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月光真棒   作者:渔观火   文案:   周济慈,娱乐圈一小透明,俊美非凡,风度翩翩,众人都以为这是个风流美男子。   实际他单调保守,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   他有个相恋三年的男友,梦想是攒钱买房,从此老婆、狗子、热炕头。   但男友出轨了。   和一位绿帽兄一起把狗男男捉奸在床后,男友非但不认错,反而指责周济慈没钱没势,不能为他事业提供助力,还假清高不让睡。   周济慈果断分手,前男友贼心不死,下药意图强上。   踹开渣男后,意识模糊的周济慈误入一房间,房间主人长裙黑发,美艳性感,胸怀之伟大,令人叹为观止。   一夜激情后,周济慈看向身边熟睡的男人:这不一齐捉奸的绿帽兄吗?   昨晚的美女呢?   ***   江恕是个霸道总裁,人傻钱多,专爱扶贫,有个结婚三年的爱人裴律。   他知道裴律有个白月光学长,但他对裴律一见钟情,追求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认定白月光是个绿茶婊。   结果裴律婚内出轨,出轨对象还是白月光学长的现男友,美其名曰,想感受学长身上的味道。   江恕:草!好贱一男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啊!   江恕怒气冲冲拔刀前去捉奸,酒店门口撞见个大美人。   大美人满面寒霜,红唇如新酿的葡萄酒,美丽如花,锋利如刀。   大美人叫周济慈,也是来捉奸的。   原来他就是裴律的白月光学长。   江恕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敌视妒忌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竟是另一种莫名的情绪。   这是傲慢与偏见的博弈,猛虎与蔷薇的交锋。深夜静寂无声,猛虎收敛所有的利爪,在月光下亲吻着圣洁的蔷薇。   他爱他精绝的皮囊,也要他忠贞的心脏。   裴律的生命里有两个男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   后来……   裴律:谁TM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在一起了!(崩溃)   阅读提示:   1、周济慈和江恕分别分手和离婚后,两人才开启感情线。周济慈是攻,江恕是受。江恕对周济慈的感情是先妒忌敌视,再到无可自拔地迷恋。   先do后爱,见色起意。   人设代名词:蔷薇x猛虎。蔷薇是攻,猛虎是受,别站错。   2、虽然过程狗血,全程鸡飞蛋打,但最后还是双向奔赴,he。   3、红玫瑰白玫瑰那句话出自张爱玲,非原创。   4、拒绝日/攻党和梦女。攻一直都是做攻,全文无反攻,别艹我家一,谢谢。   5、身体不太好,精神衰弱和严重幻听,隔日更。   6、拒绝鉴抄,支持举报维权。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娱乐圈 逆袭 日久生情   主角:周济慈 江恕 配角:希尔德 乔西   一句话简介:你前夫也不错   立意:坚强地面对生活 第1章 蔷薇   港城是临港城市,地气湿润,初春总是带着料峭的寒意,霏雨连绵,空濛如丝。   林琅在这样潮湿的天气中醒来,他睡眼惺忪,起身拉开窗帘,扑面而来的寒意仿佛要渗入他的骨头缝里。阳台上有几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迷迭香,还有两株玫瑰花,正开着,花朵如喷火蒸霞。   都是周济慈种下的,布置得井井有条,全无纷乱。   他们住的这间小房子地处港城的西郊郊外,附近有不少矿工场和监狱,灰烬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一个个灰蒙蒙的人影在尘土中起伏,林琅一面观察一面沉思,觉得他们好似一只只辛苦的爬虫,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焦虑感。   他没有再看,赤脚走出卧室,地板上的湿冷让他打了个哆嗦,只觉凉意从脚底漫上来,口中不禁嘟囔道:“该给家里添个除湿器才行,年纪轻轻得风湿可不好……”   走出卧房,不远处的餐台前立着一位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他已经晨练完毕,正在准备早饭。   男子约莫二十多岁,头发浓密乌黑,黑得像盛开的风信子花,穿着白波纹绸的衬衫,领口处绣着朵小巧玲珑的山茶花。他的身上只有黑和白两种单调的色彩,虽也是标致,但未免清凛寡味了些。   见林琅起床,周济慈很自然对他淡笑道:“你醒了,吃饭吧。”   他举止温儒端严,但这样一笑,却有股色笑袭人的风情,看得林琅心动不已。   他是林琅的男友周济慈,两人已经交往三年有余,感情甚笃。   早饭不算太复杂,牛奶麦片粥,刚烤好的吐司,还有煮鸡蛋……主打一个健康营养。   周济慈不喜吃饭时和人交谈,两人一言不发地用完早饭,他又煮上一壶黑咖啡。   两人都是娱乐圈的打工人,早起一杯黑咖啡有助于消肿,保持身材。这样的早饭林琅足足吃了三年,周济慈也为他做了三年。   黑咖啡的苦涩在舌尖打转,久久不散,看着杯底残留的乌色液体,林琅突然觉得有些腻,心头涌上一股烦躁,闷闷不乐。   林琅抬头看向周济慈,他正在精心给一束紫罗兰开茎。   他修剪得很慢,但很认真,他双眼微饧,似睁非睁,面色莹润,有种近乎圣洁的脱俗感,那姿容映衬着晨光,异常端庄优雅。   剪完茎,周济慈又给客厅的花瓶换水,插上新的花束,春日的微风轻拂青瓷瓶里的枝条,馥郁的馨香四散溢出,全新的一天开始了。   林琅心中的躁郁淡去些许,这个男人是他在这个畏缩又阴郁的街巷里唯一的慰藉。   他第一次见到周济慈时,周济慈还是一间酒吧的调酒师。   损友跟他说起周济慈时,猛地灌下一大杯冰啤,激动道:“见到他,老子才算知道,什么叫做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什么叫做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1】   为这个描述,文凭只有初中毕业的损友掏空他肚中所有的存货,但林琅还是好心提醒道:“这些词都是形容女人的。”   损友不在意地摇摇手:“不重要,你跟我去看看,保证不后悔。”   然后林琅就去了,他还记得那是个俗不可耐的地下酒吧,灯光昏暗而柔和,唱片播放机里放着黑胶唱片《夜莺》,每个客人都荒诞又燥动,皮囊下潜伏的欲望正在蠢蠢欲动。   小小的吧台边围满了人,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台前,他身形挺拔,正在为客人制作一杯鸡尾酒。   他身穿白色的佛罗伦萨衬衣,领口用绸带系着一串紫罗兰,莹润的肌肤在衣衫下隐约浮动,素白的手指灵活地摇晃酒器,像是在用手指表演一场优美的舞蹈。   这场盛大的演出结束后,男人将一款前苏联式的鸡尾酒推给对面的客人,抬眼示意道:“请用。”   林琅眼尖地发现他雪白的指尖被冻出一抹胭脂般的红,像是春日里微醺的桃花。   穿过人群的缝隙,林琅终于看清男人的脸,那是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色泽却异常美丽,仿佛是王尔德笔下象牙石和玫瑰叶子做成的艺术品,连紫罗兰的色香都因其减煞。   林琅发誓他绝对不是男同,但他生平首次为一个男人的美而自惭形秽,甚至是肃然起敬。   他很清楚地听到身边有人在吸气,人们开始惊叫和吹口哨,想来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林琅盯着那两片饱满丰润的唇,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感攫住他的心脏,他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能有那样的唇,像是蔷薇一样的红。美得让人想扑上去啃一口,恨不得吮出汁液,尝尝是不是想象中那样的甘甜。   因着这幅皮囊,每个客人都想哄得他展颜一笑,为此,心甘情愿地做那滑稽的小丑。   林琅也是其中一个,他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成为这场雄竞中最后的赢家,而周济慈是他的战利品。   后来林琅才知道,这个看似在社交场上八面玲珑的美男子,实际生活却异常单调乏味。周济慈年少时曾被寄养在修道院,生活上便保留了些清教徒的保守作风。   那双调酒时灵活地像是在跳舞的手,如今却为他洗手做羹汤。   每每念及此,林琅心里就有种不可言说的得意感。   就像中学时你喜欢学校的校花,你好容易才把校花追到手,多年后,你看着眼前为你洗衣做饭生娃的黄脸婆,又想起往日被所有男同学追捧的校花,死鬼老公心里总会萌生出阴暗的得意感。   吃完早饭,林琅径直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周济慈也没说什么,主动收拾好碗碟。   这时,经纪人沈肃发来几条消息,林琅看完后对周济慈说:“沈哥说最近一个大热ip《金色的传说》正在选角,明晚在巴别塔有个酒局,让我和你都去碰碰运气。”   两人虽然是娱乐圈的打工人,但也不是谁都能做208w,都是十八线小透明而已。   周济慈对现状很满意,他没有太大的野心,性格保守单调,只求平平淡淡的安稳生活。   但林琅总是不甘心,他有时会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想做爬虫。   周济慈平静地应下,又问道:“导演是裴律的那部ip?”   裴律是最近这几年炙手可热的导演,电影界的紫微星,他把自己写的小说拍成电影,火得一塌糊涂,很多演员为出演他的戏抢破头。   林琅曾在裴律的剧组呆过,虽然只是出演个小角色,但还是受益匪浅。   听到裴律的名字,林琅的眼神不自然地闪烁一瞬,又笑道:“是的,听说这次题材是太空歌剧。不过我听裴导说他在英国念书时,你是他学长,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他?”   周济慈微微敛眉,只道:“我记不清了。”   林琅表示不信,追问道:“真的?他说你当时可是学院有名的人物,还有个外国男朋友……”   周济慈皱眉,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他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像雪堆出来一样。但这样面无表情的模样却给人一种寒洌感,冰刀一样锋利,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   他这般对往事避而不谈,却愈发激起林琅的好奇心。   林琅脑海中浮现出裴律的叹息:“学长当时多受欢迎,我算什么东西?他男朋友把他看得比眼珠子还紧,他当然不会记得我。”   又没探听出周济慈的过去,林琅有些不甘心,他无意识地轻咬着牙,脸侧生硬地凸起。   有时候,林琅觉得周济慈十分神秘,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过去,不知道他的父母家庭,也对两人的未来感到很迷茫。   周济慈就像一阵风,他抓不住,却又不甘心放手。   吃完早饭,两人照常出门工作,经纪人虽然对两人谈恋爱的事表示不赞同,但也没棒打鸳鸯,只是说不能曝光。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两人平躺在床上休息,没有亲吻,也很少有性生活,甚至连打扰他们的孩子都没有。周济慈曾说想去买一只狗,但两人工作繁忙,买狗的事便一拖再拖。   周济慈面容安详,手端正地放在身前,仿佛清教徒最虔诚的姿态。   林琅看向他,莫名有些悲哀:可能大多数中年夫妻的生活就像他们一样,估计亲上一口都要做三天噩梦。   真可怜,他才二十多岁,怎么日子就过得那么没有盼头?   这样想着,他心里的负罪感忽然就少了很多。   两人的性生活非常固定,一周两次,一次也不多。   林琅也不好意思主动求欢,觉得这样显得他很饥渴。雌伏下位本就让他觉得低人一等,但周济慈冷淡又让他心生幽怨。   你他妈是二十四岁,不是四十四岁,不要表现得那么冷淡好不?你这样让我很怀疑我的魅力。   周济慈的欲望一直很淡,让林琅怀疑他真的是奉行禁欲主义的清教徒,是个性冷淡。   但他还是让林琅非常满意,林琅满足于那种感受,甚至萌发出诡异的被珍重的满足感。   想起某些片段,林琅生起几分意动,从睡衣下摆探手进去摸周济慈的腹肌。   周济慈外型高挑颀长,不知道的人还会觉得他有些瘦弱,但他很有规律地进行晨练,肌肉线条是恰到好处的流畅漂亮,只有摸上去时才能够感受到里面蕴藏的强大力量。   林琅努力挑逗好一会儿,然后他就听到周济慈无声地长叹一口气,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   “好了,睡吧。”   黑暗中滚热的呼吸声起伏缠绕,两人相拥再而接吻,炙热的心脏在身体中剧烈地跳动。   周济慈清淡的面容染上薄红,他将濡湿的额发挽至耳后,露出乌泱泱的眉羽,漂亮的双眸中跳荡着瑰丽的光。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语气才会变得狎昵。他唇形饱满,因为刚接过吻的缘故显得异常绯红水润,微微张开时,有种欲说换休的风情。   林琅抬起上身搂住他的脖颈,近乎发泄地啃上自己心心念念的唇,狠狠地吮吸着。   次日傍晚,沈肃准时来接他们前往巴别塔。   沈肃是两人的经纪人,虽然知道两人都不接受潜规则,但身处这个圈子,逢场作戏的酒局是难免的。   夜幕降临,江水平静,碎金般的月光洒落在水面,柔波荡漾,泛起湿润的白雾。   这里是港城,曾经的亚洲四小龙,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港城永远没有黑夜,浮华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这座不夜城。   亚历山大港内停靠着很多游轮,对于富人来说,比谁的游轮更大,就像在比谁的生殖器更大,这是不可退让的原则性问题。   港城最耀眼的娱乐中心当属巴别塔,总数上百层的巨塔,直刺天穹,凌厉如剑。巴别塔是新巴比伦国王修建的高塔,传说中的神之门。   下车前,林琅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看向手机屏幕:   “巴别塔九十九楼237号房。”   看完后,林琅一脸平静地把信息删掉。   周济慈没有觉察林琅的动作,他垂眸凝望着江面,白皙清隽的侧脸被月色照得半透明,林琅看着他垂下的细细密密的眼睫,心底有一块东西突然抽动一下,愧疚如潮水涌来。   但他抬头看向巴别塔的大屏幕,上面正在播放纪羡余代言的一款珠宝奢侈品牌的广告。   纪羡余是当今娱乐圈最红的明星,她修长白皙的指节上佩戴着一枚戒指,那么耀眼和璀璨,正如这个黄金时代的浮华和风光。   于是,愧疚又被悄无声息地压下。   下车后,周济慈伸手将稍长的头发挽在耳后,耳垂的一枚耳钉晃动着水波般的光。   沈肃让他们去不同的包间,周济慈在九十八楼,林琅在更上面一层。   裴律正在筹备新电影,沈肃安排他手下的小明星们都去见见导演和投资商,能捞个小角色也不错。   周济慈推开那扇很神奇的门,扑面而来的是玫瑰和薄荷的芬芳。   巨型水晶吊灯的光绚烂迷离,照亮了猩红的天顶和墙壁,壁画墙上的场景惊心动魄,形容狰狞的猛兽被数千朵荆棘蔷薇缠绕,它的心脏被圣枪贯穿,最终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几个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围着桌子正在打牌,其中有个年轻男人格外显眼,他叼着一根烟,不端不正地坐在胡桃木交椅上,有些走神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男人有一张年轻俊美的脸,面部燃烧着张扬和野性,整个房间都因为他的美熠熠生辉,那样招摇的风华恨不得烧到人心底去。   听到推门的动静,男人漫不经心地侧过脸,一双阴鸷刻薄的凤眼慢吞吞地定住门口的人,眼底的神色冷漠到近乎锋利,让人感觉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浑身上下的皮囊都颤栗了个遍。   他的眉眼间带着十足的戾气,那是由内自外释放的凛冽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第2章 猛虎   江恕满脸阴沉地推开包间大门时,正在摸牌的陆展眉飞快地朝他瞄一眼,挑眉揶揄道:“哟,你这速度怎么变得那么快?我给你整点鹿血补补?”   刚捉奸失败的江恕不耐烦地扯开自己的领带,眼神阴鸷道:“你少在这里说蠢话。”   他面色阴冷,眼底仿佛压抑着铺天盖地的阴云暴雨,让人不敢直视。   牌桌上的人都静默不敢言,牌友们不敢上前奉承这尊大佛,陪玩的小明星们也不敢上前谄媚讨好。   有个小明星鼓起勇气凑上前给江恕倒酒,不经意间和他四目相对,不由心口一滞。   那是一双修长雅致的凤眼,却又锐利如鹰隼,像是阴云翻滚下起伏的海面,气息阴寒诡秘。   他领口崩开几颗扣子,胸怀之伟大,几乎跃之欲出,高定衬衫将他精炼挺拔的上身衬托得淋漓尽致,整个人就像一只等待狩猎的豹子,带着危险又诱人的情调。   这是个成熟性感的男人,他有一张俊美出奇的脸,看得人怦然心动,但那两片线条优美的唇却刻薄道:“陆展眉,你从哪里找来的庸脂俗粉,这种货色你也看得上眼?”   一瞬间,小明星因为他刻薄至极的语气羞愤欲死,他瞬间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烤,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陆展眉笑道:“你在老婆那里受了气,干嘛发泄到无辜的孩子身上。”   谈及老婆,江恕的脸色愈发阴沉。   最近江恕发现他老婆裴律很不对劲,男人或许总是对老婆出轨这种事极为敏感,察觉到的一些蛛丝马迹更是让他的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   若是放三年以前,江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会变成疑神疑鬼的“窝囊丈夫”,整天怀疑自己被戴赛博绿帽。   冲动之下,江恕跟踪裴律来到巴别塔,想验证自己的猜测。   他压抑着从胸骨溢出的怒火,推开大门,却发现裴律只是在和一群大腹便便的投资商讨论新电影的筹备,他当场傻眼。   眼看裴律脸色逐渐难看,江恕赶忙找借口解释,好容易才糊弄过去,没让夫妻之间产生隔阂。   错怪老婆的江恕又气又愧,想到表弟陆展眉在楼下打牌,便来这里歇歇气。但潜意识里,他并没有完全消除自己的猜疑。   陆展眉摇摇头,他让一个小明星顶自己的位,起身坐到江恕身边,笑眼盈盈道:“男人永远不要因为爱情结婚。你看看我,我从不问我老婆每天晚上在哪里过夜,她也从来不问我,这样快活的日子不好吗?”   旁边的侍者奉上一个鎏金盆,陆展眉将纤长的手指浸在盛满玫瑰花露的鎏金盆中清洗,讥笑道:“所以,你就是活该。”   对于表弟的挖苦,江恕哑口无言,见陆展眉细心地保养手指,他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展眉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叫了一个小明星来当荷官,是个大美人哦。我会让他亲吻我的手指,得给他留个好印象才行。”   江恕面无表情:“是个人妻?”   陆展眉呵呵地笑出声:“不是人妻,不过他有男朋友。但你是了解我的,我最喜欢别人的男朋友和丈夫了。”   对于表弟这个阴损的爱好,江恕并没有予以贬低或不屑,因为他自己也半斤八两。   混乱是进步的阶梯,江恕的祖父是上世纪第一批来港城的投机者,经过几十年的打拼,他的产业涉及房地产、能源和金融等多个领域,成为一手遮天的寡头大佬,其经历完全可以谱写一本男人的圣经。   由于祖上的努力,江恕出生就是在罗马,而不是骡马。   正所谓:婆罗门中门,人上人上人。   在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下长大,江恕不出意外地被身边的长辈们惯成个嚣张跋扈,刻薄寡恩的性子,虽然表面上还能装出个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但骨子里却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长大后,江恕又顺利成章地发掘出两个小爱好,一个是赚钱,一个是做海王。   因为财貌双全,江恕成为一位知名海王,是全港城的男性公敌。   虽然江恕自身才华不俗,接手祖父的生意后,奋三世之余烈,让家族产业更上一层楼,但他和陆展眉还是被称为港城的“人中之屑”,美貌与放荡齐名。   和他俩一比,波塞冬都算是旱鸭子。   对于自己在外的名声,江恕丝毫不在意,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变态。【1】   你说我是变态?   江恕:啊对对对,所以呢?   这人屑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直到三年前,江恕和一位良年妇男结婚,从此金盆洗手,上岸从良。听说他结婚的那一天,港城的男性都喜极而泣,这个祸害终于结婚了。   同江恕结婚的良家妇男就是裴律,如今电影届知名新人导演。   两人相识前,裴律还是个证劵公司的金融搬砖人,刚从英国留学回来,过着朝九晚九的社畜生活。   裴律那个时候是不喜欢男人的,并且义正词严地表明自己是个直男,绝对不会搞基。   追求多时不成的江恕险些成为法外狂徒,就当他的道德问题险些从小三层面上升到张三层面时,表弟陆展眉主动给他出了一整套主意,成功让他抱得美人归。   为了追求裴律,江恕甚至去水木大学旁听过《红楼梦》的精讲选修课,就因为裴律是《红楼梦》的资深书迷。   《红楼梦》里有一句让江恕这辈子都胃痛的名句:“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2】   到底意难平……   馥郁的玫瑰花香充盈包间的每一个角落,熏得江恕胸腔生闷,他不自觉地用力地收拢手指,无名指上的戒指膈得手指生疼,但他却浑然不知,只是在心中重复念道:“意难平,意难平……”   裴律擅长书法,他常在书房里一遍遍地书写这篇《终身误》,甚至还把这幅字装裱后挂在书房里。   每每看到这幅字,江恕心里就堵得难受。   他怎么会不知道裴律在意难平什么?   裴律中产阶级出身,家境也算优渥,在国内名牌大学念完本科后,又去英国攻读金融硕士,然后就在那里遇到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学长。   知道这个白月光学长的存在后,江恕满脸震惊:这还敢说自己是直男?我都比你直。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老婆对白月光恋恋不忘?但江恕忍了下来,因为他超爱。   婚后,江恕也时常因为这个学长的存在心里发堵,但他想到自己的前科也觉得自己没资格为这个生气。而且,裴律说过他和学长交际甚少,那位学长估计都不记得他,完全是他矫情的单相思而已。   于是,意难平的就变成江恕了。   多年积攒的幽怨下,这份怨怼便理所当然地被转移到那位没见过面的白月光身上,他甚至把这位白月光臆想为典型的“海王养鱼,又当又立”的绿茶形象。   就在江恕自个儿内心戏十足时,陆展眉用手肘戳戳他,表情期待地望向大门处:“这个美人是我最新发现的,那可真是罕见的美人……”   话音刚落,大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江恕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看,水晶吊灯反射的白光下,一张俊美到难以言说的脸逐渐从阴影中显现。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有一张苍白而冷隽的脸,他的头发出奇的黑,肌肤却白如冰雪,整个人就像一座遗世独立的冰雕,寒冷至极,锋利得能够伤人。   他的眼眸像是紫罗兰的井水,双唇却如新酿的葡萄酒一样的红。很美,足以把所有人的心都捕获。   他只是站在那里,却仿佛站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江恕不禁心想:他有很适合接吻的唇。   周济慈一推门和这个眉眼锋利的男人四目相对,他倒没有特殊的想法,只是觉得男人的肌肉十分性感,让人很是羡慕。   陆展眉径直上前,先是像朋友那样和周济慈轻轻地拥抱一下,笑道:“你总算来了。”   他笑眼盈盈地把手递给周济慈,让周济慈给他个吻手礼。   这倒不是在装腔作势,陆展眉在国外长大,回国勾搭俊男美女时,就喜欢用从小接受的礼仪不同这一套说辞来占人便宜,或是贴面礼,或是吻手礼。   周济慈顿了一下,俯下身去亲吻陆展眉手上的戒指。   这个角度,江恕看到他脖颈处的肌肤像是百合花一样,柔软洁白,流淌着莹润的光,让人感叹世界上怎么有男人能拥有那样的肌肤?   当周济慈从江恕身边走过时,江恕发现他的气味像是某种清泠的花香。   鬓影衣香间,一种至清至柔的冷香四散溢开,让人浮想联翩。   >br>   趁周济慈不注意,陆展眉偷偷地吻了一下手上的戒指。   见此,江恕心生恶意,朝他做了个口型:痴汉。   陆展眉也毫不示弱,也做了个口型:舔狗。   江恕啧了一下,想到他对裴律掏心掏肺,裴律却疑似出轨,心情愈发不爽。   牌局正式开始。   陆展眉想玩德州扑克,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济慈尽职尽责地做一位优秀的荷官,他身穿雪白的衬衫,系着丝绸领巾,领口用银线绣着百合花纹,身形挺拔修长,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为众人发牌时,他的袖口微微上卷,露出苍白的手腕,像是用象牙石雕成的,连手骨凸起的弧度都清秀挺拔。   在场的牌友都忍不住望向这位美丽的荷官,但他们不敢多看,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质疑自己。   江恕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身形,眼神狂妄地审读着眼前这个男人,心想:确实是个不俗的。   他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旁观牌局,半个小时后,他突然眯起眼,坐直身子,饶有趣味地观察起来。   周济慈容色清隽,手艺也相当好,无论是洗牌还是发牌,动作都流畅优雅,一举一动让牌桌上的人非常舒服。   但江恕却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他有位长辈拥有一家东南亚最大的赌畅,他自己虽然从不赌博,但眼神很好,他敏锐地发现周济慈在给陆展眉换牌。   周济慈很聪明,他并没有每把都让陆展眉赢,只是恰到好处在陆展眉最渴望获胜时换牌,把得胜的几率把控在一个很合理的范围里,既让陆展眉情绪高涨,又不让人产生怀疑。   江恕眯起眼,望着周济慈那张无悲无喜的脸,觉得他心理素质实在是好,手都不带抖一下,连他都差点被蒙混过去。   不过他也懒得拆穿,他乐得看陆展眉被人耍得团团转。   牌局持续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陆展眉心满意足地收下自己赢下的筹码,笑眯眯地去摸周济慈的手指:“每次有你在,我的运气好像都格外好呢,你就像我的幸运女神一样。”   江恕翻了个白眼:那么高超的出千技术,运气能不好吗?   陆展眉微微凑近周济慈,在他耳边吐气道:“你要不要和我去外面谈谈,我很想和你深入交流一下呢。”   江恕讥讽地笑:就在这里深入交流,我不介意成为你们py的一部分。   周济慈淡笑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行。”   他是极清正的长相,但偏生长了颗浅色的颊中痣,有股色笑袭人的风情,很是动人。   陆展眉知道他这是表示拒绝,但也没生气,他不着急。   不过鉴于周济慈实在合他心意,陆展眉想了想,往他手心塞了一张名片:“最近裴大导演有个戏,你去试试镜吧,就说是我推荐的。”   裴律的个人工作室是江恕出资建立的,后来他也一直支持裴律的导演事业。   江恕的财富和地位是很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面对他的求婚,裴律很难抵抗这样跨越阶级的诱惑。   递名片时,陆展眉还在周济慈手心暧昧地画圈:“上面还有我的私人电话,你要是打给我,我会更高兴的。”   周济慈接过名片,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应陆展眉的暧昧。   江恕完完整整地看完这出戏,发现这个男人就主打一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虽然他有男朋友,但也不会拒绝陆展眉的主动示好,更将暧昧的推拉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还能在陆展眉手里争取到利益,妥妥的高端玩家。   他内心不由讽刺道:婊子。   然后又补充道:不守男德。   一番观察下来,江恕对周济慈也没什么好印象,只觉是个仗着有一副好皮囊,欲擒故纵的高端玩家,这种人他在娱乐圈见得也不少,无甚稀奇。   可是美貌又何尝不是一种天赋呢?   酒局结束后,江恕下楼等裴律,顺便思考怎么才能哄好老婆,然后他有些意外地发现个熟悉的身影。   周济慈站在巴别塔前,像是在等人。   夜风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柔韧的腰肢和秀美的蝴蝶骨清晰可见,身形优美得像只漂亮的白鹤,但看上去却有些孤单。   江恕犹豫一瞬,走到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站住。   他开口问道:“你在等人?”   认出来人后,周济慈温和地回道:“等我男朋友。”   江恕心里突然冒出一股火气来,阴阳怪气道:“有男朋友还来我表弟的酒局?”   他有些将对裴律的怨气迁怒到这个男人身上。   周济慈没说话,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江恕无名指的戒指上,清亮的眼眸里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江恕被他的眼神一烫,下意识地收回手,进而恼羞成怒,汹涌的怒气险些吞没他的理智,但他还是把尽力把火气压下。   回过神后,他又不由唾弃自己:我这是在做什么?他做什么关我什么事?我和他很熟吗?   等待总是很枯燥,周济慈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吸。   江恕也被勾起烟瘾,却发现自己的打火机和香烟落在了包房,于是主动向周济慈讨道:“能借根烟吗?”   周济慈看了他一眼,摸出个精致的小匣子,做工精巧,上面还绘有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   金属打火机没油了,周济慈连打几下也没能点出火花,江恕等得有些不耐烦:“用不着这么麻烦。”   他主动靠近周济慈,在周济慈略有些惊讶的表情中,往他的香烟上借了个火。   虽然只是借火,但他的动作却像是要吻上去一样。   从这个角度,江恕清楚地看到周济慈垂下的睫毛和弧度优美的鼻梁,再往下就是菱形的丹唇。   他的肌肤白得有种寒冷的感觉,恍然有冰雪风霜之色。   这样的距离有些暧昧,江恕却好似浑然不觉,点燃香烟后开始眯起眼睛,朝无边的夜色吞吐出一口云雾。   但只是吸了两口,他就直接把烟吐出来,咳嗽着问道:“这是什么味?”   周济慈慢吞吞地回道:“草莓味。”   江恕觉得他手里的烟盒子有点眼熟:“……女士香烟?”   周济慈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喜欢女士香烟那股甜滋滋的味道,最喜欢草莓味。   江恕彻底无言:真是个怪人。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好像是有男人捉奸到自己老婆出轨,两人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一个男人表情狰狞:“你他妈总算让我逮到了,你居然出轨?!”   女人理直气壮:“是啊,我就是出轨了。我为什么出轨?还不是因为你。老婆会出轨,建议男人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不行。”   江恕:……   周济慈:……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一幕,两人心里都涌起一股莫名不舒服的感觉,凉飕飕的。   女人走后,留在原地的男人无能狂怒地大喊大叫,围观群众也议论纷纷。   江恕看热闹不嫌事大,看似好心地劝道:“你们不是有孩子吗?为了孩子,兄弟你还是忍忍吧。”   男人摸了把辛酸泪:“才做的亲子鉴定,孩子根本不是我的。”   江恕继续补刀:“孩子不是你的,起码媳妇是你的。你这样的条件,要是离婚,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男人哭得更伤心了,他看向气度不凡的江恕和周济慈,觉得他们的老婆肯定不会出轨,于是语气愤愤道:“谁家老婆出轨不伤心啊?你老婆要是出轨你不伤心吗?”   江恕刚想继续嘴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色好看得很。   这场意外的闹剧结束后,两人又等了十几分钟,周济慈收到林琅的消息,说他还要一会儿,让周济慈先回家。   周济慈从来不会怀疑林琅,回家的路上还想着给林琅热牛奶,林琅回家正好喝。   一个小时前,当楼下的牌局热火朝天时,巴别塔九十九楼237号房间里也打得热火朝天。   林琅进入房间,开始急躁地解领巾,道:“时间有点紧,我男朋友和你老公还在下面等着,我们速战速决。”   他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男人,语气幽幽道:“我昨天刚和他在一起过哦,身上还有他的温度呢,你要不要来感受一下他的味道。” 第3章 狼王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一身银河帝国笔挺的白色军服,长筒军靴上的银扣子锃亮,军帽上镶着一枚带双头鹰图案的金色军徽,银发下是一双紫水晶般的眼眸。他的肌肤失血般的苍白,手是白的,连眼睫都是霜白的,双唇却如新酿的葡萄酒一样红。美丽如花,锋利如刀。】   【时隔十二年,他再一次见到海因茨,却恍如隔世。】   【海因茨的脸蛋酷似他的母亲海伦夫人,他从母亲身上继承到无与伦比的美貌。十五岁的海因茨曾经和朋友穿过翡冷翠的广场,朋友惊奇地发现,海因茨走过的地方,广场上的人都发自本能地回头去看他,妙龄的少男少女,喂鸽子的老人,年幼的卖花女童……甚至连狗都要对他吐出舌头。】   【十八岁的成人礼上,在帝国贵族们的翘首以盼中,海因茨挽着女伴在万众瞩目中登场,他那完美无暇的面容,再加上骨子里的傲气,让他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青春之美。他走上前,所有人都为他让一条道路,犹如摩西分红海。】   【他在二十出头成为银河帝国的元帅,有人说他能得到如今的地位,是因为美貌得到利奥三世的宠幸,同时也是伊琳娜皇后的秘密情人,他将宫廷变成一个充斥交媾,乱伦,婚外情的不洁之地,比文艺复兴时代还要淫乱和下流。】   【但不可否认的是,海因茨身上有一种令人目眩的魅力,他是天使和魔鬼的结合体,是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美貌值得用灵魂作为交换。】   林琅手里拿着《金色的传说》的剧本,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把男二海因茨出场的这段描写细细读完,良久才意犹未尽地缓缓吐气。   小说里“海因茨”的美貌太有画面感和冲击力,让林琅不禁想起和周济慈的初遇,周济慈带给他的冲击力并不比“海因茨”带来的要少。   裴律很少在小说里大篇幅地进行外貌描写,但在《金色的传说》里,他却一反常态,从男主的角度,用大段大段的文字刻画男二“海因茨”的美貌。   他的书粉纷纷惊呼:我艹,有男同。   这个角色对演员是极具诱惑力的,林琅对裴律说:“我想要海因茨这个角色。”   激烈的活动后,裴律正瘫在黑丝绒的床单上缓气,听到林琅的要求,他刻薄地冷笑道:“你人长得丑,想的倒挺美的。你也不拿镜子照照,庸脂俗粉,凭你也配?”   林琅被他刺得恼羞成怒,阴阳怪气道:“我长得丑,但我男朋友可是个大帅哥。我和他夜夜洞房,美不死我,你知道我们有多爽吗?”   能混娱乐圈,林琅怎么也不能说长得丑,他五官细致,眉目清秀,还有个可爱的梨涡,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小,身上迸发着青春的活动和热情。   但在俊男美女扎堆的娱乐圈,他这样的容色也不过是过江之鲤,无甚稀奇。   裴律从来都看不上林琅,这傻叉能和学长夜夜笙歌,居然还要出轨,简直没天理。   于是,裴律毫不客气地把林琅当做一个媒介,用来感受学长身上的味道。   有时候林琅刚和周济慈过夜,第二天早上裴律就会把林琅叫来,甚至反复叮嘱他不要清洗。   两人在一起时,裴律甚至根本就做不到,他本来就不喜欢男人,和林琅在一起时,他需要先吃药,再把林琅的脸用被子蒙住,然后自己在脑海里想象学长的脸,努力使自己支棱起来。   在药物和心理的双重作用下,他才能艰难地完成这项活动。   面对林琅的挑衅,裴律那张俊俏的脸蛋微微扭曲,他拔高声线道:“闭嘴,贱人。”   裴律刚要起身,却因为身上的酸软,无力跌回松软的被褥里,他心里愤愤然:上位者的工作果然不是人做的。   林琅还在喋喋不休:“你不会想反悔吧?我昧着良心背叛我男朋友,可不是想被你白嫖的。”   他接受裴律的潜规则就是想拿角色而已,凭心而论,他其实也相当瞧不上裴律。   这傻叉疯狂地迷恋周济慈,但却连接近周济慈都不敢,别人有他这样的权势和地位,早就威逼利诱,强取豪夺了,结果这傻叉却只敢躲在在角落阴暗地爬行。   他背着老公找林琅睡觉,也只是想间接感受周济慈身上的味道。   这简直不是碳基生物能整出的活,果然搞文艺的都是一群神经病。   听他谈及学长,裴律的火气噌地一下冒起来,冷笑道:“背着正派男友和我偷情,你看起去好像很得意?”   林琅反唇相讥:“五十步笑百步,你也不遑多让让。我们刚才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你老公和我男朋友就在下面打牌呢。你老公知道我们这么爽吗?”   裴律大声道:“我一点也不爽!”   房间里突然变得极其安静,两人之间达成诡异的沉默。   一会儿后,裴律把头埋入松软的枕头里,气息微微道:“除去男主和男二,其他角色随便你选,你想演女主都行。选完赶紧滚,看到你这张脸就烦。”   林琅得意地轻哼一声,开始挑选角色,同时用余光偷瞄裴律。   能让江恕为他放弃一片森林,裴律当然也有一副不错的皮囊。   他裹在黑色天鹅绒的被褥里,皮肤很白,却不是周济慈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而是玉石般温润的质感。此时,他俊俏的脸蛋上黯然神伤,直教人怜惜。   仔细算来,裴律的前半生也算圆满,他家境富裕,父母都是高知分子,一路升入高校,后来又保送到英国留学。   回国后,江恕这样的天之骄子主动追求他,甚至非他不娶,闹得外人看了不少笑话。   裴律不喜欢男人是真的,但也是个实打实的利己主义者,抵挡不住跨越阶级的诱惑。   和江恕结婚后,裴律转行成为一名导演。有江恕兜底,他有足够的试错成本,不到三年就成为文艺界炙手可热的新人导演,事业到达巅峰。   当然,也不是说他完全不爱江恕,但就像张爱玲的那句话,他也有自己的红玫瑰和白玫瑰。   周济慈便成为那抹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是他唯一的意难平。   这点意难平在再次见到周济慈时,几乎变成一种执念,这点执念甚至让他敢背叛江恕。   但是,裴律还是觉得不够,觉得不满足。   林琅不慌不忙地挑选角色,他看向累得像条狗的裴律,出言嘲讽道:“啧啧啧,你不行啊,济慈很厉害的,你这虚得很啊。”   他原本是想讽刺裴律,谁知裴律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张开疲倦的双眼,两眼中射出一道精光。   就当林琅被他阴沉沉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里发毛时,就听到裴律幽幽道:“他怎么把你弄得要死要活的?详细讲讲,我加钱。”   林琅表情扭曲:这傻叉是不是有绿帽癖?   他似笑非笑道:“你要是好奇你怎么不自己试试?”   裴律神色郁郁,他抱着松软的被褥久久不言,良久才语气晦涩道:“学长是个忠贞的人,他绝不会指染有家室的人,我也不会和我老公离婚。”   林琅对“忠贞”这个描述非常满意,他语气轻快道:“反正我昨晚跟他提起你时,他说他不记得你这个学弟。”   裴律抿唇,神色愈发黯然,他不禁地回想起和学长初见的场景。   他是去学院的戏剧社看演出时,第一次见到学长。   戏剧社每周都有改编的戏剧演出,那周的剧目是《亚瑟王》。裴律被好友拉去看戏时本来还有些不耐烦,因为《亚瑟王》的故事太烂大街,再怎么改编也很俗套。   裴律自己也是个文艺青年,那个时候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投稿,文人相轻是一种常态,他对戏剧社的编剧不太瞧得上眼。   因为好友扮演《亚瑟王》里的莫德雷德,裴律作为“家属”,也能够去后台候场。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在后台等待时,有个年轻男人从更衣间走出来。   男人长发披垂,光艳可鉴,穿着很有宗教仪式感的华丽法袍,外袍上缀满巴拉斯红宝石,领口和衣摆都镶有金丝边,戴着一顶类似教皇三重冕的金色法冠。   从服装上看,裴律判断出他扮演的应该是“梅林”。   看到后台有陌生人,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微笑着搭话道:“你是演员还是观众?”   他纤长的睫羽微微垂着,姿态稍显随意地整理着长发,白皙的手指从密密丛丛的发丝间穿过,却仿佛是从云霞间穿过一般,美不胜收。   他的眼眸像紫罗兰井水,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裴律有些紧张,隐约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正当裴律想接话时,更衣室内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亲爱的,你在和谁说话?你进来帮我一下。”   男人有些歉意地对裴律笑了一声,转身走进更衣间。   因为这个“梅林”,原本不感兴趣的裴律突然开始期待起来。   演出结束后,裴律精神恍惚地在后台等待,想和那位饰演梅林的男演员交流一下。   不愧是腐国,学院的戏剧社重排了《亚瑟王》,改编成亚瑟王和梅林的腐剧,两个主演的颜值更是让观众们大呼过瘾。   经过打听,裴律知道了梅林的扮演者是贝利奥尔学院的一位学长,中文名叫周济慈。   因为那种莫名的悸动,裴律想结识这位学长,他觉得自己遇到了爱情。   可就在等待时,裴律突然听到更衣室那边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时,透过红色的幕布,他瞳孔微微长大:   两个俊美至极的男人搂抱在一起,“梅林”背对着门,一个金色卷发的男人正狠狠地亲吻着“梅林”,他雪白修长的大腿缠绕着“梅林”的法袍,金色法冠被遗弃在一旁。   他们甚至没有换下戏袍,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妖邪至极的美。   裴律看得全身发烫,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避嫌,脚却被钉在原处怎么也挪不动。   那位金色卷发的男人好像发现房间里有人,他将下巴放在“梅林”的肩上,耳垂吊着粒绿宝石耳饰,一双森冷的绿瞳里闪烁着锋利至极的光,直直地射向裴律。   他像一头狼王守护着自己的猎物,向觊觎他领地和伴侣的人予以警告的目光。   这时裴律才突然想起,这位学长颇有盛名,不仅是因为他多才多艺,容色俊美,更是因为他有个来头不小的男朋友,就是眼前这位饰演亚瑟王的男人。   这个德裔英国人家里来头不小,是学长的正派男友,占有欲非常强。   在随笔里,裴律恶意地称呼他为黄毛。   不过即便面对黄毛这种强大情敌,裴律也没有丝毫胆怯,反而想方设法地和学长接触,无数次给他递情书,但都石沉大海。   黄毛屡次警告裴律,发现他油盐不进后,直接找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打折他的腿。   裴律怂了。   躺在寝室养伤的期间,因为不能去剧院看学长,裴律的精神状态很差。最后,他只能把学长的演出录像全部找来,每天对着录像做手工活,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在连续几夜的不眠不休和勤耕不辍下,精神濒临崩溃的裴律甚至产生一个荒诞至极的想法:要不我去刺杀国总统吧,这样学长就会知道我的存在了。   他甚至开始臆想,等国总统被他刺杀后,他就可以大声在全世界面前向学长表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对学长的爱!   说干就干,腿伤好后,他立马飞往国,在便利店买了一把枪,决定在集会上把总统干掉。   但没想到,有人赶在他之前提前对总统开了枪,总统连中四枪,当场毙命。   裴律悲愤:可恶,为什么谁都要和我抢?   因为爱而不得,裴律每天都在尖叫、扭曲、阴暗地爬行,好友每天都担心哪天一群白大褂会破门而入,然后把他扭送去圣伊丽莎□□神病院。   于是,裴律将对学长的爱和投入到文学创作中,“海因茨”便是以周济慈为原型创造的人物,他在“海因茨”这个角色中投入太多的自我。   当然这些过去,裴律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被人理解无异于自我卖淫,这段精神失常的过去实在太过羞耻。   如果学长不再出现,这点意难平或许就随着时间消散了。   但他再次出现时,裴律感觉自己的激情被重新点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林琅走后,裴律吃力地起身用湿毛巾擦干净身体。   他不敢洗澡,江恕很精明,如果他身上有明显的沐浴乳的味道,江恕会很容易判断出他刚洗过澡,由此产生怀疑。   江恕直到现在没找到证据,一是因为裴律行事隐蔽,二是因为江恕打死也想不到裴律居然还能在外面做攻,他支棱得起来吗?   整理好一切后,裴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没褶皱,除去脸色憔悴些,还是个俊俏的美青年。   裴律惆怅地叹气,不主动接触周济慈也是因为害怕江恕察觉端倪,江恕给他的压迫力不比那个黄毛小,被发现的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这次是幸运,再过几次就和那个傻叉断了吧。   毕竟人生难免将就。   裴律和林琅先后离开房间,只是他不知道,黑暗中,有人目睹这一幕,笑眼盈盈地勾起唇。   港城郊外的天空总是笼着一层不详的灰翳和雾霭,云层的颜色越来越乌,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这是暴风雨来袭的预警。   周济慈站在阳台上,他一边等林琅回家,一边和人打电话。   风声凛冽,电话那边人的声音听着不怎么真切,只隐约飘出“电影”、“公司”、“逃税”这样的字眼。   电话那边的人陆陆续续地交代了些什么,周济慈都一一应下。   “我知道了,我会留心的。”   “最近怎么样?可能有个新戏,导演是裴律的那部ip,我努力争取一下。”   这时,一台出租车停在小区外面,周济慈看着林琅下车,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男朋友回来了,先挂了。”   “放心,他什么都不知道。”   打完电话,周济慈抽出电话卡,将卡插入手表的暗格中,又将通话记录删除,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他正要将手机息屏,却突然收到一个没有备注的短信:   【小贤,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想你,回家吧。】   只有这一句话,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个英俊不凡的男人,他衣着考究,膝盖上坐着个可爱的女孩,两人像是父女一样亲密。女孩一身缀满蕾丝花边的蓬蓬裙,长发被梳成漂亮的辫子,精致的小脸白如冰雪,却没什么表情。   看到照片,周济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了几下。   好容易缓过气后,周济慈直起身,熟练地把这个号码拉黑,然后去洗手间清洗。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额发和脸上沾着水珠,眼神迷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后,他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男人,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苍白。   等林琅到家时,周济慈已经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他淡笑道:“你回来了,我给你煮了些热牛奶。”   林琅有些疲倦,他喝了点热牛奶,周济慈又拿来热毛巾给他擦脸。   感受着脸上温柔的触感,林琅心中五味杂陈。   无论是从丈夫和男朋友的角度看,周济慈都是相当合格的,除去情感不太明显外,他情绪稳定,长相俊美,对待恋人也体贴周到,是很适合过日子的人,甚至称得上是“贤妻良母”。   最后一次吧,如果这次的角色能红,我就和那个傻叉断掉。   林琅心里这样想。   洗漱完毕后,两人平躺在床上休息。   林琅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傻叉的话:你要是能让学长身上染上我的味道,我就再给你一个角色。   林琅清秀的脸扭曲起来,深吸几口气后,他伸手去摸周济慈的腹肌。   但这次周济慈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今天有点累。”   这周已经两次了。   林琅表情讪讪的收回手,内心却在疯狂地咆哮。   这晚,两对同床异梦的爱人都失眠了。 第4章 白月光   江恕结婚后便搬出江家老宅,和裴律长住在东郊。   这原是曾经一位英国爵士的府邸,上世纪英国人离开港城后,这座房子连同整座后山一起被江家买下。   太阳在东方的山巅升起,港城的春日阳光闪烁着杏黄色,透过拼花玻璃窗,照进客室。   江恕斜靠在客室的豪华扶手沙发上,英伦复古背带搭配高腰西裤和白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用金线绣着郁金香花纹,腿上压着昂贵的驼绒毯。   他双腿自然交叠,全身的肌肉线条清晰流畅,腰线和衬衫完美切合,胸肌在领口中若隐若现,性感的让人窒息。   还没到上班的时间,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黑胶唱片,把唱片播放机的拨片压上去,华美古典的音乐中,他点燃一根烟,眯起眼,慢悠悠地吸着。   敲门声响起,黑色制服的管家进来了,他把瓷盘放在深色沉香木小几上,摆好红宝石咖啡和茶点。宝蓝瓷盘里摆满绿玫瑰和郁金香,铜香炉里燃烧着一块香片,整间客室都充盈着刻骨吸髓的暖香。   江恕喷出一口青烟,接过咖啡杯,开口问道:“裴律呢?都几点了,叫他下楼吃饭。”   管家恭敬地回答:“裴先生昨晚改了一夜剧本,现在还在客房补觉,他说让您别等他。”   因为《金色的传说》里的男二“海因茨”是学长的原型,裴律对这次的新电影非常重视,不仅亲自把小说改成剧本,还在微博上表明自己会参与选角,严格把关。   如果不是怕江恕产生怀疑,他恨不得直接让周济慈出演,免得让那些庸脂俗粉糟蹋他的白月光。   听说裴律昨晚歇在客房,江恕不自在地抿唇,他摆弄着瓷盘中的绿玫瑰,修长白皙的手指神经质地把玫瑰花瓣扯成碎片。   即使对裴律产生了怀疑,但没有实质的证据,江恕并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出现裂缝。   虽然他曾经是个海王,但在内心深处,江恕其实也渴望过忠贞又一成不变的婚姻生活。   江家是个极其封建传统的大家庭,他的祖父在港城废除一夫一妻制前曾经娶过五房妻妾,祖母是位驻港英国军官的女儿,祖上还有葡萄牙血统,她是祖父的正妻,生下了江恕的父亲。   江恕的父亲成年后又娶了他的表妹,两人陆陆续续生下四个孩子,江恕是大哥,妹妹嫁给了一位俄罗斯寡头,还有一对龙凤胎兄妹正在国外念中学。   除此之外,江恕还有若干表兄弟姐妹。他们都是波塞冬的后人,划船不靠浆,一生全靠浪。   在这种祖宗家法和优良传统下,江家的人都是没有忠贞可言的。   江恕也曾放浪过,但现在他回归家庭,想做一名好丈夫。   就当江恕思考该怎么和裴律和好时,他突然想起裴律最近在筹备新电影。   于是,江恕抽出手机,一边看股市新闻,思索做些什么讨老婆欢心。   为了追求裴律,江恕当然翻阅过裴律全部的小说,《金色的传说》是裴律大学时期的作品,虽然文笔较为生涩,但已经能看出才华和灵气。   只是读完这部作品后,江恕老是觉得男二不像男二,反倒像是女主定位,他甚至反复确认男二的性别为男,险些以为这是部耽美向小说。   他去查看裴律的微博评论区,发现这样想的也不止他一人,最新一条微博的评论区里涌入大量的书粉:   【期待选角,希望都找好看的演员,别糟蹋了我的白月光元帅!小小声:我还期待磕男主男二cp呢,千万别找丑男演。】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磕到,我老觉得男主对男二有意思,男主那么情绪稳定的一个人,一遇到男二的事就开始破防发疯,别太爱。】   【哦吼吼,我当时看时就觉得作者是男同,后来他果然和男人结婚了。裴律,你还敢说自己不是男同?】   【诸位,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众所周知,崆峒即深柜,裴导会不会是把初恋做为原型写入小说里啦?他们这群文人就喜欢这么干,比如金庸的夏梦。】   【这……很合理的猜测,但裴导写海因茨时也太玛丽苏了,那大段大段的外面描写像个梦男一样,我不太相信现实有那么好看的男人。】   【如果是真的,那裴导和江总……】   【嘘,百因必有果,江总的报应就是……裴律。哈哈哈!叫他以前给别人戴绿帽,让他尝尝被隔壁老王偷家的滋味。爱是一道光,如此的美妙,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他咯。】   ……   后来的评论江恕没再细看,但有个想法却如晴天霹雳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裴律很有可能把那位白月光学长写入文中,甚至还可能不止一个。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恕感觉浑身的气血被怒火烧得滚烫,克制不住地从胸口往上冲,即便是反复呼吸也不能平歇从胸骨溢出的怒火,像是要把他给烧起来。   再怎么大度,他都无法接受裴律用这种方式怀念那位白月光学长,甚至有外人能从作品中推测出这个真相,从而暗地猜疑他们的夫妻感情。   创作者往往会在自己的作品中不经意地展现自我,这是任何一个创作者都无法避免的,而这往往才是他们最真实的情感流露。   简直就像家里有个隔壁老王的孩子天天在你眼前晃,时刻提醒你:你老婆出轨了哦。   这时,裴律扶着栏杆慢慢走下楼,他披着睡袍,脸色苍白中略透青苍,因为连续熬了好几个夜晚,精神有些萎靡。   见江恕面色极为阴沉地看向自己,裴律心上一跳,还以为江恕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他竭力冷静下来,平静地开口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找家庭医生来看看?”   江恕取下白色的丝绸领巾,单刀直入:“海因茨的原型是你的学长?”   这话如晴天霹雳一般在裴律脑中炸开。   在极度的恐慌下,裴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江恕面无表情:“看样子居然是真的。”   裴律恍然大悟,皱眉:“你诈我?”   换作是平常,裴律绝对不会那么容易露出马脚,但他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加上本来就心里有鬼,惊慌之下直接被江恕诈出真相。   裴律深吸一口气,上前道:“你听我解释……”   但江恕不听,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疾步上楼,台阶被踩得发出咚咚巨响,昭示着他无处宣泄的怒火。   裴律见他朝着书房的方向去,心里一惊,赶忙追上去:“江恕你做什么?!”   可是已经来不了,等裴律气喘吁吁地赶到书房时,江恕已经取下那副《终身误》,他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打火机,明明灭灭间,火焰几乎将那副字吞噬殆尽。   在火焰照耀下,江恕的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仿佛里面藏着邪恶至极的东西。   “江恕,你发什么疯?”   裴律扑过去灭火,但已经晚了,火焰迅速将那副字吞噬殆尽,只留下几片残骸,依稀能辨认出“意难平”这三个字。   看着愤怒地望向自己的裴律,江恕面无表情地又点了支烟。   青烟笔直地上升,烟雾之后,男人的眼神冷漠得像刀子,脸色阴晴不定,嘴角的笑容怪异又讽刺。   裴律心底发寒,他猛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不仅是对温柔包容的丈夫,也是港城臭名昭著的资本家,带恶人,心狠手辣堪称“人中之屑”。   放在上世纪,他不仅是要被挂路灯,那简直是要被送上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断头台上的人物。   江恕缓缓开口道:“结婚前,你一直说自己是个直男,不喜欢男人。我信了,后来我才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有个学长。我没有问过他叫什么,你也从来没告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在乎。”   裴律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道:“我确实不喜欢男人。”   听到江恕嘲讽的笑,裴律眼眶猩红:“而且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刚和你结婚的时候,多少人明知我在家还来找你,你以前的名声我又不是没有听说过,我敢相信你吗?我能相信你吗?”   裴律不是不爱江恕,这个男人热情,浪漫。裴律最后答应他的求婚,也是动了真情。   但自从江恕知道学长的存在后,两个之间就产生了隔阂。   他有什么办法?他是真的两个都爱。学长和江恕给了他不同的激情和浪漫,他不是这个世界上对两个男人动心的人吧?   江恕轻笑一声,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然后莫名其妙地说:“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学长的存在吗?”   裴律心上一颤,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然后,他就看到江恕优美的嘴唇缓缓吐出让他心神俱裂的话:“我和你新婚的那个夜晚,你喝醉了酒,我们神志不清地滚到一起时,你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学长’。”   裴律惊恐地瞪大眼。   江恕轻笑一声,继续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男人,刚和我做的前几个月,你的身体压根没有反应。后来,你每次和我上床前都要喝大量的白兰地把自己灌醉,这样你就能产生反应。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要喝那么酒?你是在麻痹自己对吗?你把我想象成你学长在睡你。”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裴律浑身颤抖:“你闭嘴……”   江恕露出锋利的牙齿,怪异地笑:“我有说错吗?你明明躺在我的床上,心里想的确实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你在我身下辗转时,一定希望学长能这样粗鲁地对你是吧?呵,你学长知道你在我床上有多骚吗?”   “你闭嘴!”   裴律尖叫着扑向江恕,出于愤怒,他一耳光甩在江恕的脸上。   “啪——”   响亮的耳光声回荡在书房里,裴律这才回过神来,他慌张道:“老公,我不是故意的……”   江恕摸了一把被打歪的脸,感受着嘴里的血腥味,他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一耳光甩回去。   “啪——”   江恕服过兵役,年少时在部队也算是打遍全军无敌手,他下手毫不留情,重重的一巴掌扇下来,直接把常年从事文字工作的裴律打得跌倒在地,打得他头晕耳鸣,挣挫不起。   这是结婚后江恕第一次打他。   火热的巴掌让裴律委屈地红了眼,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愤怒。   没等他站起身,江恕粗鲁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到书桌前。   江恕翻出纸笔,一把拍在楠木书桌上,微笑道:“不好意思,把你的字烧掉了。没关系,你再多写写,让老公见识见识,你有多爱你的学长。”   书房闪烁着杏黄色的光,在江恕阴鸷的脸上划出光怪陆离的阴影,简直……像个吃人的怪物。   裴律怕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不……我,我不写……”   江恕又温柔地劝了几句,裴律却死活不肯,手抖到连笔都拿不稳。   “老子叫你写!”   江恕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巨大的响声吓得裴律尖叫着跳起来。   但江恕的手掌却握着他的肩膀,生生又将他摁在椅子,那力道很重,捏得他肩膀生疼。   江恕从后面勒住了裴律的腰,几乎要闷死他,让他窒息,挣扎间,他的手摸到了男人的臂膀,皮肤下虬结的肌肉滚动着,甚至能感受到血流汹涌的伏动。   男人火热的手掌探入他的睡袍,手掌覆在他的心口,故意往下按了按,然后凑到他耳边吐气道:“有时候,我真想掏出你的心,把里面有学长的部分挖出来,挖得干干净净,让你再也想不起他,再也不会爱他。”   他阴冷的声音在书房回荡,感受着心脏处的压迫感,裴律惊恐万分,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终于痛声大哭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自扇耳光,骂道:“对不起,是我自私自利,是我三心二意。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我自己……”   他疯狂地唾骂自己,发疯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俊俏的脸蛋痛苦地扭曲起来:“我错了,我以后绝对不再想学长了。但老公,我爱你,我是爱你的啊,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裴律哭得死去活来,浑身颤抖到几欲痉挛,像风箱一样抽着气。   他委屈地撞入江恕怀中,讨好地去亲江恕的下巴。   江恕神色冰冷,没有丝毫触动,但却抓住了裴律的手腕,没让他再自扇耳光。   就当裴律哭得要昏死过去时,江恕神色一松,冷酷至极的表情突然荡然无存,宛如冰雪消融一般。   江恕爱怜地把裴律搂入怀中,疼惜道:“我的心肝肉,我的宝贝。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那么漂亮的脸蛋,不小心打成这样,我很心疼的。”   “来,给老公看看伤。”   江恕像哄孩子一样轻拍他的背,亲吻他的眼皮,滚热的呼吸打在他面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   裴律泪眼婆娑地看向江恕那张温情脉脉的脸,丝毫看不出几分钟前,他暴怒地像是要杀人,喜怒无常地像个双面人。   裴律恐惧地打了个哆嗦。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会弄死我的,他一定会弄死我的。   两人亲密地搂抱在一起,身体的距离的很近,心却隔得很远。   在裴律看不到的地点,江恕看向地上带有烧痕的纸张,眼中闪过极重的戾气:   别让我见到他人,否则我非撕烂他的脸。   江恕本就是个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的性子。他如今把裴律当做心尖子肺叶子,不舍得苛责他,于是,学长便又一次成为泄愤对象。   两人离开书房后,江恕发消息给助理:给我盯住《金色的传说》的选角。   如果原型是真的,那么裴律绝对不会随便选个人出演“海因茨”。   他倒想看看,裴律到底会选什么人来做他的“菀菀”。   就在江宅鸡飞蛋打时,周济慈和林琅正在吃早饭。   两人一言不发地用着早饭,林琅恹恹地拨弄着瓷碗中的白粥,寡淡无味。   如同他们的生活一样。   林琅心想:他讨厌这样寡淡又一成不变的生活。   周济慈完全没有发现林琅的心不在焉,用完早饭,他又给自己沏了一壶红茶,慢吞吞地想:今天没有通告,早上把昨晚剩下的半本《情人》看完,下午研读剧本,准备电影的试镜。   他是个做事很有规划的人,习惯提前把每日的日程安排好,每天都过得充实完满。   陆展眉虽然和他表哥虽然并称“人中之屑”,但还是非常讲信用的,周济慈今早晨练时就接到试镜邀请,让他这周五去试镜。   与此同时,林琅也在心里犹豫:该怎么向周济慈解释他获得裴律新电影的角色。   毕竟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演员,能拿到这种大ip的配角本生就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他不想让周济慈怀疑。   但这时,周济慈却主动开口:“下周五我要去试镜,就是裴律的那部新电影《金色的传说》。”   林琅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你是怎么拿到试镜机会的?”   这部电影背后的资本博弈很厉害,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林琅心中惴惴不安。   周济慈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整理了一下措辞,缓缓道:“昨晚酒局上有个投资商,他叫陆展眉,他看我发牌发得不错,当晚又赢了很多筹码,一高兴就……”   没等他说完,林琅打断他的话,快言快语道:“陆展眉?那个最喜欢勾搭人妻人夫的陆家少爷?他肯定是心怀不轨,对你有所图谋。”   可能是以己度人的原因,他看向周济慈的眼神中也透出一丝怀疑。   周济慈看出他眼神中的意思,耐心道:“你放心,他没有逼迫我。”   林琅狠狠地皱眉:“我一点也不放心!”   他看着周济慈那张脸,很清楚这张脸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   在遇到周济慈前,林琅有过女友,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直男,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男人,直到遇到周济慈。   其实林琅内心还是更喜欢和女孩子交往的,可是他又拒绝不了那种难以言说的快乐。可雌伏又让他感受自己成为被凝视的客体,他很厌恶这种关系,也曾向周济慈提出互换体位,但周济慈都果断地拒绝了。   林琅提出交往前,周济慈跟他坦白过自己的取向体位,还有过去的情史。   他目前只和男生交往过,只做上位者。   不能反攻,这也是让林琅极其不满的一点。   面对林琅的焦躁不安,周济慈沉默不语,良久后才开口道:“那你想怎么样?”   他眼神清冽,面容无悲无喜,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让林琅有些心虚。   林琅张张嘴,到底也说不出让他不去试镜这样不要脸的话,于是只是气闷地拨动着碗里的粥。   可看着周济慈那张白如冰雪的脸,他又实在意难平:他总是觉得周济慈没有那么爱他,虽然为人很体贴周到,但真心爱一个人怎么会表现得那么冷淡?   就好像……他只是需要一个陪伴的人而已,而陪伴的这个人是不是林琅并不重要。   林琅抬头看向周济慈,突然小声道:“济慈,我是真的爱你。你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你不能和我分手,没有你我就活不了的。你知道,在和你之前,我是不喜欢男人,是你引诱的我,你不能抛弃我,你不能够的……”   他用受了伤似的声音不停地喃喃,重复着他有多爱周济慈,他为周济慈又舍弃了什么。   面对这样的喋喋不休,周济慈的眼神依旧很平静,他很温柔地听着,但林琅却越说越过火:“你要是哪天和我分手,我就去死,我说到做到!”   他说这句话时,眼睛死死盯着周济慈,有些神经质。   周济慈这才皱眉,叹气道:“你别这样,我不就在这里吗?我哪都不去,我也爱你。”   得到满意的回复,林琅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样的场景其实不是第一次上演了,林琅总是没有安全感,每天都要让周济慈重复说爱他,他才会有安全感。   周济慈看向低头乖巧喝粥的林琅,心中不住地叹气: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明明林琅追求他的时候,还是个乖巧的男生,每天都去他上班的酒吧捧场,那时候,他脸上的梨涡又乖又甜,简直能沁出蜜来。   周济慈想要的很简单:情绪稳定的爱人,普通安稳的生活,还有一条狗,仅此而已。   吃完早饭,周济慈又独自收拾好碗筷,然后对林琅说:“锅里有你喜欢的雪梨汤,你自己盛,我去书房看书。”   林琅用力地刷着手机屏幕,内心暴躁地咆哮:看书看书,书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和我睡觉。   日子就这么怪异地过着,直到《金色的传说》开始试镜。 第5章 金色的传说   试镜的地点安排在英贤娱乐公司,《金色的传说》在很早以前就被卖给了英贤集团旗下的影视公司,当时他还在英国念书,压根没想过自己以后会做导演,也就以几十万的价格成交。   只是由于《金色的传说》题材小众,加上当时国内的拍摄技术不足,英贤娱乐公司买下版权后就扔库房里积灰了。   直到裴律和江恕结婚后,他成立个人工作室,一举成为文娱界的“紫微星”,英贤公司才开始重视起这本早年买下的版权。   出于友好合作,英贤集团便反聘裴律为导演之一,负责这部太空歌剧的拍摄。   