫说,“好吵啊。”   周千乘紧紧盯着苏沫,冲身后轻轻挥手,顾望带着人往后退,一直退到不远处树林里。   “好了,不吵了,沫沫对不起,你先过来,那里太高了,摔着怎么办。”   周千乘说着,尝试往前走一步。苏沫立刻往后退,吓得周千乘马上屏息立正。   他开始说话试图分散苏沫注意力:“今天有人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你不要生气,这和你没关系,都是我的错,我会改,一定会改的。你不喜欢的事,咱们以后都不做了。你要还想去研学,那就去,想去哪儿都成。”   苏沫看着他,眼底疲惫至极。   “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苏沫慢慢开口,仿佛陷入一场旧时的梦里,那梦是色彩斑斓的,带着滞后的欢喜和伤痛,成为兰因絮果的典型爱情悲剧实例。   周千乘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耳边除了苏沫的声音,再无其他。   “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跟你一起去学校,喜欢听你说话,看你给我做手工,你的手怎么那么巧,做出来的东西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我没你聪明,不能给你什么,就开始学画画,发誓长大之后要开一间很大的画廊,展出的每幅画都是你。”   “还没成年就梦想着长大后要和你结婚,一起吃很多好吃的红豆派和糯米糕,买很多彩带打成蝴蝶结挂在我们房间的天花板上。”   有眼泪从周千乘面颊极速跌落,他没擦,僵直站着,仿佛对自己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幸福不能相信。   他真的不想听这些美好之后的“可是”,在某一刻甚至想要捂住耳朵,可苏沫不给他机会。   于是,他听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两个字——可是。   “我们有那么多可能,可是,你选了最坏的那种。”   “小时候最怕你上学不等我,怕你周末要出门,怕你带了同学来就不理我。”   “后来,怕上学,那些人打人很疼,骂人很难听,我有时候看到你在远处看着,明明是最喜欢最亲近的人,但却好像完全不认识了。”   “我做错了什么呢,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阿姨出车祸,我爸也付出了代价啊。”   “我都走了,好不容易能开始新生活,好不容易能和别人正常相处了,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吗?”   “你不知道。”   “再到后来,很怕你下班回来,怕我们单独相处,怕你不高兴,怕见到周逸,甚至怕你睡醒,你醒来,我怎么办呢,能躲到哪里去呢?”   “你扔掉的鹅卵石,是周逸送给我的,但那是治病用的。我每次把它握在手里,就会想到海边的落日很美,海鸥自由,风很温柔,水很蓝,而我,是安全的。”   “可这些都让你毁了。”   苏沫很平静地说着这些,平静到让人害怕。至少周千乘的害怕在此刻快要达到顶峰,他慢慢伸出手,扶着身旁一棵矮树,如被某些真相迎头痛击,终于能从旁观者的角度彻底看清楚那人的残忍。   而那人正是自己。   他站相狼狈,风度全无,如果时光能倒流,他此刻愿意倾家荡产回到过去,撕了那个叫周千乘的人。   苏沫摆摆手:“算了,这些都不重要,对你来说不重要,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   这种带着浓重宿命感的话让周千乘肝胆俱裂。   “重要!怎么不重要!你下来,我慢慢和你说,我跟你道歉,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真的,沫沫,你想过什么生活,想去哪里,都行都可以。”   苏沫看着他:“我想离婚,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周千乘握着拳,嘴巴紧紧闭着,一个字说不出来。   果然,苏沫嘲讽地想,周千乘就是一头逮到猎物的狮子,没什么能让他松口。   “算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了。”苏沫淡声说,“周千乘,我还有一个办法离开你。”   他说着往后撤了一步:“你不是说,就算我死了也是你的吗?好啊,那你就抱着我的尸体过吧。”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山坡。   ◇ 第71章 71、赤脚   如果苏沫今天死了,那么这一天,将是周千乘的人生终点。   灭顶灾难袭来的时候,人总会爆发出惊人潜能,周千乘用了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扑向苏沫,眨眼之间,两人一同消失在山坡后面。   那段山坡很陡,也深,山底是一条狭长的山谷裂缝,布满大小尖锐山石。   周千乘死死抱住苏沫,速度极快地翻滚着下坠。   他体量足有苏沫一个半大,手长脚长,一只手臂护住苏沫的头颈,另一只抱住腰,四肢像藤蔓缠绕住苏沫全身,撞起无数石头和飞溅的泥土,最终被一棵树绊了一下,方才堪堪停下。   苏沫在浓重的血腥气和信息素味道中醒过来。他从周千乘身上爬起来,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血袋被扎破一般,除了脸上还好,其他地方都血淋淋的。   腹部的绷带已经完全散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刀口,不断有鲜血从那伤口里涌出来,病号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苏沫抬头看上面,隐约有呼喊声和晃动的灯光。他试着站起来,但没成功,尽管如此,他依然知道自己没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如果不是周千乘当肉垫,他不可能只是身上擦破点皮。   他抖着手去探周千乘鼻息,随即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没放下,一转眼就看到周千乘右腿上扎了一块什么。凑近看,是一条不算薄的石片,从外侧扎入,贯穿大腿,另一侧露出挂着血肉的尖头。   呼喊声越来越近,顾望他们正设法往下滑。   苏沫从地上爬起来,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天上一点微弱星光,远处密林和山谷隐在薄雾中看不清面目,不像是有出路的样子。   不管了,既然摔下来没死,那就算没出路也要离开。可一步没踏出去,脚腕就被拽住了。   “别走……”周千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一只手抓住苏沫裤脚,很用力。   苏沫低头看着他,气息不稳:“救援很快就来,你别乱动,松手。”   周千乘不肯松,固执地盯着苏沫。   “你说过,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的。”   “天亮……再走,”周千乘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你信我一次,我放你走,但……要安安全全地走,你等我,医院……醒来……”   一口血沫猛地喷出来,周千乘仰头大口呼吸,感受到苏沫轻轻一扯,裤脚便从手中脱落。   身下的石头已经被血染红,伤成这样,腹部和腿部是要重新手术的,可能身上还有别的伤。苏沫移开视线,问:“你怎么保证?”   周千乘说得对,且不说这条山谷他走不走得出去,就算出得去,可能还要面对周家人的围追堵截,他怕是根本离不开第九区。   “我发誓……如果这次不能做到……让我死在手术台上。”   苏沫心脏猛地一跳。   救援人员已经距他们几步之遥,苏沫余光中看到顾望的身影。苏沫一往后退,周千乘就露出很受伤的眼神。他还想说什么,但已经撑不住了。**周千乘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很软很白的小孩儿,光着脚,沿着河堤一直走。   他跟在后面有些着急地问:“你怎么不穿鞋啊?”   小孩儿不理他,一会儿采野花,一会儿捡鹅卵石,还把堤岸上长长的草打成蝴蝶结,玩得很开心。小孩儿越跑越快,周千乘快要跟不上,在后面喊他:“你等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儿跑到一个很高的山坡上,停下来,探首往下看。有石块咕噜噜滚下去,过很久才跌到山底。周千乘只觉得心脏骤停,好像有什么从他脑海里闪过,接下来的画面似曾相识——那个小孩儿要跳下去。   不要!不要跳!   这些年拼了命拿到的高位和荣华,如果没有见证和分享,那么他的所有努力都毫无意义;这些年独自熬过来的孤独和期盼,从十七岁到而立,他的喜怒哀乐再无人在意;他爱的人,余生的血肉,灿烂的阳光和水分,终将被碾成一地齑粉。   小孩儿回过头来,冲着他笑,饱满的脸蛋白润,眼神澄澈晶亮。   “沫沫!”周千乘脱口叫出他的名字,“求你了,回来。”   小孩儿张张嘴,说着什么,突然表情变得痛苦不堪,地上的草变成一根根竖起的尖针,扎进小孩儿光着的脚上,很快变得血肉模糊。   “沫沫,你怎么了?”   小孩扁着嘴哭:“疼。”   然后哭声更大了些:“没有鞋子,很疼。”   周千乘如遭雷击。   过往一幕幕如走马灯一样从他眼前闪过,少年人无助的眼泪,房间里破碎的哭喊,不讲道理的猜忌和折磨……他终于想起来,那鞋子是他亲手扯掉的,在过去那些漫长的日日夜夜里,他最爱的小孩儿只好赤着脚一路艰难前行。   如今被逼到悬崖,再无路可去。**周千乘脱离危险彻底清醒过来,已是一个月后。   他这次其实命悬一线,二次手术中腹部重复感染,差点就下不来手术台,同时腿部毁损伤导致局部骨骼破坏,伤到腿神经,目前的医疗技术不能保证他还能站得起来。   各地来的专家聚在一起,会诊一个接一个,气氛严肃,表情凝重,整个院区都沉浸在一团压抑中。   周千乘在清醒后第六天开始工作,代理总长刚走,顾望便推门进来。周千乘立刻看过来,然后又往对方身后看,没人,今天仍然是顾望一个人来的。他眼神从期盼到失望很明显,顾望只好装没看见。   汇报完一些必要情况,周千乘照例问关于苏沫的事,比如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挺好的,每天看书,在花园里散步,我今天把云际的猫送过去了,他挺开心的,和小圆饼玩了好久。”   周千乘嘴巴动了动,剩下的话到底没脸问出来——他醒了六七天,苏沫没来看过他一次,电话也没打过,他捧着手机看监控,屏幕里的苏沫很平静,脸上有了点肉,没之前那么瘦了。   他很想问问顾望,苏沫有没有提过他,有没有一点点担心,欲言又止几次,都张不开嘴。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沫沫……没说什么?”   顾望扭头去看监测仪,大屏上几个数据平稳,看起来问题不大。   “说了,他问您恢复得怎么样。”   周千乘心中涌出一丝狂喜,强压住嘴角,问:“你怎么回的?”   顾望想了想,如实回答:“我说您的腿不一定能站起来,可能需要终生坐轮椅。”   周千乘:“……”   顾望继续说:“但身上其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人已经开始工作了。他便问,您昏迷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他什么时候能离开?”   周千乘:“……我现在很累,需要休息,你出去。”   顾望点点头,站起来往外走,又被周千乘叫住。   “其他人没找麻烦吧?”   “没有,几位长辈这次都很老实,我这边也加派了人手看着,苏先生绝对安全,不过……”顾望犹豫了一下,又说,“二少爷回来了,一直在想办法找苏先生。”   周千乘沉着脸,半晌之后说:“让他来找我。”   周逸找不到苏沫,便来找周千乘,他之前来过几次,均被拦在病房外,今天终于能进来。   周千乘示意保镖在外面候着,硬生生挨了周逸两拳。   周逸冲着他哥脸上招呼,周千乘一嘴的血和着一颗后槽牙吐出来,坐在地上靠着床沿粗喘。他身上还连着几根管子,腿上绑着固定支架,一般人这么折腾怕是能当场丧命。   周逸咬牙切齿地骂:“我不打你伤口,不是有良心,是怕你死了,沫沫才真的走不了。”   “你知不知道他用了多久才好起来?”周逸蹲在周千乘跟前,一只手按在他腿部的固定支架上,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这套昂贵的支架拆下来扔了。   “小时候借别人的手毁他,长大了又亲手毁他。”周逸一贯温和的脸上表情狰狞,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几岁,“你他妈就是个畜生!”   “是,所以我很后悔。”周千乘看着周逸,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用尽我所能弥补他照顾他爱他。”   “我答应过他,等我出院,会放他走,让他过想过的生活,让他开心,让他没有负担。”   连在身上的监测仪被刚才一番动作拉扯到地上,这时突然发出尖锐报警声,周千乘抬手一拳砸在那个正方形小盒子上,“轰”一声,监测仪凹下去一大块,报警声停了。   周千乘发着狠,继续未说完的话:“这次,我说到做到。”   周逸明显不信。他早就领教过他哥的偏执,疯批内核十分稳定。就算一时有所改观,将来未必不会故态复萌。   “你想见见沫沫吗?”周千乘盯着周逸的眼睛问。   “你把他藏在哪里?”   “当然在很安全的地方,家里这种情况,一旦我出事,”周千乘专挑他弟的痛处戳,“周逸,你护不住他。”   周逸紧紧抿着唇。   “去见他吧,告个别,然后回你自己的生活中去。我不找你麻烦,以后都不找了。”   “但是,就算沫沫离开,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周千乘早就看透周逸那条软肋的位置,一刀精准扎下去,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你了解他,他的新生活里,只有他自己。”   ◇ 第72章 72、不跟了   靠山而建的疗养中心悠然静谧。今年夏天气候反常,酷暑和高强度光照袭击着城市,路旁的梧桐树一夜之间吹落一地枯叶。   苏沫站在树下,泛黄的叶子铺满小径,在他身后延展成一幅油画。   落叶里夹杂着绿色的,苏沫捡了一些,铺在长椅上,再挑出完好的,然后放到盛满干燥剂的盒子里脱水。周逸静静陪着他做这些。   “我从网上学的,脱水之后再有几道工序,就可以做成押花。”苏沫说着,抬手指一指远处一丛盛开的紫色牵牛,“还采了一些花,都可以做。”   他仰起脸冲周逸笑,阳光为他的面庞镶了一道浅浅的金边,他好久没这么放松愉悦过,晃晃手里的树叶:“庆祝新生活。”   周逸没法说扫兴的话,强撑着笑脸配合他:“什么时候走?”   “他说出院之后,我就可以走。老师帮我联系了第四区的omega救助中心,那里收留了很多遭受过迫害的omega,他们都需要心理疏导。”   苏沫是在第四区出生的,之后随父母迁来第九区就是因为第四区政治生态太差。以前的第四区是有名的战乱区,帮派横行,暴力事件频发,不过并入新联盟国之后,境况得到很大改善,还建了三处国家救助中心。   周逸勉强笑着:“不回新联盟国首都吗?你在那里生活了那么久,回去更适应一些。”   苏沫拿着树叶的手一顿,摇摇头。   “去第四区,要待多久?”   “不知道。”苏沫说,“别操心我了,你呢?和你的omega怎么样?”   “没怎样,他是周千乘安排的人,很突然地出现,我有怀疑过,但他当时的状态和你很像,我就帮了一把,没想到……”   苏沫手里转着一片叶子,轻轻扯它柔韧的茎:“开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周逸坦诚道:“不会有结果,上次在酒店里,也是做样子的。”   有很多话不必说太透,彼此心知肚明。   “他应该喜欢你吧。”苏沫眼前闪过揽着周逸的那个omega的笑脸,接触的动机或许不纯,但爱意却很容易分辨真假。   “没有omega会不喜欢你。假戏真做,也是缘分。”苏沫静静看着周逸,“阿逸,之前在山上给你打的那通电话,很抱歉,让你很痛苦吧。”   周逸垂下眼,几秒钟后才说:“沫沫,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别说这些了。”   “嗯。”   “我们……”   “阿逸,”苏沫没看他,眼神落在脚下一片枯叶上,“我们回不去了。”   苏沫没有勇气和周逸重新开始,也没有力气和周千乘再纠缠下去。就这样吧。   周逸看着他,满眼悲伤。   “沫沫,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生活,那就努力过好。如果你累了,想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   苏沫弯腰捡了一片梧桐叶子,叶片上有一条很大的裂纹,从顶部一直裂到根部。他没回复周逸的话,将叶子举过头顶,放在阳光下看。   “大部分落叶都有裂痕,有遗憾,但其实也很美。”**周千乘来的时候,梧桐叶都要落光了。   他看起来不是很好,坐在轮椅上,瘦了,面容憔悴,看苏沫的时候带着点字斟句酌的小心翼翼。房间里冷气开得足,苏沫裹了厚外套,周千乘先让护工关了空调,又让人把冷饮换成热茶。   “第四区治安不太好,尽量晚上不要出门。实在要出去,最好和朋友一起。”周千乘说。   他已经坐在这里一个小时,有意无意说一些第四区的负面消息。好像说多了苏沫就会放弃离开一样。   房间角落里放着两个行李箱,一看就是收拾好了,周千乘视线总是忍不住那里扫。   其实已经没什么可说的,苏沫执意明天要走——周千乘在医院一待近两个月,从不提出院的事,苏沫让顾望带话,几次都无果,一怒之下开始收拾行李,这才激得周千乘当即赶过来。   “沫沫,我再复健一个疗程就上班,最近的一项公务是去第四区访问,不如你再等等,我带你一起去。”周千乘试图劝说苏沫同意。   苏沫低头喝茶,然后很平常地问:“你可以走路?”   周千乘闻言脸上暗了一瞬,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医生说还不行,可能要恢复很久,也可能永远站不起来。”   苏沫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但还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了一下:“现在医疗水平高,就算……真的不行,人体外骨骼技术也能帮忙走路的。”   “嗯,”周千乘凝视着苏沫,“你不用担心。”   苏沫偏过头不再看他。夕阳像火一样铺在窗外,他突然想起那天傍晚,也是这样的红。他沿着山路往上攀爬,那红渐渐褪去,夜空里亮起几点星光,像催他离开的引路灯。   那天,他从山上一跃而下,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剧痛和破碎,跌进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周千乘这个人,从里到外都不和温软搭边,就算说软话也是硬的。如今坐在这里,却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具体哪里变了苏沫说不上来,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以前的周千乘总是让人无路可走,如今,他侧过身,给苏沫开了一道门。   ——走不走,怎么走,出了那道门之后往哪里去,苏沫自己说了算。   见苏沫发呆,周千乘想了想,又回到方才的话题:“第四区总长何迟是傅言归的人,我带你见他一面,有事他能照拂一下。”   苏沫回过神来,拒绝道:“不用了,我是去工作的,不需要这种级别的社交。况且我们离婚之后,我就是个普通打工人,没有需要一个大区总长照拂的地方。”   离婚这个词太刺耳,刺得周千乘一下子哑了火。   他手指抠着轮椅扶手,垂下眼避开苏沫目光,一不小心按到一个按钮,轮椅突然往后退,哐当一声撞到墙上。动静太大太突然,吓了苏沫一跳。周千乘立刻胡乱按了几下,总算把轮椅稳定住。   他先是看向苏沫,脱口问“没事吧”。苏沫摇摇头,他能有什么事,倒是周千乘,右腿被震歪了,脚从踏板上垂下来。   周千乘调整好轮椅,往前动了动,靠苏沫更近一些。   “这轮椅是今天刚送来的,不大会用。”周千乘独自尴尬了一会儿,他不善于在苏沫面前出丑,但很快,他想到什么,两手一摊,说:“沫沫,帮我把腿提上来。”   苏沫坐着没动,周千乘等了一会儿,只好自己用手将腿提起来,放回踏板上。   正事没说几句,无关话题倒是说了一堆。疗养中心的院子里次第亮起夜灯,几个提议都没有下文,周千乘没再说别的,让人准备了晚饭,拿来苏沫房间吃。   他不走苏沫总不能赶他,况且很多关键话题刚开口,周千乘就说腿不舒服,让医生进来两次,后来又说要去卫生间,再后来就是饿了先吃饭。   慢吞吞吃完饭,苏沫不再和他拖时间,从抽屉里拿了一叠材料出来,放到周千乘跟前,直截了当地说:“之前说的离婚协议,你要是没准备,我这边已经弄好了,你签字就可以。”   周千乘知道避不过,早晚会有这一刻。他沉默翻看着苏沫起草的协议,薄薄几张纸,内容简单到潦草,大意是苏沫什么都不要,只要离婚,称得上净身出户。   他微不可查叹了口气,面上的痛苦没再掩饰,沉默很久,然后打电话,让人“把东西拿进来”。   相比苏沫准备的材料,周千乘这边要厚得多。   两份离婚协议,还有两份转让协议。   “我私人账户上所有流动资金都在这里,还有一些不动产。现在不太平,有点资产傍身会安全一些。”周千乘翻到最后一页,手指点点自己名字后面的空白处,示意苏沫签字。   苏沫伸手去拿离婚协议,周千乘抬手按住,大有苏沫不签转让协议就别想拿离婚协议的架势。   苏沫静了几秒,看不出来开心不开心,然后将那本厚厚的转让协议拿过来,翻到后面,除了数字吓人的流动资金,还列有一张固定资产清单,里面每一项单拿出来,都够苏沫吃喝不愁一辈子。   完全不是周千乘口中的“有点资产傍身”。   没再犹豫,苏沫很快签了字,然后伸手去拿离婚协议。   周千乘松开手,看苏沫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协议内容,十分麻利地签上自己名字,然后推回来,示意周千乘也签。   “苏沫”这两个字曾经在心头滚烫,就算此刻,也是火热的,可这热烫灼伤了周千乘的眼睛和手,让他拿不住笔。他盯着纸面很长时间,迟迟没动笔。   苏沫也不催他,过了很久,听见周千乘瓮声说:“沫沫,能不能……不离婚。”   “不能。”   周千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以后都不拘着你,我……”   “如果你觉得影响声誉,可以在你认为合适的时机公布离婚消息,也可以永远不公布。”   “你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   “不管是因为什么,”苏沫声音清婉,却异常坚定,“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说罢他看着周千乘,浮出一个苍白的笑。   “别再为难我了,求你了。”**苏沫走的那天,周千乘来疗养中心送他。不过他没下车,躲在路边树荫下,摇下车窗,看一辆网约车停在苏沫跟前。   司机殷勤地帮苏沫把行李放到后备箱,然后帮苏沫开车门。苏沫随意穿着一件浅蓝色短袖衬衫,内搭白色圆领衫,露出好看的脖颈线条,扶着车门和司机说谢谢。   他笑着,一脸轻松的样子,比夏日晚风都要让人爱不释手。   “真不跟着?”顾望在旁边问。   那辆车拐个弯再也看不到了,周千乘才说:“不跟了。”   他再也不想经历亲眼看到苏沫决绝赴死的那种恐惧,整个世界突然陷入真空,时间停摆,那个人明明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   也再不想看到苏沫露出那样的笑容,苍白无助,嘴里求着“别再为难我了”。   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是每个人对爱情都有办法,不是每个人都能放得下。但从这刻开始,他必须学会。   ◇ 第73章 73、因为alpha都是蠢的   午饭后,赵维找了一圈,总算在一间读书室找到苏沫。   苏沫正坐在窗边看书,一只手握着笔撑住下巴,微微歪着头,眼睫在阳光下跳跃。窗外是大片盛开在冬季的红山茶,将窗口留白涂满。密密实实的画面里嵌进这样一个美人,就算赵维再着急,情绪也散了。   “苏老师,快点出去吧,一会儿人就到了,还要表彰的。”   苏沫放下书,有些为难:“维姐,我来了才半年,没做什么值得表彰的事,我就不出去了,少一两个人看不出来的。”   “那怎么行?”赵维上前一步,耐心劝道,“主任说了,你虽然刚来,但功劳可不小。咱们这个omega救助中心虽说是官办,但你也知道第四区之前的口碑,再加上位置偏僻,好不容易有你这样的专家愿意来工作,有好事怎么能忘了你呢。”   苏沫撇撇嘴,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这次来视察的是何总长和他夫人,规格很高,这样的大人物咱们平时很难见到。要是时机合适提点要求和困难,说不定何总长心一软就同意了。”   赵维絮絮叨叨地说着:“你知道的吧,咱们中心在第四区还没划归新联盟国前,是上一任总长任先生出资建的,后来划归国家,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但这几年连隔壁独立区的omega都要跑来求助,运营资金一年比一年多,财政审批又慢,这些问题着急解决呢。”   苏沫忍不住说:“那我出去也没用啊。”   赵维说:“怎么没用啊,主任说了,你们搞心理学的,最擅长揣摩和拿捏人心,你又是特殊人才引进,趁着表彰座谈的时候,跟何总长提一提财政审批的事,他指定能同意。”   苏沫:“……”   苏沫躲在人群外围,看第四区总长何迟和夫人齐颜携手参观救助中心新上的一套理疗设备。他慢吞吞跟在后面走,努力当个闲杂人士,座谈时也坐在最后排。   中心主任顶着一片地中海,先是热情欢迎何总长夫妇莅临,然后激情飞扬地讲解了救助中心的缘起、现状和未来规划。讲到一半,何迟突然打断他:“听说你们今年引进了几位专业人才?”   正愁扯不到这个话题上,中心主任赶紧说“是”,报了几个名字,边说边往人群里瞅,苏沫心想要完蛋,果不然就被主任点了名。   “苏老师!”主任生怕苏沫听不见,声音很大,示意苏沫赶紧过来。   所有视线齐刷刷转向苏沫,苏沫一脸黑线,硬着头皮走到前排。   何迟客气地和苏沫握手,并请他落座,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汇报的对象换了人,何迟问得很细,包括救助对象的心理干预问题和保护,心理辅导、心理治疗和心理教育的一些课程安排,建立社会支持体系的想法和困难等等,苏沫都一一答了。   中心主任适时插话进来,连带着把最近的困难和要求都提了一遍,苏沫只好配合着解释一番。何迟没表现出什么,倒是一旁的总长夫人齐颜目光一个劲儿往苏沫身上盯。   参观座谈完,中心主任客气地留总长夫妇吃饭——原本和秘书提前沟通过,总长事务繁忙,不可能留下用餐,但礼貌性问一句是必要的——何迟还没表态,齐颜在旁边笑着说:“听说这里的营养餐不错,不如吃完再走?”   于是一锤定音,大家簇拥着又往餐厅走。齐颜落后一步,挽住苏沫的手,很亲热地说:“苏老师一起。”   苏沫便只好跟着。   晚餐在食堂的单间内,算得上简单。参加人员不多,席间气氛热络,何迟没有架子,也很善谈,被几位老师敬酒也很豪爽地一杯干了。   齐颜一直和苏沫聊着天,问的都是天气、爱好这类无关痛痒的话题,直到晚餐结束,对方都没说一句意有所指的话。   这倒让苏沫有点拿不准了。   何迟夫妇今天对他过分关注了些,他一开始是往别的方面怀疑过的,毕竟周千乘弯弯绕绕的关系太多,若提前打过招呼,就说得通了。可若说关注,人家又没别的过分说辞,客气礼貌待之,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如今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心理工作者,非要往高了说,顶多算是在国家机构任职,不劳大人物们记挂和操心。苏沫心想,自己已经离开第九区半年,和周千乘早已没有任何关系,这半年来对方也从未出现过一次,甚至一通电话都没有,摆明了说到做到,坚决不打扰。兴许他早就忘了苏沫重新开始新生活了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苏沫安下心来。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来第四区之后,穆夕来看过他一次。当年他们离开的时候苏沫太小,如今环境比以前好太多,教育、司法、医疗都已被纳入新联盟国统一管理,居民安居乐业。   他偶尔闲暇时去图书馆和美术馆看看,大部分时间待在办公室,住在中心后面的员工单人宿舍。工作生活都很安静,不需要出门更不需要社交。   至于他的同事们,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他腺体上的永久标记印记被一方小小抑制贴盖得严严实实,将那段不堪的婚姻藏在暗处,让他得以在这个崭新的环境里重新呼吸。   他想,只要不打破现在的安静生活,他愿意配合做很多事,也愿意糊涂。   晚餐结束,何迟夫妇以个人名义捐赠了善款,然后和众人告别离开。今天任务圆满完成,工作顺利,大家都挺开心。   回宿舍路上,苏沫握着手机慢慢走,突然手机响了,是齐颜发来的:“今天一见如故呢,改天再聚。”   没人知道一顿饭下来,齐颜加了苏沫好友,并且又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日期。**何迟挂了电话回到客厅,齐颜正在研究科学院刚发来的最新数据,看他出来便停下笔,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打电话了?急死了吧!”   “嗯。”何迟点点头,他面对齐颜总有点憨,跟平常外面雷厉风行的总长身份很不相符。   “嗯什么嗯,说啊!”   “问了一大堆,穿的什么,吃的什么,是不是瘦了,状态怎么样,有没有不开心,同事们好不好相处。”   “这么琐碎啊,不像周千乘风格。”   “嗯,”何迟附和着点头,“他估计也是没办法吧,憋了半年不敢露面,怕再刺激到人。”   “呵,有屁用。”齐颜不客气地评价道。   何迟看了齐颜一眼,欲言又止:“……他想让咱们帮忙找个正当理由,能让他们见一面。”   “咱们偷偷帮他看了半年的人,他还想怎么样?谁有空再帮他找理由见面,自己作没的,跟别人要得着嘛!再说了,他一个独立区总长,苏沫一个打工人,找什么由头让他们见面?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多牵强啊!”   苏沫一来第四区,周千乘就找来,让关照点。何迟跟中心主任打了招呼,凡事看着点,这人可千万不能在第四区地盘上出问题。所幸苏沫基本不出门,生活极简,这半年都顺顺利利的。   如今又想找理由见面,何迟有些为难:“那怎么办,咱们毕竟不好得罪周千乘。”   齐颜不屑道:“就他那种alpha,你就算现在指着他鼻子骂,他都未必敢吭声。”   何迟惊讶道:“为什么?”   齐颜瞥了何迟一眼,低头将最后一道公式验算完,然后拿出手机拍张照片发给小组同事。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你们alpha都是蠢的。”   何迟:“……”   没过两分钟,齐颜收到群里一大堆同事发来的语音,点开听,彩虹屁蜂拥而至:   “颜姐,我算了两周没算出来,你是怎么花了十分钟就搞定的!”   “啊啊啊,颜妈,请受我一拜!”   “颜姐,祖国需要你,科学院需要你,远离家庭和alpah保平安啊!”   何迟脸都黑了,不过他还有个问题一直没答案,跟在齐颜后面一脸求知欲。   “他为什么不会吭声?我反正不敢惹他,连言哥都让他几分,这人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真是太可怕了,没事尽量不要和他打交道。”   “那是以前,现在啊,他是既要又要还要要要要,要的东西可多了。”齐颜回了同事几条消息,继续说,“为什么不敢吭声,你傻吗,当然是他老婆在我们手里啊。”   “你信不信,他不但一声不吭,还对我们有求必应。”   “救助中心二期工程的预算,财政不是一直卡着?你别问言哥要,他远水解不了近火,还得去求财政司,你直接跟周千乘提。”   何迟想了想:“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就算他能投,以什么名义投,怎么投,都得考虑清楚了。”   “建立友好城市,然后互通往来,你看他来不来。不能空手来吧,第四区这么穷,他不得支援一下,彰显大区风范。”   何迟有点心动,也有点犹豫。   “然后再成立omega救助基金会,邀请苏沫担任会长,副会长也行,反正公职在身就对了。周千乘作为最大投资人,想见基金会会长,这就是正当理由。”   何迟搓着手,有点想笑:“咱们这算不算落井下石?”   齐颜冷笑:“那是对好人才应该有的道德底线。”   “不过,”齐颜想到什么,神色略凝重道,“咱们今天这一出,苏沫未必不明白中间这些事,就怕以后相处起来,他会有戒备。”   何迟紧张起来,问:“那怎么弄?”   “感情的事还要看个人意愿,我们不介入别人的因果,”齐颜站起来打个哈欠,“先捞钱。”   ◇ 第74章 74、你来做什么   一个月后,omega救助基金会成立,齐颜任会长,救助中心主任任副会长。启动仪式在救助中心举行,办公也挂靠在这里。自那之后,齐颜没事就常常过来了。   其实齐颜此时对周千乘有了点改观。何迟找到他说明来意之后,周千乘几乎没犹豫,以周家的名义投了钱,齐颜原本以为这人怎么不得借机讨点好处,没想到他竟拒绝了让苏沫入职基金会的建议。   何迟将他的原话复述给齐颜听。   ——“让他做点轻松开心的事吧,别勉强他。”   这个态度倒是让齐颜听出诚意和珍惜来,一个人如果能正视和尊重自己爱人的真正需求,那说明他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爱情观。   苏沫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平静。齐颜爱找他聊天,也常常跟他说些新联盟国军部高层的八卦,让他帮着分析人性和弱点。   当然她也会提到周千乘,大大方方地提,说这人至今还不见好转,大概率是真的残了。媒体和坊间对他的病情多有猜测,因为他从未正面回应过,导致攻讦也多。尽管他上任之后政绩突出,但第九区不可能用一个一直坐在轮椅上的总长,据说议会已经有人发起弹劾。   苏沫翻书的手顿住,静了几秒后轻声问齐颜:“治不好吗?”   “听说是腿神经断了,站起来的可能性很小。”齐颜在自己大腿位置比划一下,“贯穿伤,也不知道怎么弄的。”   周千乘受伤原因是严格保密的,齐颜知道一点,但再具体的就不清楚了。不过眼下见苏沫的表情,她猜测应该是和苏沫有关。   “好了,不说这些了。想问你春节怎么过呢,我跟何迟要回首都,你有什么计划?”   苏沫愣愣盯着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被齐颜问了两遍才回过神,说:“我就留在这里。”   “马上要放年假,这里没几个人,你自己在这儿太冷清了。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回首都,那里人多也热闹。”   苏沫摇摇头:“不要紧,我喜欢安静一些。”   过年这种事,如今对苏沫来说在哪里都一样。他虽然在新联盟国首都生活了十年,但并没多少朋友,只有盛年之和专业老师走得近一点。穆夕之前打电话邀请过他去国外过年,但他不想打扰穆夕和李为期的两人世界,况且路途太远,他不愿折腾。   这么想着,他发现这些年竟没有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去处。**腊月底下了一场雪,苏沫窝在宿舍里一连几天没出门。同事们大多放假回家了,除了几个值班人员和保安,偌大的救助中心看起来空荡荡的。   苏沫趁着中午阳光好下楼取快递,小花园里积雪很厚,他把快递盒子扔在路边,进去踩雪玩。空气中有一股很清冽的干净味道,远处群山绵延,挂在枝丫间的雾凇苍茫又奇幻。   他驻足看了好一会儿,踩着雪往回走。   没走几步,便看到路边有人正弯腰捡他的快递。那人埋着头,看不清面容,苏沫以为是保安或者值勤老师,赶紧小跑着过来:“是我的——”   剩下的话没说完,随着那人抬头的动作,生生咽了下去。   周千乘穿着很厚的黑色羽绒服,和身下的黑色轮椅融为一体。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腿上放着苏沫的快递盒子,手里还拿着一个。   看到苏沫过来,他摘了口罩,神色定了定,露出个拘谨的笑。   苏沫停下脚步,站得远远的没再往前走。他刚才跑动时围巾散开了,头上戴着一顶毛线帽,全身上下包裹得严实,露在外面的脸颊和嘴唇很红,比身后的雾凇都要清澈几分。   但神色是冷的。   “沫沫。”周千乘开口叫他的名字,操控着轮椅转过来,和苏沫面对面。   尽管已经距离很远,但苏沫在轮椅转过来的同时仍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问:“你来干什么?”   “你别怕,”周千乘抿了抿唇,“我……来看看你。”   “我很好,不用看。”苏沫避开周千乘视线。   这大半年他过得挺好,几乎快要忘掉之前的人和事,就算齐颜提起周千乘的近况和病情时,苏沫觉得哽在心底的那根刺已没那么疼了。或许再过几年,他能完全好起来也说不定。   可如今这人又突然出现在这里,是真的不想放过他吗?   苏沫心里很乱,垂在身旁的手指蜷起又伸开,每一处肢体语言都写满抗拒和焦虑。   周千乘看到了,眼底闪过灼痛。   “我来没有别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千乘有些着急地解释,“你就当我是个普通认识的人,我只是来看看你,就像朋友之间见个面。”   苏沫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突然扭头往外走。他没回小路,就直接踩着积雪在花园里走,步子迈得很大,围巾掉在地上都没捡。   周千乘急急忙忙操控轮椅去追他,快递盒子没拿住,从腿上全都掉下来,他手忙脚乱去捡,最后干脆拉开羽绒服拉链,将那些沾满雪和灰尘的盒子都拢在怀里。走了两步想起来旁边行李箱还没拿,又腾出手去拉箱子。   不良于行的狼狈在这一刻真是让他体验到极致。   花园里积雪渐厚,苏沫沿着边缘回到路上,跺跺脚上的雪,头也不回往宿舍去。身后很快传来轮椅滚动声,周千乘就算残废了速度也快得令人发指。   突然之间一股怒火冲到头顶,苏沫停下脚步,转过身,冲着周千乘大喊:“你不要跟着我!”   周千乘被喊愣了,他从没听过苏沫这么大声说话,一时间不适应,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堂堂第九区总长!发生过永久标记行为的前夫!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苏沫什么也顾不上了,怒斥道,“你会有这种普通朋友吗?这里面哪个词看着普通了?”   “我没有,不是,”周千乘难得口拙,“不会出尔反尔,真的,我就是没地方去,想和你一起过年。”   苏沫气极反笑:“你周家家大业大,没地方可去?你想去哪儿去哪儿,总之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卡刷开宿舍楼单元门,走进去,然后砰一声关上了。   “你的快递——”   周千乘在后面喊了一句,苏沫没再理他,径自上了楼。   苏沫在屋里坐了好久,还气得心脏狂跳。他捂着脸,仰头靠在椅子上,不一会儿脸上就湿了。微弱的哭腔从喉间压抑着跑出来,房间里漫出带着一点冷杉味道的熟糯米味。   真的觉得很崩溃很委屈很没有办法。   他脑子里空空的,回过神来才发现竟呆坐了半小时。肚子迟来地发出饥饿信号,他这才想起来午饭还没吃,刚才自己下楼取快递就是为了做饭的。   有穆夕寄来的粉面和腊肉,还有自己网购的各种食材。现今都被周千乘拿去了。   