林琅是裴律内定的演员,他最后经过谨慎思考,选择了戏份合适又人设饱满的男三号,但他还是要走个过场,跟随周济慈一起来试镜。   候场室里,林琅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周济慈,他正在认真研读剧本,素色的衬衫,白色的丝绸领巾,简约至极,虽也是标致,但未免清凛寡味了些。   他的肌肤像是最上等的白瓷那样莹润,黑发梳得一丝不苟,唯有双唇丰润饱满,像新酿的葡萄酒一样红,是这幅黑白素描人像中唯一明艳的色彩。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就已经有无数人偷偷地往这边看。   林琅甚至还能从门外听到有女生激动的声音:“今天试镜来了个特别好看的大帅哥,等会我指给你看!”   “那个白得发光的,就是他。他从我身边走过时,连气味都是香香的哦。”   “是真的好帅,他是演员吗?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看这架势,怕是整个公司的女生都跑过来看他。   但林琅心中有些惋惜:长得再好看又如何?这部电影听说内幕交易很多,很多公司都为旗下艺人争破头。   这可是国内头一部太空科幻电影,听说为了拍这部电影,英贤集团直接修建了一座基地。有国内电影重工业技术作为支撑,只要老老实实按照剧本拍,不愁口碑和票房。   林琅心中吐槽那个傻叉:说是他的此生真爱,结果也不过如此,连个小角色都不舍得给。   裴律虽然和林琅偷情,但一直很注意和学长避嫌,他对学长还是感到有些心虚的,而且江恕这人精明到骨子里,如果发现他在和周济慈来往,见到周济慈的脸肯定会产生怀疑,再在私下调查周济慈的背景,保不住会发现端倪。   裴律很珍惜和江恕结婚带来的巨大利益和阶级跨越,也害怕给学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试镜一共分两轮,第一轮是先进行抽签,抽取试镜角色,形象气质不佳的会在这一轮被淘汰。   第二轮则是在制片人、导演、以及一众投资商面前上戏。   前来试镜的人不少,周济慈差不多等了一刻钟才轮到他。   他走上前,所有围观的人都为他让一条道路,他们用一种或是欣赏,或是赞叹的目光看向这个年轻男人,场面竟真有几分像“摩西分红海”。   周济慈上前随便一抽,上面写着:海因茨。   熟读小说原著的周济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金色传说》里的男二,双子星之一,银河帝国的大元帅,未来的最高执政官。   选角导演示意道:“去五号房间试镜吧。”   候场中,周济慈认真地研读他刚拿到的剧本。   《金色的传说》是裴律早期的作品,虽然文笔还较为生涩,但他在情节上进行尖锐的讽刺,很多细节也能引人深思。   这是一部典型的太空歌剧,场面恢宏,人物众多,极具浪漫主义色彩,堪称太空版的《哈姆雷特》。   男主角是神圣银河帝国的皇子,母亲伊丽莎白皇后被他的凤凰男父亲送上断头台后,他被流放到垃圾星,在流亡途中险些丧命于星盗之手,所幸被人所救。   救他的人是联邦的一位上校,联邦是帝国最大的敌人,因为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差异,双方长期处于你死我活的状态。   上校在得知男主的身份后,非但没有愤怒,反而询问男主是要跟自己回联邦,还是把他送回帝国?男主犹豫下选择舍弃自己的皇子身份,跟随上校前往联邦。   在联邦,男主感受到一种和帝国完全不同的制度和意识形态,经过一系列的事件,男主终于“龙场悟道”。   他悟了,什么神圣的银河帝国皇帝,什么贵族制,资本主义,通通都是反动派,通通该被送上断头台,只有共产主义才能解救全人类。   爷投共了。   做为银河帝国的前皇子,男主虽然有个做皇帝的父亲和大资本家出身的母亲,但他却意外走上一条完全背离他阶级的道路。   虽然故事主线十分很俗套,很经典的龙傲天剧本,但人设时髦,素材丰富,作者用力犀利,在文中大量讽刺如今国际社会存在的乱像,堪称一场盛大的黑色喜剧。   主要人物的人设也很时髦,萌妹多,帅哥也多,吸引了中二病的少男少女。   其中男主和海因茨这种黑与白的对立,更是让故事更具有戏剧张力。   海因茨是男二,裴律使用很经典的双子星模式,把海因茨塑造成一个立场和男主完全不同的人设。   海因茨是传统的容克贵族出身,曾经是幼年男主的伴读,在男主抛弃自己的身份后,皇帝将男主的死亡栽赃到联邦身上,海因茨自此加入军队,立志为男主报仇。   这对幼驯染直接让一众腐女嗑生嗑死,堪称圈内的美帝。   但和大家想象中的两位幼驯染相遇后,就会联手打败邪恶的银河帝国不同,海因茨知道男主的真实身份后,面对男主的邀请,海因茨却果断选择拒绝。   男主愤怒地质问海因茨为何不选择自己?   为什么要效命那个邪恶的政权?   为什么要继续为那个狗皇帝卖命?   面对男主的质问,海因茨看向银河帝国的双头鹰国徽,目光坚定道:“因为,他是我的皇帝。”   这一句犹如表白的宣言直接导致cp分流,甚至有人磕起海因茨和老皇帝的cp。   嗯,父子盖饭摩多摩多。   海因茨贵族出身,从小在宫廷中长大,皇帝也曾经将年幼的海因茨抱在膝上疼爱,他对海因茨的态度和他亲儿子简直是天壤之别,给权力给地位,甚至有读者怀疑过海因茨是不是皇帝的私生子。   这对幼驯染决裂后,帝国内部也慢慢地掀起革命的浪潮。   红色革命爆发后,老皇帝全家被处决,皇太子流亡,霍亨索伦王朝覆灭,这座巨大的帝国大厦摇摇欲坠。   就在帝国危急存亡之秋时,海因茨站出来力挽狂澜,他并没有选择称帝,反而成为银河帝国的最高执政官,代表帝国和联邦进行抗争。   在帝国和联邦的对峙中,男主和海因茨数次在战场上交战,日天日地的男主在海因茨身上接连吃亏,这让一向冷静腹黑的男主数次破防发疯。   总之,这是一对非常好磕,但容易胃痛的cp,常年保持在cp超话的前三。【1】   就在周济慈认真研读剧本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好像是来了一位大明星,粉丝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原来是纪羡余,虽然说是来试镜,但谁都知道她是这部剧板上钉钉的女主角。   纪羡余是如今娱乐圈最火的明星,她童星出身,长相极美,一身白地青花的复古旗袍,肌肤像是最莹润的东方白瓷,裙下露出一双轻巧的小腿,三寸的水晶高跟鞋衬得她天鹅般优雅。   她盈盈而立,但面部表情稍显缺乏,呆呆的像个精致木偶。   凭借这样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虽然她在圈内有“木头美人”的嘲称,但还是成为如今娱乐圈身价最高的明星。   周济慈看向被群众围绕着要签名的纪羡余,他的目光足足停留了两分钟,他的眼神如冰雪一样干净,看不出内心的情绪。   就当林琅怀疑他是不是这位大美女迷住时,周济慈这才缓缓收回目光,又继续看他的剧本。   林琅这才松口气,但内心却在疯狂地发出预警:   >>   济慈为什么要看纪羡余?以前从来没见过他盯着一个女人那么久?他是不是对她的美貌动心了?   他们以前认识吗?济慈会不会移情别念?   就在林琅内心疯狂地咆哮时,周济慈听到叫号,起身走进第五号房间。   裴律就是在这样的猝不及忙的情况下看到周济慈的,他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后马上恢复平静,淡淡道:“是叫周济慈是吧?表演一下第三幕吧。”   裴律盯着学长的脸,发现学长真的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他突然松了口气,但又有些难以言状的失落,甚至开始钻牛角尖:   我那么爱你!我都愿意为你刺杀总统!你为什么不记得我?!   他感觉自己变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那个可怜女人,而周济慈就是那个芳心纵火犯,是个可恶的负心汉。   可他突然又想起什么,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心虚又神经质地开始掐自己手心,甚至有些不太敢抬头去看周济慈的脸。   黄毛当初和学长分手,其实是裴律跟黄毛的家里告了密,又偷偷写信告诉学长黄毛的身世。   黄毛家里来头不小,听说家里做的生意也不干净,有多不干净?他的祖父有个响当当的外号“战争之王”,家族至今在向沙特输送“铁穹”反导系统、f-35战斗机等。   因为学长向往平静安稳的生活,黄毛就一直瞒着学长他的家世,甚至明里警告学院的人,不许告诉学长他的家世。   在黄毛的淫威下,没人敢在学院乱说。   但裴律告密后,学院论坛有人发帖说看到学长和黄毛在戏剧社里大吵一架,学长甚至单方面宣布和黄毛分手,任黄毛怎么苦苦哀求也不回头。   再后来,裴律就听说学长提前毕业了,和黄毛一起消失在学院,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裴律打听不到学长的消息,又害怕黄毛知道真相后找他麻烦,拿到毕业证后就赶忙飞回国。   一想到黄毛阴狠的手段和那双骇人的绿瞳,裴律感觉自己被黄毛打断的那条腿开始隐隐作痛。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裴律压根没注意周济慈演了什么,第三幕戏结束后,他故作冷静地开口询问:“你的表演有点学院派的影子,以前有系统进行过培训吗?”   周济慈温声道:“大学时是戏剧社的社员,和社员们排过很多戏。”   他的声音温柔优雅,波澜不惊,让人听着很舒服。   制片人随口道:“你这表演模式蛮学院派的,是中戏的吧?”   周济慈顿了一下,回道:“不是,我的母校是贝利奥尔学院,戏剧表演只是出于个人爱好而已。”   制片人先是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英国牛津大学最古老的学院,他看向裴律:“裴导,这位还是你校友呢。”   裴律含糊地应声,不敢多说什么,也看不出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导演不发话,但制片人出于个人审美,却很希望就选周济慈。   制片人在公司大门时看到周济慈,他当时被一堆人围着要合照,当他从人群中穿过时,制片人竟然真的看出些“摩西分红海”的味道来。   这样的风华才配演“海因茨”这样的人物。   制片人有些心动,腐女不分年龄,她暗戳戳里也在磕男主男二这对幼驯染,所以希望都是帅哥出演她的cp。   裴律喜欢在自己的小说里夹杂私货,明眼人都知道他有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甚至勉强能看得出“海因茨”的原型有猫腻。   还有人在网上公然喊话:江总,你老婆心里有人,你怎么看?   恋爱脑上头的江恕表示:他能怎么看,当然是原谅他喽。   为此,也有磕这对夫夫cp的人惊呼:绿帽都能接受,你真的超爱!   为了给周济慈拉票,制片人主动问道:“海因茨在权力抵达顶峰时也没有选择称帝,你怎么看?”   周济慈整理了一下措辞,说道:“因为他没有欲望。海因茨是个很复杂的人,他的出身和经历注定他具有阶级局限性,他对帝国的制度是持支持态度的,皇帝对他就像父亲一样,他对帝国有身份认同感和归属感,并且极具爱国主义情怀。”   “另一方便,他不在乎权力地位,所求的也不过是为好友报仇,维护帝国的荣耀。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高风亮节的一个人物,是帝国的救世主。”   “他之所以拒绝好友,也不过是因为:利益是可以妥协的,但路线却不能。立场不同而已,倒也不必苛责。”   副导演对他的见解非常感兴趣,开口问道:“你能看出角色原型吗?”   裴律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不,不会吧?   周济慈平淡道:“海因茨的部分性情和经历应该有参考芬兰国父。文学创作存在历史原型,这是件很常见的事。”   副导演直直点头:不是九漏鱼就好,有些剧本都看不懂的蠢货,他都懒得调教。   裴律这才松了口气,他微微低垂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制片人又问道:“如果要你和男主在戏里戏外卖腐,你能接受吗?”   周济慈先是皱眉,然后道:“如果是在恰当的尺度里,我能接受。”   众人都满意地点点头,制片人最后还开了个地狱玩笑:“好险你不是剑桥毕业的,不然演海因茨就不合适了。”   周济慈也笑道:“没上过剑桥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觉悟呢?”   在场的人都笑出声来。   最后,裴律放话道:“回去等通知吧。”   他看向周济慈的背影,眼神恍惚:要不就选学长?也算圆了自己少年时期的一场梦。   周济慈一出门就看到林琅在外面等他,问道:“你也结束了?”   林琅眼神有些飘忽,回道:“嗯,叫我回去等通知。”   两人本来打算一起回家,但林琅说他还要赶通告,便在公司门口分道扬镳。   周济慈想了一下,决定先不回家,打算去宠物店挑只狗,他早就想养条狗。   这时,纪羡余也试镜结束,一时间,公司门口挤满了粉丝。   人群拥挤间,周济慈不小心撞到了个人,险些把那人撞倒在地。   他连忙伸手去扶,关切道:“您没事吧?”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穿着件很旧的毛衣,但洗得很干净,一副大大的黑色墨镜几乎遮住她整张脸,看不清她的长相。   被周济慈扶住后,她的动作明显有些瑟缩,但她抬头看到周济慈的脸时,却突然一顿。   周济慈耐心询问她的伤势,女人却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即使隔着墨镜,周济慈也能感受她炙热的目光,像是炭火那样灼热。   直到不远处纪羡余要上车离开了,女人才回过神,她赶紧追过去,表现得像个狂热粉丝一样。   周济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解地皱起眉。   纪羡余上保姆车后,她的父亲兼经纪人问道:“试镜还算顺利?”   她目光淡淡,表情呆滞得像精致的人偶,慢吞吞道:“嗯。”   经纪人也没多说什么,他从保温盒里端出一碗乌黑的药汁,递给她,温声道:“来,把药喝了吧。”   纪羡余冷冷地瞧着那碗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药汁刚下肚,她就觉得腹中翻滚,却只得咬牙隐忍着,尽力不干呕出声。   见她不住地干呕,经纪人温柔地抚摸她的背:“你再忍忍,你义父没有孩子,只要你能给他生下儿子,他的家产就都是我们的了。”   纪羡余没说话,她看向碗中残余的乌黑汁液,就像是翻滚着冒着热泡的毒汁,要让人肠穿肚烂才肯罢休。 第6章 出轨?小三?   春天是港城最好的季节,青铜色天空高高拱跨在海面之上,茂盛的红象牙红树沿着山坡向海面蜿蜒,浅水湾海面上洒满碎金般的阳光,海鸥云集低翔。   一座劳斯莱斯幻影正驰骋在高架桥上,经过亚历山大港时,港湾中是云集的豪华游艇,有狮子鼻的汽艇正随着浪潮起伏。   豪车的后座上端坐着一位年轻男人,他形容俊美,笔挺的黑色礼服,领口系着白色的丝绸领巾,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全身上下都一丝不苟。   即便是端坐着,依旧可以看出他流畅优美的线条,领口隐约可见性感紧实的肌肉,带着危险又诱人的情调。   江恕推了推眼镜,仔细查阅文件。   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玳瑁架眼镜,削弱了他身上那股锋利感,往日张扬野性的面容稍显柔和,但却多了种衣冠禽类的气质。   男助理正在给江恕汇报今日的行程:“今天您的主要行程有三项,早上十点和乌拉尔能源石油公司的总裁商议今年的开采指标,下午两点视察电影城的基地建设情况,晚上九点在巴别塔有个慈善晚宴。其余时间由您自行安排……”   助理是个中德混血,俊秀的脸上笑容淡淡,黑色的长发丝绸般柔顺。   他是江家资助的孤儿,毕业后就跟着江恕做事,是江恕的亲信。   汇报完行程,后座的江恕微微颔首。   江恕正在仔细查阅文件,虽然对裴律在作品中夹带私货的行为感到很不满,但江恕还是尽心为他排查这次的投资商,生怕他被卷入什么洗钱行动中。   裴律金融学出身,但本人却并不擅长人际交往,加之性格极端偏激,若不是有江恕作为后台,他这样的性格如果不经受一顿现实的毒打,很难在文艺界混出头。   虽然已经长到二十多岁,但他的心智仿佛永远停在了十八岁,被江恕惯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但江恕就是喜欢他这样的少年气和风风火火的性子。   他不想江恕插手他的事业,江恕就从来不在明面上干涉,只在私底下为他保驾护航。   因为出身在江家这样传统封建的大家族里,江恕过早地背负起母亲的期许和家族的希望,早就忘记了童年时自己的模样。   当江恕看到天真到有些愚蠢的裴律时,就产生难以言说的保护欲,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对自己的补偿心理,希望他能代替自己,永远年轻,永远热情。   为了让裴律在娱乐圈更顺利地发展,江恕甚至在着手进军家族从未涉及过的影视行业,目前之止为此已经投入数十个亿。   如果说钱在哪里,爱在哪里,江恕对裴律那是相当没话说。   江恕仔仔细细地检查这次电影的招商,当看到“英贤集团”时,他皱起眉头。   英贤集团如今的当家人是傅庭雪,虽然他为人礼贤下士,彬彬有礼,但手段却异常阴狠,他手下养了个人才辈出的律师团,这群讼棍和迪士尼打官司都不落下风,吸打工人的血更是理所当然。   可谓是资本家中的吸血鬼,合该挂路灯的存在。   江恕倒不是对这个“伪君子”的手段有看法,主要是他听说最近东南亚有一大笔黑钱要运往港城,正巧又撞上裴律这部电影,这让他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裴律的这部电影题材是极为少见的星际科幻浪漫主义电影,为了搭建太空基地,人力财力的消耗都相当大。   他怀疑英贤集团是不是想利用这部电影洗钱,裴律不事生产,搞不好就无意间做了帮凶。   票房洗钱是常见的一种洗钱手段,前些年一部大制作的电影就被爆出过洗钱。   那是一场联合了导演、一线流量、商界大佬的“尼罗河惨案”式的全员恶人的黑色喜剧。   导演为了招商引资,流量为了抬高身价,商界大佬为了洗白资金,通过大量的刷票、虚报片酬、伪造账目等方式足足洗了二十个亿的黑钱,而且都是现金。   最后国税局顺藤摸瓜,查出电影最大的投资企业偷税漏税上百个亿。   最赚钱的法子都写在宪法里,就问你敢不敢?   江恕思来想去,决定回家和裴律谈谈,最好不要和英贤集团沾边。   他合上文件,取下眼镜,对助理吩咐道:“让管家把辛巴送去宠物中心绝育,下午我去医院接它。”   辛巴是江恕养的猫,是只雪白的布偶猫,俄罗斯进口的名种,脾气特别温顺,江恕爱得不行,甚至连陆展眉戏说辛巴是他的小老婆。   想起裴律的新电影,江恕又对助理道:“还有,你时刻关注《金色的传说》的选角,及时跟我汇报。”   助理恭敬地应下,他恭顺尽职,像个精密的机器。   下午视察完基地,江恕来到港城的高级宠物中心。   推开门,挂在门上的白色风铃摇摆,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他眼中。   一个年轻男人坐在一窝萨摩耶幼崽舍前,正在挑选幼崽。   看到那极具标志性的容貌,江恕几乎是瞬间想起他的名字。   江恕纵横欢场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男人也能有那样的肌肤,白得像是冰雪,整个人都像是雪堆出来一样,甚至透出一种寒冷感,冰刀一样锋利。   他肌肤失血般的苍白,甚至透出几分薄命相,但双唇却如红彤彤的果实,丰润饱满,看上去竟有种“津津欲滴”的风情。   这样极端的色彩,在男人身上形成一种矛盾的美感,很是动人。   江恕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好色之徒,但有伴侣的人就应当做到忠贞。   眼下,这位名草有主的大帅哥正和宠物中心的老板交谈,老板脸蛋微微发红,看向男人的眼神中透着几分痴迷,甚至偷偷地拉近两人的距离,像是想感受他身上那股微寒的花香。   从江恕的角度看,两人倒像是一对说悄悄话的小情侣一样。   他眼睛眯起,那种居高临下俯瞰一切、又略带刻薄的笑,让人看着极其不舒服。   江恕内心讥讽地笑:可惜了,是个婊子。他又在外面沾花惹草,可见是个不安于室的。   这时,周济慈也察觉老板和他的距离太过亲密,便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听到风铃声,周济慈下意识看向门口,认出来人后,他主动问好道:“江总好。”   他这样主动示好,神情自若,声音优雅温柔,如果装作不认识他,倒显得自己没有风度;但真的搭理他,江恕又觉得他性情太过风流,沾花惹草,不值得自己给他好脸色。   人总是喜欢严以律人,宽以待己,江恕也不例外,他最近火气很冲,一看到有家室还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人就感到火大。   这样纠结的情绪下,江恕面容僵硬地点点头,但却并未搭话。   好在周济慈丝毫不在意他的冷脸,继续和老板攀谈:“老板,麻烦您详细给我说说养萨摩耶的注意事项,我第一次养狗,没什么经验。”   老板喜不自胜,耐心地跟他讲解。   而江恕坐在一旁等自己的小老婆做完结扎手术,但眼神却止不住地往那边瞄。   周济慈把双手放在萨摩耶的耳朵上,好奇地捏捏,笑道:“我小时候看电视,还以为这是白狐呢。”   雪白的萨摩耶蠢萌蠢萌地吐着舌头,无辜的表情像是在说:臣妾真的是萨摩耶。   江恕听他这样说,内心讥笑:白狐?我看你才是狐狸精。   他对周济慈持有偏见,那周济慈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变得别有用心起来,甚至掩藏不住自己刻薄的本性。   最后,周济慈挑了一只三个月大的萨摩耶,江恕也心疼地把自己刚绝育的小老婆抱回家。   当他们先后离开高级宠物中心时,不远处的草丛里闪过一道亮光。   回家后,周济慈给狗弄了点吃食,他摸着萨摩耶雪白的皮毛,笑道:“你就叫草莓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看着埋头干饭的草莓,眼神越发温柔,默默地想:如此一来,一切就完满了。   老婆、狗子、热炕头,这就是他渴望的生活。   这时,林琅面容疲惫地回到家,看到屋里的狗,他表情僵硬地问道:“哪来的狗?”   周济慈笑道:“我不是很早就想买只狗吗?一直没有空,今天刚接回家的。”   他指向埋头干饭的草莓:“它叫草莓,是只三个月大的萨摩耶。”   看着周济慈脸上的笑容,林琅嘴唇嗫嚅,最后也只是道:“你喜欢就养吧,我没什么意见。”   周济慈站起身,淡笑道:“那好,我去做晚饭,你休息一下吧。”   虽然两人是情侣,但林琅有些大男子主义,觉得厨房不该是男人待的地方,好在周济慈不在意这些,两人的小生活过得也还算完满。   林琅笑着点头,但在周济慈走进厨房后,他脸上的笑容却骤然消失殆尽,浑身上下的气息变得极为阴冷。   他对条狗都比对我热情!   林琅看向还在埋头干饭的草莓,突然恶意地伸出脚把草莓踹倒。   草莓被他踹得四肢朝天,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蠢萌地看向眼前这个面容阴沉的陌生人,甚至热情地朝他扑过去。   然后林琅又踹了它一脚,草莓又扑过去,如此反复几次,草莓好像终于意识到他不喜欢自己,变得有些恹恹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琅时不时都会踹草莓,草莓变得不太精神,周济慈还以为它刚到新环境不适合,很是耐心地安抚它。   但这样,他分到草莓身上的精力渐渐多了,林琅在心里就更加抱怨他对自己冷淡,对草莓也变本加厉起来。   几天后,经纪人沈肃难得来他们家,给周济慈带来一个不错的消息。   沈肃语气激动道:“《金色的传说》剧组把所有人的试镜片段都放到了官网的微博上,济慈,你的试镜片段反响很好。制片人和裴导都很青睐你,你拿到男二的概率很大。”   周济慈去看他试镜微博下的评论,然后被底下劲爆的评论冲击得有些愣神:   【元帅大人,canibeyourdog?】   【我去,白毛,给我舔舔。】   【这位日本来的网友,请你控制住你自己。】   【从此迷上了军装情节,这个制服是参考德三的吧?真好看。谁懂啊,想看穿军装的元帅大人狠狠和我do,我去画本子。】   【苦茶子,谁的苦茶子?】   【嗯,首先,我不是男同……】   【我是!我是!请元帅大人狠狠厚乳。】   【我是原著党,虽然很排斥真人化,但这个小演员长得真不错,希望演技不要太差。】   ……   种种露骨的评论层出不穷,这让沈肃期待地看向周济慈的脸,想在那张白如冰雪的脸上看出些不一样的表情来。   但周济慈让他失望了,除去刚开始的愣神,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颇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这让沈肃怀疑这人是不是见多识广,内里其实是没有尺度可言的。   当然除去上面这些友善的结论,恶意的评论也不少:   【这又是那个富豪包养的小白脸上位了,以前见都没见过,突然就能拿到这种大制作的角色。啧啧啧,嗅到了猫腻。】   【不想影视化,别糟蹋我的白月光。】   【所以,小说第二部 呢?你t太监六年了,还填不填坑?男主和男二到底有没有he?给我个痛快!】   ……   沈肃没把这些恶评放在眼里,他继续道:“因为你是陆少推荐的,制片人和导演也力排众议点名要你,虽然部分投资商有些不满,还希望还是很大的。”   林琅表情微妙:导演对他可满意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送到他床上呢。   得知这个好消息,周济慈心中自是高兴,但他一向佛性惯了,也就淡笑道:“如果能拿到自然是好的,没拿到我也不强求。”   沈肃搓了搓脸,正色道:“公司也会为你努力争取的。”   周济慈签的公司在以前也是个有名的影视公司,出过很多优秀作品,但后来转型失败,就彻底没落了,眼下公司也急需捧出个“一哥”。   林琅这时插话道:“希望我也能拿到个角色。”   虽然他知道他肯定能拿到。   听到他的话,沈肃表情一滞,回道:“你们都能拿到角色,那自然是最好的。”   临走前,沈肃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低头撸狗的周济慈,但在林琅略带警惕和逼迫的目光下,他还是选择讪讪离开,没多说什么。   《金色的传说》选角一事就在网上沸沸扬扬地炒了好几天,直到一个狗仔的爆料彻底引爆热搜。   【知名导演的老公疑似出轨,小三正是《金色的传说》的演员。】   【金融大佬为爱从良,结果不到三年就另觅新欢,这几年的情爱光阴,终究是错付了。】 第7章 争执   【金融大佬为爱从良,结果不到三年就另觅新欢,这几年的情爱光阴,终究是错付了。】   这条十分标题党的新闻一经发酵,瞬间引爆热搜。   江恕和裴律这对夫夫都是常年活跃在网络上的人物,裴律本身就是娱乐圈的人物,江恕本人在外的名声虽然不好,但并意味着他没有粉丝。   相反,一张俊美出奇的皮囊和显贵的出身,很能让人产生不真实的幻想。   他以前又是个浪子,浪子为爱回头永远是观众喜闻乐见的剧情。   “知名导演老公疑似出轨”这条新闻传出后,网络上也是议论纷纷:   【我早就说过江恕这人狗改不了吃屎,这还没到七年之痒呢,那么快就出轨。港城被他辜负的人可多了去了,浪子回头不过是个笑话,凭什么以为他裴律会是最特殊的那个?】   【这小三还是裴导新电影男二的候选人之一吧?我说没什么名气居然能搞到这种角色,原来是走后门的。他倒是一副正宫长相,没想到居然会做小三。】   【刚被这个小明星的颜迷住,本来想见证一代红人的崛起,结果房子还没建就塌了。】   【别说,这小三真好看,是我也忍不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是怪渣男管不住自己。】   【磕这对夫夫的cp粉已经心碎,江总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忘记你当初求婚时给裴导做出的承诺了吗?前面的也别想给小三洗白,渣男小三一起滚。】   【裴导赶紧和渣男离婚,让渣男净身出户,我们裴导独美,谁稀罕那个烂男人。】   除去这些谩骂之语,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在拱火:   【这是今年最大的瓜,但“渣男小三原配”这个经典搭配已经看腻了,爆个活珠子……不是,爆个孩子出来看看?谁有孩子?】   【都是男同,很难爆孩子吧。】   【裴律都还没说什么,我说有些人,别做为爱冲锋的勇士,虚拟共享绿帽。】   【我就爱磕散伙人cp,小三真美,烂人cp也好磕。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健康。】   ……   裴律比江恕先看到这条热搜。   他瞪大眼睛反复确认新闻里的“小三”是谁?当确定文章里说的“小三”是学长后,他整个人都炸了。   爆料人生怕不够锤,一口气爆出好几张照片,有江恕和周济慈并肩站在巴别塔下的,还有两人亲密地点烟的,最后一张是两人从宠物店走出来。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看到这些照片,再联想到江恕过去的名声,很容易会产生两人关系很暧昧的联想。   不过裴律不知道真相,但他都不知道江恕和周济慈是怎么认识的?江恕知不知道周济慈就是他的学长?   最关键的是,江恕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是不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恶心自己?   并不是裴律把江恕想得那么坏,只是两人同床共枕三年,他很了解自己丈夫的本质,除去和自己亲近的人,他对外人一向是嚣张跋扈,睚眦必报的,刻薄到了骨子里。   那是宁叫我负天下人,休将天下人负我。   江恕曾经交往过一个前男友,前男友家境不错,但是个渣男,和他在一起后依旧改不了花花性子,甚至背着他在外面打野食。   江恕知道真相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地渣男和气分手,然后转身就去勾搭渣男徐“郎”半老,风韵犹存的寡夫父亲。   他住在渣男家里整整两年,让渣男整天看他和自己父亲蜜里调油,你侬我侬,让渣男时刻惊慌于自己会多个“小爹”的事实,直到渣男精神衰弱不得不出国治病。   如果江恕知道真相,那他说不定真的会去勾搭周济慈来报复背叛自己的裴律。   但即使不是学长,裴律也不能接受自己老公出轨,他也爱江恕,或者说,不仅仅是爱,他爱的更像是江恕象征的一切。   很多人都爱过江恕,他们为这个男人糟蹋自己的生命,甚至是愿意为他去死,这无疑增加了裴律的虚荣心和得意感。   一个人是很多人的男神,有很多舔狗,但这个人却只给你当舔狗,想想都让人得意。   就像娱乐圈层出不穷的“嫂子”一样,粉丝都骂嫂子,但粉丝都想当嫂子。   有时候裴律甚至会想,如果他有江恕这样的地位,他会被黄毛的恐吓吗?他怕是早就能够抱得学长归。   惴惴不安下,裴律做出一副又气又怒地去找江恕对峙。   裴律找到江恕时,江恕正在打理母亲的玫瑰园。   江恕剪下一朵带刺的冬蔷薇,心想:母亲的忌日要到了,今年带着她最喜欢的冬蔷薇去看她,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江恕很讨厌自己的父亲,也很讨厌家族中那些各怀心思的亲戚,他十二岁就敢和父亲动手打架,指着碎嘴亲戚的鼻子骂他“老不死”,嚣张跋扈到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   但他对母亲却怀有无与伦比的爱和尊敬。   母亲在他十岁时因病去世后,这座玫瑰园便变成一座孤独矗立的坟墓,埋葬了这个封建大家族里所有的罪恶和不堪的过去。   常青藤乱糟糟地挤满这座遗弃的废园,往日色泽熌灼的玫瑰花田,却只余裸露的花床,雨水融化在泥土中,混杂着残枝烂叶,凄凉脏污得可怕。   这座园子荒芜了整整十几年,直到江恕和裴律结婚后,才焕发出新的活力。   江恕本来是想让裴律和自己一起在母亲的玫瑰园亲手种下花种,但裴律嫌脏嫌累,觉得这种事交给园丁就行,不肯陪江恕一起种下。   江恕看到来势汹汹的裴律时,他惊讶道:“老婆,谁惹你生气了?”   裴律瞪了他一眼,竭力平缓呼吸,把平板扔给他,冷冷道:“你自己看看热搜。”   江恕脱下手套,伸手去接,看完热搜内容后,他表情微妙中透出不屑。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他结婚后也有媒体捕风捉影,力图寻找他出轨的证据,但都铩羽而归,这次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的狂欢罢了。   但他看着怒气冲冲的裴律,却突然欣慰地说道:“老婆,你终于肯为我吃醋了。”   以前江恕的那些露水情人也曾明里暗里挑衅过裴律,但裴律都是持无视态度,这让江恕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得劲。   裴律气得简直要尖叫:“这是重点吗?你和周济慈怎么认识的?你为什么要让他点烟?你俩凑那么近干什么?”   一个是他最爱的男人,一个是最爱他的男人。   于情于理,裴律都不能接受这俩人会纠缠在一块,一想到那种场景,他就感到自己要发疯。   裴律一顿输出,江恕见他情绪激动,一副要厥过去的模样,急忙安抚道:“宝贝,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喜欢那样的丑八怪,我最爱的只有你。”   他太过焦急,甚至不惜在老婆面前诋毁那个莫名其妙的小三。   裴律脸色一僵,表情空白。   丑八怪?丑八怪?   他刚才在说谁是丑八怪?   狗日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学长可是学院公认的大帅哥!   你居然说他是丑八怪?不可原谅!   裴律还记得学院搞过一次义卖舞会,学院别出心裁地进行“物化男性”,选出学院最帅的二十个男生站在台前,台下所有的女生都可以进行竞拍,而男生会成为出价最高的女生的舞会男伴。   一位美国石油大亨的女儿直接以一百万美元竞拍下学长,那是学院有史以来最高的成交价格。   《金色的传说》里,海因茨的成人礼舞会就是参考那次义卖舞会写的,那位金发美国甜心挽着学长的手臂出场,整个人骄傲得意地像只孔雀。   这对俊男靓女闪亮登场时,所有人都为他们让出一条路,宛如“摩西分红海”。   至于黄毛?黄毛也是被拍卖的,他没资格竞价,气死他。   江恕不知裴律内心的咆哮,他以为裴律会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反而再接再厉道:“那个小明星一定想借我的势炒作,新闻说他也是你剧组的待选演员,呵,他一定是在炒作。宝贝,你可不能选这种人品不端的人进剧组。”   裴律内心咆哮:别往你脸上贴金了!学长能看上你?母猪都能上树。   江恕继续看热搜的内容,突然,他眯起双眼。   等等,这个周济慈是《金色的传说》男二的候选人?   江恕脸色微变,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过,他的注意力立马被裴律吸引过去。   因为,裴律在哭。   他是气哭的,也是急哭的。   江恕连忙把工具和篮子扔到一边,立马心疼地把裴律搂在怀里,安慰道:“宝贝,你别哭,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裴律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刚才趾高气扬的气焰骤然熄灭,弱弱地靠在江恕怀中,任由他温柔地抚顺着自己濡湿的背脊。   他先是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良久,那白皙俊俏的脸蛋,让人怜爱不已,可当他抬起头时,凄楚可怜敛去,那双癫狂的眼睛,像是随着自己兴趣向外疯狂张望的疯子。   他细白的手指死死地掐着江恕的手臂:“你不能背叛我,不能和别人在一起!我是爱你的,你不能背叛我,你不能够的。”   尤其不能用那种方式。   江恕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着他的背,一边低声安慰道:“你放心,我马上让公司发澄清声音,那些造谣的一个都跑不了。”   裴律流着泪点头,突然道:“我们把那个小明星叫出来,我们见个面,把这件事澄清一下吧。”   他想借这个机会和学长再见一面。   江恕直直地看向他:“宝贝,你怎么这么关注他?”   裴律神情不耐:“你在想什么?人家有男朋友的,而且这件事也影响剧组的名声,还好还没定下演员,我最讨厌剧组遇上这种事。”   这个回答倒也算合理,江恕表面上便不再多说什么。   裴律离开玫瑰园后,江恕去看周济慈的微博。   周济慈刚在微博上发他和林琅的合照,暗示他已经有男友了,但吃瓜群众还是一涌而上,不断在他微博底下问东问西,甚至问他和江总有没有孩子?   江恕:……我不能生,他也生不了,你们想都别想。   看着周济慈的照片,江恕陷入了沉思。   会是他吗?应该不会吧。   他用食指敲敲屏幕上的照片,心想:要不叫人查查他的背景?   他刚冒出这样的想法,表弟陆展眉就发来消息,想来关心关心表哥(看表哥的笑话)。   【陆展眉:热搜是怎么回事?你不会真去勾搭那个小明星了吧?我说表哥,那可是我先看中的人,你不许和我抢。】   【江恕:滚,我有老婆,媒体造谣你也信?裴律打算和那对小情侣见个面,一起澄清。有什么好见面的,我让手下人去办就行,真麻烦。】   【陆展眉:什么?要去和那对小情侣见面?我也要去,给我个机会撬墙角。】   江恕实在经受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好不耐烦地答应。   【江恕:那小明星有什么好?一个十八线的戏子都值得你当祖宗一样捧着?你要是真离婚去娶了他,陆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陆展眉:他那么好看,我离婚娶他也不是不可以。】   【江恕:人家有男朋友,他那男友一看就是个零,你和人家撞号了。不然你要为他躺平?丢死人了。】   【陆展眉:为他躺平也不是不可以,我超爱。】   【江恕:……你真的没救了。】   两人又聊了会天,陆展眉看着自己表哥发来的消息,言语之间都在因为自己老婆能为他吃醋而感到得意。   陆展眉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   他翻开手机相册,点开一组照片:照片上是裴律和林琅先后离开巴别塔房间的场景。   他们过夜的那晚,陆展眉也带了个小明星上去过夜,无意间拍到了这组照片。   哎呀呀,真有意思,那我该不该告诉表哥他早就头顶绿帽了呢?   陆展眉随手关上相册:还是暂时不要,既然他裴律喜欢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喽。   而且,我最喜欢看表哥笑话了。   江恕那边正在解决家庭危机时,周济慈这边也闹得不可开交。   周济慈有些疲累地捏捏额头,叹气道:“我已经和你解释过无数次了,我和江总只是偶然遇到的,买狗时我们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而已,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   林琅坐在沙发上,他眼眶通红,空气中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虽然他没说话,但他表情告诉周济慈:他不相信。   新闻爆发后,林琅敏感的神经瞬间崩掉,他歇斯揭底地质问周济慈是不是想攀高枝?是不是想要抛弃他?是不是不要脸想去抢别人的老公?   他那么生气害怕,甚至忘记自己才是最先背叛的人。   两人沉默对峙时,林琅想了很多。   他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个家,他出生在一个连电灯都没有普及的偏远山区,家里很穷,父亲不事劳作,整日喝酒,酒后还要殴打他和母亲。   林琅当时的学习很好,他本来有望成为第一个村里的大学生,但父亲却喝光了家里的最后一点积蓄,他只能选择辍学。   他恨父亲,也恨自己的出身,他曾在村长家里的电视里看到过那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他疯狂地渴望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在母亲因过度劳累病死后,林琅在那个酒鬼的酒里下了农药,亲手毒死了他血缘上的父亲。   他看着那个一团烂泥的男人卷缩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扭曲狰狞地像个怪物。   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有的只有快意。   他只恨自己没早点毒死这个男人。   毒死父亲后,他带着母亲的照片,逃离了那个村子,来到港城。   在港城,他亲眼见识了这个黄金时代的浮华和风光,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有一副不错的皮囊,这幅皮囊能够帮他获取他想要的一切。   他曾经陪过一个和他母亲差不多大的女人,三个月后,女人给了他一张五十万的支票。   那张五十万的支票他至今没有动,夹在那本《红与黑》里。   这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他拥有的东西很少,但绝不和任何人分享,绝不。   林琅心里恶毒的种子在疯狂生长,他眼眶通红地看着周济慈的脸,甚至产生一种阴暗的破坏欲。   这个完美得像艺术品的男人,如果他不能拥有,但他也绝不让别人拥有。   这时,沈肃给两人发来消息:江总和裴导想见你们俩一面,明晚巴别塔九十九楼见面,他们想请你们吃个饭,顺便澄清一下绯闻,以免影响他们的夫夫感情。   在这种节骨眼上,虽然周济慈不想和那对夫夫接触,但还是松了口气。   他温声对林琅道:“明晚和江总他们见面,到时候把事情都说清楚,你这该放心了。”   林琅一言不发,神情也不见松懈。   周济慈叹气,转身前往书房,顺便把草莓一起抱走。   林琅看着周济慈的背影,眼神愈发阴鸷。   得不到,就毁掉。   他绝对不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男朋友。   书房里,周济慈正在从书架上挑选自己要看的书,手机突然传来短信声。   他打开一看,是个陌生人的短信:   【真的不回家吗?只要你回家,爸爸的一切都是你的。那些欺负你的人,要爸爸帮你处理掉吗?】   附带的依然是一张旧照片:英俊不凡的男人正在给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梳辫子。   男人面容慈爱,但女孩精致的小脸却冷如冰霜。   周济慈面露厌恶之色,下意识想直接拉黑,但还是强忍住反胃的感觉,回复道:   【别再给我发消息,我不是你儿子,我父亲早死了。别去伤人,不然我会报警的。】   发完消息,他立马把这个号码拉黑,好容易才平息住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绪。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忧愁地看向窗外。   非常黑的天幕,深灰色的云霭缓缓升起,灰色的雾霭和云翳把天幕压得很低很低,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暴风雨要来了。 第8章 捉奸   约定见面的夜晚,经纪人亲自将周济慈和林琅送到巴别塔,反复叮嘱他们要和江总打好关系。   经纪人看向周济慈的表情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闷闷地叹气,没多说什么。   进入巴别塔后,两人穿过铺着白色大理石地砖的大厅,有侍者将他们迎到一扇门前。   周济慈推开走廊尽头那扇很神气的门,四周都洋溢着醉人的玫瑰香。   这是个典雅而华贵的房间,墙壁上裱有维多利亚风格的华丽墙纸,坚硬的黑胡桃木的实木桌油光铮亮,雕花玻璃窗上严严实实地挂着玫瑰色的天鹅绒窗帘,连穗子都掺杂了金丝。   三个年轻男人正坐在铺有驼绒毯的长沙发上,见到来人,其中一个男人立马笑眼盈盈地上前迎接。   “济慈,你终于来了。”   仿佛是在呼应他的名字,陆展眉有一对细长的远山眉,女人般婉约清秀,他面容白皙俊俏,琥珀色的瞳孔里流动着近乎妖异的光芒,但笑容却清澈无尘。   他上前作势要献给周济慈一个贴面吻,但周济慈却止住他,温声道:“陆少,这样不太适合。”   林琅在这里,他原本就心思敏感,周济慈不想和他再生隔阂。   陆展眉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瞪大眼:“为什么?以前我们做这种事情时,你可没有这样拒绝过我,你真是伤透我的心。”   由于伤心,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黯淡下来,仿佛蒙上一层灰翳。   当听到“做这种事”时,林琅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再看。   不等周济慈出声,他径直上前,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微笑道:“江总,不是说要和我们谈澄清谣言的事吗?陆少这是?”   坐在长沙发上的江恕移开眼,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这痴汉死皮赖脸要跟来,我有什么办法?   陆展眉像是现在才发现站在周济慈身旁的林琅,他脸色冷漠中透着不屑,瞳孔里冷冽的光像刀一样放射,语气不善道:“你不是巴别塔的服务员吗?你们邻班没教你要有点服务意识吗?客人的事你少管。”   林琅今天一身考究的黑色制服,确实和巴别塔的侍者制服有些相像。   听到这明显羞辱之语,林琅额角爆出青筋,但还是面带微笑道:“陆少,我是济慈的男朋友,我叫林琅。”   他下巴微扬,口气里很得意。   听到他宣示主权,陆展眉惊讶地捂嘴:“原来你就是济慈的男朋友啊,那可真是……”   长得不怎么好看。   最后那句他是从唇齿间小声嗫嚅出来的,但他立马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连忙找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先生也是一表人才,但是和济慈比就……,嗐,我也见过双方差距很大的情侣,眼光独特(差)那也是常有的事,但通常另一方迟早都是会被抛弃的。啊,我也不是说你会被抛弃的意思……”   眼看林琅的脸色越来越差,甚至透出几分青白,江恕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陆展眉,别在这里逼逼叨叨,赶紧让他们过来谈正事。”   因为江恕的呵斥,陆展眉才止住自己刀子一样的嘴。   林琅勉强笑道:“没关系,我和济慈的感情很好,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济慈,你说是吧?”   他看向周济慈的目光惴惴不安,仿佛他惊恐至极,只要周济慈不能给他安全感,他的理智就会立刻分崩离析。   周济慈握住他的手,眼神无与伦比的温柔,说道:“我不会那样做的。”   明知林琅这是在反击,陆展眉却丝毫不生气,他瞥向林琅的目光极为戏谑,眼眸里许多情绪明明灭灭。   真有意思,明明他才是先背叛的那个人,倒显得别人才是个负心汉。   所有人依次坐下后,侍者端来一整套汝窑天青釉的茶具,釉碗色泽青翠,薄如蝉翼,注入碗中的红茶色泽浓郁,咕咚咕咚地烧着热气。   江恕只想快点解决这件糟心事,然后去和自己老婆过二人夫妻生活。   他作为主导者,率先开口道:“叫你们二人来,是想把绯闻的事解释清楚,以免影响我和阿律的夫妻感情。我和周先生只是陌生人,总共只见过两面,那些照片都是媒体的捕风捉影。”   周济慈也适时道:“正是如此,我和江总并不熟悉,希望裴导不要产生误会。”   说罢,他看向林琅,林琅勉强向他挤出个笑容,似是相信了。   周济慈这才松了口气,他托起茶盏细细品茗,素白的指节将肥润莹亮的汝瓷都衬出几分粗劣来。   陆展眉看着那双犹如艺术品的手,只觉骨头缝一阵酥麻。   裴律也开口道:“我自然是相信我的丈夫,只是这件事到底让济慈你的名声受损。作为导演,我本人是很欣赏你的,正打算邀请你出演‘海因茨’一角,希望我们以后在剧组的合作顺利。”   对于“海因茨”的选角,裴律经过极为漫长的纠结,他实在是不能忍受那些庸脂俗粉来糟蹋他的心血,糟蹋他的艺术,还是打算让正主上。   他这导演一发话,这个角色自然是板上钉钉了,周济慈又说上些客套感谢之语。   桌面上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唯有江恕目光渐冷,心道:“还是叫乔西去查查他的底细吧,图个心安也好。”   他看向周济慈那张脸,内心逐渐焦急不安起来,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谈完正事和解决方案,侍者又请来用甜点。   周济慈让侍者切了块黑松露蛋糕,移到林琅面前。   陆展眉那张嘴又开始叭叭:“济慈,你对你男朋友真好,你们的感情可真让人羡慕。”   林琅刚面露得意之色,就听到陆展眉继续笑道:“外人都说男人总是抵挡不住外界的诱惑,但要我说,像济慈这样温柔体贴的人,他的伴侣是绝对不会出轨的。”   林琅手一顿,他无意识地和对面的裴律四目相对,然后就惊慌地垂眸掩藏住自己眼底的神色。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吗?   裴律心中也在打鼓,江恕这个表弟也是个“人中之屑”,如果说江恕是嚣张跋扈到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但陆展眉就是诚(嘴)实(贱)到万人嫌、千人厌的程度。   偏偏他这人脸皮厚得很,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讨厌了。   他老婆曾经在国外抢购到一件限量版的礼服,正打算穿给自己丈夫炫耀一下。   结果陆展眉一本正经道:“你穿这个,是打算去巴比塔做那种工作吗?虽然你丈夫我是不介意,但是……”   他老婆气得七窍生烟,但陆展眉却不当回事,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又得罪人了。   不过以他的身份地位,也只有别人对他卑躬屈膝的份,就算得罪了很多人,依然不妨碍他活得洒脱自在。   这时,陆展眉又道:“你们感情这么好,和我表哥表嫂的感情一样好。像你们这样忠贞不渝的伴侣,又怎么会像媒体说的那样出轨呢?”   林琅和裴律心口堵得慌,又有些心虚,难堪得很。   陆展眉继续笑道:“比如像我表哥这样的天之骄子,每天在外奔波,努力养家糊口。这样的好男人,谁会忍心背叛他呢?”   江恕惊讶地挑眉:这人今天吃错药了?都开始夸起我来了。   “还有像我表嫂这样的人,温柔忠贞,就是表哥的小娇妻,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会出轨的。”   裴律心虚地低头,眼神飘忽。   这时,陆展眉又看向周济慈:“还有像济慈这样的大帅哥,我一看到你就心生怜惜。济慈,你看看我怎么样?”   林琅实在忍不住他当着自己面,勾引自己的男朋友,出声制止道:“陆先生请你自重,你已经结婚了,济慈和我感情也很好,我们不会分手的。”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陆展眉一把抽出个枣红色的小本子,笑道:“可我已经离婚了!离婚人士就可以追求济慈了。”   江恕惊讶道:“你啥时候离婚的?”   陆展眉和妻子是家族联姻,两人没什么感情,一直也算是各玩各的,相安无事,但离婚这样的大事,他居然都不知道。   陆展眉扬扬小本子,得意道:“就是刚才来巴别塔的路上,为了离婚,我可是挨了那个女人一巴掌呢。”   他认真地看向林琅:“林先生,如果你有一天要和济慈分手,请一定要提前通知我,我愿意接手济慈。”   周济慈皱眉:“陆少,请不要这样说,我不是随手可以转让的物品。另外,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好,我们不会分手的。”   见他出言阻拦,陆展眉这才收敛自己,态度之双标,气得林琅七窍生烟。   江恕瞪了一眼陆展眉,他肯定是背着他父亲和大哥偷偷离婚的,等着回家被他爹娘男女混合双打吧。   他又看向那个让自己表弟为他离婚的罪魁祸首,表情愈发不善:不会这货真的要成为我的表弟媳吧?   不要吧,陆家和江家都一样封建保守,严禁家族子弟娶明星过门,养在外面的小情人还行,娶进门就太丢人显眼了。   陆展眉要是真想娶他,那就是违背祖宗家法的决定,陆家祖宗十八辈的脸都要被他丢光的。   他心里愤愤地骂道:不安于室的狐狸精。   在座的人默默地喝茶用点心,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陆展眉审视着眼前的四个男人,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命运共同体?   一个是在外奔波、养家糊口的死鬼老公。   一个是不安于室、移情别恋的美丽娇妻。   一个是家有娇妻、卖身求财的隔壁老王。   一个是最初的开始,一切罪恶的开端,所有人的“白月光”。   他微笑: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茶局过半,裴律起身前往洗手间,不一会儿,林琅也借口起身。   陆展眉看着他俩一起离去的背影,笑道:“表哥,你都不怕他俩背着你搞起来?”   江恕挥挥手,表情很放松:“我相信他。”   两个零怎么搞得起来?他知道,裴律不喜欢男人,他对男人根本就支棱不起来。   洗手间里。   刺眼的白炽灯下,林琅和裴律站在镜子前清洗手指,他们谁也没开口说话,仿佛陌生人似的。   两人平静地对峙良久后,林琅侧过脸,指着自己的嘴巴笑道:“我昨晚刚帮过他哦,你要不要来感受一下他的味道?”   裴律的面容逐渐扭曲,他拉着林琅的衣领,一把将他推入卫生隔间。   关上门后,裴律表情嫌恶道:“你可真是贱的可以,你这张嘴给多少人做过?”   林琅笑地阴冷,向他挑衅道:“只有济慈,我昨晚刚帮过他,你确定不来尝尝?”   听他这样说,裴律眼神一变,直接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摁在墙上,使劲地去亲他的嘴,力道大到恨不得啃出血。   林琅别过脸:“力道轻一点,你也不想被你老公发现吧。”   像是想起自己的丈夫还在外面,裴律停止自己疯狂的行为,他深吸一口气,抓住林琅的头发,冷声道:“我丈夫几天后会出差,到时候我单独叫你出来。”   “现在,跪下,做你该做的事。”   ……   一刻钟后,两人离开洗手间。   茶局结束后,两对伴侣友好客套地作别,一切都很完美。   自从那天见面后,江恕就让助理撤热搜,并起诉造谣者,出轨风波逐渐平息。   谣言澄清后,磕这对的夫夫粉总算放心了,并且很高兴江总夫夫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要来了,希望江总能继续把裴导宠上天,并且祝他们永远幸福。   江恕因为工作原因,去俄罗斯出差了一周,为了给裴律一个惊喜,他提前一天回家。   裴律恰好出去谈生意了,江恕就请来港城最顶尖的富豪俱乐部,希望和负责人讨论出一套结婚纪念日的庆祝方案。   俱乐部的负责人刚走,助理乔西来了。   乔西恭敬地汇报道:“老板,周济慈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江恕坐直身子,心中有些忐忑,道:“直接说结果吧。”   乔西抬了抬银丝边框的眼镜,面容平静道:“经过综合判断,周济慈是裴先生的学长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   一瞬间,江恕感到心脏一阵剧痛袭来,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穿身。   乔西把资料递给江恕,继续道:“周济慈,今年二十四岁,从小在英国长大。他十岁之前的生平记载不详,爱尔兰发生内乱后,他作为战后遗孤被送到圣玛丽亚修道院,因为受到严重惊吓,他哑了整整两年。能正常说话后,他也不记得父母的详细信息,只知道父亲是个周姓的华裔茶商。”   “他一直在修道院长到十六岁,因为聪明好学,成绩优异,他考入牛津大学的贝利奥尔学院。”   说到这里,乔西看向脸色越来越差的江恕,补充道:“就是裴先生的学校,他刚好比裴先生高一届。”   江恕翻看着周济慈从小到大的照片,一页页地翻过去。   他刚进入牛津大学时的制服照,雪纺的衬衫,丝绸的领巾,无比伦比的青春之美。   他在金色大厅表演小提琴独奏,孤零零的舞台上,他独自拉完一曲《蓝色多瑙河》。   他扮演“梅林”的剧照,一身华丽的法师袍,和亚瑟王上演一曲独属于他们的剧章。   他拉着一个金发甜心的手在舞池中起舞,风度翩翩,俊美潇洒,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公主和王子。   ……   最后一张是他刚到修道院时拍的照片,十岁的小男孩,看上去却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但已初见长大后的模样。   他穿着修道院的黑色制服,一张精致的小脸苍白瘦削,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一众金色头发的孩子中,他显得格外不合群,仿佛只是一个苍白的剪影,随时都会像烟一样消散。   不知道为什么,江恕看到照片上那个苍白的小男孩,心里很难受,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   江恕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道:“继续。”   乔西继续道:“那时候追求周济慈的人很多,甚至出现过很多举止变态的骚扰者,还有跟踪狂。直到他和一位德裔英国人交往,他男朋友希尔德家里背景很硬,从此后没人敢再骚扰他。”   江恕翻到一张照片,上面是周济慈和男友希尔德的合照。   希尔德是纯正的雅利安人的长相,一头丝绸般的金色长卷发,一双森冷得像狼王的碧绿眼眸,他搂着周济慈的肩膀,眼眸中毫不掩饰他的占有欲。   乔西语气淡淡道:“当然,裴先生是个不要命的,誓死要挖墙角,结果被希尔德先生打断了腿。”   江恕面容抽搐,内心疯狂地咆哮:傻叉!   然后,乔西又说出个令人炸裂的情报:“裴先生可能是求爱不成,腿伤好后,他飞去国参加集会,上任国总统就在那次集会上被枪杀。虽然裴先生不是凶手,但他被现场的保镖搜出枪,由于没有实质证据,他没被定罪,但被当地警察局拘留了三天。”   江恕脱口而出:“他想刺杀总统?”   乔西一脸平静地分析:“有八成的把握认为他是想通过刺杀总统的方式,向周济慈求爱,但由于被人领先,计划没能成功。”   江恕面容扭曲:“什么品种的神经病!裴律他人呢?我现在就要见他!”   乔西回道:“裴先生目前在巴别塔谈生意。”   江恕起身打算立刻去找裴律,他翻出手机,打算从朋友圈查看裴律的定位。   正好这时,他看到陆展眉发了条朋友圈:   【今天有个好消息,我追求对象的男朋友又背着他打野食,我发消息给他通风报信了,让他去巴别塔捉奸。等他分手后,我就能上位了!(兴奋)】   陆展眉的追求对象不就是周济慈吗?他现在的男朋友什么时候出轨了?   等等,什么叫“又”?   还有,为什么是在巴别塔?   想到陆展眉那天茶局上的调侃之语,江恕近乎荒诞地产生个联想:周济慈的男朋友出轨对象就是裴律。   裴律都能干出刺杀总统的事,他还有什么干不出的。   意识到陆展眉可能早就知道什么,江恕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开门见山道:“陆展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你个杀千刀的,居然敢瞒着老子!”   陆展眉还在电话那边装傻:“什么?我知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江恕怒骂:“别装你娘的蒜了,周济慈男朋友在巴比塔的哪间房?门牌号报上来!”   自己表哥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头顶绿帽,陆展眉表示很欣慰。   他给江恕报了门牌号,还打算说些什么,江恕却直接掐断电话。   江恕怒气冲冲地从家里拿了把瑞士军刀,面容阴狠地像要去砍人一样。   赶到巴比塔后,江恕果不其然和撞上个熟悉的身影。   周济慈满面寒霜,他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冰刀一样锋利,双唇却像新酿的葡萄酒一样红。美丽如花,锋利如刀。   他和书中“海因茨”的描写简直一模一样。   原来真的是他,我早该想到的。   江恕看着那张白如冰雪的脸,这些年的妒忌和怨恨一涌而上,让他几乎立刻要恨上眼前这个男人。   但在内心深处,一丝异样的感觉却在慢慢地生根发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9章 雷雨   暴风雨终于落下来了。   金色的烈光在铅灰色的乌云中旋转,隆隆雷声在巴别塔的上空轰鸣,雨点打在绘有圣经故事的玫瑰窗上,冷风从窗户缝隙中钻入,带着毒蛇般的寒意。   巴别塔内,江恕隔着十几米远的走廊和周济慈四目相对,他目光复杂,几乎有些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对待眼前这个男人。   他突然回想起裴律在作品中无数次借男主的口表达对“海因茨”的执念,这又何尝不是自我的投射。   【每当看到上帝,我却总会想起海因茨。】   【我希望,那个如凛冬般的男人只会对我露出微笑。】   【他曾对我宣誓,我会是他唯一的皇帝。是他先背叛的,我应该恨他。】   【现在,他永远地陷入长眠,我趴在他的十字棺上,只觉得众生皆苦,天下皆空。这一刻,他在我心中真正地成为不朽。】   ……   没有一字在谈爱,但又处处不离爱这个主题。   就在一瞬间,江恕几乎要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周济慈身上,他羞于承认周济慈其实是无辜的,甚至对他还有一丝怨怼和妒忌。   你有那么多人爱你,为什么当初要引诱我的老婆?   江恕骄傲了二十多年,嚣张跋扈了二十多年,放浪者最终却败于忠贞,他一败涂地,输得彻彻底底,成为整个港城最大的笑话。   面对“罪恶的开端”,江恕木着一张脸,冷漠道:“来捉奸的?”   他手上提着瑞士军刀,眼神狠戾,杀气浓郁得让人窒息。   对此,周济慈并没有露出退却之意,只是轻声回道:“不是。”   没亲眼见证,他不会那么轻易给林琅下定论。   江恕讥讽地笑:“那你来干嘛的?来加入他们的?呵,你大度,你能容忍自己男朋友和别人厮混,我可不能。”   周济慈默默地移开目光。   从那张素白的脸上,江恕看不出他一丝的情绪起伏,眼神依旧无悲无喜,仿佛真是个清教徒一样的人物,没有欲望,也不会生气。   好像,他一点儿也不在乎男友的背叛。   没再关注周济慈的情绪,江恕别过脸,在房间门口立住,他也不等侍者来帮忙开门,直接一脚踹在雕花大门上。   “轰隆——”   “裴律,你给老子滚出来!你有本事出轨,你有本事滚出来!你别躲里面不出声,老子知道你在里面!”   他的嗓门极大,反正脸都丢光了,他也不怕被人笑话。   听到这样的动静,这一层其他的客户都忍不住开门吃瓜,打算看看笑话。   当看到踹门的是港城江家的江恕时,他们大惊失色,瓜也不敢再吃,连忙躲回房间,但却把耳朵紧贴房门,生怕错过一丝消息。   江恕的老婆居然敢出轨?他不要命了?他不死也得脱几层皮。   裴律原本瘫在黑天绒被褥里缓气,一听到砸门声和江恕的声音,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直接从床上弹起来。   他原本透着潮红的脸蛋瞬间变得惨白,眼角抽动,脸颊的肌肉失控地抽搐,嘴唇发抖到说不出来话来,仿佛看到了恐怖至极的画面。   林琅连忙穿裤子,急道:“怎么办?你倒是想办法啊!你老公不见得会宰了你,但我可就说不准了!”   像是刚从“老公现场捉奸”的事实中反应过来,裴律二话不说,推开窗户就要往下跳。   林琅吓得急忙去抱住他的腰:“我艹,这里是九十九楼,你不要命了!”   从九十九楼跳下去,那可不是粉身碎骨,那是死无葬身之地。   裴律挣扎:“放开我!我宁可现在死了!”   两人拉扯间,大门终于被江恕一脚踹开。   见裴律想要跳楼逃跑,江恕眼神阴毒,刻薄道:“跳啊,你倒是跳啊,你但凡今天敢从这儿跳下去,老子连尸都不给你收。”   裴律颤颤巍巍地直起身,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他带着哭腔上前去拉江恕的衣袖,哽咽道:“老公,你听我解释……”   江恕不耐烦地挣开他的手,反手一耳光甩过去,打得裴律头晕耳鸣,挣挫不起。   他被打得头晕眼花,愣了好久没反应过来,然后猛地呛出一口血沫,咳嗽不止。   “解释?解释啥?解释你觉得老公还是别人的好?别人调教过的男人,用得还顺手吗?”   裴律捂着脸直哭,江恕仍觉得不解气,破口大骂道:“老子在外出差,你就在家给老子戴绿帽!你算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的贱货,你也敢给老子出轨!”   这时,江恕也发现床头柜上的药罐,当看到药罐上印的文字后,他一脸不可思议:“这是你吃的?妈的,你他妈还为爱吃药做攻?你还真是贱的可以啊!”   “我他妈在家里准备结婚纪念日,你在和别的男人风流快活!”   他极尽羞辱之语,措词十分恶毒,骂得裴律抬不起头来,哭嚎和雷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近乎疯狂的交响乐。   江恕眼神凌厉,继续质问:“怎么样?睡男人爽不爽?”   裴律抽噎着不回答,江恕不耐烦地拔出刀直接砍过去。   “哐当——”   一抹白虹闪过,坚硬的花梨木小几从中间裂开,桌上的漆盘和酒瓶零零碎碎溅了一地。   “老子问你爽不爽?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裴律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真的想砍死自己,只觉得血液随着迟钝的大脑一起停滞,良久后才结结巴巴道:“不,不,不爽……”   他俩这边鸡飞蛋打,这时,瑟缩在角落里的林琅也看到江恕身后的周济慈。   周济慈目光无悲无喜,仿佛这场闹剧里,他就是个置身事外的无关人,冷漠地看着他们这群小丑上演一场滑稽的黑色喜剧。   但在他那样近乎圣洁的眼神下,林琅觉得自己一切的不堪和卑劣都无从逃避,羞耻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周济慈开口问道:“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裴律逼迫的?”   他接到陆展眉发的消息后连忙赶到巴比塔,那条消息中有很多林琅和裴律进出酒店的照片,陆展眉让他去巴别塔的237号房间,说会看到惊喜。   潜规则这种事周济慈也有所耳闻,他拿不准林琅到底是为什么背叛。   听到他的语气平淡到近乎漠然,林琅突然就生出怨气来,总是这样,他总是这样!   仿佛是个被设定好的精致木偶,只是需要一个和他日夜相伴的男朋友,而这个男朋友是不是他林琅并不重要。   林琅感受不到他的情绪,他就像一座遗世独立的冰雕,冷得能够伤人,仿佛连血都暖不了他。   各种怨怼的情绪下,林琅突然没有再狡辩的想法,他呵呵地笑出声:“是我自愿的。”   听到林琅的答复,周济慈的眼神很失望:“我认为忠贞是恋人之间必须做到的……林琅,我们分手吧。”   林琅几乎要将牙咬出血来:“事到如今,你连原因都不想问了,你就那么想摆脱我去攀高枝?是,我是出卖了自己。但你难道就一点问题也没有吗?你对我的态度,难道不是冷暴力吗?你就那么金贵?都不愿意为我躺下。”   周济慈皱眉:“交往前,我跟你交待过我的情史,我并没有强求你。至于潜规则……我对这种方式没有看法,但作为你的男朋友,我不能容忍这种背叛行为。”   林琅冷笑:“背叛?你在意过吗?你只在意你的书,你的花,你在意那条畜生都比在意我多,我根本感受不到你的爱!”   “你每周就跟我做两次!两次!周济慈,你他妈是二十四岁,不是四十四岁,你也没有养胃,我就那么没有魅力吗?”   “我不去偷人,难道要我守活寡吗?”   “你不想做你就躺下!你在清高什么?”   他将这三年的不满通通发泄出来,连带着对命运的不满和怨怼。   江恕原本在冲裴律发火,但也被林琅口中的“守活寡”吸引注意。   他不由出声嘲讽道:“怎么?你是因为冷淡被你老婆嫌弃了?啧,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周济慈没有搭理江恕,他疲累地揉了揉额角,叹气道:“你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吧,让外人见了笑话。”   外人?   江恕冷笑一声,他上前一把抓住周济慈的手腕,眼眶猩红:“想走?门都没有。”   他的眼里闪烁着看不清的水光,昭显他濒临极端的疯狂,那双修长雅致的凤眼已经扭曲了所有优美的弧度,泛起猩红,狂野的恨意从他眼中四散迸发。   他手上的力度很重,几乎要将周济慈的手腕捏碎。   周济慈不解地抬起眼,不太理解江恕的行为。   看着周济慈无知无觉的目光,江恕顿感荒唐,荒唐到可笑的程度。   他剧烈地喘着气,胸口像堵了棉花一样难受,却竭力地保持着应有的体面和骄傲,不肯在周济慈的面前露出一丝颓败之相。   江恕露出锋利的牙齿,他看向地上的裴律,怪异地笑:“老婆,你的初恋,你的学长来了。你不是爱他爱得疯狂吗?你快跟他当面说,说你爱他。”   隐藏的秘密在所有人面前被大肆抽剥开来,裴律惊慌地张大眼。   周济慈挣扎不开他的桎梏,一脸荒唐:“你在说什么?爱,他爱我?你认错人了,我以前根本不认识裴导。”   江恕轻笑道:“老婆,学长说他根本不认识你?怎么办……你爱了他那么多年,他却根本不记得你,你真可怜。”   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在憎恨,又像是怜悯。   裴律仿佛被刺破所有的防备,他不敢抬头,生怕学长会见到他如今的丑态。   江恕将周济慈拉到裴律面前,他扯着裴律的头发,让他的脸直直地对上周济慈的目光。   在学长的目光下,裴律觉得自己所有的丑态都暴露无遗。   他想遮住自己的脸,但在江恕粗暴的动作下,他无从逃避,只能以最丑陋的姿态面对他心心念念的学长。   他幻想过无数次和学长坦白心意的场景,但不该是这样的,不该的……   “学长就在这里,不如,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说你爱他!”   江恕每说一个字,裴律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似的紧紧地咬着牙,一张白皙俊俏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生生地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   “你爱他精绝的皮囊,也想要他忠贞的心脏。”   “你爱他在金色大厅拉的那曲《蓝色多瑙河》。”   裴律面容扭曲:“别说了……”   江恕轻笑:“老婆,我这是在帮你啊,你应该感谢老公才对。不然学长怎么能感受到你真挚的爱意呢?”   他面带笑容地继续说:“你爱他,甚至成为扭曲狰狞的神经病和疯子。”   “你因为爱他,被希尔德打断了腿。”   “你把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到‘海因茨’身上。”   “你把学长的男友当做媒介,疯狂地想感受到学长身上的味道。”   “你甚至想通过刺杀总统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   ……   说到最后,江恕夸张地拍手,赞扬道:“精彩!