苏沫翻翻小冰箱,除了两个西红柿什么也没有,想做个鸡蛋面吃都不行。他原本头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下饿得愈发难受,眼前阵阵发黑。   他靠在墙上想了一会儿,摔门下楼。   隔着单元门玻璃,就看到周千乘还坐在外面。轮椅停靠在角落,行李箱歪在一边,他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腿上还放着那一堆快递盒子。   门一响,周千乘飞快抬起头,脸上闪过惊喜。   苏沫面无表情走出来,没看周千乘,径直收拾自己的快递。周千乘赶忙将几个小点的盒子递给他,苏沫默不作声接了,两人手指不小心碰到一块,一触即分。   第四区四季分明,冬天平均气温在零下,或许是在外面呆得久了,周千乘的手很凉,像冰块,嘴唇也微微发着紫。   “大的我帮你拿上去。”周千乘把两个略大的盒子轻按住,试图和苏沫打商量。   苏沫还是不搭理他,用力将剩下的盒子全抱起来,头也不回走了。   单元门再次关上,苏沫腾出一只手按电梯,余光中周千乘坐在门外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挡在跟前那几级台阶让他无法翻越,还是因为不被邀请的人觉得难堪,总之没再跟上来。   苏沫吃了热乎的一大碗面条,蒙头睡了很长一觉。他睡得很沉,梦里乱七八糟得很不安稳,总觉得还有件事没办,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很轻的敲门声传来,苏沫从梦里惊醒,掀开被子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去开门。   是宿管阿姨,见苏沫的样子就知道是刚醒,她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了苏老师,我刚才巡检,在门外看到有个坐轮椅的男人,说是你朋友,在等你。”   苏沫闭了闭眼,头痛欲裂。   阿姨是个热心肠,又说:“我让他上来,他不肯,说得你同意才行。天都这么晚了,外面降温了,我看他那样子,等的时间可不短,浑身都冻透了。他是不是腿不好啊,在那里一个劲儿揉腿。”   苏沫扭头看一眼窗外,天黑了,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好的阿姨,您费心了,我这就下去。”   “没事,”阿姨摆摆手,“那你快下去看看吧,别冻出毛病来。”   等宿管阿姨离开,苏沫回屋穿上羽绒服,拿着钥匙下楼。   救助中心过年期间最冷清,整个园区只开了零星只盏照明灯。因为建在山脚下,晚上山风呼啸,让园区里有种静谧的寂寥感。   周千乘果然和宿管阿姨形容的一样,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是之前苏沫离开的姿势和位置,微微弯着背,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苏沫开门走出去,声响很大,周千乘慢慢睁开眼,看到苏沫,想笑,可是脸已经冻僵了,笑不出来。   苏沫都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还好,人没冻死。   【作者有话说】   三条腿都会好好的   ◇ 第75章 75、你少骗我   “沫沫。”周千乘灰寂的脸上有了点神采。   苏沫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你不要待在这里,不然我叫保安了。”   “刚才保安来过,还有宿管,我和他们说我来看朋友,我不打扰他,我就看看他,他要是不喜欢,我明天就走。”周千乘这话是对保安和宿管说的,眼睛却直勾勾看着苏沫。   “不行,你现在就走。你给人打电话,让人来把你接走。”   “我是一个人来的。”   “你少骗我。”苏沫握紧拳头,“你自己出来,顾望能同意?你保健医生不管?”   医生、助理、保镖,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周千乘就一个人坐着轮椅扛着行李箱来了第四区?苏沫打死都不信。   “他们不知道。沫沫,我就待一晚,就一晚,现在实在没地方能去了。”   救助中心建在山脚,挺偏僻的,周边没有酒店,年假期间也不好叫车。周千乘看准了苏沫不会不管他,摆明今晚要留宿。   他说着,一只手放在腿上,用力揉了几下。在外面冻了这么久,没伤的那条腿都快没知觉了,他揉两下便停下,像是怕苏沫看到。但他动作那么大,苏沫不可能看不到。   苏沫简直无语:“你没工作吗?”   “放年假了。”   “你这样子做给谁看。”   “不是故意的,”周千乘被说得尴尬,但还是解释道,“大家都要过年的嘛,放下我,飞机就回去了。”   “那你怎么过来的这里?”   “网约车。”   “你!”苏沫咬着牙齿,说了句难听的,“你这样出门,也不怕遭报复。”   周千乘听到这话倒是有点开心:“没事,大过年的,没人在乎我。再说我戴了帽子口罩,现在还是个残疾人,认不出来。”   一阵风吹来,周千乘冻得发抖,话也说不利索,只是深深地看着苏沫。   “你明天就走。”苏沫说。他只好妥协,总不能真看着周千乘冻死在这里。   “好。”周千乘点点头,“我明天给顾望打电话,让他安排人来接我。”   “现在打。”   周千乘掏出手机,只是很不幸的,手机没电了。他敲了两下屏幕,又去看苏沫。   在外面冻了半天,再好的身体都要垮,遑论周千乘还是个病号。苏沫没再说什么,打开单元门,站在门后,转过脸。   这个放行的讯号让周千乘欣喜若狂,但他面上波澜不惊,操控着轮椅从旁边的无障碍通道进入大厅。   苏沫按下电梯按钮,周千乘突然想到行李箱还落在外面,又要操控着轮椅掉头。   苏沫先他一步,已经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行李箱里放了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苏沫先是想提上台阶,试了试提不动,只好从旁边轮椅通道往上推。   周千乘赶紧滑着轮椅到门口,从苏沫手里接过行李箱,隔着几级台阶将箱子提上来,然后还想伸手拉苏沫。苏沫躲开,没让他碰到自己,恨恨地进了大厅。   真不知道一个快要冻僵的残疾人为什么还这么大力。苏沫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该下来。   折腾好一会儿,人和行李箱总算都进了电梯。   苏沫的房间在四楼,这栋公寓楼不大,里面住的全是救助中心工作人员,单人单间,有点像大学宿舍。年假期间,大部分人都回家了,宿管和保安住在一楼,四楼就只有苏沫一个。   苏沫在一个房间前停下,看着周千乘说:“只有一间杂物间能住。”   “没问题。”   周千乘挨了半天冻,总算能留下来,现在就是让他睡狗屋都甘之如饴。   杂物间很小,里面有一张架子床,还堆放着一些器材和盒子。苏沫将周千乘带进去,转身要走。周千乘在后面急忙叫他:“沫沫,你住哪里?”   苏沫没理他,几步走出去,站在对面掏钥匙开门。   周千乘操控着轮椅跟上来,声音中的喜悦压不住:“哦,你住对面啊。”   苏沫还是不搭理他,开门进去,周千乘歪着头从一闪而过的门缝里窥见一点房间内的布局。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苏沫又开门出来,将一床被子扔他怀里。   苏沫坐在房间里翻了几页书,很快冷静下来。   周千乘愿意去哪里他管不着,估计就是一时兴起罢了。明面上,他们现在没关系,私下里,这人伤成这样只能坐轮椅,也没法动不动就作恶硬来。   这样一想,苏沫那些复杂的情绪就落了地。他不能害怕,也不能心疼,他们早已分道扬镳,再无瓜葛。让周千乘进门,主要是怕人在外面冻伤冻死,别毁了救助中心的招牌。   这么一想,心情好点了。   可心情没好一会儿,就传来敲门声。苏沫装听不见,敲门声断断续续,隔几分钟又听见周千乘在门外说话。   “沫沫,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你开门拿进去。”   “今天早上出门前送来的红豆糕,虽然凉了,热一热味道还可以的。”   苏沫捂住耳朵。   周千乘大概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没再絮叨什么。苏沫听见门外传来丁零当啷的声响,好像在搬运什么东西。过了好一会儿,门外彻底安静下来。   苏沫屏住呼吸,没听见轮椅滑动声,便知道周千乘还没回屋。果然,那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沫沫,你有锅吗?”   苏沫几步走到门前,砰一声拉开门:“你能不能好好呆着,让我安静一会儿。”   屋里热,周千乘羽绒服已经脱了,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圆领毛衣,头发剪得很短,坐在轮椅上微微仰着头看苏沫。   这样的周千乘看起来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苏沫扫一眼,门口堆满各种瓶瓶罐罐,而身后的那个行李箱打开着,里面还有很多东西,几乎都是食材。怪不得那么沉,合着周千乘此番前来,行李箱里带的全是吃的。   “雯姐熬的玉灵膏,还炸了很多糯米丸子肉丸子,我都带来了。”周千乘说着,弯腰要把东西提起来,怕苏沫不要,嘴里继续说,“雯姐忙活了三天,怕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年吃不好,让你一定要留下。   苏沫将东西接过来,很冷淡地说一句“我会打电话谢谢雯姐的”,然后把东西拿进屋里。   周千乘坐在门外看苏沫收拾完,很识趣地说:“那你早点睡沫沫,明天见。”   等门外彻底安静下来,苏沫才想起来,周千乘之前好像是问他借锅的意思。   早上醒来,拉开窗帘,苏沫被外面一场大雪惊了片刻。他这才想起来,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大暴雪,还发过预警。   外面的房子和小径都披上了厚厚的雪被,远处白茫茫一片,看样子是下了一整夜。   不过这对苏沫来说不重要,反正他不出门,中心也没什么人,他安心窝在房间里就好。   早饭照例打算煮两个蛋加一点酸黄瓜,他开了冰箱门,看清楚里面塞得满满的吃食时,记忆瞬间回笼——昨天周千乘来了。   那么,按照约定,他今天得走了。   蛋还没煮好,对面便传来敲门声。苏沫开了门,看着还穿着昨天那一身衣服的周千乘。   “沫沫,能用一下你的锅吗?”   苏沫微皱眉,那个杂物间是没有锅碗的,连热水壶都没有,不知道周千乘昨天怎么吃的饭。   他再烦周千乘,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冷眼旁观,便说:“我用完给你拿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在你这边一起煮可以吗?”   苏沫穿着一身毛茸茸的浅灰色家居服,站在温暖的房间内,光影柔软明亮,将他和周边的一切勾勒成一座温柔乡,对周千乘产生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周千乘很慢地呼吸,生怕出声扰了这画面,满脸期待着等苏沫开口。   苏沫想了想,或许周千乘吃完早饭能快点离开,便点头同意了。   锅里又多加了两颗蛋,苏沫还冲了麦片,把雯姐做好的丸子上锅热了。早餐很丰盛,但苏沫仍然按照之前的饭量,吃完鸡蛋后喝了点牛奶,没再吃别的,剩下的食物都被周千乘吃下肚里。   吃完饭,周千乘还想帮着收拾,被苏沫制止了。   “吃完饭就走吧。”苏沫边说边将碗筷收拾到洗手池里。   房间小,敞开式厨房就在阳台,餐厅和客厅是一体的。周千乘距离苏沫很近,因此苏沫这句话即便音量很低,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回避的意图很明显。   过了一会儿,怕苏沫不耐烦,他总算开口说话:“今天机场停运,顾望说飞机没法降落……来不了。”   苏沫擦一擦湿漉漉的手,靠在料理台前,问:“那你去住酒店吧,或者民宿,都可以,总之别在这里了。”   周千乘沉默半晌,说:“要过年,我不想去那种地方。”顿了顿,他又说,“那些地方不是家。”   “我这里也不是。”   “我知道,我……半年了,沫沫,我没别的意思,你别紧张,也别有压力,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周千乘不敢说“太想你”之类的话,可每个动作和表情都写满了我想你。他料到苏沫会赶他,算准了天气来的,就想着无论如何要和苏沫好好过个年。   他忍了半年,不敢妄动。半年啊,天知道他快要忍疯了,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可他知道,他想要重新和苏沫在一起,让苏沫真正快乐,自己之前的那些法子是走不通的。   他一直等,等苏沫情绪稳定下来,等时机合适,重新出现在苏沫面前。追求也好,示弱也罢,他是一定要和苏沫重新开始的。   当然这话他只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敢说,更不敢表露出一点真实意图。   ◇ 第76章 76、一场雪   周千乘以一种很低的姿态仰视着苏沫。   “我保证,什么都不做,也不要求你干什么,我真的就是来看看你。大家都不在,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年,我也不放心。沫沫,求你了,别赶我走。”   “你想找人陪你过年,有大把人在,我没义务给你提供情绪价值。昨天让你进来也是秉承着救助中心的职业道德,现在看来,我还是做错了。”   苏沫说完转过身,不再看周千乘。   “沫沫……”   苏沫忍了一早上的情绪突然有点崩溃:“你走啊!”   他所有的冷静和理智总是轻易被周千乘的话和行为挑动。昨天在花园里再见到周千乘时的那种感觉又来了,一种很心酸的委屈涌上鼻腔。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总是以这种强势不讲理的姿态介入别人的生活。   明明说了再不打扰还是说来就来,明明说了今天要走还是找各种理由。   他背对着周千乘,两只手撑住料理台,肩膀耸起来,就算只看背影也能感受到那种无法排解的痛苦。   周千乘心脏像被绳子拧在一起。他张了张嘴,嗓子很疼。   “我走,这就走。”   时至现在,他发现那些提前准备好的伎俩和说辞,在苏沫的痛苦面前已极速崩塌。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苏沫不开心,他真的做不到按原计划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如果苏沫肯转过身来冲他笑,别说下雪,就是下刀子,他也可以离开。   “你别难过,沫沫,”周千乘声音压得很低,操控着轮椅往后退,“我这就走。”   他动作有些乱,轮椅甚至撞到桌子上,等他调整好方向总算出了门,最后看一眼苏沫纹丝未动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之前,他的计划挺简单:使一点苦肉计,再借着天气留下,苏沫是个心很软的人,一定拿他没办法。   他是这么想的,进展也是按照预设来的,昨天他就成功进了宿舍楼,也把准备的食材留下了。   其实他就算死皮赖脸留下,苏沫是没辙的。   可当他真正面对苏沫的痛苦,突然发现自己错了。不是苏沫没办法,是他没办法。   顾望在电话里连问了两遍:“真要回来?”   “嗯,让人来接我吧。”   “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望心想,这跟原计划不符啊。   周千乘说:“他不太开心。”   “就因为这个?”顾望不明所以,苏沫开心才怪,可是不开心是正常的,不能因为不开心就真的回来吧?那还怎么把人追回来。难不成,周千乘要放弃?   这话他不敢问,想一想也不对,以周千乘的为人,放弃苏沫,倒不如让他放弃第九区总长简单。   “真要回?”顾望又确定一遍。   “嗯,回吧。”周千乘声音落拓,“先这样,等他心情好点再说。”   顾望在电话那端踌躇半晌,说:“您真回不来,雪太大了。”**门外,周千乘的声音传来:“沫沫,我走了。”   苏沫没动,自刚才周千乘离开,他还是原来的姿势。视线越过窗户,落在外面的一片苍茫上。   没一会儿,他看到周千乘坐着轮椅从大门出来,路上的雪没扫,轮椅从坡道上下来,很快陷进积雪里。周千乘摆弄轮椅好久,都不得要领。   从上面往下看,那个曾经叫人害怕、如山一般无法撼动的人,变成小小一团,似乎再也无法伤人分毫。   大概因为怎么也无法把轮椅从积雪里弄出来,周千乘有些颓丧。突然,像有心灵感应一般,他抬头往楼上看,苏沫吓了一跳,立刻闪身从窗边离开。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打开门,门口放着周千乘带来的大行李箱,敞开着,里面还有很多吃的用的。那个杂物间的门关着,钥匙挂在门把手上。   苏沫拔了钥匙,踢了一脚行李箱,想想食物无罪,又把东西都拿进屋里。   忙活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悄悄靠近窗户,又探头往下看。   周千乘还坐在积雪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苏沫皱着眉毛,看看时间,再有五分钟保安就会巡逻到这里。   很快,保安发现了周千乘,小跑着过来,跟对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帮着人把轮椅推出来。   走廊外传来轮椅动静,没一会儿停在门前,等了片刻,极轻的敲门声才响起。   苏沫开了门,保安推着周千乘站在外面。   保安搓着手,笑呵呵地说:“苏老师,那什么,这位先生执意要离开,可外面交通都停了,现在出去很危险。你劝劝吧,别着急这两天出门了。”   保安昨天见过周千乘,知道这人是来找苏沫的,但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闹了矛盾,一个脸色难看,一个执意要走。   苏沫不好当着外人掉脸子,但又实在不想看到周千乘,一时之间没说话。   空气沉默了几秒,气氛渐渐尴尬。   最后还是保安打圆场:“那个,你们商量下,我还有一趟没巡完,先走了。”   说罢把轮椅往前推了推,转身走了。   只剩俩人在走廊上,苏沫倚着门框,许久没说话。   “沫沫,航空管制了,飞机过不来。我本来想出去住酒店的,但外面也封路了……”周千乘声音越说越小,快要听不见。   苏沫站直了身体,拿出杂物间钥匙,扔到周千乘怀里,关门回屋。   周千乘握着钥匙愣了愣,随后嘴角翘起来,压都压不住。   暴雪连下两天,部分路段封闭,车站停运,所有节庆活动取消。第四区基础建设原本就落后,一场暴雪几乎让城市瘫痪。   这两天苏沫做好饭,都会给周千乘送些。他没办法,那个杂物间里什么也没有,总不能让“周千乘在异地饿死”这样的新闻刷屏。   但周千乘惯会诡计多端,苏沫对他很防备,到了饭点敲敲杂物间的门,把吃的放地上,然后回屋,尽量不和对方见面。这样送了两次,第三次他刚开门,对面也开了。   “沫沫,不然我做饭吧,你歇歇。”周千乘看起来怪不好意思,又有些心疼的样子。   苏沫瞥了一眼他的腿,又想起两人还在一起时,他热个牛奶都能糊锅的架势,忍不住出言讽刺:“你就算站着,也能把厨房炸了。”   这话一说出来,苏沫就后悔了。   周千乘的腿变成这个样子,抛开别的不谈,说到底是为了救他。原本正值盛年的健康人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将来能否治好还两说,苏沫这话无疑是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苏沫极快地掠了一眼周千乘,然后垂下眼帘,一时有些僵硬。   周千乘静了几秒,很如常地说:“雯姐教过我一些简单的,下个面什么的我都会。这种情况不知道要多久,总不能让你这么辛苦。”   “不用,”苏沫偏过头不看他,很冷酷地说,“你安静呆着就行了,等天气好了立刻走。”   年三十早上,苏沫趴在窗口往外看,园区里清扫了一条小道出来,他打算出门采购点物资。   穿上羽绒服,他拉着买菜用的小推车出门。走出单元大门,干冷的空气往鼻腔里钻,苏沫把口罩拉上来,没走两步就看到不远处周千乘正在和保安一起铲雪。   他手里拿着一把塑料铲,一只手操控着轮椅,将铲好的雪堆到路边,即便行动不便,干起活来也很利索,铲雪速度甚至比保安还快。   他边干活边和保安聊天,苏沫站得远听不清,只隐隐听见笑声。这幅画面挺诡异的,如果保安知道这人真实身份,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苏沫没管他,闷着头往前走,果然没走几步周千乘就追上来,在后面喊他:“沫沫,你要出门买东西吗?”   他连喊几声,苏沫只好停下来。   周千乘总算追上来,方才的笑意还没下去,看起来有点兴冲冲的:“我问过了,山脚下只有一间小超市开着,走过去半小时,我们去那里买吧。”   苏沫没理他,拉着车子继续走,周千乘赶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园区。   路上积雪很厚,他俩在一条仓促清理过的小路上走了一会儿,总算看到那间小超市。超市人不多,东西也少,老板说送货车上不来,剩下这些算不错了。   苏沫把架子上剩下的蔫啦吧唧的蔬菜全买了,又买了鸡蛋和面粉,周千乘带了很多肉来,倒是不用买肉。结账的时候,周千乘抢在前头,手里还拿着一副对联和一把仙女棒。   回去的路是上坡,不太好走,周千乘一只手操控着轮椅,一只手拖着小推车,和苏沫速度相当。苏沫走一会儿便累了,周千乘停下来,问他要不要歇一歇。   苏沫没说话,原地站着,呼吸有些重。周千乘脸色渐渐沉下去,他记得苏沫以前没这么弱。   “哪里不舒服吗?”周千乘轻声问。   “没有。”苏沫面无表情地说。   周千乘明显不信,大有苏沫不说实话就不罢休的架势。   苏沫和他对视几秒,说:“因为永久标记。”   被永久标记的omega如果远离自己的alpha,在发青期得不到信息素安抚,身体就会产生紊乱。这是常识。   苏沫即便发青期再不稳定,即便对alpha信息素没正常omega那么依赖,仍然会受影响。他来第四区之后,有过一次发青期,靠药物硬挨过去,但后遗症挺明显。遇到天气变化,心思重了,饮食稍不规律,就很容易疲惫。   等身体好一点,他原本计划无论如何也要把标记清洗掉,哪怕身体承受不住,他也要试试。   周千乘听到这个答案,状态肉眼可见地往下落。他紧紧抿着唇,想到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做了那么多伤害苏沫的事,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他握紧小推车把手,眼眶干涩,声音压得很低:“沫沫……”   千万种后悔都凝聚在这个名字里,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该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没有地缝可钻,他的后悔无处发泄。   ◇ 第77章 77、过年   苏沫歇够了,继续往前走。   他说出来不是为了看周千乘那副悔不当初的样子,也无意刺激对方,就是事实而已。他只希望周千乘还有点良心和愧疚感,雪停了抓紧滚蛋,再也不要出现了。   他边走边胡思乱想,没注意前面突然冲下来的一辆三轮车。车上的人大喊:“刹不住了!让一让!让一让!”   还没反应过来,苏沫就被一股大力拽向一边,周千乘死死抓住苏沫手臂,横过轮椅挡在他跟前,那辆拉满货物的三轮车贴着轮椅滑下去,直到滑到路尽头被雪堆拦下。   “没事吧?”周千乘将苏沫拉过来仔细看,语气着急,“有没有撞到?”   苏沫摇摇头:“没撞到。”   小推车倒在一边,里面的菜滚出来,周千乘让苏沫等着别动,自己过去收拾。苏沫缓了缓,过来帮忙。菜倒是没事,鸡蛋摔碎好几个。   苏沫捡了好的蛋放进袋子里,一抬头,发现周千乘裤子破了。   “你撞到了?”苏沫眉头微微皱着,问周千乘。   “不疼,”周千乘低头看了看裤子,“没感觉。”   两人回到宿舍,苏沫把东西归好类,周千乘在旁边帮忙,等忙完了,周千乘很自觉地说:“我回屋了。”   他操控着轮椅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听见苏沫喊他:“等等。”   他转过身,看到苏沫拿毛巾擦干净手,走过来,在他跟前蹲下,然后说:“裤腿挽起来。”   周千乘是右腿站不起来,这下巧了,撞伤也在右腿上,膝盖连着小腿有一大片红肿,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苏沫想了想,打开冰箱拿冰块,用毛巾包起来,给周千乘做冷敷。他手上动作不停,话也说得很严肃:“估计这两天就能解除管制,你让人早点来接你,去医院看看吧,别伤到骨头。”   “不是大事,”周千乘满不在乎,“一点感觉没有。”   苏沫心想当然没感觉,你都瘸了。但这话他没法说,想了想又对周千乘这个无所谓的态度有点生气,便说:“爱看不看,别是在这里出了事,赖到别人身上。”   他说话没好气,下手也重了些,等弄好冷敷,一抬头,周千乘一张笑脸就撞进眼里。   竟然还有心情笑。   苏沫像看神经病一样和他对视几秒,移开视线没再搭理他。   因为这次意外,周千乘破天荒被允许留在苏沫房间里一起吃年夜饭。   晚饭挺简单,苏沫按照第四区风俗包了饺子,还在里面放了硬币。周千乘吃到了,悄悄将硬币放在口袋里。   吃完饭,周千乘帮忙收拾碗筷,苏沫便靠在窗口往外看。救助中心距离市区远,除了几声隐约的鞭炮声,再无其他,和平常安静的样子没差别。   相比苏沫的沉静,周千乘看起来倒是很开心,甚至提议去楼下放仙女棒——他晚饭前已经把对联贴到了苏沫门上,对仪式感的要求简洁又隆重。   苏沫并不想放什么仙女棒,那些小孩子玩的东西,他已经不感兴趣。   “完全站不起来吗?”苏沫突然开口问。这是他第一次问这件事,他想听周千乘的回答,不想再从新闻或者别人口里听到。   周千乘显然没想到苏沫会问,他顿了顿,慢慢说:“要看复健情况。”   这个答案很模糊,跟没说一样。其实周千乘不敢说答案,说会好,他怕苏沫不关心不在意,说不会好,又怕苏沫太关心太在意,会愧疚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那些攻讦你的人呢?”苏沫问。   “没事,大不了这个总长不干了。”周千乘说,“功名利禄是最浮躁的东西,没什么放不下的。”   周千乘说完,哂笑一声:“努力了那么久,再说这个,是不是有点矫情。”   “其实不是的。”他又说,“晚上回到家,四周冷冰冰的,累了想说句话,连个人都没有。躺在床上,早上醒来,另一侧永远是凉的,就会突然觉得原本拼了命要拿到的那些东西没什么值得珍惜的。”   年前他整理房间,在苏沫书房里发现很多未拆的礼物,都是去年过年时他买给苏沫的,那是周千乘长大之后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可快乐很短暂,像烟花转瞬即逝。   然而他是个深处黑夜的人,见过了绚烂烟花,便再也忍受不了寂寂夜空,黑黢黢不见五指,让他时刻沉在恐惧里。   苏沫沉默着没接话。   周千乘的话适可而止,说多了怕苏沫烦。他观察着苏沫脸色,拿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好选了个不会出错的话题。   “穆姨今年要在那边过年?”   “嗯,妈妈原本想让我过去的,但我不想折腾。”   “也好,来回一趟十几个小时,还要倒时差,你身体受不了。”   苏沫点点头,聊天聊得有些牵强,他打个哈欠,眼泪都要滚出来。这时候立在书桌上的平板响了,他点开通话,周逸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沫沫,新年快乐。”周逸和苏沫打招呼,“吃饺子了吗?”   “吃了,”苏沫方才还懒洋洋的声音跳跃了些,“你呢?自己做饭?”   “对啊,我自己下厨,做了六菜一汤,很棒吧。”周逸的声音隔着屏幕有些失真,但仍能听出来很开心。   苏沫立刻捧场地说“很棒”。   两人又闲聊几句,周逸突然说:“沫沫,你房间里还有别人?”   从周逸的角度,能看到远处茶几上摆了两个水杯,沙发旁露出一点黑色裤脚。   苏沫没隐瞒:“嗯,他来了。”   屏幕里传来很大的声音,像是猛然起身将什么东西带倒了。   “他来干什么?”周逸声音提高了些,第二句话就是问苏沫,“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苏沫示意周逸稍安勿躁,然后很平静地说,“取消航空管制之后,他就离开。”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周千乘坐在角落里,眉眼低垂,一动不动。   周逸静了片刻,说:“沫沫,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不要忍着,不喜欢就说,不用委曲求全。他一个大区总长,跑到第四区去,相信也不会做太掉价的事。”   “如果他敢不老实,你不用客气。他伤在右腿,往那里踹就行了。”   这话说给屋子里另一位听的。直白到有些让人难堪。   苏沫很轻地啧一声,视线没敢往周千乘那里看。周逸又不放心叮嘱两句,最后说“他走了一定要给我说声”才下了线。   屋子里安静到死寂。两人相对无言,谁也没有先开口。   苏沫坐了一会儿,他累了,这两天应付周千乘其实是很疲惫的,现在吃过饭,困劲上来就想睡觉。   他故意不避着周千乘接电话,他知道周逸说不出好话来,周千乘哪里受过这种阴阳怪气的指责,被人像防狼一样拿到桌面上说,他自尊心和面子都接受不了,说不定一怒之下就离开了。   但他忘了周千乘不是一般人。   周千乘没说走,似乎也不在意方才那些难听的话,他坐在轮椅里,面容平静地问苏沫:“你们常常视频吗?”   苏沫愣了一下,说:“偶尔。”   “那我以后也可以和你视频吗?”   这转折太过匪夷所思,苏沫没有等来周千乘的暴怒或者是发飙,他关注的点反而是视频不是周逸。   苏沫想了想,很诚实地摇头:“不必了吧。”   “为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苏沫直截了当地下逐客令,“你回吧,我要睡了。”   周千乘看了苏沫一会儿,眼神很沉,视线从桌上那台平板上扫过,情绪几起几浮,最终平稳下来,和苏沫说“晚安”。   冬夜来得早,天亮也晚。这里距离机场挺近,窗外有机翼划过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和天空说早安。   苏沫一觉睡到大天亮,迷迷糊糊刚睁开眼,就被床前一个身影吓了一跳。   他尖叫一声,下意识就蹬腿踢出去,正好踢到周千乘右腿膝盖上。轮椅猛地往后滑,被周千乘用力按住,差点撞倒后面的衣架。   “你干嘛!”苏沫声音变了调,起得太急,快要从床上摔下来。   “沫沫,你别怕,”周千乘连忙解释,“你昨晚没关门,我刚才敲了门,你没听到,我怕你有事才进来的。”   周千乘把双手举到胸前,十分小心地展示着自己并无恶意。但苏沫那一瞬间的反应骗不了人:他在害怕。   这比昨晚周逸说的那些话更伤人百倍。   原来这些天还算平静的相处和聊天,并不代表他们的关系得到改善,相反,苏沫不冷不淡的态度,没有情绪的谈吐,反而让周千乘觉得他很远,远到明明人在眼前,灵魂和精神却摸不到。   而此刻,周千乘又发现一个更让他痛苦的事实,苏沫对他的潜意识里,占主导情绪的仍是恐惧。   “航空管制取消了,顾望已经在来的路上,一会儿就到。”周千乘目光流连在苏沫脸上,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怕苏沫反感,很快便移开视线。   苏沫慢慢缓过神,从床上坐起来。他揉了揉脸,没吭声,轻微的起床气和方才的惊吓让他情绪很差。   不过周千乘总算要走了,这是个好消息。   周千乘又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堆,大意是苏沫想吃什么让雯姐做,他可以发快递过来,天气冷了没事不要出去乱跑等等。   午饭前,顾望来了,车子停在楼下等着。   周千乘下楼前,最后敲了苏沫的门,和他告别。   苏沫破例送他到楼下,顾望站在车边,远远看到两人一起下来,便没上前,把最后的相处时间留给他们。   “你走之前,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清楚。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以后也许会忘记——”   雪在太阳光下发亮,映出苏沫一双清澈坚定的眼眸。他既然把人送到这里,就是为了把话说明白,不然周千乘还会出现在各种他意想不到的场景里。   “——但永远不会原谅。”   ◇ 第78章 78、提纯   这句话太重了。   无坚不摧的人瞬间被拔掉羽翼,几乎立刻萎靡下去。周千乘垂着头,没再看苏沫,原本有着光彩的脸上满是黯淡。   过了好久,他突然嗤笑一声,眼神望着花园里刚刚堆好的雪人。   ——那是今早上他堆的,插了一根胡萝卜鼻子,还给雪人围了红围巾,原本打算给苏沫一个惊喜的。原本想着自己走了,苏沫看到雪人就会想起他。   可苏沫不原谅他,看到他堆的雪人也会厌恶吧。   苏沫也看到了那个雪人,略有点惊讶,不过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小时候一下雪他就爱堆雪人,还喜欢拉着周千乘一起动手,不过周千乘总是嫌弃他堆得丑,质疑他的审美。   这么一想,十几年都没有堆过雪人了。**随行医生给周千乘处理了腿上的伤,骨头没事,但大片淤青已经散开,撞成这样不利于后期复健。医生处理完,叮嘱几句一定不能再伤到,不然真要站不起来了。   等医生走了,顾望倒一杯加了冰块的烈酒递给周千乘,他情绪很丧,显而易见的,大概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喝酒会让他好一些。   “怎么样?”顾望问。   刚才在宿舍楼下苏沫跟周千乘说了什么,隔得远,顾望听不清,但说完之后周千乘整个人气场就变了——刚下楼时即便是要离开,那不舍里也带着鲜活和愉悦的,可转过头上了车,整个人沉默下来。   周千乘看着窗外,飞机冲出云层,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   苏沫给了他最不想要的答案。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人总是这样,没有亲眼见到,没有亲耳听到,总会想着或许还有机会,还有希望,老天说不定还会眷顾。可是当那答案一清二楚扔在眼前,全身血肉被血淋淋撕开,他在那一刻才看见自己的心脏,停跳了几分钟甚至更长。   原来听到苏沫说不,比苏沫哭,更让他疼到无法忍受。   顾望还看着他,他眼神有点空,想了一会儿,说:“不太好。”   “那下一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周千乘苦笑一声,“熬着吧。”   就算苏沫说“永远不会原谅你”,周千乘也做不到放手。**二月底,救助中心二期工程动工。苏沫从窗口就能看到更远一点的山脚工地里,已经热火朝天开干了。中心主任年初表彰了几位有贡献的工作人员,其中就有苏沫,名头是特殊贡献奖,给了一大笔奖金。   工作顺心,同事友爱,苏沫日子过得平静顺遂。他现在唯一的隐忧,就是身体状况。他的发青期向来不稳定,又没有alpha信息素安抚,清洗标记手术亟待提上日程。   他去第四区最大的医院做了检查,几个医生给出的建议都是不手术。他身体底子太差,十几岁分化时出的岔子导致成年后信息素紊乱情况严重,再加上心理问题,可以说雪上加霜。如果再做清洗手术,脆弱的腺体和生纸腔怕是承受不住。   保守治疗的法子倒也简单,就是发青期的时候尽量用alpha信息素,抑制剂虽然可以撑一段时间,但治标不治本,且副作用明显。   他这几天不太舒服,直觉告诉他,下一次发青期近在眼前。他看着囤好的抑制剂,有些焦虑。   齐颜每周一来中心办公一天,履行她基金会会长的职责。这天来了直奔苏沫办公室,将一个小型药品冷藏箱打开,里面放着三支针剂。   “总算提纯成功了,够你应对下一次发青期了。”齐颜检查着针剂冷藏情况,发现没出问题,松了一口气。   她见苏沫一脸茫然,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自己也愣了:“周千乘没和你说?”苏沫摇摇头。   齐颜顿时一脸精彩纷呈。她坐下,喝口水,给苏沫慢慢讲来龙去脉。   “前段时间周总长找我,说要给自己信息素提纯,让你在发青期的时候用。提纯技术违法违规,别说新联盟国,全球范围内都是禁止的。但人家总长大人不听啊,到处想法子,生怕你下次发青期受苦。”   “说真的,你这个前夫真够歹毒的,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曾经做过这个实验,便威胁我,如果不给他提纯,二期工程就停工。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找了原来给小意做提纯的那个黑诊所,哦对,小意就是第四区前总长任意,你们见过的。”   “黑诊所那套设备将就能用吧。但提纯太伤身体了,他竟然一次性想提十针,我看他是嫌死得慢。他来待了三天,腺体快抽干了,只提到三针。”   这一席话信息量太大,苏沫听得快要傻掉,但他很快抓住重点,问:“他来过?”   “来过,”齐颜说,“设备太大,不可能运到第九区去,再说他身边人多眼杂,被人发现又得多一条攻讦理由。”   “晚上偷偷来的,提完就走了。”   苏沫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齐颜看他确实什么也不清楚,便又说:“提纯出来的信息素,尤其是你这种情况,发青期来一针,”齐颜打了个响指,“立竿见影。”   “好了,以后不用担心了,这三针够你应付三次发青期了。”   看苏沫沉默着不说话,齐颜说:“放心用就行,不必愧疚,他一个3S级alpha,提几针死不了的,顶多就是和当年小意一样,信息素级别往下跌。”   见苏沫表情怔愣,齐颜摸摸自己微隆的肚子,她怀孕了,最近心情不错,一想到周千乘这么倒霉,嘴角都压不下来:“说不定跌成S或者A,再加上腿又废了,很快就被弹劾了。”   当然这话是齐颜故意说的,她很看不惯周千乘这种alpha,抢自己弟弟老婆,抢到手里也不会说人话做人事,净干些上位渣A的糟烂事。现在着急有什么用,受点罪还不是应该的。   她和苏沫接触这段时间,虽然对方性格冷了些,但人很通透,有分寸,自愈能力很强,同时也能治愈别人,帮助很多受迫害的omega重建信心,是个让人敬佩的心理医者。要不是因为有个甩不掉的前夫,她都想把苏沫介绍给自己哥哥了。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闲聊天一样把这话说了。   苏沫有些尴尬,低头喝茶。   “我哥也不行,”齐颜想了想,摇摇头打消这个念头,“风流场上的常客,每段感情都是真爱,和周千乘是不一样的渣法。而且,周总长要是知道我给你介绍对象,能把第四区拆了。”   齐颜还在说,苏沫脑子里却突然蹦出那个堆得很丑的雪人,在花园里孤零零站了半个月,后来慢慢化了。   从窗口能看到那条红围巾和快要烂掉的胡萝卜,还躺在地上,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个雪人存在过。**苏沫很快迎来下一次发青期,他原本想要熬一熬,可本能驱使着他打开那个冷藏箱,抖着手拿出一针提纯剂。   冰凉的针头扎进皮肤,冷杉信息素沿着血管迅速游遍四肢百骸,原先无法承受的疼痛、欲望和煎熬迅速瓦解,简直比任何特效药都管用。   他睡了整整一天,被敲门声叫醒。   齐颜知道他发青期来了,带了些吃的过来,进来后查看了他的腺体情况,感叹两句:“提纯果然好使,比alpha在身边还有用。”   苏沫脸蛋红彤彤的,精神看着不错,原本要煎熬三四天的发青期一天就缓过来了。齐颜没久留,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她一出门,周千乘电话就打进来。   还难不难受,有没有吃饭,状态怎么样,每个问题都问得很仔细,齐颜一一答了。挂电话前,周千乘沉声说“谢谢”。**初夏,齐颜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名叫粥粥,基因检测出来,将来大概率会分化成alpha。