不愧是艺术家,多伟大的爱。”   裴律抱住头,情绪崩溃,痛哭流涕。   林琅也吃惊道:“刺杀总统?你真是个疯子。”   当周济慈听到“感受味道”时,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恶心感,他别过脸,只觉腹中翻滚,几欲作呕。   事到如今,江恕依旧不肯放过裴律,他实在太恨了。   他恨得几欲呕血,逼迫道:“所以,现在,当着学长的面,大声说出来!不然,你就是个懦夫,一辈子都该躲在角落里,一辈子该被希尔德踩在脚下!”   裴律面容扭曲,他做了个口型,好像是——爱。   江恕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咬牙厉声道:“说!大声说出来!”   终于,裴律扭曲着脸,大声道:“学长,我爱你!我知道说出这句话后,我将遭受怎样的谴责,可我一定要说出来,我无法抑制我对你的爱意。我,我下流无耻,我不是个好人,但我是真的爱你,我愿意为你糟蹋我身体,甚至出卖我的灵魂!”   周济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一脸荒唐:“你疯了你。”   终于说出来后,裴律感到一阵解脱,他又去拉江恕的衣摆,哭道:“但老公,我也爱你,我,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真的,真的……”   江恕挥开他的手,恨恨道:“退而求其次的爱,我才不要!”   面对眼前这场闹剧,周济慈最终面无表情,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荒唐到了极点,甚至觉得有些腻。   裴律的情绪持续地崩溃着,但看到周济慈的眼神时,他突然萌发一种阴暗的破坏欲,他知道他这辈子是得不到学长的爱了,如果不是爱,他希望得到学长的恨。   他露出和江恕一样怪异的笑,嘴唇扭曲道:“学长,你以为你是什么突然知道希尔德的家世的?是我偷偷告诉你的啊。”   仿佛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周济慈眼神恍惚了一瞬,轻声道:“你知道希尔德?”   裴律笑得极为开怀:“是我给你通风报信的,那个黄毛骗了你那么久,他家里明明做着不干净的生意,甚至随时会把学长你卷进去,他骗了你,他没资格拥有你。”   周济慈沉默一瞬,然后道:“原来那时是你。”   裴律神经质地扣着手心,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济慈的脸:“明明你和他都分手了,我马上就有机会了。可是他和你却突然一起消失在了学院,肯定是他绑架你,是他强迫你!他把你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我恨他!”   周济慈别过脸,像是想起极为不堪的事情,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像雪堆出来一样的白,面上一丝血气也无。   见周济慈面露痛苦之色,裴律愤怒道:“果然是他,那个贱人!”   “学长,我才是最爱你的人,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看我!”   他高举着双手,疯狂地跺脚,像个滑稽的小丑。   看着眼前的闹剧,江恕突然觉得很没劲,他把军刀收回刀鞘中,面上褪去所有的不甘和疯狂,变得很平静。   他平和地出声道:“裴律。”   原本癫狂至极的裴律突然回过神,他看着江恕平静的脸,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有时候,夫妻间会吵架并不代表感情不好,但到了连吵架都不想吵的程度,那婚姻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江恕平静道:“我会让助理立马准备离婚协议,你爱学长,那就爱得痛快吧。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说罢,他便提着军刀扬长而去。   裴律眼神迷茫了好一会儿,最后踉踉跄跄地去追上去:“老公……”   留在房间的周济慈则长叹一口气,他突然觉得很累。   这时,林琅却幽幽地开口道:“希尔德就是你那个外国前男友,你是不是因为还爱着他,所以才对我这么冷淡的?”   周济慈无言,他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了,只是轻笑一声:“你说是就是吧。过几天我会搬走,除了我的书和草莓,其他的你随意。就这样,我累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   林琅咬牙,忍住没有去追他。   外面正下着大雨,江恕连伞都没打,冒着大雨径直奔向自己的车。   紧跟而来的裴律一脸惊慌地去扯他的衣袖:“老公,你刚才跟我开玩笑的吧?你真的要和我离婚?我不离。”   江恕一把甩开他,眼眶通红:“你不离也得离,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能让你坐拥齐人之福?既要,又要,还要,你他妈怎么不去吃点药!”   裴律直哭:“老公,我还年轻,你得允许我犯错。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学长,但他希望至少还能有一个爱他的人。   江恕都要气笑了,都不用猜都能知道裴律的那点小心思,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裴律,结婚前我和我表弟打了个赌,我说我的婚姻绝对不会像我父母那样,我绝对会幸福。裴律,你让我输了,你让我成为整个港城的笑话。”   裴律痛哭流涕,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江恕没有丝毫动容,他冷笑道:“你得不到学长,就拿我做那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没你那么贱,这口气我绝对咽不下。”   “我江恕绝不是会为爱情要死要活的人,周济慈不要你,我也不要你了。”   “你以为我会为你守活寡吗?笑话,我可以和任何人睡觉,可以和任何人相爱,我差爱我的人吗?而你,你就想着你的学长,希望学长每晚都能入你的梦,让你爽到疯狂!”   说罢,江恕启动车,扬长而去。   裴律站在原地,雨疯狂地落了下来。   在这无边无际的雨中,他像坟墓一样孤独地伫立。 第10章 冬蔷薇   【金融大佬疑似要与发妻离婚?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故事终究只是现实童话。】   【震惊,小三竟是原配的初恋,明明是我先来的!】   【绿帽风云纪,修罗场现场。到底是谁绿了我,而我又绿了谁?】   【怎么引起喜欢的人的注意?答:去刺杀总统。】   ……   江恕捉奸的当天晚上,这个大瓜就直接引爆整个网络。   起因是港城的一个富二代放出的一段录音,还有他的文字复述,生动形象地给吃瓜群众复盘了当时“穷凶极恶”的局面和那四个“奇怪的命运共同体”。   因为巴别塔的房间隔音效果太好,这个年轻的富二代毅然决然地踩上巴别塔九十九楼高的阳台,将整个身子暴露在暴风雨,努力伸长手臂把手机探入隔壁房间的阳台,就是为了录到这口大瓜。   此等不怕死的精神,吃瓜群众高低给他磕一个。   由于当晚下着暴雨,录音不是很清楚,富二代的陈述又具有主观性,吃瓜群众就各自的想法展开激烈的争论:   【你们豪门的人都玩得那么花吗?裴律,我说你爱学长就去爬学长的床啊,你他妈去绿学长,睡学长的男友是怎么回事?这简直不是碳基生物能整出的活。】   【裴律:啊,我活得好悲伤,我在雨夜拉肖邦。学长,你为什么不爱我?我都愿意为你刺杀总统!】   【江总逼迫自己老婆大声示爱学长,这是什么牛头人的行为?】   【这件事最无辜的就是学长周济慈了吧,你说他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明星,是怎么惹到这样一群神经病的。】   【他好看啊,那个希尔德听说是前男友?在这预言一波,这个黄毛绝对以后会出现,希望再来大新闻。】   【得了吧,是他先做江恕的小三?还是裴律先出轨的?这事还说不定呢。】   【别打了,都不是好东西。再来点爆料,乐子人爱看。】   【最无辜的还是总统吧。(狗头)】   【自由美x坚,枪战每一天。你得尊重我为爱刺杀总统的自由,不然你就是不尊重我的人权。】   ……   当网上将这件事讨论得热火朝天,并衍生出各种段子时,当事人这边却迟迟没有表态。   港城东郊墓园里,江恕将一束冬蔷薇放在母亲的墓前。   他蹲下身,眉眼低垂,往日张扬的面容上竟流露出几分温柔,眼中掠过一丝哀伤。   江恕开口唤道:“母亲。”   他凝望着母亲的墓碑,思绪却回到很久以前。   钟声此起彼伏地回荡,角楼里的白色鸽子被惊得扑棱乱飞。   一个小男孩趴在水晶棺材上,他的眼睑闭着,稚嫩的面容几乎跟躺在棺材里的女人一样宁静,如同死去一般,唯有脸上的泪水是流动的,是鲜活的。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男孩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干了,男孩猛地惊醒,去看棺材里的女人。   棺材里铺满白色的玫瑰花瓣,美丽的女人好像正在午睡。   女人的容貌是温和的,嘴唇带着甜蜜的微笑,她身穿雪白的长裙,黑发被盘成复古精致的发髻,圣母也不能比她更美丽温柔。   男孩凝望着她的面容,像是在等她醒来。   但她永远醒不来了,她终于获得安息,从此无忧无虑。   意识到这一点后,男孩感到自己的心脏发出尖锐的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一样。   “还不到四十岁呢,真可怜……每家的男人不都是这样的情况吗?怎么就她想不开呢,丢下四个儿女,白白让后面的夫人占了便宜。”   “江家应该会考虑再娶个继夫人过门吧?孩子们都还这么小,不能没有母亲。”   “我家倒有个守寡的侄女,才二十多岁,没有孩子,性格很温柔,我觉得她一定可以照顾好江夫人留下的四个孩子。”   “去去去,那我家还有个没结过婚的侄女呢。”   ……   所有人都各怀心思,没有一个真情实意地为躺在棺材里的女人伤心,甚至庆贺她的死。   哦不,还是有一个。   十岁的江恕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个趴在棺材上痛哭的男人。   江恕不在意这个男人的悲伤,他只知道母亲再也不会醒来,不会带着他一起在花园里种冬蔷薇。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连这场盛大奢侈至极的葬礼都不过是一场作秀而已。   烛台上点着成千上万支蜡烛,蜡光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明亮的烛光吻上男孩的脸庞,照亮了那双流泪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一片绯红。   愤怒像火山地表的岩浆,从胸骨慢慢往上溢出。   他走上前,使劲将男人从棺材上推开,面对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他张开双臂,像只小狮子一样凶狠地张牙舞爪。   “全部都给我滚出去!我不需要继母!谁也不能代替我母亲的位置,谁也不能!”   他在葬礼上闹得天翻地覆,直到江家叫来医生,给他打上一针镇定剂,他才彻底冷静下来。   等他苏醒后,棺材已经下葬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接受真相,他会独自一人在玫瑰园里种下新的冬蔷薇种子,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好像母亲就在他身边一样。   家里的佣人都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大少爷是不是有点不正常,虽说孩子思念母亲也是常有的事,但他这也太……”   “老爷和夫人是表兄妹,近亲结婚难免造成缺陷,听说夫人的几个孩子都有点小问题。”   “嘘,小声点,你疯了。”   管家听到这样的流言后,将整个江宅都彻底清理了一遍,把不安分的佣人通通都赶出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江恕也彻底接受母亲的离开,他让管家将母亲的玫瑰园锁上。   直到他和裴律结婚,这座已经荒芜的玫瑰园才重新换发出生机来。   在他和裴律婚礼的前夜,江恕亲手用玫瑰园里的冬蔷薇做成两个小小的花架。   他做得很慢,手法粗糙不堪,但很认真。   他想起很久之前,春日的下午,阳光从玫瑰花瓣上滑过,母亲将他抱在怀里,说等他结婚时,她会为他做很多很多的蔷薇花架。   夕阳西下,天幕挂上了橘红色的火烧云,他躺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神圣的教堂里,当他和裴律互换戒指时,他穿过人群,看向那两个小小的蔷薇花架,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她笼罩在神圣的白光中,面带微笑,为他祝福。   可惜,他和母亲一样,在这场名为爱情的战争中,最后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悲剧再一次降临。   江恕将手放在墓碑上,眼神黯然:“对不起,母亲,我没能得到幸福。”   最后,他在母亲的墓碑上印下一个吻。   祭奠完母亲,江恕原本打算直接驾车回家,但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在墓园里拐了个弯。   在距离母亲很远的地方,还伫立着另一座墓碑。   在这座墓碑前,江恕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仿佛两个极端。   这里埋葬着他生理学上的父亲,虽然他耻于承认这个男人的存在,甚至为自己和他流淌着同样的血液而感到厌恶。   对于这个男人的过去,江恕并不想过多陈述。   英俊潇洒的风流少年,明艳骄傲的青梅竹马,清纯善良的白月光学妹……   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乏善可陈。   母亲得知男人在外面偷偷养着另一个女人后,她就再也不和父亲说一句话,在家族的逼迫下,她没法离婚,只能用这种沉默的方式表示反抗。   她开辟了一座玫瑰园,种下许多冬蔷薇,纪念她逝去的爱情。   直到她死,她都没有再真正快乐过。   这场爱情战争中没有赢家,母亲因为多年抑郁患癌去世,那个女人也不得不远走他乡,而男人也在一次车祸中去世。   当这个男人死去的时候,江恕也没有流一滴泪,他甚至朝这个墓碑上吐过口水,撒过尿。   江恕点燃一支烟,肆无忌惮地在这个男人坟前抽起来。   他甚至不想称呼这个男人为父亲。   母亲刚去世的第二年,他刚放学回家,突然听到卧室里传来细微的呻吟暧昧声。   他放低脚步声上楼,透过门缝,他看到那个男人在和家里刚招来的女佣做那种淫浪不堪的事,就在母亲曾经的床上。   那一刻,他感到无与伦比的荒谬和恶心。   什么红玫瑰和白玫瑰,终于是男人满足自己欲望的借口而已。   他就这样透过门缝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直到他腿站得僵硬后,他转身前去厨房,抽出一把锋利的刀。   因为年龄和力气的差距,他当然没能伤到那个男人,反而被男人一巴掌扇倒在地。   男人一脸厌恶道:“你真是和你母亲一样的疯子。”   江恕凶狠地吐出一口血沫,再次冲上去,然后又一次被男人推倒。   摔倒,站起,摔倒,再站起来……   烟烧到他的手指,江恕这才从不堪的记忆中抽离出来。   他一脸平静地将烟头摁在男人的墓碑上,留下肮脏不堪的黑色污渍。   “我知道你肯定躺在里面嘲笑我,嘲笑我异想天开,但我告诉你我不会认命。”   “你尽管嘲笑我的天真,但我不会改变,我绝对和你不一样。”   “我会重新找到我想要的爱情,搂着我的爱人长长久久,幸福到死。而你,你就躺在这里烂掉,没人会爱你,也没有会记得你。”   说罢,江恕转身离去,他踏入阳光,将笼罩在阴影中的墓碑远远地甩在身后。   回到家后,江恕从酒窖里搬出一大桶威士忌,他疯狂地将威士忌洒满整个玫瑰园,然后点燃他的打火机。   火焰把那片织锦般的玫瑰园吞噬,把江恕惨白的脸映得通红,他的眼神倦怠又疲惫,又微微透着一丝怪异的神经质。   他对家里的管家吩咐道:“全部烧光了再灭火。”   裴律到来时,看见玫瑰园里无边无际的大火,他惊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不是你母亲的玫瑰园吗?”   江恕躺在豪华扶手沙发上,手里握着巳经喝掉了一半的威士忌酒瓶,他喝得烂醉如泥,浑身酒气,领口凌乱地敞开,有一种野性的美。   看到裴律的到来,江恕将威士忌酒瓶放在桌上,露出似是解脱的笑。   他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当着裴律的面,打开窗户,没有一丝留恋地把戒指扔入火海中。   裴律看着那枚戒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像被遗弃的垃圾一样,不由心口一痛。   但江恕没给他悲伤的时间,他示意乔西把离婚协议书摆在裴律面前,淡淡道:“签字。”   裴律惊慌地转过头,摇头:“不,我不签。”   江恕扯了扯衣领,不耐烦道:“你最好签字,你不会想知道我的手段。”   裴律别过脸,他冲出房门,像是要去捡那枚戒指,但那把火实在是太大太大,他进不去,只是跪在玫瑰园前嚎啕大哭。   江恕看着他嚎啕大哭的面容,冷笑道:“他既然不签,那就别怪我了。”   “封杀他和林琅,断掉《金色的传说》的资金链,他一日不签字,就一日别想在娱乐圈混下去。”   对于江恕的命令,乔西都恭敬地应下,他抬起眼皮,出声道:“那,要封杀周济慈先生吗?”   想起那个罪恶的开端,江恕的眼神闪烁了一瞬,良久后他道:“不用,至于周济慈……”   他猛地灌下一口威士忌,眼神狠厉道:“买热搜,就说是我先出轨了周济慈,初恋做了老公的小三,想想都让人要发疯。他既然不签,别怪我抹黑他学长的名声。”   至于他的名声?笑话,他江恕最不需要的就是名声。   谁让他不好过,他就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江恕这边闹离婚,周济慈也一样不得安宁。   周济慈坐在书房里,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有一只还未叠好的白色千纸鹤,桌面上还有很多和他手里一样的千纸鹤,显然是刚叠好的。   林琅正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我不同意分手。”   “周济慈,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心冷意冷的人。男友出轨都不见你难过,是不是只有我死,你才会为我难过?你说话啊!”   周济慈不说话,他甚至连眼神都没给林琅一个,依旧不紧不慢折他的千纸鹤。   林琅突然觉得十分泄气,甚至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抬起头,眼里迸发出疯狂的恨意,恨声道:“我恨你,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世界上最倒霉的事就是做你的爱人。”   “但我告诉你,你别想轻易摆脱我!你别想!”   林琅摔门而去,书房里只有留下周济慈一人。   草莓原本呆在角落里,林琅走后,草莓走上前,用头去蹭周济慈的腿,口中发出呜咽声。   周济慈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摸了摸草莓的头,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草莓活泼地蹭了蹭他的掌心,欢快地摇着尾巴。   周济慈和草莓玩了一会儿,给草莓倒了些狗粮,又继续慢慢地折纸。   不想看书的时候,他就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   周济慈慢吞吞地折着千纸鹤,眼神波澜不惊,他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他想起林琅在酒吧里为他捧场,在一众围观者之间,他的眼睛是最亮的。   想起第一次约会时,林琅在大雪天里等他,脸蛋和鼻子都冻得红彤彤的,但当看到他时,林琅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满足。   想起第一次上床时,林琅的表情是那么可爱又可怜,让人很是怜惜。   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冷淡了,所以林琅才会那么没有安全感。   但不管怎样,背叛者不可饶恕。   他只是想一个忠贞的爱人,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   ……   从回忆中抽离后,周济慈发现自己不经意折出一朵纸玫瑰。   突然,他的脑海中钻入很多破碎的片段。   古堡,蜡烛,艳丽的黑魔术玫瑰……   华丽的大床,一个年轻男人恹恹地躺着,他眼神呆滞中透着茫然,思绪好像陷入了停滞,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一双森冷的绿瞳逐渐出现,他俯下身亲吻男人的额头,嘴唇动了几下,像是在说——爱。   周济慈的瞳孔开始剧烈地收缩,他抖着手将纸玫瑰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他一只手捂着头,痛苦地纠结起来。   别,别说爱我,我不敢听……   急性的焦虑让他开始过度呼吸,过浓的氧气让他的大脑发出尖锐的疼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开始剧烈沸腾,心脏传来一股熟悉的窒息感。   眼前一片漆黑,像是坠入了无边的黑夜,不停地下沉,再下沉……   “汪汪——”   草莓的叫声让他从混沌不堪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回过神后,他浑身都是冷汗,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裁纸刀,他连忙把刀丢掉。   周济慈闭上眼,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脸映照得愈发雪白,就像精美的东方白瓷,肌肤上流淌着一层淡淡的莹光,素白而坚硬,却又易碎。   反复深呼吸后,他缓缓睁开眼,又恢复了往常平静沉着的模样。   他转身前往卫生间,想让冰冷的水清醒一下自己混沌的大脑。   但当周济慈打开卫生间的门时,眼前的一幕却差点让他情绪再次崩溃。   林琅割腕自杀了。 第11章 爸爸   浓重的消毒水味,雪白的白大褂,以及来来往往的面带凄苦之色的病人家属……   这里是叫做医院的地方,在这里,活人和肉块似乎没有本质区别。   发现林琅割腕后,周济慈立马打了急救电话,由于伤口是横向的,又发现及时,林琅失血并不严重,急诊室的医生正在为他缝合伤口。   虽然已经打了麻药,但林琅还是在叫痛,听起来倒是可怜得很。   林琅是躺在浴缸里割腕的,周济慈把他捞出来时,半边身子都被血水染成了一片红色。   眼下,周济慈坐在急症室的门口,他低垂着眉眼,慢慢地擦拭手心的血迹,血水浸透他的白衬衫,衬衫紧紧地黏在身上,有些狼狈。   他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擦拭着,苍白消瘦的面容显得很冰冷,没有一丝生气,眼神平静而疲倦,拒人千里之外。   急诊室门口已经有吃瓜群众认出周济慈来。   “咦,这不是刚爆的大瓜里那个学长吗?好像叫周济慈来着,他这是怎么了?一身的血。”   “好像是他男朋友割腕了,刚送过来抢救呢。”   “难道不是林琅先出轨裴律的吗?怎么他还好意思割腕啊?”   “哎,你的瓜没更新啊,反转了,听说是江总先找学长做小三,然后裴律才报复性出轨的。你说这江总居然精准出轨到原配的初恋身上,真是冤孽啊。”   “是这样吗?不过这些豪门恩怨谁又说得清楚呢,但学长是真的好看啊……”   网上的吃瓜群众已经开始直接称呼周济慈为“学长”。   周济慈也确实和“学长”这个词极其相配,仿佛每个人年少时都会遇到这样的男生,干净、俊俏、高挑停匀……在所有男生都躁动不安的年纪,只有他安安静静的,一尘不染。   对很多人来说,他虽然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剪影,但却能满足你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成年工作后,你再次遇到学长,当所有的男同学都朝发福秃顶的方向一去不复返时,只有学长还是那个翩翩少年郎,还是在金色大厅安安静静地拉小提琴时那样俊俏的模样。   你得意地跟损友显摆:老子的青春没有白瞎,那就是我上学时暗恋过的男神,怎么样?我当时还是他后援会的副会长呢。   当这样干净的人被泼上脏水时,难免让人质疑,并心生怜惜。   见周济慈的下巴处残留几点血痕,一旁的小护士实在忍不住,主动上前递上一张面巾,有些手足无措地示意他下巴的位置有脏东西。   周济慈接过后慢慢地将血迹擦干净,淡笑着道谢:“谢谢。”   小护士被他这样一笑,脸蛋都红了,心想:这么好看干净的人怎么可能是小三呢?一定是营销号的胡编乱造。   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后,周济慈深吸一口气。   医院刺眼的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感席卷全身,但心脏却跳动得很快,那种本能的焦虑排山倒海般袭来,神经自从那天起就没有片刻松懈。   他揉着太阳穴,熬夜让他的神经愈发紧张,心脏被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沉默良久后,周济慈给经纪人沈肃打了个电话,详细交待了一下林琅的情况。   经纪人听说后倒是沉默了很久,然后道:“我早就知道林琅的性子,他心思重,总想着往上爬。你和他性子合不来,迟早会分道扬镳。”   周济慈温声道:“那天发现他和裴导私下有不正当关系后,我和他提出和平分手,他却一直不同意,今晚他更是用割腕来威胁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还是分开吧,我和他并不适合。”   虽然周济慈待人一向温和,但有时候他却出人意料的铁石心肠,一旦超过他能忍受的那个度,他的冷漠甚至到“绝情”的程度。   仿佛早就知道这个惨烈的结局,经纪人叹气:“你先在医院等着吧,我马上就来。还有,最近你少上网,唉,我知道你是最无辜的,只是有些不讲理的人非要迁怒于你,人家位高权重,我们拿他也没办法。”   经纪人也可怜他手下这棵好苗子,周济慈的资质算是他见过最好的,原本想着和林琅分手后,他就努力为周济慈拉资源,一代红人说不定就要出现在他手上。   但江家那个疯子发起疯来,那是路过的狗都得被踹一脚。   沈肃心中唾骂:万恶的资本家,怎么不去路灯上吊死?   挂掉电话后,周济慈微微皱起眉来。   他和江恕并不熟悉,他也不明白江恕为什么要冤枉他,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迁怒吧。   想清这一点后,他更是疲惫不堪,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努力把大脑放得空空的,什么都不去想。   不知过去多久,急症室的医生走出来,他对周济慈说:“林先生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您要进去看看他吗?”   周济慈垂眸思索,医生看到他鸦翅般的睫毛轻轻抖动,在光洁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阴影,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思索一番后,周济慈抬头轻声道:“不用了,我经纪人等下就到,我等经纪人来后一起去看病人。”   医生点点头,也不多问病人家属的隐私。   周济慈直起身,打算去卫生间清洗一下。   当他路过二楼的妇产科时,一个全身名牌的男生和一个女生正在手术室外面争吵。   男生满脸不耐烦,女生则是不停地抹眼泪。   “你打不打?你现在打掉我还能给你些营养费,你要是不打,你一分钱也别想捞到。”   连哄带骗,威逼利诱,男生好容易才劝女生进入手术室。   见到这样一幕,周济慈皱起眉头,感到有些不适。   他正想前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那个男的看到周济慈时却眼神一亮,舔着脸凑上来。   “哟,这不是济慈吗?”   看着男生被酒色浸淫的脸,周济慈努力从回忆中挖掘出他的名字来。   这个男生叫傅伟,本人没什么本事,但亲叔叔却是英贤集团的老总,平日最喜欢欺男霸女,名声很差。   他在情场上也是个男女不忌的,在一次酒局上见到周济慈后,便开始疯狂对周济慈示好。   但周济慈为人体面,又不有求于人,倒是一直没让傅伟近身。   周济慈并不想搭理这样的酒色之徒,正要转身离开,傅伟却拦在他面前。   傅伟用那种难以言说的淫靡目光上下打量他,语气黏腻道:“我听说,陆家的那个小少爷为你离婚了,网上又有传闻说你做了江恕的小情人。你可真是厉害,两个表兄弟都是你的入幕之宾,你怎么不考虑考虑我呢。”   说着,他作势要去握周济慈的手。   他很早就想摸摸那双白玉般的手,甚至幻想这双手能给自己摸一把会有多爽。   周济慈收回手,一脸厌恶地往后退几步:“请你自重。”   傅伟那张还算俊俏的脸蛋立马扭曲起来:“装什么装?你也敢给我拿乔起来?你以为那对表兄弟是什么好人?等他们玩腻了你,你以为你的下场能有多好。”   他正要伸手去抓周济慈,周济慈不耐烦地挣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看着周济慈远去的背影,傅伟倒是没去追他。   他掏出手机,像是刷到什么有趣的新闻,饶有趣味地扬起眉,然后抬脚朝急救室走去。   卫生间里,周济慈打开水龙头,将冰冷的清水泼到脸上。   他撑在洗手台前,眼睑合着,光洁的面容上沾着水珠,肌肤在灯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回想起这些天的林林总总,他只觉得荒谬恶心至极。   像是想起什么,周济慈突然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男人有一张苍白而消瘦的脸,像是褪去所有血气一样憔悴,唯有眉毛和眼睫是乌汤汤的浓黑,他的眼神全无神采,仿佛只是个空空的躯壳。   周济慈正呆愣着,门外突然传来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哒哒声。   一个女人突然闯入卫生间,半分钟后,随即而来的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人跑哪去呢?还不去给我抓来!”   等脚步声走远后,女人松了口气,她看向镜子前的周济慈,挑眉道:“哟,大帅哥,知道你长得帅,但也不用那么自恋地照镜子吧。”   女人居然是个熟人,是《金色的传说》剧组遇到的大明星纪羡余,也不知道她是在躲什么人,居然都躲在男厕所来了。   周济慈犹豫地开口道:“这里是男厕所。”   纪羡余不在乎地挥挥手,点燃一支烟,语气轻快道:“反正这里就你一个人,让我躲躲嘛。”   她看向周济慈,挑眉笑道:“而且,还有你这么个大帅哥陪我,我运气不错。”   周济慈看着她熟练地点烟,半点也没有银幕上乖乖女的模样。   纪羡余童星出身,一直都是营销乖乖女的人设,即使演技木讷得像个人偶,私底下的表情也木讷得很,但奈何一张脸蛋就是美得让人怜惜,粉丝和观众也大多持包容态度。   可她如今这样熟练点烟的模样,倒是灵动鲜活得很,很是少见。   见周济慈一直看着自己,纪羡余笑道:“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啊?”   她的笑声风铃般清脆,目光流转,妩媚得让人心惊胆战。   纪羡余也记得眼前这个大帅哥,当初《金色的传说》的选角现场,几乎整个公司的女生都跑来看这个名不经传的大帅哥。   纪羡余虽然来到现场后就被一众粉丝围着要签名,但还是一眼就看到人群里那个大帅哥。   而这个大帅哥也在一直看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纪羡余觉得很得意,并不是出于情感,而是为自己能吸引一个出色的大帅哥的目光而感到得意。   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不礼貌,周济慈连忙移开目光,温声道歉:“抱歉。”   周济慈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却想不起来。   纪羡余笑眼盈盈地看着他别扭的脸,当看清他脸颊上那颗浅色的痣时,她突然眯起眼。   仔细打量一番后,纪羡余突然恍然大悟。   她掐灭手上的烟,眼神变得可怕起来。   该死,我说他怎么这么眼熟。   像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纪羡余掏出挂在脖颈上的照片项链。   她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照片,对周济慈道:“喂,你认识她吗?”   周济慈下意识去看。   这是个小女孩的照片,大概七八岁大的年纪,她面容精致可爱,一身华丽的洛可可式蓬蓬裙,脚上踩着软底羊皮靴。   女孩的模样看上去和纪羡余很像,但是脸上却多出一颗浅色的小痣。   当看清照片上的女孩时,周济慈惊讶地睁大眼,忍不住出声道:“你是——”   见到他的反应,纪羡余心道:果然。   没等他开口说话,纪羡余呵呵笑道:“这是我义父走丢的儿子的照片哦。”   见周济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纪羡余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应该听说过我很多传言吧?网上有人扒出我认了个义父,所以才能在演绎圈一帆风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哦。”   “我义父十六年丢了他的儿子,绑匪把他八岁的儿子绑走,港城的警察拼尽全力也没能找到绑匪的痕迹。他疯狂思念他的儿子,所以才收养了我。”   “我爸爸一直希望我能给义父生下个儿子,好继承义父的家产。但我义父是真的把我当女儿看待,我怎么可能生下孩子呢,他找再多的医生也没用。”   “哦,对了,我的义父是英贤集团的傅庭雪,你应该……很熟悉这个名字吧。”   她的嗓音中透着很黏腻的诱惑感,就像出海的渔民遇上的海妖,或许她们也有这般诡魅邪恶的声线。   听到这个名字,周济慈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他别过脸:“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呵,听不懂……”   纪羡余低头冷笑几声,然后面露狰狞之色:“别装你娘的蒜了,你不认得我,我可早就认得你了。我见过你的模样,那成千上万张照片里,你脸上那颗痣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真是奇怪,义父丢的明明是个儿子,但他家里那一整个房间里的照片,居然全都是女孩的模样……”   周济慈喉咙本能地发紧,他似乎意识到纪羡余是为什么存在的,一种难以形容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他狼狈地转身,想离开卫生间。   身后,纪羡余还在喃喃:“义父一直在找你,你逃不掉的,除非你离开港城。你最好认命吧,也好让我早点解脱……”   周济慈只觉得头脑晕眩,他扶着墙,手不自觉地攥紧。   真让人恶心……   正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周济慈下意识低头去看:   【小贤,只要你回家,所有欺负你的人,爸爸都不会放过他们。回家吧,十六年了,爸爸一直很想你。】   【爸爸实在等得太久了,我快等不下去了。】   依旧是一张旧照片,依旧是熟悉的男人和女孩。   男人跪在女孩身前,温柔地为她穿上软底皮鞋。   周济慈抖着手把照片删掉,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干呕。   他脸色惨白,衬衫都被冷汗浸湿了,手脚冰凉,浑身发抖,仿佛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   等他好容易缓过气,经纪人沈肃终于来了。   沈肃看着周济慈惨白的脸,担忧道:“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得挺住啊,网上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江恕直接在业内封杀了林琅和裴律,他虽然没有封杀周济慈,但网上突然传出大量他和周济慈的绯闻,似真似假,让人分辨不清。   裴律的工作室倒是想公关,但到底挡不过江家的势力。   狗仔甚至拍到江恕和裴律吵架的照片,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差点在江家集团公司前直接动手打起来。   而林琅凌晨自杀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被谁传到了网上,又是一场乌合之众的狂欢。   周济慈苍白着一张脸,轻声道:“没事,一起去看林琅吧。”   沈肃还是面露担忧,作为知道来龙去脉的见证人之一,他觉得这件事里最惨的就是周济慈了。   病床里,林琅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   见到周济慈时,林琅可怜又无助地直起身:“济慈,你别和我分手,我现在已经在圈内混不下去了,你不能再丢下我,你不能够的……”   他说了很多可怜的话,希望周济慈不要抛弃自己,希望他们能重归于好。   只可惜,周济慈那张素白而坚硬的脸上却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丝温情的色彩,甚至连关心他伤口的话都没有。   知道这一招苦肉计对周济慈没用后,林琅闭上眼,颓然地躺回床上。   周济慈出声道:“你好好养伤,别再做这种事,我们各自都体面一点。”   体面?   林琅心里冷笑一声,他握紧手心那张崭新的名片,终于下定决心。   林琅的伤并不严重,他出院后,周济慈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所有行李。   周济慈对林琅说:“明天我就会搬出这里,我的书和行李已经都收拾好了,草莓我也会带走。以后,你自己保重。”   林琅没有说话,他低垂着头,过长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见他不说话,周济慈叹了一口气,独自去书房过夜。   第二天,周济慈准时起身,他正要离开,却没有看到草莓。   找遍整间屋子后,周济慈发现林琅也不在,但他的衣服物品却一件没少。   林琅不见了,还偷走了草莓。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济慈骤然变了脸色。   他取下左耳垂上的耳钉,用耳钉尖锐的一头插入手表的暗格,熟练地将一张电话卡取出来。   将电话卡插入手机后,周济慈拨了个号码,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道:“你也看到网上的新闻了,你拜托我的事,估计是不成了。”   “另外,我希望你能帮我找一下狗,我前男友把我的狗偷走了。” 第12章 歹毒   由于江恕下令封杀裴律和林琅,《金色的传说》剧组也断掉资金链,一时间,裴律在圈内可谓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程度,人人都当他瘟神一样。   对于江恕的报复,裴律早有心理准备,但如果只是他一人遭受报应也罢,可当他看到网上关于学长的“小三”传闻时,他彻底坐不住了。   他不能接受纯白无辜的学长遭受这样的污蔑,在经过反复的心理准备后,他终于下定决定来向江恕低头,顺便……签离婚协议。   早上九点钟,杏黄色的阳光从明净铮亮的玻璃窗里透进来,穿过红天鹅绒的窗帷,把客室照得雪亮。   客室清一色的复古家具,江恕的外祖母是英国人,去世前给他留下不少昂贵的古董家具,包括黄檀木的桃花芯木柜、“帝政时期”的橡木橱柜……色彩华丽复古,恪守严格的对称法则,奢华中又显示出权威和庄严。   裴律站在曾经属于他的家里,却有些手足无措。   江宅的仆人们正在屋内团团转地忙着,换洗天鹅绒的窗帘、擦拭古董家具、烹饪早点……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没有人往裴律这边看上一眼,完全把他当空气。   这种被刻意忽视的陌生感觉,是裴律很久没体会到的。   秘书乔西正在指挥厨师长准备今天的早餐,他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眉眼清隽泠然,说不出的端庄得体。   “奥比昂酒庄刚送来几瓶白葡萄酒,摆上。”   “老板最近胃口不太好,这道蟹肉小饺子太油腻,撤下,换上一份冰糖燕窝。”   “鲈鱼不怎么新鲜了,今天的鱼类都全部重新采购。”   “把这个秋葵绿釉如意瓶摆在餐桌上,再去后园摘几朵绿玫瑰,正好和今天的餐具配色。”   “好的。”   ……   乔西一丝不苟地指挥着,他清秀的脸上架着银丝边框的眼镜,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尽职尽责。   发觉裴律正在观察自己,乔西躬身行礼,声音温雅好听:“裴先生,请你再稍等一会儿,老板还没起床。”   他微微欠身时,丝绸般的长发在他脸侧滑过很好看的弧度。   裴律不自然地抿唇,乔西表现得越是周到体面,他心里越是不自在。   作为江恕的贴身秘书,乔西为人彬彬有礼,工作极其有效率,一举一动都精密得像个机器人。   在乔西面前,裴律总是没有底气,觉得自己的气度仪态比不上他的从容不迫。   裴律甚至怀疑过这位容貌气度不凡的秘书,是不是私下和江恕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为此还和江恕闹了不少别捏,但一旦涉及正事,江恕却从不会惯着他。   没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裴律抬头看向正对着大门的那副巨大油画。   这是江恕母亲的画像,女人一身碧玉色丝绸裙子,裙边用金线绣有玫瑰花,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大串祖母绿宝石项链,高贵美丽至极。   江恕性格屑到那种地步,一张嘴刻薄得让人简直羞愤欲死,但在情场上却无往不胜,除去他出手阔绰以外,更多要归功于这张从母亲那里遗传到的俊俏脸蛋。   这幅油画整整挂在江宅三十多年,直到江恕结婚,他也没取下这幅油画。   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裴律很擅长剖析人性,通过了解江恕的过去和童年,他发现江恕有很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   他深爱自己的母亲,并憎恨伤害母亲的父亲。   江恕的父母是家族联姻,早年还算幸福美满,奈何他父亲想享受齐人之福,闹得全家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在江母因病离世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精神抑郁的状态,并数次在儿子面前发病,给江恕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   母亲过世后,他在回忆中不断完善对母亲的美好印象,并执着于一场忠贞不渝的婚姻,与其说他是在追求真爱,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童年的补偿心理。   江恕在刚成年后的一段时间里相当荒唐,他不喜欢单身男女,反而喜欢有过丈夫或者男朋友的人。   甚至,他很喜欢和一些丈夫出轨的妻子来往,虽然只是简单地听这些妻子们诉说和抱怨丈夫的不忠贞,但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出去后,那些丈夫们却很生气,也影响他自己的名声。   但江恕却丝毫不在乎,反而很享受这样顽劣的恶作剧。   他为人虽然极其强势,但却更欣赏母性中具有温柔、脆弱、坚强这些特质,厌恶父性中的霸道、权威和强硬。   在两人以往的夫妻生活中,裴律或多或少在利用他这种情结,试图操控他。   在外面的人看来,江恕和裴律的相处类似于“霸总娇妻”模式,江恕对裴律也算得上是百依百顺,但在两人的实际相处中,裴律大多是持谨慎小心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控制江恕的情绪。   他在试图操控这只猛兽,想挥舞着鞭子在他头上为非作歹。   可惜,他最终失败了。   一旦碰触江恕的底线,尤其是沾染和他父亲相似的“出轨”、“不忠贞”这样的字眼,他就会变得极其暴躁,甚至刻薄无情,翻脸不认人。   裴律正思索着,江恕从楼上走下来。   他穿着睡袍,脸色看上去还算红润,他居高而下地看着裴律,眼神极其冷漠,眼中的轻蔑和恶毒让人很不舒服。   那种看脏东西的眼神,让裴律心里很涩,酸酸的。   江恕也没管裴律面上的各种难堪,径直躺在豪华扶手椅上,他漫不经心挑选书架上的黑胶唱片,语气淡淡道:“想清楚了?”   裴律强压下心底的苦涩,上前问道:“你……学长那些新闻是你做的?”   听他质问,江恕冷冷地笑,又露出那种怪异的表情。   看到他嘲弄的表情,裴律有些想发火,但他突然意识到,如今自己的撒泼对江恕没有任何意义,他再怎么故作姿态,江恕都不会再耐心哄他。   裴律骨子里还是有些怕他的,再次质问时,下意识地放缓了语气,甚至有些卑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是我对不起你,你的报复尽管冲我来,可学长他没有对不起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江恕听得很不耐烦,他只想裴律赶紧签字滚蛋,不想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点燃一支烟,眉眼不耐道:“是,是我做的。为什么?不为什么,我本来就是这样恶毒又刻薄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听得恶心。裴律,你在背叛我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这个结局的,至于你的学长……”   甚至不想提那个让人胃痛的名字,江恕狠狠皱眉,咬牙切齿道:“怪只能怪你,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打蛇打七寸,裴律最在意什么,他就偏要毁掉什么。   裴律的背叛是对他的羞辱,是他人生最大的败笔。   他恨不得让眼前这人直接物理消失。   看到裴律愈发惨白的脸色,江恕恶意更深,他轻笑一声,语气轻浮道:“不过,我确实得承认,学长确实有那个资本让你恋恋不忘那么多年。我其实也想尝尝他的味道呢……”   江恕膈应周济慈的存在,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一张让人怦然心动的脸。   此话一出,裴律骇得险些站立不住,他连忙走上前,近乎乞求道:“别,你别动学长,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真的害怕江恕发疯对学长做出那种事,学长要是遭受那种事,他想都不敢想。   裴律深吸一口气,语气卑微道:“我没别的要求,总归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有两个要求,你要是答应,我立刻就签字。”   江恕讥讽地笑:“事到如今,你还敢跟我提要求?你以为你不签我就拿你没办法?”   怕江恕发火,裴律连忙解释:“不是什么重要的要求,我只求你这两件事,以后我就退出娱乐圈,也离开港城,再也不碍你的眼。”   江恕没说话,他摸着扶手椅上半狮半鹫怪兽的雕饰,表情威严睥睨中透着冷酷。   裴律知道他这是示意自己继续说,缓缓吐出一口气后,他继续道:“第一件事,我会让工作室发出声明,是我先出轨林琅的,所有的道德谴责都由我来承担,而你也得做出澄清。这一切都和学长没有关系,我不想学长被泼上脏水,他是完全无辜的。”   “第二件事,我继续想拍完《金色的传说》,也算圆了我少年时的一个梦……拍完这部电影,我就出国,再也不碍你的眼。”   这两个要求都是和周济慈有关的。   江恕心里冷冷地笑:真是可笑啊,曾经的枕边人在自己面前低头卑微乞求,居然是因为自己威胁伤害了另一个男人。   比可悲更可悲,比可笑更可笑。   不再去想这些荒谬至极的事,江恕让乔西把离婚协议甩在裴律面前,淡淡道:“你的条件我都同意,签吧。”   江恕早就在协议上签好了字,裴律看到离婚协议上的字迹时,心口一痛,鼻子有些发酸。   签好字后,裴律深吸一口气,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一切都结束了。   见他签完字,江恕毫不留情地道:“乔西,送客。”   乔西恭敬地做出送客的礼节。   临走前,裴律最后一次回头,轻声道:“对不起。”   对此,江恕只是冷笑一声,他躺在豪华沙发上,一只手夹着雪茄,另一只手磨蹭着自己的金属打火机,打火机冒出滋滋的火花,像是心脏的跳动声。   他仰望着母亲的油画,圣母也不能比她更美丽温柔。   金色的阳光中,他缓缓闭上眼,像是在感受母亲的怀抱。   港城的东郊和西郊之间就隔了条河,一条河的距离,却像一把尺子,硬生生要给人划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和东郊极具现代化的繁华街道相比,西郊的筒子楼显得瑟缩又阴郁,老旧的墙皮层层剥落,被雨水浸染成灰黑色,住在这里的租客们就像这座城市的工蚁,是最辛苦的爬虫。   梨花巷的一间简约狭小的饭馆里,往日热热闹闹的饭馆却显得有些沉寂,倒不是因为用餐的人少了,而是餐客们都若有若无地用眼神瞥向同一张饭桌,甚至连彼此间的寒暄都忘记了。   那张饭桌前有个年轻男人,他点燃一支细细的香烟,慢悠悠地吸着,一张稀世俊美的面容在烟雾后隐隐若现。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有些冷淡,在这座热闹喧嚣的小饭馆里,所有人都有些浮躁炎热,唯有他冷冷清清的。   他就像一把缠满玫瑰藤的冰刀,其风采令人一见难忘,却又拒人千里之外,寒冷得能伤人。   和他一比,他对面那位埋头干饭的男人虽然还算得上英俊,但一脸胡子拉碴,加上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就显得不怎么惹眼了。   周济慈把手表和耳钉都放在桌子上,说道:“你应该也看到网上的新闻了吧,你拜托我的事估计是不成了。”   对面那男人挥挥手,口齿不清道:“能拍到那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再去托人给你问问,看你的身份证什么时候能办下来。哦,你放心,草莓我也让人帮你找到。”   男人名叫秦洋,是港城税务局的一名组长,家世也十分不俗。   三年前,他在一艘来自英国的货船上发现了藏在船舱里的周济慈。   周济慈是从英国偷渡来到港城的,他躲在船舱里整整半个月,被秦洋发现时全身都是伤,就差一口气了,秦洋将他送去医院后,他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过来。   好容易醒来后,周济慈对秦洋说,有人非法拘禁他,他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希望国家能为他提供保护,不要把他遣返回英国。   医生为周济慈检查全身后,也确实发现他身体里有违禁药物的痕迹,这些药物会损害人的大脑和记忆,让人昏昏欲睡,整日无精打采。   居然还有人非法拘禁男人,秦洋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荒谬至极的事。   但秦洋看着病床上那张即使苍白消瘦也掩藏不住英俊的脸,他突然觉得这种事好像也变得合理起来。   周济慈那时候身上没有一分钱,连张身份证都没有,秦洋实在心有不忍,帮了他很多。   周济慈这种情况严格来说就是偷渡,但事出有因,秦洋辗转为他奔波,好容易才让他在港城落脚。   但唯一麻烦的就是国籍问题,想要转本国的国籍非常麻烦,一旦周济慈被遣返回英国,后果想都不敢想。   后来,周济慈被林琅带入娱乐圈,也算有了经济来源。   在一个剧组做演员时,周济慈发现剧组的工作人员故意烧掉一间角楼。   他当时留了个心眼,在很远地方偷偷录了像,并把胶卷交给秦洋。   后来这部电影就被爆出重大偷税漏税,就是那场“尼罗河惨案”的全员恶人的偷税事件。   由于这部电影是大制作,为了拍出各种大场面,剧组甚至直接修了一座王城,成本高达数亿。   为了洗钱,道具组故意放火烧掉王城的一个角楼,但却对外谎称整个王城都被全部烧掉,需要重新修建一座全新的王城,用这样的方式虚报财务数据,大量洗钱。   只可惜百密一疏,被人拍到了破绽。   周济慈陆陆续续拍了很多圈内的私密事,间接帮了税务局很多,也是希望快点把国籍转回来。   和林琅交往后,周济慈害怕林琅心思重,后来就只通过线上方式联系秦洋。   秦洋接过手表和耳钉,这个耳钉其实是个微型摄像头,他专门给周济慈准备拍摄用的。   他继续埋头干饭:“你已经帮助我很多了,不用你再继续拍了,等你国籍转回来,你就可以彻底安心了。不过,你真的不混娱乐圈了?啧啧啧,不是我说,那里可真是个捞金地啊。”   娱乐圈是俊男美女的富贵温柔乡,周济慈虽然不过是个十八线小透明,但因为长相出色,也能接到不少通告,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攒了小七位数的钱。   周济慈淡淡道:“不混了,你也看到网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了,我心烦得很。”   秦洋附和地点点头:“那你今后打算做些什么呢?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周济慈慢吞吞道:“等国籍的事解决,我想再去上学,我这些年赚得不少,想放松一下。”   他和林琅的房子是租的,如今钱也攒够了,房东也在考虑卖房子,等草莓找回来,他就把房子买下,以后的日子安安稳稳的。   仿佛是想象到那种平稳安逸的生活,周济慈满意地勾起嘴角,脸上笑容淡淡,犹如晨曦绿叶,很是生动。   这时,他突然瞧见饭馆老板的小女孩正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小辫,衣着干净整洁,脸蛋精致可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红莲花,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周济慈,眼神里藏不住的喜爱。   周济慈突然就笑了,他果盘里取出一个红苹果,示意小女孩勇敢地过来。   小女孩本来还有些羞涩,但到底抵挡不住美色和美食的诱惑,小跑着来到周济慈身边。   饭馆的老板娘见他是从自家的果盘里拿的水果,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道:“快谢谢哥哥。”   小女孩羞涩地说了句谢谢,捧着苹果跑远了。   见此,秦洋笑道:“你可真受欢迎,我要有你这样帅,还愁找不到女朋友。”   想起他刚和林琅分手,秦洋试探性地问道:“那,你有没有考虑再找个伴?”   见周济慈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己,秦洋心口一滞,脸上一烧,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你不是一直想找个伴吗?我早跟你说过,酒吧那种地方能找到什么好的,相亲不是更好吗?”   “相亲?”   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周济慈若有所思。   秦洋点头:“是啊,我妈妈就喜欢张罗这些,要不让我妈妈帮你找找。”   这年头同性恋相亲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人家正常相亲恋爱,总比出去滥交要体面健康吧?   周济慈犹豫:“等我的国籍办下来,再把草莓接回家再说吧,目前我不太想再找。”   他在港城没个熟人,也没一个亲人,就想找个能一起过日子的人。   一个人,未免也太孤单了些。   他不喜欢一个人。   他当初看上林琅,也是因为林琅长相乖巧,家世背景也简单,看上去像是适合过日子的,实在想不到这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   秦洋也没强求他,又道:“这样也好,你也适当去交交朋友吧,总得有点正常社交才行。”   对此,周济慈淡淡地笑:“在英国时,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我的同班同学,我和他都是戏剧社的演员。后来我们外出旅游时,他半夜三更爬上了我的床。”   “第二个朋友是租房的室友,租房时跟我说他是直男,每天和不同的美女出去约会,我和他相处得很好。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躺在我的床上,用玩具玩自己,边玩边叫我的名字,我行李都没要就赶忙搬了出去。”   “第三个朋友是文学社的一名社员,我们都很喜欢王尔德的书,后来他站在加尔桥上跟我打电话,说不答应和他交往,他就从加尔桥上跳下去……”   不等他说完,秦洋一脸扭曲,他摸了摸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别说了,你还真容易吸引变态啊。”   像是想起什么,秦洋又连忙解释道:“你放心,我绝对是直男的,我一直在相亲的。”   周济慈轻笑着,他是极其清正的长相,但笑起来时,冷如冰霜的脸顿时生动起来,仿佛被一层朦胧的光笼罩,让人骨头缝一阵酥麻。   秦洋小声嘀咕道:“你别这样笑啊。”   可能是为以后的平稳生活感到高兴,周济慈放松地半靠在椅子上,温声道:“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一说到工作,秦洋烦躁地捋头发:“娱乐圈这帮人是消停了些,不敢再搞什么天价片酬。但那些大老板们不消停啊,最近东南亚有一大笔黑钱流入了港城,正在查呢,听说是毒资,上头很重视。”   周济慈问道:“有什么眉目吗?”   秦洋摸出打火机,点了支烟:“那么大一笔黑钱,不用想全国也只有两家公司才有能耐,一个是英贤集团,还有一个就是江家……”   涉及到工作,秦洋觉得和周济慈说这些也不太合适,摆摆手道:“你问这些干嘛?你马上要退出娱乐圈了,这件事你别管,以后好好过日子吧。记得有空联系我啊,兄弟俩出去吃个饭,喝点小酒也不错啊。”   周济慈微笑着答应,但眉宇间却有些愁色,心里惴惴不安。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是林琅打过来的。   周济慈皱眉,他接通了电话,但没有主动先说话。   林琅实在忍不住出声道:“济慈,我想和你再见一面,我……”   “我不想和你见面,是你偷走了草莓吧,把它还给我,我们好聚好散,彼此体面一点不好吗?”   那边沉默了好久,像在压抑着什么似的,呼吸声很是沉重。   差不多一分钟后,林琅才道:“济慈,我同意跟你分手。但我想最后见你一面,顺便把草莓还给你。我们就单独再见一面,就一面,你连这么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周济慈想起草莓,叹气道:“你说一下地址吧。”   “巴别塔九十九楼236号房间。”   “好。”   周济慈起身,对秦洋说:“草莓找到了,我这就去接它,先走了。”   秦洋点头:“好的,国籍的事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另一边。   打完电话,林琅摁掉手机,眼神愈发阴鸷。   一旁的傅伟见此,语气嘲弄道:“真可怜,你真的连条狗都不如唉。”   医院那天,傅伟在经纪人到来前,去急诊室见了林琅一面。   两人狼狈为奸,制定下这个歹毒至极的计划。   林琅深吸一口气:“东西都准备好了,就像约定好那样。我先上,你再上,上完我就杀掉他。”   语气中的恶毒,听得傅伟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可真是个疯子。”   林琅冷冷地笑:“我十六岁那年亲手毒死我的父亲,从那时我就疯了。”   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第13章 荒唐   “我刚来到港城的时候,这里的歌手还被叫做歌伶,那时候的粉丝团还叫做舅少团,我也年轻气盛过,当年还做过舅少团的团长。”   江恕笑着回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我家里随便一个插花女佣打扮一番就能粉墨登场,现在银幕上这些都是什么庸脂俗粉。”   巴比塔九十九楼的茶室里,点茶女一身白地青花的复古旗袍,她用茶末调膏,又用茶筅击拂,正在点茶。经过七次注水后,表面沫浡乳出盏面,茶汤也呈现出稀稠得中的状态。   江恕接过点茶女递上的茶盏,只饮最上面的轻清部分。   在他对面,考究的皮沙发上坐着英贤集团的掌门人傅庭雪,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整整齐齐地往后梳,双手交叉,自然地搁在膝上,一副老绅士的做派。   他老迈而英俊,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鬓间的银丝也清晰可见,但他的身躯依旧精炼挺拔,全身的肌肉线条分明,甚至称得上性感,这让他看上去年轻又富有激情。   人总是要拥有激情,才会显得年轻,傅庭雪显然还很有激情,就是不知道什么是他的激情和动力?   傅庭雪和蔼地笑:“别对年轻人那么苛刻,现在还是有不少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我的干女儿就是个出色的美人。只是,她最近脾性大得很,因为一部新戏泡汤了,整天跟我使小性子。”   他露出和蔼的微笑,仿佛老父亲一般,面对女儿的撒娇和小性子,宠溺又无可奈何。   终于到正题了。   江恕表面不动声色,神经却逐渐绷起来。   纪羡余就是傅庭雪的干女儿,她童星出道,星途一路坦荡,就是因为有傅庭雪这样的大佬为她保驾护航。   她的黑粉们也挖出她身后这个关系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义父,但没有实质证据,也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倒真不敢诋毁纪羡余,毕竟英贤集团的那一群讼棍可不是好惹的。   纪羡余是《金色的传说》的女主角,由于江恕直接断掉剧组的资金链,江家在上面也有人脉资源,只要江恕不松口,这部片子就过不了审,拍出来也是白拍。   知道傅庭雪想说什么,但江恕没有接他的话,反而不急不躁地端起茶杯,不冷不淡地笑:“别太纵容家里的小朋友,稍不注意就会爬到你头上为非作歹,哼,得志便猖狂。”   谈生意最重要就是要沉住气,永远不要让敌人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也不能让他们看清你的脸色。   傅庭雪刚才的话说得不清不楚,江恕虽然对他的目的很感兴趣,但并不想丧失话谈中的主动权。   现在这年头,大资本基本都不做影视行业,做影视的,要么就是想花钱哄小情人开心,要么就是想做些不法勾当,比如从税务局的口袋里偷点钱。   江恕也很想知道傅庭雪的目的是什么,他虽然有个干女儿,但为她欠下自己的人情,就为了投资电影哄她开心,这可能性不大。   那……就是后一种可能?   不过即使是后一种可能,估计傅庭雪也会拿他的干女儿当挡箭牌。   江恕心中默默思忖。   这时,巴别塔的侍者恭敬地走过来,把装得满满的果盘放在一张红木圆桌上,果盘里有几只大橘子,肚子圆鼓鼓的。   傅庭雪眼中跳晃着意味不明地光,他看向那几只橘子,语气和蔼道:“不瞒你说,我其实是为了我儿子,他很喜欢小说原著,我想用来哄他开心。”   “我知道您和导演有些摩擦,但您放心,我会给您一个合理的价钱。”   江恕惊讶:“您儿子找到了?那真是恭喜。”   在港城,傅庭雪的发家史并不是什么私密事。   他在美国华尔街起家,坑了无数美国佬的钱,回到港城后,他又娶了个有钱有门第的寡妇,那个寡妇因为丈夫意外过世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和傅庭雪结婚后的第三个月就去世了,只留下个和前夫生的小儿子。   可惜那个小儿子八岁时被绑架了,至今杳无音信,很多人背地里议论,说这都是傅庭雪的手笔,想吃绝户。   但这些年傅庭雪一直没有再娶,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反而坚持寻找失散多年的继子,这倒让人感慨起他的深情来。   傅庭雪抚摸挂在胸前的项链,表情和蔼道:“其实早就得到一些消息了,但他被绑走时年纪太小,什么记忆也没有,他不肯认我,我也害怕吓到他。听说他很喜欢裴导的原著小说,我想哄哄他。”   江恕礼节性地祝福道:“希望您儿子能早点回家。”   至于哄儿子开心这种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江恕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虽然他已经答应裴律的要求,但这样意外得来的利益,他当然也不会拒绝。   临走前,傅庭雪起身握住江恕的双手,感谢对方的退让和助攻。   他的手很凉,像是毒蛇身上的鳞片,那种冰凉的触感让江恕感到很不适。   回到总统套间后,江恕的脸色逐渐冷下来,他对乔西道:“盯着他吧,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一旦发现端倪,找到证据,直接举报到上面。”   不作为也是一种错,按兵不动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江恕在二十岁那年正式接过江家的位置,那时候他的爷爷病重,父亲又早早去世,各房的叔叔伯伯都在蠢蠢欲动,都想把他拉下去。   在这种局面下,他出手果断狠辣,直接把大伯全家发配去西伯利亚种土豆,又把不听话的三叔送到监狱里。   有些人本来有机会做狼,他不想做狼,那就得被当做羊吃掉,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妥协和失败。   茶室里,江恕走后,秘书凑到傅庭雪耳边道:“老板,最初的那个狗仔找到了,但他一听到风声就跑了,找人的打手扑了个空。”   傅庭雪点了支烟,语气淡淡道:“那就掘地三尺地找,生死不论,死的最好。我儿子要回家了,我不希望出现有关他的任何不利新闻。”   他的举止依旧优雅得体,但言行中满是冷酷凶狠,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又道:“让律师团准备一下,他们有活要干了。”   说这话时,他伸手从果盘里挑出一只橘子,慢吞吞地开始剥皮,连白色的筋丝都挑得一干二净。   他的胸前挂着一根照片项链,这条链子看上去并不怎么华贵,也没有镶嵌宝石,因为常年被人握在手心摩挲,反而有些陈旧。   傅庭雪打开合金盖子,露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浅浅地笑着。   巴别塔的236号房间里,屋内黑得就像蜘蛛编织的黑网,桌面上有一只被打翻的酒杯,一个冉冉升起青烟的熏炉。   周济慈使劲掐着自己的手心,强撑着不彻底失去意识,他口中干渴,浑身燥热不安,眼瞳模糊而妖娆,明显是中了催情的药物。   见药效挥发得差不多了,傅伟蹲在周济慈身前,伸手去摸他的脸:“心肝,你看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要是早从了我,又何必受这罪呢?”   掌下的温凉让傅伟心神一荡,火热的眼神愈发肆无忌惮地扫过他全身,仿佛在他赤裸的酮体就在眼前。   一旁的林琅不耐烦道:“行了,说好的,我先上,你再上,快把他交给我。”   傅伟面露犹豫之色,怎么说呢,他有些后悔答应林琅的要求,他堂堂英贤集团的继承人,怎么都该是他先拿一血吧?   这时,周济慈缓缓睁开眼,因为药物的作用,他的眼眸湿漉漉的,声音颤抖道:“我想先和你做,我还没做过哦……你难道不想要吗?”   他的声音因为药物而显得绵软无力,尾音那点绵软的钩子直听得人心里酥麻。   一旁的林琅气得目眦欲裂:以前在床上都不知道你那么淫浪,果然都是在敷衍我!看着清高得很,原来也是个烧货。   傅伟听得心都酥麻了一半,连忙答应:“心肝,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怎么不满足你呢。”   他正要上前扶起周济慈,林琅挡在他身前,不满道:“不是说好的我先上吗?”   傅伟正色欲上头,他脾气暴躁又恶劣,直接一巴掌扇过去,面色狰狞道:“少废话,老子能让你喝口汤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你也敢和我争?”   林琅捂着脸,气得直咬牙:要不是我偷狗,你他妈能碰到他的衣角都算我赢!   半推半就间,傅伟急色地把周济慈压在身下,疯狂地去嗅他脖颈间的香气,甚至直接上嘴去啃那片百合花一样柔软洁白的皮肤。   因为他的力道,周济慈口中或轻或重地开始吸气,轻chuan道:“傅少,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色欲上头的傅伟头也不抬:“心肝儿,你尽管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要我的命都行。”   周济慈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冷得像是封冻的湖水,但语气却温温柔柔道:“把林琅绑在椅子上看我们做好吗?”   对于这个奇怪的要求,傅伟犹豫:“为什么要绑着他看我们做?”   林琅气得跳脚:“事到如今,你别打歪主意,你跑不掉的。”   周济慈轻柔地笑:“傅少,我没想跑,我只是想报复他一下,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曾经的男朋友和别人睡觉……我和他以前好歹是伴侣,你难道不想这样做吗?”   他说一句就得停顿一下,眉眼间都是隐忍之意,甚至使劲咬着舌尖,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   傅伟听得有些意动,怎么说呢,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牛头人的心理。   把老公绑起来,然后当着老公的面强奸他老婆,想想都觉得刺激。   一想到那种禽兽不如的画面,傅伟就浑身燥热,他连忙从工具箱里找绳子。   至于林琅的反对?他反对无效,他一个身材瘦弱的小白脸,靠拳头也打不赢傅伟。   当傅伟把林琅绑在椅子上时,周济慈温顺地躺在床上,看上去倒是被驯服的模样,他侧脸看向摆放有日常用品的床头柜,眸色渐深。   好容易等傅伟绑好林琅,他急色地扑到周济慈身上。   被绑在椅子上的林琅气得目眦欲裂,他嘴还被傅伟用布堵上了,那种呜呜声,听得傅伟越发血气下涌。   