何粥粥百日宴是在第四区办的,没回首都,何迟夫妇都不喜招摇,只请了少数朋友和同僚。   苏沫代表救助中心和基金会送了礼物过来,他自己给何粥粥画了一幅画像,装裱好了一起带过来。齐颜很喜欢,当即把画像挂在客厅里。   晚宴还没开始,何粥粥被保姆抱出来接受大人们“检阅”,小孩儿不怎么笑,吃着手指头翻白眼,简直和齐颜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初夏晚风温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味,何粥粥被何迟抱在怀里,手里抓着个玩具,自顾自地玩。   这时秘书急匆匆赶过来,在何迟耳边说了句什么,何迟立刻将孩子交给保姆,整理下衣服,跟着秘书往外走。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连坐在角落喝饮料的苏沫都感受到了。   何迟和几个同僚站在最前面,面色都有些紧张,一个劲儿往大门方向看,好像在等什么重要的人来。   很快,一辆加长商务驶进庭院,停在不远处的台阶下。车门打开,可伸缩踏板缓缓下降,一辆轮椅从车上沿着踏板出来,周千乘的脸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何迟快步上前,两人礼貌握手寒暄。现场还有几位第四区高级官员,也都纷纷上前握手。   一场百日宴瞬间变成外交场。   周千乘不打招呼就来的行为着实吓到了在场宾客。他跟何迟虽同为总长,但第四区并非独立区,如今只是隶属新联盟国的一个行政区。在规制上,作为独立区的第九区要高第四区两格以上,与周千乘相对应的身份是新联盟国军委会副主席或者副总统。如此一来,也难怪大家这么紧张应对。   周千乘很快被请到核心C位,他穿着一丝不苟,西装衬衣,头发整齐向后拢着,即便坐在轮椅上,威压也丝毫不减。   何迟说了几句欢迎周总长莅临云云的场面话。而周千乘一入场视线就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最外围的苏沫身上,停顿两秒,脸上笑容大了些。   苏沫垂着眼避开对方视线,只当看不见听不见。   现场不断有掌声和笑声响起,何迟致完欢迎词,周千乘示意秘书拿出礼物,是一个很大的礼盒,打开,里面竟是一把堪比成人手掌大小的长命金锁。   气氛渐渐热络,很快便有人过来攀谈,这种能结交周千乘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住。   周千乘态度自如,很有耐心地应酬,并在合适时机对众人说:“何太太是腺体学科专家,曾帮助过我的家人,我十分感激。”   大家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个原因,那就能理解周千乘特意跑这一趟非公非私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行程了。   他淡淡说着话,视线总往苏沫那里去。苏沫喝完饮料,慢吞吞站起来,借机要溜。   周千乘眸光微动,就要脱口叫人,还好齐颜突然出现拦在苏沫跟前,说了几句什么,又拉着苏沫坐下来。   周千乘攥在一起的手指松了松。   【作者有话说】   要出个大差,连轴转,请两天假哇(*  ̄3)(ε ̄ *)   ◇ 第79章 79、黑诊所   晚宴即将开始,大家从户外移到主宴会厅。周千乘被何迟请进贵宾厅,一进门,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幅何粥粥的画像,笔触流畅自然,颜色清新动人。   “是苏老师画的。”何迟说,陪着周千乘看了一会儿。   就这一会儿,齐颜牵着苏沫从外面进来。周千乘转过身来,面色柔软,看着苏沫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沫沫。”   好像专门停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似的。   社交场合,苏沫不能不顾忌周千乘和何家的面子,淡淡接一句:“周总长。”   苏沫和周千乘在一起时偶尔公开露过面,但外界对他依然陌生。尤其在第四区,知道苏沫的人更少,几乎没人联想到这个沉静的omega和周总长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当周总长挡在入口处的过道上,有意无意地堵在这个omega前面,说话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时,就有点意思了。   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周千乘才不管这些,他坐着轮椅不动,只是专注看着苏沫。频频看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八卦和探究的火苗越烧越旺。   但眼下周千乘摆明了不跟苏沫说上几句话不罢休。   齐颜原本不想成全周千乘,可周千乘惯会用天时地利人和之术,她心里暗骂一句,只好把两人往贵宾室带,得先把这尊大佛妥善安置好才行。   苏沫看着很平静,既然人已经来了,躲也没用,便淡定跟着周千乘往贵宾室去。   贵宾室在二楼,外面是镂空栏杆和露台,坐在栏杆边往下看,主宴会厅尽收眼底。   齐颜将两人带上来,就跟何迟下去招呼客人了,临走前嘀咕一句:“兴师动众的,知道的是他来见人,不知道的以为他要统治全球了。”   齐颜声音挺大,贵宾室门还没关,周千乘听到了,也不尴尬,甚至有些愉悦。   苏沫就坐在对面,自冬天一别已经半年没见。周千乘克制又贪婪地看着人,苏沫气色挺好,脸颊上长了点肉,略长的刘海挽在耳后。在衣香鬓影的宴会上,他像一株亭亭净植的莲,干净到不掺一点杂质,总能让人一眼就看到。   “沫沫,我来给何迟儿子送贺礼。”   “嗯。”   “最近好吗?”   “嗯。”   “刚进门那幅画,很好看。”   “嗯。”   苏沫现在也会扎人心窝子了,一连三个“嗯”打得周千乘半句话说不出来。可是他一点办法没有,自找的。他扎苏沫心窝子的时候不见手软,现在凭什么要求苏沫和他好好说话。   “沫沫,我这半年一直在忙。”周千乘悄悄滑动轮椅,往苏沫身旁靠。   苏沫胳膊肘抵在栏杆上,撑着下巴看下面的人,尽量分散注意力,这样就能忽略周千乘带来的强烈存在感。   “请了国外的复健团队,每天都要按照计划来,根本走不开。”周千乘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苏沫脸色,就算苏沫不搭理他,他也能一直自说自话下去。   哪里有刚才众星捧月般坐在人群中稍一张嘴就能迎来无数附和的风光。   说到复健,苏沫再不说话就有点不礼貌了,于是他客客气气地问:“腿好些了吗?”   “效果不是太好,还是站不起来。”   “一点感觉也没有?”   “也不是,能感觉到刺痛和麻,但无法使力。不过不要紧,总得慢慢来,也许会好的。”   这个“也许”很微妙,苏沫不得不再次问:“有说几成把握吗?”   周千乘摇摇头:“这个没法预判,只能看复健情况一点点调整方案,不过这种事急不得,别人再急,我也不能急。”   他说完,仿佛很高兴苏沫关心自己,热切地看着苏沫,嘴角微微笑着。   “新闻上说,那些人……”   这话苏沫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但这不是秘密,因为周千乘的腿伤,他的政敌开始频繁动作想拉他下马。   这半年周千乘确实做了很多事,于私是他的复健迫在眉睫,于公是第九区正在进行大范围改制,包括重组国防部、重建科技部和金融监管中心等。并在半年内跟周边接壤新联盟国和缅独立州等多个国家地区签署和平协议。第九区之前无序的社会秩序和环境得到很大改善,财阀垄断经济日渐式微。   这种大的变革必然牵扯到各方利益,大众对周千乘的评价也两极分化得厉害。   “那些攻击我的人不足为惧。目前改制很顺利,将来就算我卸任,第九区也会按照现有秩序往下发展,即便换一个新总长,也是一样。”   “第九区稳定,周家也不会乱。”周千乘笑着说,“顶多我早一点退休,找个海岛生活,钓钓鱼出出海,也没什么烦心事。”   苏沫原本不想搭理周千乘,谁想被他带着话,不知不觉竟聊了很久。   “我这次来待两天,有件公务要处理。”周千乘说,“之后要去一趟缅独立州。”   时钟指向晚八点,晚宴快要接近尾声。周千乘把自己未来一周的行程说了一遍,见苏沫累了,他也舍不得结束话题,想争分夺秒和苏沫多待一会儿。   苏沫打了个哈欠,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听见周千乘问:“云际结婚你能来吗?”   “什么?”苏沫从栏杆上直起身子,看着周千乘,重复一遍,“云际结婚?”   “嗯,”周千乘点头,“日子定了,下月初。”   见苏沫满脸惊讶,周千乘继续说:“这个月他就正式毕业了,结婚的日子是紧张了点,不过那边催得急,想要借婚礼达成一些政治上的需求。”   “他和谁结婚?”   “缅独立州总长的侄子,若莱曜。”   苏沫想起来了,他在周宅见过那个alpha,很高,相貌俊美,看起来有种很风流的玩世不恭,在第九区峰会期间和父亲一起来拜会过周千乘。   苏沫还记得当时周家人当着周云际的面谈论联姻一事,像谈论一件物品怎样才能利益最大化。最后还是苏沫给他解的围。   苏沫停顿半晌,听见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为什么是他?”   周千乘实话实说:“他最合适。”   周千乘对苏沫没有隐瞒,他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厚非的事,在周家看来,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联姻而已。   “缅独立州与第九区北部边境接壤,如果有一个稳定牢固的友好关系,第九区北部边疆安全便会得到有力保障。若莱家族掌控整个缅独立州,这几年周边关系不太稳定,领土争端时有发生。他们迫切需要和第九区合作来稳固形象,以达到长期睦邻友好发展。所以两家联姻,算是双赢。”   这些大道理谁都懂,可苏沫一想到周云际那双晶亮的眼睛,心里就难受得紧。   苏沫问:“那他愿意吗?”   答案是什么,两人都清楚。周千乘原本是想邀请苏沫参加周云际的婚礼,没想到被这个话题勾起一些不开心的事。他有些后悔,但话说到这里,再收回来已经不可能了。   见周千乘不答,苏沫又说:“他的意愿并不重要是吧。”   周千乘有点干涩地说:“是。”   “算了,”苏沫甩甩手,“不关我事。”   他自己还自顾不暇,更没有身份立场管周家的闲事。他们每个人都是裹挟在命运洪流中的一点水花,他奋力跳了出来,可周云际大概是不行的。   “沫沫,”周千乘说,“云际一个劣质Omega,能有这样的婚姻算是到天花板了。”   周千乘原本是想说几句好听的安慰一下人,没想到这句话让原本已经平静的苏沫突然炸开。   “没有感情全是算计的婚姻,再富贵再有地位,那也只是你们的天花板,不是他的。”   “周云际对你和周家来说不重要,那顾望呢?”   大概没料到会突然提到顾望,周千乘愣了一瞬,随后陷入沉默。   苏沫调整了下情绪,淡声问: “你不会看不出来周云际喜欢顾望吧。”   谁看不出来呢?连大宅里的猫都看得出来。   可顾望从未表达过对周云际有明确想法。在确定联姻前夕,周千乘侧面问过顾望意见,顾望沉默良久,说“是不错的对象”。仅此而已了。   大家心照不宣。爱情和欢喜这种事,在家国利益面前,渺小而无用。   苏沫看透了,冷笑一声。   “和大事比起来,喜欢这种小事当然不值一提。”   原本想多聊几句,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周千乘有些难堪,说多说少似乎都不对,表情讪讪的。   空气沉默凝固,周千乘不敢再提周云际或者别的什么惹苏沫不快。好在没过一会儿何迟跟齐颜上来,有齐颜在,谈话气氛轻松了些。   苏沫累了,和齐颜打声招呼便要回宿舍。周千乘想送,可苏沫摆明了不待见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最终还是齐颜叫了车,把苏沫送走。   周千乘将人送出大门口,亲眼看着苏沫上车,直到车子看不见了,才缓缓滑动轮椅回去。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目送苏沫离开,每一次都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让痛苦衰减,反而愈演愈烈。   齐颜从后面走过来,推一把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何迟,然后睨一眼周千乘发梢,语调轻快:“黑诊所走起啊,周总长。”   ◇ 第80章 80、联姻(副CP)   苏沫靠在车后座,从后视镜里看到周千乘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即便是小黑点,好像也带着穿透人心和距离的力量,牢牢盯在自己身上。   周千乘真的很难评,苏沫心想,一双眼睛同时兼具虎视眈眈和期期艾艾,让人稍不留神就陷进去,忘了那些他曾经带来的苦难。   车子开到宿舍楼下,司机看着他进了单元门才离开。苏沫慢吞吞往回走,回到房间洗漱完,犹豫很久,给周云际拨了视频通讯。   视频很快接通了。   周云际靠在沙发上,应该是刚洗过澡,眼睛和脸颊都红彤彤的。见到苏沫,他有点惊喜,声调软糯地喊“苏沫哥哥”。   自苏沫去年夏天离开第九区,如今已有一年,他们从没联系过。没了周家和婚姻牵绊,苏沫和周云际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但苏沫记着周云际那点好,在他孤立无援的那段日子里,只有周云际帮过他。   苏沫轻声问:“云际,你要结婚了吗?”   周云际原本还笑着的脸一秒消沉下来。他有些无措,咬着嘴唇,视线看向一旁,过了好久才转过脸来,眼眶红红的,说“嗯”。   苏沫问:“那个alpha,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云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知道。”   “父亲说,若莱是东联盟很厉害的家族,统治了缅独立州一百多年,在世界各地有土地和公司,他还说……若莱家愿意接受我这样的劣质omega,是我几辈子烧高香也换不来的。”   苏沫安静听着,看着镜头里的周云际。他看起来不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倒像个高中生,脸上两团婴儿肥,穿着很大的T恤窝在沙发里,像一只无害的小动物。   “可是……”周云际声音越来越小,说着说着裹紧了毯子,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不想。”   大家都在说同样的话,大意就是你这样一个B级omega能嫁给若莱曜,是天大的好事。一个劣质omega能把价值发挥到这种程度,对周家来说也没白养周云际这么多年。   每个人都告诉周云际,若莱家大权在握富有四海。可没有一个人告诉周云际,他要嫁的这个alpha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好羡慕你啊苏沫哥哥,说走就能走,连大哥的婚都敢离。我知道,这是你吃了好多苦换来的。我也能吃苦的,可是,可是……”   剩下的话周云际说不出来,但苏沫明白什么意思。   人可以为了理想为了目标吃苦,可最怕的是翻越千山万水到达终点,发现无人在等。甚至更可怜的,连目标都不知道是什么。   苏沫沉默片刻,问:“那你有没有问过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   周云际面色闪过挣扎,摇摇头。他喜欢顾望,从小就喜欢,可从未跟顾望挑明过。之前不是没幻想过,可随着他分化成B级omega,他便再不敢妄想。况且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未来由不得他做主。   一个劣质且要承担联姻使命的omega的爱恋和欢喜,只能暗戳戳藏在日光月影里,无法公之于众。   “……我可以问他吗?”   看着周云际小心翼翼的样子,苏沫叹口气:“云际,你不能终其一生全是遗憾。问清楚了,有时候未必没转机。”   这句话让周云际积攒了一点力量,他方才患得患失的样子坚定了些,裹着毯子站起来,在屏幕前走来走去。   最后他下定决心:“嗯,我明天就去问他。”**苏沫之后没再和周云际联系,当然也就不知道,第二天周云际并未找到机会和顾望搭上话——因为若莱曜来了。   若莱曜来第九区,带着礼物和诚意拜访周入淮,商谈联姻细节。谈完之后,被安排和周云际见了一面。   若莱曜很英俊,看起来也很绅士。两人坐在偏厅里,他给周云际倒了茶,指腹把茶杯推过去,温柔地和周云际聊天,问他学的什么专业,喜欢什么运动,养的猫叫什么名字等等。   周云际字斟句酌地答了,低着头喝茶试图结束话题早点离开。他躲避的意图很明显,眼睛老是往窗外看,不自在地在桌子底下掰手指。   窗户半开着,他养的那只叫小圆饼的胖猫跳过来,喵呜一身跳进他怀里。速度太快,茶杯打翻了,茶水洒了周云际一身。   周云际一只手将猫揽住,另一只手拿纸巾擦衣服,一时之间忘了若莱曜还在,嘀嘀咕咕地训斥小圆饼:   “你知不知道茶渍很难洗的,这是第几件衣服了?罚你晚上不能玩毛球球。”   若莱曜视线扫过周云际的衣服,很平常的T恤长裤,不算旧,但应该洗过很多次,全身上下没什么装饰品,很简单,和他的人一样,脾气性格一眼就能看到底。   周云际抱着小圆饼撸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旁边还坐着人,登时脸色一变,站直了去看若莱曜。   他一着急就有点慌乱,先是抬眼看看挂在墙上的表,还没到周入淮规定的至少要谈半小时的时间,他还不能走,这样不礼貌。可若是还坐在这里应对若莱曜,也很煎熬。   想了想,干脆低下头继续撸猫。   若莱曜盯着周云际发顶,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眼底的温柔神色褪去,渐渐流露出玩味。一开始家里让他娶个劣质omega,他是瞧不上的,周家再厉害,若莱家也算旗鼓相当,况且还是个不受宠的养子。   可看过周云际照片之后,他改变了想法。如今又亲眼见到人,就更有意思了。   ——困在家族利益里不能摆脱,看似显贵实则无所依靠的这样一个漂亮omega,摆弄起来可太容易了。   若莱曜的眼神让周云际不太舒服,彼时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凭着本能想要赶紧走。   他仓促找了个理由,说猫饿了,然后再也顾不上时间规定,抱着猫匆匆离开。**晚上十点,周云际在花园里转了几圈,总算鼓起勇气敲了顾望的房门。   门很快开了。顾望站在门口,他刚从议会大楼回来,身上衬衣西裤还没来得及换,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这几天他都很忙,几乎不怎么回来住,偶尔忙到太晚会睡在办公室。   从联姻定下之后,他其实有点躲着周云际,每次都掐着时间回来。今晚原以为周云际已经睡下了,没想到还是碰上。他大概没料到那么胆小的人会有胆子找过来,微微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平静下来。   周云际看着面前的顾望,原本想好的一大堆说辞却在见到人的瞬间,全都忘了。   在这所大宅子里,除了周逸,顾望是对周云际最早最多释放善意的人。   尽管不被人期待,但周云际一直有好好要求自己,从小就知道拼命学习,躲在角落里默默生活。顾望那时候也生活在周宅,常常给周云际讲题。周云际考了好成绩,会兴冲冲跑到顾望跟前求表扬。   顾望没有像周家其他人那样敷衍不在意,而是十分认真地摸摸周云际的头,说“我们云际真棒”。   周家的孩子们玩在一起,周千乘是天生的领导者,周云际融不进去,只有顾望愿意带着他玩。有一次大家在小球场踢球,周云际站在一旁眼巴巴看,只有顾望站在台下问他“想玩吗”。周云际上场后被撞到好几回,也只有顾望全程都护着他。   周云际住校后只有寒暑假回来,他渐渐长大,不愿再回到这个牢笼一般的没有温度的家,这也不是他的家。他偷着攒钱,想要悄悄离开,但他舍不得顾望,舍不得那个只要靠近一些就会带来莫名安全感的alpha。   顾望的眼神好看,身上的味道好闻,说话的声音好听,做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让周云际泥足深陷。   这样的回忆太多,这样的好太满,在周云际贫瘠的人生里,渐渐涨成一座富矿。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和将来,但还是抱着一丝微小的希望,希望能有哪怕一点点机会留在顾望身边。   他爱着一个人,却从不敢奢望那个人也同样爱着他。   但如果……苏沫的话响在耳边,如果勇敢一点,是不是会有转机呢?   见顾望不说话,周云际站了半晌,手指捏着衣服,嗫嚅着开口。   “顾望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始终没抬头,不敢看顾望,说完这几句话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额上隐有汗浸出,他感觉脸上热腾腾的,整个人像是被放在烈阳下曝晒,焦虑到心脏发紧。   一闭眼,一咬牙,再不说真没机会了。   “我……我很害怕。”不想结婚。   “没有别的办法吗?”帮帮我吧。   周云际飘忽的视线渐渐聚焦,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顾望,眼神中流露中渴求,每句话里都藏着潜台词。   “我听说,那边很热,有很多虫子……”周云际似乎觉得自己说这些有点不太懂事,他停了停,试着换个方向,“我是一个劣质omega,他们应该会嫌弃我吧,说不定,会不同意婚事的。”   他也知道这些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毕竟若莱家的人已经来过一趟,联姻事宜已提上日程,有变故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抱着一丝微小的希望挣扎。   顾望立在门内,始终没有让周云际进来的意思。他沉默地站着,浓重的阴影打在脸上和身上,像一尊无法开口的雕塑,沉重而艰涩。   周云际断断续续说了很多,顾望始终没有回应。他终于说不下去了,把头垂下来,光洁的额头下面是挺翘的鼻尖,眼睫垂着,不安从颤抖的睫毛中跑出来,簌簌发抖。   “……我有个很喜欢的人,我想和他说清楚,”周云际全身的力气往心脏涌,“顾望哥,如果我和他说,他会愿意吗?”   顾望看了他好久,终于开口说话。他声音没有起伏,但很沉:“云际,有时候愿意不代表可行。你的身份,你所处的环境,都决定了你不能任性。”   任性吗?周云际微微睁大了眼睛,试图在顾望脸上找到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有。   “我从小到大,唯一不会做的事就是任性。”   一颗心往下沉,周云际每个字都说得艰难:“不管可不可行,我都想问问,想试试,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也……也喜欢我。”   这次,顾望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摸一摸周云际的头,也没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出来给他解围。肩宽体阔的人站在门口,挡住房内暗淡的光线,也挡住了周云际唯一的出路和希冀。   周云际听到顾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若莱家族声名显赫,更适合你,你们结婚,会幸福的。”   【作者有话说】   望云际兮有好仇,天路长兮往无由   ◇ 第81章 81、危墙   百日宴后两天,齐颜又带了两针提纯剂过来,当着苏沫的面验货,然后放进冰箱里。   “他这次来是借着给粥粥百日宴的名义,又搞了两针,说不放心你,要提前预备着。”齐颜说,“他身体状况不太好,估计是复健的原因,折腾了两天才提出来两针,还好你的发青期不是一月一次,不然他得油尽灯枯。”   她收拾好东西,又过来看了看苏沫的腺体,语重心长地感慨道:“爱啊,就是互相折磨。”   提纯剂苏沫已经用完两针,周千乘算着日子,要不是因为复健耽搁,他怕是老早就过来了。   苏沫拿出一张新的抑制贴贴在腺体上,他最近身体恢复得不错,有劲儿,精神头也好,不知道是不是提纯剂的原因,往日折磨自己的偏头痛和低血糖也没再犯。   见他没什么反应,齐颜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不是恨他?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他死。”   苏沫吓一跳,立马回头看齐颜。对方烈焰红唇,一头大波浪妖娆妩媚,满脸坏笑。   “他上次来提纯完,吐血了。”齐颜说,“以为我没看见,偷偷把血擦在袖子上。而且,我给他做了个测试,他要是这样短时间内再提两次,信息素能跌到2S,甚至是S。你要是想,我可以把你的腺体处理成发青期的水平,密集给他来几针。”   “又病又瘸,他那些政敌肯定会抓住机会的,”齐颜把手放在脖子上,幸灾乐祸翻个白眼,“噗,嘎了。”   苏沫冷冰冰地说:“齐会长,二期工程不要建了,基金会不要运转了。”   齐颜闻言挑眉:“你急什么,心疼了?”   苏沫转过头,不想接话。   齐颜把苏沫逗够了,开始进入正题,将一份文件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申请表和事项通知都在这儿了,你要调去云城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危险系数很高,你最好想清楚。”   苏沫说:“我跟陈主任谈过,云城的救助中心在初创,需要人手,我去那边帮两年忙,如果想回来就回来,不想的话留在云城和首都都可以。”   “行啊,反正都是新联盟国的地界,出不了什么大事。”齐颜见苏沫已打定主意,没再说什么。苏沫说得对,云城确实比第四区更需要救助中心和心理援建。   齐颜问:“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   “他知道吗?”   苏沫手指按在表格姓名栏上,抿了抿唇,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齐颜微微皱着眉毛,不太赞同的样子:“话虽这么说,但周总长这个控制欲,别看现在情绪稳定,要是知道你去云城,指不定疯成什么样。”   苏沫拿过笔,一笔一划在表格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信息,应急电话那里,他想了想,填了穆夕的号码。   “这一年,除了你们,没人盯着我吧。”苏沫边填表边问。   齐颜讪笑一声,苏沫既然都知道,她也没隐瞒。   “一开始是有人偷偷跟着你的,后来怕你发现,人便撤了,周总长又来托我跟何迟帮衬着点。你要是在第四区地盘上有个好歹,我们可担待不起,就和陈主任说了声,让他照顾着。你不怎么出门,作息规律,省心得很呢。”   苏沫站起来,将材料收拾好放进文件袋里,没就这个话题谈下去。齐颜也适可而止。   苏沫要往前走,不会回头看,也不会沉溺于过去不可自拔,这一点很让齐颜钦佩。作为一个严重的PTSD患者,苏沫一直在努力自救和助人。   他刚来的时候,作为少数几个了解他身份背景的人之一,救助中心的陈主任并不看好他,甚至以为苏沫是那种豪门出走来体验生活的金丝雀,出来工作只是人家夫夫play的一环。直到苏沫渐渐展现出严谨的专业素养和耐心,甚至对来求助的omega和孩子倾尽所能,才慢慢对他改观。**果然,周千乘在苏沫调令下来当天就找过来。   他拨了视频电话,苏沫接通后将手机放在支架上,继续埋头做云城救助中心的数据分析和资料整理。   周千乘下颌线绷得很紧,隔着屏幕都感觉到低气压。苏沫不理他,兀自做自己的事,既然那么不忿和生气,那就憋着好了。   两人谁也没开口,苏沫手里的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空旷的寂静里有种诡异的质感。   最后还是周千乘憋不住。他打电话过来,其实没想好说什么,就是脑子一热火气一上来,什么理智都顾不上了,只想告诉苏沫云城那种地方不能去。   这会儿被这么一晾,倒是清醒点了。此一时彼一时,苏沫远在他够不着的地方不说,从身份上也不是他周千乘能随意左右和置喙的。   “沫沫,云城太危险了。”周千乘松了松气息,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语言和表情都是商量的意思,没有往常那种不容置疑和讨厌的说教。   “我知道。”苏沫将材料放进文件夹,在书签上写清序号,轻描淡写地回答。   云城是新联盟国北部边境的一个小城市,地理位置特殊,夹在两个常年战乱的独立区中间,近两年来已经发生过大大小小十几次暴乱事件,每次都需要新联盟国军部高层坐镇平乱,这几次去的都是傅言归。时政新闻里常有市区爆炸、电缆基站损毁、粮食药品供应不足的报道。   周千乘挥出的组合拳全都打在棉花上,太阳穴胀痛,眼眶也疼,偏偏面上还要一派和颜悦色地劝。   不过在他的人生中多数时间是发号施令,好言相劝的经验少得可怜,憋半天也只能想出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苏沫抬眼扫过镜头里的周千乘,手下忙个不停,话说得不紧不慢。   “照你这么说,就不应该有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两个独立区交战,傅主席不能去,军队不能去,医生不能去,老师不能去,志愿者和所有应急保障人员都不能去,因为云城是危墙,所以就该被放弃。”   周千乘:“……”   从小到大受的精英教育和从政理念被苏沫一席话秒得渣都不剩。堂堂第九区总长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omega噎得半个字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周千乘总算找回一点语言组织能力:“那两个独立区的矛盾没有妥善消化,指不定什么时间会再次爆雷,是应该有人逆行,但我不希望那人是你。”   “我就住在救助中心,出入都有同事一起,也有交通工具。况且救助中心隶属于新联盟国政府民政部,是民政部下的批文,可以援建,当地也已经恢复生活秩序,那里不是战乱区。”   苏沫不想再纠结这件事,但他觉得没必要让周千乘操心和担心,他只是希望周千乘能客观地理解并且不干涉。   ——其实他还想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但话到嘴边咽回去,他知道说了没用,说不定把周千乘气得又要按着轮椅转圈。于是他决定不做这种无效社交,也不说多余的话。   第四区和第九区有五个小时的时差,苏沫的下午是周千乘的深夜。他坐在轮椅上,灰色缎面睡衣衬得他柔软多情,也无助可怜。他长久地不说话,嘴角和眼角都垂着。   自从苏沫离开后,无力感便常常像此刻这样席卷而来。   他无法阻止,无法决定,无法为自己争取一点点希望和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变通,让步,妥协。   于是他说:“我要每天视频。”   苏沫一愣:“每周一次吧。”   是普通朋友的频次。   周千乘:“三天一次。”   苏沫:“……”   周千乘:“必须要安排人跟着你。”   苏沫:“不行。”   周千乘:“……那每天一次视频。”   苏沫:“……”   周千乘不说话,紧闭着嘴巴盯着屏幕里的人看,这是他最后的让步。苏沫有些无语:“周总长,你不忙吗?”   “不忙。”   “……”   “心里有事,睡不好,安静不下来,工作事倍功半,很烦,也不想吃饭。”周千乘淡淡地说,“一到阴雨天腿就疼,医生说站起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我现在这个样子,跟个废人似的,去哪里都需要轮椅。”   “……”   “沫沫,这比起你来,都不算什么。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以后不会再犯,也不会勉强你。在你心里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普通朋友、发小、前夫,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人。你明知道我担心你,别折磨我了。”   一顶“折磨人”的帽子扣到头上,简直要把苏沫气笑。   “三天一次视频,不能让人跟着我,也不要打扰我工作,”苏沫说,“行就行,不行拉倒。”只能成交。**苏沫落地云城后便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经过战争荼毒的云城,经济和基础设施刚刚重建完成,秩序已基本恢复。但仍有大量失业人群和难民需要安置和安抚。苏沫所在的救助中心刚建好启用,只收留儿童和omega。   每天来来往往的人挤都挤不下,人手不够,苏沫身兼数职,除了心理辅导和协助,还帮忙物资储备分发、登记入档,有时候甚至帮忙打扫卫生和做饭。早上睁开眼就忙,晚上回到宿舍倒头便睡,一忙起来,他反而充实快乐了很多。   周千乘刚开始还严格遵循着三天一次视频电话的规律,后期开始得寸进尺,两天一次,甚至一天一次,不过苏沫接不接看心情,有时候累了直接关机睡觉。   自苏沫去了云城,周千乘一开始紧张到睡不着,他找了人混进救助中心,偷偷观察了几天,发现确实没什么事。苏沫几乎不出门,办公室、餐厅、宿舍三点一线,活动范围全部集中在救助中心园区里面。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周千乘有点做贼心虚,怕苏沫再次发现——毕竟在第四区就被他发现有人跟着——于是跟当地军警打个招呼,又让跟苏沫同来云城的陈主任上点心,便让自己的人撤了。   ◇ 第82章 82、音乐节   云城告别酷夏进入十月,早晚凉爽了很多。云城本身是一个海域旅游城市,只因地理位置特殊才备受毗邻独立区战火牵连。战事稳定之后,为了复苏城市活力和经济,云城政府计划做一场持续两个月的文化季活动。   文化季包含的内容很多,有文旅推介、丰收节、健身周、音乐节等,形式多样。沉寂多时的城市渐渐展露生机,境内外的游客也渐渐回归。   其中,为期三天的音乐节备受期待。音乐节场地在市中心广场上,和救助中心距离不过几百米,苏沫从窗户里就能看到音乐节的现场布置情况。   经过最初几个月的忙碌和安顿,救助中心没那么忙了,因为距离音乐节现场近,中心的工作人员被征调来音乐节帮几天忙。陈主任可不敢再使唤苏沫了,再三强调让他歇着,苏沫没什么事,偶尔去现场转转。   这已经是苏沫第二次见那个beta。   站在一堆器材前的beta正努力和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沟通,那人苏沫认识,是音乐节器材组的小组长。   beta有点急,脸上带着恳切。两人大概是没谈拢,小组长有点不耐烦,转身要走。beta急忙跟上,还在后面说着什么。苏沫这才发现,那beta走路是瘸的,右腿看起来有一点变形。   两人的方向是冲着苏沫来的,说话声渐渐清晰入耳。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做,您要是不放心,先让我干一天试试,如果不满意可以不结账。”   “你一个beta,又瘦又瘸的,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没人愿意用你。我也是给人打工的,耽误了事我承担不起,你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活儿干吧。”   “您再考虑一下吧……”   小组长摆摆手,快走两步甩开那个beta,绕过苏沫急匆匆走了。   beta跟得有点着急,没站稳,踉跄两步,被旁边的苏沫扶了一把手臂。   等人站稳了,苏沫立刻收回手。   beta看着已经走远的小组长,呆站了两秒钟,等回过神来,便轻声跟苏沫道谢。   残疾贫穷、迟钝悲伤、善良,经历过很多苦难。只一眼,苏沫便给眼前这个beta打出了人物标签。   道完谢,beta垂头往外走。他离开的步子很慢,大约是刚才跑得急,这会儿瘸得更厉害了。   苏沫在后面喊他,见他停下来一脸茫然,就知道他不记得上次的事。   “一周前,我们在这里见过的。”苏沫走近了一点,笑着提醒他,“我钱包掉了,你捡到了。”   beta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是的,上周他见过这个好看的omega。他坐在花坛边休息,omega为了躲避一个骑行少年差点摔倒,钱包和手机都掉了出来。因为是草坪地面,omega没察觉。他捡起钱包和手机追了几步,才把东西还给omega。   真巧,今天又遇到了。   苏沫语气温柔:“上次没来得及谢谢你,今天能请你喝杯饮料吗?”   第一次见面时,beta穿着玩偶服刚发完传单,将头上沉重的道具摘了,热得满头大汗。即便眼巴巴看着对面的咖啡店囊中羞涩,也没想过要把那个钱包占为己有。   听苏沫这么说,beta踌躇片刻,低头看看自己满是汗渍的衣服,有点想拒绝,但苏沫已经走过来,抬手指一下对面,率先在前面带路,往那个装修奢华的咖啡店走去。   苏沫点了两个超大杯饮料,加了冰的那杯递给beta,自己喝常温的。两人的聊天遵循着陌生人的界限和分寸,不会热络,也不至于冷场。   苏沫隔着玻璃指了指远处挂着指示牌的一处大门,说:“如果遇到难处,可以去对面的救助中心。”   beta摇摇头:“那里是收留孩子和omega的地方,我有手有脚,顶多辛苦一点,能养活自己。”   咖啡店里冷气很足,流淌着淡淡的令人舒适的熏香,客人不多,进进出出大多衣着光鲜、悠闲自在——即便受战乱影响,位于CBD的咖啡馆里仍然不缺闲适的人。   苏沫问:“云城人?”   beta摇摇头,似乎不愿意多说,苏沫便没再问,笑着说:“我认识音乐节的那个小组长,一会儿喝完饮料,我带你去见他,再说一说,兴许能留下。”   “真的吗?”beta先是有些惊喜,但随后想到什么,“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可以先干活,后结账。”   他急于向苏沫表示自己没问题,但苏沫显然不在意:“你那天穿着玩偶服发传单,那么累那么热都能坚持下来,音乐节只需要搬运和照管一下设备物料,一定能做得更好。那小组长不用你,是他的损失。”   beta被这么一夸,不好意思起来。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转瞬即逝。   “真是太谢谢你了,”beta偷偷瞥一眼苏沫工作制服上的名牌,叫他,“苏老师。”   苏沫笑笑没说什么,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既然beta不愿意求助官方机构,那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他不会强求。帮人说两句话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谈话气氛拉近了一点距离。beta看一眼自己的右腿,说:“腿这个样子,很难找到好工作。之前还算稳定,乱起来之后,工作就没了,只能干点零活儿。”   苏沫视线也落在对方腿上——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产生怜悯,脑子里控制不住想到另一个人——踌躇片刻,试探着问:“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问完又觉得不太好,这是别人的隐私和缺陷,超出了社交界限。但beta没在意,平淡地说:“小时候被酗酒的父亲打的。”   “……对不起。”   “没事。”beta说,“很久之前的事了,都忘了。”   “阴雨天,会疼吗?”   beta不知道苏沫为什么会问这个,有点惊讶,苏沫赶紧说:“哦……是我一个朋友,腿也受伤了,他说阴雨天就会疼。”   beta了然 ,诚实道:“很疼的,尤其是天气不好的时候,好像有玻璃扎进骨头缝里。”   “……这么严重?那怎么能忍得住?”   “忍不住也要硬忍啊。”beta问,“你朋友伤得重吗?”   “坐轮椅,”苏沫低声说,“不过在复健了。”   “复健啊,那应该还有机会好起来,”beta说,“不过以后就算看起来和常人一样,阴雨天也还是会疼的。”   苏沫沉默下来,心不在焉地一口一口啜着饮料。   从咖啡店出来,苏沫带着beta找到正在后台忙碌的小组长,只开口说了几句,那小组长便欣然同意。但前提还是要看beta的工作能力,当天收工之后再结账。   beta挺开心,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他再三谢过苏沫,一瘸一拐地离开,直到看不到人影了,苏沫才想起来,没问对方的名字。   算了,明天是音乐节正式开幕第一天,他们肯定还能见面的,到时候再问吧。苏沫想。   但这天苏沫没顾上看音乐节,他一早就跟着陈主任去了市政厅开会,直到很晚才回来。   会议要开两天,第二天他还要和陈主任继续去当绿叶,丝毫不敢懈怠。   他拿着笔在材料纸上画圈,耳朵里听着千篇一律的严谨讲话,心里还在想着音乐节。这种场合太热闹,原本苏沫是不喜欢的,可他愿意看到音乐节上那些生动的笑,真切的呼喊,生机勃勃的快乐,这些都让这座城市有了色彩,让人们的生活走出阴霾。   苏沫觉得自己也沾染到这种快乐,心底蛰伏多年的乌沉沉快要消散,让他身体和心脏都轻盈起来。   台上的官员话没说完,突然被叫走,会场一片阒然,等那官员急慌慌回来,苏沫才听见会场开始议论:音乐节被袭击了。   会议涉及机密,手机信号是屏蔽的,等苏沫走出会场,消息铺天盖地涌来。他还没打开那条标注着99+的信息栏,一通电话便打进来。   “沫沫!”电话那边声音很急,气息很重,“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现在哪里?”   苏沫停下脚步,说:“我没事,在市政厅会场。”   “你先别回救助中心,那里离爆炸点太近,现在情况不明朗。”周千乘的话时远时近,电话里声音变得嘈杂,“你待着别动,我让人去找你。”   苏沫看看眼前的市政厅大院,工作人员行色匆匆,但很安静,荷枪实弹的军警分布在各处,安保森严,估计整个云城都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但他在这时候不会冒失,也不会和周千乘背道而驰,便说好的。   周千乘听他很顺从,便放下心来,又问了他具体方位,还问他是不是和救助中心陈主任在一起。   得到肯定答复后,周千乘说:“好,你只要保证自己别乱跑,陈主任想回去就让他回去。”   苏沫:“……”   电话一直没挂断,周千乘一定要确定苏沫的动态。苏沫就把手机开着,打开免提,拿在手里。   五分钟之后,有两个穿着高级军官制服的军警从外面进来,确认苏沫身份之后,将苏沫和陈主任一起,带到旁边的市政招待酒店。   苏沫在房间里睡了几个小时,吃了一顿午饭,看着窗外发呆。   网上消息不断,音乐节伤亡人数没有预想中那么严重,爆炸袭击主犯已经抓到,来自毗邻独立区的民间武装力量,因不满新联盟国干涉独立区自治伺机报复。   爆炸袭击事件很快平息,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民心又乱了,这场音乐节对云城来说精神意义重大,爆炸带来的影响不会很快消弭。   苏沫脑子里乱糟糟的,突然在想那个beta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不是他介绍了工作,beta也不必涉险。   就这么想着,门口突然传来响动,是轮椅划过地面产生的轻微滋啦声。   苏沫站起来,转身望向门口,果然,敲门声几秒后想起,然后是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沫沫,是我。”   ◇ 第83章 83、不关门   周千乘跟傅言归前后脚到,专机相差不足十分钟落地。傅言归来维稳,周千乘来寻苏沫。两人在云城机场分开时,傅言归问他,要不要住到军部指挥部去。   周千乘不肯,他这趟是私人行程,不方便走公务途径。况且他有私心,住到指挥部去,那么安全严密的一个地方,苏沫又不能跟着住过去。   傅言归落地早,耐着性子等了周千乘十分钟已经够烦了,这会儿见他一意孤行,怕被讹上,干脆把丑话说在前头。   “你想清楚了,那你签个免责证明,你在云城境内出了任何事可是和新联盟国无关。我人手不够,那两个独立区没一个善茬,还得应付重建,你要是万一出事,我可真顾不过来。”   知道苏沫没事,周千乘没有来时那么慌了。他扫一眼站在傅言归身后假装保镖的任意,不冷不热地说:“是啊,你这么忙,听说还有人雇了暗花要杀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听到这个,傅言归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他为了哄任意跟他过来,自导自演了一场暗杀大戏,这事儿骗一骗当局者就罢了,周千乘他是骗不过的。大家什么道德底线彼此都清楚,但这会儿周千乘明显要拆台,傅言归便不甘示弱。   “听说你腿还没好,一到阴雨天就疼。”傅言归冷酷地说,“要是突然能站起来了,会不会是医学奇迹。”   周千乘脸颊肌肉抽动两下:“借你吉言。”   傅言归专往人软肋上插刀子:“你这么紧巴巴跟来,有几分把握?”   “……”说少了丢人,说多了心虚,周千乘干脆把问题扔回去,“你呢?”   傅言归:“我啊,箭在弦上,只差最后一击。”   周千乘悄声说:“任意知道你自导自演吗?”   “自导自演也是我的本事,至少不用装瘸。”   “……我给第四区投了那么多钱,现在云城重建我也捐了,你就这么对我?”   “是我找你投钱的吗?”   “……”卸磨杀驴没这么快的,周千乘很轻易地被气着了,偏巧还一点火发不出来。   他很不客气地上了傅言归给他准备的专车,冷静地跟傅家司机发号施令:“走。”**苏沫开了门,周千乘一身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外。   “沫沫,云城太危险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就算不回第九区,回第四区也行。”   两人坐在苏沫宿舍里,这场景和之前在第四区时莫名相似,时间压缩,仿佛第四区的冬天就在昨天。   仿佛周千乘从没离开过。   “还有好多工作没干完,我没法离开。况且傅主席来了,新联盟国政府也调了军警过来,两个作战独立区已经开始和谈,将来肯定不会再出现袭击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   “新闻上说的。”   “……新闻上那些官方口径都是骗人的。”   苏沫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没那么多危险,音乐节袭击只是个例,你不要因噎废食。”   确实如此,袭击事件虽然带来一些恐慌,但随着傅言归的到来,云城很快恢复社会秩序,居民也开始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大街上商店餐饮电影院照常开着,除了街头和公共场合多了荷枪实弹的军警巡逻外,几乎和平常无差。   两人谈不拢,周千乘沉默下来,知道多说无用。苏沫很快注意到他的拇指抠着自己食指,这是周千乘思考对策时的小动作。   苏沫:“我们明面上没有婚姻关系,私下里也没多少朋友情谊,你担心我来看我,我很感谢,但如果你想用一些强硬手段让我顺从,我会恨你。”   “我没有。”周千乘愕然抬头,立刻否认。   他太害怕苏沫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和情绪,他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苏沫不再恨他,即便如苏沫所说的“绝不原谅”也没关系——毕竟他做的那些事没一件值得原谅的——但至少能忘记。   能忘记,才能重新开始。   过了一会儿,周千乘说:“那我留下来陪你。”   “你留下?你不上班吗?”   苏沫脸上明晃晃写着“昏君不早朝”的表情,周千乘有些无语:“现在政局稳定,我就是个吉祥物,再说我腿伤一直不好,还不能歇歇?”   苏沫当然不会相信“吉祥物”这个说法,但周千乘若是想留下,总会有办法,无论是在第四区还是云城。不过周千乘不是个懒政的人,估计待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了。   所以苏沫说“随你”。   说完大事,衣食住行这类小事便迫在眉睫,苏沫问他:“你住哪儿?”   “原本想住傅言归指挥部的,但他说不方便,他很忙,顾不上我。云城这种小地方连专门接待酒店都没有,只能住商务,人来人往不合适,安全也没保障。”   说了一圈,好像是偌大的云城没他容身之所。   其实周千乘说得没错,他留下来确实挺麻烦。他这次来得匆忙,只带了两个保镖,住在哪里好像都不太合适。   见苏沫犹豫,周千乘给出中肯建议:“住你这儿吧,不显眼,也安静。”   宿舍在救助中心后院,中间隔着一道院墙,绿荫环绕,曲径通幽,后面是一片园林带。宿舍房间还算宽裕,住下周千乘再加两个保镖绰绰有余。   之前在第四区也住过宿舍,当时周千乘为了留下煞费心思。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管多奇怪多不合时宜,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感觉没那么难接受了。   苏沫想了想,说“随你”。   反正也赶不走。   周千乘在后院住下来。苏沫没感觉有什么不同,每天照常工作,唯一的变化是午饭会和周千乘一起吃。不吃也不行,他从食堂打了饭回去,就看见周千乘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拿着食堂常用的白色塑料饭盒,还有打包的免费粥。   大概周千乘这辈子吃的最差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苏沫开了宿舍门,周千乘操控着轮椅跟进来,两人默契地拉桌子吃饭。   云城救助中心的宿舍比在第四区的宿舍要小得多,折叠桌子拉开,苏沫后背几乎要靠到床上。周千乘的轮椅很宽大,功能繁多,看起来就很贵,在这张小折叠桌旁边吃饭,有种诡异的不和谐。   但周千乘吃得很开心,两个青菜一根鸡腿全都吃光了,还把苏沫喝剩下的粥一扫而空。   他饭量比普通alpah要大,可如今天天坐轮椅不动,也不见饭量减少。   他出来这几天,嘴上说着没什么事,其实一点也没闲着,苏沫有时候见他通电话处理工作,一打一两个小时。第九区和云城有时差,有一次苏沫半夜上厕所,听到走廊上有异响,打开门,就见对面半开着门,里面透出微弱灯光,周千乘坐在窄小的书桌前,开着电脑。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专注看着电脑,里面传来轻微说话声,听不清楚说的什么,但应该是在开视频会议。   苏沫动静很轻,但周千乘还是立刻察觉到了。他抬眼看过来,严肃凝固的脸一秒变得柔和。   “好了,今天到这里,散会。”他快速对着电脑说完这句话,然后切断信号,将轮椅往外推了推。   “怎么起来了?”   “怎么不关门?”   两人同时发问。   苏沫说:“上厕所。”   周千乘问:“吵到你了?”   苏沫摇摇头。他睡到半路爬起来,神思还恍惚着,整个人又软又呆,脸上有种惺忪的不隐藏的娇憨。   周千乘眼睛盯着他,轮椅又往前滑动,一直到走廊上,几乎要抵上苏沫的腿。这距离太近了,但苏沫完全没意识到这超出了合理的社交范围,人看着迷迷糊糊的,远没有白天清醒时的戒备和冷静。   这样的苏沫简直让周千乘喜欢得发疯。   疯子努力克制着,劝告自己要忍耐,要示弱,要让步,才能让猎物一点点放松警惕,心甘情愿回到自己身边。然后打造一个精美的、无懈可击的、巨大到无法被察觉边界的牢笼,永永远远将人困在里面,永永远远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这样的苏沫,周千乘在这一刻想,若能放手,还不如杀了自己来得容易。   “忘记关门了。”周千乘仰着脸看苏沫,如果苏沫再清醒一点,就能看出周千乘眼底汹涌的爱欲。   “哦……”苏沫反应了一会儿,说,“那你记得关,虽然没小偷,但不安全。”   说罢他打个哈欠,视线更迷糊起来。   他听见周千乘声音很哑地说了一声“好”,便点点头:“嗯,那我继续睡了。”   然后关上门,重新扑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苏沫敏锐地发现周千乘有点不太对劲,目光总往他脸上看,灼热,赤裸。吃着早饭,他还突然伸手过来,指腹在苏沫嘴角擦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说“有粒芝麻”。   苏沫觉得他在撩人,但没证据,总不能因为一粒芝麻翻脸。   还好周千乘午饭时已恢复正常,苏沫便没再多想。   直到晚上,苏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夜又起来上厕所,鬼使神差的,他再次打开了门。   ——对面的门竟和昨晚一样半开着。   周千乘躺在单人床上,闭着眼,睡得很熟的样子。房间内没开夜灯,但因为没拉遮光帘,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房间里的布局一清二楚:轮椅放在床边,手机在床头充电,还有吃了一半的橘子放在书桌电脑旁。   难不成又忘了关门?苏沫心里想着,上前一步便要给他带上门。   可几乎是瞬间,周千乘突然睁开眼。   他猛地坐起来,吓了苏沫一跳。   “怎么了?”周千乘急声问,“哪里不舒服?”   “……上厕所,看你没关门,想给你关上。”   周千乘愣了两秒钟,回过神来,僵着的肩膀落了落,缓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说:“沫沫,我从过来住,就没关过门,怕你晚上有事,我好第一时间知道。”   “……”   “别说这样睡不好,你要是给我关上门,我才真的睡不着。”   周千乘从小受过特殊训练,再加上3S级信息素本就是高感知人群,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察觉。音乐节袭击事件之后,周千乘心里总是不踏实,也睡不安稳,有时候梦见苏沫在爆炸现场,有时候梦见苏沫血淋淋站在山崖边。   凌晨两点的走廊悠长安静,苏沫清醒了些,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周千乘的话产生什么情绪,他只是缓慢而迟疑地搓着自己衣角——那是件白色T恤,他穿了很多年,因为太舒服了,穿旧之后便当了睡衣,舍不得扔,自己也说不清是念旧还是贪恋长时间积攒下来的温度。   踌躇半晌,苏沫说:“那你关上窗户吧,过堂风会冷。”   周千乘低声说:“好。”   ◇ 第84章 84、闯祸的足球   云城秋天干燥,但今年气候反常,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有一场连绵冷雨。   医院的一个老专家今天来救助中心现场坐诊,给一个omega开了几包中药贴,还反复叮嘱注意事项:“下雨前贴上,每天贴够十二小时。保持皮肤干燥,如果还是疼,就先热敷半小时再贴。”   苏沫今天没什么事,便来问诊现场帮忙。等老专家面前没了人,他便坐过来,左右看了看,这才说:“医生,我要三贴膏药。”   老专家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腿。”   “伤到了?”   “……嗯。”   “怎么个疼法?”   “阴雨天的时候,像是玻璃扎进骨头缝里。”   “那这个膏药你拿对了。”老专家自信地大手一挥,给了苏沫三贴,“下雨前贴上保准管用。”   苏沫把膏药放进包里,出门就碰到陈主任,小老头儿背着手慢慢凑过来,小声问:“他啥时候走啊?”   “不知道。”   听苏沫这么说,陈主任立马不淡定了。他这个小庙里放着这么一尊大佛,快要把他紧张死了。一边装不认识,一边还要事事上心,生怕出一点岔子。这要是在第四区,再大的场面都有齐颜镇着,可在云城,他真是两眼一黑谁也靠不上。   实在没办法,陈主任就天天央着脸求苏沫,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和他顶着来,对他关心爱护一点,万一出事千万别赖上咱们。   苏沫每次都认真附和:“陈主任,您作为我的直接领导,能不能帮我解决这个困难。”   陈主任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苏沫问:“那不然我直接赶他走吧。”   陈主任吓到失语:“不敢不敢。”   两人想半天没个好主意,最后还是苏沫拍板:“他愿意住就住吧,估计住不了多久,他那种人忙得要命,不可能长期待在外面。等天一冷,肯定就走了。”   陈主任想想也对,便放下心来。   苏沫从食堂买了饭往回走,正好遇到周千乘的保镖阿旗也来打饭。   这次跟着周千乘来的两个保镖,其中一个就是阿旗。自从苏沫在北欧逃跑事件发生后,跟着他的四个保镖便被调走了,但不知为什么,阿旗竟然又跟着周千乘来了云城。   再见到苏沫,阿旗神色总有些怪怪的。苏沫主动跟他打招呼——上次设计催眠他,苏沫多少有点愧疚——他就赶紧应了,但眼神躲闪,不太敢看人。   阿旗端着三个人的饭盒,还想把苏沫的饭盒也接过来,苏沫躲了躲:“不用,我自己拿。”   阿旗就没再强求,低着头沉默走路,始终落后苏沫半步。   “阿旗,上次的事不好意思。”苏沫突然开口,他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说句抱歉,毕竟因为自己导致别人工作受影响。   “没有没有。”阿旗一愣,连忙说,“苏先生您别这么说。”   “你们肯定都被我牵连了。”   “不会,”阿旗讷讷的,“其实也没什么影响……总长又把我调回来了。”   “你一直跟着他?”   “不是,”阿旗老老实实回答,“是这次来云城,总长临时把我调回来的。”   苏沫点点头,脑子里闪过一个很轻微的念头,不过他没深想。   两人说着话,快要走到宿舍门口,苏沫又说:“阿旗,我上次是情非得已,以后不会再催眠你了。我催眠技术不行,主要是我师兄厉害,而且催眠也得需要当事人配合才行,你这么紧张和戒备,我催眠不了你的。”   被说中心事的阿旗一秒尴尬起来,举着饭盒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苏沫笑笑,没再管他,径自开了门。   大概听到动静,周千乘的门也开了,他操控着轮椅出来,阿旗立刻过来将饭盒放在他手里,然后默默溜走了。周千乘捧着饭盒,跟在苏沫身后进了屋。**周千乘挺开心,拿着中药贴看了半天,是方方正正一小块,有一股好闻的中药香。   他手里翻看着中药贴,话也特别多,问白天贴还是晚上贴,贴了之后洗澡怎么办,贴十二个小时之后要不要让皮肤休息一段时间再贴下一贴。苏沫被问得语塞,他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光跟老专家讨几贴膏药就已经够做贼心虚了,哪里想过这么多问题。   可是说少了怕周千乘乱弄,说多了又显得自己重视,一时之间有点烦躁,便没好气地说:“不知道,你自己下楼问专家吧。”   周千乘看把人惹急了,见好就收。他不可能下去,他这张脸太瞩目了,如果被人知道第九区总长藏在这么个小地方,指不定生出什么话题来。   “沫沫,我没用过这种膏药,怕弄不好,你帮我贴上吧。”   两人已经吃完午饭,阳光闲适,空气温柔,一点也没有要下雨的意思。但云城的天气说变就变,预报既然说有雨,那就肯定有雨。   苏沫坐在书桌前整理上午做的笔记,没多想,闻言走过来,接过周千乘手里的膏药。   直到他发现周千乘在解腰带扣,才反应过来,猛地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周千乘愣了一瞬,随后从苏沫脸上看到一种久违的、令人熟悉的表情——恐惧。他喉咙滚了滚,眼底暗下去,手按在腰带上没再动,缓了片刻才说:“沫沫,伤口太靠上了,得把裤子脱下来才行。”   苏沫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有点过激,他稳了稳情绪,把膏药扔回给周千乘:“自己贴吧。”   周千乘闻言有点无奈,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不可能放弃,他扯了扯自己裤腿,好在今天穿的裤子够宽松,干脆抬手将裤腿挽上来。   修长的腿暴露在空气中,肌肉流畅有力,一点不像不良于行的样子。苏沫看了一眼,有点纳闷,但还是接过膏药,按照说明将包装撕开。   周千乘指一指靠近大腿根的位置:“这里。”   裤子堆在腿根,被周千乘两只手抓着,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一道半掌长的疤,左右两侧都有,有些狰狞。苏沫似乎又看到贯穿周千乘大腿的那块薄如刀刃的石片,不断翻转的漆黑峡谷,头顶上微弱的星光,还有散发着冷杉味道的大片猩红。   他回过神,啪一下将膏药拍在腿上,然后立刻站起来走回书桌前,继续翻阅笔记。   周千乘将裤腿放下来,左右看了看,发现苏沫不想搭理他,没有再自讨没趣,便回了自己房间。   不过他走的时候很开心,很珍惜地按着自己贴过膏药的地方,轮椅和地面的摩擦声都轻快很多。**阴雨天过去,太阳放晴。几个十来岁的孩子跑来后院踢球,他们都是救助中心职工的孩子,周末常常过来。   周千乘已经待了十来天,不说走,丝毫没有待不住的架势。   他这十几天一直躲在后院宿舍楼,偶尔下来散散步,也不见保镖跟着,自己倒是自得其乐。孩子们的欢笑声挺大,从窗外传来,周千乘去敲苏沫的门:“下楼走走吧。”   苏沫和周千乘坐在石阶上看孩子们踢球,十来岁的少年正抽条,个个生龙活虎,虽然没多少技术含量,但胜在开心肆意。   两人坐了一会儿,苏沫觉得口渴,他问周千乘喝什么,便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水。   几分钟后,苏沫手里拿着两瓶水回来,路过那群少年。他对球类有点本能恐惧,已经离得尽量远,可那只球好像长了眼睛,从后面冲着苏沫后脑勺飞来。   他跟周千乘只几步之遥,手里拿着一瓶橘子汽水晃了晃,要把气泡都摇出来。   视线里的周千乘正看着他,也是笑着的。可是突然的,周千乘面色变了。原本坐在轮椅上的人不知怎么站起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飞奔过来。与此同时,耳后传来破风声。   苏沫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拽进一个怀抱,随后听到球撞击身体发出的咚一声闷响。   “老师,老师,对不起——”一个少年有些惶恐地站在一边,手里抱着那只闯祸的足球,看看苏沫又看看周千乘。   另外几个少年也跑过来,那只球挺大力的,砸在身上不轻快,而且这个被球打到的alpha又高又凶,看起来有点不好惹。   苏沫挣开周千乘的怀抱,对他们说:“没事,你们走吧。”   几个少年一哄而散,院子里只剩下周千乘和苏沫。周千乘这会儿知道尴尬了,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轮椅,但还是强撑着冷静,试图蒙混过关。   “沫沫,没打到你吧?”   苏沫冷冷地说:“你不是站起来,然后飞奔过来,将球挡住了吗?”   周千乘干笑一声:“……这群小子力气太大了,打得我肩膀疼,要是打到你,我饶不了他们。”   苏沫没说话,转身就往回走。   周千乘在后面喊了两声没收到回应,脑子一抽,又跑回去坐回轮椅上,操控着轮椅去追苏沫。   ◇ 第85章 85、你说!你闭嘴!   周千乘在宿舍台阶前追到苏沫,一把抓住对方手腕。苏沫被他拽得踉跄一步,吓得周千乘赶紧松开手。   “沫沫,你别生气,我错了。”   “我没生气!” 苏沫说,“我生的着吗?”   苏沫说着往台阶上迈,被周千乘抓住手,等苏沫停下,他又赶紧松开,如此反复几次,苏沫简直要被气死。   “你既然已经好了,为什么还要装?有意思吗?骗人同情好玩吗?”   “不是,沫沫你听我说。”   “好,你说!”   “有很多原因——”   “你闭嘴!”   “……”   “我现在不想听了,你个骗子,能说出几句实话来。撒谎和伪装没人比你更擅长!”   “沫沫——”周千乘还坐在轮椅上,一时忘了下来,等他操控着轮椅转了几圈,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苏沫识破了,没必要继续坐着了,便呼啦一声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步跨到苏沫跟前,挡住对方去路。   周千乘体量很高,一站起来顿时压迫感十足。他挡在苏沫跟前,忍着没上手,全靠体型压制,苏沫一时进退不得。   “你看,就是你这种眼神。”周千乘看着苏沫,“骗你是我不对,我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可你有时候还是会因为我稍微靠近一点就害怕,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自从我瘫了,坐在轮椅上,你这种眼神就变了。”   恐惧变成平静,平静变成动容。更甚者,他在苏沫眼里看到了久违的心疼,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已经让周千乘欣喜若狂。   他相信,这心疼多一点,再多一点,他们的关系就会找到突破口,冲破苏沫设置的堤坝阈值极限,然后量变转化为质变,他们就能重新在一起。   “既然你不想,让我坐一辈子轮椅有什么难的。”   “你少给我扣帽子,我没不想你站起来,你坐轮椅是你自己作弊,别什么事都赖到我头上。”   “我没赖你,我怎么舍得赖你。对,是我作弊,是我小人之心,是我这些心思上不得台面,我错了,我以后绝不会再骗你了。”   “还想以后?”苏沫冷笑一声,“我跟周总长可没有以后。”   “那就说现在,沫沫,你现在能消消火吗?”   苏沫别过脸,气得呼吸都粗了,一想到因为腿伤带来的那些愧疚感,又在愧疚感的驱使下收留他在第四区过年,如今还跑来云城住下,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没好气地问:“你什么时候好的?”   “其实没有好,我一直在复健,正常走路和慢跑没问题,但没达到之前的运动水平。而且阴雨天真的会疼,这些没骗你,你给我那些膏药,贴了也很舒服。”   苏沫不想听周千乘废话,很烦躁地挥手打断他,换个说法又问:“在第四区过年的时候,能站起来了吗?”   周千乘立刻说:“没有。”   苏沫投来疑惑的目光,周千乘赶紧解释:“那时候有点感觉了,但还站不起来,只能坐轮椅。”   “粥粥生日宴呢?”   那时候有半年没见,周千乘的说辞是一直在忙工作,也是那时候,坊间攻讦他的人最多。好多奇奇怪怪的政敌都冒出来对他指手画脚,说第九区不需要一个残废区长,说的话难听,做的事也难看。   周千乘顿了顿,低声说:“可以了。”   “那些攻击你的人……就随意让他们胡说?”苏沫忍不住问,不过他问完就后悔了,他后来注意到那些声音渐渐没了,网上的一些负面消息也不见了。周千乘心狠手辣,用不找别人替他操心。   果然,周千乘说:“一直装瘸,一方面是你的原因,另一方面,我想借着这事把那些人揪出来。”   苏沫说:“然后一网打尽。”   果然,周千乘一点也不值得可怜。人家什么事都办完了,一点没耽误。   周千乘有些尴尬地笑笑:“沫沫,真的没骗你了。我保证,这次是我耍心机在前,是我错,我肯定会改的。”   他说着话,站在苏沫跟前,把人挡得严严实实。信息素倒是没有外泄,但苏沫依然闻得到四周都是周千乘自带攻击性的气息。他眼前一黑,焦虑又起,也不知道怎么了,动作先于意识,一脚踢在周千乘腿上。   他这一脚用了十足力气,胡乱踢出去,正好踢到周千乘伤腿膝盖上。啪一声闷响传来,毫无防备的周千乘被踹到后仰。   大概是真疼了,他弯腰揉着膝盖吸气,脸上肌肉都是扭曲的。   苏沫没再管他,转身走了。   周千乘在后面跳着脚跟了两步,没跟上,只好又坐到轮椅上缓一缓。不过疼归疼,他心情很好,苏沫愿意跟他闹,跟他发脾气,总比什么反应都没有强。   苏沫下了电梯,往自己房间走。尽头的那间房门打开了,阿旗探出头来,看到只有苏沫一个人上来,有点讪讪的。   他俩在楼下吵架挺大声,阿旗那么警醒的一个人,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楼下的情况。   他直觉这时候少惹苏沫为妙,刚要偷偷关上门,却不想苏沫早就发现了他,大步走到他跟前,瞪着他看。   苏沫不客气地问:“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周总长要把你带来云城了吗?”   阿旗站直了,不敢动,只敢摇头。   “因为他要把所有可怜的因素聚合到一起,因为我瘸了,因为我把你工作调整了,我每天看到你们两个,就算不产生愧疚,也拉不下脸来赶你们走。”苏沫冷哼一声,回头看着刚出电梯的周千乘,“周总长果然打得一手好牌,机关算尽,一点亏不肯吃。”   说完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阿旗瞳孔震惊,看看周千乘的腿,又看看苏沫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默默闭紧了嘴巴。**陈主任有些惊悚地发现,周千乘竟然是站着的。   他下午回宿舍,要给苏沫送点东西,平常他是不来这层楼的——自从周千乘来了,苏沫住的这层楼就被清空了,除了对面住着周千乘,两头两个房间分别住着他的两个保镖之外,再无其他人。   陈主任把带来的一袋水果放到苏沫书桌上,然后着急忙慌比划着:“刚才,我进来,那个谁,对面,他开着门,竟然是站着的!”   苏沫正烦着,但对陈主任不好甩脸色,就很直接地说:“是的,他能站起来了,还有,陈主任你不要这么说话,对心肺功能不好。”   “他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我的天呢!”陈主任还在手舞足蹈感慨万千。   苏沫将话题拽回来,问他:“有事吗?”   陈主任这才想起来什么,赶紧说明来意:“这不是调研组那个王姐让我给你带了一兜水果,说是中午她儿子踢球打到你了,她本来想亲自来的,被我拦下了,要是让人看到那个谁就住你对面,指不定传出什么来呢。”   “打到的不是我,”苏沫冷静地说,“是那个谁。”   “……”陈主任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问:“严重吗?”   “嗯,严重。”苏沫说。   “……”陈主任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问,“多严重?”   “打得站起来了。”   “……”   苏沫听着门外很轻的敲门声,没搭理。   他其实不怎么生气了,只是在初发现周千乘是装瘸时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心软,悄无声息,潜移默化,这心软让他变得柔软,差点忘了周千乘是怎样一个人。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可让他心硬起来,也很难。   方才周千乘冲过来时,那一瞬间和少年时的影子重合。仿佛他们之间磋磨和空白的这十来年被周千乘几步跨过来。就像刚才那样,用最快的速度将距离无限拉近,近到那些曾经的伤害仿佛消弭在时间裂缝里。   心硬不起来,也软不下去,这让苏沫很焦虑,很焦虑。   敲门声过了一会儿停了,周千乘大概觉得自己没脸,没再非要让苏沫开门。苏沫躺到床上,决定什么也不想了,周千乘既然能走路,也该滚蛋了。**第二天顾望来接人。一场雨过去,天气逐渐变得干冷,白天很短,夜晚拉长。顾望穿着黑色大衣站在院子里等周千乘,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又不太一样。   苏沫和周千乘说:“你先别走,随便找点事做,我要和顾望聊一聊。”   周千乘皱眉:“你们有什么聊的?”   苏沫:“你管我。”   周千乘:“……”   于是周千乘让阿旗洗了一把拖把,开始仔仔细细给苏沫打扫卫生。桌子擦了,地拖了,隔着窗户往外看,苏沫还和顾望站在一起说话。   苏沫问:“云际的时间定了?”   “嗯。”顾望情绪看着很平静,“年前。”   “怎么这么快。”   顾望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苏沫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怎么这么快。”   顾望不得不答:“若莱家族祭祀日,一年两次,年前一次,年中一次。”   苏沫:“所以是想赶在祭祀日之前办了。”   “对。”   “你挑的日子?”   顾望用力闭了闭眼:“对。”   若莱家只提出尽快结婚,但具体日子尊重周家意愿,让周家来定。周千乘懒得管这些,随手把问题丢给顾望解决。   “综合了所有的天时地利,考量了政治和人情,家族和利益,选了这个日子来结婚。”苏沫说,“你可真是,公事公办。”   顾望靠着一棵梧桐,枯黄的叶子落下来,轻轻触碰到他指尖。他没管,叶子又往下飘,风一吹,落进远处一块泥泞地里。   “我小时候在周家玩,见过云际很多次,但没印象了。”苏沫陷入回忆中,“他总是躲在角落里,默默看着大家玩,不说话,不加入,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总之完全没存在感,大家都把他当空气。”   “如今被推出去联姻,大家都说好,你也觉得好。”   “没人问问他,觉得好不好。”   顾望宛如一尊雕塑,静静站着,与他身后的梧桐树仿佛相互交融,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他沉默着,千言万语都藏匿在心底,对于周云际的任何问题,他永远都无法开口回答。   苏沫看着顾望:“情绪可以伪装很久,甚至一辈子,但微表情会出卖你。”   在他和顾望说话的十几分钟内,顾望眉宇间多次出现瞬间抽动,很快,甚至肉眼难以捕捉,是强烈的持续痛苦的信号。   “但我还是想替他问一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 第86章 86、再怎么样也姓周(副cp)   “不是若莱曜,也会是别人。”   总之不会是我。   顾望开口,嗓音嘶哑难听,长期失眠让他精神状态不太好,身体也异常疲惫。   顾望是周家给周千乘千挑万选出来的助手,从小受过严苛训练,s级alpha,克己守礼,绝对忠诚,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周家工作。他做事从不出错,再难的问题交到他手里也都干得漂亮,周千乘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都是他处理的。他手上染着血,只讲规则不讲手段。   周云际那晚找他说的那些话,像迎头在他早已溃烂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他忍着疼,无法回应。   怎么回应呢,说“我也喜欢你”,说“很喜欢很喜欢”,然后呢?   他不可能给周云际幸福。周云际再怎么是过继过来不受宠的养子,再怎么是劣质omega,也不妨碍他是周家的小少爷,是在第九区只手遮天的周家的待嫁omega。周云际的未来注定是锦衣华食,注定要站在高处。   所以他早就为他们的出路做了打算:把爱意藏在身后,只要周云际好就可以。   ——而以为这样做对周云际好,是他走错的第一步。   只可惜这时候他不知道。**周千乘没让苏沫下来送——尽管苏沫也没打算送他——站在门口和苏沫说了几句话,眉眼间的不舍表现得很明显,有点像严重分离焦虑的儿童。   “云际婚礼你能参加吗?”周千乘补上一句,“他说想让你参加。”   “我看情况吧。”   周千乘皱眉:“他和同辈不亲,也没什么朋友,想让你做伴郎,送他一程。”   “你这么关心他啊,那别让他联姻好了。”   “……”   苏沫扬起脸:“我开玩笑的,我会认真考虑,如果他需要我,我就去。”   “好,到时候我让人来接你。”**结婚的日子很快到了。周千乘让阿旗来接苏沫,直接飞去缅独立州和他们汇合。   苏沫的身份很微妙,在若莱家的来宾名单上以周云际好友的身份出现,属于重要来宾。若莱家的掌权人、缅独立州总长多少知道一些内情,所以特意叮嘱,除了周千乘外,这位omega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   当然苏沫不知道这些就是了。   苏沫先到缅独立州,被接到若莱家位于海岛上的一家七星酒店,等了几个小时后,周家的人到了。   这次联姻,一对新人的身份备受外界瞩目,alpha是缅独立州总长的侄子,omega是第九区总长的堂弟,来宾皆是周边国家和独立区要员。婚礼不像婚礼,倒像一场声势浩大的外事活动。   周千乘下塌酒店之后的行程以半小时为节点计算,一边从容不迫应酬交际,接受恭喜,一边还和若莱总长进行了现场不超过四个人的密谈。谈了什么不知道,但左右逃不开两个独立区未来密切合作联合对外的一些章程。   同来的还有周入淮夫妇,他们的社交时长不比周千乘少,周旋于各项活动事务中。   婚礼沿用若莱家古老传统举行,程序繁琐冗长,要依次举办祈祷仪式、婚礼仪式、祭祀仪式和宴会等,正常情况下需要十天才能全部结束。   因考虑到周千乘的身体状况——第九区对外宣称经过艰难复健,周总长已经可以离开轮椅自主行动,但不宜太过劳累——以及他行程紧张,所以将全部仪式压缩至三天完成。   最闲的要数苏沫了,他利用一切时间陪着周云际,试礼服,熟悉流程,了解婚俗和习惯,他全程默默陪在一旁。   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周云际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木木的,被动接受着一切摆弄和安排。苏沫只挑些闲话讲,不敢说别的什么,如今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们个人能左右的。   偶尔能看到顾望,周云际眼底便鲜活一些,等顾望离开,便又沉寂下去。   他不懂掩饰,在这种时刻,只随着自己的本能行事,被苏沫提醒之后才回过神来。   ——到处都有若莱家的人盯着,这样看着人又有什么用,除了招惹不必要的猜忌,只会更痛苦。   顾望是跟着周千乘一起来的,周云际不知道他是自己想来,还是周千乘让他来。总之他最后时刻出现在来缅独立州的飞机上,安静坐在周千乘身后。直到落地,都没看周云际一眼。   或许以后,他再也不会看自己了。周云际想。   到达缅独立州的第一天晚上,周千乘总算忙完工作,他已经一个月没见苏沫,想得紧,想和苏沫说说话,却被苏沫安排在周云际房间里见面。   周云际见着周千乘很紧张,他挨得苏沫很近,有点局促。三人围坐在一起,气氛有点奇怪,满肚子话要说的周千乘也头一次词穷。   苏沫却很自如。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婚礼手册看,并对一些当地习俗发表简短看法。   “云际,明天仪式上不要紧张,也不用害怕,我们都在,你跟着流程走。”苏沫声音很软,认真看着周云际,试图给他一点安慰。   周云际机械地点点头。   苏沫瞥了眼一旁正襟危坐的周千乘:“你还有哥哥呢是吧,别怕。”   说到这份上,周千乘只得接上,说了几句“结婚之后好好生活”“有不开心就往家里打电话”这类应景的话。   他没说过这种话,也没参与过这种“温馨”的家庭时刻,说话的音调平稳,但表情有点别扭。没想到周云际听完眼眶就红了,他怯怯地看着周千乘,低声说:“谢谢大哥。”   周千乘心下有轻微动容。   印象中这个不起眼的所谓堂弟很少出现在人前,周千乘甚至没正眼看过。他见了人也总是缩着脖子唯唯诺诺,除了皮囊尚可,没一点可取之处。这孩子喜欢顾望,周千乘是知道的,毕竟对方表现得太明显了,藏也不会藏,只差把一颗心拿出来让别人看。   周千乘问过顾望意思。万一顾望也喜欢周云际,他还要想办法安抚顾望。他甚至准备了两个不错的omega,打算在周云际婚后送给顾望。但顾望表现得没意思,这样最好,省得麻烦了。   在他眼里,周家人的婚姻和公务事件差不多——当然他自己的除外。原本他是一直这么认为的,但看到周云际这么惶恐不安的样子,他也有点心软,况且苏沫看起来很想要安抚周云际。   于是他说的那几句应景的话里,多了点真情实感,希望苏沫能听得出来。   苏沫对他的表现应该还算满意,脸上笑容柔和了些,让周云际好好休息,然后和周千乘出了房间。   