他刚想去脱周济慈的衣服,周济慈却翻身,一转攻守之态,然后缓缓俯下身。   这个举动极具暗示性,傅伟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期待享受他的伺候。   只是,还没等他享受到那种温软的伺候,传来的疼痛直接让他惨叫出声。   “啊——”   一声惨烈的叫声在房间内响起。   周济慈吃力地从床上站起身,他抬起头来,嘴里像是咬了什么东西,瓷白的脸颊沾染上几滴血迹,倒显出几分不一样的风情来。   傅伟已经完全昏迷过去,那东西也不知道是全断了,就算没断估计以后有不行了。   周济慈吐出一块带血的刮胡刀刀片。   巴别塔一般会为客人提供一次性刮胡刀,他偷偷取下了刀片,然后含在了嘴里。   他现在舌头有些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刀片刮伤了。   不过现在也没时间检查,他踉踉跄跄地起身,离开这间屋子。   林琅一脸震惊地看着傅伟血肉模糊的下身,他想叫住周济慈,但他嘴被堵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济慈离开。   巴别塔的走廊里没什么人,周济慈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他不敢在这里倒下。   周济慈扶着墙慢吞吞地走着,但有扇门因为没关好,让他直接顺着门摔进去。   他摔倒在地,头脑愈发不清醒,眼神模糊间,只看到眼前有个高挑的美女,美女长裙黑发,美艳性感,丰满的胸口跃之欲出。   看到是个女人,周济慈逐渐放松下来,甚至觉得自己快安全了。   “哟,瞧瞧这是谁啊?”   美女蹲下身,这个角度,她直接怼在周济慈面前,晃得人心里发慌。   周济慈羞耻地闭上眼,咬住舌尖:“对不起,请问你能帮我一下吗?帮我……”   帮我送去医院。   没等他说完,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恕刚洗完澡,他披着长睡袍,但没有系上带子,大片白皙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湿发上的水珠聚成小股小股的水流,慢慢从胸肌间的缝隙里流下,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狂野奔放的气息。   他刚走出浴室,就看到有人直接摔了进来。   他凑上前去看,发现这是个老熟人啊。   周济慈狼狈地跌倒在地,他的脸红得不正常,明显是中了药。   江恕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这张色情满满的照片。   拍好完后,江恕欣赏了一下照片,轻浮地拍拍周济慈的脸:“不错的表情,要是我把这张照片挂在相亲网站上,你这一辈子估计得不得安宁。”   “你这又是去哪里沾花惹草,结果差点也把自己搭进去了?要我帮你?行啊,这可是你说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嘲讽之语,但周济慈已经意识全无,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思索了一会儿,江恕收好手机,架起周济慈的一只胳膊,将他扔到房间内的床上。   做好这一切后,他揉了揉肩膀,不满道:“看上去那么瘦,还有点重量啊。”   他一边说,一边嫌弃地用湿帕擦干净周济慈的脸上的血迹,连带着把泛着青紫的脖颈擦干净。   至于周济慈为什么会这样?他并不关心。   周济慈已经意识全无,他躺在黑天鹅绒的被褥上,双眼迷离,眼角含着一抹飞鸿,鼻尖沁出了汗珠,脸蛋通红,口中不住地闷哼。   见到这样一幕,一旁的乔西推了推眼镜:“老板,你打算怎么办?”   江恕下意识地回一句:“什么怎么办?”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秘书,乔西认真地分析起来:“周先生这明显是被人下了药,他现在落在你手里,当然是任由老板你为所欲为喽。”   “第一,老板你当然可以选择亲自帮助周先生。”   江恕神色复杂。   “第二,你也可以打电话把陆展眉少爷叫来。他虽然因为偷偷离婚被您的舅舅舅妈男女混合双打了一顿,现在正趴在床上养屁股伤,但如果你让他来给周先生解药,相信他爬也会从床上爬起来的。”   江恕眼角微微抽搐。   “第三,把老板您的前妻,裴律先生叫来。虽然他最近因为和你离婚每天烂醉如泥,但如果能和心爱的学长睡上一觉,一定可以排解他的寂寞和空虚。”   江恕神色彻底扭曲,阴测测道:“你以为我会让他那么爽吗?老子又不是菩萨。”   让周济慈上裴律?爽不死他。   面对江恕的脸色,乔西波澜不惊:“那……送医院?”   江恕不说话,乔西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像老板这样的好色之徒和小心眼的人,怎么会送医院?当然是要好好羞辱羞辱他。   要知道,性和爱是可以完全分开的。   见周济慈难受地扭动着身子,脸上已经红得有些病态,乔西提醒道:“老板,请您尽快做出决定,周先生这药不知道是不是必须通过交媾的方式才能排解,要是耽误久了,难免伤身。”   “你要是实在拿不定主意,我也不是不能为您分忧。”   江恕都要气笑了:“你也看上他了?原来你也是个色鬼啊。”   乔西一脸正色道:“老板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这是在为您排忧解难,怎么就是色鬼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倒不像是看上周济慈的美色。   江恕也了解乔西,知道他本性有点天然呆,这样的提议也是他正常分析后得出的一种解决方案而已。   江恕指着门:“滚出去。”   乔西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恭敬地欠身:“老板,祝你今晚过得愉快。”   等乔西离开后,江恕神色复杂地坐在床沿,俯下身去看周济慈的脸。   真的要睡他吗?   因为中了药,周济慈裸露在外的肌肤不像往日那边苍白,反倒像是热腾腾的牛奶,他面上醺染一层薄红,口中不住地哼哼着,直教人萌发轻率之心。   风花雪月,也不过如此。   江恕看得胸口躁热,他刚才又喝了点酒,脑中持续地嗡鸣,便动了淫心,他细细地拢起身下人稍显凌乱的头发,然后伸出手。   他故意戏弄了一会儿,但当他把手放在危险地段时,周济慈就会开始挣扎,他人长得瘦瘦高高的,力气却不小,江恕根本压不住他。   两人在床上打了好一会儿,江恕气冲冲地直起身,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脸色闪过一丝决绝,打电话让乔西滚进去。   乔西看见室内乱糟糟的情况,神色波澜不惊道:“老板,您是要我帮你把周先生压住?还是想让我加入你们?”   江恕微笑:“我还不至于那么禽兽不如。”   乔西心道:老板你禽兽不如的时候还少吗?   江恕从行李里掏出一个摄像机,扔给乔西,神色阴郁道:“待会儿,你就站在床前,帮我拍下来。”   面对如此淫乱的要求,乔西却面不改色地接过相机,低头调试起来。   江恕躺在床上,他点燃一支烟,一边伸手去摸身旁周济慈的脸,眼神中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如果周济慈没有中药,或者他没有误入江恕的房间,又或是江恕不是一个好色之徒……那今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一切偏偏都发生了,仿佛是命运石之门的安排。   江恕去摸周济慈的脸:“周济慈,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但我最后问一遍,你后不后悔?”   他未见得有多喜欢周济慈,甚至至今都对他有怨怼情绪,但他确实很欣赏这个男人的美貌,也想报复背叛自己的裴律。   他在性上一向都是是大胆又热情的,虽然没做过下位,但也不觉得这是多难以启齿的事,在下位难道还会影响他的身份和地位吗?   而且,他也想试试,裴律心心念念的学长到底是什么味道。   周济慈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江恕的手心,很温顺的模样。   那种温凉如玉的触感,轻轻挠痒着江恕的理智,也触动了他心底那一些莫名的情绪。   江恕果断掐灭手中的香烟,眼神露出一种危险感:“很好,这可是你自己要我帮你的。”   说罢,他翻身利落地坐在周济慈的腰上,直接一把撕开他的衬衫。   望着那大片雪白的胸膛,和那双雾蒙蒙的眼眸,他心头火热,然后缓缓俯下身。 第14章   江恕从第一眼见到周济慈时,就注意到他有很诱人的唇,看上去非常适合接吻。   如今,这个漂亮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身下,乌黑的发尾在天鹅绒被褥上铺散开来,催情的药物使他的肌肤呈现出乳酪般的质感。   这让人不禁浮想联翩:他的味道是不是像热腾腾的牛奶?   周济慈眉头紧锁,稍长的额发凌乱地垂在面前,遮住半边面孔,性感的喉结在雪白的脖颈间滚动,牙齿无意识地轻咬下唇,看得人燥热又干渴。   江恕伸出手指,慢慢地、暧昧地从男人的眉毛划到那饱满丰润的红唇,他手上恶劣地使劲,硬生生地把那片唇蹂躏地愈发红肿。   面对这样一张脸,江恕发现心中的嫉妒和恨意忽然都偃旗息鼓,这让他都不得不感叹,自己居然有消化负面情感的能力。   这是以前完全不存在的,因为比起内耗自己,他更喜欢无差别地创死所有正常人。   但此刻,若是有人在江恕面前放上一面镜子,他会惊愕地发现,面对自己最妒忌的人,他的表情何止不凶神恶煞,甚至有些……温情脉脉?   不过,既然说好要尝尝他的味道,那就得从头到尾尝个遍才行。   江恕忽然觉得口中干渴,慢慢将手撑在周济慈身前,药物使他的体温偏高,雪白的皮肉摸在手心中还有些发烫,这让他愈发心荡神摇。   他慢慢俯下身去,吻上那片心心念念的唇。   他的吻很烫,很烫……密集而热烈,疯狂而没有余地,像是要攫取周济慈口中的所有氧气,带着十足的侵略性,甚至让人有种快要溺死的恍惚。   原来这就是裴律心心念念的学长的味道。   想到这一点,江恕咬牙切齿地压下心底残余的那丝怨恨,继而拉开周济慈的衣领,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牙齿猛地收紧,残忍地咬破他的肌肤。   周济慈闷哼一声,他推不开扑在自己身上的猛兽,只能照章全收他的吻,他的气息,还有他给予的疼痛。   这真是一种炽热甜蜜的享受,是灵魂深处的终极燥动,让他的身体开始驱向一种滚怒的状态。   一个深吻结束后,江恕分开两人的唇,轻佻地摸摸他的脸,笑道:“你真的好银啊,味道也不错,我很满意。”   明明妒忌这个男人,却贪恋美色放不开手,这是多么无可救药的行为,江恕嘲讽地轻笑,放弃挽救自己节操的企图。   他更加情不自禁地搂紧这个男人,轻浮地用指节敲击皮带上的金属扣,情与欲的暧昧在黑暗中疯狂地拉扯着。   一切都坦诚相对时,江恕低头去看,下意识地和自己比较一番,然后有点郁闷地想:还好,我也没比他差多少。   ……   周济慈别过脸,想躲开那两片炽热的唇,还有唇齿间那奇怪的味道。   江恕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暧昧地涂抹,轻笑道:“别这样啊,怎么连自己都嫌弃?”   两人换了个姿   势,江恕将下巴放在周济慈的肩上,侧过脸疯狂地亲吻着他脖颈处的肌肤,眼睛却直直地看向摄影机的镜头,笑得张扬又放荡。   像是在对某个人挑衅一样。   ……   一切都结束后,江恕瘫在床上缓气,眉眼间都是餍足之色,内心感叹道:他还真是不赖,味道确实不错,难怪裴律想了那么多年。   这时,乔西毕恭毕敬道:“老板,你和周先生结束了吗?相机快没电了。”   乔西已经录了快三个小时。   看了三个小时的活春宫,乔西的脸色似乎也没什么变化,目光平静而严肃,仿佛老板交给自己的只是一项普通的任务。   作为秘书,最重要的就是服从,如果老板叫他加入,乔西也会立刻脱衣服照做。   江恕点了支事后烟,慵懒地挥挥手:“结束了,你走吧,记得把录像发给我。”   当事人似乎也没脸没皮到让人感叹的地步。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深夜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水流在玫瑰窗上形成一层透明的水膜,雨点声让人昏昏欲睡。   床上的被褥又轻又软,赤裸的身体压在天鹅绒的床单上很舒服,江恕惬意地在上面蹭了蹭,又下意识去看身边的男人。   周济慈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沉沉地睡着,面上又失去所有的血气,苍白而瘦削,没有任何瑕疵,他入睡的姿态依旧如清教徒一般端庄,完全看不出刚才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情事。   江恕觉得他实在是好看得很,忍不住凑上去亲亲他的嘴唇,又亲亲脖颈处的肌肤,他身上微寒的花香充塞鼻端,淡而悠远。   因为周济慈常年侍奉花花草草,天长日久,那种微寒的花香仿佛渗入他的肌肤里,令人感到一种宁静和抚慰。   江恕心中感叹:他真的好香。   然后又嘲讽自己:果然,我就是个无耻的好色之徒。   他忽然觉得周济慈身上的气味似曾相识,不是在被遗忘的记忆中,而是在灵魂深处,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再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江恕一把将周济慈捞过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胸口上,调整好姿势后,他闭上眼,缓缓进入梦乡。   在梦里,那种微寒的花香依旧在他鼻端萦绕,心中满是宁静。   第二天快接近正午的时候,周济慈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场景十分陌生,房间装修在低调中透着豪华,金色的阳光从落地窗透过象牙色的蕾丝纱帘,在地板上撒下斑斑点点。   他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恢复平静,尝试运转依旧混沌的大脑,想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记忆逐渐重现,昨晚甩开傅伟后,他好像不小心摔入一位女士的房间?   周济慈有些自责:他该不会是无意识间欺负了人家女孩子吧?   他刚想起身,嘴唇和锁骨便传来一阵疼痛,他的嘴角破了皮,锁骨上的皮肤也被撕咬开,经过反复的舔舐,虽然没有再流血,但   伤口却显得有些狰狞。   从这可以发现,他到底度过一个怎样火热的夜晚,而那位不知名“女士”的画风显然有些肉食派。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枕在一片丰满的胸脯上。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一张锋利张扬的脸映入眼帘。   这不是江恕吗?昨晚不是个女士吗?   他低头看向自己枕着的那片壮观又大气的胸肌,胸肌上满是斑驳的红痕,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恰好这时,江恕也悠悠转醒,见周济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他轻佻道:“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周济慈一言不发地起身,脊背上的抓痕清晰可见,像一朵娇嫩的“抓破美人脸”,这让江恕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昨晚的风情,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触手的温凉细腻。   “啪——”   还没等江恕多感受一下这美妙的滋味,周济慈干脆利落地打下那只不老实的手。   他面无表情,目光冷漠,在阳光下看上去依然冷如霜雪,像是月光下的冰雕。   江恕突然有种很涩的微妙感觉,心里骂了一句:就你这样一张司马脸,难怪你前男友嫌弃你冷淡,老子好歹和你睡了一觉,你这表情几个意思?   见周济慈久久不出声,江恕忍不住质问道:“喂,昨晚我好歹帮了你,一日夫妻百日恩,你难道就没什么表示吗?”   他伸出被拍红的手背,似笑非笑:“这就是你的表示?”   周济慈看向他,目光冷冷道:“有意思吗?”   江恕一愣:“什么?”   周济慈穿好衣服,扣好皮带:“你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他神情冷漠,半点不见昨夜脆弱又诱人的神色,但越是看到他这样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江恕就越想把他弄脏。   这种极度的反差,愈发让江恕心上燥热起来。   但被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盯着,江恕又有些心虚,但他不肯露怯,反而盛气凌人道:“你在说什么?明明昨晚是你叫我帮你的,今天你倒是穿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周济慈轻笑一声,说不是上是善意还是讽刺:“你大可将我送去医院,我虽然没有意识,但你一个大男人,我再怎么也不能强迫你。你非要和我发生这种关系,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他一见到枕边人是江恕,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厌烦到不想和这个虚伪傲慢的男人再说一句话。   江恕冷笑道:“怎么说的像是我占你便宜了一样,你难道就没有爽到吗?还是说,你就这么嫌弃我?”   他不会真的嫌弃我吧?   开什么玩笑,他纵横情场那么年,头一次见到这样对他避之不及的人,这让他心中很是不痛快。   哪知周济慈却直白道:“是的,我一点也不想和你们沾上关系,我讨厌你。”   这样直白的话语,让江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   他的直白让江恕有些惊愕,因为周济慈在他目前的印象中,是裴律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是学生时代无数人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他冷得近乎锋利,想爬上这座冰山都得小心手上生冻疮。   万万没想到,他这样和人天然有一种疏离感的男人,说起话来也能让人坐立不安,羞愤欲死。   见江恕在愣神,周济慈径直道:“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很讨厌吗?虽然你的爱人背叛了你,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是你做的吧?”   江恕依旧在愣神:……我真的被他讨厌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喉咙间堵着不知名的涩感,咽不下,也吐不出,有些难受。   周济慈眉眼惺忪又疲惫,叹气道:“你想报复大可用其他方法,那都和我没有关系,但这种方法既是对我的不尊重,也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   一想到江恕这样做的目的,他就觉得恶心。   像是被窥探心底隐藏的秘密,江恕神色一变,强撑着表现出波澜不惊的态度:“什么报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济慈嘲讽地笑:“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你做这样的事,无非是想报复你的前妻而已,你们之间情爱纠葛我一点也不关心。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非要把无关人拉下水,真是卑鄙。”   >br>   秘密被光明正大地大肆抽剥开来,彷佛刀剑出鞘。   江恕恼羞成怒:“你闭嘴!”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冷如冰雪,一个怒火中烧,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胸腔中的怒火久久不能平息,江恕深吸几口气,冷笑道:“哼,你想站在道德高地来指责我,但我昨晚要是不管你,你知道你昨晚的状态会遇到什么吗?”   “你会被人狠狠地糟蹋一晚上,说不定不止一个人哦。”江恕恶意道。   在巴别塔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捡尸这种事也时有发生。   说到这一点,周济慈倒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声道:“谢谢你救了我,刚才我是一时忘记了,也谢谢你昨晚收留我。”   他这样能屈能伸,倒让江恕不知所措起来。   但周济慈又马上补充道:“但不代表你可以趁人之危,我也不是你报复的工具。”   江恕:……果然还是很讨厌的人。   周济慈已经完全整理好自己的衣着,临走前,他看向床上的江恕,轻声道:“我以后不会在娱乐圈工作,昨晚的事……就当是场意外吧,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   说罢,他转身离开,房间里最后一丝淡淡的香气消失了,仿佛他从未来过。   屋内突然变得死一般的静寂。   周济慈走后,江恕摸上自己的小腹,他闭上眼,像是回想起昨晚腹中癫狂的感受,那种强烈的刺激怕是五脏内腑都要移了位。   一想到周济慈对他如此冷淡,而他却自取其辱,甚至还产生了感觉,他就恨得几欲呕血。   他越想越气,即便是反复呼吸也不能平歇从胸骨溢出的怒火,猛地拾起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泄愤般地砸在门上。   “砰——”   烟灰缸和坚实的红木发出激烈的碰撞,然后反弹到地板上,碎片撒了一地。   发泄完怒气后,江恕向后躺在松软的靠枕上,他点燃一支烟,浪荡地挑眉冷笑:“开什么玩笑?有没有关系都不是你能决定的,我要是偏要勉强,你难道还躲得过?”   你既然那么贞烈,那我就偏要勉强你。   强扭的瓜甜不甜不要紧,解渴就行。   离开巴别塔后,周济慈一身疲惫地回到他在西郊郊外的住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开始下起小雨,灰暗的云层下,筒子楼间一片静谧,只有雨滴轻轻地敲击窗户的声音。   周济慈没有带伞,雨水渗透他的衣服,湿润的衣物黏在身上,让人很不舒服。   当看到他回来时,筒子楼里的其他租户都在窃窃私语。   “看他这模样,啧啧啧,又是陪哪个大佬回来了?”   “你管得着人家,你要是有这样一张脸,你难道不想去钓大佬?”   “虽然小林是对不起他,但他这找下家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他不会真做了那个江总的小三吧?”   “这世道,笑贫不笑娼,世故得很啊。”   ……   对于这些窃窃私语,周济慈一律持无视态度,没有愤怒,也不会生气。   他打开房门,一个人也没有,草莓也没兴奋地跑出来迎接他,整个屋子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周济慈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落寞。   回到家后,他先是去浴室洗了个澡,又给秦洋打了个电话,麻烦他继续帮自己找找草莓,秦洋在电话中很痛快地应下。   恰好这时,经纪人沈肃也打来个电话,告知他公司最近的决定。   沈肃在电话中说道:“你的合约虽然还没到期,但江恕这么一通搅合,我们这个小公司也惹不起他,前几天高层开了个会,估计只能选择雪藏你。”   周济慈温声道:“没关系,我其实也有点想退圈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等合约到期就解约吧。”   听说他想退圈,沈肃倒是落寞了很久,原本觉得他和林琅分手后,自己努努力,说不定还能捧出一个红人,谁想到造化弄人,既然是得罪了江恕,那在娱乐圈的路就走到终点了。   虽然心中各种惋惜,但沈肃还是祝他以后一切都顺利。   做完这一切后,周济慈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空虚得榨不出一丝力量,他望着天花板,疲惫地闭上眼。   一个星期后,秦洋给周济慈带来好消息,说草莓找到了。   白炽灯光照亮浴室的每个角落,周济慈正在给脏兮兮的草莓洗澡,目光温柔而满足。   站在一旁的秦洋笑道:“这个脏兮兮的小家伙在大街上翻垃圾桶,爱狗协会的人发现他脖子上有狗牌,就送到了动物收留所。”   草莓不像其他猫猫狗狗,一到洗澡就拼命挣扎,它很乖,从来不把洗澡水溅的到处都是,因为主人温柔的力度,它嘴里还发出舒服的呼呼声。   周济慈温柔地把草莓身上的泡沫冲干净,笑道:“能找到就好。”   虽然不知道草莓是怎么从林琅手中逃跑的,但能活着回来就好。   他心疼地摸摸草莓的白毛:出去流浪几天,就瘦了好多,以后给你补回来。   想到偷狗的那贼,秦洋神色微变,感慨道:“你那个前男友可真不是省油的灯,他最近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热搜而出名了吗?他老家有人在电视上见到他,立马去警察局举报,说他十六岁时毒死了自己亲生父亲,这些年他们宗族的人一直在找他。”   周济慈一愣,问道:“那现在他人呢?”   秦洋叹气道:“跑了,谁知道他跑哪里去了,警察局已经在准备发通缉令了。唉,你看这事闹的。”   周济慈也长叹一口气,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给草莓洗完澡后,周济慈留秦洋吃晚饭,秦洋也痛快地答应下来。   一个小时后,周济慈端上晚饭,一道红酒炖牛肉,一份洛林蛋糕,一盆奶油龙虾浓汤……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瓶佐餐的白葡萄酒。   秦洋坐在铺有雪白桌布的饭桌前,感慨道:“你这样的贤惠,有些人怎么就那么没有福气,这年头会做饭的男人可不多了。”   周济慈淡笑道:“我以前在英国读书,大学的伙食很差,我吃不惯白人饭,也不愿意将就,只好自己学着做。”想到英国菜的各种都市传说,秦洋打了个哆嗦,忙道:“算了,咱们还是吃饭吧,把生化武器端上来干什么。”   这时,秦洋突然发现周济慈的锁骨上有个伤口,下意识地问道:“你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周济慈淡淡道:“被狗咬的。”   秦洋愣楞道:“哦,那记得打狂犬疫苗。”   两人没再说这样扫兴的话题,一边吃晚饭,一边慢悠悠地说起话来。   周济慈开口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秦洋叹气:“还不是老样子,你说这最赚钱的法子都写在宪法里,偏还有那么多人知法犯法。不过这些倒不是最重要的,我今年都三十多了,我妈一直在催我找对象,我现在是连家都不敢回。”   周济慈笑道:“老人家也是怕你一个人孤单。”   秦洋灵机一动,道:“要不,你帮我一把,我带你回家,就说你是我男朋友,这样她以后就不会再让我相亲了。”   这叫不逼父母一把,永远不知道他们的接受能力有多强。不能接受同性恋,那总能接受打光棍吧。   周济慈意味深长道:“一时半会儿倒是能解决问题,但你确定你妈妈以后不会安排你和男人相亲?还有,你有过男朋友,以后姑娘还看得上你?”   想起自己老妈的开明,秦样连忙摇头:“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以后和男的相亲,我以后还要   娶老婆的。”   秦洋这还是第一次来周济慈的家,一进门就闻到空气中氤氲的香气,香气来源于餐桌上白瓷瓶中的紫罗兰。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台上种着迷迭香和几盆玫瑰花,苍绿色的窗帘慢悠悠地随风起落,倚墙而立的黑色铁艺书架上塞满了书。   秦洋随便抽出一本,发现都是他看不懂的外文,只好讪讪地把书放回去。   这简直不像是男人住的房子,屋子的主人浪漫又富有情调。   两人用完晚饭,又一起喝了点酒,秦洋实在不好意思,帮忙把碗碟收拾了。   等秦洋走后,周济慈搬了张椅子在阳台上,借着最后一丝阳光,慢悠悠地看书。   草莓舒服地躺在他腿上,享受着主人温柔的爱抚。   “爱之于我,不是一饭一蔬,不是肌肤之亲,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是一种不老不死的欲望。”【1】   他的手指反复摩挲书上的这一句话,有些出神。   夕阳西下,火烧云铺天盖地地降下,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边,他望向天幕上的火烧云,眼神并不哀伤,只是有些孤独。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济慈过得很安逸,这样安稳的生活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宁静。   但这样的平静终究还是在不久后被打破。   一天,一位衣着干练的女人来敲他的门。   周济慈疑惑道:“您是?”   女人笑道:“我的老板是英贤集团的总裁,他侄子最近和周先生您发生了一些摩擦,老板想见你一面。”   不等周济慈拒绝,女人又道:“您虽然误伤了老板的侄儿,但老板知道不是您的错,所以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女人身后立着几位身着黑色西装的壮硕保镖,像是一旦从周济慈口中听到拒绝的话,就会凶残地把他直接绑走一样。   周济慈看了眼女人身后的保镖,不动声色地应下。   上车后,车逐渐朝东郊驶去,看着车辆的路线,周济慈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一个占地超过两千公顷的古老庄园,庄园建筑色泽低调,呈现出一种庄严的对称美,但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女人恭敬地把他带到一个古朴的房间,推开那扇很神气的门。   房间里的男人已经等待多时了,他站起身,对周济慈笑道:“我的儿子,你终于回家了。”   那一刻,周济慈下意识地掐着手心,恨不得当场夺门而逃。 第15章   傅公馆位于港城东郊皇后道的一套西式庄园,占地超过两千公顷,拥有二十多公顷的草坪和花园。   穿过寂静压抑的走廊,迎面而来的就是花园,天上阴云密布,像是马上要有雷雨,玫瑰花瓣全卷着边,无精打采,整个庄园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一头雪白的藏獒在匍匐在玫瑰园前,它的名字叫凯撒,取自罗马帝国史上最伟大的君主的名字。   藏獒的主人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真丝锈金的领巾,锃亮的意大利皮鞋,他是个仪表不凡的绅士,老迈而英俊,如今在社交场上依旧风度翩翩,一副老淫贼的做派。   傅庭雪身下的这张椅子是拿破仑曾经的扶手椅,第一帝国覆灭后,枫丹白露宫里的家具都被尽数拍卖,流落到世界各地。   他很喜欢这把椅子,坐在上面似乎能让人感受得到,自己正在掌握权力。   一众黑衣壮汉立在花园前,傅伟一身病号服,形容狼狈地瘫倒在地,他神色狰狞道:“叔叔,你得帮我报仇,帮我宰了那个贱人。”   傅伟的伤是巴别塔的侍从发现的,兵荒马乱地送到医院后,他的那个地方虽然没完全断掉,但也差不多废了,医生只能尽力把伤口缝合好。   就当傅伟在医院愤怒地大喊大叫时,一群保镖冲入病房,不顾他身下的伤,直接将他架到傅家的庄园。   看到自己的亲生叔叔,傅伟心中的愤怒压抑住恐惧,直接向傅庭雪恶狠狠地告状:“叔叔,你可得帮我做主,医生说你侄子怕是不行了,我们傅家怕是要断子绝孙了啊。”   一说到断子绝孙,傅伟嚎啕大哭,他心里一阵后悔,早知道不该让那个女人打掉孩子的。   傅庭雪面前是张帝政时期的桌子,桌面镶以岩石和蚌壳做装饰,管家端上装满甜点和瓷皿的茶盘,还有一小罐土耳其蜂蜜。   他亲自给自己调制了一杯蜂蜜水,优雅地品尝着,语气温和道:“我们傅家哪里就断子绝孙了,我儿子已经找到了。”   他满意地想:味道不错,凯撒应该会很喜欢。   傅伟一愣,喃喃道:“可他毕竟不是您的亲生骨肉。”   他往常在外面欺男霸女,就是仰仗这个亲叔叔,傅庭雪没有儿子,将来英贤集团不也是他的吗?那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儿子又算什么。   傅伟当然知道叔叔说的是那个寡妇留下的拖油瓶,但他还是不敢相信,毕竟传宗接代是大多数东亚男人的劣根性,他们绞尽脑汁都要把自己的财产传给亲生儿子,又怎么会把财产留给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继子。   身下的疼痛让他不能再深入思考,他痛得脸色发白,甚至泛出几分青紫,身下的纱布慢慢地渗出血迹来。   傅庭雪端着那杯蜂蜜糖水,慢条斯理地走到他身前蹲下。   傅伟惨白着一张脸,勉强道:“叔叔……”   他到现在都还在指望这个亲叔叔能为自己报仇。   “啊——”   没等傅   伟反应过来,傅庭雪直接伸手扯掉他伤口上的绑带,血淋淋的伤口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冷汗和鲜血混合着往下淌。   傅庭雪面露怜悯地看着他的伤口,温声道:“真是难看。”   傅伟痛得险些晕厥,一脸惊恐道:“叔叔,你想做什么?”   在傅伟惊恐的眼神下,傅庭雪直接将杯中的糖水尽数泼在他的伤口上。   糖水刺激着伤口,像是有千只万只的蚂蚁在撕咬他,傅伟痛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   随手扔掉杯子后,傅庭雪慢慢起身,他优雅地后退几步,漫不经心地吹了个口哨。   凯撒听到开餐的指令声,凶猛地扑到傅伟身上,巨大威猛的身躯直接将他按到在地,畅快地啃食他身上被糖水沾到的肉。   “啊——”   在傅伟凄厉的惨叫声中,傅庭雪接过管家递过来的锦帕,一脸嫌弃地擦干净手指,冷漠地下令:“记得把草坪打扫干净,别让他的血弄脏我的花园。”   管家恭敬地应下,又道:“老爷,小少爷已经带过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傅庭雪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温柔:“让他在书房等我。”   傅庭雪走进书房,书房的四周墙面镶有雕花橡木壁板,左侧是落地长窗,阳光从大开的窗外射进来,玻璃窗熠熠闪光,站在窗前往外看,绿色的大草坪从花园连绵到主宅伸出的石板路,心旷神怡。   一座黑车停在庄园门口,人到了。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个相框,面露温柔地擦拭着。   周济慈刚进门就看到书架前的男人,显然,他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傅庭雪一见到他就目露欣喜,温柔地唤道:“小贤,你终于回家了。”   他的表情温柔慈爱,完全看不出半个小时前,这个男人刚用惨烈至极的手段处理掉自己的侄儿。   周济慈转身就想走,奈何管家直接把门关上。   此时此刻,这座复古华美的书房仿佛一个四方牢笼,铁闸已经合拢,要困死其中穷途末路的猎物。   周济慈站在书房的正中央,全身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中,他却觉得很冷,像是想起什么难堪的事,脸色越发苍白,纸人一般。   傅庭雪像是完全没发现他不适的状态,他坐到长沙发上,精心调制出一杯红茶,淡笑道:“小贤,你不用这么怕我,过来坐下吧。”   沉默良久后,周济慈慢吞吞地在长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没有接过他的红茶,语气淡淡道:“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他的语气很恭敬,但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显得有些凉薄。   傅庭雪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之色:“我知道,你在英国过得很好,有自己的男朋友和美好生活,如今,你都不愿意叫我一声爸爸了。但这么多年,爸爸一直在找你,我一直很想你。你换了名字,难怪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周济慈在英国时,有希尔德为他保驾护航,傅庭雪的手自然伸不到那么长,他在英国呆不下后,又只得回到港城,哪知又遇到一座瘟神。   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见周济慈不说话,傅庭雪叹气:“都怪那个绑架你的男人,不然我们父子俩也不会分离那么多年,还好他早就死了,他死后,你就该来找爸爸的。爸爸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伤害,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说到绑架他的男人,周济慈平静的瞳孔微微抖动,反驳道:“请您不要这么说,我从来没有怪他绑架了我。相反,我很感谢他,他一直在保护我,他对于我来说,就像另一个父亲一样。”   当初绑架周济慈的男人叫隆,是个英国人,英国当时有很多个黑手党家族,港城也有很多从事灰色产业的“大哥”,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   隆就是其中一个家族的老教父最信任的教子,老教父前往港城和傅庭雪谈生意,谁知中了傅庭雪的算计,被廉警司的人扣押在港城。   老教父所有的养子中,只有隆仓皇逃出港城,逃跑前,隆绑架了傅庭雪的儿子做为要挟,要求以人质换人质。   但傅庭雪拒绝了隆交换人质的要求,把老教父直接交给当时的廉警司,换得无上的荣誉和地位,人们都赞扬他顾全大局。   后来,隆就带着只有八岁的周济慈一路逃亡,为了避开追踪的警察,他自南北上,从寒冷的西伯利亚一路辗转回到英国。   回到英国后,因为老教父亲儿子的追杀,隆只能在伦敦隐姓埋名地生活,但他并没有把周济慈杀掉,反而一直养在身边,对他就像是儿子一样。   这样奇怪的陪伴持续了两年,两年后,在家族之间的地盘争夺中,隆中弹身亡,周济慈也被送到修道院,从此改名换姓,再也没有了踪迹。   隆死前给周济慈伪造了全新的身份证明,把他编造成一位华裔茶商的儿子,在爱尔兰内乱中成为孤儿。   周济慈前半生身世漂泊,宛如伶仃细草,任人摆布,不得安宁。   因此,他格外渴望安宁。   按理说,对于这样的绑架犯,受害人都应该恨他才对,可周济慈却说,他就像自己的第二个父亲。   傅庭雪的笑容挂不住了,勉强道:“当初可是他绑架了你,小贤,我理解你那时候很害怕,但你得知道,这是一种不正常的心理疾病。而我,我才是你的父亲,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神色愈发激动,直接去握周济慈的手,拼命想证明什么。   周济慈抽出手,反驳道:“不,你不是,你不是。我不需要你的爱,也不需要父亲。”   自己的爱意和存在都被全部否定,傅庭雪的脸色有些狰狞,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道:“你恨我?拒绝人质交换式我对不起你,你总得给我个补偿的机会。”   周济慈冷冷地笑:“我从来没怪你放弃我,我只恨你违背我的意愿,把我打扮成母亲的模样。我告诉过你,我不是母亲,我的母亲早就死了,你若是真的爱她,就趁早下去找她。”   谈起   母亲,傅庭雪痛苦地开始吸气,受伤似地喃喃道:“我没有把你当做你的母亲……”   对此,周济慈只是冷冷地笑,傅庭雪低下头不说话,似是愧疚,又似是难过。   两人沉默良久后,周济慈冷淡道:“你不要再来找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也不需要你的家产。看在母亲的份上,把那些照片都烧掉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他正要起身离开,这时,傅庭雪突然发现他脖颈上有一块咬痕,伤口那么深,甚至能想象出是怎样火热的唇在上面辗转吮吸。   傅庭雪敏感的神经顿时分崩离析。   他上前,一把拉开周济慈的衣领,质问道:“这是什么?”   周济慈下意识伸手去摸,原来是江恕咬的那块痕迹。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用力将傅庭雪的手掰开:“不关你的事。”   傅庭雪脸色阴沉:“我是你的爸爸,我当然有资格管你的事。”   周济慈冷笑:“别说你不是,就算是爸爸,也没有一把年纪还管儿子床上那点破事的。”   周济慈转身想走,傅庭雪却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紧紧的。   “小贤,十六年了,爸爸找了你整整十六年,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够的。”   因为他不停的纠缠,周济慈实在不耐烦了,他想直接动手,毕竟他身手不差,对付傅庭雪一个“半老徐郎”还是绰绰有余的。   哪知道他刚想动手,傅庭雪直接用一块手帕捂住他的口鼻。   周济慈睁大眼。   这是……乙醚。   在药物作用下,周济慈缓缓闭上眼。   眼前一片黑暗,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6章   每当一个人的夜晚,周济慈总会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周公馆。   他怎么也逃不开这场噩梦,身后有一群看不清脸的人正在追他,前方是阴冷黏腻的黑雾,伸手不见五指,找不到方向。   周公馆曾经属于港城周家,周家小有资产,但人丁稀少,只剩下个年老的鳏夫和女儿相依为命。   家主年老过世,膝下唯一的小姐又出嫁后,这座公馆便成为一座阒寂无人的空宅。   周小姐命不好,结婚几年后丈夫便意外去世,但周小姐年轻美貌,自然不愁再嫁,没过几年便改嫁给一位从美国回来的新贵。   她随新丈夫搬回童年生活过的周公馆,这座被岁月遗忘的空宅才逐渐有了人气。   新姑爷的脾气很是古怪,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从外表和衣着看起来都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但眼神里满含冷漠和嘲讽,好像……他一直在愤怒。   他不会给你一种被轻慢的感觉,但他那种疯子般的眼神总是让人很害怕,仿佛随时都会暴起伤人。   因为他的喜怒无常,公馆里所有的佣人都很害怕他。   新婚不过二个月,小姐便因病去世,这座原本生机勃勃的公馆开始变得压抑,玫瑰花园因为失去女主人的照料而变得一派颓败荒废,杂乱无章。   小姐去世后,新姑爷的脾气也愈发古怪起来。   公馆里冷冷清清的,每到夜晚都会回荡起怪异的回声,虚幻而阴森。   黑夜降临,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巨大的月轮破开云层,悬挂在高高的屋顶。   男孩坐在月台上,他全身雪白,纤细的小腿自然地下垂,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望向挂在屋顶的月亮。   月光照亮男孩的眼眸,他的眼眸干净得像是浸泡紫罗兰的井水,但眼里却空荡荡的,仿佛一个不会思考的木偶。   他在发呆。   寒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肩上,给他小小的身体笼上一层朦胧的光边,令人有种不真实感,仿佛他是游荡在这座公馆里的幽灵,随时都会消散。   男孩缓缓站起来,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那大大的圆月。   这时,公馆寂静压抑的走廊却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小贤,你跑去哪里了?”   已经是深夜,公馆里的佣人们都已经陷入沉睡,男人的皮鞋漫不经心地踩在木地板上,门一扇扇地推开,风开始呼啸,仿佛锯子在撕裂空气。   “你是在和爸爸玩捉迷藏吗?”   男人轻笑着,他的笑声回荡着在空荡荡的走廊中,一种阴森逼人的气息油然而生。   他在找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男孩空荡荡的瞳孔里终于有了色彩,那是深入灵魂的恐惧。   他跳下月台,爬到柜子里躲好。   男孩整个人蜷缩在柜子里,努力把身体团得很小很小,有些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眼睛睁得大大的,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空气突然变得十分寂静,男孩只能听得到摆钟的滴答声和自己的心跳。   脚步声逐渐逼近,男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钥匙在锁孔里轻轻转动了一下,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搜寻一番无果后,他好像又走了出去,低沉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过道里消失。   男孩依旧没有动弹,小脸纸一样的苍白,甚至有些泛青,一副薄命相。   “小贤,原来你躲在这里。”   男人打开柜门,英俊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   他不知什么时候调转回房间,水银般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撒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的脸英俊不凡,举止温文尔雅,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   当看到柜子里的男孩时,他的眼睛里射出跟火光一样吓人的光芒。   见男孩的肩膀微微抖动,小脸惨白得像是要立刻死去,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说不清是怜悯还是讽刺。   他伸出手,温柔地把男孩从柜子里抱了出来。   他用手轻抚着男孩的后脑勺,温声道:“晚上别到处乱跑,爸爸送你回房间睡觉。”   男人稳稳当当地抱着男孩,一步步地走上四楼。   男孩的卧房里,满屋都是胡桃木的家具,房间中央是一架华丽的大床,床上垒着厚实的天鹅绒毯,几个精致的娃娃坐在床头,满地都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力图让房间主人的脚沾不到一丝灰尘。   显然,这是属于女孩的房间,牛奶一样温暖香甜。   “大小姐,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   “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但你讨厌我,以为爸爸是想要儿子。你打我骂我,你这样折磨我,可我还是不讨厌你。”   “你还记得这个房间吗?就在这个房间里,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所有话。你教我弹琴,教我画画,你说你想跟我走。”   “大小姐,我爱你……”   男人跪在地板上,耐心地给男孩换上裙子,又为他穿上羊皮软底鞋。   一番打扮后,男孩变成了女孩,以一种自我欺骗的方式。   “女孩”一身缀满蕾丝花边的蓬蓬裙,长发被梳成漂亮的辫子,精致的小脸白如冰雪,却没什么表情。   见此,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之色。   他把“女孩”抱到床上,自己则跪在地板上,把头埋在裙子上,双手发狂地把“女孩”紧紧抱住。   他用嘶哑的嗓音喋喋不休地讲着情话,恨不得把这些年的爱、恨、怨一股脑发泄出来。   说到最后,男人脸上闪过一丝近乎愤怒与绝望之间的神色:“大小姐,我恨你。”   你说过给你一朵玫瑰,你就会跟我走,原来玫瑰终究比不过珠宝。【1】   他浑身上下的气血被怒火烧得滚烫,克制不住地从胸口往上冲,像是要把他给烧起来。   看着眼前的这个“孽种”,男人脸上的温情骤然消失殆尽,他一把掐住男孩的脖子,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男人冰冷的   手指死死地掐住男孩的脖子,精神越发失常,死死地扼着,几乎让他窒息。   男孩没有挣扎,混沌的瞳孔在慢慢失焦,眼神中一片空白。   等男人好容易反应过来后,男孩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男人惊恐地松开手,嘴唇剧烈地抖动着,突然开始自扇耳光,一把扇一边唾骂自己:“对不起,是爸爸不好,爸爸对不起你。”   从那种濒死般的窒息中解脱,男孩急促地咳嗽几声,躺在床上虚弱地喘气。   男人一张英俊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起来,眼中各种情绪翻涌,一会儿怜悯不忍,一会儿狰狞残忍,复而又脆弱崩溃……像是不同的人在争先恐后地占据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他紧紧地男孩抱在怀里,不住地哀声忏悔着:“是爸爸对不起你,你原谅爸爸。如今,只有爸爸和你相依为命了,只有我们两个,谁也不会再把我们分开,谁也不能……”   男孩呆滞地趴在他的肩上,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后,男人像是终于从刚才的家家酒游戏中清醒过来,他脱下男孩身上的裙子,又换上雪白的睡衣,把男孩平放在床上。   他给男孩掖了掖被子,又在男孩的额上印下一个晚安吻:“晚安,小贤。”   等他离开后,男孩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直到筋疲力尽后,才缓缓进入梦乡。   这样奇怪的场景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发生,但当男人精神正常的时候,他对男孩还是非常好的。   他会给男孩买小马驹作为生日礼物,会在男孩生病发烧的时候一刻不停地守着他,也会在琴房里手把手教男孩弹钢琴……   他真的就像一个温柔慈爱的继父,把庄园里的所有佣人都瞒了过去。   “老爷虽然脾气不好,但对小少爷是真的好啊,可惜小少爷的病一直不见好,我已经两二年没听他开口说话了。”   “爱屋及乌呗,我听说老爷是夫人家里以前收养的养子,人家青梅竹马长大,后来虽然意外分开,但终究还是在一起了,怎么能说不是缘分呢。”   “听起来倒是浪漫得很,可惜夫人命不好,怎么就早早去了呢。”   “那……夫人和老爷是怎么分开的呢?”   “听以前的老管家说,他们是私奔被捉住了……嗐,真是造孽,包办婚姻害死人啊。”   她们口中的夫人便是男孩的母亲,曾经周公馆的大小姐。   周家小姐的出身在港城并不算顶尖,但美貌在港城上流圈子里一直是个传说。   她和第一任丈夫结婚时,很多人都为纪家大少爷感到不值得,纪家在当时可是港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一个和下人私奔过的不检点的女人,纪家大少爷为了娶她,甚至不惜和父母决裂,让人唏嘘感叹。   但当所有人见到周家小姐后,他们都对此释然了,无他,她美到那种程度,似乎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佣人们偷偷地谈论这些大家族的辛秘往事,   这时,有个守夜的女佣人忍不住小声道:“可我有一次守夜时,看到老爷给小少爷换上女装,神神叨叨的,看上去很可怕……”   所有的佣人都看向她,嘲笑道:“你这是疯了吧?老爷怎么会做这种事。”   佣人们明显不相信她的话,又自顾自地干自己的活去。   几天后,这个守夜女佣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赶了出去。   日子就这么古怪地过着。   有一天,庄园突然来了很多陌生的外国人,他们想和傅庭雪谈一件大生意。   书房里,傅庭雪转动着手指上黑色的欧泊戒指,不冷不淡地笑道:“这个年头,大家都不爱被稀释过的‘港币’,更爱纯粹的‘美金’,还有很多新型的‘糖果’。这也算是夕阳产业了,大家都是赚最后一笔钱而已。您让我冒那么大的风险帮您,我可得好好考虑一下。”   他对面的老人笑道:“你放心,自然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价格。”   两个笑面虎极尽试探之语,就在会谈的关键时刻,老人身后有个男人突然眼神犀利道:“什么人?”   他看向书房里的一个柜子,眼神逐渐可怕起来。   屋子里的所有人下意识地摸到腰间别的枪,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柜子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   原来是个小男孩,小小的一只,跟奶猫一样。   所有人都愣住了。   傅庭雪笑道:“小贤,你怎么躲在这里来了。”   他走上前,轻松地把男孩抱到膝上,对众人笑道:“这是我的小儿子,年纪小,爱玩闹,阁下请不要怨他。”   在老人的示意下,所有人都把枪收起来。   老人打圆场地笑道:“隆,你太紧张了。”   隆面容严肃:“爸爸,这么重要的场合,不该有小孩子在场。”   隆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有着雅利安人美丽的蓝眼睛,头发像金子般耀眼。他恰好处于少年和男人的交界期,身上有一种英姿勃发的美。   傅庭雪歉疚道:“抱歉,小孩刚失去母亲,最近有些黏我。”   老人不在意地笑了笑,表示理解。   一个小时后,会谈顺利结束,傅庭雪和老人都很满意。   临走前,隆下意识地回头,多看了几眼傅庭雪膝上的男孩。   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稍长的黑发垂在肩上,长相精致可爱,但脸色苍白,看上去很让人怜惜。   他呆呆地靠在父亲的怀里,木偶一般,没有一丝生气。   隆的目光停留时间久了,他身边的其他人提醒他:“隆,你在看什么?快跟上爸爸。”   隆移开目光,跟上老人。   这件事不过是个小插曲,隆也没把这个奇怪的小男孩放在心上。   四楼的卧房里,男孩站在镜子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掏出剪刀,面无表情地剪下一缕稍长的头发。   他正要剪第二刀时,门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撞开。   傅庭雪一把抢过剪刀,握住男孩的肩膀,神色阴冷:“不是说过不让你剪头发吗?你为什么不乖,为什么不听爸爸的话?”   男人的手捏得男孩肩膀生疼,他想歇斯底里地尖叫,却只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啊啊声。   自从目睹母亲的死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男孩怎么也挣脱不了傅庭雪的桎梏,于是狠狠地咬上他的臂膀。   傅庭雪吃痛,下意识地松开手,让男孩挣脱了出去。   甩开男人后,他疯狂地向前跑,他想逃,想逃离一切。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小少爷抱回来!”   男孩没有回头,身后逐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样的追逐间,他不甚跌入公馆附近的一口湖中。   他整个身子都陷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一张口就有冰冷的湖水灌入他的口鼻,意识一片混沌。   眼前一片漆黑,光明逐渐离他远去,他像是坠入了无边的黑夜,不停地下沉,再下沉……   ……   周济慈猛地睁开眼,从那种噩梦般的状态中苏醒。   他直起身,剧烈地喘气,湖水那种冰凉的气息似乎还在堵在他口鼻间,让他喘不过气来。   冷汗不由地浸透他的睡衣,他的脸色愈发惨白。   好容易缓过来后,他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   这是他小时候住的房间,但已经被全部重新装饰过,那种女孩一样温暖柔软的气息消失了。   记忆开始重现,周济慈闭上眼,竭力让自己忘记这个房间里发生的种种。   这时,傅庭雪推门进来:“小贤,你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周济慈不理他,一把掀开被子,在观察一番四周的环境后,他冷笑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清醒一点?我说过,我不是母亲,我不是。”   见他浑身上下都带刺,一副不让人接近的模样,傅庭雪眼神悲伤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爸爸做了很多错事,爸爸知道错了,你总得给爸爸一个弥补的机会。”   周济慈别过脸,一脸厌烦:“别自称我的爸爸,我父亲早死了,你若是真心悔过,最好不要再来找我。”   傅庭雪的眼神逐渐偏执起来:“可我就是你爸爸,天底下,只有我们两个是亲人了,只有我们两个了,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啊。”   他这样死缠烂打,让周济慈极为厌烦,甚至有种疲惫的无力感。   两人沉默地对峙良久后,傅庭雪出声道:“你饿了吗?我们下楼去吃早饭吧。”   周济慈沉默不语,最终还是选择跟他下楼。   公馆的占地面积扩张了很多,但内部装饰和过去没什么变化。   在这场环境下,拼命想遗忘的记忆被一点点地唤醒,这让周济慈感到很难受。   饭桌上,傅庭雪把一盅糖蒸酥酪推到周济慈面前,温声道:“爸爸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   个。”   周济慈神色复杂,良久后,他像是妥协地叹气道:“谢谢你,我都不知道我小时候爱吃这个,我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你总得给我个缓冲的时间。你强迫把我留在这里,又用那种手段,让我怎么不怕你……”   傅庭雪连忙道:“爸爸只是太想你了,我们分开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爸爸实在忍不了。”   周济慈低头温声道:“感情总是处出来的,吃完早饭,你让人送我回去吧。我们留个电话,以后慢慢接触。”   见傅庭雪面露不满之色,周济慈又道:“你总得给我个适应的时间,感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培养出来的,你不要逼我。”   他语气中透出几分决绝,这让傅庭雪有些害怕,害怕他逼得太紧,真的让事情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思索良久后,傅庭雪叹道:“那好,爸爸不逼你,我们慢慢来。”   接下来,傅庭雪跟他说了很多童年的美好回忆,周济慈都默默地听着,两人像是真是在修复父子间的感情。   用完早饭后,傅庭雪兑现了承诺,派人送周济慈回到西郊。   周济慈走后,傅庭雪的脸色逐渐冷下来。   他脸色阴狠地吩咐道:“找人盯着他,我可不希望他又被哪个婊子随随便便骗到手,谁敢不怀好意接近他,直接弄死。”   秘书恭敬地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庭雪像是真的在给周济慈适应的时间,没有再来打扰他。   但周济慈知道,他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都可能降下。   回到西郊的房子后,周济慈开始收集英贤集团的资料。   傅庭雪的发家史并不十分清白,他早年以近乎欺诈的手段在华尔街捞到第一桶金,一举成为港城的新贵。   这几十年间,不乏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产业,但因为手段狠辣,英贤集团一直在港城屹立不倒。   看完所有资料后,周济慈闭着眼,喉结动情地滚动着,焦虑、不安……各种感情混杂成一把索命的尖刀,几乎要扼杀他所有的感情,几乎……要刺穿他的心脏。   他突然想到那天秦洋的话,若有所思。   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他的房门。   周济慈推开门,然后就愣住了:“是你?”   “怎么,不欢迎我吗?”   江恕半倚在墙上,朝他笑得肆意张扬。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第17章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江恕站在过道里,他一身考究的定制西装,雪白的衬衣,领口里系着华美的真丝领巾,看风度仪表是彬彬有礼的绅士,但眼睛里却射出跟野兽一样吓人的光芒。   很难说清那种眼神的含义,就像猫见了腥那样不怀好意,很确定里面饱含轻蔑和傲慢,还有十足的恶意。   他衣着考究得像刚从结婚典礼上逃跑出来一样,他的张扬和这栋瑟缩阴郁的筒子楼格格不入,已经有不少住户打开房门暗自偷窥这一幕,窃窃私语。   周济慈微微皱眉,两人对峙了足足十几秒后,他侧开身体,让男人进屋。   当江恕经过他身边时,他很确定自己听到一声阴阴的冷笑,听得人心底一片冰冷。   这时,周济慈才发现江恕的身后还有个年轻男人,正是江恕形影不离的秘书乔西。   乔西一头丝绸般的黑色长发,眼神宁静得像一片湖,他不出声时,谁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就像江恕的影子一样。   似乎意识到周济慈在观察自己,乔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优雅地欠身行礼,旋即跟随老板一起进屋。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进门后,江恕下意识地挑剔起来。   港城的西郊繁忙而振奋,灰烬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前几天下了几场大雨,沿路都是泥浆,泥泞的石子路上拥挤得跟打仗一样,忙忙碌碌的工人,游手好闲的街溜子,瘫倒在地的酒汉……   如果不是车开不进来,他才不会来这种乱糟糟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一片纷乱,但这间小屋子却是温馨典雅的,地板光可鉴人,苍绿色的天鹅绒窗帘慢悠悠地随风起落,外面罩着一层白蕾丝纱幕,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白色的尘埃在空气中翻滚。   周济慈清晨刚给客室里的花瓶换过水,紫丁香成簇的星状花穗在青瓷瓶中摇来晃去,花香在空气中若即若离地浮游,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那么静谧。   江恕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心中直念道:好香好香。   他突然记得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也时常会从玫瑰园里摘下花束,耐心地修剪搭配成最完美的模样,然后插在客室的花瓶中,每天的花束都不一样。   但在她过世后,所有的记忆都被封印在大厅里那幅不会动的油画中,不能动,一动就会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周济慈不知道这两人是来做什么的,但还是客气地请他们入座,又去餐台给他们沏茶。   在他沏茶的时候,江恕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不远处的男人,倒是颇为欣赏他的品味。   奶油色的衬衫,简单的长裤,装束并不怎么华贵,但简约得体,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清新感。   周济慈端上茶盘,为两人上茶,耐心问道:“您来这里,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客气又疏离,那个“您”字,听得江恕浑身别扭极了。   江恕突然笑道:“你这话未免说得太凉薄了些,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我的身上现在都还疼着,我就不能来找罪魁祸首负责吗?”   他说起话来云淡风轻却又情意殷殷,又带了些许亲昵的责怪,仿佛两人真的是亲密无间的情人一样。   周济慈皱眉:“你千万别这样说,我担当不起……当初你明明有机会送我去医院的,是你没有做到,你这样身份尊贵又体面的人,是我万万高攀不起的。”   不上钩啊。   本来想借机勾起他的责任感,但这人却是个铁石心肠的,对自己也完全没有任何想法,这让江恕心里有种很涩的微妙感觉。   见江恕脸色逐渐难看,周济慈又叹气道:“若你当真是女孩,还能说是我无意识地强迫了你,我也不是不能负起责任来。但你一个大男人,我再怎么也不能强迫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知道你因为你前妻的事迁怒我,我也不想碍你的眼,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这样不好吗?”   江恕的大脑“嗡”的一下就炸了。   你什么意思?你他妈什么意思?   意思是因为我不是个女人,所以你不想负责?   没等他发火,周济慈又温声道:“不过我当时意识不怎么清醒,还真的把你看成一个女人了,没想到一醒来身边居然是个……”   “周济慈!”   没等他说完,江恕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瞳孔里闪烁着实质的怒火,这是自尊心受到伤害后的愤怒。   看着沙发上那个双唇微张,满脸不解的男人,江恕气得嘴唇发抖,甚至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都要羞耻得烧起来。   他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江恕想起那个火热的夜晚,接吻间口中吞吐的热气,肌肤相抵时滚落的汗水……而这一切的温柔缠绵,居然都是因为他把自己看成一个女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江恕深吸几口气,心里冷笑一声,身子傲慢地往沙发上一靠,似笑非笑道:“别这样啊,你这样惊才绝艳的人,我难道就不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周济慈刚想说什么,江恕示意乔西递过来一个文件夹,表情深不可测道:“我真的很欣赏你,所以为了更加了解你,我让乔西查了一下你的来历。结果还真是让我惊讶,你居然是英国国籍,来港城的方式还不怎么体面。”   “我一向是遵纪守法的人,从来不欠国税局一分钱,你这让我很难办呢。”   江恕惆怅地叹气,一副极为苦恼的模样。   看到乔西手中的文件夹,周济慈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很清楚里面是什么资料,他来港城的流程确实没那么正规,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若是有心人想故意找茬,也能挑出错来。   像江恕这样的身份地位,想把一个来路不怎么光明的外籍人遣返回国,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良久后,周济慈开口道:“你想怎么办,直接说吧。”   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江恕眼中满是得意的光。   江恕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周济慈面前弯下腰,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直接给他一个法式深吻。   他的舌尖在唇齿口腔之间暧昧地周旋着,有时,牙尖还会轻咬那丰润的下唇,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故意的,让人捉摸不透,只觉得被他碰触过的肌肤在发麻发痒。   一个深吻结束后,江恕看着周济慈泛着水光的眼眸,暧昧道:“我最近刚离婚,你和我又刚好发生那种关系,我很喜欢你,我也想帮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话中的意思无非是: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跟我搞正当男男关系,要么滚回英国,你自己选。   说罢,他放开周济慈,又坐回沙发里,抵直了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的征服欲望,仿佛……他势在必得。   周济慈站起身,他靠在窗边向外眺望,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他瞳孔里的颜色,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江恕也不急,给他时间慢慢想。   江恕有个奢侈的爱好,就是收藏来自世界各地的宝石,马林斯克的绿宝石、斯里兰卡蓝宝石、水滴形的粉钻……都是能让行家啧啧称赞的极品。   如今看到周济慈,他觉得自己能收藏到一件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宝石。   他是个好色之徒,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这时,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他母亲的那个时代,港城有一位美得惊骇世俗的女人,她的美貌一直都是个传说。   江恕曾在舞会上见过一次那个女人,女人那时候已经不年轻了,但她的面容和身姿比在场所有的少女都要青春美丽。   当她拉着丈夫的手在舞池旋转时,用金线绣着玫瑰花的裙摆展开,像一朵逐渐盛开的花。   那个时候江恕只有六岁,但还是在脑海里深深地记住那个女人的美。   江恕不禁想道:如果那个女人有孩子,那应该就是像周济慈一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吧?   周济慈还在思索,他站在窗前,无意识地看向阳台的那把扶手椅上的书,这是他昨天看的《二国演义》   他昨天正好看到荀彧为刘备献计的那一章,名曰二虎竞食之计,又名驱虎吞狼之计。   他眸色渐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就当江恕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周济慈淡淡道:“就为了报复你的前妻,这有意思吗?”   