周千乘送苏沫到房间门口。他很想跟进去,但苏沫堵在门口,和他说“晚安”,摆明了不想让他进来,也不想再多说。   “沫沫,我春节留了几天假期,到时候去云城找你。”   苏沫一只手扶在把手上,微微侧着身看他:“我过年要去找我妈。”   周千乘想了想:“那我陪你一起。”   “不合适吧。”   “那到时候再说。”周千乘含糊着说。他不敢逼苏沫太紧,话留了活口,但打定主意,无论苏沫去哪里过年他都会跟着。   周千乘要做什么,苏沫自忖拦不住,干脆懒得理他,刷开门进房间。   第二天上午有个小型的祈祷仪式。周云际一早就被若莱家从酒店接走,他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定,临上车前回头看了苏沫一眼,苏沫冲他点点头。   总会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这一天。周云际坐在车里,任由司机将他带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祈祷仪式在若莱家的宗祠内举行。周云际被拉进一个房间,各色人员进进出出,给他换衣服,做妆容,手腕和脖子都戴上沉重的象征着若莱家族的徽章首饰。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很安静,没人说话,他仿佛掉进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像个木偶任由摆布。   全部整理完,大家又都陆续退出去。最后一名工作人员悄悄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一片寂静。   没人和他说现在要做什么,下一步该做什么,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慌乱无助像荒草一样丛生。他试着站起来,不敢碰到身上那些繁重的装饰,慢慢走到窗前。这里是六楼,楼下有一片很大的草坪,看不见人。   他又慢慢挪到门口,轻轻开了门。门外还有一个大房间,陈设华丽,他走出去,转了一圈,还没想好要干什么,突然门口传来响动。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躲到层叠堆积的窗帘后面。   门被推开,听脚步声进来的是两个人。   先是说了一会儿话,工作上的事,婚礼上的事,年轻些的声音是即将和他举办婚礼的alpha若莱曜,苍老一点的声音听着像是若莱曜的父亲若莱鲁尼。   除开在周家那次,周云际还没单独和若莱曜见过面。他这次来,缅独立州总长和若莱家族一干人等在机场,他站在周家人后面,只是匆匆瞥了眼若莱曜父子,就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被动接受着所有安排。   若莱鲁尼又叮嘱了儿子一些事,谈话即将结束时突然想起来什么,说:“他和那些omega不一样,结婚后你收敛点。别的我不管,人不能在我们这里出问题。”   若莱曜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放心吧爸,他再怎么样也姓周,我手里有数,保准让他好好活着。”   ◇ 第87章 87、他真正想抱的人(副cp)   祈祷仪式开始前半小时,苏沫找个机会溜进周云际的休息室。周云际坐在一堆花哨的饰品中间,看到苏沫进来,眼珠转了转,勉力露出一丝笑容。   “刚到,他们都在外面呢,我先来看看你。”苏沫说。他们从酒店过来没花多少时间,倒是从进了若莱家的大门走到宴会厅花的时间够长。   “这里……很大。”周云际很慢地说。   他站起来,从窗口往外看,视线所到之处只是庄园一角。在这个巨大的不知名的世界里,他像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动物闯进原始森林,这里面有黑夜,有怪兽,有疾风骤雨和数不尽的未知。   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喜欢和期盼,十几年的依赖和小心翼翼,在强大的现实面前粉碎得彻底。   “云际,在想什么呢?”   周云际回过头,只说了一句话:“苏沫哥哥,我害怕……”   那时候苏沫还不知道这句话更深层次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周云际远离熟悉的生活环境,和一个陌生的alpha结婚,和自己喜欢的人从此再无关联,害怕……是难免的。   苏沫轻轻抱住他,眼眶发热,告诉他“别怕”是最无用的安慰,所以苏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间到了,苏沫推门出来,转过走廊尽头,看到顾望靠在外面露台上抽烟。苏沫走过去,和他并排站在一起。   顾望将烟碾灭,问:“几点开始?”   “十点。”   “嗯。”   “祈祷仪式之后休息,有一场午宴,下午婚礼正式开始。”苏沫说。   他不信顾望不知道流程,陪着顾望站了一会儿,突然问:“要见一面吗?”   顾望垂下头,窗台上烟灰缸里已经满了,他从今天早上起来头就很疼,眼睛发涩,眼皮一直在跳。或许是有点水土不服,他想,肠胃也一阵阵翻腾着绞痛。要见一面吗?   原本这次他是不用跟来的,可临近出发,他自虐一样地上了飞机,周千乘没说什么,任由他跟着。从飞机到落地,再到酒店,他始终没看周云际一眼,但眼前却处处都是周云际。   “不见了。”他沉默半晌,又重复一遍,“不见了……”   祈祷仪式很快开始。这个仪式不需要周云际做什么,他只是安静坐在旁边看着即可。重头戏是下午的婚礼仪式。   这是场举世瞩目的婚礼,分为典礼和婚宴两部分,用时整个下午和晚上。   遍地的鲜花和绿植,萦绕在四周的醉人玫瑰香气,比成年人还要高的华丽蛋糕,若莱总长亲自签署的结婚批准书,还有数不尽的赞叹和贺词。   周云际茫然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和人群,视线渐渐无法聚焦。他自从落地缅独立州,除了苏沫陪着他,他和周家人就完全分开了。周家人有太多事要做,婚礼只是一个社交场和名利场,他俨然已经被当成若莱家的人,没人记得他,没人关注他。   这个无关紧要的omega只是这场婚礼上的一个工具人。   若莱曜穿着军装,英姿飒爽,这是若莱家族正统子嗣结婚的习俗,alpha要穿军装,omega则比较随意,女性穿婚纱,男性穿礼服。   绣满珍珠和黄金的白色礼服包裹下的周云际像一个精致完美的洋娃娃,挽着若莱曜的手臂,缓步走向舞台中央。   来宾无一不感慨他无可挑剔的美,但苏沫知道那美貌背后的灵魂是空的。他脸上木木的,眼底毫无神采,在聚光灯和鲜花气球映衬下散发出一戳即破的脆弱。   若莱家族的重要长辈和成员现场送上礼物,将两位新人簇拥在中间,若莱曜笑着,春风满面。周云际看起来则有些陌生和恍惚。他快要被各色包装精美的礼物淹没,他在其中,也像一件没有自由的礼物,只能被摆在桌面或者陈列架上。   一对新人在缅独立州偌大的庄园里,签署婚约,成为合法关系。四周响起掌声。   天空灰蒙蒙的,周云际极力向远处看了一眼,只瞥见顾望一点衣角。   他不知道顾望是什么表情,或许是笑着的,也或许是平静的,不知道他有没有为了一个叫周云际的Omega难过,哪怕有一点点也好。**没等到婚礼第二天,当天举行完仪式,周千乘因为临时有个重要会议,一行人决定当晚返程。   时间太仓促,苏沫来告别时,周云际身上的礼服还没换下来。他坐在椅子上,听到苏沫说要走时,张了张嘴,抓着苏沫的手不松开。   苏沫心里发酸,只好安抚他:“云际,等我有时间来看你,如果你方便,可以给我打视频,或者给你……二哥哥打视频也可以。”   周云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送行是在晚宴后,若莱总长将人送到停机坪,周云际也被安排着和簇拥着,来给家人送行。   寒暄过后,原本大家站在原地目送周家人离开即可。可是很突然的,周云际从人群中站出来一步,所有人视线都看过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虽然是这场婚礼的当事人之一,但存在感太弱,一直都是不声不响的,这下突然做这么扎眼的动作,倒挺让人意外的。   他先是缓步走到周入淮夫妇面前,低声说:“爸爸妈妈,你们一路平安,我会想你们的。”   然后伸开手,有些拘谨地抱住周入淮,停顿两秒,又转身去抱周入淮的妻子,他名义上的母亲。   周云际从小和父母的关系就名存实亡,别说拥抱,连话都说不了几句,永远都是耳提面命毕恭毕敬,这在周家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这番举动一时之间让人有些惊讶。   不过周家人见惯了各种场面,当然不会在周云际这么突然的亲密举动面前失态,他们只以为这孩子是因为离开第九区多少有点不适应,一时间有些真实情绪无可厚非。于是两人都和蔼地拍拍周云际的肩,嘱咐了两句“爸妈也会想你的,好好在这里生活,多联络”这样的场面话。   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没想到周云际又转身走到周千乘身边,和方才一样,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这下大家吃惊的神色就有点明显了。   周千乘虽然是名义上的堂兄,但和周云际的关系并不比他某个不常见面的下属好多少。   “大哥,”周云际声音略提高了些,用在场所有人能听到的音量,重复了一遍方才跟周入淮夫妇说的话,“我会想你的。”   周千乘拍拍他肩,没说话,但表情有恰到好处的一丝不舍。   看来周云际是打算要和每个人行一遍拥抱礼的。这时候其他人也不好催促,只站在一边安静等着。   周云际又去抱苏沫。他说“苏沫哥哥”,尾音已经带了只有苏沫听得见的轻微哭腔,“别忘了我。”   苏沫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难过,他有种奇怪的念头闪过,这句话好像是句结束语,带着一种强烈的宿命般的暗示。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想明白,平时一声不吭的周云际为何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每个人都要做一番看似难舍难分的告别。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必须要越过所有障碍,才能抱到那个他真正想抱的人。   这之后,才是他的极力自救——他那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掉进某个不知名的巨大灾难里,那是他从身体到精神都无法承受的,所以他一定要和周千乘说那句人人都能听见的话。他要提醒若莱家的人,他无论怎么样,姓周,是第九区总长的弟弟。   他在向送他来的这些人求救。   只可惜没人听得到。   苏沫和顾望挨着,所以周云际说那句话,就算声音压得很低,顾望也是听得到的。   最后,终于,周云际走到了他最想要拥抱的人面前。   顾望的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朵白玫瑰,来宾每个人都有,但很奇怪,他口袋里的就格外香。   周云际没有一丝犹豫,用力抱住顾望,他的胸口碾压在那朵白玫瑰上,洁白的花瓣从四面八方撕裂开,痛感传递到心脏,一身花泥。   眼泪啪一声滚下来,很大声,砸在肩上。顾望觉得耳畔轰隆一声,他看不见周云际的脸,但是听得见他的眼泪声,一滴,两滴,渐渐汇成一条河,汹涌着要决堤。   然而很快,周云际松开了手,他跟顾望什么也没说,视线落在对方眼底,停了一秒,便移开。   原来周云际没哭,只是红了眼眶。顾望心想,那刚才听到的轰隆隆落泪声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还没想明白,周云际已经转过身,缓步往回走,最终走到若莱曜——他的合法丈夫身边,停下脚步。   飞机穿越云层,陷入漆黑夜空。   顾望坐在机尾位置,在起飞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回头看了十二次。   然而除了机舱内泛着光泽的金属,他什么也没看不到。   来时周云际坐过的位置,早就已经空了。   【作者有话说】   坐等顾望发飙   ◇ 第88章 88、我不同意   临近过年,苏沫提前跟陈主任请了一周假,早早飞来北美和穆夕汇合。定完机票的当天,果不其然就接到周千乘电话。   周千乘问东问西,苏沫忍不住冷笑,怼他:“有事说事,没事别寒暄。”   周千乘这才直接问:“怎么提前出发了?”   不然呢,难道要等着你一起?   苏沫心想,周千乘在他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他不清楚,反正他的一举一动尽在对方掌握,可周千乘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心里明明清楚,却偏要假惺惺来问。   “想走就走喽。”苏沫说。   最近周千乘常常被苏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静了静,说不出“我去找你”这样的话——几个国际会议和重要议案要在春节前通过,他忙得脚不沾地,不可能离开。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忙完这阵子,尽量赶在除夕前到。”周千乘理所当然地说着,好像苏沫十分期盼他的到来似的。   苏沫早就领教过周千乘的厚脸皮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风格,懒得和他费口舌之争,他爱去哪里想去哪里,苏沫没办法左右,只要他不打扰自己和家人团聚就行。**苏沫出了闸口,远远便看到穆夕站在人群最前头张望,他拖着行李跑过去,给了妈妈一个很大的拥抱。   苏沫能来过年李为期也挺开心的。李家在当地亲朋众多,大家凑在一起给苏沫接风。穆夕和李为期感情很好,和李家人也相处融洽。苏沫觉得妈妈年轻了十几岁,早些年受的苦都被妥帖地藏进岁月里。   他亲眼来看看,也就完全放了心。   周千乘人没到,但处处彰显存在感。在苏沫落地第二天,有送货车开进李家所在的社区,运了一大堆东西来。   苏沫原本要拒收,但送货公司说客户已经付钱,他们只管拉过来,没法拒收,也不负责拉走。苏沫只得收下,东西卸下来,足足堆了半个院子。   李为期和穆夕的房子在社区中间位置,四周住的都是李家人,有李为期父母、哥嫂还有姑妈。李为期有个4岁的小侄女爱丽丝,正好处在喜欢疯狂拆包装的年纪,正在大家商量这些东西怎么处理的时候,爱丽丝已经发出惊喜尖叫。   “沫沫!沫沫!快看,是个大大的玩具!”爱丽丝站在一个很大的纸箱前面,不知道怎么打开了一角,露出色彩绚丽的一斑。   她高兴地手舞足蹈,学着大人的样子大声喊苏沫的名字。她知道这是有人送给苏沫的东西,迫切需要得到苏沫的同意才敢开箱。   苏沫看着那个可爱的小丫头,心一横,说:“开。”   半个院子的东西光包装拆了一下午,各种吃的用的玩的,让李家人大受震撼。李家在当地算是中产,这些东西虽不至于太贵重,但加起来也足够李家一年的开销了。   周千乘似乎对李家人的情况十分熟悉,每个人都照顾到了,老人用的按摩椅和保健品,大人用的衣服鞋袜和电子产品,还有好多当地稀缺的特色食品,小到水果海鲜肉制品,大到料理机烤箱烧烤炉,甚至还有一大袋红豆和面粉。   ——他大概觉得苏沫吃不上红豆点心,还特意贴了食谱在红豆袋子上,并且在后面留了一个当地厨师的电话,说想吃的话可以让人随时来做,他已经付过钱。   这个时候,李家人还没觉得太夸张,直到第二天,大家终于对周千乘的财富有了实感。   因为又有货车开进来,这次送的是一套24座双层豪华旋转木马。   好在李为期家的院子够大,这座硕大的双层木马安上刚刚好。傍晚哥嫂家另外两个孩子放学回来,还有同社区几个邻居的小孩儿,尖叫着冲向木马,连苏沫都被爱丽丝拉上去坐了两回。   晚上苏沫给周千乘打电话:“我求求你了,别再送东西了周千乘沉默半晌,说:“你去别人家过年,多送点年礼,人家才会重视你。   “……李叔叔很好,家里人也很好,不需要你做这些。”   “我知道。”周千乘说,“但我还是想多做一点,万一呢,你也不用看人脸色。”   “……”   “东西够用吗?”   苏沫真是怕了:“够了,真的够了,再送放不下了。”   周千乘的身份只有李为期和穆夕知道,李家其他人只知道送东西的是苏沫前夫,很有钱,正在试图追回苏沫。   “沫沫,我忙完这两天就过去看你,你等我。”周千乘没再说太多,又叮嘱几句注意保暖之类,怕苏沫烦,很快就把电话挂了。   爱丽丝干脆不回家了,每天睡在那个大城堡里——那是第一天她开箱之后收到的礼物,苏沫用了一整天时间陪她搭建好,足足有半个房间那么大——她还要拉着苏沫一起睡在城堡里,苏沫哭笑不得,只能陪睡。   等小侄女睡沉了,苏沫从城堡里爬出来回房间,穆夕正在等她。他像小时候那样和妈妈并排躺在床上,穆夕貌似轻松地和他聊着天,但脸上一直有隐隐的不安和担忧。   “沫沫,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苏沫笑容淡下去,他跟妈妈不必隐瞒,说:“没有。”   没有打算和计划的人挺消极的,苏沫之前会这样以为,可轮到自己,他才发现,与其说是消极,不如说是无力。   ——他无力应对周千乘的紧追不舍,对方摆明了不放手的态度让他很累,他甚至有短暂时间产生过动摇和心软,这让他很恐惧。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重蹈覆辙。   他和周千乘从小到大纠缠了二十多年,做切割很难,但如果不切割,他就会陷入最初的困境里。他无法原谅周千乘,也不能再信他。   “沫沫,不如你来我这里吧,你这次来之前,我和你李叔考察了附近的心理诊所和医院,你可以来这里工作。”   穆夕之前就透露过这个意思,苏沫不惊讶。   北美太远了,距离周千乘一万多公里,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况且这里和东联盟没有建立邦交关系,出入境手续繁杂。不可能像之前的新联盟国那样,周千乘抬抬脚就能轻易到达。   苏沫只要留在东联盟范围内,势必甩不开周千乘。   但让他来完全陌生的北美,他也很犹豫。   “妈妈,我考虑一下。”   “嗯,考虑清楚也好。”穆夕不逼他。   “哎,虽然有些话说出来你肯定不高兴,但妈妈还是想说。”苏沫工作上没什么操心的,但苏沫的终身大事一直是穆夕的一块心病。她这次执意要让苏沫来过年,就是想要问一问。   “你和他既然已经离婚了,也该考虑一下别人,身边有没有合适的?”   苏沫将被子往上拉一拉,说:“没有。”   “那……来这里之后妈妈给你物色物色?”   “妈,我不想这些,以后也不打算找alpha。”   “傻孩子,一个人怎么能行呢,不求条件多好,只要身边有个伴儿,知冷知热的就行。”   苏沫苦笑:“妈妈,我真的不想找。”有些话他原本不想说,可如果不说怕是穆夕不肯罢休,“我身上有永久标记,没法清洗,且不说我愿不愿意找,没有哪个alpha会喜欢这样的omega。”   穆夕眼眶倏地红了,她缓缓搂住苏沫的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妈妈我没事,现在这样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穆夕突然想到什么,问他:“那你发青期怎么办?”   被永久标记过的omega,发青期如果没有alpha陪伴是很难熬的,有些omega在剧烈刺激下还会出现自残,穆夕想到这一点,一下子急了。   “……他给了我信息素提纯剂。”   “提纯?”穆夕坐直了,问苏沫,“是我知道的那种东西吗?”   提纯因对身体伤害极大,因此定为违法违规行为,新闻上常常播。   见苏沫点头,穆夕不说话了。沉默良久,她说:“沫沫,他这样完全不讲规则和条件,摆明了是不想放手,你能走得了吗?”   苏沫闭上眼。走不走得了,他都要试试。   最终周千乘因为一件突发政务没来北美过年,这让苏沫松了口气。周千乘要是真来,苏沫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这和在第四区不同,他不想因为周千乘的存在过多打扰到穆夕和李为期的生活。   过完年后苏沫在第二周回到云城,他说要考虑一下穆夕的提议,毕竟换个环境生活不是出门旅行那么简单,眼下要先把云城的工作处理好。   期间周千乘没再过来,兴许是太忙了,只保持这一周三四次视频电话的频率,苏沫乐得清闲。**3月底云城来了一场倒春寒,前暖后冷,苏沫扛不住气候无常,倒是没生病,但意外引起了发青期。他的提纯剂还有两针,原本想省着用,至少近半年是没问题的,可到底没熬住,还是用了一针。   周千乘再次和他视频时,就表现得很紧张:“是不是很难受?不要硬抗,该用就用,我过两天去找你。”   苏沫看着镜头里的周千乘,脸上除了担忧再无其他,仿佛自己去一趟第四区抽两针提纯剂,再飞几个小时到云城,就像去隔壁公园散步一样简单。   他又想起齐颜说的话,短时间内如果密集提纯,会让信息素等级下降,并对身体伤害极大。苏沫不知道这算不算密集,但长此以往不是个好办法。况且他如果离开这里去和穆夕一起生活的话,他必须要戒掉提纯剂。   所以他说:“不难受,以后你不用再提纯了,我用抑制剂就可以。”   周千乘却不容反驳:“用抑制剂很难熬的,你不用担心,我身体没问题。”   “我不想再用提纯剂了。”苏沫看着周千乘说。   周千乘愕然:“为什么?”   “等我身体好一点,我会去做清洗手术。”   “不行!”周千乘脸色蓦地沉下去,“你身体状况没法做手术,你就算养得再好,做手术也有风险。”   “有风险也要试试。”   “沫沫!”周千乘声音提高了些,上半身挺直了,屏幕里的脸变得严肃认真,“我不会同意你做手术。”   苏沫微微抿唇,和镜头里的周千乘对视,无言抗拒。   周千乘加重语气:“你知道的,我不同意,你就做不了。”   苏沫胸口有不明显地起伏,他冷静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切断了视频。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沫沫支棱不了几天了   ◇ 第89章 89、遇险   苏沫和周千乘吵了不大不小的一架。实际上没吵起来,就是苏沫挂了周千乘电话,并在之后的几天中频繁按断周千乘的来电。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让周千乘一点办法没有。   这场单方面冷战很快磨平了周千乘的脾气,歉到了,每天鲜花礼物送了,甚至让陈主任都传话了,都泥沉大海。   要不是周千乘被公务绊住脚,早就飞来云城了。   周三晚上,苏沫受邀参加一个医学展览,展览结束后还有时间,他便去旁边小超市买些水果蔬菜。   正要出门,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停电了。   超市老板拿着手电出来,跟顾客道歉:“整个街区都停电了,现在外面黑,大家不如就在店里等等,来电再走。”   顾客不多,各自找地方坐下,苏沫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隔着玻璃往外看。   “外面有市政工程,估计挖断电缆了,这几年云城乱,总这样。”超市老板凑过来,跟苏沫搭了几句话。   苏沫问:“多久能修好?”   “快的话半小时吧。”   和老板预料的差不多,四十分钟后,终于来电了。现在是晚上九点,已经有点晚了,苏沫提着购物袋出门,老板走过来,将手电筒塞苏沫手里。   “穿过前面那条路才能叫到车,你拿着手电,那一片路灯不太亮。”老板有点担心眼前这个过分好看的omega。   苏沫谢过老板,拿着手电筒出了门。   路有点黑,苏沫很少出门,有点迷糊,循着手机地图走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背后传来轻微脚步声。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往后看,余光中发现有两个人跟着他。看身影是两个alpha,看不清脸,但他走对方走,他停对方也停。   苏沫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手里捏紧了手电和袋子,冲着有光亮的大路快步走去。   云城人不喜欢夜生活,这个时段路边的店铺基本都关着门,偶尔有亮灯的地方,像是小药店或者足疗店,看起来也不是好的庇护所,反而踏进去会变得更危险。   耳边只有自己散乱的脚步声和购物袋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再就是心跳声。   那两个alpha依然紧追不舍,甚至开始大步追过来。苏沫有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他太恐惧了,恐惧到想呕吐,身体产生一种排斥反应,十二年前那段巷子里被人快要撕碎的画面从意识深处跑出来,叫嚣着,攻击着,让苏沫喘不上气来。   周千乘今晚有些莫名烦躁,他在晚饭后处理了几项工作,便去了复健室。   他在跑步机慢跑半小时,身上出了好多汗,那股郁气依然没下去。   这几天苏沫不接他电话,对他所有示好视而不见,让他心情很差。他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既然说好要尊重要平等,就不该说那些话。可他没办法,一听说苏沫要清洗标记便眼前一黑。   ——那是他的印记,无论苏沫在任何地方,就算暂时没有复婚,只要有永久标记,别的alpha就不能靠近,苏沫就永远是他周千乘的。   当然这些心思他不会让苏沫知道。在他能接受的界限范围内,苏沫怎么折腾都可以,但清洗标记在界限之外,周千乘绝不可能同意。   眼下苏沫和他冷战,他只好先做小伏低地道歉,先把人稳住再说。   他坐在椅子上擦把汗,拿出手机在手心里转了几圈,最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沫沫,睡了吗?   苏沫最近都不回信息,在他意料之中。但今晚不知道怎么了,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总也落不到地,便紧跟着又发了一条,问苏沫在干什么。   当然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回音。   忍了一分钟,周千乘开始拨苏沫手机。拨了两通都是响到自然挂断。他紧皱着眉头,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站起来,走到窗口,心脏随着他的动作开始不规律地狂跳。他又拨了陈主任电话。   “……哦哦,周总长您好……苏沫啊,不接电话吗?他今晚去参加一个展览,可能还没回来。”   “麻烦你去他宿舍看一眼。”   “好的好的。”   随后电话里传来脚步声,陈主任和苏沫上下楼,过去很快。   周千乘耐心等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敲门声,敲了很久没动静,陈主任的声音有些迟疑:“没回来呢,这个点儿该回来了。”   苏沫不会晚归,就算有活动也不会九点之后还在外面。周千乘之前怕引起苏沫反感,也觉得云城安全问题不大,便撤了跟着的保镖。   他紧紧握着手机,强忍着慌乱,让自己镇静下来。也许苏沫路上耽搁了,也许走路太急没听见,也许已经走到大门口了。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但已经挡不住开始后悔,去他妈的尊重和放手,总比现在突然找不到人搞得自己坐立不安强。   他扣了陈主任电话,再次给苏沫拨过去,这次直接打了视频。   毫无征兆地,视频突然接通了。   周千乘只喊了一声“沫沫”,便惊住了。   摇晃的镜头里,是剧烈的呼吸和急促的奔跑声,暗黑的天空,杂乱的脚步,还有苏沫一晃而过的、惊恐的脸。   “沫沫,怎么了!”周千乘吼了一句。   苏沫大概是误触了按键,听到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立刻举起来看了一眼。   “有人、有人在追我。”   “你现在哪里?”周千乘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在路边。”苏沫极速喘着,话说得磕磕绊绊,但神色还算冷静。   周千乘大步往外走,他速度很快,几步走到走廊尽头,拍了一掌紧急报警器,然后在急促的铃声中,举着手机走进电梯。   “你身边有没有人?往大路上跑,有灯光的地方,超市、门店、路边摊,有没有?”周千乘紧紧攥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他隐隐从屏幕里听到alpha的声音,周千乘心往下沉。有两个人。   阿旗听到报警最先冲出来,周千乘已经走到门外,见到他打了一个手势。阿旗立刻会意,将常年停在地上车库的一辆商务开出来,等周千乘上了车,一踩油门轰出去。   “沫沫,你保持冷静,按我说的做。”周千乘极力想要安抚苏沫,他看到苏沫突然停下来,然后弯下腰。   几秒后,苏沫抬起手机,周千乘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额角全是汗,嘴唇很白,有种被逼到绝境的脆弱。   “前面堵住了,过不去,”苏沫喘息加重,嘴唇扁了扁,说了一句让周千乘如遭雷击的话,“他们……在释放信息素,想……强制我进入发青期。”   那两人的声音从屏幕里传出来,用一种轻挑恶毒的语气说话,让苏沫别跑了,跑哪里去也没用。   听声音,距离苏沫很近了。   周千乘死死盯着屏幕,额上青筋暴起,他有些疯狂地按着座椅上的车载电话,连着拨打好几个,终于接通了。   “我找傅言归!”   接电话的应该是傅言归的秘书,客气地说:“傅主席在开紧急会议,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第九区总长周千乘,立刻,马上,要傅言归接电话!”   秘书一听,不敢耽搁,连忙拿着傅言归的手机走进会场,傅言归看了一眼屏幕,接过来,刚“喂”了一声,就听见周千乘说:“快,云城明里路,苏沫在那里,被两个alpha缠上了。”   傅言归从座位上站起来,挥手让大家散会,然后拿着手机往外走:“好,我立刻找云城指挥部,让附近巡逻的军警过去。”   “多长时间?”   傅言归多次去云城维稳,熟悉那里的每条路。明里路不算很偏,但因为周边有时政工程,他粗略算了下最近的军警位置,说:“最快15分钟。”   “15分钟,来不及的,”周千乘咬着牙,“来不及。”   屏幕里,苏沫没放弃逃生,他从一扇半掩的门里钻进去,视线更黑了,晃得也厉害,只听得见沉重的呼吸声。   周千乘觉得时间变得很慢,一秒一秒凌迟着自己,他努力调动着全身所有细胞,在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苏沫脱险。   这时,车载电话里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可以拉防空警报。”   是任意清泠的嗓音:“集中在明里路区域,可以起震慑作用。”   任意随傅言归在云城待过一段时间,了解那里的情况。云城人因为常年战乱,对防空警报异常敏感,一旦听到,会立刻走出家门,往最近的地下人防设施躲避。   傅言归略一沉吟:“防空警报会引起骚乱——”   周千乘立刻打断他的话:“所有损失我承担!”   门后面是一条更窄的弄巷,一道上了锁的铁门横亘在眼前,苏沫再无路可去。   少年时那一幕再次冲出来,心怀不轨的alpha,肮脏漆黑的巷子,在十二年后的今天,苏沫经受过的种种痛苦,让周千乘感同身受了一次。   苏沫后背抵在铁门上,在寂静暗夜里发出碎裂的吱咯声。他被乱七八糟的alpha信息素激得弯着腰喘气,脸上渐渐浮起病态的红晕。   车子一个甩尾,闯着红灯疾驰而去。周千乘抬眼望向车窗外,第九区恰逢傍晚,温暖的霞光落在脸上,却让人全身发冷。这一刻,被堵在巷子里无路可逃的仿佛是他自己。   周千乘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被逼到绝境是这种感觉,屏幕里,那两个alpha正在逼近,说着肮脏下流的话。周千乘叫苏沫的名字,很轻,也很重。   “沫沫……如果、如果……不要反抗,先保命。”   天知道他说出来这些话有多难,每个字都沾着零碎血肉,扔在地上,昭示他的无能为力和绝望。   苏沫靠在门上,摇摇头:“再来一回,我活不了的。”   ◇ 第90章 90、什么都靠抢的是吗?   苏沫手里握住一根棍子,是他随手捡来的,手机扔在地上,周千乘从视频里,只能看得到暗淡的夜空。   就在这时,周千乘突然想到什么,冲着手机大喊:“信息素!沫沫,撕了抑制贴,释放你的信息素!”   苏沫的信息素带有周千乘的永久标记,况且他刚刚经历过发青期,注射了提纯剂。被永久标记过的omega,释放的信息素会带有自己alpha的味道。周千乘是3S级,攻击性极强,如果对方只是普通alpha,会产生本能排斥。   苏沫立刻便想通了这一点,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撕了抑制贴,混杂着冷杉和糯米味道的信息素以迅雷之势蔓延。   “草,什么味?”其中一个alpha停下脚步,抽抽鼻子,面带痛苦地问同伴。   “是被永久标记过的,而且标记他的人级别不低。”同伴立刻判断出面前这个omega不是那么好对付。   原本以为碰到个独行的漂亮omega,两人要捡个大便宜,没想到还挺棘手。   两人在距离苏沫几步远处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他们都有点打退堂鼓,可看着苏沫的脸,放弃有点可惜。他们也不是不能硬来,永久标记嘛,过程没那么爽就是了。   见两人有点犹豫,苏沫立刻抓住时机,厉声说:“我是从第九区来援建的军部医生,我的alpha是3S级,他很快就过来,你们最好赶紧离开,如果我有意外,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其中年纪略小些的alpha已经开始动摇,舔舔唇,跟另一个人说:“……要不算了,咱走吧。”   另一个人目光贪婪地盯着苏沫,迟迟拿不定主意。   苏沫紧紧握住棍子,全身已经被汗湿透。   他试图和对方谈判:“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等我的alpha和军警过来,就晚了。我就当今晚没见过你们,快走。”   就在此时,刺耳的防空警报拉响,把那两人吓了一跳。   很快,不远处几户居民楼有灯亮起,那两人对视一眼,终于决定放弃苏沫,转身往巷子外面跑去。   苏沫来不及想别的,捡起手机,发力往大路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冲到一条亮着很多很多灯的路上,一辆巡逻警车看到他,在他身边急刹。   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苏沫看到两名军警冲下来,向他的方向跑来。他听到其中一个军警大声喊他“是苏先生吗”,他来不及回答,便陷入一片黑暗中。   周千乘在下半夜抵达云城。   云城指挥部现任指挥长在机场接他,见面先说抱歉,大意是让苏先生遇险很失职,傅主席特意交代过,要好好照顾苏先生云云。   周千乘看起来情绪还算稳定,客气地和指挥长道谢,虽然是在云城遇的险,但人也是他们帮忙救的。指挥长见周千乘不追究,算是松了一口气,带他乘坐专车迅速驶往军部医院。   路上指挥长说了大概情况,苏沫找到时已经晕过去,因为受到剧烈刺激,并且在短时间内大量释放信息素导致腺体有些受损,不过不是大问题,虽然人还在昏迷中,估计明天就会醒。   周千乘沉默地听。他知道苏沫晕过去了,手机掉在地上,他从屏幕里看到一名军警捡起来,他和对方确定苏沫已经安全之后才挂断电话。   那时候车子已经到机场,专机接到他后即刻起飞。   起飞十分钟后,阿旗给他端了一杯咖啡进来,他没拿住,洒了一裤子。幸好机舱内有备用衣物,等换下身上原来的衣服,才发现全被汗湿透了。   苏沫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睡着,脸白得像纸。脖子后面的腺体是肿的,周千乘坐在床边,握着他打点滴的手,一点点揉。   半个小时后,周千乘出病房和医生做了简单交流。医生的说辞和指挥长差不多,没大碍,只是受了惊吓,腺体问题也不大,挂几天吊瓶就好了。   “他不能受刺激,以后可一定得注意。”医生说。   这一点周千乘知道,原本信息素就有些紊乱,再加上多年心理疾病,苏沫从哪一方面来说都经不起折腾。   “医生,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打安眠成分的药物吗?”周千乘忽然问。   医生有些惊讶:“您要做什么?”**苏沫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造型别致的水晶灯看了一会儿,几秒钟后,神思回来,用力闭上眼再挣开,水晶灯换成了周千乘的脸。   “沫沫,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周千乘的声音听起来浮在虚空中,身形看着也有些晃荡。   苏沫觉得浑身酸痛,但是在可以忍受的程度。   “是不是有些晕,医生说不要紧,你短时间内释放大量信息素,腺体有些受损,不过没事了,用过药很快就能好。”周千乘伏在苏沫跟前,声音轻柔得和他冷硬的五官十分不符。   苏沫微微动了动手指,周千乘问他:“要坐起来吗?”   见苏沫点头,便轻轻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上。   又一阵头晕过去,苏沫慢慢转动视线,从房内家具和布局上扫过,突然停住了。   “这是哪里?”他嗓子很哑,声音毫无力气,但这样几个字问出来,却带着一股无形的质问和压力。   周千乘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谨慎小心,他没回答,于是苏沫声音提高了些:“这是哪里!”   明明是个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环京,我们家。”周千乘很没底气地说话,一副被人追责的紧张样子。   苏沫抓着床单的手指轻微发抖。他当然认出来这是第九区环京的房子,是他和周千乘婚后住过一年的房子,是让他在这里承受过各种磋磨的房子。   他气血上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别着急,别生气,听我慢慢说好不好?”周千乘看苏沫脸色太差,一时之间心惊肉跳。苏沫坐在床边,他半蹲在地板上,两只手虚虚环拢着,没敢用力。   “好,你说。”   “我那天到了医院,你还昏迷着,腺体不太好,身上也有伤……沫沫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再留在云城。你气我也好恨我也好,我豁出去了,什么也不管了,一定要带你回来。”   苏沫猛地推了周千乘肩膀一把,硬邦邦的,推也推不动,气得开始锤床:“你凭什么带我回来!你问过我了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啊!”   “沫沫,你别生气。”周千乘抓住他胳膊,怕他乱动伤到自己,“我错了我错了。”   “你错了什么啊!”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在云城,不该让你涉险,不该——”   “你闭嘴!”苏沫有些抓狂。他在极端恐惧中晕过去,醒来一睁眼就回到千里之外的第九区,现在还要面对周千乘的答非所问,简直要崩溃。   他挣扎着站起来,想往外走,周千乘一把抱着他的腰,紧紧箍住。   周千乘双膝跪在地上,两条手臂像牢不可破的束缚,将苏沫固定在床上。两人一坐一跪,姿态胶着。   “周千乘!你混蛋!”苏沫两只手拍打着周千乘的肩,嗓子都喊破了,“你放我走。”   “不放!”周千乘抓着苏沫的手臂纹丝不动,任凭苏沫怎么踢打挣扎,他只牢牢将苏沫困在自己怀里,“再也不放了。”   苏沫眼泪滚下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在那条巷子里被尾随的恐惧后劲还在,而面对周千乘的先斩后奏和强硬手段,他那股愤怒里还夹杂着理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什么都靠抢的是吗?”