江恕冷笑道:“有没有意思都不是你能决定的,我就不能单纯是想找个乐子吗?”   说着,他神色一变,笑得极其放浪:“再说,我就不能是单纯喜欢你吗?”   知道自己无法扭转他的想法,周济慈叹气道:“我答应你就是。”   见他妥协,江恕这才露出笑容,他笑道:“早这样不就行了吗?那现在……我们开始吧?”   江恕完全不顾周济慈冷下来的脸色,拉着他的手直接走进卧房。   “这是你的卧室对吧?”   走进卧房后,江恕松开周济慈的手,直接把身子放倒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舒畅地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突然想起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一位前男友,果断和前男友分手后,他毫不犹豫地去勾搭前男友那位徐郎半老、风韵犹存的父亲。   当前男友看到父亲和他睡在一起时,那种仿佛看到天崩地裂的眼神,江恕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畅快和甜蜜。   良久后,江恕张开眼,线条优美的嘴唇缓缓吐出几个字:“把衣服脱了。”   周济慈别过脸,似乎觉得有些难堪和耻辱。   越是见他这幅良家妇男一样的做态,江恕越是觉得热血沸腾。   江恕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淡淡道:“快点,你要是不来,我就来了,你自己选。”   这时,乔西也很善解人意道:“老板,我可以在客室等你们,周先生要是觉得实在不自在,我也可以去外面等。”   这种时候,乔西有点像古代皇帝的贴身太监,连侍寝都要在外面给皇帝守夜,甚至是听墙角。   周济慈在心里嘲讽地笑,开口道:“你出去吧。”   等乔西离开后,周济慈开始面无表情地解皮带的金属扣。   看着他冰冷的脸和手上利落的动作,江恕愈发觉得心痒难耐。   这种极端的反差,让人喉间干渴起来。   ……   清醒时的滋味果然不一样,周济慈很少说骚话,但他利落的动作,动情的喉结,还有脸上泛起的薄红,都让人觉得无比性感。   这让江恕体会到别样的激情。   就在他上头的时候,臀部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啪——”   “你他妈在干什么?”   江恕转过身,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身上通红的巴掌印。   周济慈一本正经道:“提醒你换一下。”   他还觉得奇怪,按理说江恕应该是个熟男了,怎么这么浅显的暗示都不懂?   江恕脸色别扭,憋出一句:“你就不能说出来吗?”   周济慈慢吞吞道:“哦,我以为你很懂的。”   不知道为什么,江恕总觉得他在鄙视和嘲笑自己。   不会吧?应该是错觉吧?   江恕脸色阴晴不定地转过身,抬起上身搂住周济慈的脖颈,狠狠地吻上他的唇。   又过了一会儿,江恕抱怨道:“你说点骚话啊?光这样好无聊啊。”   江恕虽然也觉得很不错,但他以前很少这样,通常都是和小妖精打得火热,还有些不太习惯。   周济慈脸上神色各种变化,然后就开始说骚话。   他才刚说了一两句,江恕立马打断他:“停停停,你别说了。”   别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表情和干巴巴的语气说骚话!你还是直接点吧!   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周济慈觉得他实在是事多儿。   ……   经久的缠绵后,身体是吃不消的满足   ,两人躺在床上,江恕眉眼都是餍足之色。   他掏出手机,点开刚才偷拍周济慈站在窗前的照片,然后发到朋友圈,配上文字:   【新的情人。】   顿时,无数的人开始恭维他找到第二春,在这些恭维话中,唯有陆展眉的回复格格不入。   【表哥!不带你这样的吧!不带你这样的吧!你表弟为了离婚挨了一顿毒打,结果你趁机偷家,把我的宝贝直接吃到碗里了。(大哭)】   【哎呦喂,这是什么兄弟阋墙的剧本?打起来,打起来,谁打赢谁抱得美人归。】   在所有人起哄时,陆展眉单独给他发来几条私信:   【“江恕:那小明星有什么好?一个十八线的戏子都值得你当祖宗一样捧着?你要是真离婚去娶了他,陆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江恕:你要为他躺平?丢死人了。”】   【陆展眉:看看,这是谁的回旋镖?另外,你和济慈谁上谁下?不会真的是你躺平吧?呵呵。】   江恕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疼,恼羞成怒地直接把手机扔到一边,不再管陆展眉的各种信息轰炸。   他身上懒洋洋的,苍绿色的床单蹭在赤裸的肌肤上,让人很舒服,当然更人满意的还是身边肤白貌美的新情人。   江恕心中感叹道:这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侧过身,仔细观察起周济慈的脸。   “你有很漂亮的耳朵,也打了耳洞,为什么没有佩戴耳饰呢?”   他突然想起自己收藏的那些宝石,轻笑道:“我让人给你打一件独一无二的耳坠好不好?你戴上一定会很漂亮。”   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周济慈的耳廓上比划着,动作充满爱怜之意,仿佛是在思考用什么颜色的宝石才好。   周济慈没有说话,他眼睑闭着,一副熟睡的模样。   江恕知道他没有睡着,只是不想搭理自己而已。   他上前去亲周济慈的耳朵,经过这两次的摸索,他知道这里是敏感地带。   果然,周济慈被亲得身体颤抖起来,江恕轻笑一声,转而又去亲他的唇。   炙热的唇如期而至,娴熟的吻落下,带着十足的侵略性,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心尖儿直发颤。   亲着亲着,江恕又生起几分意动。   周济慈闭着眼,慢吞吞道:“这周已经两次了。”   意思就是他不想了。   江恕才不管他这一套,阴恻恻道:“别跟老子磨蹭,嫌累你就躺下,不然就老老实实地做你该做的事。”   周济慈睁开眼,冷笑一声。   江恕最受不住的就是他的冷笑声,像是对他的挑衅,让人愈发热血沸腾起来。   于是,他直接缓缓埋下头。   ……   当江恕再次醒来时,周济慈正靠在枕头上看书,天色有些晚了,窗外的天空像凋零的玫瑰一样美。   江恕懒洋洋地问道:“几点了?”   周济慈看了眼手机,回道:“快六点了。”   江恕懒懒地翻了个身:“那我再躺一会儿,等下你直接跟我回家。”   周济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神态也不像是拒绝。   江恕很满意他的识相,见床头柜上摆放着几只橘子,他伸手捞到身边,不紧不慢地剥起来。   他剥开橘子,分开几瓣,递到周济慈嘴边,周济慈别过脸,他又不依不饶地递过去。   实在经不住他的反复闹腾,周济慈最后还是张嘴接过橘瓣,江恕满意地勾起唇。   很久后,在一切都物是人非时,江恕都还记得这个下午,天空像凋零的玫瑰一样美,周济慈靠在枕头上上看书,他慢悠悠地躺在床上剥橘子,时不时喂给周济慈一瓣。   一切都很安详,似乎他们的相处本就该是那么和谐。   就在周济慈跟江恕回家的第二天,裴律的工作室发了声明,说自己因为精神和肉体出轨和江恕离婚,一切的道德谴责和后果,都由他和林琅承担,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吃瓜群众一涌而上,正要义正辞严地指责裴律的不忠。   结果在裴律工作室发声明的下一秒,江恕直接在自己的个人微博放了他和周济慈的合照,配图文字是:   【新的爱人,希望这次会是爱情。】   吃瓜群众:……怎么感觉你更缺德?你这让我们先谴责谁?! 第18章   【世界上最奇怪的命运共同体出现了,你出轨睡初恋学长的男朋友,我就去睡你初恋学长。你白月光很好,现在是我的了。太他妈缺德了,三战没你我不看。】   【我有一个问题,学长真的是自己愿意的吗?看合照,他的表情好像不是很情愿。】   【怎么不情愿,江家那么有钱,再怎么都能捞一笔。但江恕要是真娶这不三不四的小明星进门可丢死人了,选门当户对的人联姻不好吗?又不是没有好看的。】   【……万万没想到,江恕的粉丝里面居然也有男宝妈和恶婆婆,你隔这儿选妃呢?江恕出了名的神经病和暴力狂,别再狂舔你那天龙人了,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讲道理,凭江恕的身价背景,他要想联姻,上流圈子里的名媛少爷还不是任他选?但学长这么好看的人可不多见,谁占便宜还说不定呢,我还挺磕这种权贵x美貌的cp的。】   【别在这里磕你那阴间cp,周济慈是不是小三还说不定呢。】   还没等这个到底谁是小三的话题吵起来,受刺激的裴律立马发了条微博:   【姓江的,我艹你妈!你他妈对学长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强迫了学长?老子要报警送你进去坐牢!】   裴律这个原“大婆”都破口大骂前夫搞强制爱,就不劳烦某些网友做为爱冲锋的勇士,虚拟共享绿帽,隔空打小三了。   【……呵呵,与其讨论谁是小三的话题,不如讨论江恕是不是该进去踩缝纫机?】   对此,江恕给评论区送上祝福的群众们直接发了一百万的红包,并表示:   【谢谢各位的祝福,济慈是自愿和我在一起的,我们情投意合,结婚那天一定会请大家吃喜糖。裴律,我把你碰过的全部家具都换掉了,但这个床垫当初是你买的,还挺贵,我把床垫给你寄过来,你记得签收一下。】   没等裴律回复,他又补了一句:【另外,别自己躺在床垫上发情,你以为我会让学长睡你的床垫吗?呵呵,笑话。】   最后,他又放出周济慈的一张照片。   照片看上去是在床上偷拍的,周济慈侧躺在床上,他眼睑闭着,穿着雪白的睡衣,面容安详恬静,一点都没露出多余的肌肤,但那种“事后”的氛围就是让人觉得微妙和暧昧。   于是,裴律的回复就更脏了。   说实话,夫妻散伙人公然在网络平台上对撕起来的很多,但这样直接脏话对喷,撕得那么难看和不体面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   江恕和裴律的婚姻早在结婚前就传出些风波,别看表面上江恕好像更爱一些,但结婚前一个月,江恕找来最顶尖的律师团,起草了一份上百页的婚前协议,更狠的是,他提前预支了他未来四十年的工资,并将他未来每年的工资定为一元。   意思就是,如果裴律在四十年里和江恕离婚,他只能得到江恕每年一元工资的一半,以及婚内江恕赠与他的礼物。   吃瓜群众那个时候就感慨,大资本家果然不   会让自己吃一丁点儿亏,想靠婚姻跨越阶级,先考虑自己玩不玩得过这些大佬。   裴律当时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他也不敢和江恕真的撕破脸,也没骨气说不结婚。   现在两人离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江恕刚签完离婚协议,当天晚上就和学长滚到一起,裴律一想到自己纯白无辜的学长被江恕那样的流氓色鬼玷污了,恨不得和他直接线下拼刺刀。   吃瓜群众表示:撕的好,再撕响些。   网上各种风起云涌,但江宅里却是一片安宁和寂静。   早上七点,天快亮了,呈现出森冷的蛋青色,后山冉冉腾起浓雾,这座大房子黏黏地溶化在冷涩的白雾中,惨淡的阳光正挣扎着想穿透浓雾。   屋子里,白妈已经给家里的佣人们安排完今天的活计,沉睡的江宅开始慢慢苏醒。   白妈是江家的自梳女佣,她是跟随江恕从老宅搬过来的老人,这种极具旧时代风貌的住家自梳女佣,现在即使有钱也很难再请到了,变成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她曾经是江恕祖母闺房里教养出来的小丫头,十几岁就做了自梳女佣,为江家服务了快四十年,这些年江家用那沉重的枷锁困杀了几个人,她眼睁睁地看着,心性早就被磨成一块石头。   她看着江恕长大,心里也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她了解她的孩子,知道他恨他的父亲,骨肉血亲所带来的枷锁和桎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叛逆又冷酷,灵魂渴望反叛,行事没有一丝顾忌。   他讨厌一切道德模范,觉得压抑自己的欲望是一种愚蠢又虚伪的事,循规蹈矩的人生未免太过可笑,这让他想起父亲那个伪君子,他觉得假。   同时,他也很渴。这种渴不是身体上,这种渴让他心里有种胀闷的空虚,很难说清这是为什么,但他勇于尝试,然后他一败涂地。   他不害怕失败,他永远年轻,永远热情,现在的他,开始修正过去铸就的错误,他焕发出新的活力和热情。   一个月前,江恕把一个年轻男人领回家,虽然没对外说他的身份,但他们之间那种暧昧关系,很难说不是情人。   江恕看向这个男人的眼神很微妙,包含淡淡的怨,不怀好意的色,更多的,看不清。   这个年轻男人只带来条狗,其他什么都没带,仿佛他只是来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白妈还记得,这个年轻男人站在江宅前,一张脸苍白清瘦,眼神很平静,他距离你很近,但给你的感觉却仿佛离得很远。   江恕见他久久没跟上自己,回头挑眉道:“愣着干什么?跟我进来。”   男人迟迟没有动,江恕扯了扯领巾,不耐烦道:“快点,你这时候后悔也晚了。”   白妈听到那个年轻男人冷笑一声。   冰山美人的笑,连睥睨和轻蔑都显得惑人心弦。   然后,江恕嘴里骂了句脏话,他粗鲁地抓住男人的手臂,拉着他上楼,门被重重地合上。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妈心里也算有   了个数,心里感叹道:真是造孽。   不过,他们年轻人之间的恩恩怨怨,白妈看在眼里,但也不会多说什么。   七点半左右,周济慈走下楼,他和白妈点头问好后,转身走向花园。   他弯下腰,刚想挑选今天的花束,突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的家,于是,他默默地收回手,放空大脑,眼神里空荡荡。   因为临海,空气里有一股冷涩的海藻味,墨绿叶片上结了层霜一般的银色露珠,草坪一眼望不到头,花床布置得井井有条,像跳动的火一样的郁金香,织锦般的杜鹃花,花盘浓艳的石楠花……   但没有玫瑰,这个花园里找不到一朵玫瑰花,华美但是悲哀。   不想再看这片花园,周济慈转身回到客室里,江家插花的佣人开始工作,她娴熟又迅速地装满一瓶又一瓶,花瓶摆满整个房子。   他缓缓坐下,看着装点华丽的房子,心里却空落落的。   这时,白妈笑着和他搭话道:“周先生那么早就起床了。”   见和他搭话的是个面容温和的老妇人,周济慈温声道:“我习惯了。”   白妈慢条斯理地修剪手上的花束,和他聊天:“周先生是哪里人?”   周济慈的面容是纯粹的东方人,但眼睛的颜色并不怎么纯正,一看就是混入了其他种族的血统。   港城上世纪来了很多外国人,经过几代的联姻,或多或少都掺杂了些别国血统,江恕的祖母就是个纯正的英国人。   周济慈回道:“我是港城人,从小去了英国,三年前回来的。”   白妈笑道:“像你这样去外面又回来的可不多见,大少爷他年轻时也去外面留过学,不过不是在英国。”   谈起江恕,周济慈脸上笑容收敛了,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不喜,甚至透出些许嫌弃。   白妈也无意在他面前给江恕刷好感,反而有些埋汰道:“我就知道他是个讨人嫌的,他从小就这样,他堂兄不小心剪掉他养的猫的尾巴毛,他直接给他堂兄剃成个光头,小孩子家的心性,又野又坏……”   对于白妈的絮絮叨叨,周济慈并没有打断,反倒是耐心地倾听起来。   一时间,一老一少之间的气氛倒是很融洽。   江恕起床时发现身边空荡荡的,那半边床榻没有半点温度,枕边人很早就下了床。   他披上睡衣,懒洋洋地走出房门,刚下楼就看到周济慈坐在扶手椅上修剪花束,白妈坐在他身前,笑着和他说什么,草莓懒洋洋地躺在主人脚边打滚。   太阳从东方的山巅升起,窗外的浓雾渐渐退散,阳光透过拼花玻璃窗,照进客室,寒意开始散去,房子里变得暖洋洋的。   江恕看了整整几分钟,他没说话,隐隐约约觉得这幅画面很熟悉,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乔西上前恭敬地请示道:“老板,早饭已经安排好了,您九点有个会议。”   听到乔西的声音,周济慈也发现了楼梯上的江恕,他面对白妈时的淡   笑一丝丝消散,又变得冷冰冰的。   江恕敏锐地发现他的表情变化,心里梗得难受,暴躁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击着,冲得他想发火。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压抑地对乔西道:“等下把我的药拿来。”   乔西眼神中透出淡淡的惊诧,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周济慈,然后温顺地应下。   饭桌上一片寂静,静得有些压抑。   周济慈不喜欢说话,低头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饭。   但江恕是个话唠的,他实在忍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干巴巴地找话道:“合胃口吗?你要是想吃什么,提前一天跟厨房的人说,不用那么客气。”   周济慈轻声道:“好。”   然后,他就又不说话了,空气再次变得寂静。   江恕感到很憋屈,如果他不主动搭话,估计周济慈三天都不见得能主动和他说一句话,两人除了床上的水乳交融以外,下床后他俩简直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这让他感觉他所有的力气都使在了棉花上,他这哪是包了个情人回家,他是请了个祖宗回来吧?   偏偏他又觉得自己没资格生气,他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他强求来的,总不能指望周济慈对自己笑脸相迎吧?   他要真对自己嘘寒问暖,江恕反而怀疑自己马上要成为“大郎”了。   周济慈突然轻笑道:“其实还是有点不习惯,以前每天早上都是我做饭的……”   他说到一半就不说了,神情变得有些恹恹的,像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不美的事。   江恕突然就食不下咽了,倒不是因为妒忌,只是觉得膈应得很。   他这是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身体和心里都是有别人的痕迹的,他曾经温柔地为另一个男人洗手作羹汤。   这些痕迹甚至还带到了他的家里,他的领地被别的男人侵占了,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   那种人夫般的贤惠和温柔也是他享受不到的,周济慈留给他的只有冷冰冰的面容。   而且,除了他妈妈,从来都没人给他亲手做过早饭。   江恕深吸一口气,屋内的花香粘稠得让人难受,他干巴巴道:“那你什么时候给我做一次?”   周济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家里有那么多专业厨师,何必让我做?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也犯不着用这种方式磋磨我。”   他叹气:“我知道你心气高,一时半会儿放不下,等你时候腻了,也该放下了。”   江恕很想解释自己并不是讨厌他,也不是想用这种方式磋磨他,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于是,他只是冷笑道:“我什么时候腻了,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万一,我以后真想和你结婚呢?”   周济慈脸色一变,正色道:“你千万别,你这样身份尊贵又体面的人,我万万高攀不起的。你家里也不让娶明星,我一个不入流的小明星,可不敢进你家的门。”   他的语气像是对江恕避之不及,口中说着不配,但江恕却觉得他是在嫌弃自己。   江恕一把将筷子拍在桌子上,这饭还吃个屁,老子气都气饱了。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和地板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然后“咚咚”地上楼换衣服。   周济慈冷冷地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地继续喝粥。   就这样,江恕黑着一张脸去上班,他的员工们都暗自嘀咕老板不是新开第二春了吗?怎么表情难看得像又是被哪个野男人带了绿帽一样。   晚上临睡前,周济慈穿着雪白的睡衣,坐在卧房的扶手椅上看书。   半个小时后,他实在忍不住江恕那种火辣辣的目光,把书放下,别过脸:“你够了吧?”   他素白的脸上泛起薄红,表情也羞耻难耐,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   江恕躺在床上,正在一脸阴鸷地冲他做手工活,他睡袍大开,露出赤裸的胸膛,细密的汗水聚成小股从胸肌间的缝隙里流下,整个画面看上去艳情得很。   江恕为人比较肉食派,虽然还没到三十岁,但在床上也是放浪又热情的,性行为对他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似的自然。   他平时工作繁忙,到家就想泄泄火,但周济慈素得像是个奉行禁欲主义的清教徒,简直要让他憋出病来。   江恕阴测测道:“不够,你不让老子爽,老子还不能自力更生吗?”   周济慈不说话,也不想搭理江恕,但他实在忍不住屋里那股浓烈的味道,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这时,江恕却叫住他:“好了,你过来睡吧。”   他合拢睡袍,拍了拍身边的床榻。   周济慈面露犹豫之色,江恕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我明天还要上班。”   谁知,周济慈刚躺下,江恕直接翻车坐在他的腰上,径直去拉他睡衣的带子,暧昧地凑到他耳边吐气道:“你别动,老子自己来。”   ……   结束后,周济慈转过身,不太想搭理江恕,甚至故意和他分开一些距离。   江恕冷笑一声,直接扑上去从身后抱住他。   火热的手掌紧紧地扣住他的腰,呼出的热气像火焰一样烧着他的肌肤,几乎在发烫。   周济慈闭着眼,实在忍不住他的骚扰,皱眉道:“别靠我那么近,你也不嫌热。”   身上的泥泞感让人很不舒服。   他脸上泛起薄红,雪白的脖颈上青紫交错,斑驳纵横,淫靡浪荡至极,可想而知这是如何颠鸾倒凤后的成果。   江恕忍不住去亲他的脸,语气轻浮道:“等下去再一起去洗澡,让我抱抱,我的心肝,你真好看。”   男人吃饱喝足后,谁都能做他的心肝,千万别信他的鬼话。   江恕伸手把玩着他的头发,懒洋洋道:“我听白妈说,你这一个月都没出门?”   他虽然是有点大男子主义,希望爱人做心里只有自己的娇妻,但不至于要求自己的情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周济慈淡淡道:“我现在也没有工作,出门也没什么意思,一出门就有人拍我,我嫌烦。”   这时,江恕才想起因为自己的原因,周济慈被他的公司雪藏了。   他心里有些愧疚,语气温和道:“你要是想上班,到我公司来也可以。我给你单独发薪水,我记得你毕业于牛津大学,怎么想不开来做明星?”   周济慈慢吞吞道:“我记不清了,不过去你公司就算了,我最近有点累。”   江恕也懒得管他为什么做明星,笑道:“算了,嫌累在家里呆着也好。你既然跟了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你想要什么?”   他想起自己名下也有不少房产,明天让乔西随便给周济慈名下划一两处,再添辆车……   他心里正盘算着,周济慈却淡淡道:“可别,你的东西可不是好收的。”   江恕笑道:“我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你看裴律,我要是真想整他,他还能在网上这么跳?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好歹对我脸色好点,别一天到晚冷着张脸,我们在那个方面还是很合拍的吧。”   周济慈没回答,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像是睡着了。   江恕最后道:“明天我不上班,我给你定制的耳坠做好了,我陪你一起去试试,顺便给你添些物件。”   周济慈没说话,但江恕下定决心的事,谁也不能拒绝。   第二天,江恕果真带着周济慈出门了。   在他那一堆华丽的收藏品中,江恕挑选出一颗黑钻,这是他母亲留下的遗产,维多利亚时期一度流行过这种黑钻石首饰,黑钻有一种独特的伤感情绪。   这家珠宝店只对私人开放,为国外很多名门望族都设计过珠宝首饰,江恕是这家店的常客。   最后的成品是一件单边耳坠,设计复古奢华,很好地展现出黑钻那股神秘的韵味。   江恕看上去还是挺满意的,忍不住道:“我给你戴上。”   他让周济慈坐在椅子上,自己弯下腰,撩起他耳边的头发,慢慢地将耳坠锁在他雪白的耳垂上。   复古奢华的耳坠衬托得他的侧脸熠熠生辉,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店里的老板开始说恭维话,江恕听得很满意,立马又选了几块宝石,让他们给自己的情人打成新的耳坠。   从这家店出来后,江恕又带周济慈去添置其他物件。   他明明出生在一个有底蕴有内涵的家族,但买东西的时候却展现出一种暴发户的气质来,周围已经有人认出他们两,偷偷地拍照。   两个小时后,江恕心满意足地让商店的人把东西全部运到江宅,自己则带着新情人去吃楼下新开的一家法国菜。   结果好死不死,他刚下楼就和两个不速之客迎面撞上。   陆展眉笑眼盈盈道:“哎呀呀,真是巧合呢,我本来是想给表哥您和新表嫂挑礼物的,没想到半路遇到了裴导,然后又遇到您和表嫂呢。”   站在他身边正是一脸阴森的裴律,他死死地盯着江恕,面容微微扭曲,甚至无意识地咬着牙。   陆展眉看向周济慈,一脸柔情道:“又和你见面了呢,上次见面,没想到那么快就升级做了我的新表嫂呢,啊,也不是,毕竟……你还没有转正呢。”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流淌着意味不明的光,甚至故作姿态地擦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伤心道:“原本我打算离婚就来追求你,谁知我那表哥不讲理直接截胡,真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江恕心里骂了一句:祸害带了个瘟神过来,简直是晦气。 第19章   出于复杂的原因,还有某个搅屎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四个人居然一起去江恕预定的法国菜餐厅吃饭。   这里是港城曾经法属殖民地里一位法国贵族的私宅,后来经过重新装修设计,成为港城如今最富盛名的餐厅,可以看出设计师极度崇尚几何和比例的美学,建筑外部采用传统的三段式立面切割风格,庄重雄伟,古典肃穆。   落地窗外是严谨的园林景观,节点处点缀有法式拱券景墙,草坪修剪得四四方方。外面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水流在落地窗上形成一层透明的水膜,紫色的香根鸢尾在草丛中摇曳。   乔西提前预定了最好的几样食材,可惜由于两个不速之客,江恕预想中的烛光晚餐怕是要泡汤了。   一位法国侍者为大家讲解菜品,他先是讲述了一番法国菜的来源,传说是一位来自意大利的皇后将文艺复兴时期的烹饪方式带入了法国宫廷,后来逐渐改良成如今的菜系。   大厨为这场珠光晚餐准备了整个下午,布塔尼亚蓝龙虾,法式焗蜗牛,鹅肝酱煎鲜贝……还有一瓶吉普赛伯爵酒庄99。   侍者的服务态度很专业,但显然,在座的人都没有心情耐心品尝。   长条形的餐桌上,裴律垂头丧气地枯坐着,脸色阴郁而茫然,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前夫。   他的前夫好整以暇地端坐着,眼里充满极大的恶意,嘴角的微笑带着露骨的嘲讽,像是在看草台班里的小丑。   周济慈安静地坐在江恕身边,他还是那副干干净净的模样,雪纺的衬衫,丝绸的领巾,肌肤上流淌着一层温暖的莹光,温温柔柔的。   他看上去胃口不是很好的样子,眉眼间尽是倦怠之气,不怎么有精神。   这时,原本埋头干饭的陆展眉抬起头,一脸无辜道:“你们怎么都不吃呢?”   四个人中,只有陆展眉吃得欢畅,甚至还鼓着腮帮子向使者又要了一份马赛鱼羹。   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诡异又阴郁的气氛,裴律开口问道:“学长,你真的是自愿和江恕在一起的吗?是不是他逼迫你的?”   还没等周济慈回答,江恕直接打断道:“裴律,且不说你作为我的前妻,没资格过问我的感情生活,我的名声也容不得你这样随意污蔑的。”   裴律丝毫不搭理江恕,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济慈,像是非要一个准确的答复才肯罢休。   被这种赤裸裸的目光注视着,周济慈皱眉,语气淡淡道:“是的,我是自愿的。”   对此,裴律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江恕则是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嘴角的弧度刻薄又讽刺。   裴律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自愿的就好……我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学长那么好的人,江恕你可不能委屈他,学长的前男友希尔德视他如珍宝,你要是轻慢作践他,那可是连希尔德都比不过。”   听到“希尔德”这个名字,周济慈克制不住地脸色惨白,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如纸。   裴律看向周济慈的眼神有些不忍,但看到江恕的脸色时又觉得很痛快。   不可否认,裴律现在很痛快,非常痛快,他知道江恕最膈应什么,但他偏要让这个男人难堪,偏要让这个男人觉得屈辱。   你的情人不爱你,他虽然就在你的身边,但他的心是不属于你的,他拥有过一段罗曼蒂克的恋爱史,甚至心里还可能一直想着那个曾经给过他无比浪漫和宠爱的男人。   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明明是两个人的欢愉,却有第三个男人永远隔在中间。   不出裴律所料,江恕心里立马涌起一阵阵羞辱和愤怒,怒火在心坎里越烧越旺。   他看着周济慈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几乎想立刻大声质问他,质问他心里到底还有谁?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想象成另外一个男人?   江恕想起三年前他的新婚夜里,喝醉酒的裴律在他床上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学长”,那是他人生最耻辱的时刻。   万一周济慈也把他想象成另一个男人……   不,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江恕死死地盯着周济慈的脸,无意识地轻咬着牙,本能的恶毒让他催生出许多阴暗的念头。   陆展眉完全没有在乎自己表哥的失态,他睁大眼,一脸好奇地问道:“希尔德是济慈的前男友吗?”   裴律一脸天真和向往:“是啊,希尔德和学长当时真的非常相爱呢,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登对的一对爱人,说是真爱也不为过。”   希尔德是个德国人,他出身高贵,祖上甚至有德皇血统,他做什么都力图做到最好,从小到大都狂妄到不可一世的地步。   他身上拥有头狼一样的气质,骄傲又自负,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狂妄地想征服世界。   如果是在封建社会,他绝对会成为腓特烈那样独裁专断的皇帝。   希尔德刚来学校的第一天就和学院当时的“土皇帝”杠上来,因为他觉得他才该是“皇帝”,他那双森冷的绿瞳冷冷地俯视,肆无忌惮地嘲讽那个英国人:“别在我面前装相,如果不是有美国人,你们这群英国佬现在都该说德语。”   他简直把英国人的脸皮都撕下来踩在脚下,他那样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却偏偏对自己的男朋友极尽柔情。   裴律不知道他俩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但从他遇到学长的那一刻起,这个黄毛就从未离开过学长半步,他们形影不离,跟连体婴一样。   学长去上课,他跟着;学长去社团,他跟着,学长去厕所,他也跟着,甚至在剧院后台他都敢肆无忌惮地把门关上,简直没有羞耻心。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希尔德是学长的正牌男友,学校的保安都要把他当成性骚扰者和变态跟踪狂给抓起来。   希尔德在爱情上表现得那么痴汉,但在很多时刻,他又能展现出自己的男子气概,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铁血柔情”。   英国的治安不是那么好,有一次,一群恐怖分子直接闯入学院,想把他们这群   精英抓来做人质,用来威胁英国政府,达成某种目的。   当这群人和政府联系时,他们丝毫没注意到教室的最后方有个金色长卷发的男人,面对这种局面,这个男人临危不惧,那双森冷的绿瞳里肆无忌惮地放射出嘲讽和戾气。   希尔德在学长的额上印在一个吻:“亲爱的,等我解决他们,我一定不会让这群混蛋耽误我们的两周年纪念日,晚上八点我们一定会准时到达歌剧院的。”   他和济慈交往快两年了,他把纪念日安排得很好,但有些不长眼的家伙偏想要打断他们的约会。   希尔德很不高兴。   周济慈点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他俩云淡风清的交谈语气,颇有一种“你杀人,我递刀;你放火,我善后”的味道,夫唱夫随也不过如此。   说罢,希尔德就杠着两架奇怪的武器出门了。   他那时候的背影就像勇者一样的无畏,简直像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希尔德家里毕竟做那种生意,即使随身携带的“小玩具”都火力十足,绑匪的武器和他的比起来简直差了几个世代。   等英国警察及时赶到后,他们惊讶地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所有同学都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庆幸,他们围在希尔德面前,不停地说着恭维话。   希尔德绕过所有人,他仿佛得胜归来的勇者一样,旁若无人地给了爱人一个火热的吻。   他们接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欢呼起哄。   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能够准时和自己的爱人去观赏瓦格纳的歌剧。   希尔德想做的事情,谁也不能阻止他的步伐,谁也不能。   他们接吻的时候,裴律就独自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他心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对希尔德的妒忌,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他永远不能成为希尔德那样的人。   希尔德给学长的爱是热烈的,疯狂的,没有丝毫保留。   他像一只凶残的野狼,他的脊梁敲不碎,他的傲骨折不断,他永远不会低头,能够驯化他的只有爱情。   那次遇袭后,希尔德名声大震,他简直就是这座学院的“皇帝”。   而希尔德也充足地展示出自己作为“暴发户”的大度,他经常邀请全班同学去全世界各地旅游,还曾一起去非洲的准猎区野外狩猎,费用都由他一人包揽。   有人曾经好奇地问希尔德是怎么和他的“皇后”认识的。   那时,希尔德悠闲地躺在皮卡的车盖上,他上身赤裸,非洲的阳光将他原本白皙的皮肤晒成漂亮的古铜色,肌肉线条明快,性感得让人窒息。   突然,他抬起猎枪,瞄准问出这个问题的人,目光锐利。   那人几乎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自己触犯了他的禁忌。   “啪——”   不远处的一头雄狮倒下。   希尔德满意地收回猎枪,心情很好地说道:“我和济慈很小就认识了,我当时住   在英国养病,济慈和他爸爸住在我房子的隔壁。我病得很重,险些以为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是他一直陪着我。”   “济慈那个时候都八岁了还不会说话,我一直都叫他‘小哑巴’。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和爸爸急匆匆地搬走了,我甚至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没想到,长大后我们居然意外重逢了,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希尔德说这些话时,把头舒舒服服地枕在学长的腿上,学长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却很温柔地梳理着希尔德那头金子一样的长发。   他撅起嘴,示意学长给他一个亲亲。   他那个时候的表情哪像只凶残的野狼,简直像个讨要奖励的孩子。   学长实在拗不过他的纠缠,弯下腰给了他一个吻。   希尔德心满意足地笑着,他亲昵地喊了一声“小哑巴”,欢快地比划手语。   裴律不知道那个手语的含义,但他可以想象得到,在很久以前,一个生着重病的小男孩,是抱着怎么的心态为他的“小哑巴”学习手语的。   他们相互抚慰,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多么感人的爱情,简直让任何人都插不进去。   “当我们在教堂祷告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上帝,只有希尔德在看学长,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怎么会相信上帝……”   他只爱他的“上帝”。   裴律讲了很多很多,他讲得越多,江恕的脸色就越难堪,然后裴律就讲得更带劲了。   讲完后,陆展眉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我好羡慕。”   裴律像是不经意地提起道:“是啊,我第一次见到学长的时候,学长在舞台上扮演‘梅林’,他和扮演‘亚瑟王’的希尔德在剧院的后台亲——”   说到一半,他突然惊慌地捂住嘴:“啊,对不起,这应该是不能说的吧?”   江恕几乎是立刻想起那张“梅林”的剧照,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张剧照后面还有这样的故事。   他整个人都要气炸了:你他妈跟我玩欲擒故纵,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让你多动几下都当没听见,结果和前男友玩角色扮演py是吧?   周济慈的表情失魂落魄。   他被裴律的话刺中了,窗外阴冷的月光刺伤了他,他的脸色被映衬得一片雪白,像是受了重伤。   江恕则是捏紧了拳头,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屈辱过。   他的前妻不爱他,甚至故意用言语挑衅他。   他的新情人也不爱他,甚至当着他的面,为另外一个男人露出那样失魂落魄的表情。   比可悲更可悲,比可笑更可笑。   周济慈低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不清了。”   裴律不在意地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希尔德对你那么好,我真的很羡慕他。”   羡慕他的勇气和热情,羡慕他能拥有你。   江恕捏着茶杯的手都在发抖,他大脑持续地嗡鸣   ,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破土而出。   终于,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踉踉跄跄地起身前往洗手间,裴律见此也站起身跟上去。   洗手间里,江恕撑在洗手台上,他眼睑闭着,单手捂住头,紧紧地咬着牙,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裴律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他,他们之间有一块薄薄的玻璃。   两人沉默地对峙良久后,裴律出声道:“你够了吧?”   江恕咧嘴笑:“什么够不够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律捂住脸,热泪从指缝间淌出来:“他只不过是被我这样的烂人想着念着,他有什么错?让你这样糟蹋作践他。”   江恕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偏执地笑:“别把你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你还不值得我这样做。我怎么就糟蹋他了?他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委屈,没人敢给他脸色看。我能给他的,不比你说的希尔德少,以后我说不定还会娶他。”   裴律沉默良久,低声啜泣道:“你真可怜。”   用地位强取豪夺,用金钱购买爱情。   江恕冷笑:“我怎么就可怜了,你的学长那么好,我拥有世界上最昂贵的珍宝,你说,我怎么就可怜了,我怎么就可怜了?”   他的语气很冲,似乎极力想证明什么。   裴律喃喃道:“可是学长不爱你,没人全身心地爱你,我……我爱过你,但我承认没有那么纯粹。”   江恕暴躁道:“我不稀罕你的爱,什么是爱?别以爱情的名义掩饰自己肮脏的欲望,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真是虚伪。我也不稀罕学长的爱,我只要快活就够了。”   裴律大叫一声,疯狂地跳脚,哭着上前锤他:“你禽兽不如!你,你不得好死!”   两人扭打间,那块薄薄的玻璃被击碎,裴律的指甲抓破了江恕脖子上的皮肤,血珠直往下滴。   在极端的感情冲击下,江恕一把推开裴律,他翻出手机,近乎疯狂地把手机的视频调出来,笑得怪异:“裴律,你看。”   裴律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当他看清视频中是什么时,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学长的身体很漂亮对吗?我也是第一次做下位呢,本来以为会痛,但学长真的非常温柔呢。你知道学长的唇有多软吗?”   在发光和发热中,江恕选择发疯,无差别创死所有让他难过的人。   裴律几乎目眦欲裂,虽然早就知道江恕这样的肉食派不可能不和学长发生那种关系,但他万万想不到,江恕居然能无耻到把这一幕录下来。   视频里,江恕对着镜头挑衅地笑。   他曾经的老公居然给别人做受。   而这个“别人”正是他的白月光学长。   苍天啊,这是怎么魔幻一个世界!   裴律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江恕那两片不断开合的唇,终于歇斯底里地扑上去,狠狠地擦他的唇。   突然,裴律又想起什么,扑上去想要强吻他。   江恕直接一把掀开他,裴律惨烈地尖叫一声,他摔倒在玻璃碎片上,满地都是玻璃碎片,他的手被扎破,鲜血直流。   甩开裴律后,江恕整理好自己的领巾,烦躁道:“你别在这里发癫,拍完你那破电影就给我滚出港城。我知道你今天说的话都是想激怒我,但我不在乎。”   他在心里不断重复:是的,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   裴律浑身都在颤抖。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这样的人玷污学长。   有什么办法可以拯救学长?   有什么办法?   他突然想起希尔德勇者般的背影,希尔德可以保护学长,那他也可以。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身上充满勇气,他把手伸入口袋,掏出什么东西,一脸决绝地朝江恕冲了过去。   裴律最后看到的,是江恕惊愕又愤怒的脸。   在江恕和裴律离开后,陆展眉毫不犹豫开始调戏他的准表嫂。   他笑眯眯地坐到周济慈身边,笑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可惜表哥抢先了。表哥不在的时候,你来找我,我也不是不能做你的消遣。”   周济慈轻笑道:“你这样做,对得起你表哥吗?”   陆展眉一脸无辜:“我帮表哥照顾照顾表嫂,怎么就对不起他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洗手间却传来一阵尖叫:   “你去死吧!”   “杀人了!卫生间有人捅刀子!血!全都是血!”   【因为前夫和前妻初恋在一起了,前妻怒捅前夫腰子,目前前夫正送往医院抢救,腰子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   吃瓜群众:……这瓜怎么还包年的?我们这是在追什么狗血连续剧吗? 第20章   正当场面一片混乱时,裴律趁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港城的夜色像钢铁一样坚硬,昏暗扭曲的街道氤氲在雨濛濛的浓雾中,鬼气森森,雨淅淅沥沥地落下,仿佛永无止境。   裴律在雨中如行尸走肉地游荡,他满身泥泞,惨白发青的脸就像死尸一样,半边身子沾满鲜红的血。   他颤颤巍巍地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雨水里有一股海藻的涩味儿,那是从海那边飘来的味道。   比起恐惧,他更多的是亢奋,他想起那些为爱情决斗而死的诗人们,普希金决定为爱情和人格决斗时,他的心里一定不是恐惧。   而我也是一样的啊,我不仅是在保护我的月亮,更是在打败想糟蹋月亮的怪物。   是的,他这是在为自己的爱情献祭,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   他在雨中仰起脸,疯狂地大笑出声。   街上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向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他觉得自己是勇者,但别人都以为他是疯子,通通避着他走。   不管“怪物”有没有被彻底消灭,裴律知道他可能活不下去了,他掏出手机,抹掉屏幕上的雨水,在社交账号上发布最后一则消息:   【我知道,我下流无耻,我从来不是个好人,面对黑暗,我曾经怯懦过。但这一次,我想拯救我的月亮,我终于成为了勇者。】   【我不后悔,我只恨我不能主宰我的命运,我的卑微注定让我只能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但哪怕站在公理的法庭上,哪怕躺在腐朽的棺木里,我也要大声说出我的爱,我爱学长就如同爱神明,我要为他糟蹋我的肉体,甚至奉献我的灵魂!】   他语气中的癫狂让所有网友都感到不对劲,甚至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裴导,你想干什么?你冷静点,你不是爱学长吗?抢回去啊!再不济,去当小三啊,反正你不是第一次当小三了。我看学长看上去也不咋爱江恕的样子,你要记住,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我家就住在市中心,现在皇后街这边确实乱糟糟的,有警笛声,还有救护车的声音,可能真是出事了。】   【天哪,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太他妈炸裂了。】   裴律的这则消息发表后不到半个小时,他的账号就被官方封禁,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真的是出事了。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所有人都在兢兢业业地吃瓜,微博的服务器甚至都瘫痪了。   直到第二天八点,港城的公安局发布一则消息:裴某涉嫌故意杀人,目前已被警方逮捕。   通过各方人马的复述,吃瓜群众大致拼凑出事情的真相:江恕这人犯贱,带着学长趾高气扬地在裴律面前挑衅,结果裴律当场精神病发作,抽出刀子,怒捅前夫的腰子。   警察在抓捕的时候,发现裴律站在雨中疯狂地大笑,因此严重怀疑他有精神病,目前已经叫来全城最顶尖的精神科医生进行鉴定。   【出轨做小三已经够离   谱了,这群人的道德问题,还真是从小三层面上升到了张三层面。】   【……别的不想多说什么,在精神病院记得更新,早点出《金色的传说》第二部 。】   【我他妈都要笑死了,去精神病院都不要忘记更新是吗?】   【这真是我今年吃到的最大的瓜,目前看来还在不断更新,期待大结局,我倒要看看这群逼人还能整出啥新鲜活。另外,江总的腰子没事吧?】   所有人都在担忧江恕的腰子,他的腰子也“不负众望”地保住了。   港城最顶尖的医院里,江恕一脸苍白地躺在病床上。   主刀医生站在床前,嘱咐道:“您的手术很成功,应该不会影响肾脏日后的功能,这几日伤口不要碰水,住院几天观察伤口恢复情况。”   江恕曾经在部队服过兵役,在裴律冲过来的那一刻,他反应迅速地扭住裴律的手,冲着他心脏去的匕首拐了个弯,直接捅入他的腰部。   虽然及时避开要害,但那股剧烈的疼痛还是让他头皮发麻,他强忍住那股剧痛,一把将匕首夺下,然后将裴律踹出去。   他捂住伤口,大声唤来餐厅的保安,一片混乱中,他也没注意到裴律已经趁乱逃跑。   因为及时送往医院,手术也十分成功,他的腰子总算有惊无险地保住了。   医生嘱咐完所有事项呕,乔西跟着医生去办理手续,病房内只剩下周济慈和江恕两人。   周济慈端坐在椅子上,瞳孔里流动着雪山冰原般的冷光,面容也冷得像冰雪。   从事发到江恕做完手术,他一直都是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整个人冰冷得没有一丁点温度。   看到他这样冷冰冰的表情,江恕心里堵得难受,语气微微道:“怎么?我可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因为受伤,他原本趾高气扬的面容上满是虚弱,连质问的语气都显得中气不足。   周济慈目光冷冷,平淡道:“你要是自己想得开,又哪里会遇到这种事?现在倒反而怪起我来了?这些话你尽管跟别人说去,我不想听,烦得很。”   江恕突然觉得心很冷,像是有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他的心脏,血管中流淌的热血都要被这个人的冷气冻成冰渣。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铁石心肠到这种程度,很多人都说他是个刻薄寡恩的带恶人,但要他说,论心冷,他哪里比得过眼前这个男人。   他喃喃道:“你果真和林琅说的那样,是最铁石心肠的人,裴律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你心里当真就一点触动都没有?”   周济慈不说话,他别过脸,神情里甚至透出一丝厌烦。   江恕又问道:“那你有没有过……”   他像是想起什么,面容痛苦地扭曲起来,狠狠地咬住牙,声音喑哑道:“我们上床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没有把我当成过你的前男友?”   周济慈的表情变得微妙,他似笑非笑道:“怎么讲?你难道很在意?你害   怕了?”   江恕强撑道:“不,我不在意。”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不是只要快活就够了吗?为什么要在乎我的想法呢?”   江恕气急败坏地追问:“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   周济慈轻笑道:“如果我说有,你又会怎么样?”   他整个人冰山一样的冷,但这样笑起来时,双眸中跳晃着难以言说的风情,让人心口一滞。   江恕显然被他这样难得的笑容晃花了眼,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惊艳。   从美色中回过神后,他心中更是愤恨,咬牙切齿道:“反正,我不许你想他,我不允许!你不许想他!”   他的床上永远不能有第三个男人,哪怕是影子也不行。   他恨得几欲呕血,但因为疼痛全身虚弱无力,这样病歪歪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倒显得可怜得很。   不想再谈论前男友的话题,周济慈转移话题道:“你的家人怎么不来看你?他们不知道你受伤了吗?”   从江恕受伤到现在,居然没一个亲人来看医院看他,亲人尚且如此,未免让人寒心。   江恕不耐烦地回道:“你说那群死人?我管他们去死,别来我面前刺我的眼才好。”   除去他过世的母亲,江恕只在意他同母的弟弟妹妹们,他妹妹刚生了孩子,又远在俄罗斯,江恕不想让她来回奔波,已经在电话里好生安抚过着急的妹妹。   至于其他江家人,江恕多看他们一眼都觉得作呕。   周济慈以往根本不关心江恕的家庭背景,这倒是第一次知道他和家人们关系那么不好。   江恕盯着他:“你别以为我倒下,你就能解脱,这几天你就在这里陪床,别想离开我半步。你给我倒杯水来。”   因为他的盛气凌人,周济慈心里残余的那点念头也消散了,面无表情地起身去倒水。   当他把水杯递过来时,江恕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是拉住他的衣领,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带有野兽般的狂怒,横冲直撞,辗转厮磨,抱着要将人溺杀的决心,唇齿撕咬间,恨不得啃出血来。   一个深吻结束后,江恕用手指摩挲他破损的唇,肆意地笑:“要不然怎么说,祸害遗千年,我这个祸害一日不死,你就别想摆脱我。”   周济慈掏出手帕,面无表情地擦拭一遍自己的唇,然后把手帕丢入垃圾桶。   因为他的动作,江恕恨得眼眶通红,他的大脑因持续的愤怒而缺氧,眼前发晕发花,像是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他们冷冷地对峙,像一对相互轻蔑又彼此作践的怨侣,又如同交缠在一起的藤蔓,注定要纠缠在一起,永远也分不开。   可能是因为身体受到伤害,精神的防护墙也露出破绽,江恕这晚做了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那个可怕的老宅。   他的祖父总说江家是整个港城最有秩序的大家族,但江恕很清楚,这个家不过是张装点华丽的袍子,华袍下爬满死者腐烂的蛆   虫。   这座笼子困杀了他的母亲。   他当时只有十岁,他看到母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挨了这些年的光景,终于挨不住了,一滴泪挂在腮边,渐渐干了。   从前艳光四射的女人,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她曾经那么美丽过。   直到最后,她枯瘦的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胳膊:“把门打开!我要闷死了!”   她像是在求救。   混乱中,有人惊慌地把他抱出母亲的房间。   他抬头望天,发现从这座宅子望出去,天竟然被困成个四四方方的“井”字。   这座宅子的墙砌得很高很高,每块都用乌浆浆的泥红包裹着,仿佛是人皮被翻了个面,露出血淋淋的内里来。火烧云在天幕中扭曲地浮动着,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血色。   “当——”   角楼的钟声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仿佛是在奏响催命曲,又像是预兆死亡的冰冷丧钟。   门被关上前,他看到女人的手无力地落下,不动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妈妈——”   江恕满头大汗地睁开眼,他像是还没从噩梦中清醒,口中不断唤道:“妈妈!妈——”   他刚喊了两下,就听到隔壁床上传来冷冷的声音:“大晚上不睡觉,你鬼叫什么?”   床头柜上的台灯突然被人打开。   江恕闭上眼,眼睛不太适应这样的光线。   见床上的江恕满头大汗,满脸惊慌,周济慈微微吃了一惊,脸色稍稍柔和。   他下床走到桌前,先是亲自试了试水壶中水的温度,觉得温度正合适,给江恕倒了杯温水。   “喝点水吧。”   周济慈坐在床沿,把水杯递过去。   江恕大脑一片混沌,他来不及思考,就着周济慈的手急促地喝水。   他喝得很急,像是在沙漠中干渴了三天的旅者一样,多余的水直接洒在他脖子上,睡衣和床单都被浸湿了。   周济慈微微皱眉,起身去卫生间打了盆热水,他拧干帕子,耐心地给江恕擦干脖子的水,又擦干净脸上的冷汗。   他的动作很轻柔,俯下身时,身上那股微寒的花香冲入江恕的鼻间,让他暴躁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江恕一愣,像是终于从噩梦中回过神,他下意识地抓住周济慈的手,紧紧的。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后,周济慈挣开他的手,温声道:“睡吧。”   江恕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周济慈去卫生间把水倒掉,又慢慢地躺回床上。   夜色清朗,窗外的月光像水银一样洒进来,周济慈的身体向右侧着,脸色被映衬得一片雪白,乌压压的睫毛在他眼下打下一片阴影,温柔又宁静。   江恕看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才缓缓地闭上眼。   那日后,两人还是那么怪异地处着,时不时用刻薄的话语肆无忌惮地伤害对方。   周济慈的冷淡,让江恕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那天晚上给自己喂水的人,简直是可恶得很。   就在江恕住院的第三天,病房来了位意外之客。   傅庭雪坐在椅子上,笑容淡淡:“今天陪我女儿来看医生,听说你就在这家医院,所以来看看。”   除去上次关于电影的让步,江恕素日和傅庭雪并无过多来往,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客气道:“你费心了,我的伤不打紧。”   傅庭雪说起那日的事:“听说,刺杀你的裴律确诊了精神病,如此一来,他倒是可以不用坐牢了。”   江恕不在意道:“他既然有病,那就先去精神病院把病治好,该怎么判,都按照法律来。”   傅庭雪笑道:“你倒是大气,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这样做,难免让人心寒。”   江恕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切都朝前看才好。”   说着,他看向坐在一旁削苹果的周济慈,目光柔柔。   他们说话时,周济慈就坐在一旁的座位上削苹果,他稍长的额发挡住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傅庭雪顺着江恕的目光看去,这是他进门后第一次把目光放到周济慈身上。   仔细打量一番后,傅庭雪笑道:“新夫人果然不俗,只是这样的美貌难免招来祸端,但有你这样的人护着他,自然不会有不长脸的人打他的主意。”   江恕得意地笑:“我自然不会让人欺负他。”   这时,乔西把辛巴带了进来。   辛巴是江恕养的布偶猫,非常粘人,因为主人在医院住院,辛巴茶饭不思,乔西这才把它领来。   一进门,辛巴就跳到江恕的被子上,“喵喵喵”地开始踩奶,毛茸茸的大尾巴不住地摇晃。   傅庭雪看着活泼的辛巴,笑道:“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奶猫,只可惜,它在我家里住得厌了,逃走了。”   江恕一边和辛巴玩耍,漫不经心地回道:“再去买一只就是了。”   傅庭雪意味深长地笑:“可我就想要那一只。”   他说这话时,江恕总觉得他像是话中有话,心里有些纳闷,不由朝他看了好几眼。   这时,周济慈的手一顿,锋利的水果刀划破他的手指,血珠冒了出来。   他盯着自己流血的手指,怔愣了好久。   还是江恕看到他手上的血,关切道:“你手流血了。”   周济慈回过神来,慢慢站起身,淡笑道:“你们先聊,我去处理一下伤口。”   傅庭雪目送他离开房间,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傅庭雪告辞道:“我女儿的检查快结束了,我就不打扰你养病了。”   江恕客气地送他离开,心里纳闷: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卫生间里,周济慈正在用碘伏给伤口消毒。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关门的声音,他闭上眼,语气冷冷道:“你又想做什么?”   傅庭雪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他靠在墙上,看着周济慈流血的手指,微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去花园摘玫瑰花,结果手指被玫瑰刺扎出血,你哭了好久,我抱着你哄了好久你才没哭。”   周济慈小时候长得比同龄人都要瘦弱,因为生病,他脸色常年苍白,但面容却如女孩一样精致,甚至有种我见犹怜的味道。他行动起来时,轻盈的脚步就像奶猫一样,没有一点声音。   因为不会说话,他哭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流,可怜得很。   周济慈淡淡道:“你也知道是以前了,又何必一提再提呢。”   傅庭雪的喉结细微地滚动了一下,沉声问道:“你爱不爱他?”   周济慈轻笑一声:“当然。”   得到他的回答,傅庭雪的呼吸逐渐沉重,一种难以言述的感情冲入他的胸腔。   处理好伤口后,周济慈刚想出门,傅庭雪却拦在他面前,面容稍显扭曲:“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他凭什么爱你,你凭什么爱你?”   周济慈冷冷地笑:“我和任何人都可以相爱。”   傅庭雪像被他的话激怒,咬牙道:“所有人都可以?为什么?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我才是最爱你的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无非是想躲我。”   “他没有资格得到你的爱,只有我,只有我才有资格得到你的爱。”   面对傅庭雪的质问,周济慈荒唐地笑:“你简直是可笑,爱我,还是爱母亲?你分得清吗?”   傅庭雪的瞳孔动情地滚动,他张开嘴,却没有再发出声音。   见此,周济慈走上前,像是要逼迫他看清自己的脸,声线诡魅道:“你说,爱我,还是爱母亲?”   傅庭雪别过脸,他像是不敢直视那张脸,甚至有些恐惧。   周济慈面无表情:“你先搞清楚,再来跟我说这些话。”   他看着傅庭雪僵硬的脸,突然又笑道:“或许,我也不是不能爱你,爸爸。”   傅庭雪身体一颤,他曾无数次希望周济慈喊他“爸爸”,但真的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称呼时,他突然就……突然就不甘起来。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乔西进入卫生间,说道:“周先生,老板叫你呢。”   他看到傅庭雪也在卫生间,气氛很是怪异,眼神透出一丝惊诧。   周济慈收拾好东西,回答:“我马上就来。”   他转身离开,傅庭雪这次没有再拦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回到病房后,江恕见周济慈眼眶有些发红,问道:“你这是什么了?”   周济慈轻声道:“没什么,手上的伤口有些疼。”   江恕笑出声,亲昵地去拉他的手:“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那么娇气。”   他亲亲周济慈的手指,又道:“明天我就出院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周济慈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头,他这样温顺的模样倒让江恕很是满意。   傅家的公馆里,傅庭雪正坐在四楼的房间里看书。   他坐在扶手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张爱玲的书,正好翻到《心经》那一篇。   纪羡余推开门,温声唤道:“义父。”   傅庭雪合上书,朝纪羡余招招手,温柔地笑道:“羡余来了。”   纪羡余犹豫了一下,温顺地跪坐在他身前,像是乖巧的女儿一样。   她看到傅庭雪手里拿着书,好奇地问道:“义父,你在看什么?”   傅庭雪看了眼手上的书,表情微妙道:“是张爱玲的一本短篇小说,讲的是父女之间的爱,倒是有趣的很。”   见纪羡余眼神中透出一丝惊恐,傅庭雪笑着安抚道:“你不用那么担心,我会给你爸爸说,以后让你不喝那么苦的药。”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纪羡余低下头,几乎想哭出声:她终于要解脱了。   她那愚蠢的父亲简直是异想天开,男人都没碰过她,她生个屁的儿子。   傅庭雪摸着纪羡余乌浓的鬓发,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傅庭雪目光中透着回忆道:“大小姐和我私奔时就是那么大,她要是有女儿,一定和你长得很像……”   纪羡余突然鼓起勇气,问道:“义父,你爱他吗?”   傅庭雪还以为她说的是大小姐,脱口而出:“我当然爱她,她是我永远的大小姐。”   纪羡余表情有些奇怪:“……义父,我说的不是她,我是问,你爱不爱照片的那个孩子,我名义上的义兄?”   这一刻,傅庭雪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脑中不断地回荡那声质问:爱我?还是爱母亲?你分得清吗?   不知过去多久,房间里才响起男人的声音:   “当然,我当然爱他。” 第21章   江恕住院这些天,周济慈一直在陪床,但他从来不主动说话,江恕撩拨他半天都不见他吭一声,有时候实在被骚扰烦了,他甚至会直接把医生叫来。   然后,医生就会苦口婆心地劝这尊“大佛”,现在他伤还没好,要保持清心寡欲,不能做那种剧烈运动,至少要等拆线后一个月才能做那种运动,不然他的肾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为了他未来的幸福生活着想,江恕还是忍住了,但他眼睁睁看着肤白貌美的情人就在眼前,却吃不到,有时候会气急败坏地骂道:“不让碰,那过来给我摸摸总可以吧?”   但周济慈不给他碰,也不给他摸,甚至还处处提防他。   尽管如此,这并不代表江恕占不到便宜,每到夜晚,他都会偷偷爬到周济慈的床上。   他抱住身边的男人,感受着鼻间那股微寒的花香,他心满意足地叹气: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周济慈睡得很安静,他像是沉湎在一场美梦之中,令人不愿惊醒,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清泠泠的气息,那是他从花园里带来的百合花。   江恕紧紧地把他抱住,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当然不是每次夜袭都能成功,有时候他动作大了,周济慈会被他弄醒,那时候的场面是相当的尴尬。   周济慈会用那种难以言说的、嫌弃至极的眼神望向他,语气冷冰冰道:“你就那么饥渴难耐?”   越是被这种眼神看着,越是能引发江恕心中的热情,他火热的眼神从头到脚细细端详眼前的男人,像是在欣赏一尊绝美的酮体塑像。   他肆意地笑道:“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别人只要负过我,我通通都会讨回来,你总得补偿我。”   他的厚脸皮让周济慈都气笑了:“你简直是可笑,你要讨债找别人去,我从来不欠你。”   江恕眼眸中隐约有光焰闪灭,深处有某种很复杂的东西,他意味深长道:“情债不算债吗?”   周济慈的笑意收敛了,语气很平静:“你不要喜欢我。”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很平静,像一面深沉的湖,这面湖平静得可怕,你不知道它到底有多深,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让这面湖为自己泛起涟漪。   为他这样的语气和眼神,江恕心口一抽,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周济慈冷冷道:“因为我讨厌你,你难道忘记你对我犯下的事了,你以为你用甜言蜜语就能把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你真的好天真,我不会相信你的甜言蜜语,你不过是想要一个对你百依百顺的伴侣而已,这种喜欢简直是一种施舍,可笑得很。”   他每多说一句,江恕的怒火就会升高一个度,烈焰般的怒气从心底往上燃烧。   总是这样,他总是能被这个男人的三言两语挑拨得失控。   为什么总是要用这样的话激怒他呢?就这样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一再提醒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原因呢?人生难得糊涂,何必那么清醒。   江恕捏紧拳头,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咬牙切齿道:“别那么自以为是,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你?你不过是我的消遣而已。”   周济慈似笑非笑:“这样最好,希望你能早点腻了。”   说罢,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离开了病房。   江恕从来没有那样频繁地动怒过,为压抑怒火,他从保温盒里盛出一碗雪梨汤,但只吸上一口,他脸一沉,直接将碗甩出去。   随着“啪”地一声脆响,白瓷碗碎了一地,雪白的汤汁沿着桌面一滴一滴地朝下滴。   江恕突然想起,这雪梨汤是他百般纠缠周济慈给自己做的,周济慈虽然表情不怎么好看,但还是认认真真给自己做好。   一片狼藉中,他扶住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究竟在做什么……”   我究竟想要什么……   他以为他只是贪恋美色,但他的心告诉他,他好像并不满足于此。   江恕不敢深想,因为饱受原生家庭的荼毒和残害,他一直渴望有一个圆满的家,但周济慈的话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仿佛是在告诉他:你不配。   他不敢想象,如果得不到他想要的真情,他的人生会变得多么可悲。   因为江恕的伤并不是很严重,等到拆线后,一行人就回到江宅。   这天早上,上班前,江恕照常地坐在那把帝政椅上听黑胶唱片,他表面上像是在享受音乐,但眼神不知怎么就会飘到窗外的花园里。   周济慈正在和白妈说话,他坐在花园里那个石墩上,手上正在慢条斯理地修剪一束紫丁香,面容玉白清隽,有种圣洁的脱俗感。   江恕越看越觉得眼熟,事实上,其实从见到周济慈的第一面起,他就觉得这个男人很眼熟,不是面容,而是身上的那股气息,他的身上有露珠的湿润和鲜花的馨香。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江恕绞尽脑汁地想,这时,他突然瞥到大厅里的油画,那是他母亲的画像。   那一刻,江恕如同轰雷掣顶一般,他终于反应过来周济慈到底像谁。   他其实很像自己的母亲,不是面容的相似,而是身上那股矜贵疏离的气质,骨子里的骄傲和不屈,甚至连那不经意间展现的温柔都很像。   这么多年过去,江恕对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即使他每晚都会在脑海里回忆一遍过去,但记忆却像是因为重复播放而磨损的胶卷,任他再怎么努力,终究会慢慢褪色,直到变成空白。   江恕不想忘记母亲,如果连他都不记得她,世界上就真的没人再记得她受过的委屈。   但意识到周济慈和母亲很相似后,江恕却突然想到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母亲当初被困死在老宅,如今,周济慈又被自己强迫留在这个宅子里。   这样的话,他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区别?   这个想法仿佛杀人不见血的利刃,仿佛就这样给他判了死刑。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捏紧手上的香烟,烟星落在他的真丝领巾上,烧掉一个洞,但他却浑然不知。   他这一生最厌恶的就是那个男人,但有一天,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那个男人其实是同一种人,同样的刻毒无情,同样的傲慢自我。   不,我不能放过他,我不能……如果放过他,我肯定会后悔的,我肯定会后悔的。   正当江恕大脑中的小人打架时,周济慈走进门,他看到江恕煞白的脸色,关切地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江恕这回过神来,他抖掉腿上的烟灰,惊魂未定地回道:“没,没什么。”   周济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今天打算放一瓶花在卧房里,你对什么花过敏吗?”   江恕愣愣地回道:“什么都可以,我最喜欢玫瑰。”   周济慈叹气:“可你的花园里没有一朵玫瑰。”   江恕一愣,莫大的悲哀填满他的心脏,他的花园没有一朵玫瑰,他的花园里还能长出玫瑰吗?他不知道。   他不再多说什么,失魂落魄地去上班。   拆线一个月后,江恕就迫不及待地拉周济慈,他今晚格外急迫,像是迫切地想证明什么。   周济慈念他身上的伤刚刚拆线,行动间多有顾忌。   这晚结束后,两人躺在床上温存,江恕从后轻轻抱住他,火热的胸膛紧贴在他触感分明的脊骨上,声音中透着满足道:“你最近感觉好像……”   好像对我温柔了不少。   虽然周济慈在江宅依旧不怎么说话,但眼神和语气明显比刚来时要柔和不少,像是认命了一样。   江恕知道周济慈其实是很心软的一个人,不然那晚他做噩梦,他大可不必理会自己。   回想起今早他对自己关切的询问,还问自己对什么花过敏,还有刚才温柔缱绻的行为……这些让江恕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当然反应过来后,江恕忍不住思考:我这算不算被他拿捏住了?   算了,不去多想这些,人生难得糊涂。   江恕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美妙的,他凑到在周济慈耳边轻声道:“我们以后就这样一起过,好不好?你不要再惹我生气。”   他近乎自我欺骗地想:如果他妥协了,那就不算是我强迫的,至少他不会像母亲那样郁郁而终,这样就很好。   周济慈昏昏沉沉地睡着,他像是没听清江恕的话,口中随意地嗯嗯两声。   见他这幅昏昏沉沉的样子,江恕更是心软,伸出手将他凌乱的头发挽至耳后,露出一张雪白的脸。   怎么说呢,某种程度上,周济慈真的非常符合他的审美和取向。   如果他们以正常的方式相遇,未必会闹到眼下这种局面。   算了,不管怎么样,反正他现在就在我怀里,这样就好。   江恕心满意足地抱住他的宝贝,临睡前,他突然发现周济慈的胸前有一块银币大小的伤痕。   这是什么?   江恕凑上前,他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块皮肤,发现那块皮肤有些不平整。   他也没当回事,只当是个不重要的疤痕。   和江恕做完后,周济慈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他这晚做了个奇怪的梦,看到自己正在和一个金发男人争执。   他站在一个类似书房的房间里,脸色冰冷地质问对面的男人:“我只要你给我说一句实话,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那个金色卷发的男人耐心解释道:“亲爱的,我家里只是在做能源生意,没做那种不干净的生意。”   金发男子显然口才很好,一通解释后,他像是被说服了。   他叹气道:“我爸爸当初就是混那一行,后来他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我真害怕你也会离我而去,我受不住的。”   金发男子握住他的手:“我当然不会有事,亲爱的,我也会保护你的。”   他勉强笑道:“你既然这样说,我自然相信你,希望你不会欺骗我。”   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忍心戳破而已。   突然,画面一转,黑色的枪口对准歌剧院包间的黑发男人。   “砰——”   他胸口一痛,低头去看,摸到满手的鲜血。   意识消散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金发男子惊慌失措的脸。   周济慈在梦中被人疯狂地摇醒。   他刚睁开眼,就看到江恕一脸愤怒地拧住他的衣领,质问道:“你刚才在叫谁的名字?”   江恕本来心满意足地抱住自己的心肝,结果在他要睡着时,就听到周济慈口中微不可查地喊了一声“希尔德”。   他的睡意瞬间消散,这简直是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更仿佛是在告诉他真相:你枕边人在上床时,可能真的把你想象成别人哦。   面对江恕的质问,周济慈大脑一片混沌,他的眼神直愣愣地望向身上的男人:“什么?你在说什么?”   江恕都要气笑了:“你不要给我装,你刚才在想哪个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想起刚才梦中的画面,周济慈胸口一痛,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到胸口上那个浅浅的伤疤,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他别过脸,轻声道:“没有,我没有再想别人。”   江恕以为他是在故意回避这个话题,一时间,他的怒火顿时如火山喷焰般爆发。   但愤怒到极点时,江恕的表情却平静了下来,平静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地步。   他走下床,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放在床头柜上,笑道:“你知道我的,我向来眼睛里揉不进任何沙子。我们今天来开个会议如何?来谈谈希尔德,你的前男友。”   周济慈脸色苍白,低声道:“我不想和你谈这个,我记不清了。”   江恕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痛饮下一杯威士忌,笑道:“别这样啊,说说嘛,你和希尔德在床上会玩什么花样?听裴律说,你们还在剧院的后台玩角色扮演play呢,原来你喜欢玩这样花样,我也不是不能陪你玩,你想玩什么剧本?”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甚至带有轻快的笑意,但尾音却压抑着狂暴的怒意,仿佛随时都会失控。   周济慈沉默良久,然后道:“你自己冷静一下,我今晚去客房睡。”   他刚起身,江恕冷笑一声,走上前,整个右手臂弯紧紧勒住他的腰,他瞬间失去平衡,措手不及地被带到床上。   周济慈挣扎地去扯他的手臂,一脸厌恶:“你发什么疯?”   撕扭间,两人一齐跌进柔软的被褥中,江恕眼眶通红,眼里依然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怒火。   突如其来的热吻如同没有预兆的暴风雨,带着十足的侵略性。慌乱夹杂着澎湃的心跳,周济慈感到自己的思绪乱成一团麻,逼仄的空间里,连炙热的呼吸和心跳都是交织的。   他的双唇被咬出血,江恕腾出一只手颤抖地擦干净了他嘴唇上的血迹,然后顺着他的下巴慢慢地移到了眼睛处,盖住了那双让人又爱又恨的眼睛。   “你说,你到底在想谁?你心里到底还有谁?”   ……   直到最后,江恕直接把水洒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空气中充斥一种石楠花的刺激性味道。   半个小时后,周济慈像是终于清醒过来,身上的皮肤火辣辣的疼,他厌恶地擦掉身上的水,面无表情地套上衣服,又取下那枚黑钻耳坠放在枕边。   看出他的意图,江恕冷冷地笑:“你要是敢离开这个房间半步,你明天就滚回英国。”   周济慈穿上衣服,眼神冰冷道:“随便你,总比和你在一起好,真是恶心。”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江恕直接从床上跳下去,冲上前去追他。   正是午夜,外面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周济慈正要下楼,江恕冲过去拉他的手,语气压抑道:“你不许走!”   没等江恕碰到自己,周济慈厌恶地收回手:“别碰我!”   他当真是受够了……   他面色苍白颓败,连发怒都无能为力,觉得心脏被长满芒刺的藤蔓死死地缠绕起来,痛得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江恕冲上要抱住他的腰,想要拦住他的脚步,周济慈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   但他不熟悉这座宅子的布局,屋里又没有点灯,意识恍惚间,他一脚踩空,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   一时间,天旋地转。   “济慈!”   江恕都来不及拉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摔下去。   因为这样的大动静,屋里所有的佣人都醒了,白妈套着外衣从房间出来时,就看见江恕抱住周济慈,一脸惊慌地喊道:“叫救护车,快!”   周济慈已经晕过去了,他摔下来时不小心撞到客室的大花瓶,额头直接磕出血来,鲜血顺着他苍白的皮肤往下淌,看得人惊心动魄,江恕甚至都不敢给他揩。   他看着周济慈苍白的脸,在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中挣扎起伏着,内心感到近乎疯狂的恐惧。   白妈好歹是服侍江家这么多年的老人,她沉着冷静地吩咐人打电话,又让江恕把周济慈平放在地上。   把人送到医院后,医生查看完片子,说:“有轻微的脑震荡,肋骨也有点骨裂,建议让周先生住院观察几天。”   江恕松了口气,他看到衣服上残留的血迹时,至今心里都怕得发冷。   他看着手心那枚黑钻耳钉,眼神痴楞楞的。   医生又道:“江先生,在验血时,我们发现周先生身体里有残留的药物,应该是某种禁药,会损伤人的大脑和记忆。”   江恕皱眉:“你的意思是,他的记忆有问题?”   他突然想起周济慈说过“我记不清了”,他一直以为周济慈这句话是在敷衍,现在看来,倒像是他真的不记得了。   医生道:“这药效挺厉害的,应该是私人研制的,目前还不知道具体成分和配方,如果要把药物全部清理干净,估计要花不少功夫,你要给他治吗?”   江恕低头思考了良久,然后淡淡道:“不用了。”   医生得到指令后,一脸平静地应下,又继续给他说了些注意事项。   等医生走后,江恕走入病房,周济慈正躺在病床上,他头上缠着纱布,脸色憔悴苍白,眼下栖息着一抹黛青色,连原本红润的双唇都清透苍白,一副薄命相。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是好看的,面孔苍白但不失美丽,面容安详到让人不愿意惊醒。   江恕缓缓俯下身,重新将那枚黑钻耳坠锁在他的耳垂上,却仿佛是在将他整个人都锁住。   他神色莫名地抚摸周济慈昏睡的脸,眼神里透出些许诡异的神色来。   不记得很好,如果什么不记得,那才是真正的完美。   江恕在周济慈额上印下一个吻,语气温情脉脉道:“你看你,这样乖乖的模样,可比横眉竖眼的样子可爱多了。”   与此同时,国华盛顿。   因为总统来广场进行演讲活动,很多人都来此集会,人群中,林琅正在啃一个面包,这个面包花光了他身上最后一美元。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只要达到他最后的目的就行。   林琅知道他回不去了,国内正在通缉他,他的钱已经全部花光,他的人生已经完蛋了。   小时候,他最喜欢的书就是《红与黑》,他坐在那间简陋的图书馆里,把这本书翻了一遍又一遍,那时候,他的梦想就是成为成功版的于连。   他甚至在语文书的封面上写下:“谁又会想到这如姑娘一般白皙、温柔的容貌背后竟会隐藏着一种宁可死去一千次也要飞黄腾达的坚如磐石的决心。”【1】   如今,他已经不能飞黄腾达,但即使不能名垂千古,也要遗臭万年。   他要给所有人一个震撼,一个惊喜。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总统先生出来   了。   林琅摸出藏在腰上的枪,这是他偷渡时向一位印度人买的。   多亏裴律给他的提示,让他想出这样一个遗臭万年的方法。   在人群的欢呼中,几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从希尔顿酒店走出。   林琅大脑很懵:妈的,到底谁才是总统先生?   他这时才意识到,他好像对外国人脸盲,看谁都像是长得一模一样。   这时,有个报社记者朝一位中年男人兴奋地喊道:“rpresident!”   林琅看向那个朝记者挥手的中年男人。   “砰砰砰——”   枪声在华盛顿的广场响起,和平鸽被惊得扑棱乱飞。   保镖们把林琅摁住时,他及时咬破嘴里的东西,他虽然没有良心,但还是不想给自己的国家添麻烦,以免这群人屈打成招。   意识模糊前,他心里感慨:   只可惜,在我死后,不会有玛蒂尔达亲吻我断裂的头颅。【2】   总统遇刺的消息瞬间传出,四年死了两位总统,还都是非正常死亡,这可真是个高危职业。而这时,大使馆也收到一封遗书:   【我叫林琅,正是刺杀总统先生的罪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对周济慈的爱。】   【我不能接受他和江恕在一起,江恕让人用绳子绑着我,当着我的面强奸我的前男友。他不仅是个小三,还是个强奸犯。我是个平民,我斗不过他,但我不甘心,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伸张正义,希望总统先生能理解我。】   林琅死都要恶心一下江恕。   当消息传到港城时,江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那逼人真的去暗杀了总统?”   在通缉令发布后,江恕以为林琅很快就能抓捕归案,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偷渡去了国。   乔西恭顺地回复道:“这不是最严重的,林琅最后留下一封遗书,并寄到了大使馆。他亲口承认,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对周先生的爱,也是想讨个公道。他还说,老板您用绳子绑住他,然后当着他的面,强迫了周先生。”   “老板,这次怎么公关?”   江恕破口大骂:“放他娘的屁!”   这么大一口黑锅下来,江恕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别说他摁不住周济慈,他是禽兽,但不至于禽兽不如!   但网友们显然信了,毕竟死人的话有时候比活人还管用。   【……所以,江总真的是强迫了学长?不是,江总这也太不是人了,居然还是当着人男朋友的面强迫的,这是什么黄油游戏里的ntr剧情?】   【很好,你们这群逼人已经把个人情爱上演到世界大舞台上,还真是撅屁股上供,现个大眼。】 第22章   “别管他是不是个讼棍,都给我全部请来。什么?他还是迪士尼的御用律师,那就更得请过来。”   “听说林琅的母亲还是个越nan人?那就让他们先找越nan人说理去,关我们什么事,别想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书房里,江恕正在吩咐乔西如何处理林琅给他们带来的麻烦。   如果林琅是个国人,那这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刺杀案件,让他们国内自个儿扯头花去,但他不是国人,那这件事自然会有心人被上升到本不该到达的地步。   只可惜,林琅在开枪后就及时吞毒药自杀了,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只有他的遗书上写明他这样做的原因。   他在遗书上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对前男友的爱,以及想用这种方式引起世人的注意,谴责江恕这个抢走他前男友的“强奸犯”。   但在很多人看来,这绝对是个借口,为爱刺杀总统?这简直不是碳基生物能整出的活。甚至有人猜测,这其实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林琅是个经过特殊训练的特工,不然他一个普通人是怎么能够刺杀到总统的。   其实林琅能成功,还真是个巧的不能再巧的巧合。首先,当天上午,总统已经被一名邪教分子刺杀过一次,但是没能成功,因为安保团队里有邪教分子的卧底,大部分安保人员在事后被进行严格的排查,身边的安保人员有所减少。   其次,总统觉得一天内肯定不会受到两次刺杀,他果断拒绝秘书的建议,继续进行演讲,为自己拉票。当他从希尔顿酒店出来时,甚至都没穿防弹衣。   多方面共同作用下,这才给了林琅可趁之机。   简单来说,就是林琅走狗屎运。   江恕摸出随身携带的金属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一支烟,眉眼间难掩烦躁。   他本人的名声倒是无所谓,但周济慈明显被送到舆论的中心,虽然还不到网暴的程度,但要不是他目前在医院养病,估计记者们都得一窝蜂冲到他面前采访他,简直是无妄之灾。   经过思忖,江恕有条不紊地吩咐道:“让律师团做好准备,乱在社交平台上带节奏的,全部发律师函。再和上面的人沟通一下吧,这事济慈也算受害人,他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摊上这种事也是倒霉。另外——”   他像是想到什么,抬手示意道:“别用蓝v洗广场,这会激发群众的逆反心理,免得人家说我们操纵舆论和捂嘴。找在社交平台上名声不错的大博主,高学历最好,让他们写写小作文,带带节奏,至于钱,他们要多少,我给多少。”   这也不算是在操纵舆论,周济慈本来就是受害人,博主们收这笔钱也不算问心有愧,澄清谣言而已啦。   老板的吩咐,乔西都一一记下,他又道:“那老板,林琅诬陷您是强奸犯这个谣言怎么处理?”   江恕沉吟片刻,缓缓道:“我记得下个月有个慈善拍卖会,到时候我带着周济慈一起出场,让他亲口澄清一下就行。”   当事人自己澄清,那谣言自然就不攻而破。   突然,江恕又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不如,我干脆直接和他结婚,我连婚前协议都不签,谁还敢说我们不是真爱。”   他半年前刚离的婚,现在又想结婚,这是什么“结婚狂”的行为,ross都没他效率高。   乔西犹犹豫豫道:“可是老板,周先生他愿意和您结婚吗?您还是先和他商量一下吧。”   不然,多一个逼婚的罪名,老板更是有理说不清了。   江恕很心梗,这个问题恐怕不用问都知道答案,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威逼利诱,周济慈是不喜欢自己的,可能还觉得他很烦。   一想到这个事实,江恕心里如刀扎似地难受,他感觉两个人之间像是在捉迷藏一样,他能近济慈的身,床笫间的温存确实给了他一点安慰,但那仅仅和肉欲有关。   他们即使身体的距离为负,但心却隔得很远。在精神上,他还是很渴,这点渴如万千蚁虫啃骨噬肉,需要有人来将他解救,让他获得甘霖。   这时,乔西查看他平板上刚收到的新消息,又汇报道:“老板,就在刚才,傅庭雪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一条消息,指责林琅先生的冲动行为,言语间有为周先生站台的意思,让人不要骚扰他这个无辜的受害人。”   作为港城不可撼动的两大势力之一,傅庭雪在外的名声很好,前妻去世后一直没有再婚,除去和自己义女那些说不清的绯闻外,这十几年间没有传出任何花边新闻,他又常年做慈善,身上有种老绅士的气度风范。   他这样德高望重的人都公开发言,那自然很具有号召力和影响力。   听到这个消息,江恕皱眉:“济慈和傅庭雪认识吗?他为什么这样做?”   乔西犹豫一瞬,想起那天他在卫生间看到的画面,他诚实地汇报道:“目前两人并没有来往。但是,傅先生来探病那天,我找到周先生时,他和傅先生一起呆在卫生间,两人像是在说话,但我一进门他们就不说了。”   乔西并没有添油加醋,但江恕这样多心的人,很难不多想。   他捏紧手中的打火机,心里有些不安,语气生硬道:“傅庭雪一个糟老头子,他能和济慈能有什么关系?他年纪都够当济慈的爸爸了,也不怕人说闲话。”   “糟老头子”是有点夸张了,傅庭雪今年也就四十多岁,身上虽然已经留下岁月的痕迹,但举止内敛成熟,眼神炽烈又迷人,那种儒雅又禁欲的气质让人浮想联翩。   有些大叔控的网友会在网络上调侃,这位上年纪的大叔绝对有很多爱恨情仇的往事,他青年时接连丧妻又失子,又一直没有续娶,这让他身上有种“情圣”的氛围。   但江恕吃起醋来,那是路过的狗都得被踹一脚。   他烦躁地扯开衣领,吩咐乔西道:“再去查查吧,看那个糟老头子到底想搞什么勾搭,哼。”   正好这时,白妈熬的鸡汤炖好了,江恕没再想这些,他让白妈盛好汤,打算去医院探望周济慈。   白妈盛汤时,还叮嘱江恕道:“白姨年纪虽然大了,但看人还是准的,那周先生是个好的,你好歹对他好些,整天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他那天怎么摔下来的?你是不是打人家了?”   她照顾江恕这么多年,在江家也有点威信,她说的话,江恕到底还能听进去一两句。   江恕连忙解释:“我再怎么也不会打他,我们就是吵架而已”   他越说声音越小,心虚和愧疚几乎要淹没他。   白妈叹气:“你说你这事闹的,吵架是正常的,但伤筋动骨就不好了,周先生看上去身体不怎么康健,他禁得住你几次蹉跎?”   江恕愧疚地低下头,对于白姨的叮嘱都一一应下。   当江恕来到医院时,他听到护士站有几个小护士凑在一起正在说小话。   “是他吗?就是新闻报道说的那个男人。”   “是他,天哪,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   “那……他是怎么住院的?不会是江总打他了吧?”   “嘘,别乱说话,我们私下随便聊聊天可以,可别泄露病人隐私,也别在外面乱说。”   江恕微微皱眉,但他并没有呵斥她们,从乔西手里接过保温盒,直接推门进去。   “济慈,我来看你了。”   病房里,一个年轻男人躺在床上,他脸色苍白,几乎要和雪白的睡衣融为一体,他的脸原本就有一股阴柔的美,这样安静地合上眼睑时,眉眼间那股寒洌的锋利感消失殆尽,可怜又美丽。   江恕不由屏住呼吸,他脑海里突然蹦出很多画面:铺满白色的玫瑰花瓣的棺材,仿佛正在午睡的美丽女人,还有成千上万支的蜡烛……   这一刻,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向他袭来,仿佛一个轮回似的,当悲剧重演时,场面愈发触目惊心。   他甚至都不敢再出声,因为他害怕自己能不能得到回复。   听到他的声音,病床上的男人眼睫微微颤抖,然后缓缓睁开双眼,一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看向门口。   江恕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是活的,他差点,差点就以为……   把那种可怕的联想抛在脑后,他缓缓坐到床前的椅子上,下意识地放低声音道:“我听医生说,你吃不下东西,我让白姨做了点鸡汤,你多少喝一点。”   江恕把病床调到合适的角度,让周济慈能够靠在枕头上喝汤。   他一边喂,一边问道:“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周济慈喝了几口,轻声道:“还好。”   因为脑震荡的后遗症,他有些恶心,但还是尽力忍住,慢慢地把汤咽下。   刚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他受伤的肋骨折磨得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连呼吸时都会产生剧痛,有时候他大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查房的医生护士像幽灵一样在病房里晃荡,让他差点以为他真的要死了。   江恕有心和他再说几句,但看到他脸色憔悴,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因为这些天吃不下东西,他越发消瘦,手腕细瘦苍白,看得人心里一酸。   这时,周济慈主动开口道:“听说,林琅最近做了一件大事。”   虽然他整日昏昏沉沉地睡着,但外界的消息还是传入他耳中。   一想到林琅会带来的麻烦,他的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厌烦。   江恕见他面色颓唐,连忙安慰道:“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打点好一切,绝对不会让别人来打扰你,你就安安心心地养病。”   “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这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不说这些了,你,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他试探地提出这个话题,又赶忙补充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出个澄清谣言的方法而已,你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语很多,我总得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但越解释,他越是慌乱,最后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济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他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情,让江恕愈发焦虑,良久后,他缓缓开口道:“你喜欢我。”   分明是疑惑的句式,但却用的肯定的语气。   江恕张嘴,他刚想反驳,但在那种平静的眼神下,他突然就直面自己的内心,他承认道:“是的,我很喜欢你。”   他确实很喜欢周济慈,喜欢他沾满露水的衣摆,喜欢两人床笫间的温存……甚至连那睥睨的冷笑都很喜欢。   他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爱情,但如果日子能这样过下去,他觉得自己能获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安详和宁静,他很向往这样的生活。   面对江恕的表白,周济慈却很平静:“我记得半年前,你还没离婚,你恨我,因为你觉得我破坏了你的婚姻。如今,你却说喜欢我,你的真心就泛滥到这种程度?”   江恕握住他的手,眼神很认真:“我承认我以前是对不起你,但我现在是真心的,你总得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外面现在很乱,你一个人抵挡不住的,让我保护你可以吗?”   这时,周济慈的眼神突然抖动一下,他面容无悲无喜,那种近乎圣洁的神态,有一种奇异的诱惑力,看得人心口一窒。   周济慈反握住江恕的手,低头摩挲着他无名指上的痕迹,这是常年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即使取下戒指后,依旧在身体上留下不浅的痕迹,就像那段伤痛的记忆,忘不掉。   江恕见他摩挲自己无名指上的痕迹,还以为他是在介意自己的前一段婚姻。   他刚想解释,周济慈又缓缓开口道:“我听白姨说过你母亲的事,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你应该明白,钻戒不仅是一颗贵不可言的宝石,婚姻也不是过家家的游戏,你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周济慈在江宅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修剪花束时会和白妈聊天,他很少说话,只是做一位合格的倾听者,白妈跟他说了很多江家的事,他也大致能知道江恕长成这个性格的原因。   但越是了解江恕,周济慈对他也就没有了怒气,因为在他眼里,江恕就像个没受过良好家庭教育的孩子,没开化的野兽一样。   他越是渴求爱,越是会伤害到别人。   与其说他缺少爱人,他更缺少一个耐心教他去爱的人。   周济慈当然不会和这样的人生气。   “你得想清楚,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想在我身上索求什么,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的语气平静温和,温柔缱绻的口吻给他的话语增添了一种奇特的魅力,这让江恕突然就羞愧起来。   江恕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但在周济慈面前,他却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手足无措。   周济慈就像一块剔透的水晶,不仅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还能给他带来精神的慰藉。他喜欢听周济慈说话,虽然很多时候,这些话并不中听,但这让他感觉自己正在反省过去的冲动和错误,他开始学会自省,他开始成长,开始改变,重新成为理智又热情的人。   在这种莫名的感情支配下,他上前抱住周济慈,不断地忏悔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但我是真心想对你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他曾经犯下的恶,说他重新燃起的热情,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甚至带上哽咽。   良久后,周济慈语气闷闷道:“你压痛我了。”   江恕连忙起身,他见周济慈面容疲惫,深吸一口气,缓和自己激动的情绪,勉强道:“不说这些话了,你好好休息吧,现在外面乱得很,我们的事……以后再说,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在周济慈额上印下一个吻,安静地离开病房。   在他离开后,周济慈看向房门,脸上浮现出很微妙的神情。   江恕不知道的是,在他坦白自己的心意时,他已经沦为周济慈手心的猎物,真爱会使男人岌岌可危,这份爱足以驯服世上最凶猛的野兽。   慈善拍卖会当晚,很多记者都聚集到巴别塔门口,因为他们听说这次拍卖会,江恕会带那个男人过来。   作为旋涡中心的人物,周济慈从来没在社交平台上发过一条评论,也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中,这让人不禁猜测他到底会是怎样的人?   众人翘首以盼中,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停在巴别塔的门口,江恕率先下车,然后打开车门,握住一双手,那双手白得像是用象牙石雕刻的一样。   那个男人像是一团光,他出现的那一刻,港城的黑夜瞬间被照亮,就像金色大厅一样。   港城的夜晚开始起雾,他纤长的睫毛上凝结着一层白霜,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脸映照得愈发雪白,就像精美的东方白瓷,肌肤上流淌着一层淡淡的莹光,素白而坚硬。   这算是周济慈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他确实和众人想象中一样好看,但气质更加的冷,拒人千里之外,爬上这座冰山都得小心手上生冻疮。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确实是值得的。   反应过来时,果然就有记者开始上前采访,其中有个记者不礼貌地问道:“请问,周先生,您是自愿和江总在一起的吗?”   周济慈回答道:“当然。”   那个记者又问道:“那你对林琅先生的事怎么看?”   周济慈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不关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提问的记者瞬间一哽,他们想过无数次,作为旋涡中心的人物,周济慈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却没想到是这样冷漠的人,冷得能够伤人。   江恕这时笑道:“我们自然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可能不久就会结婚呢,别人做下的错事,和我们没关系。”   说着,他露出两人手上的戒指,那是一对情侣戒,一看就价值不菲。   接受完采访后,两人一起进入巴别塔,江恕握住周济慈冰冷的手,给他取暖,两人看上去像是真的感情很好。   拍卖会很无聊,无非就是每年年末的作秀,资本家们象征性地捐款,各路明星也争奇斗艳、明争暗斗。   江恕凑到周济慈耳边道:“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我给你拍下。”   周济慈只是摇摇头,他不过是陪江恕来澄清谣言的,这种闹哄哄的场合,他一向都不喜欢。   这时,拍卖师拿出第三个拍卖品,是一条红宝石项链。   看到那条项链,周济慈大脑一痛,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片段:   一个英俊不凡的男人把这条项链戴在女人的脖子上,轻声道:“大小姐,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我把它找回来了,余生让我照顾你好不好?连带你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孩子。”   女人眼神迷茫地坐在镜子前,像个漂亮的、任人打扮的小傻瓜。   画面一转,女人歇斯底里地和男人争吵,拉扯间,她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脖子上的项链被她扯断,细碎的小钻石撒了一地。   最大的那颗红宝石上沾染上红色的血,它咕噜咕噜地滚到一个小男孩的皮鞋上,终于不动了。   周济慈面容痛苦地捂住大脑。   拍卖师继续介绍道:“这是一条罕见的红宝石项链,色泽不比‘日出’差,是一位富商向妻子求婚时的礼物,起卖价一千万。”   江恕明显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劲,见周济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项链,他问道:“你喜欢那条项链?”   周济慈皱眉道:“我只是觉得……”   没等他说完,江恕已经开始竞价,他一出手,港城的其他人自然都要让着他。   成功拍下那条红宝石项链后,江恕心满意足地收手,他凑到周济慈耳边笑道:“等会儿,我亲自给你戴上。”   周济慈垂眸,不知道再想什么。   拍卖会结束后,又是无聊的慈善晚会。   见周济慈面露疲惫,江恕想到他身体可能还有些不舒服,关切道:“你要不先去休息室等我?”   两人间那种温情脉脉的氛围,倒看不出是江恕强求的,相反,很多人都很羡慕江恕,这样不吵不闹、不作不跳的情人,哪怕是个中看不用的花瓶,放在家里供着也无愧于一种艺术。   周济慈点点头,被侍者领去休息室后,他皱眉揉捏额角,自从看到那副项链后,他的大脑便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一条长蛇,它扭动着身体使劲地、从里而外地撞击他的脑颅。   这时,门被推开,侍者和一个男人走进来。   侍者介绍道:“周先生,傅先生就是这项链的原主人,他想把项链亲手交到您手里。”   说罢,侍者恭顺地把门关上。   休息室终于只剩下两人,傅庭雪面带微笑着打开那个盒子,露出那条项链:“小贤,这是你母亲的东西,如今,终于回到你手中了。”   红宝石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血迹也没有。 第23章   周济慈刚到傅公馆时才五岁,不,他那个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他叫纪贤,他的父亲是港城的名门望族纪家的少爷,母亲是名震一时的大美人,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父亲意外过世后,母亲连新丧都没过就立马改嫁,当时的周小姐还不到三十岁,改嫁也不算稀奇,但速度这样快,难免让人家说闲话。   纪贤那个时候才五岁,他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只是奇怪地发现,突然有一天,爸爸出门上班后就再也没回来,妈妈急匆匆地出门后也没再回来过,家里人心惶惶,管家支支吾吾,也说不清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纪家的两个老人还在世,可怜白发送黑发人,他们强忍住悲痛,一边准备儿子的丧礼,一边想把这个唯一的宝贝孙子接回老宅照料,结果却被人领先一步,傅庭雪的人几乎是强行把纪贤绑到傅公馆的。   美其名曰,身为继父,他会照顾好自己的继子。   纪贤那个时候还没生病,父母又特别娇惯他,脾气烈得像一匹小野马。   所以,当他被一群黑衣人绑到傅公馆时,他还很有精神地用有力的小腿踹人家下巴:“放开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绑架我?放开!放开!”   一个黑衣大汉不甚被他踹到,下巴当场脱臼,他那嘴都合不上的滑稽丑态,让小孩哈哈大笑起来。   等到下车后,纪贤看着眼前鬼气森森的傅公馆,突然联想到他看《猫和老鼠》时女巫的那个黑城堡,顿时觉得莫名的寒意席卷全身,不由打了哆嗦。   不会是女巫绑架他的吧?男孩不着边际地想。   这时,公馆里突然走出个年轻男子,他一身考究的黑色西装,身上有古典优雅的绅士气质,像是受过很好的教养。   但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里像是压抑着狂乱的意想,又像是饱含愤怒,这样复杂的感情像重重烈火,折磨得他脸色苍白,不得安宁。   面对这个奇怪的男人,纪贤精致的小脸上露出瑟缩的神情,语气也变得色厉内荏起来:“我要回家!我妈妈呢?”   傅庭雪在纪贤身前蹲下来,认真打量眼前的男孩。   男孩大概五六岁的年纪,一身裁剪精良的短西装,套着及膝的小腿袜,脚上踩着软底羊皮鞋,看上去倒像个彬彬有礼的小绅士。   他生得粉雕玉琢,因为深受父母的疼爱,眉眼难免有几分娇纵之态,小巧玲珑的鼻子仿佛对任何人都瞧不起。   显然,他和他母亲很像,然而眼睛的颜色却不够纯正,瞳眸深处透着一点瑰丽的异色。   傅庭雪自然知道这样的变异来自何人,他强忍住心里的那点妒忌和恨意,似笑非笑道:“这是大小姐的儿子吧?你倒是和你妈妈长得很像。我是你的新爸爸,以后你就住这里,我会照顾你。”   他行为和语气都竭力表现出亲昵的姿态,但眼神中却克制不住地流露出反感的情绪。   纪贤睁大眼,皱起小鼻子:“新爸爸?我有爸爸,你是谁?我不要住这里,我要回家!快送我回家,不然我爸爸不会放过你。”   这嚣张跋扈的脾气也像,一点也看不清目前的处境。   听到那个让人不喜的存在,傅庭雪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他伸手捏住男孩鼓起的两腮,语气冷冷道:“你给我听清楚,我可不会娇惯你,收起你的坏脾气,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别惹我生气。”   纪贤从小到大都没被这样威胁过,他一张白皙的小脸胀得通红,显然是气的,然后突然尖叫一声,直接冲上前去挠这个男人的脸。   傅庭雪不甚被偷袭成功,他摸着脖子上渗出的血,险些气笑了:“真是有够野的,不愧是你母亲的孩子,够带劲。”   说罢,他粗鲁地将男孩抱起来,不顾男孩的挣扎和尖叫直接将他扛进房子里。   当天晚上,傅庭雪直接把他丢到阁楼去睡,有故意折磨他的意思。   阁楼里的空气很冷,冰冷刺骨,连鼻间吸入的空气都透着股阴寒的气息,冷得连心肺都冻住了,那是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寒冷。   纪贤蜷缩在被子里,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狂风环绕着这座公馆跑圈,外面传来一阵阵凶狠的咆哮声,像是有人在拼命地用身体撞击墙壁和窗户。   突然,门窗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声,墙上的一副画“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他吓得尖叫起来。   “妈妈,我要妈妈——”   他一把掀开被子,直接从阁楼上跑下来,他的哭声在公馆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愈发显得阴森诡异,公馆的佣人听从老爷的吩咐,谁也不敢出来搭理他。   当纪贤在外面鬼哭狼嚎时,傅庭雪穿着丝绸睡衣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哭声时,他神色莫名地勾起嘴角,体验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外面的哭声持续了快一个小时,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后,傅庭雪慢条斯理地起身,他拉开房门,门口的地毯上蜷缩着一个东西。   这小东西皮肤很白,他像是哭累了,眼睑闭着,睫毛上满是泪水,看上去可怜得很,哪有半点白天趾高气扬的模样。   傅庭雪神色复杂地看着地毯上的男孩,良久后,他将男孩抱进自己的卧室。   当男孩被温暖的羊绒被裹住时,他的脸下意识地往柔软的被子上蹭了蹭,像只小猫一样不住地往温暖的地方缩。   本以为受过这次教训后,这小孩多少能安静下来,但傅庭雪显然想错了。   第二天吃晚饭时,傅庭雪克制不住地看向餐桌上的男孩。   无论是握勺子的动作,桌下不住摇晃的小腿,还是吃到不喜欢的洋葱时皱起的小鼻子……这些小动作和他母亲小时候一模一样。   越是意识到这一点,傅庭雪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闷闷不乐。   吃到一半,纪贤抬起头道:“我要吃草莓味的冰淇淋。”   甚至连喜欢草莓这个爱好都一样。   傅庭雪慢条斯理地   切牛排,他没说话,只是给管家一个眼神。   半个小时后,纪贤果然就吃到新鲜的草莓冰淇淋,吃到一半,他突然神色怪异地看向对面的男人:“你昨天说,你是我新爸爸,你不会是……你不会是暗恋我妈妈吧?哼,我告诉你,你这样讨好我是没用的,我爸爸妈妈感情很好,你别做白日梦了。”   傅庭雪放下叉子,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懂的多,但你爷爷奶奶没跟你说吗?你爸爸意外去世了,你妈妈已经嫁给我,以后我就是你的新爸爸。”   说罢,傅庭雪面露期待地看向男孩睁大的眼,以为他会嚎啕大哭。   结果,纪贤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愤怒地把草莓冰淇淋怼在傅庭雪的脸上:“你骗人!”   管家惊呼道:“老,老爷!您的脸!”   傅庭雪:……   感受到脸上黏腻腻、湿哒哒的触感,傅庭雪面无表情地掏出手帕,耳边不停地传来男孩的尖叫声。   把脸擦干净后,傅庭雪不耐烦地捏住男孩的肩膀,咬牙切齿道:“别尖叫得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安静点!别跟你妈一个样!”   见男孩对他又咬又叫,傅庭雪一把将他扛起来,直接扔到阁楼上关禁闭。   他们两个这样剑拔弩张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傅庭雪发现,这小孩的脾气实在是刁钻得很,越是在他脾气暴躁的时候,小孩越是用各种方式激怒他,有时候在挨上一耳光后都不见得消停。   可能只有晚上在阁楼上被吓得来敲自己的门时,他才会示弱,会做出一副楚楚可怜,让人怜惜的模样,但第二天他又会变得嚣张起来,一点都不长教训。   傅庭雪在家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间里都在疗养院陪护大小姐,极少数在家时,也都是在和纪贤吵吵闹闹,但两人也有罕见达成和平的时候。   公馆有一座古老的中型图书馆,是周小姐的爸爸留下的,四壁都是英国的雕花橡木,墙上挂满阴暗神秘的风景油画。   图书馆里,傅庭雪把纪贤抱在膝上,手里拿着一本故事书。   他的语调低沉,看向男孩的眼神里有一种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爱意,可能是爱屋及乌,也有可能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纪贤一身精美的制服,袜子拉到小腿,露出圆润的膝盖,因为年纪尚小,他两腮微鼓,泛着红润的光泽,像只汁水饱满的水蜜桃。   他的眼眸像是浸泡紫罗兰的井水,里面流淌着雾一般的朦胧,傅庭雪突然别过脸,像是不想看到这双眼睛。   听完一个故事后,纪贤笑道:“我还要再听一个,你再给我讲一个好不好?”   但越是看到他高兴的模样,傅庭雪越是想折磨他。   这男人又开始做怪,只见他凑到男孩耳边阴冷道:“想要我讲故事可是有代价的哦,毕竟只有爸爸才会无条件地纵容你,哦,我差点忘了,你亲爸早死了。要不,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继续给你讲。”   “啪——”   “啊——你骗人!我要爸爸!”   纪贤从男人的膝盖上跳下来,哭叫着跑远了,他的哭声又尖又高,把公馆的佣人们折磨得不得安宁。   而傅庭雪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脸上顶着一枚通红的巴掌印。   良久后,他摸着脸上的巴掌印,语气不明地啧了一声。   这对新父子就这样吵吵闹闹几个月,直到妈妈终于回到傅公馆。   “妈妈!”   一见到妈妈的身影,纪贤连蹦带跳地跑下楼,兴奋地扑到妈妈怀里。   妈妈消瘦了很多,但看到自己的孩子时,还是忍不住把儿子搂在怀里,眼泪从美丽的脸颊滑下。   纪贤没注意到母亲难看的脸色,反倒举起自己怀里的宠物,兴奋道:“看!小狗!”   这只小狗是傅庭雪刚送给纪贤的,小孩子总是那么容易讨好,因为有小狗,两人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这时,傅庭雪上前把妈妈搂在怀里,温声道:“我和小贤相处得很好,我说过,我会对他好的,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吧?”   妈妈神色勉强,眉眼间像是在隐忍什么,但在孩子面前,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当晚开始下雨,雨点重重地打在窗栏上,有些吵,还有点透风。   纪贤被雨点敲击玻璃窗的声音吵醒,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吵架,他好奇地走下床。   天总是笼着一层不详的灰翳和雾霭,大雨滂沱,天空像是被开启了什么机关,水柱洗去了所有的脏污和罪恶,却也洗不去那层灰蒙蒙的阴暗。   “你说,我老公到底怎么死的?明明医生说已经过了危险期,但你来探望后,他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不行了。”   “那个货车司机我让人去查了,一个月前他查出了白血病,你,你让我怎么不怀疑!”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你怎么能这样……”   “你冷静点……”   “你别碰我!”   雨声很大,纪贤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出好像是妈妈的声音,带有明显的哭腔。   他以为母亲被那个男人欺负了,急冲冲地跑到大厅,结果看到女人重重地从楼梯上摔下来。   “大小姐!”   傅庭雪惊慌地去拉她的手,但却只来得及够到她的衣角。   女人脖子上的项链被扯断,细小的钻石零零碎碎撒了一地,她躺在大厅的地板上,后脑逐渐渗出鲜红的血。   见到这样惨烈的一幕,男孩尖叫一声,当场被吓昏过去。   周家小姐改嫁不到三个月就去世,有人说她是因为前夫去世,哀痛过度,也有人说她是得了重病……但不管怎么样,她和她前夫的所有财产都落到了现任丈夫手里。   一年后,纪家的两个老人承受不住失去独子和儿媳的伤痛,也双双过世。   这一年里,傅庭雪一直沉浸在大小姐去世的阴影中,久久回不过神来,当他想起家里还有个男孩时,纪贤已经说不出话来,医生检查后说可能是精神收到刺激,建议进行   系统治疗。   傅庭雪看向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甚至透出呆气的男孩,笑道:“不用了,哑了就哑了,省得他一天到晚发疯。”   换做以前,男孩早就尖叫着扑上来挠他的脸,但现在,男孩只是呆滞地坐在椅子上,像是精致的木偶,除去还有呼吸和心跳外,简直像个死物。   他摸了一把男孩苍白的脸,语气嫌弃道:“你这病殃殃的模样倒变得像那个男人,真是讨厌得很,给我精神一点。”   虽然口中嫌弃,但他还是把孩子紧紧抱住,一种突如其来的悲凉攫获他的心,他的心底有块地方无声地塌了下去,头脑空荡荡的。   从今以后,就真的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小贤,这是你母亲的东西,我找人把它修好了,如今它终于回到你手里。”   休息室里,傅庭雪缓缓地将项链挂在周济慈的脖子上,他的手指从裸露的皮肤上划过,仿佛是情人温柔的爱抚。   周济慈坐在沙发上,他大脑胀痛,神色痛苦地捂住头,缓缓开口道:“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你以前那么恨我,你巴不得我死,我好容易忘掉,你又偏让我想起来……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   傅庭雪的眼神很悲伤,他从身后将周济慈紧紧抱住:“我知道我对你做下的恶,是我对不起你,但现在我不想再欺骗我自己,我想你跟我回傅公馆,那里才是属于我们的地方。”   周济慈的语气很平静:“可我不想和你回去,那个地方一直让我很害怕,每次想起那个地方我都做噩梦。”   说着,他眼神抖动了一下,语气很温柔道:“我知道,你老了,人老了就会开始忏悔过去,或许我可以真的把你当爸爸,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傅庭雪喉结动情地滚动,喃喃道:“可我并不满足……”   周济慈转过头,眼神直直地看向这个男人:“那你还想要什么?爱我,还是爱母亲?你分清了吗?”   傅庭雪眼神中透出疯狂:“我当然分清了,我当然爱你,我永远爱你!你,你是这世界上唯一能拯救我的人。”   周济慈神色莫名:“拯救?”   傅庭雪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但他还是平静地陈述道:“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这些年我一直在恨,我恨你母亲当年背叛我,恨她和别人生下你。在美国的那些年,我曾经忍饥挨饿,我受尽耻辱,是什么成为我活下来的动力?是什么让我忍受住不被当人的屈辱和作践?是我对你母亲的爱和恨。但是她早早地离我而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棺材下葬,我愤怒地大喊,但是她已经听不见。”   “除去恨和愤怒,我的心,空空如也!”   “可有一天,我突然就不想再恨了,我已经老了,我不想当我迈入棺材时,心里有的只是恨和愤怒。我想要的,这世界上只有你能拯救我,只有你能。”   这些年,他深知自己犯下的罪恶,但他不后悔。   周济慈是大小姐生命的延续,只有他能拯救自己。   周围突然很安静,傅庭雪随后跪下身,把脸伏在周济慈的胸前。   “你可怜可怜我,你跟我回去,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住在一起,只有我们。我的心,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周济慈冷笑一声,他将项链上的红宝石握在手心:“你疯了你!你看看这项链上的裂痕,你修好了它,但这上面还是会留下痕迹,就像你曾经对我和母亲做过的恶一样,你以为你能弥补过去吗?”   他猛地一扯,那条项链顿时断裂,宝石洒了一地,如同曾经那样。   一片狼藉中,周济慈冷冷地开口:“你看,你根本弥补不了。你不过是想原谅你自己而已。”   傅庭雪的脸顿时变得苍白,他突然看到周济慈手上的戒指,语气阴森道:“是因为他吗?”   “谁?”   傅庭雪上前,想取下周济慈手指上的戒指:“是因为江家那个男人,所以你不肯跟我回去?他那样肮脏的男人,凭什么让你放弃我?”   他脸上的表情阴森可怖。   周济慈收回手,一脸厌恶:“你发什么疯?我即便真心爱他,又和你又什么关系?”   听到爱,傅庭雪的神色更加扭曲起来,争夺间,两人撕扭在一起。   这时,休息室的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济慈,他们说那条项链已经——”   江恕推开门,没等他说完,他就看到沙发上撕扭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他先是一惊,然后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立马上前把傅庭雪从周济慈身上拉起来,然后一拳揍到这个登徒子脸上:“姓傅的,你干什么?”   江恕真没想到,这姓傅“糟老头子”一个,居然真对济慈动手动脚,这算什么?他自己都不嫌害臊的。   傅庭雪摸了一把受伤的脸,然后一拳揍回去。   “呸,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打我。”   江恕捂着受伤的脸,冷笑道:“你没看到我们俩手上的戒指吗?什么关系还用我多说?”   傅庭雪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语气莫名道:“我是济慈的父亲,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你们。”   听到这个回答,江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父,父亲?”   那他是打了未来的岳父?   他下意识地看向周济慈:“济慈,他说的是真的吗?”   周济慈从沙发上坐起身,语气淡淡道:“他可能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他。”   得到答复后,江恕顿时趾高气扬起来:“听到了吗?他不认识你,别像个登徒子一样动手动脚,你那么大的年纪,都不嫌臊的。”   他越说,傅庭雪的脸就越黑。   江恕上前把周济慈扶起来,关切道:“你怎么样?没事吧,我们走。这项链既然是他的,那我们不要了,我以后给你更好的。”   当周济慈路过傅庭雪身前,听到他语气阴冷道:“我总会让你回家的。”   周济慈脚步一顿,还是跟江恕离开了   房间。   他们走后,傅庭雪满脸阴鸷地看向门口。   他似乎又感受到那种痛苦,那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的痛苦,真是讨厌。   这晚,两人躺在床上温存,江恕俯下身去亲周济慈脊骨上的那颗红痣。   他爱怜地摸着那颗红痣,语气缱绻道:“你脊骨上有颗很漂亮的红痣,你知道吗?”   周济慈没说话,只是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结束后,江恕从后轻轻抱住他,火热的胸膛紧贴在他触感分明的脊骨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江恕突然开口问道:“你,你以前认识傅庭雪吗?”   刚才的事,他还是有些在意,还是问清楚好。   周济慈语气平淡道:“我不认识他,他莫名其妙地进来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我像他儿子?”   江恕突然想起傅庭雪是丢了儿子,他仔细打量周济慈的脸,也没发现和傅庭雪长得有哪里像。   咦,不对,傅庭雪丢的那个是继子啊。   江恕神色微妙起来:不会我真要叫他岳父吧?不要吧。   他语气犹疑地问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周济慈眼神抖动了一下,神色恍惚道:“我真的记不清了。”   江恕这才想起周济慈的记忆有问题,他深吸一口气:“算了,想不起就不想了。我会让乔西查一下,免得人一直纠缠不休。”   周济慈叹气道:“这样就好,他疯疯癫癫的,真教人害怕。”   江恕安慰道:“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打扰你的。”   他把周济慈转个身,两人面对面躺在一起,他凑上前去亲周济慈的唇。   周济慈一动不动地任他亲,这样乖顺的模样,让江恕心里软软的。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迟疑地开口道:“最近外面闹得有些厉害,我……我爷爷想见见你,让你和我去一趟老宅。”   这个倒是个不同凡响的信号,周济慈睁开眼,眼神平静道:“你真的决定好了?”   江恕拥住他,眼神认真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得到这个回答后,周济慈又缓缓合上眼,语气莫名道:“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绝对不会后悔。” 第24章   老宅的布局呈现出古典的中式园林风格,仿《红楼梦》中大观园格局,厅殿楼阁、树木山石,都是富丽堂皇,一片富贵气象。   江恕向来不喜欢中式园林的风格,所以在改建东郊那座私人庄园时,便力图追求法式建筑风格,和老宅比起来,风格迥异,却也是别样的韵味。   除去过年和给老爷子拜寿,江恕很少来这里,这次也是老爷子发话,让他带周济慈来老宅。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老宅的自梳女佣秀姐,车停下后,她见自家大少爷先行下车,然后从车后座上领出个年轻男子。   这年轻男子容色出众,气品也很是高贵,他的皮肤很白,眼眸极深极静,整个人像是一株雪,带有霜雪般冰冷的寒气。   秀姐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爷他想着您呢。这位就是……”   秀姐是照顾老爷子的老人,江恕对她也有几l分尊敬,介绍道:“秀姐,这是周济慈。济慈,这位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老姐姐,你叫她秀姐就行。”   周济慈朝秀姐点点头,又温声道:“秀姐好。”   秀姐高兴地应声,又连声夸道:“好名字,好长相,我这样的年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俊俏的后生。要我说,他可把你都比过去了。”   听到这话,江恕却很是高兴:“再怎么好看,以后不都是我们家的人?”   两人寒暄几l句后,秀姐便领他们到客室。   客室里已经有不少人,或站或坐,倒是热闹得很,一看就是个大家族。   听到推门声,众人不由像门口看去,只见江恕身后有个陌生男人,便是新闻上那个让江恕被前妻捅腰子的“罪魁祸首”。   若只说容色,这男人自然不俗,但他这样鲜活的年纪,却少了年轻人该有的风流气度,显得单调清寒,美中不足。   进门后,周济慈仔细观察一番,觉得这家族实在是阴盛阳衰的厉害。   无他,当初和江恕抢家业的的大伯和三叔,如今一个在蹲监狱,一个在西伯利亚种土豆,除去一个四叔,第二代的男丁差不多死光了,只有几l个姑妈还在世。   四叔是个瘦高的男人,带着眼镜,人长得还算清秀,就是气质很阴冷,他看周济慈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周济慈不认识这些人,唯一眼熟的还是陆展眉,他作为江恕的表弟,自然会来这里看热闹。   见周济慈看向自己,陆展眉朝他眨眨眼。   四叔脸色阴沉地打量一番周济慈,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秀姐便道:“大少爷,老爷他想和济慈单独见个面,我先领他去书房。”   江恕思索一番,也就同意了,老爷子这么大年纪的人,总不会故意为难人。   他走后,大姑妈笑道:“阿恕有出息,这交往的男孩子一个比一个俊,这个算是我见过最俊俏的。”   大姑妈是陆展眉的母亲,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粉光脂艳,成熟妩媚,望向周济   慈时,嘴角含着浅笑,通身的富贵气派,宛如艳冠群芳的牡丹。   江恕回道:“我又不是只图他好看,他性子好,是个适合过日子的。”   大姑妈和气道:“这就好,找人不就是个找个能过日子的吗?他今年多大?”   “二十四岁。”   “哟,比你小了快六岁呢,那你可得好生对人家。”   “这是自然。”   大姑妈是个能说会道的,因为陆展眉的缘故,江恕和大姑妈一家还算亲近。   这时,四叔阴阳怪气地插嘴道:“男人有什么好?阿恕,男的也不能给你生儿子,你往后老了,没儿子给你摔盆怎么行?”   四叔是个知名崆峒人士,生平最见不得男人搞在一起,他还是个繁殖癌,重男轻女,让人险些以为这人是从清朝活到现在的老僵尸。   眼下,他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四婶家里有个侄女,我看她年纪和你正般配。男人,在外面玩玩也就算了,能在一起过日子的,终究还是女人。和男人过日子,终究是乱了祖宗家法的。”   江恕冷笑道:“四叔,这就不劳您操心了,且不说我的婚姻大事还轮不到你操心,我还有个亲弟弟,不愁没人给我养老送终。”   看四叔的脸色逐渐难看,他又笑道:“再说,四叔你怎么会不知道男人的好?四婶知道你背地里养了个高中男生吗?那男孩成年了吗?您说,我要不要大义灭亲,去举报你亵玩未成年。”   江恕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放出个大新闻。   没等他说完,四婶猛地看向江恕:“你说的是真的?”   江恕看向面色惊惧的四叔,冷冷道:“我从来不说假话。”   要不是他上个月在巴别塔谈生意时,撞见四叔搂着个小鸭子去开房,他还真不知道他这崆峒的四叔私底下也玩小男生。   四婶直接一耳光甩在四叔脸上,骂道:“姓江的,我饶不了你,我要回去告诉我哥哥。”   说罢,她拿起包就离开房间。   见四叔一脸菜色,江恕啧啧叹道:“你说你崆峒?都是一家的基因,我喜欢同性,你以为你会例外吗?”   “再说,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这江家几l十口都是我养,祖宗家法这四个字还轮不到你来说。”   四叔被他怼得面如菜色,他口中骂骂咧咧,拿起外套径直去追四婶去了。   陆展眉心里唏嘘:想当初是谁是娶了他,就是丢光十八辈祖宗的脸?老祖宗们你们可得仔细看看,就是这好圣孙让你们丢脸的。   江恕向来不给任何人面子,气走四叔后,他笑道:“爷爷可能等会儿也会找我谈话,我先去那边等,就不陪各位姑妈了。”   等他走后,二姑妈看着一片狼藉的局面,小声嘀咕道:“阿恕怎么老是这样,我们也不都是为他好。”   三姑妈也道:“就是就是,再说,娶个良家也好,那个圈子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两位姑妈不是老爷子的正妻生的,但   几l个女儿,老爷子也是一视同仁,从来没亏待过她们。   大姑妈淡定地品了口茶:“你们要不对他的事指指点点,他能给你们脸色看?说了多少次了,别仗着长辈的身份对他的私事指指点点。”   两位姑妈这才不吭声,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这时,大姑妈又好奇道:“听阿恕说,这喜欢同性的基因是很可能会遗传的。我倒是不喜欢同性,你们呢?”   两位姑妈表情僵硬,眼神飘忽。   二姑妈结结巴巴道:“没,没啊,大姐你知道我的,我丈夫都是爸爸安排的,婚后说好各玩各的,我就算养女人,他也不能……”   三姑妈暗自拧了一下自家二姐,多说多错,说这样多干什么?笨死了。二姐还是和以前一样笨。   大姑妈手一顿,她放下茶盏,抬头望天。   陆展眉站在一边,惊讶地瞪大眼:我的妈,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另一边,江恕刚进入书房,就看到周济慈从座位上起身,恭敬地给老爷子行了礼。   “您放心,我答应您。”   江恕心里稀奇:这是在说什么呢?   和老爷子谈完话后,周济慈朝江恕点点头,脸色平静无波,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老爷子见江恕到来,对秀姐道:“你领济慈去阿恕以前的房间吧。阿恕你留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江恕心里像有蚂蚁一样乱爬,他迫切地想知道爷爷跟济慈说了啥?济慈有没有受委屈?   济慈不会收了爷爷三千万,然后就毫不犹豫地离开我吧?   老爷子今年八十多岁,但身体还算硬朗,一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隼,看得出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他见江恕眼神恍惚,坐立不安,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没给他三千万让他离开我孙子,你的心肝宝贝也没答应拿钱就走。”   江恕一惊:“爷爷,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老爷子冷笑一声,那表情看得江恕很心虚。   江恕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又道:“那爷爷,我和济慈的事,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虽然爷爷不答应他也不会放弃,但他还是希望爷爷能够让事情简单一点,别闹得所有人都脸上难看。   老爷子神色莫名地看向自己孙子:“我可是知道,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手段可不怎么光彩,你就不怕他和你在一起有所图吗?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心里有你吧?”   老爷子的话给江恕当胸一剑,但他还是认真道:“从前是我先对不起他的,他要是因此怨我,我自然不会怪他,只是如今我既然认定他是我的人,那我就会努力赢得他的心。爷爷,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不怕失败。”   江恕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但他还是在爱情上还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他永远热烈,永远尽享欢愉。永远心跳,永远年少青春。【1】   简直不知道让人赞叹他的青春热情,还是嘲笑他那么天真愚蠢。   老爷子见江恕不撞南墙不回头,意味深长道:“但愿你不会后悔,希望你能长点教训。”   就在江恕一头雾水时,老爷子让秀姐把棋盘拿出来,平静道:“和我下一盘棋吧,让我看看你的棋艺有没有退步。”   不等江恕拒绝,老爷子又补充道:“你要是敢敷衍你爷爷,你今晚就别想回房和你老婆睡。”   江恕干笑出声,老老实实地坐下和爷爷下棋。   就在江恕和老爷子下棋时,秀姐把周济慈领回江恕在老宅的房子。   两人穿过一翠翘白石,上题着“叠翠”二字,一带清流自桑榆、木槿各色新枝中曲折泄出,敛池中几l尾红鲤,水尤清冽,倒是一片清幽气象,洗尽富贵匠气。   周济慈一边走一边欣赏,觉得这宅子修建得格外好。   穿过走廊,秀姐和周济慈搭话道:“大少爷长大后就很少回这里,您倒是他第一个带回老宅的人。”   周济慈轻笑道:“他这可不是头一回结婚,以前他没带别人来过吗?”   秀姐笑道:“这哪能呢,大少爷在老宅住得闷了,他不喜欢这里的气氛,他母亲也在这里过世的,他心里怕得很。”   走到一半,周济慈突然看到一个被锁住的大门,不由停住脚步。   那门很大,两侧的古木参天,遮天蔽日,秋风卷起地面的红枫,徒然有种萧瑟凄凉之感。   秀姐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脸色一变,问道:“您在看什么?”   周济慈慢悠悠地道:“我听江恕说,这座老宅闹鬼呢,这门里锁着什么呢?”   秀姐神色勉强道:“哪有什么闹鬼,这里面就是死过几l个人而已,老爷嫌不吉祥,所以给锁住了。”   