苏沫凄声质问,“你有一点尊重过我吗?”   “是,我是靠抢,我如果不抢,才真的什么都来不及。”周千乘姿势没变,微仰着头看苏沫,他脸上有股决绝的悲痛,眼底闪烁着疯狂的执念。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亲眼看着那两个人追你到巷子里,那条巷子那么黑,你一个人,手里拿根棍子有什么用!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连抱抱你都不行。我他妈要疯了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我……”周千乘有点说不下去,哽咽道,“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你在巷子里……那时候我还有机会把他们打跑,处理掉,可以把你带出来。可现在呢,我还有机会吗?如果不是你正好用了提纯剂,正好任意在,正好军警就在附近巡逻,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后果我都承受不起。”   “沫沫……小时候那些事,我知道你过不去,我也过不去……我一直以为恨是爱的反面,是因为有很多的爱才会有很多的恨,可现在发现不是。”   “爱的反面是害怕,我有很多很多的害怕,怕你受伤,怕你难受,怕你不开心,怕得活不下去。”   “沫沫,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外面了。   “这辈子,我都不可能让你走了。”   ◇ 第91章 91、护着他的利器   周千乘的逻辑和破罐子破摔成功把苏沫气着了。他干脆躺回床上,闭上眼拒接交流。   周千乘等了一会儿,轻声细语地哄:“沫沫,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好不好?”   苏沫不搭理他。他也不着急,慢吞吞地继续说:“你已经睡了两天,得起来活动活动,要不然全身酸软,容易头晕。”   两天?苏沫微微皱眉,他不信自己能晕两天,周千乘当中肯定使了诈,不过事已至此,他懒得考虑了。   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苏沫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突然睁开眼,周千乘立刻俯身过来,殷勤看着他。   “我工作……”   周千乘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说出来:“我替你跟陈主任请了假,他说让你尽管好好休息,工作的事不着急,你已经做了很多贡献,理应来去自如。”   “……”苏沫硬生生咽下一口气。   “你的东西我都拿回来了,书籍材料、生活用品,全在家里,你要不要去看看?若有没拿全的,我让陈主任帮忙寄回来。”   “……”   周千乘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直到电话响起,他原本想直接扣断,看了一眼屏幕,还是拿着手机出去了。   “怎么样?”傅言归问。   “刚醒,还不太适应。”周千乘说。   “发脾气了?”   “正常,换谁都得生一阵子气。”   傅言归笑笑,没再绕弯子:“防空警报可是给那一片居民带来很大影响,补偿金我让指挥部核算了个数,一会儿把明细发给你,你看是以私人名义付,还是公事公办?”   “……我才刚回来。”   “救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慢。”傅言归懒洋洋地怼他。   “好,我让顾望转账给你。”   让顾望来办,就是私人名义支付的意思了,傅言归满意地挂掉电话。其实没那么严重,顶多就是扰民,但傅言归打定主意要讹他一笔。不讹白不讹,凡是涉及到苏沫的事,花钱能解决的,周千乘是不会含糊的。   见周千乘出去了,苏沫爬起来去了自己书房。果然,原本在云城宿舍里那些东西都在,书和材料整齐排放在书柜上,笔电放在书桌上,连他平常用的杯子都在。   他坐回那把熟悉的椅子上,望着面前的一切,有些恍惚。   腺体的肿胀已经消下去了,周千乘在他睡着时释放了安抚信息素,他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了那股很淡的冷杉香。   AO本能让他产生舒适感和依赖感,他尽管再生气,身体骗不了人。   那条巷子里发生的一切像是做梦,释放信息素,把坏人击退,那个锁住他的牢笼般的永久标记,在那一刻竟然成了护着他的利器。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周千乘推门进来的动作有点急,看到苏沫安然坐在书桌后面,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苏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傅言归给我打电话,”周千乘温声细语地说着,仿佛刚才那场吵闹不存在,也不管苏沫爱不爱听,“这个人不地道,都那种时候了还在犹豫,要不是任意在旁边帮腔,他指不定要考虑多久。我看他就是一肚子坏水,做什么事都要有利可求才肯干。”   苏沫冷冷地说:“人以群分。”   见苏沫肯说话,尽管说得不好听,周千乘还是挺高兴。他把苏沫带回来是有十二分心虚的,生怕苏沫再气出个好歹来,所以打起精神,小心翼翼伺候。   “是,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们有同样的优势。”   苏沫掀开眼皮看他,不知道这人嘴里的优势是什么。   周千乘认真地说:“我们的omega都很棒。”   “……”   苏沫打开笔电,屏幕亮起,他看了几秒钟,突然抬头问周千乘:“你动过我电脑?”   虽是疑问句,但是肯定的语气。   周千乘坦诚道:“对,给你收拾东西时,看到了。”   屏幕上有页面没关,是苏沫填了一半的心理诊所申请单,工作地点是北美,距离穆夕的家只有两个街区。   所有因素叠加在一起,周千乘若还能留苏沫一个人在云城,那就不是他了。   “我走不了是吗?”苏沫有些累,话说出来软绵绵的,带着浓重的无力感,跟方才刚醒来时的激动已是天差地别。   周千乘垂眸:“是。”   “一辈子都只能在这里了是吗?”   “不是的,沫沫,你想去哪里,度假、研学,都可以,我会陪着你一起。”   “好了。”苏沫什么也不想说了。   周千乘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我饿了,”苏沫说,“想喝粥。”   周千乘脸上涌出惊喜:“好,好,雯姐已经做好了,就在厨房里备着。”   苏沫只觉得累极了,再也不想说话,任由周千乘揽着他下了楼。**6月,苏沫又回到第九区心理研究院工作。还是和之前一样,只不过不再以学生的身份,而是以老师的身份。   周千乘没再过分干涉苏沫,平常苏沫出入只有一个阿旗跟着。苏沫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掉,只能将利益最大化,趁着周千乘还处在心虚期,提了一堆要求。比如坚决不复婚,分房睡,不约会,互不干涉对方的行程、工作和交友。   只要苏沫肯留下来,周千乘已经端着万分小心,这点要求哪有不同意的。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就是了,复婚和同床,约会和甜蜜生活,那只是早晚的事儿,他不信耗不过苏沫。   苏沫懒得理他这点心思,先短时间内让自己尽可能过得舒服些,至于之后的事,等找机会再说。   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个月,没出什么问题。只有一次,苏沫发青期到了,周千乘没让他再用提纯剂,而是守在苏沫卧室门外,老老实实放了一晚上安抚信息素,一点趁人之危的意图都没有。   也是因为这件事,让苏沫偶尔能给周千乘个好脸色看了。**周末,周千乘坐在客厅里和顾望聊工作,苏沫从外面回来。方才下了一场急雨,尽管苏沫带着伞,还是淋湿了。周千乘拿着一条厚毛巾迎上来,让他先去洗澡。   苏沫气色好了些,但态度仍然不冷不淡的,周千乘从不介意,无论苏沫给他什么脸色他都能接住。   苏沫拿着毛巾,脚步一顿,问他:“云际怎么样了?”   他刚才进门时听周千乘提了一句缅独立州,突然便想起周云际来。算起来他们已有半年没正经联络过,期间他曾给对方打过几次电话,均没人接,但后来改成发信息,对方回了。   周千乘很高兴苏沫主动和他说话,但问起周云际,他明显愣了一下,脸上就差写着完全不知情。   苏沫注意到原本走去偏厅继续工作的顾望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周千乘,似乎同样在等答案。   “我给他发过信息,他回复了,但有些奇怪。”苏沫说。   周千乘问:“哪里奇怪?”   苏沫想了下,如实说:“说话的口气不太像他,每次都说在忙,我就不好意思老给他发信息了。”   “好,那我问问情况。”周千乘说,“你不用担心,他是若莱曜明媒正娶的omega,若莱家不会对他不好的。”   苏沫还是有些疑惑,不过周千乘说,明天要去老宅,见到周入淮问一句就是了。   “大伯经常去那边,周家和若莱家合作顺畅,云际的情况大伯应该知道。”   第二天,周千乘在老宅时问周入淮:“云际在那边怎么样?”   这话一问出来,顾望立刻停下手头工作,抬眼望过来。   周入淮有点意外,似乎没想到周千乘会提起这个话题,脸上明显是一副并不清楚的样子。自从周云际结婚后这半年,他时常去若莱家处理一些合作上的问题,但每次忙完公事就走,最开始还见过一次周云际,后来就没见过了。   不过他不在意,也没主动提过要见一见。似乎没人记得那个嫁过去的周云际。无论在若莱家,还是在周家,言谈之间都很少提起这个omega。   ——周云际的任务已经完成,将来不管多么不适应缅独立州的生活,那都是他的生活。   周入淮想了想,含糊着说了一句“还行吧”,周千乘也没再追问,两人很快又谈到别的话题上。还行吧。   顾望不想承认自己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想听到关于周云际的只言片语,最后却只有模棱两可的这三个字。   周云际结婚至今已有半年,从未主动联系过家里人。顾望一开始心里很不安,几次想要给他发个信息,可手机拿在手里,删删减减好几次,最终没有发出去。   如果周云际过得好,那他是不该打扰的。   可昨天苏沫那番话,一直让他心绪不宁。脑海里有个奇怪的念头跳出来——之前他一直觉得周云际会过得好,那如果……他过得不好呢?   【作者有话说】   后面三章都是副CP,不想看的可以跳过   ◇ 第92章 92、好疼(副CP)   “顾望哥,你喜欢我吗?”   周云际坐在一张很大的床上,仰着脸问。阳光打在他脸上,染了一层金色浮点,他笑着,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顾望。   顾望说:“不喜欢。”不能喜欢你。   周云际就哭了,眼睛里流的是血,身上的衣服开始碎裂,露出来的肌肤全是淤紫,那么柔弱无害的omega,全身都是伤,没有一块好肉。   大床也变成一座铁笼,笼子里全是倒刺。周云际从笼子里伸出流血的手臂,凄厉地喊叫:“顾望,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肯说,为什么不肯救我!”   顾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全身冷汗涔涔。   自那之后顾望开始频繁做噩梦,常常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那些莫名其妙产生的心灵感应,是冥冥中周云际在向他求救。   小惠给小圆饼倒了很多猫粮,又撸了好一会儿,刚要去干活,一起身看到顾望站在后面。   “小圆饼越来越胖了。”顾望视线落在猫身上 。   “是啊,它吃得太多了。”   “云际结婚后,小圆饼会不会想他?”顾望往前一步,蹲下,大手去揉猫咪脑袋。   小惠看起来有些伤心:“对啊,不知道小圆饼想不想云际少爷,反正我很想他。”   顾望的手一滞,随后语气自如地说:“那你怎么不联系他。”   小惠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当即便问:“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顾望说,“他一直把你当好朋友的。”   小惠有些高兴,试探着问:“我听说嫁到那种皇室家庭,接电话都要报备呢,是不是要经过很多道手续才能联系云际少爷?”   倒没小惠说得这么夸张,但要联系周云际,确实是要经过若莱家族秘书处的。通讯设备也会被监控,基本就是个摆设。   顾望说:“你就只说说猫,不会有问题的。”   “那我直接给他打电话?”   顾望点头:“现在就打。”   周云际结婚之后换了新的电话号码,前六位是若莱家族统一的私用数字,顾望将号码输入小惠的手机里,看着她拨出去。   很快,电话那段传来嘟嘟声,但无人接听。小惠又拨了第二遍,还是没人接。   小惠有些无措地看着顾望,听见他说:“没事,可能在忙,过一会儿再打。”   当时顾望还没太着急,觉得那边有时差,也或者是不方便。   真正着急是在两天后。小慧避开人偷摸找到顾望,说自己这几天给云际少爷打了好多电话,刚开始是不接,后来便关机了,她也试着发过消息,一样没收到任何回复。   顾望皱眉陷入沉思,他问小惠:“云际还有别的社交账号吗?”   两人一通翻找,发现周云际常用的几个账号自从去年底就没再更新过。   这时候小慧突然想起来:“他在一个社交平台上有个私人账号,是个猫窝,专门为爱猫人士建的,不知道还在不在。”   说着小惠快速点开页面,打开一看,有十几条信息,几乎全是关于小圆饼的动态和照片。但发布日期是结婚前。   顾望将手机拿过来,往下翻,在十几条消息中夹杂着一条隐蔽动态,他试了几次终于打开。   没有配图,背景就是原本干净的底色。这也是唯一一条和小圆饼无关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好疼。   心猛地往下沉,顾望有一瞬间觉得呼吸不畅,他看清了那个日期,是今年3月14日,三个月前,他的生日。   周云际在那样的日子发那两个字,是在向顾望求救。   可就算是求救,也那么无声且隐蔽。那个账号除了小惠没人知道,小惠是周家大宅里微不足道的小佣人,就算看到了,就算猜到周云际出了问题,也毫无用处。   所以,周云际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后来顾望常常想,如果当时自己破釜沉舟,不顾一切阻止周云际结婚,那么周云际就算跟着他受苦受罪,是不是心里也是快乐的,是不是就不用遭遇那一切,是不是仍是那个一笑眼睛就会弯成月牙的omega。   但是仅凭这两个字,无法断定周云际的真实状态。在顾望看来,可能周云际遭遇了重大事件,在向他无声求救。但在别人看来,可能只是心烦意乱下的矫情,或者只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而已。   小惠对顾望反应这么大也有点不解:“你不要担心,应该没什么事,有时候买杯奶茶不好喝,还心情不好呢,摔一跤还觉得好疼呢。”   但顾望坚信,周云际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他晚上睡不着,开始给那个账号留言,问周云际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能不能联系家里。均没有回复。   他又侧面跟周千乘提起,说那只猫越来越肥了,比云际少爷在的时候胖多了。   “我听小惠说,小圆饼的疫苗本找不到了,她想问下云际在哪里放着,但一直联系不上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千乘对这种小事没兴趣,也不在意,但顾望挑的时机很好,他们刚打完球,相对而坐喝茶,氛围轻松愉快。周千乘便顺着顾望的话说:“能出什么事,前两天大伯找他,若莱曜接的电话,说他睡了。”   顾望捏紧茶杯,问:“后来呢?”   后来,周云际在第二天打了视频回来,用的是若莱曜的手机。他坐在书桌旁,面容平静地回答父亲的问话。两人说了几分钟,若莱曜便接过电话,和岳父聊了几件工作上的事。   一切再正常不过。   是啊,在不在意的人眼里,顾望心想,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6月底,周家和若莱家达成一项海洋资源勘探合作,项目投资大,周期长,工作地点在缅独立州一座海岛上。周家一直没选出合适的项目负责人,顾望便主动请缨。周千乘原本不想放人去,但多方考量之后,还是让顾望盯着项目他才能放心,便同意他先过去待两个月。   顾望一落地缅独立州,便约了若莱曜谈项目情况。   若莱曜还是一副倜傥做派,和顾望的严谨形成鲜明对比。父亲把这个项目交给他来做,他纯粹是玩票,有若莱家和周家两艘巨轮护航,随便干点什么都稳赚不赔。   两人在办公室谈完公事,顾望看着心不在焉的若莱曜,说:“总长有东西要交给云际少爷。”   “好的,给我吧,我给云际。”   顾望笑了笑,不动声色:“若莱先生,这涉及周家私事,总长嘱咐我务必要亲自见到少爷,交到他手上,有些话也需要当面说。”   若莱曜眉毛一挑,沉吟片刻,说:“好啊,不过不巧,这两天云际病了,过两天再见面吧。”   顾望收起笑容:“什么病?”   “小毛病。”若莱曜不接招,含糊着答。   顾望沉了沉,心想不能操之过急,便和若莱曜约好下次见面时间。   顾望从未觉得两天有这么长。他从若莱曜的态度和表情上,有些不太好的猜测,但这时候他还没见到周云际,谈其他的为时尚早。   他去项目部做了做样子,然后在两天后赶到若莱家。   他和若莱曜在若莱家的会客厅见面,一开始,若莱曜顾左右而言他,并再次拖延见面时间,这让顾望更加焦虑。不过他没表现出什么,只再次强调东西要亲自交到周云际手上。   若莱曜眯了眯眼,最终妥协:“那好,我带他过来。”   又等了十分钟,门终于开了。   一辆轮椅被人推进来,上面蜷缩这一个很小的身影,腿上盖着毯子,穿着很厚的衣服,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顾望霍地站起来,立刻看向若莱曜。   若莱曜干笑一声:“感冒了,腿软得站不起来,omega嘛,娇弱啊,得好生养着,是不是啊云际。”   他说罢按住omega的肩。   周云际垂着头,缩着肩,若莱曜的手压下来的时候,他全身像是过电般发抖,那一瞬间的反应没有逃过顾望的眼睛。他头垂得更低,脖子上紧绷的皮肤暴露了他此刻的恐惧。   “云际,你看,谁来了。”若莱曜温声笑语地说。   顾望的脚死死钉在地上,努力压制住从脚心瞬间涌到头顶的不适,不动声色地轻唤了一声“云际少爷”。   听到声音,周云际滞了滞,然后才缓缓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向顾望。   面前的omega脸色白得不像正常人,下巴小小尖尖一块,整张脸上没有一点肉。他微微张开嘴巴,用了好一会儿才似乎看清楚眼前的人,空茫茫的眼神终于有了点变化。嘴唇张张合合,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顾望往前走了一步,用了十足的力气才站稳。   “云际少爷,我来这边谈工程,总长让我来看你。”   顾望说着话,靠近了一些,慢慢蹲下平视着周云际。周云际第一反应是害怕,他往后缩,指尖发着抖,嘴唇也哆嗦着,讷讷说不出话来。   “云际,”顾望低声叫他,“我是顾望。”   这个名字似乎有什么魔力,周云际很慢地眨了一下眼,那双瞳仁不复之前的黑白分明,变得雾蒙蒙的。过了很久,他眼底渐渐涌上来不敢相信,继而……是绝望的痛苦。   ◇ 第93章 93、小圆饼(副cp)   顾望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闭了闭眼,视线转向若莱曜时已经看不出来情绪。   “若莱先生,有些话我要和云际少爷交代,是周家私事,还请你回避。”   他这话说得已经很不客气,语气加重了私事,态度也隐隐带出攻击性。若莱曜微微皱眉,但他知道顾望在周千乘那里的分量,当下不好说什么,便点点头。   临走之前若莱曜把手按到周云际肩上,要笑不笑地说:“云际,我出去一下,有事你们谈,你最懂事了,要好好的,不要让我和周总长担心。”   等若莱曜一出去,顾望两步迈过来,按住轮椅扶手,微微仰头看着周云际。   “云际……”   这一声叫出来,顾望嗓子像被撒了一把热炭。他抖着手抚上周云际领口,头上的摄像头闪着红光,他视而不见,当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错的,是错的,周云际没有问题,只是生病,真的是生病。   可是当衣领掀开,露出来的那一片肩上全是红肿淤青,顾望清楚听见心脏里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确实错了,是他错了。   顾望的手还放在周云际衣领上,他弓着背,深呼吸数次才能让情绪稳定下来,不至于当场暴走。   “还有哪里?”他问。   周云际愣愣的,两只手在毯子下面抖得厉害。他嘴角往下压,但被极力控制着,眼眶里有眼泪盘旋,迟迟不肯落下来。他慌张地抬眼去看摄像头,身体一个劲儿往轮椅里缩。   这一幕刺得顾望脑子里轰隆一声。   他经历过大大小小多少次场面,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想不顾一切,冲出去宰了若莱曜。   “不能哭……会打……”   这是时隔半年之后,周云际见到顾望说的第一句话。   会客室里点着熏香,是缅独立州特有的香料制成,有提神静心的功效。然而恶心和反胃就要压不住,顾望狠狠敲了自己太阳穴一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屋里到处都有监控,他和周云际说的每句话若莱曜都会知道。   顾望死死咬着后槽牙,掀开毯子,握住周云际的手,他不敢用力,只是虚虚拢着。   “还能站得起来吗?”   周云际眼神涣散地看着顾望,摇摇头,又点点头。   “云际,猫很胖了,小惠喂得很好。”顾望声音压得很低,“过几天,你就能见到小圆饼了,你信我,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见到它。”   “你发在猫窝上的话,我看到了。云际,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什么也不要管,不要怕。”   顾望很慢很慢地说着,他没法说得太直白,但他确定周云际听懂了。   周云际呆滞木讷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舌尖上含含混混地滚过几个字。   顾望附耳去听,周云际的嗓子哑透了。   “……没人在乎……小圆饼的。”   顾望一瞬间心如刀绞:“在乎的,我在乎,我错了云际,我会照顾好它,我一定会想办法带小圆饼离开,你信我。”   走廊外,若莱曜叼着一支雪茄,好整以暇看着顾望。   “顾先生,你也知道,周家没人管他。一个过继的劣质omega而已,完成联姻的使命就行了。我知道你要来,这事就瞒不过去。你就当没看见,云际当然更不会和周家讲。第九区和缅独立州的关系友好和平,而周家和我们若莱家也会合作无间下去,没任何影响。”   若莱曜态度笃定,周家人看重的是名利,一个送来的omega只是合作的促化剂,并没有实际用处。而周家也不会因为周云际和若莱家翻脸。若莱曜明白,周家明白,顾望自然也明白。   所以他原本就不担心。   “若莱曜,你要庆幸是因为周家,我才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没一出来就一枪崩了你。”   顾望神色如常,眼底杀意却浓。若莱曜没想到顾望会这样说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云际少爷身上的伤,我不管现在怎样,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不能再有新伤。我可以装没看见,但半个月后周总长会来视察。周云际再怎么样也是周家人,他被这么虐待,和打周总长的脸有什么区别?周总长和周入淮不同,他从小和这个弟弟一起长大,外人可能不知道,但他们到底是亲人,有几分情谊我最清楚。”   若莱曜闻言,原本倚在窗边的身体站直了,有些惊讶地问:“周总长要来?”   没听说周千乘有来缅独立州的计划,但顾望说话基本代表了周千乘。若莱曜一时有些拿不准——拿不准周千乘是不是真要来,也拿不准周千乘对周云际的态度是不是如传言中那样毫不在意。   万一真的如顾望所言呢?   见若莱曜神色严肃了些,显然是听进去了,顾望又说:“别的我管不着,但在周总长来之前这段时间,周云际身上不能再添新伤,其他的伤也要立刻处理。”   若莱曜想了想,干笑一声:“好,我保证在周总长来的时候给他一个健康的弟弟。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对周总长说了,伤了感情不说,也影响合作。”   顾望看着他,眼神让若莱曜有点发毛。   少顷,顾望说:“这段时间我会隔两天来看一次他,如果你能按承诺办事,我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顾先生是聪明人,”若莱曜松了口气,笑着说,“成交。”   顾望见目的达到,不便久留,又折回会客厅,周云际还坐在那里。   他微微弯下腰,用气声说:“云际,我先走了,有些事要准备一下,过两天再来看你。”   说罢他往后撤了撤了身子,声音提高了一点:“云际,你千乘哥哥是总长,第九区和周家都是他说了算。过段时间他会来看你,你安心等着。”   该说的都说了,他得走了,可还没迈出一步,衣角就被人抓住了。周云际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衬衣,眼睛睁得很大,甚至无法眨眼。   顾望忍着痛将周云际手指一点点掰开,等周云际的手无力垂下来,十分莫名的,顾望眼前突然闪过周云际被撕碎的画面。   他不能再待下去——他感觉哪怕再看周云际一眼就要失控——匆忙留下一句“等我”便转身离开。**缅独立州的皇室秘闻并不难查,只要肯花钱,任何消息都能从黑市买得到。   查辛是个消息贩子,这次接到的活儿佣金可观,所以他十分卖力,不但拿到了一手资料,还把其中一个当事人带了来,一同交给雇主。   查辛没能见到雇主的面,隔着一面玻璃被问话。雇主看得见他,他看不见雇主。   “若莱鲁尼父子俩表面都挺正经的,实则手上都不干净。老牌贵族嘛,都一样,尤其那个若莱曜,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癖好。”   雇主没有阻止的意思,查辛就继续说下去:“若莱曜私生活很乱,玩得很疯,据说在他手上死过不少情人。有一次他把同样贵族出身的一个omega玩到下半身残废,对方家里不肯罢休,差点就被曝光,最后是若莱总长出面才把这件事压下。”   “他结婚之后没再有类似消息传出来,”查辛说,“他的新婚omega是第九区总长的堂弟,他应该会收敛一些。不过也有消息说,他是因为怕外界传闻太多影响不好,才不祸害别人了,改由专门祸害自己明媒正娶的omega。”   “真可怜,也不知道那个第九区来的omega受不受得了。刚结婚那会儿,那omega还跟着若莱家一起出席过活动,看着安静温柔很好说话的样子,后来便没再出现在公众眼前。”   查辛带来的人戴着口罩,战战兢兢地进来,开口说话前先喝了一大杯水。   “我见过那个小少爷,叫周云际。”   这人曾经是若莱家其中一个专用医生的助手,因为犯错被赶出若莱家,后又因为滥赌被废了一条手臂,尽管签了保密协议和各种条款,但如今人已经没什么盼头,只要给钱什么都敢说。   “他们结婚当天晚上,就是周家人离开的那天,我和师父就被叫到新房了,”那人顿了顿,似乎为那天看到的情形有些不忍,“那小少爷伤得很重,到处都是血,哭都哭不出声儿来。”   “哐当”一声巨响从玻璃后面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推到地上,那人吓得哆嗦一下,有些惶恐地左右张望着。   过了好一会儿,传来一道嘶哑的嗓音:“继续说。”   “后来若莱鲁尼来了,说了若莱曜几句就走了,没人当回事。”那人说道。   “我和师父隔几天就会被叫去给小少爷看病,挺惨的,身上没一点好地方。若莱曜是个虐待狂,之前小少爷逃过一次,没出主楼就被抓回来了,被关在地下室一个特制笼子里好几天,后来被他爹发现,才把人放出来。”   “我师父说,小少爷身体很差,应该撑不过一年。听说那小少爷在周家没什么地位,即便有周家这层关系也白搭。到时候对外说病死的,估计也没人深究。”   查辛他们离开之后,顾望在玻璃后面坐了半个小时,才觉得身上渐渐有了一点温度。   心脏恢复跳动,紧绷的咽喉松开,能呼吸了,也没那么僵硬了。   那两个人说的每个字都像刺在他身上的一把刀,他如今已被扎透,血液流干了。   可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每一秒钟都不能浪费,因为每过一秒,周云际就会往深渊里滑落一分。   ◇ 第94章 94、云际,我们走了(副cp)   顾望考虑过各种办法,走明路是行不通的,且不说周家绝对不会同意,若莱家也不会放人。即便周家愿意接回周云际,光斡旋的时间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往上也是可能的。在这段时间内,谁也不能确保周云际会不会被那个畜生继续凌虐。   顾望几乎立刻就做好决定:走暗路。   他一想到周云际衣服下那些伤,一秒钟都等不了。可他知道这事必须要有周全的计划,否则不但带不走周云际,自己也不一定能活着回去。自己死活无所谓,但若自己真的死了,那周云际也同样没活路了。   他没有频繁去若莱家看周云际,按照之前的约定,每隔两三天才去一趟,见面的时间也很短,说的话更是少得可怜。   他当着若莱曜的面检查了几次周云际的伤口,没有新伤了,旧伤也被妥善护理过。   他通常不怎么说话,和周云际的交流很少,语言、眼神、肢体,都没有——他怕自己绷不住情绪,也怕引起若莱曜怀疑。   周云际一如既往地木讷呆滞,但有时候会看着顾望红了眼眶。顾望不敢看他,他大约是明白这样不好,很快便垂着眼低下头,再无反应了。   顾望很快找到机会。   若莱家在年中有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日活动,从7月15日开始持续三天,这三天缅独立州会给民众放假,大家都会涌上街头,参与祭拜。   祭祀日的第一天是重头戏,若莱家所有子嗣都要去位于山脚下的祠堂祭拜、守夜,周云际作为若莱家的omega也会去。   距离7月15日还有一周时间,顾望决定在这天动手。时间很紧张,部署也很仓促,但顾望没办法了,这次机会丢了,他可能永远也救不出周云际,只能孤注一掷。   他没法动用从第九区带来的人,那都是周家的人,只能从黑市上找雇佣兵。   这一周多,他睡不着,常常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耳边总是响起周云际的哭喊声。很奇怪,周云际从未在他面前哭喊过,可他就是听得见。夜晚掩盖罪恶,他不知道周云际今晚有没有安眠,还是备受折磨。   他逼迫自己睡几个小时,白天还有很多事情做,睡不好,他怕还没救出周云际,自己就先崩溃了。**7月15日下午两点。   车队陆续通过山脚下的公路,不少民众自发组织等在道路两侧,随着车队到来发出欢呼,有的人已经开始自发搞起祭祀仪式。   车队两头的警卫车辆再加上道路两侧的值守军警共有百余人,此次祭祀活动的安防级别为三级,虽然级别很高,但因为参与祭祀的群众太多,反而利于趁乱行事。   顾望的计划很简单:声东击西。这次找来的雇佣兵武器还算精良,水平怎么样他已经顾不上验证,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原本也没打算靠这些人成事,只要他们制造混乱就行了。   很快,烟雾弹和催泪弹四向炸开,整齐的队伍和人群一下子乱了阵脚,呛人的味道弥漫,开始有人大声呼救。雇佣兵们都集中到若莱总长车辆附近,举着步枪扬天扫射,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周云际乘坐的车很靠后,副驾上的保镖回头让他趴在座位上别动,又嘱咐司机检查车门。车是防弹车,异常坚固,车厢内甚至搭载武器装备。   司机正在车里焦急四处张望,突然一个军警过来敲车窗,车外烟雾弥漫,那军警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指一指前方,司机按下一点车窗,听见军警大声说:“前面堵住了,立刻往后退!”   司机左打方向盘,试图往后倒车,这时车窗缝隙里伸出来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军警捂在脸上的手松开,露出一双杀意浓重的眼。   副驾上的保镖试图反抗,被顾望一枪打中肩膀昏了过去,司机吓坏了,战战兢兢开了车门。顾望将人拖出来,一枪杆敲晕了,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   顾望回头看了一眼周云际,见他无碍便放了心:“云际,我们走了。”   车子迎着烟雾后退,穿梭出人群和车队,快速驶入主路。中间顾望停下车,打开副驾车门,将保镖推下去,然后继续疾驰。   周云际全程一声没吭,坐在后座上死死抓住安全带,车厢里血腥气很重,还有让人不停流眼泪的催泪弹味道。   “没事,那两人没死,别怕。”   顾望边开车边从后视镜里查看周云际的状态,他似乎还没从突变中回过神来,等车子开上环海大道,才像是清醒过来一般,一只手往前伸,轻轻摸了摸驾驶座后背,喃喃喊了一声“顾望哥”。   车子停在一处废弃码头,顾望将周云际抱出来,揽着他往下走,拐过一处视觉盲区,周云际看到隐蔽处停着一辆浅灰色军用巡逻艇。   顾望跳上快艇,将周云际接下来,安顿在船舱内,给他套上救生设备,然后转回驾驶舱,启动引擎。周云际很乖地坐着,不声不响,视线随着顾望的身影转动。   巡逻艇推离码头,快速切开水面,像一条游动的大鱼,跃入茫茫大海。   霞光流转,落日将海面染成绯红色,波浪像绸缎起伏,浩渺烟波中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周云际伏在窗口往外看,橙黄色的救生衣穿在身上很臃肿,但却给人异样的安全感。   一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望已从驾驶舱出来,坐在他身后,正沉沉地看着他。   周云际的笑容有些虚浮,声音也听起来不真实:“我们去哪儿?”   顾望:“先去公海,然后从虹及岛去第四区,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再看情况定。”   周云际“嗯”了一声,胡乱点点头。他想,只要跟顾望在一起,只要离开缅独立州,去哪里都好,哪怕一直飘在海上,哪怕下一秒死去,他都觉得很好。   巡逻艇已经驶入公海,顾望一直紧绷的精神松了松。他们已经离开两个小时,顾望看一眼手表,若莱家再不重视周云际,这时候也该发现他失踪了。   进入公海后,顾望便启动定速巡航和智能驾驶,快艇正以最高时速往他们的中转站——一个叫虹及岛的小海岛驶去。   顾望慢慢靠近周云际,将他身上的救生衣解开,说:“用不到了。”   等救生衣扔在一边,顾望毫不犹豫地,将周云际紧紧抱入怀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周云际,抛却所有顾虑和枷锁,真真实实全心全意地抱住这世间他最珍贵的宝贝。   周云际身上有淡淡的清爽体香,是独属于他的味道,让顾望鼻尖发酸,心脏发胀。   顾望还穿着缅独立州的军警服,挺括的制服面料质地坚硬。周云际回抱住他,将脸贴在顾望衣服上,轻轻嗅了一口:“我逃出来了,是吗?”   “是。”   “再也不用回去了是吗?”   “是,”顾望手掌贴在周云际后背,“不回去了。”   “也可以不用回第九区吗?”   “不用,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听到这句话,周云际整个人好像突然瘫软下来,抓着顾望领口上一点布料,很轻很轻地哭出声。可哭了几秒钟,声音稍大一点之后又像被人掐住喉咙一样猛地刹住。   顾望心都要碎了,他轻轻拍着周云际瘦得硌手的后背:“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再也不会了。”   过了一会儿,周云际没再哭了,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不过他还是没抬头,靠在顾望怀里一动不动,然后突然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顾望手一顿,只听周云际又说:“你把我放到第四区就好,我会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不出门,就不会被发现的,我……”   “云际,你在说什么?”   “可是怎么办啊,他们会知道是你带我走的吗,如果大哥知道了怎么办,还有若……”周云际提到那个名字狠狠打了个冷战,“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要怎么办啊……”   周云际挣扎着从顾望怀里坐起来,双目惊恐地看着他:“你送到第四区就赶紧走吧,一刻也不要停,如果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你完全不知情,我们没有见过。”   顾望从未像现在这样,崩溃感沿着心脏蔓延至指尖。   即便到了现在,周云际也从不敢想有人愿意抛下一切会带他走,会陪着他,会爱他。   “云际,”顾望揽住周云际的两只手臂,看着他的眼睛,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从一开始劫车,带你到码头,弃车乘快艇,就丝毫没有隐藏。因为藏没有用,到处都是监控,那辆车也有定位,很快所有人就会知道是我带走了你,并且清晰知道我们的逃跑路线。”   “这艘快艇叫罗辑号,是项目部的军用快艇,从第九区军部运过来的。我从发现你出问题,就给军部打了报告,用的理由是缅独立州海岸线有地形危险,海洋勘探项目需要专用巡逻艇,你大哥亲自签的字,才把这艘快艇加急运来。在东联盟只此一艘,再也没有比它更快的船了。”   “云际,周家和若莱家不需费力就能查出是我带走了你。我根本就没打算隐藏,我要的也不是藏起来,是时间差。”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也无所谓,只要他们追不到人。”   他原本不打算把这些说给周云际听,可若是周云际听了能好些,能别再担心“顾望哥怎么办”,他可以把所有能说的都告诉周云际。   “云际,我不会随便把你安置在某个地方就走,我不会离开你,无论发生什么,永远都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   ◇ 第95章 95、脸面踩得稀碎   周云际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他张了张嘴,不知道顾望说的意思是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顾望轻轻将他额际凌乱的头发往后顺了顺,语气温柔地说:“云际,我要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   周云际愣愣地,脑子有点转不动,但他会凭着本能点头,只要是顾望说的话,他都听。   于是顾望将他衣服小心翼翼剥开,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   周云际身上瘦得几乎没有一点肉,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前胸和后背有大片淡黄色痕迹,是十天以上的旧伤。他低着头,任由顾望查看,裸露的肌肤在空气中发出细微颤抖。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丑,他不敢看顾望,怕从顾望脸上看到鄙夷——哪怕有一点点,他也要活不下去。   顾望的呼吸凝滞粗重,在他耳边响起,他抖索着想去拉衣服,被顾望握住手腕。   “还疼吗?”