听秀姐这样说,周济慈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江恕童年住的那座房子,这房子虽然常年不住人,但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院中点缀几l块叠翠山石,一边种着千百竿翠竹,一边乃是一棵上百年的梧桐树,上有红胸脯的夜莺鸟筑巢,其下,用金丝藤编织出一藤架,纶组紫绛藤萝如瀑布般喷涌垂下。   光是院外的景象已然是花团锦簇,房内的装饰更是富丽堂皇。   周济慈端详房内的一片红,心想:倒像个婚房一样。   不过江恕的品味也正是如此,他性格张扬,平生喜好奢华,和乾隆的审美很像,只是没那么花里胡哨。   当他走到床前时,却发现床上鼓了包,里面有活物在动。   那东西在红绫被中蠕动良久,缓缓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表嫂,我是来给您暖床的。”   周济慈看向藏在在被子的陆展眉,似笑非笑道:“你表哥要是知道你躲在这里,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陆展眉从床上爬起来,笑着去拉周济慈的手:“我不怕他,我便是死了也要来。”   周济慈收回手,他不理这人,直接走到桌前给自己沏杯茶。   陆展眉见这招不管用,直接跳下床,凑到周济慈耳边道:你刚才在书房和外公说的话,我躲在窗户后面,可是全听见了。表嫂,你也不想让表哥知道你的事吧?   说这话时,他的小表情得意得很,仿佛是拿捏住人的把柄。   周济慈挑眉:“哦?你这是在威胁我?”   陆展眉笑道:“怎么会呢?你怎么算计我表哥,我才不在乎。你就是弄死他,我都不会说你半句不好。”   表哥死了,他正好接盘呢。   周济慈轻笑一声:“你表哥有你这样的好弟弟,可真是他的福气。那,你想怎么样?”   他双目低垂,手里把玩着茶碗,他认出这是仿宋朝的汝窑天青瓷,触手的温凉。   暖悠悠的灯光把他的肌肤映得温润莹亮,陆展眉见他悸动的睫羽不住地阖动,不由心中一动,语气黏腻:“你别紧张,我当然不会逼你离开表哥和我一起,我只要你能有时间陪陪我,让我做你的消遣就行。”   婚外遇什么的,他这也不是第一次搞,他最擅长这个。   正好这时,江恕回来了,门外传来他的声音:“济慈,你怎么把门锁上了?快给我开门。”   周济慈正要上前去开门,陆展眉却开始作怪,他吊起嗓子开始吆喝:“你叫啊,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桀桀桀,表嫂,你就从了我吧。”   说罢,他又目露期待地看向周济慈:“来,你哭几l声,我们一起刺激刺激表哥。”   周济慈站起身,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他自己唱独角戏。   外面突然安静了一瞬,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大门被人直接从外面踹开。   陆展眉顿时傻眼,在他的计划里,是等表哥踹几l下他再跳窗逃跑,没想到他表哥踹门捉奸的功夫增长不少,居然一脚就能踹开。   见自己跑不掉,陆展眉直接扑上去抱表哥的大腿,嚎啕大哭:“表哥,你就给我个机会吧,让我加入你们这个家,没名没份我也愿意。”   说着,他又扭捏道:“你要是想和表嫂一起弄我,我也不是不愿意……”   江恕整个人都要气笑了,别说现代社会没有纳小妾这种说法,他是个纯爱人,见不得这种花样。   他粗鲁地提起陆展眉的衣领,威胁道:“听着,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离济慈远一点,老子也不想和你搞骨科,我口味也不至于那么重,再让我看到你骚扰济慈,我打断你的狗腿。”   说罢,他推开窗户,直接将人踹出去。   只听“扑通”一声,陆展眉直接落入后院的那口池子里。   望着遁声而来的佣人们,江恕冷笑一声,吩咐道:“谁都不许捞他上来,让他老老实实泡上一个小时,长长教训,让他清楚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   说罢,他利落地关上窗,陆展眉还在水里扑腾,呲哇乱叫:“杀人啦!表哥要杀我!救命啊!”   没理会他的鬼哭狼嚎,江恕转过头去看周济慈,见他衣衫完整,面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   看出他眼神中的那点意思,周济慈哐地一声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冷笑道:你那眼神怎么回事,你拿我当什么人,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别人一推一摸,我就乖乖躺下给人享受?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笑非笑道:“哦,除非有人使阴招,乘人之危,那我才是真没法子了。”   江恕知道他是在翻旧账,一时气也消了,连忙上前坐到他身边,笑道:“我这不一时没转过弯吗?但裴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他长年不运动,跟个弱鸡一样,一次他和投资商谈合作,结果那投资商想非礼他,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他早就被人弄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你当然不一样,我都压不住你的。”   周济慈脸色冷下来:“你别跟我说裴律,我烦得很。”   江恕挑眉,试探性道:“怎么?你这是吃醋了?”   周济慈的表情不耐:“我就不能是单纯嫌他烦?要不是他,我能遇到这些事?”   江恕乐了:“哎呦,那我反而得感谢他,没他这个红娘,我怎么能得到你这个宝贝呢。今年过年,我一定给精神病院送去个大礼包,顺便告诉他我们要结婚了。”   裴律要是得到喜帖,估计要连夜逃出精神病院,然后再给江恕另一个腰子再捅一刀。   说罢,江恕凑上去亲了周济慈一下,像个登徒子一样。   周济慈嫌弃地推开他:“别把口水蹭我一脸。”   江恕笑着坐回原位,他把外套脱下,给自己沏了杯茶,又问道:“我爷爷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会真是三千万的话题吧?   周济慈回道:“也没说什么,无非那是那些客套话。哦,他还让我们努努力,争取明年给他抱曾孙。”   江恕原本在喝茶,听了这话差点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但看到周济慈平静的脸,他又说不准这到底是不是爷爷说的真话。   原来他也会说冷笑话啊。   于是,江恕拉过周济慈的手放在自己的腹肌上,笑道:“那你今晚努努力,我争取给你生个儿子。”   江恕在性上本就是大胆热烈的,他也没什么生育耻辱,有时候反而真的会惋惜,自己为什么不能生?他要是连孩子都能生,那他绝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他的坦然倒让周济慈不好意思起来。   江恕见他瓷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心里更乐了。   两人洗漱完,脱了衣服躺在一床红绫被里,虽然江恕口中花花,但这是在老宅,他的妈妈就死在这里,他自然也不好在这里做那种事,两人便只是说说话。   夜色如水,因为下雨,池塘里的水上涨了,梧桐花瓣坠落在积水里,宛如飘花的湖塘。   在这样的雨夜里,和爱人说话,让人心中满是宁静。   说来惭愧,江恕和周济慈其实很少这样聊天,他白天八点上班,晚上通常九点回家,如果要谈生意可能会更晚。   回家后就和周济慈在床上做那种事,因为周济慈不爱出门,两人甚至都很少出去约会。   不过就算不聊天,他和周济慈这样带着也觉得心里舒服,他觉得周济慈身上有一种柔和而宁静的美,让他心中的浮躁也随之平息。   想起今天这群亲戚,江恕叹气道:“你也见到我家里这些人,一个个都指着我养,还敢对我指手画脚,我也烦得很。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住这里,你也不用应付他们,谁要是敢给你脸色看,你尽管告诉我。”   周济慈眼睑闭着,语气不紧不慢道:“你亲戚多,总能有几l个真心对你好的。不像我,我在这里,没一个亲戚,也没有朋友。”   江恕觉得他的语气似有不对,下意识地问道:“济慈,你家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周济慈皱眉:“我也记不清,以前的记忆都模糊得很,我只记得把我养大的是我的养父,后来他意外去世了,我就去了修道院,后来又考上大学……”   每次更了解周济慈一些,江恕越是忍不住对他产生怜惜,比起爱,更要命的是对一个男人产生怜惜。   但江恕心里却也产生很隐秘的窃喜:济慈的身上是没有其他羁绊的。   他可以是真正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人,这怎么能不让人喜悦?   他为自己这样卑鄙的念头而自我唾弃,却也不会抗拒这个念头给自己带来的喜悦。   这时,周济慈又喃喃道:“你说那个傅庭雪会不会真是我父亲?”   江恕心中一惊,连忙道:“你别急,我已经让乔西去查,你可不要信他的鬼话。”   他可不觉得姓傅的那一副登徒子的模样,会是什么好父亲。   周济慈缓缓点头,瞳孔深处像是有水波起伏,奇妙又瑰丽。   第二天一早,江恕就带周济慈回到东郊自己的庄园,他走得这样急,仿佛这老宅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这样避之不及的态度直让人暗自磨牙。   一家人吃早饭时,二姑妈忍不住抱怨道:“连早饭都不陪他爷爷,走得那么急,我们是能吃了他的心肝宝贝吗?”   陆展眉笑眼盈盈道:“姑妈,您也不是第一次认识表哥了,他这人不就这样吗?新表嫂是他的心尖子肺叶子,他宝贝着呢。我昨晚就嘴贱调戏了一下新表嫂,现在我这屁股还疼着呢。”   确实,陆展眉现在就只能坐半边椅子,明显是昨晚被江恕踹伤了。   他亲妈听完冷笑一声,心道:那是你自个儿贱,玩人妻玩到你表哥头上,还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他怎么没把你踹死?省得你哪天气死我。   大姑妈自觉英明一世,这江家几l十年的大风大雨她都安然无恙地挺过,为什么会生出这么贱的儿子。   二姑妈嘀嘀咕咕道:“我就是气不过,整个江家都不许嫁娶明星,凭什么偏他例外。娶个不三不四的戏子进门,丢人现眼。爸爸您也不说说他,真是乱了规矩。”   二姑妈年轻时和也和一个大明星谈过恋爱,后来却被家里人棒打鸳鸯,结婚后和老公的感情也不好,虽然两人有孩子,但这几l十年都各过各的。   陆展眉笑道:“哎呦喂,您要是能像表哥一样给这一大家子挣钱,那您甭说娶一个小明星,江家把您当活菩萨一样供起来都行。”   二姑妈一哽,嗔怪道:“你这嘴向来是最利落的,姑妈说不过你。”   她有自知之明,这么大的家业可不是一般人能支撑起来的,她手里虽然没股份,但作为江家的一份子,她每年都能领八千万的分红,这也是她每年的进项。   这时,一家之主的老爷子开口道:“好了,那孩子今年已经退出那个圈子,如今也不算那个圈子的人。阿恕要真喜欢,娶了就娶了,在家里相夫教子也好。”   一群人暗道:相夫教子,那也得是个能生的才行啊。   三姑妈咳嗽几l声,轻声细语地道:“可我听说,阿恕他不想签婚前协议,这怎么行?万一以后离婚……”   她未尽之意无非是怕外人分走江家的财产。   老爷子语气波澜不惊:“那你有本事,让阿恕签婚前协议,我不管这些。”   三姑妈不说话了,她确实没这个本事,但老爷子都发话了,那他们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些人来到江宅也是想看看大侄子的新老婆是个啥样,不一会也各自告辞了,但见大姑妈难看的脸色,陆展眉回家怕是又要被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所有人都走后,秀姐扶老爷子去书房,老爷子每天早上都会练练书法,他如今不管家族的事,只在老宅养养花,逗逗鸟,日子过得舒服自在。   书房里,秀姐端上一盏清茶,语气温和道:“老爷,这事儿您真就不管了?”   老爷子咽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让阿恕长点教训也好,那个男人以后有他受的,让他受点爱情的苦,别整天恋爱脑,他老爹也不这样。”   老爷子想起什么,又问:“让清明回国吧,万一他老哥真被傅庭雪给弄死,让他提前做好准备,他还得顶上,顺便给他老哥报仇。”   清明是江恕的亲弟弟,目前还在国外上学。   秀姐嗔怪道:“您这话说的,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大少爷可是您的亲孙子。”   老爷子轻笑一声:“他自己招惹出来的祸事,让他自己解决,他要真能把傅庭雪给弄下来,对我们江家也不是不好。”   傅庭雪要是真倒下,这港城真的就是江家一手遮天了。   想起傅庭雪的事情,老爷子嘀嘀咕咕:“爱情,爱情,都是为了爱情。”   秀姐笑道:“年轻人不都这样吗?”   老爷子眼睛一瞪:“年轻人?什么年轻人?且不说阿恕今年都要三十了,那傅庭雪都快知天命的年纪了,还和三十年前一样,一点儿长进也没有。三个年纪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人,成天因为情情爱爱要死要活的,我看着膈应不行吗?”   秀姐又是好生劝慰,这才让老爷子消气。   不管老爷子怎么嫌弃自家孙子恋爱脑,江恕这些日子不可谓不得意,他事业上一帆风顺,家里的新老婆肤白貌美,还对自己一心一意,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想起老爷子的态度,他心里琢磨:还是得先定个婚,把人先拴住再说,细水长流才是正理。   这天早上,周济慈和往常一样给江恕系领带。   这时,乔西走进来道:“老板,基地那边已经落建完成,今天需要您去剪彩。”   那个影视基地是去年的工程,如今差不多落建完成,需要江恕去剪彩。   江恕平静地应下,他又问周济慈:“你以后还想在娱乐圈拍戏吗?”   他一直为自己以前的行为感到很愧疚,所以想补偿周济慈,但周济慈性格物欲很低,江恕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周济慈给他系好领带,淡淡道:“不三不四的下九流行当,我可不敢丢你的脸。”   江恕见他还来劲了,笑道:“他们嘴上胡乱说的,你还真把他们当回事了,等影视基地建好,我旗下那个娱乐公司也差不多成立了,我到时候专捧你一个,你想演多少戏都行。”   这年头大资本一般不做影视行业,做影视要么洗钱,要么哄小情人,江恕自然是后者。   周济慈轻飘飘地抬眼:“可别,我以前演戏时就讨厌走后门的关系户,别把我拉下水。”   江恕笑道:“随便你,反正这娱乐公司开来也是消遣的,你以后要想演个角色开心开心,直接让乔西给你安排就行。”   收拾好一切,江恕准时去上班。   他去上班后,周济慈转身去二楼的书房,他今天倒没有看书,反倒是拿出一盘西洋棋,自己跟自己下起来。   直到下午两点,管家急匆匆地跑上楼,对周济慈说:“周先生,大少爷他在剪彩时,基地的地基突然塌了,如今正在医院,可能要您去看看。”   基地的事,现在都已经上新闻了,据说是突然地面坍塌,伤亡不小。   周济慈正在书房里自己和自己下西洋棋,他神色不变,不紧不慢地问道:“人有事吗?”   像是没想到他的反应这样平静,管家一愣:“啊?没,没呢,只听说乔秘书因为要护住大少爷,伤得不轻。”   周济慈沉吟片刻,他并没有立马起身,反而继续移动棋盘上的棋子,只见白国王将黑马吃掉,更加逼近黑国王。   如此以来,两王距离愈发逼近,几l乎到达你死我活的地步。   望着棋盘,他眼中明暗交杂,深潭般的瞳孔里像流过一层朦胧的雾,雾后却依然是旋涡般的黑暗,让人琢磨不透。   见他一动不动,管家想起往日自家大少爷对他的各种关切疼爱,而他眼下却如此冷淡,心中有些许不满。   他家大少爷也真是倒霉,自从和这个男人搅合在一起后,这都是第几l次进医院了?   周济慈站起身,淡淡道:“送我去医院吧。” 第25章   医院的走廊里传来快速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叫声,患者和家属们的脸上满是焦虑和担忧的表情,空气似乎也变得紧凑而压抑,每一次呼吸都带有紧迫感。   因为地基摊塌,当时在场的很多人都受了伤,好在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人员死亡。   周济慈站在手术室外,随行的是江恕秘书团里的一个助理,江恕刚被推进去手术室,眼下正要做手术。   医院的白炽灯光明亮而刺眼,准备手术的医生和护士们戴着手套和口罩,认真检查手术器械和药品,周围的仪器和监测设备发出稳定的嗡嗡声。   主刀医生道:“病人身上有多处骨折和外伤,有一根肋骨直接插入肺里,我们需要给他做紧急手术,你们谁是家属?家属来签个字。”   随行的助理不由自主地看向周济慈。   医生看向一旁的周济慈,他迟疑地开口道:“您是家属吗?那麻烦您签个字。”   不怪医生产生这样的怀疑,因为他见过的病人家属里,像眼前这个年轻男人这样平静淡定的还真是少数,医生见这男子清棱棱的一双眼,脸上也冷冷的没什么表情,石膏像一般。   医生心里嘀咕:这到底是爱人还是仇人?   助理急忙道:“他是我们老板的爱人,他可以签字的。”   周济慈目光一顿,瞳孔中光芒闪灭,缓缓开口道:“是的,我可以签字。”   他接过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好字后,一群白大褂急匆匆地进入手术室,门外的灯牌亮起红灯。   手术室外,周济慈一边耐心地等待,一边询问助理:“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助理深吸一口气,取下眼镜,像还是心有余悸道:“这影视基地是去年的项目,这个月刚落建完成,原本一切都按正常的流程进行,可到剪彩的时候,老板他们站的那块地突然坍塌,很多人都掉了进去,乔秘书为了护住老板,伤得很重。”   想起那个场景,助理至今心有余悸,在那个瞬间,地面就像一个被抽空生命的老人,突然间塌陷下去。原本平坦的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一个黑洞在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尘土飞扬,空气仿佛凝固。   人们开始惊恐地尖叫,四处奔逃。他们的身影在空洞的边缘跳跃,仿佛在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难以逃离那无底的黑洞。   如果不是他当时站得远,估计也会一起掉下去。   乔西现在还在抢救室抢救,他离塌陷中心很近,又因为护住江恕,伤势是所有人中最重的。   周济慈听完后,眼神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悲伤,语调低沉道:“希望人都没事。”   助理也叹气:“但愿吧,事故原因目前还在调查,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   两人间一时无话,一时间,空气里只余手术室里传出的滴滴声。   想到这几l个月来的各种闹剧,助理不由自主   地看向老板的这位新欢。   助理其实很早就听说过这位新欢的大名,以及因为他闹出的种种新闻,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怎么说呢,和想象中那种“祸国殃民”式的人物不同,他完全不像个妖艳贱货,倒像是气度不凡的学者一样,一看就很有底蕴,他那一张脸也经得起无情的白光的照射,俊美得带几l分肃杀之气。   助理见他一双白皙纤长的手端庄地扣在膝盖上,姿态温儒威仪,气度高雅,倒像那寺庙里被供奉的神像,不由看呆了。   回过神后,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惊恐地在心里扇自己耳光:老板那样的疯狗的人你都敢多看?   两人静静地等待两个小时后,手术终于结束,江恕被推到特护病房里,他需要观察一个晚上,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能送到普通病房。   因为身上还有残余的麻药,江恕的意识很模糊,他感觉到自己被固定在病床上,周围是一片白色的世界。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拆散重组,每一次疼痛都让他几l乎失去意识。   一只温凉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他想要说话,但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意识模糊间,他好像看见一张素白的脸缓缓靠近自己,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同时,一股熟悉的、微寒的花香在他鼻尖萦绕,让他觉得很是安心。   是谁?是天使吗?   他想要睁开眼睛,但却力不从心。   病房里,周济慈俯下身,把手覆在江恕的额上,温声道:“好好休息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仿佛是听到他的话,病床上的人的眼皮不再抖动,安心地沉沉睡去,周围的仪器和监测设备发出稳定的嗡嗡声。   周济慈看着江恕昏睡过去的脸,瞳孔深处像是有水波起伏,浮上一抹悲怜的水光,那双眼美好且忧伤。可渐渐的,冷酷漠然的眼神取代了圣人般的悲怜。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一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语气温和地对助理道:“我去趟洗手间,你先帮我守一下好吗?”   助理愣愣地回道:“哦哦哦,好的。”   离开病房后,周济慈才开始细看那条短信,还附带很多照片。   【听说江恕在视察基地时出了意外,可惜他没死呢,真是命大。】   【不过,如果爸爸把这些照片直接发给江恕,你说他会不会怀疑你留在他身边,是别有所图呢。】   照片上明显是过生日留下的:女孩一身华美的公主裙,裙子上缀满精美的蕾丝花边和闪亮的珠片,过膝的白色蚕丝长袜,整个人像是一团轻盈的雪绒。她的面前生日蛋糕镶嵌着亮闪闪的糖珠和糖块,宛如一座华丽的艺术品。   一个英俊非凡的男人把女孩抱在膝上,和她一起吹蜡烛。   另一张则是一个男孩的单人照,男孩一身做工精良的制服,袜子拉到小腿,一双眼睛空荡荡的,像是没有月亮和星辰的黑   夜。   照片中虽然衣着不同,但从眼神和气质明显能看出是同一个孩子,面中那颗浅色的痣更是周济慈的标志性特征。   周济慈平静地看着短信里的照片,他已经不会被这些照片刺激到,白炽灯光把他的脸映照得一片雪白,有种冷酷的感觉。   【随你的便,不要再做这些事,我爱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他。】   短信的内容温柔缱绻,但发信人却面无表情,仿佛一个精密的、没有感情的机械一样。   发完消息后,那边没再发来短信,也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   周济慈收回手机,深吸一口气,前往洗手间。   洗手间里,周济慈拧开水龙头洗手,他发现掌心有块稠酽的血红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血,只是任他怎么拼命地清洗都无济于事。   突然,他目光一闪,那块血迹又消失不见了,仿佛是个幻觉一样。   周济慈停止清洗的动作,目光逐渐迷茫。   他心中突然生出微微的寒意,冷汗汩汩地冒出来,一点一点顺着雪白的脖子淌下,脸色苍白得像个纸人。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一个男人从隔间走出来,他看到周济慈时很惊奇:“咦?济慈,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是秦洋,那个曾经帮助过周济慈的警察,他今天是送马上服刑的犯人来医院体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周济慈。   周济慈也是许久没见到秦洋,他将水龙头拧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是你啊,好久不见。”   见他神色恍惚,秦洋也想到这几l个月的闹闻,关切地问道:“你最近怎么样,我也看到网上那些新闻了,你还好吗?”   思忖片刻后,周济慈开口道:“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秦洋毫不犹豫地道:“你说,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绝对帮你。”   “没那么严重,很简单的。”   ……   说完正事,两人分道扬镳,秦洋嘱咐道:“那行,我过几l天就给你寄过来。”   周济慈点头:“那好,我先回去,有人还在等我。”   秦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十分担忧。   因为伤势过重,江恕在医院住了整整半个月,好在他身强体壮,又年轻,伤口倒是恢复得很好。   港城是个地气湿润的城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润的感觉,仿佛无形的水雾在空气中漂浮,使人感到压抑和窒息。   江恕躺在病床上,窗外的云层呈现出铅灰色,沉重得仿佛随时都要压在头顶上,看着那片乌云,他心里闷闷不乐。   周济慈照例在病房陪护,他坐在扶手椅上看文件,一身简单的素色衬衫,露出的皮肤像从未染尘的百合一样,他的嘴角一抹淡笑,仿佛嘴里也含有花香。   他的脸上罕见地戴了一副银丝边框的水晶眼镜,这眼镜江恕倒是没见他戴过,但这样清爽干净的模样看得江恕心痒痒,心里的那点郁气也散了,忍不住道:“济慈,你过来一下。”   江恕拍拍自己的床沿,眼神像猫见了腥那样不怀好意。   周济慈向来知道他那副德行,头也不抬地继续看文件。   他越是对自己不理不睬,江恕越是心痒痒,他想起裴律说周济慈曾经和前男友玩过角色扮演py,一时心气不顺,口花花道:“济慈,你这身衬衫,再配这幅眼镜真好看,像个秘书一样。要不,你哪天就打扮成这样,我们来一次,周秘书,你觉得怎么样?”   “周秘书?周秘书?”   江恕觉得这个称呼很好听,含在嘴里不停地来回滚动。   他吵得让人心烦意乱,周济慈把文件放下,慢条斯理道:“医生说你伤口还没拆线,别整天发情,还有,我要是整天陪你做那种事,谁来帮你看文件?”   因为乔西受伤严重,至今都还在特护病房观察,江恕又不相信他家里那些亲戚,这些天公司的重要文件都是让助理送到病房,然后让周济慈帮自己批改,他时不时会对重大事项做出指示。   江恕笑道:“要是一个月不看文件,公司就会倒闭,那董事会要来做什么?你别说,我这些天轻松得很,骨头都懒了。”   他这些年每天都要工作至少十个小时,鲜少给自己放假,连续进医院的这两次,他倒是难得彻底放松了一段时间,倒是“此间乐,不思蜀”起来。   周济慈将眼镜取下,又把看完的文件放在一边,问道:“为什么让我帮你看文件,你就不怕我把你公司的机密泄露出去?”   江恕叹气道:“除去乔西,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再说,别人也未必有你这样聪明。”   见江恕这样相信自己,周济慈瞳孔微微抖动,他意味深长道:“别那么相信我,有时候捅你一刀的,往往会是你最亲密的人。”   江恕笑道:“那你会吗?”   周济慈似笑非笑:“我为什么不会呢?”   江恕的笑意有些许收敛,他神色复杂道:“济慈,我平生最恨背叛我的人,裴律背叛过我,所以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他,别让我失望。”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他出生优渥,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他拥有泼天的财富,但他并不能把自己的心变得无懈可击,他依然会难过,会伤心。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江恕看不透周济慈的眼神,那种捉摸不透的眼神让人感到一种神秘而诱人的吸引力。   每每看到周济慈的眼神,江恕就很焦虑,像是被一团黑暗的乌云笼罩,心情紧张不安。   周济慈永远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像一本读不懂的书,你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怎样为他付出,他明明就在你的身边,却仿佛离得很远,远在天边,但尽管如此,你还是想拥有他,想读懂他。   有时候,深夜里江恕醒来,看见周济慈坐在扶手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黑色的瞳孔中温度越来越低,仿佛有酷寒的风掠过病房,他的身上有一种像利剑一样的冷酷气息,令江   恕觉得遥不可及,甚至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周济慈垂下眼眸,转移话题道:“在老宅那天,秀姐领我回房时,我路过一个锁住的门,那是什么?”   提起那个门,江恕的呼吸逐渐急促,他语气竭力平静道:你也看到那扇门了?那是我母亲去世的房子,她死得凄惨,江家的人觉得那里不吉利,于是把门锁死,像她这样困死在老宅的女人,也不止她一个,他们也是不怕报应。”   周济慈问道:“她是怎么去世的?”   江恕叹道:“乳腺癌,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她自己也不想治。我生理上的父亲是个人渣,我母亲是他嫡亲表妹,他出轨被我母亲逮个正着,明明是他的错,但所有人都让她忍,忍着忍着,这不就忍出病来了。”   “她生病那几l年从来都没有开心过,只有和我一起在玫瑰园里种冬蔷薇时,她看上去才会高兴些。”   周济慈问道:“那你母亲的玫瑰园呢?我怎么没在后院看见过。”   江恕回道:“我把它烧掉了,还烧掉了两次。”   “为什么要烧掉?”   江恕意味深长道:“因为我在等待。”   等待一个值得让他重启玫瑰园的恋人,等待一个能明白他内心的感动的人。   说完自己的父母,江恕又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我?”   周济慈沉默片刻,眼神恍惚道:“我只记得我养父……我刚和养父一起生活时,他对我的态度很差的,但不管怎样他都没放弃过我。后来我们倒是平平安安地生活了两年,直到他意外去世。”   隆绑架年幼的男孩是为了和傅庭雪交换人质,但当港城传来老教父被枪毙的新闻时,隆在悲愤之下也曾把枪顶在男孩的脑门,一度想处理掉这个失去价值的工具。   可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西伯利亚的边境下,隆顶着大雪,背着男孩在冰沼中艰难地行走,在前往英国的路上,他从未抛下过男孩。   人似乎并不能简单地以好人和坏人划分,因为他们一直在灰色地带里不停地摇摆和试探,隆当然不能算作好人,他绑架走年幼无辜的男孩,甚至一度想将他杀死。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算作纯粹的坏人。   换个角度看,也是他将一个受尽虐待的孩子从那个活阎王手中拯救出来,在那条寒冷的边境线上,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紧紧把男孩裹住。   可他到底触犯了原罪,所以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在周济慈长大的世界里,即使所有人都说隆是个绑架犯,但他一直是将隆视作好人的。   江恕随口问道:“既然他是养父,那他是什么时候收养你的?”   周济慈回道:“大概八岁左右吧,听他说他是从桥底下捡到我的。”   江恕一听就乐了:“什么地方能捡到这样的娃娃,我也想去捡一个。”   不过,他突然想到傅庭雪那个儿子也是八岁走丢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该不会真是那糟老头子的儿子吧?等等,那这样的话,这个养父是个绑架犯啊?   江恕刚想说什么,但看到周济慈淡笑的神情时,他最终还是什么没多说。   因为乔西受伤,调查进度暂时中止,江恕又是花费一番才找到专业调查人士,目前还没有消息。   他心疼得很:我的心肝命怎么这样苦,一个继父看上去像个变态,另一个养父是个绑架犯,养父还疑似pua成功了。   他俩正说笑间,主治医师推门进来,他查看完江恕的伤口,道:“明天就可以拆线了,伤口恢复的还不错。我看你腰上的那道疤还挺新的,应该也是今年的新伤吧,年轻人别仗着身体好胡乱糟蹋自己的身体,以后老了有你受的。”   江恕回道:“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轻易受伤。”   想到这次地基坍塌,江恕心中咬牙切齿:到底是哪个刁民想害朕?等查出真相,我饶不了他。   见病人十分配合,医生满意地点头,又嘱咐了几l句。   主治医生身后有位实习生,那实习生像是有些腼腆的模样,他低着头,一直没说话,只在本子上记录什么。   周济慈原本也没在意这个实习生,直到当他扫过那实习生虎口的老茧时,眼神不由一顿。   医生走后,周济慈对江恕道:“草莓最近有些拉肚子,我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今晚可能不能陪你。”   江恕不满道:“哎,今晚你就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吗?”   周济慈俯下身,往江恕脸上亲了一下:“我明天给你带银耳羹。”   他难得这样主动,江恕甚至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呆愣愣道:“那好,明天你早点来。”   周济慈点点头,下午二点,他离开了病房。   这天夜晚,灯光昏暗,只有零星的几l盏灯光在闪烁,病房的窗户映出微弱的光晕。   医院向来是都市恐怖故事的发源地。   午夜十二点,寂静的走廊上逐渐响起脚步声。   一位白大褂推开江恕的病房,里面果然只有他一个人。   江恕像是已经睡着,他背对房门侧躺着,身体随呼吸慢慢起伏。   白大褂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针头细小的注射器,开口道:“是江先生吗?我替我师父来查房,顺便给您添一剂药,对你的伤有帮助。”   没听到病人的回答,白大褂也丝毫不在意,他将注射器的针头对准输液管。   清冷的月光下,针头的表面光滑如镜,闪烁着微弱的金属光芒,针尖细长而尖锐,像一把可怕的利刃,锋利而阴森。 第26章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白大褂刚要推针,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周济慈,冷汗唰地一下冒出来:不是说今晚不在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月光下,周济慈稍长的黑发凌乱地垂在面前,遮住他苍白的脸,他微微有些气喘,像是刚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一样。   这时,江恕也醒了,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睡眼朦胧道:“咦,济慈你怎么回来了?等等,你又是谁?”   出现在病房的白大褂让江恕很是疑惑。   想起他今日的计划,白大褂眼中闪过一次阴狠。   周济慈及时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在他手部开始动作的那一刻,大步上前,抬腿踢向他的手部,右腿迅猛地贴着空气划过,仿佛切割了一道光线。   针管顺间被踢飞,针尖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形。   不等白大褂反应过来,周济慈捉住进攻机会,像一头豹子一样蹿出,一记精准的踢腿扫向对方的双腿。   白大褂瞬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周济慈大步上前,用膝盖抵住白大褂的脊背,反扣住他的双手,将他死死地摁倒在地,脸部紧紧地贴住地面。   他又干脆利落地将白大褂的下巴卸掉,冷笑道:“看你虎口的老茧,是专业干这一行的吧,为了防止你自杀,先委屈你一下。”   白大褂彻底失去所有的反抗力道,眼神愈发阴毒。   他这一套干碎利落的动作下来,直把江恕给看愣住。   病房中传来这么大的声音,医院的值班人员也纷纷被吸引过来。   看到匆忙赶来的保安,周济慈直接道:“报警,这个人想杀人。”   一刻钟后,警察及时赶来,拷走了白大褂。   白大褂被拷走后,江恕心有余悸:“他真是来专门杀我的?”   他纵横商场那么些年,遇到的敌人不少,但像这种完全不顾后果,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还真是少数,也是不怕江家的报复。   周济慈没有回答,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仔细翻转检查,像是在寻找什么。   见他举止奇怪,江恕开口问道:“济慈,你在看什么?”   周济慈缓缓抬起头,神色恍惚道:“看我手上有没有沾到血。”   他脸色苍白,纸人一般,仿佛被吸走了所有的生命力,有种不详的阴影始终缠绕他的眉间。   江恕去握他的手,很白皙修长的一双手,像是用象牙是雕刻而成的,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他忍不住亲一口,笑道:“没有血啊,很干净。哎,你不是说要去给草莓看病吗?怎么又回来了?”   周济慈低声道:“你就当我还有点良心,觉得你一个人在医院可怜得很,忍不住回来看看。”   江恕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笑道:“你这点良心可真及时,这不就救了我一命吗?”   他忍不住又问道:“你是怎么从他虎口的老茧,就能判断他是专业干这一行的?”   这样的观察力,可不像个普通人该有的。   周济慈思忖片刻,道:“他那虎口的茧子一看就是握枪握久了磨出来的,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一个金发男人教我的,是谁呢?”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江恕急忙打断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他可不想济慈又想起希尔德,果然,他也很讨厌黄毛。   江恕转移话题道:“总之,是你救了我一次。济慈,你是我见过最心善的人,我以前那样对待你,你都肯出手救我一命。”   一想到这一点,江恕便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在济慈的心中已经有一定的位置,一想到能和这样的人白头到头,他心里就涌上一种甜蜜的激情,这是莫大的幸福。   可不知为何,他越这样说,周济慈的脸色就越是苍白,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折磨他的神经。   江恕也注意到他脸色不对,急忙问道:“济慈,你这是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周济慈揉揉惺忪的眉眼,坐到沙发上,语气平淡道:“我没事,你别管我,先顾好你自己吧,你这是惹了什么人,非要至你于死地不可。”   接连两次遇袭,江恕也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他神色严肃道:“我会让人调查清楚的,这些天我会让保镖一直在医院守着。”   收拾好病房里的残局,两人渐渐睡去,但有人却失眠了。   周济慈躺在床上,因为失眠,他心上乱跳,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看着隔壁床上的江恕,眼中晦暗不明,直到天亮蒙蒙亮了,他才浅浅睡去。   等江恕的伤口拆线后,傅庭雪的事总算有了眉目。   他手下专门负责调查的人找来了以前在傅公馆工作过的老管家,老管家在那座公馆工作了整整二十多年,十年前因为年老退休,他应该知道不少事。   老管家的孙子最近想申请美国的大学,江恕答应帮他孙子申请学校,同时给他一大笔钱,老管家这才答应。   这天,周济慈正好要带草莓再次去医院做检查,正要避开他,江恕便让手下把老管家带到病房。   江恕开门见山道:“老人家,我找您来也不为别的,就想知道傅庭雪和他那个走丢的继子的事,您知道多少?”   老管家来前就已经答应对方的要求,他也不拖沓,直接道:“这事还得从二十年说起……”   他接过助理奉上的热茶,开始讲起二十年前的故事。   茶烟缭绕中,一座港式公馆在雾中若隐若现,那时候的公馆还姓周,周老爷早年闯南走北打拼这样一份不薄的家底,可惜的是,他的爱妻早逝,二个儿子也因遗传病幼年夭折,只留下个女儿。   都说弄璋弄瓦,但周老爷的瓦可不是一般的瓦,那可是琉璃瓦。   周家大小姐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更是名震一方的大美人,单看外表她是个地道的淑女,小手安分地摆放在裙面,姿态优雅内敛,但那双野猫一样的眼睛却暴露出她的本质。   那双眼睛显得野性,生机勃勃,和那副故作优雅的外表截然不同。   她喜欢和一群富家千金一去去戏院看戏,她端庄地坐在雅座上,一身碧玉色的丝绸长裙,裙摆用金线绣满玫瑰花,脚下踩着一双摩洛哥羊皮鞋,长至小腿的黑发光艳可鉴,用一根白玉簪子绾起来,典雅端庄。   很多人不是为看戏来的,是为看大小姐来的,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大小姐扇动檀香木的折扇,吃吃地笑起来。   她知道自己很美,所以总是爱卖弄风情,每当看到男人们为她神魂颠倒的表情,她都得意不已。   很多人都迷恋大小姐的美貌,只有周老爷看穿她的本质,知道她是个虚伪又天真的小傻瓜,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但美貌从来都是一种稀缺资源,大小姐美到那种程度,就算别人知道她本质,依然会有大把富家子弟争着抢着想娶她。   外人时常打趣周老爷:“您靠这琉璃瓦,下半辈子可算是不愁了。”   每当外人这样打趣时,周老爷却是笑而不语,对于女儿的前程,他已经有了明确的安排。   大小姐八岁那年,周老爷领回来个瘦小的男孩,这个男孩是他早年战友的遗孤,家里人都死绝了,周老爷见他可怜,又念着那一点战友情,所以把这男孩领回家。   这个男孩便是傅庭雪,他当时被上一个领养家庭虐待,整个人瘦得像根芦柴棒,但一双眼睛却极其沉静,纯黑的瞳孔像夜色一样坚硬。   那个时候社会风气还是比较重男轻女,很多没有儿子的大家族要么会让侄儿继承家业,要么会收养一个养子,公馆里的仆人以为自家老爷也是这样打算的。   他们私下说闲话时,不小心被大小姐听到。   家里的小少爷脾气挺好的,可比大小姐好伺候。”   “我听说老爷是想找个摔盆的人,所以才认小少爷为养子。”   “谁让老爷没有儿子呢,大小姐终究是个女孩,迟早要嫁出去的,老爷应该是想把小少爷培养成接班人。”   大小姐是什么人?她占有欲那么强,哪能容忍一个陌生人占有她的家。   大小姐比傅庭雪大一岁,她常年在外面疯跑,身体素质很好,傅庭雪那个时候严重营养不良,瘦得像根芦柴棒,根本打不过她,每次都被她狠狠地欺负。   她甚至把傅庭雪赶去阁楼睡,阁楼的空气很冷,住在那里,心肺都得冻住。   傅庭雪住了一个月的阁楼,病越来越重,但他一直没向周老爷告状。   直到有一天,他在吃早饭时直接烧晕过去,医生检查说是肺炎。   周老爷这才知道自己女儿背地里一直在欺负傅庭雪。   大小姐在傅庭雪晕过去时就吓傻了,面对父亲的质问,她直哭:“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听佣人们说,爸爸你是想要个儿子,你嫌弃我是个女孩,以后这个家都是他的。”   周老爷恨铁不成钢地戳女儿的额头:“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不能长长脑子。”   大小姐抹着泪,抽抽搭搭地哭。   周老爷叹气道:“你对他好点,我收养他,也是希望你以后能有个帮衬的亲人,你要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别再欺负他。”   他把傅庭雪领回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趁年纪小赶紧培养姐弟亲情,免得女儿以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周老爷早年走南闯北,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因此忽略了家庭,周老夫人独自操持这个家,又接连遭受丧子之痛,早早地去了。   等他事业稳定下来后,妻子过世,大女儿也被养成个任性跋扈的模样,周老爷在这里没什么亲人,他总得为女儿的今后打算。   大小姐把爸爸的话听进去了,她去医院看望傅庭雪时,还带了一篮子草莓,可怜巴巴道:“我不是故意欺负你的,我给你带了草莓,这是我最喜欢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傅庭雪很早熟,他父母双亡,过早地失去童年,远比同龄人成熟。   他知道想在这座房子里安稳地生活下来,就必须讨好这位脾气刁钻的大小姐。   于是,他躺在病床上,虚弱地笑道:“我从来没怪过你,大小姐。”   得到原谅后,大小姐立马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傅庭雪看向坐在椅子上吃草莓的大小姐,明明说是给他带的,但看样子,估计也是都进她一个人的肚子里。   自愿亲近也好,故意讨好也罢,两人关系渐渐亲近了。   两人渐渐长大,或许是青春期荷尔蒙的吸引,躁动的性激素让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开始心烦意乱,两人间的关系也悄悄地变质。   公馆的图书馆里,大小姐正在读那本《王尔德童话》:   【她说只要我为她采得一朵红玫瑰,便与我跳舞,”青年学生哭着说,“但我的花园里何曾有一朵红玫瑰?”】【1】   她用抑扬顿挫的语调把这句话念出来,却偷偷地看向傅庭雪的侧脸。   这些年里,傅庭雪长高了不少,再也不像是刚来时那么清瘦,脸庞也清俊好看,和同龄人相比,他身上的气质更显成熟稳重,对比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简直是碾压级别的诱惑。   听说学校有很多女生都暗恋他呢。   可是一想到他被别人觊觎,大小姐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舒服的感觉。   她那样的骄傲又自负,理所当然地觉得所有人都该喜欢她。   或许这并不能称为爱,姑且算作一种占有欲。   想到这儿,她眼神一转,轻佻地对傅庭雪道:“你为什么不送我玫瑰花呢?”   傅庭雪从书里抬起头,眼神微微一动,开口问道:“你希望我送你玫瑰花吗?”   大小姐从高板凳上跳下来,吃吃地笑:“即使送我玫瑰花,你也不会跳舞啊。”   她去拉傅庭雪的手,笑道:“来,我教你。”   大小姐教傅庭雪弹琴,教他跳舞,她把傅庭雪当做自己的一个大玩具,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任她摆弄的大玩具,这让她很得意。   两人又长了几岁后,大小姐成年了,她开始明白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她又理所当然地把傅庭雪当做试验对象,尝试对他卖弄风情。   一开始傅庭雪没有一点反应,可渐渐的,他开始对大小姐故意挑逗的行为产生悸动。   每当看到傅庭雪脸上浮起薄红,大小姐就得意地想唱歌。   有一天,两人躺在花园里晒太阳,傅庭雪正在看书,大小姐百无聊赖地在花丛里穿梭,叶片划过她群裾下莹润的小腿,她身上满是露水的潮湿和鲜花的芬芳。   突然她好像看到一幕很奇怪的画面,好奇地问道:“那两只猫是在做什么啊?”   傅庭雪从书里抬起头,他平静道:“哦,开春了,在发情呢。”   春天正是万物躁动的季节,花园的墙角处有两只野猫正在发情,一只叠在另一只上面。   大小姐目不转睛地看向那两只发情的野猫,心里莫名其妙地也开始燥热起来,国内性教育缺失严重,她从小又没母亲,家里也没人跟她说这些事。   在一种莫名的悸动的推动下,她凑到傅庭雪耳边道:“我也想试试,你和我试试好不好?”   她的气味像是香甜的牛乳,又夹杂一丝薄荷的气味,那是独属于少女的气息。   ……   又过了几年,大小姐能出嫁了,纪家大少爷上门提亲后,周老爷果断同意了。   纪家是港城的大家族,门第比周家不知道高上几个档次,这门亲事都算是他们高攀了。   大小姐听说后却很生气,她对父亲抱怨道:“爸爸,我不要嫁给那个病秧子,而且,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我难道就不能做个独立女性吗?”   周老爷坐在沙发上,平静道:“你能做独立女性吗?别侮辱这个词,我让你来公司上班,你二天打鱼,两天晒网,整天就知道和你的小姐妹们逛街,我要是不管你,你得饿死。”   这也是他安排好的事,女儿不是个能扛起家业的人,那就让她嫁个好人家。   他会把股份大部分转移到女儿名下,让傅庭雪做公司的管理者,当然也会给他一定的股份,顺便给他找个门第相当的妻子。   他这些年观察下来,傅庭雪是个知恩图报,对女儿也很是疼爱,他相信他的选择没错。   周老爷把这些道理掰碎后细细讲给女儿听,但她哪里又听得进去,气得直跺脚:“我不,我不要嫁,要嫁你去嫁。我可听人说了,你把我嫁入纪家,无非是贪图他们家富贵而已,你这是在卖女儿。”   周老爷都要气笑了:“我们家还没穷到让你卖身葬父的地步。”   任周老爷怎么耐心和她讲道理,大小姐的叛逆心性开始作祟,气呼呼地跑走了。   周老爷本以为她就闹几天而已,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连夜跟傅庭雪私奔了。   得知他们私奔的消息后,周老爷气得险些吐血。   那年头私奔可是一   件丑事,周老爷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两个容貌姣好的少男少女,又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感情变质简直再合理不过。   生气归生气,但一段时间后,周老爷躺在病床上时也忍不住开始祈祷:“庭雪是个聪明又坚强的孩子,即使没有我,他早晚有一天也会发达的,希望他们过得好吧。”   从此后,周老爷开始没日没夜地跪在菩萨面前求保佑。   但一年后,大小姐却独自一人回家了。   大小姐是在一个暴风雨夜晚回来的,   老管家听到敲门声时,还感到稀奇:谁啊?这么大的雨夜来敲门。   周老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咳嗽几声,吩咐道:“去开门瞧瞧吧。”   这一年里,他明显苍老了很多,女儿私奔对他的打击很大,他甚至重病了一场,身体没以前硬朗,鬓间满是白发。   管家披上衣服去开门,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影缓缓从门后显露出身形,雨水顺着那凌乱漆黑的长发不住地往下淌,打湿了门前的棕红色的地砖,在“它”身下逐渐形成一小片水涡。   “啊——”   老管家吓得尖叫出声,觉得心脏简直都要跳出自己的胸腔,哪来的女鬼啊!   “叔叔,是我啊。”   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缓缓出声道,声音清脆,濡湿的额发下露出一张惨白又熟悉的脸。   老管家仔细一瞧,惊讶地出声道:“大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不等大小姐回答,老管家兴奋地朝屋里喊道:“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房子瞬间热闹起来,一群佣人伺候大小姐洗过热水澡,又换上干燥温暖的衣物,厨房里的宋妈也做好了肉粥。   大小姐眼中闪过饿猫一样的光,粗鲁地将一大盆肉粥一扫而光。   周老爷抖了抖报纸,嫌弃道:“慢点吃,别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从大小姐进门的那一刻起,周老爷就没正眼看她,但他握报纸的手却一直在发抖。   大小姐啜泣一声:“爸爸,我已经二天没吃东西了,我都要饿死了,你还说我。”   周老爷冷漠道:“是谁当初和野男人私奔的,说吧,你怎么跑回来的,难道是傅庭雪玩腻你,把你给抛弃了?”   一听这话,大小姐像炸毛一样反驳道:“怎么可能?我愿意和他在一起,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从来只有我抛弃他的份。”   她这幅趾高气扬的模样,像只小狮子一样。   周老爷扯了扯嘴角:“好好好,是他的福气,那你是为什么要跑回来?”   大小姐沉默片刻,开始抽抽搭搭地哭。   在她的叙述中,她和傅庭雪私奔后去了上海,傅庭雪开始做点小生意,两人的日子一开始还是过得蛮美好的。   直到半年前,傅庭雪在视察项目时,机械突发故障,直接将他砸成重伤。   他做的本来就是小本生意,因为老板出事,资金链断掉,员工们都跑路了,他本人也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昏迷不醒。   一开始大小姐还在医院照顾他,后来他们连最后的一点钱都花光了,医院一直在催医药费,傅庭雪又一直不醒,大小姐娇生惯养了二十几年,没有一点谋生能力,只好独自一人偷跑回家。   她是温室里娇养出的玫瑰,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听完女儿的称述,周老爷不可思议地睁大眼,身子向前倾:“所以,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然后自己跑了?”   周老爷向来知道他这个女儿自私又贪婪,虚荣又爱卖弄风情,是个二流货色,但没想到她能做出这种没心没肺的事。   大小姐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哭道:“爸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医院一直在催医药费,可我们所有的钱都花光了,他又一直不醒,我有什么办法,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害怕……”   周老爷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耳光抽在她脸上,破口大骂道:“没有钱,你不知道打电话来跟我认个错吗?你爸爸像是那种铁石心肠,连医药费都不愿出的人吗?”   大小姐尖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毯上,哭得愈发可怜。   气归气,但周老爷还是开始琢磨该怎么解决这破事,他好歹也养了傅庭雪那么多年,再怎么气他拐走自己的女儿,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大小姐捂着脸直哭,她哭起时也很漂亮,眼泪像珍珠一样一串一串地往下淌,电影里的琼瑶女郎没一个能哭得比她好看。(她有个塑料姐妹花偷偷说过,她专门学电影里的琼女郎这样哭的,她觉得这样哭很美,会让人心生怜惜,傅庭雪就非常吃这一招。)   周老爷又骂了她一会儿,叹气道:“我明天就亲自动身去上海把傅庭雪接回来。至于你,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等纪家大少爷把你娶回去,这次你可别想跑了,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不是那个能成才的料,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做个漂亮的小傻瓜,这才是最适合你的。”   大小姐抽抽噎噎道:“可是,我都跟人私奔过,港城里谁都知道我的黑历史,我的名声都坏了,纪少爷他还能要我吗?”   纪家是港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纪家少爷是唯一的独子,家底不知道比周家丰厚多少倍。   但大小姐以前一直看不上他,觉得他长得太柔弱,一副痨病鬼的模样。   她甚至还当街嘲笑过纪少爷,明明她已经做得那么过分了,但纪家大少爷还是痴心不改,甚至还亲自上门提亲。   大小姐这短短二十多年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顺,她被娇惯成这样的性子也不算太稀奇。   她可能生来就有那般魔力,能让人不动声色地迷恋上她,保护她。然后,再以爱为名,握着鞭子在你头上为非作歹,这便是那副美丽的皮囊下的真相。   周老爷向来知道她的本质,嘲笑道:“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大小姐又要了一碗粥,抽抽搭搭地继续说道:“我错了,爸爸,经过这么一遭,我算是明白了,钱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没有钱,再坚固的爱情也会支离破碎。我在上海这一年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喝下午茶,我都已经半年没吃过可丽饼了。”   她跟傅庭雪私奔,也是和父亲一时置气,叛逆心思作祟,再加上贪恋肉体的欢愉。   千万别和这样的人说爱。   周老爷捂住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他很想以更恶毒的话讽刺这个愚蠢又浅薄的女儿,但看到那张和妻子极为相似的脸,他还是尽力忍住,没再说出更伤人的话。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让老管家抱出一个首饰盒,递给女儿。   周老爷示意道:打开看看吧。   大小姐一打开,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珠宝:斯里兰卡蓝宝石,一大串祖母绿的项链,钻石手镯……   周老爷见她看得目不转睛,笑道:“这是纪少爷来提亲送的礼物,你私奔后,我本来是想退回去,但纪少爷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他说他会一直等你的。唉,谁也没想到他能这么痴情。”   看着首饰盒里的珠宝,大小姐没再哭泣,她像个孩子一样笑起来:“我很喜欢。”   有了珠宝,谁还想要玫瑰呢?   他叹气道:“你到底是我的女儿,爸爸总不会害你,我给你指明的路是才是最适合你的。”   她就只适合做一个漂亮的小傻瓜。   第二天周老爷就起身去上海了,但当他赶到上海那家医院时,才发现那家医院背地进行器官买卖和人口买卖,上个月刚被查封。   傅庭雪在大小姐走后第二天就醒了,但因为付不出医药费,他已经被卖到国,当然人是完整地过去的,还是拆成零件送过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时代,国是最大的人口贸易国,很多亚洲人都被买去黑市,下落不明。   周老爷当场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大小姐知道消息后也是吓哭了:“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救救他,我不要他死。”   周老爷气得胸口疼:“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蠢东西。”   大小姐捂着脸直哭。   周老爷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别再掉你那珍珠串,我不是你那些姘头们,可不会同情你,你就是自找的。”   “哼,把你肿起来的眼睛消下去,你也就只有这张漂亮脸蛋能看了,要是脸蛋也坏了,我看纪少爷还能要你不?”   接下去的日子里,周老爷虽然不报什么期望,但还是努力派人去美国找人。   半个月后,大小姐和纪家少爷结了婚。   婚礼办得很隆重,港城所有的达官显贵都来婚礼上祝贺,甚至还上了新闻。   但婚礼当天,新郎的父母却没到场,有人说,因为新郎坚持要娶一位名声不检点的女人,父母愤怒之下选择和儿子断绝关系。   结婚八个月后,大小姐给纪少爷生了个儿子,纪少爷把这孩子抱去给孩子的爷爷奶奶看。   两位老人看到可爱的亲孙子,心也软了,也就接受了儿媳和孙子,一家人重归于好。   两年后,周老爷病重,大小姐抱着刚周岁的纪贤去看望父亲,望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大小姐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虽然已经做了母亲,但性格和少女时期也没什么变化,同样的任性又虚荣,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周老爷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再也不会有人像爸爸一样爱她,包容她,为她精心考虑。   周老爷听到哭声,无奈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喜欢哭。”   大小姐抽抽搭搭地哭,纪少爷搂住她的肩膀,温柔地给她擦眼泪,大小姐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泪水浸湿他的衣服。   周老爷伸出苍白枯瘦的手指去摸外孙的手,叹气道:“爸爸走后,要和丈夫好好过日子,别再任性。”   他也不指望女儿能做个贤妻良母,只求她不要再那么任性。   纪少爷在周老爷面前承诺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周老爷长叹一口气,他为女儿操了半辈子的心,但女儿的路终究还是要她自己走。   他枯瘦的手指慢慢地从外孙手背上滑落,不动了。   “爸爸!”   后来的事,大家应该也都知道了。   老管家讲到这里,江恕也明白那个孩子就是周济慈,他忍不住问道:“那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按月份算,周济慈应该是个早产儿,但这时间差,很难不让人怀疑。   老管家笑道:“当然是纪少爷的孩子,只是有些早产而已。不过,后来傅庭雪和小少爷住一起时,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做一次亲子鉴定,做完就开始发脾气。我做了他四年的管家,他起码做过二十几次亲子鉴定,可惜每次结果都明确地告诉他,这不是他的孩子。”   江恕叹道:“看来,他是真的希望济慈能是他的亲生孩子。”   老管家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他的想法可多着呢。”   江恕惊奇地问道:“那他还想做什么?”   老管家从随身携带的钱夹里掏出一张老照片递给江恕。   照片上是个女孩,女孩一身缀满蕾丝花边的蓬蓬裙,长发被梳成漂亮的辫子,精致的小脸白如冰雪,却没什么表情。   江恕很奇怪:“这不就是个女孩吗?”   管家又道:“你再仔细看看。”   江恕仔细观察,终于在女孩的脸上发现一颗熟悉的痣。   他恍然大悟,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感,破口大骂道:“才几岁的孩子,他还是个人吗?”   老管家见他的脸色逐渐难看,继续说道:“你可别误会,傅庭雪没对小少爷做什么,他把小少爷打扮成这样,无非是怀念他的大小姐而已。其实,我也说不准他到底怎么想的,小少爷没被绑走前,他对小少爷的态度时好时坏。”   “大小姐意外从楼梯上摔下来后,小少爷受刺激严重,突然就不能说话了,傅庭雪也没管他,照样在精神上虐待他,直到小少爷被绑架。我有时候会想,被绑走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小少爷在公馆里受了很多折磨,我时常看他站在月台上,小小的一个人,像是想跳下来。”   “真是造孽,他们大人间的恩怨,最后让一个孩子受折磨。”   江恕迟疑地问道:“大小姐摔下楼梯,是意外吗?”   老管家叹气道:“谁知道呢,主人吵架的时候,我们这样做佣人的也不敢围观,那晚雨下得很大,我看后来傅庭雪的伤心不像是假的,应该是意外吧。”   老管家把一切都讲完后,江恕感慨道:“还真是一段复杂的恩怨情仇。”   江恕按约定把钱转给他,并答应给他孙子申请国外的大学。   老管家走后,他掏出手机,刚要联系周济慈,却突然发现社交平台上,傅庭雪刚发布了一条新闻:   【十六年过去了,我终于找到我儿子了,感谢上天把他送回我身边。】   江恕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急忙给周济慈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听到那边全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江恕急忙问道:“济慈,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边迟迟没有回答,良久后,周济慈缓缓道:“江恕,我想去找我的亲人。”   江恕急忙道:“济慈,你别信他,你千万别信他,那个男人是个变态,你别信他——”   没等他说完,电话却突然被掐断。   “济慈!”   激动之下,江恕直接从病床上摔下来,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痛得他表情扭曲。   “老板——”   不等助理扶起他,江恕急忙吩咐道:“派人去找他!越多越好,别管他愿不愿意,先把他给我绑回来!快去!”   一阵兵荒马乱。   另一边,周济慈坐在车后座上,平静地挂断电话。   傅庭雪坐在他的身旁,对他的举动非常满意。   他伸出手,温柔地将周济慈稍长的头发挽至耳后,笑道:“你终于肯跟我回家了。” 第27章   这是秦洋头一次来到江宅,他的目光穿越巨大的花园,眺望那座沐浴在阳光下的雄伟建筑。   这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式建筑,有几分德国茨温格尔宫的风韵,外墙由坚硬的绯红色的大理石构筑,上面盖了一层复古的碧色琉璃瓦,屋顶上布满精细的石脊、雨水槽和风向标,显示出庄重雄伟、古典肃穆的美。   此时,江宅的大门口站着两位便衣。   秦洋满脸赞叹地望着眼前的雄伟建筑:“真是座漂亮的大房子,我得工作多少辈子才能买到这样一座房子。”   一旁的何阳打趣道:“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很讨厌这座房子的主人一样,你妒忌了?”   他们一位是国税局的组长,一位是巡警大队的副队长,这位江总找他们来是想提供一些线索和情报,和国税局正在调查的洗钱事件有关,由于他身份特殊,上面便派出两位份量不轻的人。   秦洋笑道:“哟,这你也听得出来,厉害。”   因为周济慈的缘故,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江总确实不喜,强逼良家的人会是什么好东西?就该送进去踩缝纫机才对,哼。   这时,江宅的白妈走出那座高大的拱形门洞,他俩也停止互相打趣,做出一副很严肃的模样。   白妈温和道:“客人来了,少爷已经等你们很久了,我这就带你们上去。”   两人跟随白妈进入房子内部,内部的装饰也是美轮美奂,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枝形吊灯,镶嵌着闪耀的水晶和华丽的黄金装饰,墙壁上贴有金箔。   秦洋不适地闭上眼:哪里来的暴发户?麦艾斯!   一旁的何阳倒是一脸淡定,并用眼神示意,让秦洋严肃点,别表现得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在白妈的领路下,两人踏上螺旋式的台阶,跟她前往三楼的卧房,白妈语带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你们也知道上个月发生的事情吧,少爷的伤还没全好,所以只能在卧房接待你们。”   两个人点点头表示理解。   进入卧房,一个年轻男人正躺在床上,周围的仪器和监测设备发出稳定的滴滴声。   江恕的伤没到能出院的地步,但他执意如此,医院也只好放他出院。   但江宅配有大量的专业设备和医生,也不用担心突发情况。   两人入座后,何阳礼节性地问好:“江先生您好,我是刑警大队的何阳,他是国税局的秦洋。”   江恕坐起身,他半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开门见山道:“你们好,我也不跟你们客套了,我知道秦先生一直在调查英贤集团洗钱的证据。我这次叫你们过来,就是想给你们提供一些情报,还有傅庭雪涉嫌□□的证据。”   此话一出,两位便衣对视一眼,眼神逐渐严肃。   这些年来,国税局一直在调查英贤集团洗钱的案件。   傅庭雪有个干女儿,就是娱乐圈的当红明星纪羡余,著名的票房毒药,电影拍一部砸一部,很多大ip都砸在她手里,赔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但因为有个好干爹为她兜底,她的电影资源依旧源源不断。   秦洋的团队仔细计算过,这几年来,傅庭雪为他干女儿投资的电影成本高达数十亿,全部赔光了,这显然已经不是哄一个小情人该有的投入,就算是哄老婆也不见得能这么舍得糟蹋钱的,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票房洗钱是最常见的一种洗钱方式,国税局调查过那么多起票房造假的案件,他们敏锐地可以觉察到,傅庭雪很可能在利用票房洗钱。   简简单单举个例子,假如你手里有两千万的合法收入,以及一个亿的非法收入,你想利用合法收入把你的非法收入“洗白”,那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投资电影。   你可以用这两千万的合法收入进行投资,当然对外你要说这部电影投资有几个亿,是大制作,请了某某大导演和某某大明星,还是中外合拍的项目,和好莱坞某某特效工作室进行合作。   电影还没拍前就进行一番宣发和造势,至少气势上要给足。   在电影的制作端上,也充满很多无法量化的成本,比如特效的成本,修建拍摄基地的成本,还有演员的片酬等等。   比如周济慈曾经拍到过的那次“片场失火”案件:道具组故意放火烧掉王城的一个角楼,但却对外谎称整个王城都被全部烧掉,需要重新修建一座全新的王城,用这样的方式虚报财务数据,抬高电影的拍摄成本。   而为什么要找海外特效工作室合作?因为垮境查帐手续更加复杂,成本也更难追溯,有时候年都不一定能拿到许可证。   电影拍好后,就用这一个亿的非法收入刷票房和营销宣发,前期投入越多,电影院给这部影片的排片也就更好,从而吸引大量不明真相的观众进入电影院。   经过可靠的计算,刷票房的成本一般只有10左右,这些几十块的小额资金很难追查到。   有时候出品方甚至会和院线进行合作,以更高的分成为利益交换,让院线方协助偷票房。   就这样,刷一个亿的票房通常能带来好几倍的收益,这也就把黑钱变成了清清白白的票房分成。   同时,票房的造假也可以拉高公司股价,这也是一种更高级的金融玩法。   至于拍出来的是烂片,网上一片骂声?烂就烂,骂就骂,反正骂的是导演和演员,背后的资本家早就赚得盆满钵盂,下次继续这样干。   当然,也别以为某某大导演和某某大明星就无辜,他们拿“高片酬”,间接协助成本造假,并偷税漏税时可不见得无辜。