顾望声音听起来很不好,像被飓风卷过喉咙。   周云际有些害怕,但实话实说:“不疼了。”   “其他地方还有伤吗?”顾望又问。   周云际抓住裤子,快要哭了:“嗯……但我不想让你看,不要看……”   周云际的哭腔让顾望即将暴走的怒火熄灭,他将上衣给周云际穿上,努力将情绪压下去。他刚才太担心周云际身上的伤,急火攻心之下却忘了将伤口暴露在人前的受害者会更害怕。   “没事,不想看就不看。”顾望语调柔软下来,“那不看了,我问,云际来回答好不好?”   周云际吸了吸鼻子,低声说“好”。   “其他地方的伤有还疼的吗?”   周云际摇摇头,闷声说:“没有了。”   “那如果疼,或者难受,一定要告诉我。”顾望轻声哄着,“现在先不检查,等到了第四区稳定下来,我再看,好不好?”   周云际又点点头。   顾望随后给周云际做了关节和腺体检查,好在都没大事。   不幸中的万幸,若莱曜没有永久标记周云际。没有哪个alpha不想永久标记自己的伴侣,这是天性使然。但劣质omega无法承受永久标记带来的冲击,有的人甚至会受不住,在永久标记过程中痉挛而死。这几年,关于劣质o在永久标记中猝死的案例逐年递增。   周云际再怎么被虐待,只要不死就没事。但要是死了,若莱家就不好交代了。估计若莱曜是担心这个才没永久标记周云际。   确定身体状况没大碍,顾望松了口气。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舱内有个很小的厨房,其实也算不上厨房,就是桌子上放了一张电磁炉。顾望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旅行包放在一边,又从里面掏出来一桶饮用水和面条,甚至还有鸡蛋和番茄。   周云际缓了缓神,慢慢站起来,靠坐在电磁炉旁边,专注看着顾望做饭。   他其实很恍惚,对自己已经逃出那个地狱没什么实感,又觉得眼前的顾望是假的,是他极度痛苦下产生的幻觉。   他看着顾望将鸡蛋磕到锅里,水已经沸腾了,将蛋液吹散一些。顾望显然对做饭不怎么精通,又把面条一股脑扔进去,想把散掉的鸡蛋固定住。   突然地,周云际将手伸进锅里。   顾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周云际的手,急声问:“你做什么?”   周云际喃喃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是真的,云际,不是做梦,真的是我。”他将周云际拉远一点,确保他够不到电磁炉。   “如果是真的,我好开心,可是我们要怎么办,就这么跑了,周家怎么交代,若莱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   “云际,”顾望打断他的话,“那天晚上你在我门口,说你很喜欢他,想要问问他是不是也喜欢你。他想说喜欢的,很喜欢。”   周云际微微睁大了眼。   “从小时候你多给我的一块糖,从解酒汤里多加的一勺蜂蜜,一起踢球时就算摔倒也要挡住打在我身上的球,我就喜欢你了,很喜欢很喜欢,非要说个量,那就比你的喜欢正好多一点。”   “可我是个傻子,做了很多错误决定。我后悔的事情有很多,唯独带你离开不后悔。”   “我想和你在一起,做你的alpha,成为你可以依赖的人,成为余生都会让你快乐的伴侣。”   原来等了多年的这些话,原来梦中多少次向往的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周云际发现和所有想象中自己该有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他一点也不开心,没有笑,没有如释重负,有的只是无尽的痛楚和害怕。   “我……”周云际转过头,不肯看顾望,“我结过婚了。”   顾望抬手抚在周云际头发上,平静地说:“没事的。”   “我……”周云际嘴唇发着抖,剩下的话噎在喉间。   他在婚后这半年里经历过什么,他就算不说,顾望也肯定知道了,周云际想,世界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顾望还是顾望,可周云际已经不是周云际了。   “不是……我……没有哪个alpha能接受自己的omega经历过这种事,你不行的,你会厌烦的,会难过,早晚有一天,早晚……”   “云际,”顾望眼眶很红,看起来不比周云际好多少,但他不能在周云际面前崩溃,“云际,你听我说,发生这些事不是你的错,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因为这些就不爱了,我只会更爱你,更疼你,你信我。”   “你看,我什么都不要了,也不在乎得罪了谁,我只要带你离开,我只要你。”   顾望深吸一口气:“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如果你再犹豫迟疑,那我才是真的伤心,是不是?所以你也要给我信心,让我知道我坚定地被你爱着,这样我才能活得下去。”   “我们一起活下去。”**7月16日晚8点。   周千乘脸色很难看,他刚挂了若莱总长的视频电话,抬手将桌子上的茶杯扫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韩秘书立在一边大气不敢喘。周千乘已经很久没发这么大脾气了,就连他受伤坐轮椅被政敌围堵攻讦时,都没发过火。   韩秘书心里祈祷,苏先生能不能听到动静下来看看,如果苏沫能下来,他愿意工作半年不休假还愿。   大概是韩秘书心诚则灵,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动静。   苏沫穿着一身式样简单的家居服,慢吞吞从楼上往下走,快到地面时歪头看了一眼地上摔得粉碎的杯子,问:“怎么了?”   “你怎么下来了?”周千乘往前走两步,挡在韩秘书视线,有点紧张地看着苏沫,“不是说今天很累要早点睡?是不是我吵着你了?”   他方才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杯子落在地上才想起来苏沫睡了,这下好了,把人弄醒了。   “没睡,在刷视频。”苏沫懒洋洋的。   周千乘对苏沫的问题不太想回答,怕苏沫跟着操心。苏沫见他不想说,又见韩秘书在一旁战战兢兢,以为是工作上的麻烦,他懒得管,瞥一眼碎掉的杯子,径自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一只冰棍叼在嘴里,边吃边往楼上走。   周千乘跟在苏沫后面:“晚上不能吃凉的,会胃疼,前天吃了凉面晚上难受你忘了?”   “热,又吵,静不下来。”   “那也不能吃凉的,我不说话了,你把冰糕放下好不好?”   苏沫犹豫了一下,他吃凉会胃疼,但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周千乘已经伸手过来,苏沫想了想,把咬了几口的冰糕放到周千乘手里。   他正欲转身上楼,还没迈出去,就见韩秘书拼命给他使眼色,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苏沫觉得不太对,停下脚步,又一次问周千乘“发生了什么事”。   周千乘见瞒不过,便将外套脱下来给苏沫披上,牵着他去沙发上坐下,然后示意韩秘书把事情讲给苏沫听。   可不是天塌了吗?周总长养了二十多年的心腹、唯一信任的得力助手,带着刚和若莱家联姻的omega私奔了。就在众目睽睽的祭祀日当天,当着一百多缅独立州军警的面儿,顾望堂而皇之地开着若莱家的专车,带着周云际走了。   把若莱家的脸面踩得稀碎。   这不,若莱家找了一整天没找到人——用若莱总长的话说,是“原本还想着息事宁人”“为了两家的合作”“为了两个独立区的共赢”,可是事态“太恶劣了”——只能通知周千乘。   说是通知,其实是兴师问罪。   苏沫拧眉听完,问周千乘:“是云际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千乘有点惊讶:“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顾望要带云际走,早在联姻前就可以这么做,不必等到现在。既然现在做了,那就不会是无缘无故,一定有诱因。”   韩秘书拿手帕擦擦冷汗,心想,苏先生果然厉害,总能在最恶劣的事件中立刻找出对己方有利的条件,如果私奔背后另有隐情,那若莱家的“兴师问罪”就有待考量了。   周千乘沉默下来。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他被顾望气昏了头。   “云际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和顾望一样,从来都是大局为重,况且云际胆子小,他毫不犹豫跟着顾望离开,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苏沫想到一些疑点,眉头皱起来。   他说了自己曾经联系不上周云际的事,就算联系上了,对方的回复也不太像正常语气,现在来看,很有可能是为了不引起怀疑,由别人回复的。那周云际身边最亲近的人是谁,无疑就是对方的alpha若莱曜。   很多结婚时忽略的细节也从记忆深处涌出来:周云际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表现出来超乎寻常的难过和不舍,以及偶尔流露出惊恐的眼神,都被当成是因为远嫁到陌生环境引起的情绪不稳。现在想想,未必不是周云际提前知道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七章完结啦   ◇ 第96章 96、你是这么对他的   苏沫问:“他们现在什么情况?”   周千乘沉声说:“还没找到人。”   苏沫僵住的肩膀往下落,脸上松口气的表情太明显,周千乘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苏沫:“最后发现他们是在哪里?”   “海上。”周千乘说,“顾望开走了罗辑号。”   “罗辑号?”苏沫不太明白这些,但周千乘刻意提到这个名字,一定有特殊含义。   果然,周千乘继续说:“罗辑号最高时速50节,装载有一挺可远程操控的12.7毫米重机枪和两挺7.62毫米机枪,能持续航行500公里,可实现全程无人驾驶。整个东联盟只有一艘,是目前技术和设备最先进的巡逻战斗艇。”   “若莱家的人在公海追到罗辑号,并遭到罗辑号攻击。等双方开了火,罗辑号却突然停了手,之后被击沉。若莱家的人把罗辑号捞上来,里面根本没有顾望和周云际,什么也没有。”   周千乘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表情。顾望是他从小带出来的人,彼此熟知对方的手法和套路,在若莱家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周千乘一眼就能看透。   “他们应该是到了某个小岛,然后设置罗辑号返航,若莱家的船正好追过来。顾望先是远程控制重机枪进攻,遭到反击后停手。逻辑号一旦沉没,会启动自爆装置,所有电子设备和存档资料会损毁,即便打捞起来,也是一堆烂铁,没人知道它把他们送去了哪里。”   顾望一切都算到了,滴水不露,毫无破绽。   周千乘说:“他没打算回来,也不会回来了。”   苏沫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他将外套拢了拢,问:“他们被抓住的几率有多少?”   周千乘说:“很难。”   顾望反侦察能力一流,心思缜密,精通各类器械,且因为在第九区身处要职能轻松弄到一堆假身份和护照。他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一定做好了所有准备。如果真要躲起来,不啻于大海捞针。   “你派人去找了吗?”   “去了。”   “能不能……”苏沫咬了咬嘴唇,轻声问,“无论如何,赶在若莱家的人前面找到他们?”   周千乘明白苏沫的意思,冷哼一声:“当然。”   顾望再怎么样都是他的人,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也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至于周云际,周千乘倒是低估了对方在顾望心中的分量。   苏沫看着周千乘变化莫测的脸,有点不放心,他难得有耐心和周千乘说话:“他们兴许有苦衷。”   周千乘掠了一眼韩秘书,韩秘书接收到信号,立刻正了正身子,斟酌着说:“苏先生,不管他们是不是有苦衷,都是背叛,这是底线。”   说罢看一眼周千乘八风不动的脸,心下默念秘书守则。   ——替领导说对方不想说的话,是一个优秀秘书的最基本技能。   苏沫对着外人不好意思怼太狠,抱着手臂冷了半晌,才扔出一句“能找到人再说吧”。**若莱鲁尼和若莱曜在搜寻四天无果后,来到第九区。   他们带了若来总长的密电,言辞虽然客气,但气势很足,大意是发生这样的丑事不但让若莱家百年家族的面子无处搁置,也伤害了两个独立区之间的合作和感情,就差直接把“给个说法”点到周千乘脸上。   周千乘看完密电,神态自如放在桌上,示意韩秘书给两人添茶。   添完茶,韩秘书也没离开,径自坐在周千乘半个身位后面,还拿出小本本和笔,准备认真记录。   若莱鲁尼看看在场的韩秘书有些不悦。   他们是以私人身份来的,用的也是周家omega不检点这样的理由。可现场有总长秘书处的人在,让他觉得丢脸,也在间接提醒他若是走公务途径,以他若莱鲁尼和若莱曜的身份,不配在这里和周千乘平起平坐,也不配在这儿兴师问罪。   若莱鲁尼知道周千乘不好对付,不曾想事情还没谈就已经让他如坐针毡。但目的没达到,他咬着牙也得把话说完。   他把这几天的事态发展描述一遍,渲染了在祭祀日这样的重大日子里让家族蒙羞,让民众看笑话,若莱家族的面子严重受损。事到如今,若莱曜和周云际必须离婚,而周家也要给若莱家一定补偿,无论是从精神层面还是经济层面,周家和第九区都要给出诚意,以消除两个家族和独立区之间的隔阂。   周千乘安静听着,身后传来韩秘书沙沙记录的声音。   等若莱鲁尼长篇大论说完,周千乘调整到更舒适的一个坐姿,冲对方说:“想要什么条件?”   若莱鲁尼和儿子对视一眼,大约没想到周千乘这么痛快。于是若莱鲁尼很不客气地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周千乘。   上面罗列了几条,包括把投资万亿的海洋勘探项目全部交给若莱家经营,双边贸易要重修政策和条约,再就是要求毗邻两区的一个港口实现减税降费政策。   周千乘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他笑起来英俊儒雅,政客里不多见,曾被小报称为东联盟最帅总长。可这笑容却让若莱鲁尼觉得和英俊一点不沾边,倒像是吃饱喝足正在晒太阳的狮子被打扰了清净,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发飙。   “知道的是你若莱家丢了一个omega,”周千乘声音平直,不急不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若莱家所有omega都私奔了。”   若莱鲁尼皱眉:“周总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且不说云际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定性,就算定了性,也是两家的婚约私事,你这些条件除了要离婚,有哪件不是公事层面的。”   周千乘还是笑着,眼底却冷意迸现:“打着私事的幌子来找我,行的却是要拿第九区的经济红利,你是觉得我周千乘欠了你们多少啊,就敢把这个东西放我面前。”   若莱鲁尼被直接点到明处,老脸有点搁不住:“周总长,您的人闯了这么大的祸,总得给我们总长和若莱家一个交代。”   若莱曜见父亲受气,忍不住插话进来:“周总长,您的秘书早就觊觎若莱家的omega,两人在婚前就暗度陈仓也说不定。在这种情况下还把他送来联姻,也太不把我们若莱家放在眼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望在送亲当天也和你们在一起。这是示威还是放任他们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偷情?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们若莱家被蒙在鼓里?”   “现在他们一起跑了,总长和父亲压着没有公开,但早晚有一天众人会知道,真相也会大白,届时不但丢尽若莱家的脸,你们周家的脸面恐怕也不好看。”   若莱曜到底年轻几岁,以他的身份地位这样当面指责质疑周千乘,是有点不知轻重了。   周千乘盯住若莱曜,目光如刀。若莱曜不敢和周千乘对视,别开眼望向别处。   压力渐起,气氛逐渐凝固。   就在这时,楼梯上有脚步声,几人回头去看,苏沫抱臂慢慢走下来。他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几人中间,往周千乘身边一坐,要笑不笑地看着若莱曜。   “若莱先生,你刚才说了一分钟,摸了两次鼻子,剩下的时间一直在揉自己的手,和周总长对视时间不超过十秒,其余时间都在看他身后的靠枕。”   苏沫静静看着若莱曜:“你不耐烦,生气,又心虚,你撒谎,不安,试图推卸责任。”   若莱曜倏然抬头,怒视着苏沫。   “你看,你又做了一个被我说中的微表情。”苏沫淡淡地补上一句,“所以现在是恼羞成怒。”   若莱鲁尼伸手按了按儿子的膝盖,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转而看着周千乘说:“周总长,这位是?”   这话问得巧妙。   ——若莱鲁尼不是不认识苏沫,但苏沫没和周千乘复婚,自然就没有身份过问周家和若莱家的事。   但他没想到周千乘说瞎话一眼不眨:“是我的omega,若莱先生不是见过?”   若莱鲁尼一噎,见苏沫一脸平静不反驳,只好说:“这些事不是omega能参与的吧。”   周千乘:“第九区早就推行omega平权法,周家更要以身作则,omega不仅能参与家庭决策,而且拥有一票否决权。所以在我们家,我的omega说什么都是对的。”   在场众人:“……”   苏沫干咳一声,把突然跑偏的画风扭转回来。   若莱鲁尼是个老油条不好对付,但若莱曜不是。苏沫盯着若莱曜使劲:“我想问你,你撒的什么谎?你又在心虚什么?”   若莱曜:“我没撒谎,也不心虚。顾望和周云际早有苟且,你们应该早就知道,却要为了利益把这个劣质omega送到若莱家来。”   苏沫不甘示弱:“现在云际不在,没对证,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怎么知道云际是不是在你若莱家遇到什么委屈遭了什么罪。”   苏沫开始少见地滔滔不绝:“你如今在这儿兴师问罪,是不是言之过早!就算问罪,也该是我们问你们的罪,周家好好的omega送到你们那里去,半年不到就不见了。还有顾望,虽不如你若莱家有钱有势,可他在第九区身居要职,要钱要权什么没有,好好的一个人跑到缅独立州去搞项目,搞了没一个月,人也不见了。”   “他们两个只是一起不见了,这就要咬定私奔?请问你们是怎么判定他俩私奔的?有没有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被人抓起来了,藏起来了,灭口了?”   若莱曜怒极:“你——”   “我还没说完。”苏沫打断他,“顾望和云际从小一起长大,要在一起早一起了,哪有别人的事儿。所以你们冤枉他俩私奔,想把这口锅扣在他们身上,绝无可能!”   若莱曜被苏沫一通抢白有些急眼:“怎么不可能!顾望一来就三番四次提出要见周云际,还说有东西要单独交给他,说是周总长要求的,我让他们见面了。他又要和云际单独说话,让我出去。什么事需要单独见面单独说话?没有私情还能是什么!”   苏沫嗤笑道:“这样就判断他们有私情?顾望说的没错,东西是我让他给云际的,话也是我让他传达的,你确实不适合在场。”   若莱曜:“好,就算如此,我一走,他就掀开他的衣服,这算什么?”   苏沫眸光一凝,顾望不会这么没分寸,他掀云际的衣服,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冲上苏沫脑海。   他突然站起来,上前一步,指着若莱曜鼻子破口大骂:“若莱曜,你个畜生!你对云际做了什么,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若莱曜被慑得猛地往后仰,一闪而过的慌乱没逃过苏沫眼睛。   苏沫再接再励,言辞激烈地冲着若莱曜输出:“云际在周家娇生惯养,到你们家却遭这种大罪,我们还没找你算账,你们倒找到我们头上了,现在你把人交出来,我们先做个心理量表验个伤,将来怎么赔偿怎么赔罪,这个账咱们得好好算算!”   这些话一半是猜,一半是蒙,如果若莱曜此时清醒一点,多想两秒就能听出来苏沫这些话里其实没多少有用信息,但他太心虚了,被苏沫的话一激,登时就乱了分寸。等到若莱鲁尼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是他自己不经事,稍微重一点就一身颜色,哪有这么不抗造的omega!他那些伤还算伤吗?那就是我们之间的情趣。他既然嫁过来,就是我的omega,我想怎么玩都行,又没伤没死,他倒好,跟着别的alpha跑了,这算的什么账!”   空气陷入沉寂,真相昭然若揭。   等若莱曜反应过来,苏沫眉眼含霜,冷冷看着他。周千乘站在苏沫身侧,一只手揽住苏沫的肩,面无表情看着若莱父子。   苏沫深吸一口气:“若莱曜,你是这么对他的。”   周千乘将苏沫搂紧了些,好像是怕苏沫站不住,低头看了好几眼,确定对方没事,才看向若莱父子。   “周家态度明确,你们回去转告若莱总长,若莱家无论从公从私,都要给个交待。还有,找人的事,大家都在努力。要找就好好找,如果有人背后使阴招,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周千乘示意韩秘书送客。   ◇ 第97章 97、语谶   若莱鲁尼父子离开之后,苏沫坐在沙发上,捧着一个热乎乎的水杯发呆。他心脏有点难受,呼吸不顺畅,手脚发凉,只能抓着杯子取暖。   周千乘过来慢慢坐在他身边,伸手揉他的膝盖,又把毯子盖在他腿上。   他们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苏沫情绪很差,陷入自责中。   “我怎么就没发现呢,”苏沫喃喃道,“如果早点发现,早一点……”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来。其实就算他早一点发现,怕是也无能为力。那时候他自己刚逃脱桎梏,不想和周千乘有一丝关系,当然也没法插手周家的事。   说不后悔是假的,那么好的周云际就这么被毁了。   “他胆子那么小,该有多害怕。”   周千乘当然知道苏沫在想什么。他遇到问题向来利益最大化,在若莱曜说完那番话的同时就已经快速计算出,这件事怎么解决才能让若莱家掉一块肉下来。   ——私奔事件如果逆转成虐待致逃事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如果苏沫太在意,周千乘想,他会毫不犹豫抛开利益这种身外物,完全按照苏沫的想法来。   所以他问:“你想怎么做?”   “先找到他们再说吧,有顾望在,倒是不用太担心云际。”苏沫愧疚完了,开始冷静剖析,“你最好让人去缅独立州调查取证一下,做好准备。”   “嗯,已经去了。”周千乘说,“估计顾望一走,若莱家就处理过痕迹,那边的人没调查出太有用的信息。今天你这么激若莱曜,倒是让他们自曝了。顺着这个方向查,很快就有结果。”   苏沫安静听周千乘说话,放心了些。他今天声音很大地说了半天话,被自己吵得头疼,脸上也恹恹的没精神。   周千乘抬手将苏沫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让他仰躺在沙发上,头靠在自己腿上。苏沫大概是真的吵累了,又猛然得知真相,身心俱疲,没像往常那样排斥周千乘靠近,很温顺地躺下了。   周千乘放松手上力道,轻轻按揉着苏沫的太阳穴。   大脑昏昏沉沉的,额角上的力道适中,很舒服。周千乘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温柔,带了点调侃。   “沫沫,你现在怎么这么会骂人。”   “知道他们家要来人,”苏沫声音很低,就要睡过去,“昨天晚上从网上学的。”**若莱家在象征性找了一个月后放弃。他们没再提补偿问题,甚至没再和周家联系,试图把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模糊过去。毕竟周云际一天找不到人,就没证据。   周千乘的人倒是一直在找,不过一无所获。   这个世界上好像不曾有过顾望和周云际这两个人,日子按部就班,除了周千乘定期问一下寻人进展之外,只有苏沫把这当成一件重要事项。   周千乘有时候会安慰苏沫,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苏沫还是忧心忡忡。他把小圆饼抱到环京照顾,没事会和它说说话,希望能早点得到周云际的消息。   不过因为周云际的事,苏沫对周千乘态度好了很多,想打听消息的时候甚至会亲自下厨给周千乘做饭,把周千乘“功利”的做派学了十成十。   有一次周千乘回来得晚,苏沫将一碗热汤面端到周千乘跟前,还问韩秘书吃不吃。韩秘书当然不敢说吃。最后还是周千乘大发慈悲,让韩秘书坐下一起吃面。   面里加了咖喱、腊肠和鸡蛋,还切了海参碎,食材丰富多彩,味道一言难尽。   韩秘书吃一口面喝一口水,吃不到一半,对面的周千乘已经炫完一大碗,苏沫要去给他再盛一碗,他抬手轻按苏沫的肩,说:“我自己来,做饭太累了,你好好歇着。”   韩秘书一顿饭吃得眼皮抽跳,但好歹吃完了,擦擦嘴很客气地跟苏沫致谢,说“吃饱了”。   周千乘从面碗里抬起头:“再吃也没有了。”   仿佛韩秘书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等吃完饭,韩秘书离开,周千乘便主动交待进展:“在第四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但顾望反侦查能力太强,痕迹很快就断了。我猜他们应该会在第四区留一段时间,那里环境相对落后,不容易查。”   “那如果找到他们——”   “一定会告诉你。”周千乘说。   这个问题苏沫说过很多遍,但他好像不怎么相信周千乘——让他相信周千乘会心慈手软,不如相信周千乘找到人就会当场斩杀容易。   周千乘看透苏沫所想,有些无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血腥且手段恶劣?”   苏沫没说话,给了一个你自己体会的表情。   “等找到他们,问清楚事实再说。虐待或者私奔,双方只要没人员伤亡,就不是什么大事,一切条件都可以谈。”周千乘说。**周千乘没想到自己也有犯语谶的这天。中秋前夜,快要彻底平息下去的已经发生了三个月的失踪事件,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人员伤亡”。若莱曜死了。   是在缅独立州一个大型运输码头的集装箱里发现的。工人早上干活的时候发现一个黄色集装箱里流出血迹,打开一看差点吓死。   法医鉴定结果很快出来,身中整整一百刀。每一刀的长度和深度都一样,但只有最后捅在心脏上那一刀是致命伤。   若莱家将消息严密封锁,对外只宣称若莱曜死于突发疾病,然后开始调动力量追查凶手。甚至追查到第九区这里。   周千乘四两拨千斤地挡了,但实则心里有数。   晚上回家苏沫有点担忧地问他:“这人该不会是顾望……杀的吧?”   周千乘将法医报告和现场照片反扣到桌上,不想让苏沫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   “凶手下刀很准,每刀之间的误差不过毫米,是有深仇大恨的,但同时很冷静,让若莱曜受够折磨才一刀毙命。”周千乘沉思着,从目前看,顾望确实符合各项条件。   “手法娴熟,心理素质强悍,而且杀人时情绪稳定。”苏沫很快便给凶手做了侧写。   他说完看着周千乘,周千乘便叹口气:“应该是他。”   苏沫又问:“若莱曜死了,会很麻烦吗?”   周千乘没回答麻不麻烦的问题,手指揉搓着桌上的纸张,传来沙沙轻响。   若莱曜一死,这件事性质就变了。**一周前,第四区。   像往常一样,周云际起床之后,顾望已经把早饭端上桌。周云际刚从房间走出来,就看到放在门口的一个黑色行李袋。   他脚步停在原地,怔怔看着那个行李袋,用力掐自己虎口,告诉自己把眼泪憋回去,不要哭,不要惹人讨厌。   “云际,豆浆刚打好,很热,你等等再喝。”顾望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着周云际站在门边不动,便叫他“先去洗漱”。   周云际脑子懵懵地不转,但是知道听顾望的话,于是便走到卫生间刷牙洗脸。等他出来,顾望已经坐在饭桌前等他。   早餐很简单,三明治和豆浆,顾望还切了一个蛋黄馅的月饼。整整齐齐切成四角,大小一样,尺寸比量过还要精准。   周云际喝了一口豆浆,盯着月饼看,顾望给他拿了蛋黄多的一角,看着他一点点吃完。   “好吃吗?”   周云际点点头:“嗯。”   “今天早市上买的。”顾望笑着,周云际喜欢吃,他就很满足。   周云际小声问:“为什么要吃月饼,还没到中秋。”   顾望笑容淡了些:“我中秋不在,今天陪你吃完。”   周云际拿杯子的手不稳,放下杯子去拿三明治。他一直垂着头,动作变得有点多,三明治里夹着的一块鸡蛋掉出来,他又拿纸巾用力擦桌子。   顾望按住他擦桌子的手:“云际,我有话要和你说。”   终于要说了吗?周云际漫无边际地想,终于要走了。   “我做了一道程序,每隔七天,就要激活一次,如果延期没有激活,我保存在邮箱里的东西就会以加密邮件形式发送到全球各大知名通讯社、omega保护组织和东联盟联合委员会。”   顾望说的话和周云际预想的不一样,他小小地“咦”了一声,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到顾望异常严肃的脸。   顾望又说:“邮件里面的内容,是你的那些照片,还有音频。”   他们在第四区落脚的当天,顾望就给周云际拍了照片,还录了一段音频。周云际不知道顾望要干什么,但无论顾望要他做什么,他都是顺从的。于是颤巍巍脱了衣服,身上的伤口被顾望拍下来,之后又磕磕绊绊讲了自己在若莱家这半年的经历。   回忆和现实交织,让人痛苦,无法忍受。但顾望没喊停,周云际就算要哭了,也坚持着把话说完。   再之后,他们在这里过了三个月。每一天都是安静的日子,尽管顾望有时候会出门,不知道在忙什么,也不是时时都陪着他,但周云际已经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他知道这是镜中花水中月,但还是像个小偷一样,想多偷一天这样的日子。   周云际不知道顾望为什么想把那些照片和音频发出去,他不敢问。   “云际,如果真走到这一步,你别怕,无论谁先找到你,你只提一个诉求,见苏沫。”顾望说,“我同时也会给苏沫发一封邮件,他不会不管你的。”   “你记住,只要你跟在苏沫身边,周家就一定会保你,若莱家也一定不敢动你。”   周云际抓着桌布,攥紧又松开,低声问:“你要走了吗?”   “对,我得走了。”   周云际眼泪掉下来,他不想哭的,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我知道总会有这一天,没事的,顾望哥,我自己可以的,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过这种日子了。”   他这一番话却是把顾望听愣了。   “云际,你在想什么啊,”顾望突然明白过来是周云际误会了,他立刻站起来绕过餐桌,把周云际手心里攥得皱巴巴的桌布拿出来,急声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子。我要走,只是暂时离开去做一件事,不是要离开你。”   周云际微微张着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眨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那你为什么要……”周云际突然觉得心里发凉,“为什么要跟我交代这些,你是怕——”   “对,我怕我回不来。”顾望久久凝视着周云际的眼睛,“云际,如果我回不来,你要好好生活。我在境外留了些钱和黄金,秘钥夹在你的那张假护照里。你按照我说得做,联系苏沫,然后等风头过去,再把钱取走,想去哪里都行,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 第98章 98、邮件   “我不要!”   周云际突然发出凄厉哭喊,他用力搂住顾望的脖子:“你哪里也不能去,你什么也不要做,如果你不在,我怎么好好生活啊!”   “你是要去找他吗?”周云际已经完全明白顾望口里要做的是什么事,他吓得全身发抖,声嘶力竭地质问,“第一次我问你,你不肯留我,这一次又要抛下我一个人吗?”   顾望心如刀绞:“不是的云际,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想和你以后自由自在地逛街、看电影、吃饭和约会,过那种很平常的日子,而不是让你成天躲在角落里,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   他们住在一个偏僻的老小区内,是一栋很普通的小房子,穿过两条巷子,有一个小小的市集。周云际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从未出去过,顾望怕他闷,有一次给他乔装改扮了一下,带他出去走走。   结果周云际还没走出巷子,对面过来一个行人,把他吓得突然坐到地上,脸惨白惨白的,话都说不出来。顾望差点拔枪,结果那真的就是一个普通路人,只不过身形有点像若莱曜。   自那之后,周云际就再也不出门了。   “你不要去……我以后可以不出门的,顾望哥求求你了。”周云际抓住顾望衣袖,想要阻止他。   ——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若莱曜太可怕了。在周云际心里,若莱曜是个魔鬼,是翻不过去的高山和沟壑,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吓破了胆。他不能让顾望去冒险。   “云际,第一次我没留下你,你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吗?我不能再后悔了,我要彻底结束它。只有结束了,你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们才能一步步走下去,不然我会疯的。”   周云际抱着顾望不撒手,像个小孩子一样毫无形象地大哭——自从他被顾望救走之后,所有情绪和反应都是压抑隐忍的,连哭都要看顾望脸色,好像哭得大声一点,顾望就会立刻生厌并离他而去。   可他现在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想牢牢抓住手里这点希冀,他只有顾望了,如果顾望出一点意外,他无法原谅自己,也断无可能活下去。   可顾望看起来比他还要痛苦,抱着周云际很久,最终还是不肯改变主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云际慢慢从顾望怀里坐起来,他眼睛哭得很肿,勉力挤出一点笑容,问:“什么时候走?”   顾望看一眼门口的旅行袋,说:“一会儿出发。”   “那你计划周详吗?”   “嗯。”   “你打算,”周云际声音发抖,“杀了他吗?”   顾望点头:“嗯。”   周云际哭腔又跑出来:“那你武器趁手吗?”   顾望就笑了,摸摸周云际额头,有点像出门前嫌弃妻子问东问西瞎操心的丈夫,带着点无奈和宠溺。   但他还是认真回答:“趁手,用了十几年了。”   “那你答应我,一旦成功立刻跑掉,不要恋战,好不好?”   “好。”   周云际忽然想到之前看的那些电影,又说:“杀他之前不要说太多话好不好?”   “好,”顾望举起两根手指发誓,“绝不废话。”   周云际知道顾望在哄他,不想扫兴,也不想让顾望担心,于是也学着顾望的样子努力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周。”   “我等你。”   “好。”   “你想吃什么,糯米排骨好不好,我提前一天泡上米,腌上肉。”周云际开始絮絮叨叨,“要不要喝梅子酒,你上次买的西梅还有几颗,我可以酿上,不过你回来可能还没好,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喝。”   “云际,”顾望心疼极了,他看着周云际的眼睛,“有你等我,我一定尽全力回来,但如果——”   “不行!没有如果。”周云际发了狠,“顾望,你听好,如果你回不来,我不会找苏沫哥哥。我会在这个房间里一直等你,直到你回来。”   顾望眼底涌出深切的痛,他慢慢吻住周云际的唇角,尝到咸涩的味道,然后说:“好。”**顾望离开时没有回头。他背着那个不起眼的黑色旅行袋,在早上八点半离开。像寻常家庭出门上班的alpha,等到傍晚时分,就会开门进来,一边洗手一边问“老婆今天吃什么”。   可注定今天傍晚周云际等不回顾望,一周后的傍晚,以后的很多个傍晚,他都没有等回顾望。   他做了很多次糯米排骨,放进冰箱里,每天自己吃一点,有时候吃不下饭,要三四天才能消耗完。   等啊等,一直等到中秋过后,等到很久很久,周云际有一天晚上突然梦见顾望浑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他猛地惊醒过来,扑到墙上去看那本很厚的日历。   原来才过了一个月。   原来已经过了一个月。   周云际满头大汗,从柜子里拿出顾望留下的笔电,打开邮箱。   顾望留下的那个邮件一直没有发出去。因为周云际解开了密码,很好猜,是他自己生日,然后他将邮件激活截停。   ——发送那封邮件是下下策,是最终无奈之举,如果顾望不在了,这封邮件尽管能让周云际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但也能保他安全。若莱家不敢妄动,周家也必然为保全面子出手安顿周云际。   如果顾望能回来,那这封邮件是没必要发出去的。   周云际曾经笃定顾望回来。   但现在,他要疯了。   周云际把邮件定向发给了苏沫。   他没办法了,他从来没被重视过,也很有自知之明。但这次无论怎样都要试一试。他不能再等了,他一定要找到顾望。   几分钟后,他便收到一封回信。   只有短短几句话:“云际,你别怕,我来想办法。你在哪里?方便给我回电话吗?”   当初为了避免被追踪,顾望将周云际手机扔海里了。顾望曾跟他说,无论对谁都不要暴露位置。可是顾望没回来,周云际想,自己的生死已经不重要。   所以他一点犹豫也没有,立刻将地址发了过去。**苏沫抱着电脑冲进书房的时候,周千乘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   他急得不行,语速很快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抓着周千乘的手臂很大力,仿佛想要一步迈到第四区去。   周千乘挺冷静的,先是安抚苏沫稍安勿躁,然后打开邮件检查一遍。一共是两封,其中一封是压缩照片和音频。   邮件是加密的,地址查起来会费点功夫,好在周云际在第二封邮件里发了地址过来,倒是省事了。   周千乘很快确认发邮件的是周云际本人,立刻着手安排人去第四区。等他安排完,发现苏沫神情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怎么了?”周千乘以为苏沫是太过担心,便安慰他,“我让阿旗他们几个去把云际带回来,你不用着急,没事的。”   苏沫一听,果然周千乘没打算让他跟着,但他实在信不过别人,他刚才看到邮件里那些照片,都要忍不住把电脑扔出去,如今让他坐在这里等着别人把周云际带回来,他根本做不到。   “不行,我得去,不然他会害怕的。”   周千乘眉头紧皱:“不行,第四区太远了,一路颠簸,你身体坐飞机太久受不了。”   苏沫两只手攥着拳,恶狠狠看着周千乘,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就爆炸了。他将第一封邮件打开,指着屏幕给周千乘看。   “你看看!这是你周家的omega,是你周千乘的弟弟,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也是你周家的人,是你心腹最爱的人。你就算不为了周家的面子,不为了周云际,你总该想想顾望。”   “我知道顾望在你心里可能比周云际更像弟弟,你想想他!我看了这些都受不了,他看了呢!他当初是抱着什么心态让云际嫁给别人,你不知道吗?他能不带着云际离开吗?你恨他背叛了你,恨云际给周家丢脸,你可曾有过一点感情,从他们的角度考虑一下?”   苏沫哐哐一顿输出,把周千乘说傻了。   他站在原地,喉咙滚了滚,有些生涩地辩白:“我没有……我不是……我如果不考虑这些,我就不会找他们了,也不会跟若莱父子说那些话。沫沫,你知道的,我是生气,但不是恨,顾望他……哎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五个小时后,直升机降落在第四区。周云际的地址很偏僻,路也不好走,还好距离机场不远。车子半小时后开进一条幽黑的巷子,只有尽头亮着一盏灯光。   周云际一直坐在门口石阶上等,几乎一宿没合眼。   他听到引擎声便站起来,先是避在门后,等看清楚车上下来的人是苏沫之后,便飞奔过来,可没跑几步便硬生生刹住脚步,一脸惊恐地看着苏沫身后跟着的周千乘。   周云际吓坏了,不敢动不敢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苏沫跑过来一把揽住他,他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紧紧抱住苏沫。   半年多地狱般的日子,三个月提心吊胆的逃亡生活,一个月心力交瘁的无望等待,在见到苏沫这一刻终于爆发。   东方露了一点鱼肚白,周云际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走了无尽的暗夜,终于在黎明之前找到方向。   他在苏沫怀里很快虚脱,站都站不住。苏沫抱不动他,最后还是周千乘看不下去,过来将周云际提起来,然后带着大家进了门。   周云际情绪稳定之后,断断续续讲了这段时间的事情,最最重要的,是顾望一直没有回来。   “他说过一周后就回来的,可是现在都一个月了,”周云际不敢求周千乘,只能抓着苏沫的手不放,“苏沫哥哥,你救救他。”   他紧紧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能救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我可以再回若莱家,我再也不跑了,真的,求求你了。”   ◇ 第99章 99、素汤   “云际,你不要担心,你大哥已经派人去找顾望了。你要相信他,再难的情况他都遇到过,估计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暂时回不来,等我们找到他就好了。”   苏沫边说看向周千乘:“是吧?”   周千乘:“……是。”   苏沫:“你也不用怕,找到顾望,你也不需要回去。若莱家那么对你,我们要找他们讨回公道才是。   说完他又看周千乘,周千乘掩了掩唇,说:“是。”   周云际不敢相信:“真的吗?”   苏沫笃定回答:“真的。”   “可是……我就这么跑了,两个独立区之间那些合作,那些友好关系……”周云际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在他的认知里,不但若莱家不会放过他,周家也能扒了他的皮。   苏沫说:“没事,政治是政治,私事是私事,两国之间还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呢,掣肘和斡旋是很平常的事,这些让你大哥来解决。他一个总长,这点小事还解决不了吗?你要相信他。”   周千乘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是,你要相信我。”   苏沫:“云际,你跟我回去,顾望我们慢慢找,若莱曜已经死了,你不用害怕。谁要让你再回若莱家,就是畜生。   周千乘一抖,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住。**他们在天亮后返程。苏沫一直陪在周云际身边,直到周云际沉沉睡去,他才有时间躺一会儿。   他也睡得沉,一整天情绪起伏太大,又因周云际的遭遇焦虑上火,如今终于稳定下来,才发觉全身都疼,脖子后面的腺体也鼓鼓胀胀地发酸。   他当时如果不是太累,一定意识到自己即将进入发青期。   飞机快要落地时苏沫才醒,他一动周千乘就凑过来,问他累不累渴不渴。   苏沫还迷糊着,呢喃了一声“云际”,周千乘脸色登时有点不好看。不过他没发作,慢慢等苏沫完全清醒过来,才将他扶起来,调整好椅背,让他坐得舒服一些。   苏沫觉得腺体位置有些难受,下意识揉了一把,疼得他“嘶”了一声。   周千乘紧张地扒着他脖子看:“怎么肿了?”   “不知道,可能这阵子太累。”苏沫说,“精神压力也很大,好多糟心事。”   这么一说,周千乘更紧张了:“……我没让你糟心吧。”   苏沫冷笑一声:“你做的那些事,如果可以用糟心来衡量,那么对我来说,云际的事挺多算是不愉快。”   周千乘:“……”   “你打算怎么安排云际?”   “先送回老宅,其他的事等找到顾望再说吧。”   苏沫有些不放心:“不如让他和我们一起住?”   周千乘立刻否决这个提议:“不行。”他拒绝得太快,想了想,又补上几句,“他来环京,看见我会难受,不如一个人待着自在点。”   苏沫想想也对,就周云际见到周千乘吓成那个样子,要是天天住在一起,怕是没等来顾望,自己就吓出毛病了。   苏沫把安排给周云际说了,周云际没意见。下飞机后他就被送回老宅。   车子开进那个奢华的圆拱形大门,停在副楼前,他下了车,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苏沫接回周云际往返连续飞了近十个小时,再加上情绪起伏过大,回来就病倒了。一开始是低烧不退,周千乘以为他是感冒,找了医生来看,才知道是马上要进入发青期。   苏沫自从被周千乘带回来之后,有过一次不太稳定的发青期,没用提纯剂,是周千乘守在门外放了整晚信息素安抚,很轻松就熬过去了。   这一次却来势汹汹。医生说辞和苏沫说的差不多,疲惫加上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离开前还提供了解决方案:永久标记过的AO,在发青期时释放信息素可以缓解生理不适,但如果适当有性生活会更有益处。   周千乘立刻去看苏沫,苏沫八风不动,说“谢谢医生”,然后客气地送医生离开。   当夜,苏沫便进入发青期。周千乘像上次那样站在门外,不断释放信息素安抚他。很快,走廊里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松柏香。   但周千乘总觉得苏沫好像很难受,房间里传来东西摔落的声音,他着急地砰砰拍两下门:“沫沫,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   苏沫不理他,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又拍门:“沫沫,信息素够不够用?不然你开一下门,让我看看你。”   发青期的omega对一个alpha开门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清楚,可周千乘顾不上了,一开始的那点旖旎心思早没了,只担心苏沫身体出问题。   这会儿门内一点动静没有,周千乘耳朵贴在门板上细细听。他反复压制住想要暴力开门的冲动,告诫自己这种给苏沫留下极大阴影的事绝不能再次上演。   门内终于传来踉跄脚步声,周千乘还没来得及说话,门从里面猛得被拉开。   周千乘见过苏沫无数次发青期的样子,但再见,依然让人发狂。   他睡衣穿得乱七八糟,肩膀和锁骨很白,脸颊和嘴唇又很红,眼睛里溢出水光,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周千乘觉得自己很难,但将苏沫搂在怀里时仍然撤开一点距离——他要先确定苏沫没有其他问题。   “是哪里不舒服吗?有发青期之外的症状吗?”   眼前的周千乘喋喋不休,很奇怪,苏沫努力保持着一丝清醒想,这好像是周千乘,也好像不是,这和他对此人一贯的认知有出入。   苏沫全身像被火烧着了一样,只觉得难受,他甚至怀疑之前那些发青期只是小感冒,而现在这场才是真正的发青期。   他被周千乘搂在怀里,感受到一丝凉意,很舒服。他忍不住继续往对方怀里拱,想要更紧地抱住这团凉飕飕的东西。   “沫沫,”周千乘紧绷的自制力岌岌可危,一触即断,但他还是咬着牙问,“你确定?不后悔?”   苏沫想,太难受了,就这样吧,然后他也是这么说的。   将苏沫抱在怀里那一刻,周千乘满足到头皮发麻。那不单是身体上的快乐,更多是精神上的熨烫。   从他们离婚至今,他就算不重欲也快把自己熬成了一锅素汤,偏偏肉在眼前却一点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的苏沫在他眼里是一块散发着甜蜜芬芳味道的美食,他只想着连盘子都吞下去。可即便如此,周千乘也做足了各种餐前仪式,餐中也秉承着让苏沫舒服的原则,小口进食,慢慢咀嚼。   他不能再给苏沫留一点阴影,爱这种事,身体和灵魂都要契合交融,才能称之为爱。   苏沫在他怀里渐渐化成水。周千乘温柔地甚至有些拖沓,他想要给苏沫最好的体验,虽然这体验来得很迟,但只要开始,就为时未晚。   他一点点探索着苏沫的身体,牢牢将苏沫锁在自己怀里,一边亲吻一边撞击,抽空还要低声问苏沫这样可不可以,那样舒不舒服。   等苏沫清醒一点,周千乘会按铃让雯姐来送吃的。他甚至还抽空回了韩秘书一个电话。然而上一秒还义正严词打电话指示工作的人,扔掉电话又变成想要时刻和苏沫黏成一体的周千乘。   苏沫发青期短,但两人还是度过了混乱的两天。两天后,发青期总算过去。   苏沫有了点力气,从床上睁开眼。周千乘胸膛紧紧贴在他后背,有点热和不舒服,全身又酸又没力气,抬腿便踢了一脚。   周千乘迷迷糊糊睁开眼,苏沫后脑勺对着他,说:“回你屋里。”   周千乘哽了一瞬,半晌没动,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苏沫肩膀,咕哝道:“沫沫,我想和你一起睡。”   苏沫很烦躁地往前拱了拱,冷冰冰拒绝:“我不想。”   见苏沫实在很烦躁,周千乘没敢再多说,窸窸窣窣坐起来,苏沫立马将被子往自己这边裹了裹,换个舒适睡姿,眼一闭,又睡过去。   周千乘只好悄默声地下床,捡了捡地上的衣服穿上,轻轻关上门走了出去。   苏沫睡了一天,再醒来神清气爽。他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检查身体,除了皮肤有些地方微红之外,竟一点印子都没留。   脑子里不可避免想起他被放在洗手台上,面对着镜子做的样子。他后背贴在周千乘胸口,周千乘像抱小孩一样抱着他,让他看他们连接的地方,迷乱而荒唐。   苏沫低骂一声,别开眼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   他换了衣服下楼吃饭,周千乘早已等在楼下,见他下楼便过来接,生怕苏沫走不了路。苏沫镇定地绕过他,面色如常坐在餐桌上,特别像传说中拔什么无情的那种人。   桌上都是苏沫爱吃的菜,满满一桌子,还摆了一个芝士蛋糕。苏沫睡了太久确实饿了,他埋头吃饭,周千乘给他夹菜盛汤,细心照顾着。   吃到一半才想起来问:“今天什么日子吗,怎么这么多菜,还有蛋糕。”   “想吃蛋糕吗?留点儿肚子,不然吃不上。”周千乘没回答苏沫的问题,拿刀在蛋糕上比划一下,然后切了一块放到盘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苏沫觉得周千乘有点怪怪的,看起来……有点紧张。   这个词用在周千乘身上很不搭,苏沫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看了对方好几眼,但确定他是在紧张。   果然,周千乘说:“下午我约了律师过来。”   苏沫挖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香甜酥软,味蕾满足让快乐放大,所以他没细想周千乘的话,像平常一样问:“来做什么?”   “沫沫,”周千乘两只手交握放在桌上,微微动了动,试探着说,“我想复婚。”   蛋糕只吃了两口,菜也都凉了,苏沫垂着眼没什么反应。周千乘有些焦虑地看着苏沫,干巴巴地给自己解释:“你先不要生气,我、我先把律师叫来谈谈情况,没有不经过你同意就擅作主张,也不是非要逼你……”   他声音越说越小,边说边看苏沫脸色。   “这是两个人的事,你要是有意见,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但是你发青期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如果我们复婚,会更方便一些。”   “我想好好照顾你,不想完事了还得回自己房间去……”   “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和伴侣没差,差的只是个身份。我想要这个身份,真的很想要,沫沫,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说到最后,大概周千乘觉得这些理由没一个站得住脚,有些没底气,但还是殷勤看着人,眼底浓浓的渴求毫不掩饰,希望苏沫点头。   苏沫简直要被他气笑。   “发青期上床就一定要复婚?我们现在为什么住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怎么回来的你忘了?”   苏沫毫不客气的三连问全都刺中周千乘软肋。他做的那些亏心事不会随着时间过去就权当没发生过。他怕苏沫翻旧账,每天怕得要死,说每句话都要考虑别把某些不该说的话头引出来。   可如果要复婚,如果长久过下去,有些事避不开。   “下午不让律师来了,你别生气。”周千乘赶紧扯开话题,“反正没事,不如下午我们去看看云际。”   苏沫想了想也好,他不愿意和周千乘在复婚这个问题继续掰扯,真是没劲透了。   ◇ 第100章 100、审判者   与其说是周千乘找到顾望,不如说是顾望自投罗网。   他回到第四区和周云际住过的小院,与周千乘留在那里秘密监控的人正好撞上,他没反抗,一声不吭束手就擒,然后被连夜带回第九区。   周千乘将桌上的雪茄剪反手扔出去,顾望没躲,笔直站着,额角上立刻见了血。   “真是能耐了你。”周千乘冷笑,“拐了周家的omega不说,还杀了若莱曜,顾望,你就没想过以后?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血沿着额角往下淌,从下巴滴到衬衣上,只一会儿就洇透了。   顾望说:“我必须杀了他。”   周千乘坐回沙发里,像冷面无情的审判者,看着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的人。他将手臂撑在扶手上,食指搓着拇指,是他思考时常做的小动作。   顾望已经做了最坏打算。随便自己被怎么处理都无所谓,只要周云际好好活着,余生能得到妥善庇佑即可。   周千乘一直没开口,像一头沉默的雄狮,脸上挂着风雨欲来的冷酷和无动于衷,这是他面对外界最常见的样子。顾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周千乘不开口,顾望就等着。   “说说吧,”周千乘说,“都做了什么。”   顾望沉了沉,开始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带着周云际在第四区躲了三个月,其实一直没闲着。他当初离开缅独立州时留了后手,找人一直盯着若莱曜的动向。就在所有人以为顾望早就跑得远远的,绝对不可能再回头,他却堂而皇之用假身份回了缅独立州。然后瞅准若莱曜外出时机,将他绑到码头。   “我数过他身上的伤,还能看出来的有36处,旧伤已经好了,看不出来,但不能不算,给你凑个整数,一百吧。”   顾望手里拿了一把剔骨刀,锋利薄刃上映出若莱曜惊恐的一张脸。   “我今天在你身上割一百刀,你若还活着,算你命硬,我送你回去。”顾望说,“如果你死了,那就没辙了。”   他将一个沙漏放在地上:“云际跟我说,动手之前别说太多废话,他看电视看多了,怕我被反杀。”他说着竟然笑了一声,觉得周云际这种小孩儿行径很可爱,心里顿时变得很软,但手里却一点不软。   第一刀割在手臂上,血冒出来,被堵着嘴的若莱曜呜呜挣扎,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然而却无法挣脱,眼睁睁看着第二刀紧接着挥下来。   “你这些痛算什么,这就受不了。”顾望看看沙漏过半,面前的若莱曜已经变成一个血人,“想想被你伤害的人,你这么个死法算轻的。”   顾望割到第99刀,还差一刀,若莱曜还有气息,睁着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看他。   顾望将刀在袖子上擦一擦,将刀尖对准若莱曜心脏:“最后一刀,你要是还活着,我说到做到,送你回去。”   若莱曜发出无望的嘶鸣。   顾望做事不比周千乘良善多少,他轻轻笑起来,嘴角微微扯开,露出蚀骨恨意:“但我至今没见过心脏搅碎了还能活着的人。”   “为了云际,也为了那些被你残害过的omega,好好去死吧。”   杀了若莱曜之后,他没能顺利离开。缅独立州所有机场、码头和车站戒严,若莱家几乎举全州之力追查他。他差点就被追到,交手时伤了右臂。   那时候距离他和周云际约定返程的日子还有一天。他不敢轻举妄动,怕直接回第四区被发现,到时候反而暴露了周云际,也不敢联系对方,只好躲起来养伤。   他心急如焚,怕自己没有按照规定时间回去,周云际会想不开。但好在一周后他发现那封邮件没发出去,便知道周云际猜出了密码。   一周之后又一周,那封没发出的邮件反而成了让顾望安心的信号:周云际每隔七天截停一次邮件,就说明他没事。   等终于养好伤已经过去一个月。他费尽心力赶回来,还没进门就意识到周云际不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等在门口的是周千乘的人,便扔了武器跟着回来。   顾望白衬衫上全是血,再无往日的机警和气势,疲态尽显,但他还有事没做,想要在自己被处置前再求一求周千乘。   “总长……我能见见云际吗?”   “周云际死了,回来路上病死了。”   顾望猛地抬头,如遭雷劈。   周千乘额角跳了一下,隔空指着顾望鼻子骂:“你真行啊顾望,算计到我头上!先借项目去缅独立州,毁了我一条价值过亿的巡逻艇,还怂恿周云际给沫沫发邮件。你现在还想见周云际,你怎么不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命见他!”   顾望这几个月夜夜不能安眠,全身像是绷紧的弦,一刻不敢松懈。他绷了太久,忍了太久,坚强了太久,终于在面对周千乘的这一刻断了。   他嘶吼道:“如果有人这么对苏先生,你会怎么样!”   周千乘眉头猛跳:“谁敢!我他妈剁了他!”   两人互相安静下来。   周千乘喘着粗气揉自己太阳穴,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们都知道,杀了若莱曜,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缅独立州和第九区将永远没有破冰的那天。对顾望而言,他背叛周千乘就算是砸实了。即便他从若莱家活着回来,也绝逃不出周家。杀了若莱曜,他注定无法全身而退。   所以他最后一个愿望,是想见见周云际。   他一个月不在,不知道云际是不是瘦了,有没有很害怕,将来的路有没有计划好。他要确定好这些,才能了无牵挂。   “我可以去死,但云际不可以。他是周家人,被若莱家那般虐待,周家如果连一个omega都护不住……”   ——剩下的话顾望没说,但真是如此,周千乘也没脸混了。   周千乘方才被顾望激地差点失控,现在顾望竟然还在激他。他冷静了几秒钟,说:“顾望,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利用我。”   顾望紧紧抿着唇:“对不起,我……只想云际好好活着。”   周千乘又说:“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你从没相信过我。做这么大的决定,连一点商量的念头都没有。”   顾望紧紧攥着拳,没说话。   “在你们眼里,”周千乘自嘲地笑了笑,“好像我真的不值得信任啊。”   “沫沫是,你也是。”   “如果你当初和我说不想让周云际结婚,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但至少不会不闻不问。如果你发现云际被虐待,但凡和我商量一下想带他走,我一定会想办法。如果你在杀若莱曜之前来找我,我绝对不会放任若莱家追杀你一个月。”   顾望下颌线紧绷着,眼泪混着血迹流下来。   “你以为自己死了,周云际能好好活下去?真是够蠢的。”周千乘说,“好,我答应你,周云际既然是周家人,不管以后如何,我都会照管他。他可以永远住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伤得了他。”   得了承诺,顾望再无所求。他往前走一步,将枪掏出来——从他被带回来,自始至终没人卸他的枪——放到周千乘面前。   背叛周家人的下场是什么他很清楚。他虽然谈不上背叛,但公然背刺,让周千乘和若莱家族经营多年的关系破裂,罪无可恕。   周千乘扫了一眼桌上的枪,说:“明天去跟云际告别吧。”   顾望睡了自逃亡以来最沉的一觉。   他早早地起床,望着窗外发呆。没一会儿,有人打开地下室的门,保镖带了干净衣裤给他。   他洗了澡刮了胡子,跟着保镖往外走。   车子驶入周家大宅,在副楼前停下。顾望开了门,客厅里静悄悄的,周云际还在睡。   周云际睡得沉,一点也没听到动静。他这段时间每天都在翻腾那个小花园,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就怕得要命,一分钟都坚持不下去。只有不停地干活,每天累得倒头就睡,才能不想东想西。   他在小花园里种了很多东西,有水果,还有蔬菜。每天勤劳地浇水锄地,希望有一天顾望能回来吃到。   他闻到很香的味道,顾望问他,种的小番茄怎么这么甜,还有三明治,从树上摘下来又热又香。   他笑得不行,说:“顾望哥,你傻了,三明治怎么能从树上种出来呢?”三明治。   周云际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四处嗅闻,果然闻到很香的三明治味道,还有一股浓郁的豆浆香味。   他打开门冲出去,餐桌上摆着双人份早餐,两份三明治,两杯刚榨好的豆浆。   周云际像梦游一样走过去,坐下来,拿起三明治往嘴里塞,边塞边哭,眼泪哗哗往下淌。   门开了,顾望端着一盘小番茄进门。他站在门口,逆着最灿烂的晨光,像从未离开一样。   “云际,你种的小番茄真甜,我刚去摘了一些,当餐后水果好不好?”   周云际将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喝了一大口豆浆,仰着脸哭出声来。   他哭得很大声,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要哭出来似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毫不在意形象,哭得惊天动地。   顾望叹口气,过来将周云际抱在怀里,擦他的眼泪:“说了只是出趟门,看把你难过的,不哭了,对眼睛不好。”   周云际死死抱住顾望,再也不肯撒手。   两人吃完早餐说了会话,便一起去小花园里摘番茄。   周云际看起来很开心,他没问顾望为什么没有如期回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也没问顾望头上的新鲜伤口怎么来的,他只知道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和顾望在一起。   他很懂事,仿佛预感到什么,顾望每次想要和他交代点什么,他都扯开话题。仿佛只要不提,明天就永远不会来,快乐就永远停在现在。   【作者有话说】   周六休一天,周日更,下周一完结   ◇ 第101章 101、总会捂热的   没一会儿,苏沫开着一辆敞篷四轮车来了,马达声很大,轰轰隆隆的,整个老宅的人都能听到。他下了车,从座位上提着一只很大的篮子,踩着湿漉漉的泥土进了小花园。   三个人摘了很多小番茄,嬉笑着走出花园的时候,发现周千乘站在围栏外边正往里看。   “你怎么来了?”苏沫笑着迎上去,“上午不是有会?”   “取消了。”周千乘盯着苏沫看,一时看得有些呆。他好久没见苏沫这么笑过,像阳光底下一株盛开的向日葵,散发着香甜和昂扬的精神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苏沫今天问题有点多。   不过他心情看起来很好,周千乘就跟着心情好,有问必答:“阿旗说你要开仓库里的四轮车。”   “本来想帮云际翻一下地的,结果试了试不好弄,就干脆开着玩一会儿。怎么,不能开吗?”   “不是,这车太老了,怕出问题,我过来看看。”   事实上他听到阿旗打电话,说苏沫要把那辆老古董车开出来,心里莫名有点冲动,便让韩秘书替他开会,自己掉转方向回了老宅。   “没事,”苏沫一步迈到台阶上,距离周千乘更近了些,“我打了机油,刚上手有点绊,但开起来就好了。”   他说着,从篮子里拿了一只小番茄,举到周千乘跟前:“尝尝。”   周千乘低头,就着苏沫的手将小番茄吃下,然后评价道:“很甜。”   苏沫笑着回头看停在不远处的顾望和周云际,说:“云际种的。”然后又扬声道,“云际,中午我们做番茄汤和番茄面吧,让他俩试试你的手艺。”   周云际抱着菜篮子,小小声回了个“好”。   周千乘目光沉沉看着苏沫,没再说话。但苏沫过来拽他手臂上车的时候,他很顺从,没看出来不高兴。   午饭很日常,周千乘吃了很大一碗面,之后叫顾望去了书房。   两人一走,周云际就很紧张,不停地站起来坐下,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苏沫也被搞得紧张起来:“不然我去看看?”   “能行吗?”周云际抓着苏沫的手,哭腔都出来了,“苏沫哥哥,怎么办啊?”   苏沫也拿不准,心里乱得很。他知道昨晚顾望被带回来,今天一早就赶来老宅,弄得动静这么大,就是希望周千乘能看在各种情分上放顾望一马,可这件事带来多大影响他也清楚,不罚估计是不行的。   具体怎么罚,苏沫心里也打鼓。要真是按周千乘的脾气来,顾望未必有命活下来。如果顾望有事,周云际是决计不能独存的。   他复盘了一遍周千乘的表现,没觉得他不开心,可这个人喜怒无常,让他吃番茄的时候挺高兴,让他吃午饭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苏沫直觉周千乘在这个节点上有点不悦,但没想通问题出在哪里。   书房里,周千乘接了两个紧急公务电话,等说完已经过去半小时。他挂了电话,看顾望站着一动不动,脾气顿时又上来了。   “我每天忙得要死,你倒好,不但一点忙帮不上,还给我捅这么大娄子!”周千乘气得上火,一想起来楼下还有俩人眼巴巴等着,更头疼了。   “一枪崩了你真是太便宜你。”周千乘咬牙切齿,“你,立刻滚去议会大楼,替我出面开招待会,我下午要休息。”   见顾望愣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周千乘用力敲桌子:“我告诉你顾望,你干到退休也拿不到工资了,还有周云际也不能闲着,把前面大花园也开了种菜吧,以后周家吃菜就吃他种的。”   顾望对自己逃过一劫渐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总长……”   “还不赶紧滚去开会!”   “缅独立州那边……”   周千乘脸颊肌肉狂跳:“缅独立州就算和第九区打起来,也比苏沫和我打起来强!”   顾望眼圈蓦地红了,缓了一会儿,他转身开门出去。   苏沫站在门外正要敲门,看到顾望出来,和他点点头,然后急匆匆走了。苏沫走进来,四处瞅瞅,周千乘还在气头上,面色不虞。   “生什么气?”苏沫明知故问。   周千乘压了压火,勉强扯出个笑容:“没生气,交代下工作,让他去干了。”   苏沫眸光一亮,有些惊喜,这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看他一个劲儿抿着唇笑,周千乘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他觉得自己像是所有好人的对立面,坏得透顶,偶尔发发善心,别人也只会以为他假惺惺。   他把苏沫拉过来,两只手圈住他,说:“我今天有点不太开心。”   苏沫挣了挣没挣开,只好问他:“为什么?”   周千乘叹口气,有些无奈且无力。   “沫沫,我反复无常利益至上,或许我还虚与委蛇不值得倚重,可能我以后也不会改变身份地位带来的决策观和行为方式,我仍然会做出让人恨的事,以利益为前提,或者以大局为首选。”   “但在这所有之外,在所有选择之间,我更想让你相信,以你为前提、为首选,是我的优先项。”   “你不用做很多事,不必千方百计,无需三思后行,你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句,我就会捧到你面前来。”   苏沫愣愣的,表情有点震惊,周千乘说完等了半天没等到苏沫反应,刚要再说点什么,苏沫突然问:   “所以让你留下来吃饭,你是因为我说那几句话不高兴?”   周千乘沉默承认。   “你以为,我在变相求情?”   “不是吗?”   “……是。”苏沫说,“云际受了那么多苦,如果没有一个真正爱他的人陪着他,他活不下去的。”   周千乘点点头,半晌之后说:“谁不是呢。”   这话一出口,带着点自嘲,让苏沫莫名有点尴尬,不过他很快调整情绪,将话题轻巧扯开。   “缅独立州那边你打算怎么交待?”   “云际的照片和音频我直接给若莱总长了,还有之前顾望查到的医生助理,被若莱曜祸害过的其他omega,现在都在第九区。”周千乘冷笑,“你以为若莱总长就能干净?他有的是把柄在我手里。棍子打在谁身上谁疼,死了一个侄子而已,只要他的地位稳固,就一切都可以计议。”   这下苏沫说不出话来了:“……你早就开始布局了。”   “被狗咬了再打针,哪能来得及。”   “你从未想过让顾望——”苏沫睁大眼,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死一百个若莱曜,我也不会把顾望推出去抵消。”周千乘冷酷无情地说,“他死了,那些工作谁干,难道要累死我一个人?”**后来果然如周千乘所说,缅独立州方面没再追究此事。   不过周千乘为了永绝后患,还是给了若莱家一个台阶下:对外公布若莱曜确实是第九区过去的一个人杀的,杀人原因是私仇。第九区军方负责人将“罪犯”遣送回缅独立州,还和若莱总长谈了半个小时。谁也不知道双方达成了什么条件,但自那之后,周云际拿到了若莱家的离婚批准书,顾望在明路上也脱了嫌疑。   在苏沫看来如巨山一般难以跨越的困难,被周千乘轻松摆平。**次年,苏沫从学校辞职,开了一间心理诊室。他找了合伙人,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同事,生意还可以,胜在琐事不多,除了做治疗之外,还可以专心做点研究。在他的要求下,周千乘完全没插手,放任苏沫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来。   同年,一直住在疗养院的莫静安病逝。   周千乘保持着两个月去一次疗养院的频率,莫静安去世当天,周千乘破例加了一次。   周长川坐在轮椅上,望着花园里盛开的玫瑰,眼球浑浊老态横生,再没了当年在位时的风光和精气神。他被限制在这所小小的疗养院里已经好几年,对这个大儿子也只剩下怨怼和恨意。   “你会遭报应的,”周长川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句子,“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变成孤家寡人一个。”   “是吗?”周千乘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你年轻的时候开心吧。”   “你当然开心,身份地位,金钱财富,要什么有什么,应该没想过老了会落到这种地步。”周千乘说,“你毕生都在追求的东西没了,所以现在很痛苦。你种了那么多恶因,所以得到如今这种恶果,怨不得谁。”   “我也做了很多错事,当然会遭报应。”周千乘微起身,将掉落一角的毯子往周长川身上盖了盖,“但我比你好一点,至少我爱的人会一直在我身边。”   周长川恶狠狠盯着自己亲手养的这头狼,冷哼一声:“你以为你抢得到?不是真心得来的,永远都不是你的。将来你和我一样无权无势了,他第一个离开你。”   周千乘看着口出恶言的父亲,沉默半晌:“以前我以为拼尽全力留住权势,才能留住他。现在觉得不是,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我只要确保自己是就行了。日子久了,总会捂热的。”   周长川极尽嘲讽的笑声响起。   周千乘挥挥手,示意远处的护工过来将父亲推走。然后他独自站在那丛玫瑰边看了一会儿,直到秘书过来提醒他时间到了,他才整一整衣服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喽   ◇ 第102章 102、爱情剧本(完结)   莫静安的葬礼很简单,与她生前喜爱奢华的排场不同,灵堂布置十分素雅。唯独摆在白色鲜花中间的照片,用的是她生前最得意的一张:坐在奢华的房间里摆着优美的姿势,华服珠宝,光艳照人。   周逸站在一侧接受吊唁,和嘴里说着“节哀”的来客握手,然后回复“谢谢关心”。   苏沫穿着一身黑色衣衫走进灵堂。他手里捧着一束花,放到莫静安遗像前,然后转身走近周逸。   “阿逸,”苏沫声音发颤,“不要难过。”   周逸像握住寻常来客的手一样握住苏沫的,喉结滚了滚,低声说:“好。”   他已经几年没见苏沫,没理由回来,没借口联系,日子过着过着,也就平静了。就算如今再见到人,似乎也感觉不到太剧烈的情绪。   苏沫没久留,送下花就离开了。   吊唁完了还有很多仪式,周逸护棺走出灵堂,往山上周家的墓地走。他走在最前面,正午阳光很烈,莫静安在这样明亮的日子里下葬,他想,应该不会冷吧。   可周逸却觉得很冷。苏沫站在很远的山脚下,就算穿着和别人没什么区别的黑衣服,他依然一眼便认出来,也当然认得出紧靠在对方身边的周千乘。   这股冷一直裹挟着迟迟不散,像钝刀割肉。原本以为伤口已经好了,可以停下歇歇,可一见到人,才发现原来那把刀一直没停过。   苏沫在山脚下站了好久,周千乘一直陪着,没催。   太阳很大,他撑着一把伞给苏沫遮阳,又问苏沫晒不晒渴不渴。苏沫看起来情绪很差。不知道是因为葬礼还是因为见到旧人。周千乘不愿意猜测,哪个答案都让他心里发堵。   尤其是周逸远远看过来那一眼,正好迎上苏沫的眼神,那一眼万年的既视感和宿命论就差写满“爱情悲剧”这四个大字。   在这一刻,周千乘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陷害有情人分离的恶毒老巫婆,是将许仙白娘子活生生拆散的法海和尚,是强抢祝英台逼死梁山伯的无良同学。   总之在所有爱情剧本里,他都是一个十足反派。   可是怎么办呢,如果能得到爱人,他才不在乎自己是个什么角色。   “沫沫,回去吧。”周千乘握住苏沫的手,试图找个轻松点的话题,“云际的小土豆丰收了,我们中午去帮忙吧。车也修好了,可以开着玩儿,也可以收土豆。”   他说着话,终于受不了一样,侧身一步挡在苏沫跟前,把远处的送葬队伍挡得严严实实。   然后认真看着苏沫,好像花园里的小土豆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苏沫收回视线,抬起清澈无底的眸子看向周千乘。他眼底很平,毫无波澜,周千乘从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害怕来得毫无缘由,周千乘说不清楚怎么了,在此刻的害怕却达到顶峰,怕苏沫突然说不,怕苏沫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去,怕苏沫哭。   可苏沫只是静了半晌,说:“走吧。”   车子驶过平静的墓园林道,车厢内安静到呼吸可闻。苏沫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莹白的脸被窗外一闪而过的树影映得斑驳。   周千乘握住苏沫膝盖上的手,很慢地说:“沫沫,我爱你。”   苏沫紧闭的眼睫毛动了动,没说话。   周千乘知道他没睡,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般又说了一遍:“沫沫,我爱你。”   苏沫微微睁开眼,视线望向前面,周千乘还握着他的手,似乎等不到回应不罢休。   “嗯。”苏沫说。**苏沫发青期再来的时候,他们会上床,但平常仍然不住在一起。周千乘软磨硬泡的功力十足,后来渐渐地,非发青期的时候,他们也会上床,完事后周千乘照旧会被苏沫赶回自己房间。   周千乘觉得自己有点像人形工具,不过这已经超出他的期望值了,他不敢表露一丝不满。   两人在床上情到浓时,周千乘特别喜欢说“我爱你”。   苏沫从不回应,逼急了顶多说一个“嗯”。   ——我知道了的意思。**周云际胖了点,不再像刚回来时一副骨头架子的样子,脸上气色也好起来,只是不能离开顾望太久。所以顾望不能出差,周千乘对此很无语。   两人没事就在家里研究食谱,苏沫就跟来蹭饭吃。周千乘也跟着来。   周云际的小土豆又丰收了,吃不完,便研究了花样繁多的各种做法。今天的土豆汤是苏沫掌勺,他对自己下厨没信心,掀了几次锅盖,眉头皱得很紧。   周千乘走过来,在厨房里守着苏沫和一锅汤。   “云际看起来状态不错,你给他做过心理干预?”   “没。”苏沫说,“云际看着性子软,但实际很坚强,他不需要我做心理治疗,只要顾望在身边,他自己可以治愈。”   周千乘想了想,问了一句很上价值的鸡汤:“爱能治愈一切吗?”   苏沫说:“能。”   “沫沫,”周千乘顿了顿,轻声说,“我爱你。”   他已经在很多场合说过无数次“我爱你”,从未等来苏沫回应,这次也一样,苏沫只是“嗯”了一声。   可周千乘这次不打算放过他,一只手拢住苏沫手臂,身体因为焦急和期盼微倾:“你有没有别的话和我说?”   苏沫沉默好久,将周千乘的手往下压了压。他表现出稍有抗拒的意思,周千乘立刻就松开了。   苏沫抬眸看着他,说:“汤好了,我去看看。”**周千乘忘了带一份重要文件,让苏沫去他书房里开电脑,将电子版备份加密发给韩秘书。   苏沫不常来周千乘书房,他有点不太喜欢这里。大概是因为书房后面那间放满了他少年时期物件的暗室吧,他想,周千乘当初把那些东西珍藏下来,也一定想不到苏沫亲眼见到后会那么痛苦。   后来周千乘没再提过这间暗室,不知道是不是处理掉了。苏沫往门外走的步子停下,鬼使神差地,调转方向,往那道墙走去。   挂画后面的按钮按下去,暗门从侧面打开。   顶灯洒下来,这处藏在暗处的空间尽现眼前。   躺椅、写字台、毯子、书签……所有东西都不见了。原本拥挤的房间看起来空荡不少,角落里只铺着一张地垫。   周千乘应该是常常进来,因为这里很干净,地垫上还放着水杯和几本书。   苏沫走过去,慢慢坐下,顺手拿起一本翻开的书。里面夹着一页发黄的书签,苏沫认出来,这是小时候流行的款式,既能当书签,也能当明信片,上面的图案曾是他最喜欢的。   是他上学时用过的书签。   ——周千乘到底还是舍不得把东西全扔了,只留了这一件很不起眼的物件,就算被发现了也能说得过去的物件。   书签是旧的,但上面的墨迹是新的,字体遒劲有力,是周千乘的笔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丑陋,疯狂,表里不一。   大概这辈子也等不到你说爱我。   大概余生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健康、平安、开心、无忧,至于其他的,我不奢求,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有些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配拥有。   【作者有话说】   完结喽,自己撒把花,下个文再见。   下个文是《淤泥下》,处心积虑攻和笨蛋美人的故事,在隔壁,来收藏吧姐妹。   还有几个番外,主副cp和周二的都有,会慢慢放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