【1】   如此说来,这可真是一场尼罗河惨案式的全员恶人的黑色喜剧。   不是没人怀疑这其中的猫腻,但老狐狸油滑得很,再加上他手下养的那群讼棍实在是凶悍,你说我票房造假?你说话可得负责任,再乱说我们上法院打官司。   五年前也打过一次官司,但他集团里也不止一群难缠的讼棍,还有一群从提篮桥监狱出来的“高端人才”,一番调查下来,最终的结论也是,有涉嫌洗钱的嫌疑,但没找到实质证据,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所以,这几年下来,别说黑钱的来源,便是他洗钱的小把柄也没抓到。   在港城,唯一能和英贤集团抗衡的就是江家,江恕有个舅舅是港城的高官,不比傅庭雪背后的靠山弱。   他们两家既然对上,以江家的财力和人力,说不定能带来意外收获。   眼下,何阳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以平和的语气道:“您要是有什么情报和证据,请务必跟我”   江恕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几个文件袋,这是这两个月来,他用一切能用的人力物力能搞到的资料,为此还用上一些灰色手段。   他先拿出第一堆文件袋:“这是我公司里的程序员搞到的信息,已经是尽量精简后的报告,东南亚每年都会有一大笔非法资金来到港城。这个u盘里,详细记录了每一笔资金的来源,你们可能会有帮助。”   这便是那些非法收入的来源,资金从缅北转到东南亚的赌场,一部分通过“跑分机”洗干净,另一部分则通过票房洗钱。   总之,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金额越细,来源就越不可追溯。   至于他具体用什么手段搞到的信息,这里不方便细说。   江恕拿到这些资料时也是感叹:不愧是老狐狸,真是滑不留手。   看着这些文件,秦洋的脸色逐渐严肃。   江恕又道:“我的人亲自去东南亚实地调查过,他以夜店牛郎的身份混进去的,上个月他拍到了这些照片。”   照片上是一场饭局,傅庭雪和几个男男女女正在吃饭,其中有个男人是东南亚最大的赌场的老板,这足以说明他和那位老板的关系匪浅。   何阳眼神一紧,他指向照片上的另外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我认识,这个是大毒枭,意大利人。这个男人,亨利集团的负责任之一,搞网络诈骗的。”   看来,这些非法资金都大有来历啊。   江恕笑道:“这些就要让你们调查了,我的人能拍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他去菲律宾调查,别人一听说他是中国人,差点把他骗去搞传销。”   江恕又拿出第一堆文件袋:“这个是傅庭雪收买我公司的员工,让他在地基上做手脚,想以此谋杀我的证据。现在这位员工已经离开港城,我公司研发的仪器检测到他如今正在罗马,我不方便抓他,希望你们将他缉拿归案。”   要不是那员工自己心虚跑路,他也不会那么早调查出真相。   江恕知道真相后也非常生气,不管是不是为了周济慈,他这样三番两次想置自己于死地,绝对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   秦洋忍不住问道:“你公司研发的什么仪器,还能知道员工的具体位置?”   江恕淡淡道:“这您就不用知道了,这是我公司的机密,再说这和案件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只需要将嫌疑人缉拿归案就是。”   秦洋哑口无言,何阳拍拍他的手,继续问   道:“您还有什么情报要跟我们说吗?”   江恕想了会,又道:“我记得十六年前,傅庭雪和当时的廉警司的总长合作,一举将一位来自英国的老教父捉拿归案,当时还上新闻,他的名声也是从那时候经营起来的。后来那位总长因为贪污受贿,港城回归后被枪毙了,总长的家人们从此移民去了美国。”   “我怀疑他和那位总长有勾结,已经让人去美国找那位警长的家人了,希望能得到一些可靠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逼拆迁户拆迁造成的人命案,等等。   傅庭雪的这些零零碎碎的罪证要是能坐实,至少无期徒刑起底,只可惜港城没有死刑。   江恕把所有的情报列出来后,也是一阵感慨:这真是一名进狱系人才,有一副阎王心肠。   好事他是一件不干,坏事他是一件不落。   恶行从爱尔兰到契丹,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2】   江恕提供的情报线索已经不少了,但何阳看着文件叹道:“感谢您提供的情报,这些证据已经不少了,我们会仔细调查的,不过暂时还不能走漏风声,五年前我们好容易得到调查许可证,但偏又被他逃脱掉了,这次可得准备充分。”   上一次去英贤集团实地调查文件,还是五年前。   江恕笑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我总不能像尼x松总统那样,去竞争对手的办公室安装窃听器,并拍摄机密文件吧?要是出了丑闻,影响的可是我公司的名声。”   其实他已经找商业间谍去偷拍文件了,只是目前他们没在公司拍到很有用的东西。   至于名声?   某公司老板偷竞争对手公司门口的招财猫脚垫,让对手心态崩溃,合同告吹;马x克和扎克x格公然在社交平台上喊话,提议两人直接比赛生殖器的大小;共享单车老板派人去划烂竞争对手的共享单车的坐垫;浇死竞争对手门口的发财树,破坏风水……   和他们一比,江恕觉得自己的手段好歹“高级”一点,不会让人觉得弱智和贻笑大方。   知道江恕这是在讲地狱笑话,何阳笑道:“要是真能拍到,也不在乎是怎么搞到的了。”   但他们没注意到,一旁的秦洋眼神微微闪动。   把所有的证据和情报都提交后,两位便衣也就告辞,临走前,他们保证会联系上级,一定不会放过恶人。   两位便衣走后,江恕心里琢磨:可能还不够。   想到傅庭雪的那位靠山,江恕给自己的舅舅打了个电话,两人交谈了些什么。   如果能让那位靠山倒台,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更轻松了。   把所有他能做的事情都安排好后,江恕疲惫地靠在床上,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床前的那座扶手椅。   他想起上次住院的时候,周济慈就是坐在那里,要么看书,要么为他削苹果,金色的日光洒在他的肩上,给他的身体笼上一层朦胧的光边,令人有种不真实感,天使一样。   可如今,周济慈   已经离开三个月了,电话一直关机,网上也没传出任何消息。   江恕心里很焦虑:济慈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直联系不到。   他掏出手机,正要继续给周济慈打电话时,却突然看到一条新消息。   傅庭雪刚发布一条消息:【这是我儿子,他走丢十六年,如今终于回到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他,弥补他这些年受过的磨难。】   配图是周济慈童年和如今的照片,还有两人温馨的父子合照,除此之外,他还发了两百万的红包。   围观群众惊奇地发现:咦,这不是江总那个新娇妻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为千亿家产的继承人的?   吃瓜群众刚要发祝福抢红包,一位沉不住气的男人当场破防:   【傅庭雪,你个老畜生!把济慈还回来,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好意思,我是小贤的爸爸和监护人,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我是绝对不允许我儿子和你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的。】   【你算个吉尔的父亲,死变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变态想法。】   ……   两个港城最大的资本家在社交平台上吵得热火朝天,看得围观群众目瞪口呆,这瓜还真是包年的。   有人表示:别打了,别打了,要打去古罗马斗兽场打!让意大利政府给你们牵线,去庞贝古城打,怎么样?   吃瓜群众表示:支持,直播吗?我可以付钱看直播。   傅公馆四楼的卧房,月光如同一抹柔和的银白色光辉,透过拼花玻璃窗,轻轻洒落在柔软的蚕丝被上。   窗帘轻轻地摇摆,如同被夜风轻抚的舞者,透过布缦的缝隙,可以看见一位年轻男子正在睡觉。   周济慈平躺在床上,他眼睑合着,双手端庄地放在身前,呼吸声如同春风拂过细枝,宁静而舒缓。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来自床边的一束白色紫罗兰,花香在空气中若即若离地浮游,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那么静谧。   傅庭雪坐在床前,他看着周济慈熟睡的脸庞,眼神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爱意。   他突然想起周济慈小时候,他生病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守在床前。   每当看到男孩平静柔和的睡颜,他就连刻骨的愤怒和仇恨都偃旗息鼓,那一刻,他真的是想把男孩看作是自己的儿子。   可第一天,当他看到男孩瞳孔里那点异色时,他又开始愤怒。   周济慈小时候长得五官细致,从侧面看还有几分阴柔之美,像个苍白的女孩。   长大后,他的容貌也不出所料的俊美,和其他阳刚粗狂的男人相比,他有种骨秀的感觉,白净的皮肤就像精美的东方白瓷,举止也透出端庄娴静的气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学院里的学者一样。   傅庭雪心想:和他母亲还是不一样的,不是个风风火火的小疯子。   不一样很好,这种不一样的气息好像更能救赎他。   不   知过去多久,周济慈合起的眼睫微微颤动,他睁开眼,问道:“几点了?”   “十点。”傅庭雪把他扶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个绣金靠枕。   “怎么不叫醒我?”   “你还有点低烧,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下。”他伸出手,试了试周济慈额头的温度:“温度降下来了。”   周济慈前些天受了凉,一直在发低烧,整日昏昏沉沉的。   傅庭雪转身从鎏金盆中捞出一块锦帕,为他擦拭干净额上渗出的点点冷汗。   佣人端上一盅药,傅庭雪接过药碗,用银勺将药舀起,温声道:“把最后一贴药喝了吧。”   他刚要亲自喂药,周济慈却别过脸,一缕过长的黑发从侧脸流泻下来,锋利而苍白。   傅庭雪拨了拨银勺,浅笑道:“反正我们要这样生活一辈子的,不如,别那样针锋相对,我们和平相处不好吗?”   周济慈冷笑道:“我还年轻,我需要爱情。你让我住在这样一座老房子,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生活在一起,谈什么和平相处?”   他是从出门给草莓看病的时候,被傅庭雪请上车的,这种半强制的行为自然让他不舒服。   听他讽刺自己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傅庭雪也丝毫不生气,他平静道:“你要是喜欢年轻的肉体,我公司那么多艺人,我给你安排就是。”   周济慈厌恶地皱起眉,觉得有点恶心。   傅庭雪又道:“再说,你需要的可不是爱情,你只需要陪伴而已。”   周济慈转过脸,直直地看向傅庭雪:“这话又是怎么讲?”   傅庭雪笑道:“我调查过你的前男友林琅,当初他是死缠烂打才把你追到手的。你真的爱他吗?我可不见得,你不过是觉得他好拿捏,适合过日子而已,只是他实在太能装,所以你后面不小心翻车了。”   周济慈不说话了,傅庭雪趁机一口一口地伺候他吃药。   他一边喂,一边问道:“你以前的男朋友都是怎么样的人?”   周济慈思忖一下,回道:“我在国外只交往过一个男朋友,但遇到过很多追求我的人,基本上都是外国人,但都是些很奇怪的人。”   “第一个追求我的是修道院的室友,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结果有一天被我发现,他背地里收我所有用过的东西,连擦过鼻涕的纸巾都没放过,我果断选择远离。”   “第一个追求我的是学院的一位学长,也是美术社的成员,表面一副斯文正经的模样,但他背地里偷偷画自己臆想出来的我的裸体画像,最后被我举报到了教务处。”   ……   傅庭雪微笑地听他讲述过去的经历,真的像是慈祥的老父亲一样。   他甚至惊讶地发现,就连这抱怨的小模样,周济慈和他母亲都很像,但大小姐是抱怨中带有得意,而周济慈是单纯觉得烦。   “最后一个是金发男人,应该就是正牌男友,反正他是这样说的。嘶,我也不记得是怎么惹到他的   ,我连他名字都记不清,但有一天,我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上还有伤,他还死活不让我出门。”   但无论金发男人多么奇怪,周济慈记住他的一个特征:就是他有形状完美的胸肌,性感得让人窒息。   好像江恕也有这样性感的肌肉。   周济慈微微一愣:嗯?我为什么会想起他?   傅庭雪撩开他的睡衣,确实在胸口处发现一个圆形伤口。   他眼神一紧:这是个枪伤啊。   他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又笑道:“所以你看,你遇到的不是些奇怪的男人,就是像江恕这种不顾你意愿的男人。所以,你还要爱情做什么?陪伴不是更好吗?我也可以陪你啊。”   周济慈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真的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见此,傅庭雪满意地勾起唇。   一盅药喝完后,傅庭雪收回药碗。   临走前,他俯下身,像很多年前一样,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你好好休息吧。下周是你母亲的忌日,你和我一起去祭拜一下她,你也有十六年没见过她了吧。”   周济慈不耐烦地转过身,避开那令人烦躁的吻。   傅庭雪轻笑一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等他离开房间后,周济慈利落地下床,去卫生间,把药全部都吐出来。   他吐得很痛苦,但还是竭力把药全部吐出来。   全部吐干净后,他拧开水龙头,清洗干净,擦干净脸上的水渍。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回到床上,但他没有闭眼,像是在等待什么。   深夜时分,公馆一片寂静,所有的佣人都已入睡。   周济慈缓缓起身,他从床下取出一个短路器,慢慢地插入插座孔中。   顿时,整个公馆的电路都被切断,走廊的灯也全部熄灭。   黑暗中,他离开房门,缓缓走下楼。 第28章   漆黑的雨好像无休无止,整个公馆都隐藏在灰蒙蒙的云霭中,从窗户往外看,铅灰色的天空使人郁郁寡欢,死气沉沉。   一个人影逐渐从螺旋楼梯上走下来,他整个人几乎完全融入黑暗之中,脚步悄无声息,像个孤独的幽灵一样在这座公馆游荡。   走廊上的窗户,大颗大颗的雨点在拼花玻璃上撞得粉碎,隐约传来雷鸣的轰声。   黑影飘到三楼的一间屋子前停住,他拧住门把手,缓缓推开门。   ……   半个小时后,守夜的佣人也发现公馆的电路短路,但他怎么也不能将电路重启。   折腾好久后,傅庭雪披着睡袍走出房门,他问道:“走廊的灯怎么突然熄灭了?”   守夜的佣人回答:“老爷,好像是电路跳闸,我正在检查。”   傅庭雪不耐烦地扯开衣领,冷声道:“那就快点修好。”   他烦躁不安地皱起眉,一种奇特的不详预感蔓延上他的心头,胸口隐隐作痛,情绪也渐渐濒临失控。   每到这样又黑又下雨的夜晚,总会让他想起一些不美的事,比如鲜血,比如死亡。   电路久久未能修好,刺骨的寒气从窗户的缝隙中射出,风又冷又湿润,他冷得裹紧身上的睡袍,缓缓地打了个寒噤,心里的那种不安更加剧烈。   这时,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来自英国的男人就是这样断掉整个公馆的电路,然后……偷走他的宝贝。   如同轰雷掣顶一般,他惊慌地望向四楼,疾步跑向周济慈的房间,猛地推开门。   “小贤——”   不在,什么人也没有。   周济慈不在房间里,他的床铺还有人睡过的痕迹,但已经一片冰凉。   夜风吹拂长长的白纱窗帘,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一刻,他踉跄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整个身体难以控制地开始战栗。明明已经过去十六年,但每每想起那个夜晚,愧疚和后悔混杂成一把索命的尖刀,几乎要刺穿他的心脏。   赶来的管家惊慌地将他扶起:“老爷,您怎么了?”   傅庭雪紧促地呼吸,手指死死地扣住管家的手臂,指节泛白,指甲几乎掐入管家的血肉。   他喉咙间发出破碎而嘶哑的音节,一双猩红的眼看向管家:“去找人,我儿子不见了。快,快去!”   他这幅宛如疯狂的模样把管家吓了一跳,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绝望而狰狞的野兽。   管家慌乱地点头:“我,我这就让人去找。”   几分钟后,整个公馆的佣人们都被叫醒,成百支蜡烛在银烛台上点燃,烛火照耀得公馆明亮如同水晶,但房间内依旧阴冷潮湿,毫无生气。   佣人们提着灯,打着手电筒四处找人时,傅庭雪坐在卧房的沙发上,他捂住头,急促地呼吸。   他的眼梢眉间都有岁月留下的深刻痕迹,   鬓间的银丝也清晰可见,此刻,这张儒雅英俊的五官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显得绝望狰狞。   突然,那双疯狂的眼神又透出十足的恶毒:找到他后,就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跑不跑。   对,就这样。   这个阴暗的念头只闪了一瞬就被刺骨的寒意取代。   这时,傅庭雪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他的睡袍,一阵夜风吹过,寒意迅速侵入身体,裸露的皮肤发出麻木的感觉。   他双眼迷茫:我怎么会想伤害他?我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天空中闷雷阵阵,雨越下越大。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越过公馆的后花园,后山的荒野在雨夜中显得愈发阴森凄凉,一棵白花梓树高大挺拔地矗立在阴郁的山林中。   它的树枝伸展开来,如同一双张开的翅膀,淡金色的叶片在闪闪发光,那是独属于它的金色世界。   他刚到公馆时,这棵树就已经长得很高大,他和大小姐在后山无意间发现这棵树,它那时已经长得很高大,足足有十几米高。   大小姐和他爬上这棵树,她惊呼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树上的世界是这样的。”   树上的风景和地面是完全不一样的,从树上俯瞰整个后山,明朗的天空高高拱跨在旷野之上,山峦起伏,苍翠的树林点缀其间,湖泊闪烁着阳光的倒影,宛如一块碧绿的宝石。   空气中还带有一股阳光和青草的气息,知更鸟停留在树枝上时,它翘起鲜艳的尾巴,显得傲慢而自信。   这棵树从此便成为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在这棵树下荡秋千;他们爬到树的最高处,探索树上的奇妙世界;他们在树下埋下只属于彼此的秘密……   后来他才知道,这棵树其实是周老爷为他的妻子种下的,据说是他们定情的时候一齐种下的。   这棵树还有一个极其响亮的名字——黄金树。   它象征着纯洁、真爱、自由和希望。   大小姐去世后,他把她埋在这棵树下,每到雨夜他都会忍不住跑出门,他对那座永远不会有回应的坟茔喋喋不休地讲起情话,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渐渐地,他也开始对黄金树说话,他抚摸着它光洁细腻的树皮,莫大的悲哀填满他的心脏。   原来玫瑰真的比不过珠宝。   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他和这棵树已经融为一体,他甚至能听到它的叹息声,那是从他心脏里发出的声音。   他开始意识到这棵树对他意味着什么,如果一定要仇恨,如果一定要堕入黑暗,要记得为自己留下那份纯真和欢乐的回忆。   这棵树便是他的心脏,保存所有纯洁的、美好的记忆和爱。   他知道,能救赎他的,只有那个孩子和黄金树。   黄金树永远屹立不倒,他只需要那个孩子的爱,就能彻底得到救赎。   实在等得有些不耐烦,傅庭雪站起身,打算自己也去一起找。   他走下螺旋楼梯,脚步突然一顿。   三楼靠墙的那间屋子是他的书房和平时处理工作的地方。   他刚要抬脚进去,屋外却传来欢呼声:“人找到了!”   不等佣人给他打伞,傅庭雪不顾隆隆的雷声和四周哗啦哗啦落下的雨点,径直冲出公馆的屋檐。   佣人是在后花园的那口湖里找到人的,眼下快要入冬了,那口湖仿佛是冰冷的钢铁,让人感到毫无温度和生机。   周济慈躺在草坪上,他浑身都湿透了,冻得满脸青白,没有血色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佣人发现他时,他险些溺死在后花园的那个湖泊里,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掉下去的。   傅庭雪扑过去,抱住他的头:“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掉下去的。”   周济慈说不出话,他眼睑闭着,不停地呛咳出水,意识不怎么清明。   傅庭雪让佣人抱来一卷羊绒毛毯,把他整个人裹住,又吩咐佣人道:“将他扶到四楼的卧房。”   这晚,周济慈又开始烧起来,他额头滚烫,两颊绯红,不停地打冷颤。   他烧了整整一夜,傅庭雪一刻不离地守着,不时用掌心试探温度。   直到第二天中午,周济慈才醒过来。   傅庭雪用毛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问道:“昨晚你是怎么了?你怎么掉到水里去的,你差点把我吓死,要是佣人晚一步发现你,你就直接淹死在湖里了。”   周济慈目光怔忪,有气无力道:“昨晚突然断电,走廊里的灯全部熄灭了,我想起一些可怕的事。没看路,不小心掉进去的。”   知道他是想起十六年的那个黑夜,傅庭雪眼神里的笑意陡然凝固。   那个时候大小姐刚去世没几年,正是他最恨的时候,每当他看到纪贤的时候,总会让他想起不堪的回忆,甚至忍不住要折磨这个孩子。   所以,当他知道纪贤被绑架走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就让那个孩子死去吧,从此以后,所有的爱和恨都能有个终结。   可当他重新面对那个不会说话的坟墓时,他又开始后悔:这不是终点,如果没有那个孩子的救赎,那他一辈子都会沉浸在绝望和仇恨中,他不想带着仇恨进入棺材里。   傅庭雪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我马上让人把那口湖填平,免得你不小心再掉进去。”   周济慈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两人又说了会话,傅庭雪见他脸色很疲惫,起身离开房间,让他好好休息。   傅庭雪走后,周济慈的眼神逐渐冰冷,他的手慢慢摸到枕头里,在摸到一个硬物时,他缓缓地松了口气。   母亲忌日那天是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云层低垂,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她葬在一颗巨大的黄金树下,黄金树静默无声地立在那里,浅黄色的枝叶微微摇曳,仿佛在感受风向的变化。   时隔十六年,周济慈再一次见到母亲,却是隔着冰冷的坟墓。   傅庭雪走上前,将一束白玫瑰放在墓前。   他的手放在冰冷的墓碑上:“大小姐,我带小贤来看你了,他长大了,你还认得出他的模样吗?”   傅庭雪站起身,开口道:“小贤,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周济慈淡淡道:“我记不清了。”   他对母亲的记忆其实很模糊,母亲去世那年,他才五岁,能记得多少。   但他对父亲的印象却很深。   父亲是个高挑清瘦的男人,他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面容清秀,一举一动都彰显该有的矜贵和优雅。   他有个和外表一样斯文俊秀的名字,叫纪斯年。   父亲身体不好,常年生病,家里一年四季总是药里药气的。   母亲嫌中药味难闻,但他却不觉得,父亲身上总是带有这样淡淡的药味,有点苦涩,但更多的是自然纯净的气息,让人难以忘怀。   但这样病弱的父亲,却总是能给人可靠的安全感,他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家也能把妻儿照顾得很好。   他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妻子眼中的好丈夫,儿子眼中的好父亲。典型的正人君子,从小到大,他只在迎娶母亲的事情上叛逆过。   周济慈三岁那年,父亲生了一场重病。   父亲躺在病床上,摸着儿子的头发,眼神悲伤道:“这可怎么办?爸爸这次要是真的挺不过来,你和妈妈可怎么办?”   好在上天眷顾,父亲还是从这场重病中挺过来,病好后,他开始强逼母亲公司做他的秘书,母亲怎么哭闹他也不妥协。   为此,母亲老是在背地里抱怨:“结婚前说好要对我好的,怎么婚后就变了个模样。”   因为要去公司上班,她不得不和那群闺蜜断掉来往。   日子就这样简单平淡地过着,直到悲剧降临在这个和谐的家族。   墓园里,傅庭雪去摸黄金树的树皮,他闭上眼,像是在感受心脏的跳动。   周济慈看向这棵树,赞叹道:“这棵树很漂亮。”   傅庭雪浅笑道:“很漂亮是吧,它应该有五十岁了。”   他和周济慈说了很多童年的故事,眼神温柔宁静:“你母亲从小就喜欢这棵树,所以我将她埋在这里。”   沉默片刻后,周济慈问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她和我吵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的。”   “她为什么和你吵架?”   傅庭雪狠狠地皱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周济慈又追问道:“我父亲的坟墓在哪里?我想看看。”   傅庭雪不耐烦道:“你一定要跟我谈起那个男人吗?你明知道我讨厌他,要不他意外去世,我也不能和你母亲破镜重圆。”   “意外?”   周济慈冷笑一声,他看向草地上一方静穆的墓碑,语气平静道:“你敢不敢对母亲的坟墓发誓,说我父亲的死因是个意外。”   傅庭雪咬牙:“你不要逼我……”   他想起让他很不快的事情。   大小姐怀疑过丈夫的死因,她曾经去找傅庭雪对峙后,但她脑子不聪明,怎么也没能从他口中套出话。   傅庭雪耐心地哄道:“大小姐,纪斯年的死是个意外,警察们不都这样说吗?你放心,我会对你和小贤好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他有半句话咽在喉咙里:你以前对我那么残忍,怎么突然对那个姓纪的心软起来了。   但他不敢说,生怕得到让他恐惧的答案。   大小姐抬起一张纤弱的脸,眼里满是泪水:“可他是小贤的亲爸爸啊,我怎么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傅庭雪做梦都想不到,从小自私刻薄到那种程度的大小姐,居然有一天不想做个漂亮的小傻瓜?   谁也不知道大小姐到底能多爱纪斯年,但因为有了孩子,这个一向自私的女人也会从母亲的角度开始考虑,这是生物的本能。   如果丈夫真是傅庭雪害死的,那她怎么可以让儿子认贼作父呢。   但傅庭雪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他只是单纯地认为,大小姐爱那个男人,胜过爱他。   大小姐如此,而周济慈也是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这个认知让他敏感的神经顿时分崩离析,他彻底破防,不管不顾道:“是,是我让人撞死他的。可惜他命大,我只好又亲手拔掉他的氧气管。那又怎么样?我不过是夺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他永远忘不了亲手送那个男人上路的场景。   纪斯年那时候还有点意识,他躺在病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傅庭雪拔掉他的氧气管。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求,他那双清棱棱的眼看向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他妻儿的照片。   终于,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也熄灭。   他手指抽动几下,不动了。   傅庭雪自顾自地发泄自己对那个男人的恨和怨,他没发现的是,在他承认自己的报复时,周济慈的瞳孔里流淌过一层薄雾,左手悄悄地捏住口袋里的东西。   紧接着,傅庭雪又以近乎哀求的语气道:“你可怜可怜我,我已经老了。你的父亲只养了你五年,我能陪你更长的时间,难道我还不能胜过他吗?”   周济慈挣脱开他的手:“你早该明白的,在你承认你对我的父亲做下的恶时,我们就只能是敌人。我爱我的父亲,你觉得我能爱你,胜过爱我的父亲吗?”   傅庭雪紧紧地咬住牙:“你,你——”   他对这个回答感到愤怒,一瞬间,种种阴暗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   周济慈又轻笑道:“你又能爱我有多深?能胜过你的恨吗?十六年前,是你自己选择放弃我的,你难道害我不够惨吗?你害死我的父母,又把我关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公馆,给我穿我不喜欢的衣服,不顾我的意愿把我打扮成那副模样。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可如今,你又说你爱我,想要弥补我,你简直让我想笑,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害得我很惨了,你又能爱我有多深?”   “我当然爱你!”   傅庭雪猛地撕开他的衬衫,露出赤裸的上身。   他上半身的肌肉紧致而有力,但却布满伤痕,这些伤痕触目惊心,粗糙且凹凸不平,在皮肤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一道是付不出医药费,医院的医生揍的;这一道因为逃跑让地下黑市的打手给捅的;这一道是抽血留下的……你母亲将我抛弃在医院,我好容易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爱人抛弃。那家黑医院把我卖到美国,而她风风光光地嫁入纪家,她被那个男人捧在手心,又生下你。那个时候,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给那群人做过血奴,我受尽折磨,过着猪狗不日的日子。我好不容易才从那座地狱里逃出来,我有了钱,也有了地位,我好不容易回到故乡,却得知她已经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原本属于我的位置被别人的男人占据。你说,我不该恨,不该怨吗?”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爱你的,放弃你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你的母亲对我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她欠我一笔债,母债子偿,你应该补偿我的……”   周济慈别过脸,对那片触目惊心的伤口感到不忍心。   沉默片刻后,他又抬起头:“那要我恭喜你吗?你看看你,你已经向所有辜负过你的人都讨了债。但里面绝对不包括我,我不欠你的。”   “你不是要我拯救你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你以为你犯下罪孽,再在我面前装模做样,你就能得到救赎?做你的美梦!”   这时,一道惊雷在天幕中闪过。   傅庭雪惊恐地望向天幕,巨大的雷电在天地之间穿行,仿佛要勾走他罪恶的灵魂。   回过神后,他掐住周济慈的脖子,猛地将他抵在黄金树的树干上:“你不要逼我……”   周济慈不在意地笑道:“你最好现在掐死我,我是母亲和父亲的孩子,我身上也有你憎恨的东西。杀了我,我们至此结束一切,然后带着你的仇恨到棺材里去忏悔。”   他的神情中藏着一抹冷笑,那一瞬间,傅庭雪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属于那个男人的影子。   傅庭雪惊恐地松开手,踉跄地后退几步,大喊道:“我受不了了!这对我不公平!不公平!我不过是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就这样给我判了死刑?凭什么?”   他痛苦地抱住头,扭曲狰狞,像只穷途末路的野兽。   自始至终,周济慈都是以一种冷漠的态度旁观这个男人的崩溃和绝望,他开口道:“到此为止吧,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交谈的必要。”   说罢,他转身离开这片草地。   泼瓢大雨中,傅庭雪跪倒在大小姐的墓前,痛苦地把头抵在冰冷的泥土上。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从地底下传来的叹息声。   他捂住脸,躺在黑暗中痛哭了一整夜。 第29章   警察局的档案室内,灯光昏暗,几盏黄色的台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工作人员们正在忙碌,他们匆忙地翻阅文件,又一页页地抽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氛围,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心跳的跳动声在空气中回荡。   自从出院后,江恕把工作都推到一边,一心帮秦洋这边寻找英贤公司的税务漏洞。   他好歹是个总裁,甚至还考过律师证,在这方面还是能提供很多帮助的。   档案室里,江恕一边帮忙看文件,一边问秦洋:“我麻烦你们的事情,你们到底有没有仔细去调查?我男朋友已经有三个月没和我联系,万一出事怎么办?”   他可没忘记那老变态有多变态,要不是国内不允许,他早开直升飞机杀入傅公馆,把人抢回来。   秦洋耐心地回复道:“江先生,我理解你的焦急,但你的男朋友他是自愿和傅庭雪走的,我们也打电话去询问过,周先生在电话里没有指责傅庭雪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他声音听起来也很平静。”   江恕心里很着急:那老变态到底给济慈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小声嘀咕道:“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个快五十岁的老头子撬墙角。”   这简直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   秦洋抽出一页纸放在单独的文件夹里,顺势接话道:“可能他嫌你不够老?”   江恕手一顿,抬眼道:“你什么意思?”   秦洋耸耸肩:“你知道的,我周围的人如果要嫁富豪,都喜欢嫁老一点的。”   这样方便早点送走富豪,继承遗产。   江恕明白他的意思,反驳道:“……济慈不是那样的人。”   见江恕露出不耐的神情,秦洋有心想膈应他一下,又道:“可我在社交平台上看到傅庭雪发布的公告,他说周济慈是他的继子,那人家以后好歹也是千亿家产的继承人,会更亲近亲人也不奇怪吧?”   江恕烦躁地捋了把头发,为保全周济慈的名声,他自然没把那些不堪入目的女童装照片交出来,不然那老变态得被全网正义群众的唾沫淹死。   但要说周济慈是贪图财产,那更不可能。   秦洋又道:“还有,那位周先生和您认识也不到半年,您怎么就肯定他在你和继父之间,一定会坚定地选择你呢?你真的了解他是怎样的人吗?”   江恕狐疑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你很针对我的样子?难道……”   不怪江恕产生怀疑,实在是他最近草木皆兵,看哪个男人都想要抢他男人的模样。   秦洋面无表情:“我是直男,我也就是在网上看到的花边新闻多了,难免对你有刻板印象,我很抱歉。”   不要整天都幻想别人和你抢男人,你老公又不是公务员。   但江恕作为港城的知名“环保人士”,只要看过那些花边新闻,就很难对他产生好印象,再加上他对周济慈的所作所为,所以秦洋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好人。   他还记得周济慈是这样评价这个男人的:长到三十岁还没精神断奶的小屁孩。   原谅他当时险些笑出声,但似乎并没有说错什么。   江恕轻笑一声:“我前夫也说过他是直男。不过我也理解你们,我男朋友就是很好,他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他不自觉地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像是在炫耀一样:“他真的非常温柔,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像我妈妈一样。”   顿时,整个档案室都安静下来,工作人员们不由自主地用或是惊恐,或是惊奇的目光看向江恕,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秦洋一脸无语:“你这是在排练古希腊戏剧吗?”   “什么?”   秦洋抽抽嘴角:“你不是说他像你妈妈吗?你这哪是在和男朋友谈恋爱,你是欠个家长管教你吧。”   江恕顿时哽住:“倒也不必这样说……”   可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眼神变得晦涩难明。   你真的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江恕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的:周济慈原名纪贤,有个温柔善良的父亲,和美貌娇纵的母亲。   五岁那年亲眼见证母亲的死,从此患上哑疾,和一个活阎王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公馆。   八岁那年被人绑架到英国,和绑架犯一起生活四年,疑似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甚至对那位绑架犯至今心存好感。   十岁那年进入修道院,十六年考入牛津大学,因为和男朋友闹分手,被男朋友威胁恐吓……   他的经历算得上坎坷,上天似乎早早地选定他充任苦难的角色。   那有过这样坎坷经历的人,会拥有怎样的精神世界呢?江恕不知道,他的母亲曾经饱受病痛和抑郁症的折磨,甚至在亲儿子面前都会展现出不堪的丑态。   但周济慈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沉郁苦闷的神情,似乎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也不曾抱怨过什么。   他总是喜欢在下雨天发呆,江恕觉得他发呆的模样浪漫又迷人,但却并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就像雨天里一个苍白寡淡的影子,让人看不清,捉不住。   熟悉的焦虑紧紧攫住他的心脏,江恕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下颌骨在阴影中微微收紧。   每当事情超脱他的控制时,生理性的焦虑总会缠上他,他抓起口袋里的金属打火机想要点烟,但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松开手。   这时,一个警察过来开门道:“秦洋,有个女人过来了,她说想提供一些消息和证据,和傅庭雪有关的。”   秦洋起身,整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走吧,有新活,你也一起去。”   江恕深吸一口气,连忙跟上去。   审讯室里,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坐在椅子上,她眼角布满细小的皱纹,穿着件很旧的毛衣,但洗得很干净,因为过度的消瘦,毛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看得出,她极力把自己打理得整洁体面,但表情和神态都显得有些瑟缩,眼神里也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秦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耐心询问道:“女士,听说您想提供一些证据。”   女人喝了口热茶,小心翼翼地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张旧照片:“这是我做护工的时候,不小心偷拍到的。”   照片的边角已经略显泛黄,画面模糊而朦胧,但明显可以看出,照片上的男人拔掉了病人的氧气管。   秦洋看了眼照片,认出那个年轻男人应该就是年轻时的傅庭雪,他又问道:“您是怎么拍到这张照片?”   女士整理一下措辞,慢慢道:“大概十几年吧,我做过一个姓纪的男人的护工,那个男人出了车祸,我是当时照顾他的护工之一。有一天晚上,我原本已经下班,半路发现自己给女儿的礼物落在病房,返回病房时就发现这样一幕。”   “我当时吓坏了,电视剧上的杀人现场居然被我给撞见了,连忙躲起来。”   江恕立刻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男人就是周济慈的亲生父亲,而她应该是无意间撞见傅庭雪拔掉氧气管的场景。   秦洋又问道:“十几年前的照片,您为什么现在才来提交呢?”   女人啜泣几声:“我也没办法,我女儿在他手上。傅庭雪当年丢了儿子,我前夫无意间发现女儿和他儿子长得很像,他觉得是个发财的好机会。我怎么劝,我前夫都不听,和我离婚后他就带女儿找上了傅庭雪,傅庭雪给我女儿改了姓,又把她认作干女儿。”   说到一半,女人又急忙补充道:“他只是把我女儿当个念想,从来没有过越界行为。”   她今天来,也是女儿偷偷跟她说,傅庭雪惹了大麻烦,可能会倒台,让她去警察局把照片交上去。   只要傅庭雪一倒台,她就可以带女儿彻底远走高飞。   女人走后,秦洋满意道:“有这些证据差不多足够了,再加上英贤公司的文件,起码杀人罪他是逃不掉的。”   江恕疑惑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偷拍到他公司的机密文件的?”   明明他已经派出最顶尖的商业间谍,但至今没拍到十分有用的文件,他甚至怀疑傅庭雪把重要文件全部藏在家里了。   秦洋挥挥手道:“这你就不用操心,我们有专业人员负责这个。”   江恕挑眉,表示不信。   秦洋也没管他,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逮捕令一下来,他们就可以收网了。   暴风雨总是让人不喜,漆黑的夜空中,一道道闪电划破寂静,犹如神秘的符文在天空中闪耀,一声巨响响彻云霄,仿佛天地间都在为这一刻的降临而颤抖。   雷电席卷而下,目标直指一棵高大的树木。   一股强大的电流顺着树干迅速传导,犹如一条蓝色的火龙在树木上蜿蜒游走,雷火瞬间将树皮撕裂,树叶在电流的撕扯下纷纷飘落,树干表面布满裂痕和深深的烧焦痕迹。   整棵树木像是受到巨大冲击的巨人,摇摇欲坠地倒向   地面。   “轰——”   黄金树倒下了。   它在这里整整矗立几十年,所有人都没想到,它居然也会有倒下的一天。   在它倒下的那一刻,傅庭雪只觉万念俱灰。   他曾经说过,这棵树是他的半身,是他的心脏。   胸腔内本能地感到窒息,撕裂翻涌的情感梏紧着他的呼吸,他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捂住脸,崩溃地痛声大哭起来。   他明明是个快知天命的老人,但哭起来,却像个孩子一样凄惶绝望。   纷流的大雨构成一座四方牢笼,像是在惩戒其中穷途末路的野兽。   不知过去多久,傅庭雪发现雨似乎停了。   他抬起头,头上有一柄和夜一样漆黑的伞。   举伞的人微微抬高伞沿,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他眼神闪烁着看不清的水光,面容悲哀而宁静。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伞微微地倾向地面的男人。   大雨滂沱,天空像是被开启了什么机关,水柱洗去所有的脏污和罪恶,却也洗不去那层灰蒙蒙的阴暗。   傅庭雪突然想起,他刚从地下黑市逃出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他身上没有一分钱,冷得蜷缩在满是雨水的街巷里。   他又冷又饿,但没有一个人怜悯他,他就看一双双鞋子在他面前走过,有高跟鞋,也有皮鞋……没有一双鞋为他停下。   如果,他能早点遇到一个帮他撑伞的人,那该有多好。   周济慈让管家帮忙把傅庭雪搬到自己的卧房里。   黄金树倒下的那一刻,周济慈肉眼可见地发现,傅庭雪是真的老了,他一寸寸地苍白下去,他的肉体开始畏缩,眼神变得苍凉,灵魂似乎已经脱离肉体。   周济慈看着他煞白的脸,心里也涌起莫名的哀伤。   他让佣人端上水盆,耐心地给他擦干脸上的雨水。   傅庭雪呆愣地看着周济慈的脸,仿佛看到了他向往的那个金色世界,充满纯洁,真爱,自由和希望。   然后,他拉住周济慈的手,受伤似地喃喃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小姐不能像你这样善良一点呢……”   只要她当初能多怜悯我一点点,我的人生也不至于朝着黑暗一去不复返。   周济慈没说话,任傅庭雪抱住自己的腰,胸前的衣服逐渐被泪水湿透。   风声在这座古老的公馆中“呜啸”着,又是个不眠夜。   第二天,周济慈一大早就起床。   他拉开窗帘,发现暴风雨渐渐小了,风也止住了,太阳光从拼花玻璃窗洒进来,尘埃肉眼可见,空气有些闷热。   他刚下楼,发现傅庭雪也已经起床,他环视周围,发现公馆的佣人们都不在,便随意开口问道:“公馆的佣人呢?”   “我给他们放了假。”   傅庭雪端坐在沙发上,他今天没有去上班,当他看到周济慈的打扮时,不由一愣。   周济慈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雪白的丝绸衬衫,衣领和袖口上用银丝绣有十字花纹,全身上下都一丝不苟。   他今天的打扮看上去——像是要去送葬一样。   周济慈看到傅庭雪也是一愣,因为他的头发白得更多了,整个人消瘦苍白,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的一样。   仿佛黄金树倒下的那一刻,他的灵魂也被一齐带走。   傅庭雪问道:“你今天要去哪儿?”   周济慈垂下眼眸,温声道:“今天是星期天,我想去教堂一趟。”   他手里确实拿着一本《圣经》,封面上镶嵌金色的十字架。   他年少时在修道院寄养过一段时间,偶尔会去教堂,这个习惯也不算稀奇。   周济慈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让人跟我一起去。”   傅庭雪轻笑一声,他的眼神贪婪地在周济慈的脸上停留很久,然后轻声道:“不用,记得早点回家,我会想你的。”   “好。”   周济慈打开门,他侧过身,阳光从他背后投射过来,将他整个人都笼上一层金色的光边。   “那么,再见。”   “再见。” 第30章   英贤集团一个普通的上班日,却有着不普通的表现,同以前井井有条的工作日程不同,英贤集团现在近乎风声鹤唳。   有人实名举报,傅庭雪旗下的英贤集团涉嫌重大偷税漏税,并同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菲利普会计师事务所涉及钱权交易利益纠葛。   现任执行总裁和会计师事务所所长的不雅照流出,不正当关系实锤,历年来所有有关英贤集团的审计报告均得作废。   而傅庭雪本人也因涉嫌故意杀人被传唤。   事情一经发酵就一发不可收拾,执行总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用金属手铐铐住,眼前的人他认识,是国税局的副组长。   五年前,他因为查税来过这里一趟,但最终却无功而返。   这位副组长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无情:“有人举报你涉及金融诈骗和走私毒品,跟我们走一趟吧。”   执行总裁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董事长呢?我要见董事长。”   “傅庭雪也救不了你,他现在自身难保。”副组长面无表情地让人直接把他拷走。   执行总裁被拷走前还在大喊:“我为集团立过功,我为集团流过血,他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董事长!我要见董事长!”   与此同时,傅公馆外站满装备齐全的特警队员,他们身穿黑色防弹衣和头盔,腰间悬挂着各式武器和手铐。   他们脸上的表情紧绷着,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紧急情况。   何阳作为指挥官站在一侧,他手中拿着黑色的无线对讲机,简单地吩咐道:“我们的首要目的就是逮捕傅庭雪,傅公馆里可能会有很多佣人,注意不要伤到无辜人员,不到必要时刻,不要开枪。”   他刚发出行动的指令,所有警察默契地开始行动,他们以雷霆之势,迅速而准确地撞开傅公馆的大门。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傅公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原本庄严古朴的建筑变得空旷而冷清,空气里只有警察们紧促的脚步声。   秦洋和队友们把一楼的房间全部搜查一遍,累得气喘吁吁:“他怎么整那么多房间,每天换一个房间住,就算住一年都可能住不完吧?”   何阳手指迅速而熟练地将子弹被插入弹夹后,他将手枪握在手中,轻轻扣动扳机,确保听到枪机拉起的声音:“别磨磨蹭蹭,继续搜,一共有九层楼,分开搜。”   秦洋爬上螺旋楼梯,累得像条狗,他稍微休息一下,再继续气喘吁吁地往上爬。   四楼周济慈的卧房里。   傅庭雪正在不慌不忙地换衣服,笔挺的黑色西装,真丝锈金的领巾,锃亮的意大利皮鞋……考究地仿佛要去参加一场婚礼一样。   他老迈而英俊,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鬓间的银丝也清晰可见,但他的身躯依旧精炼挺拔,全身的肌肉线条分明,甚至称得上性感。   他年轻时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中学时很多女孩都偷偷来他的班上看   他。   傅庭雪那时是个气质阴郁的美少年,他的沉默寡言其实是一种伪装,这种伪装形成一种无言的引诱。   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他散发出那种气息故意引诱他的猎物,这一点上,他简直称得上恶毒。   大小姐是个头脑简单的美人,她或许并不能明白他对自己的引诱,但她霸道地想拥有他的全部,野蛮又原始,低等动物一样的本能。   年岁渐长后,他的举止更加内敛成熟,眼神炽烈又迷人,那种儒雅又禁欲的气质让人浮想联翩,这让他身上有种“情圣”的氛围。   谁也不知道他内里压抑着怎样激烈的情感,但伴随大小姐的死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多少年的爱恨风云在他眼前一掠而过,他的眼神宁静而疲倦。   他竭力地寻求拯救自己心灵的良药,但命运却不肯让他获得解脱。   最后,他望向镜子里盛装打扮的自己,露出一抹淡笑。   打理好自己后,傅庭雪在帝政时期的扶手椅上坐下来,从橡木柜重取出一个茶叶罐,拿一小撮干燥紧密的红茶叶放入骨瓷茶壶中。   这是斯里兰卡的锡兰红茶,以其明亮的红棕色泽和鲜艳的茶汤而著称,口感醇厚而顺滑。   他已经听到公馆门口的警笛声,但他依然不紧不慢地将红茶注入白瓷茶杯中,又加入适量的牛奶,精心地制作出一杯完美的锡兰红茶。   炽热的阳光正从挑高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撒下斑斑点点,风吹拂长长的蚕丝绸窗帘,犹如风吹海面。   他慢条斯理地享受自己的早茶,感觉自己快要在阳光下融化了。   连续几周的大雨终于止住,洒下的太阳光非常闷热,但地面依旧很潮湿,空气里飘溢着种种浓郁的气味,有鲜花的芬芳,有新长成的青草香,还有新翻过的泥土腥味。   星期天的上午,浓郁的晨雾在街道上流动,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湿滑的路面上。   周济慈正要前往教堂,半路上,他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玫瑰香。   顺着香味望去,原来是一家新开业的小花店,各种各样的花朵和绿植摆放在花店门前,这片地带的空气都净化得格外清新。   他心里一动,走上前:“我想买一束玫瑰花。”   花店老板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店门口的年轻男子,她先是一愣,然后道:“您想要什么品种的?”   周济慈思索一下道:“月光石吧,一小束就行。”   “好的。”   花店老板一边包扎花束,一边偷偷用余光瞥向那位年轻的客人,她这是新开的店,没想到第一位客人是如此惊艳的人物。   这是个好兆头,她心里这样想,心情愈发愉悦。   包扎好后,周济慈拿起那束月光石,它的花瓣呈现出纯洁无瑕的白色,质地柔软而光滑,宛如细腻的丝绸,边缘透出淡淡的绿,香气淡雅宜人。   他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雪白的皮肤和白玫瑰的花瓣相得   益彰,仿佛也散发出清淡的玫瑰香。   早上九点,他准时来到港城的圣彼得大教堂。   这是一座典型的天主教教堂,具有浓郁的巴洛克风格,外墙由坚固的白色大理石砌成,从下而上雕刻精美的浮雕,描绘出圣母玛丽亚和耶稣的故事。   在阳光的照射下,浮雕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仿佛是神灵的庇佑。   进入教堂,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宁静和庄严,高大的拱顶上镶嵌着华丽的玫瑰窗,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来,照亮整个教堂,形成勃朗般强烈的光影效果。   巨大的圣坛位于教堂的前方,圣坛的上方有巨幅油画《圣马可加冕图》,左边是用镀金木雕制作的圣像壁,形成凯旋门模样,右边则是布道坛。【1】   圣坛上面摆放着金色的十字架和精美的圣经,彰显着敬畏和尊严。   弥撒尚未开始,他找到一个靠后的座位,坐下来,翻开他手里的《圣经新约——马太福音卷》。   四楼的卧房里,傅庭雪用完红茶,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黑胶唱片,把唱片播放机的拨片压上去。   他点燃一支雪茄,闭着眼睛跟着黑胶唱片的旋律哼唱着,另一只手磨蹭着自己的金属打火机,打火机冒出滋滋的火花,像是心脏的跳动声。   而此时,来逮捕他的人群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能听到警察们交换情报的声音。   “二楼和三楼都搜完了,没有找到人。”   “那好,继续搜四楼吧。”   他望向墙壁上挂的那副油画,这是“文艺复兴三杰”之一拉斐尔的画作,他以画圣母像著称,眼前的这幅《西斯廷圣母》便是一位名家的仿作。   这副圣母和圣子的画像展现着一种祥和与宁静,美丽温柔的圣母玛利亚,她身穿一袭柔和的蓝色长袍,脚踩云端,神风徐徐送她而来。她的面容娇美宛如少女,但眼神里却充满母爱的温暖和希望。   为拯救人间,圣母伸出双臂,似是要将儿子送向人间。   在圣母的怀抱中,是她的儿子耶稣,他的脸庞纯净无瑕,他仿佛已经预示到这一幕的出现,眼神明亮而聪慧。   “组长,这间房门是锁死的,人可能就在里面。”   门外传来秦洋的声音:“傅庭雪你在里面吗?你因涉嫌故意杀人等被传唤,我们手里有你的逮捕令,请你马上开门。”   傅庭雪压根没理他们,他站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小手枪,还有一盒子弹。   拿到手枪后,他又翻出一本相册,抽出一张旧照片。   那是个小男孩的照片,他的肌肤羔羊般洁白,眼神却像是没有灵魂的玩偶,像是一碰就会碎掉。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照片上男孩的脸,露出一抹淡笑,在照片上印下一个吻。   教堂里,信徒们陆陆续续地到达,当钟声敲响十下后,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早上十点,神父准时来到圣坛前,弥撒正式开始。   神父做出十字架的动作,虔诚道:“在父、子、圣灵的名义里,阿门。”   基督教的教义中,上帝是三个人格,他们三位一体,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神。   他今天讲的马太福音中的,耶稣之死和复活。   神父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像是在召唤着迷途的羔羊。   周济慈坐在靠后的座位上,他安静地听神父讲经,阳光透过圣母玛利亚的画像散在他洁白俊美的脸庞,光斑印在他脸上,像是斑驳的泪水。   傅公馆里,见傅庭雪久久不开门,秦洋和队友们正要一起撞开门。   “砰——”   巨大的枪声在公馆里响起,角楼里的一群群灰白色的鸽子惊得扑棱乱飞。   秦洋身体一震,几乎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撞开,把门撞开!”   当他们终于撞开那扇大门时,只见一个男人坐在扶手椅上,他头低垂着,鲜血溅满那副圣母画,原本圣洁的圣母画像上满是鲜血,透出狰狞不详的气息。   他们上前检查时,发现男人已经断气了,他手里死死地捏着一张旧照片,他们用尽全力,险些将男人的手指掰断,才将那张照片拯救出来。   是个男孩的照片。   与此同时,教堂的弥撒结束了。   “凡我所吩咐你们的,都教训他们遵守,我就常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2】   周济慈合上书,饮下那一小杯“主的血”。   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3】   愿他去往他向往的金色世界,充满纯洁、真爱、自由和希望。   他站起身,将那束白玫瑰放在圣坛上,转身离开教堂。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教堂上方笼罩着一层神圣的光芒,仿佛是神谕的光辉。 第31章   离开教堂后,周济慈罕见地不知道该去哪里,傅公馆应该已经被查封,江恕的家自然也不想去,那他唯一能回去的就是西郊的那栋筒子楼。   可是草莓现在还在江恕家……   想到这一点,周济慈觉得很头疼,他现在是真的不想和江恕再接触,倒不是因为厌烦,而是……心存几分愧疚。   他确实利用了江恕,而江恕也为自己受过很多伤,但这并不足以把自己赔进去,他们本就不是同一路人,还是趁早分道扬镳的好。   想到那个男人偏执的性格,周济慈心里无声地叹气,他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巴别塔的大屏幕正在播放傅庭雪畏罪自杀的新闻。   他默默地注视着大屏幕,眼神里流露出某种复杂奇特的水光。   广场的一群灰白鸽子扑簌簌地乱飞,他买了一包鸽食,不紧不慢地喂鸽子。   ……   江恕找到周济慈时,就看见他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喂鸽子。   他也是让助理查了定位才知道周济慈在这里,那枚黑钻耳钉里被他偷偷安装了追踪器。   男人垂眸凝视着那群争相啄食的灰白色鸽子,一缕稍长的黑发从侧脸流泻下来,阳光打在他白皙的脸上,勾出金色的影子。   路人们纷纷被这个喂鸽子的男人惊艳,有个小帅哥鼓起勇气上前搭讪,但最终却无功而返,他走远后还不时地回眸,一副念念不舍的模样。   看到这样一幕,江恕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他站在周济慈面前,轻声唤道:“济慈。”   周济慈抬头,下意识地愣住:“你找我做什么?”   “我来接你回家啊。”江恕理所当然地说。   听到这个回答,周济慈眼波微动,他的瞳孔上面隐约笼罩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江恕去拉他的手:“跟我回去吧,傅庭雪现在已经畏罪自杀,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让你受委屈。”   周济慈没说话,但也没拒绝他,只是默默地跟他回去。   江恕满意地勾起嘴角,想到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他们,他心里一片敞亮。   回到江宅后的这些天,江恕发现周济慈很不对劲,好像自从傅庭雪的死讯传出后,他就一直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去上班吧,不用管我。”   已经快早上九点,周济慈依旧恹恹地躺在床上,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存在的,他往日通常七点起床,然后会出去晨练半个小时,八点准时吃早饭,九点去书房看书……每天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但自从江恕把他接回来后,他就整日在床上恹恹地躺着,话也懒得说,眼皮儿抬不起来,眼神发眩。   他这幅样子,江恕怎么放得下心去上班。   卧房里,周济慈脸色苍白憔悴,他靠在织锦软枕上,手指轻轻地搭在黑天绒被上,白皙细腻,根根分明,泛着柔润的光泽,像是用象牙石精雕玉琢而成的。   江恕坐在床边,拉起他的手放到嘴边亲吻,眼神担忧道:“你最近是怎么了?你不舒服吗?我找家庭医生来给你看看。”   周济慈轻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   诚然,傅庭雪在他心里铸留了一道伤口,他这些年经常会做噩梦,梦里有一群看不清脸的人正在追他,前方是阴冷黏腻的黑雾,黑雾里泛出冰冷的瘴气,像是要湮没他的灵魂。   当纷坛的往事都尘埃落定后,听到那个人的死,他心里也像给针扎了一下,没有流出血,但依旧刺得他生疼。   他不再做噩梦,但他身子里的每一根神经好像都在喊累,只想天长地久地睡上一觉。   江恕耐心地安抚道:“傅庭雪不是个好人,他落得这个下场罪有应得,以后他再也不会来纠缠你。”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傅庭雪用什么手段威胁周济慈,反正现在周济慈已经回到他身边,那以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也不想让周济慈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一切要朝前看才对。   周济慈勉强笑笑,没说话。   想到什么,江恕又道:“那座公馆原本是你外祖父的财产,理应是你继承,我会让人赶紧把手续办下来,以后那座房子就物归原主了。”   周济慈淡笑道:“谢谢你。”   敲门声响起,黑色制服的管家进来了,把盛满早点的托盘放在深色沉香木小几上。   江恕笑道:“我看你吃完早饭再去上班,你尝尝这个甜汤,我让人给你熬的。”   他端上一盅脱胎白玉碗盛的甜汤,用红菱雪藕熬制而成,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周济慈尝了几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但他只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见此,江恕担忧地问道:“怎么了,胃口不好吗?”   周济慈勉强道:“嗯,还好。”   “不想吃就不吃了。”见他皱眉有些难受的样子,江恕握住他的手腕。   周济慈很顺从地放下玉碗,他低眉顺眼地靠在枕头上,眼皮倦怠地微阖着,从江恕这个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雪白精致的下颌和鸦翅般的睫毛。   他比第一次见面时又消瘦了许多,原本按照他尺码定制的睡衣在他身上却显得空荡荡的,整个人看上去还是那么温柔雅致,但精神气却差了很多。   江恕捏着他的手腕,那一截苍白的腕子,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泛起了一点细细麻麻的酸。   这时,周济慈缓缓开口道:“江恕,你还想玩多久?”   江恕先是一愣,进而很生气:“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想跟你玩,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为我只是想跟你玩玩吗?”   周济慈沉默不语,似是默认了,他抬起眼皮道:“你如果是贪图这张脸,我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男人一过三十岁就大不如前了,我又能好看几年呢?”   “……我已经三十了,你是在嫌弃我不够好看吗?”   周济慈轻笑一声:“怎么会呢,但你和我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我并不喜欢你,你这样的条件,想要什么人得不到,又何必强求呢?”   江恕去握他的手:“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我难道不能给你吗?你想要平静的生活,傅庭雪已经死了,再也没人打扰你的生活。”   “等到明年开春,我们把玫瑰园收拾出来好吗?我们会过得很好的。”   他很早就想把母亲的玫瑰园重新开辟出来。   周济慈叹气:“你不要老是自说自话……”   江恕还想说什么,助理敲门提醒道:“老板,该出发了,您十点还有个会议。”   “那我先去上班,以后再说吧。”   说罢,他又拉起周济慈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然后离开卧房。   江恕去上班后,周济慈疲惫地叹气:看样子来软的没用。   这天江恕下班后去了老宅一趟,然后和爷爷大吵一架。   两人原本聊得好好的,傅庭雪倒台后,江家在港城可以说得上是一手遮天,爷孙俩都是传统的男性思维,对于建功立业有天然的野心。   但江恕一谈到想和周济慈结婚,老爷子终于忍不住了。   “傅庭雪对他继子的心思不干净,你也不是没看到那些照片,难道你能将那些照片视若无睹吗?”   老爷子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什么。   江恕反驳道:“那又怎么样?又不是他的错,他是我见过最纯洁的人。我已经三十岁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和他结婚,我一定要和他结婚。”   老爷子平静地咽了口茶:“你不要再闹,他根本不爱你,强求来的婚姻是没有好结果的。你和你的前夫不就是这样吗?你用金钱诱惑他,他当然忍不住,谁能说周济慈不是因为其他目的呢?”   见江恕做出一副叛逆的神情,老爷子莫名地笑:“你老是这样,爱你的你不屑一顾,不喜欢你的,你非要巴巴地凑上去,你这是图什么?你已经不小了,该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这世界上只有钱和权不会背叛你。   江恕嘟嘟囔囔道:“我巴不得他想,我只恨他不是个爱财的人,我甚至连诱惑他的资本都没有。”   老爷子狠狠地皱眉:死恋爱脑!   他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那你看看你身上的伤,你才和他接触多久,一颗肾险些被前夫刀掉,甚至还险些送命,他就是个祸害。”   江恕不在意道:“你懂什么,这是荣耀的徽章。”   他可是陆陆续续干掉三个男人坚持到最后的,谁能不说他是最后的赢家呢?   江恕起身整理一下衣物:“总之,爷爷你不要插手我们的事,我会和他幸福的,他性子软,我多磨磨,他自然就会妥协的。”   等江恕走后,老爷子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给周济慈打个电话,该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老宅的秘书恭敬地应下   。   老爷子冷笑道:“要是阿恕连这都能忍住,那我这个做长辈的,就再也不会管他。”   宋妈把冷茶撤下去,笑道:“您就那么肯定少爷会因此离开那位周先生吗?”   老爷子一顿:他这个孙子不会真的那么贱吧?不会吧?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还真的说不准啊。   一想到那个可能,他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复发了。   离开老宅后,江恕去上次的那家设计店取了一对新做的对戒,这是用一块罕见的鸽血红的宝石做的,光芒四射。   倒不是想用这个求婚,江恕追求人时就喜欢各种买买买,他很早就觉得周济慈的手长得非常好看,但总是光秃秃的,如果带上宝石戒指一定非常好看。   至于周济慈上午说的话,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目前的策略就是慢慢磨,磨个三年五载,只要周济慈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感情自然就培养出来了。   连林琅这样的垃圾都能和周济慈交往三年,江恕不觉得他会比林琅差。   江恕心里很遗憾:要是我能生孩子就好了,我要是有了孩子,还怕他跑路?   在无耻这方面,他向来是没有下线的。   取完戒指后,江恕心情颇好地拍上几张照片,然后放在社交平台上。   【哇,好漂亮的戒指,是要送给济慈的吗?】   【看样子应该是的,开始秀恩爱了吗?】   【唏嘘,这大半年我是实时追更新的,裴律进了精神病院,林琅自杀了,现在连傅庭雪也畏罪自杀……只有我们江总挺到最后,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好吧,看样子这狗血连续剧是要完结了,蛮感慨的,带上我的祝福滚!】   大多数评论还是蛮友好的,江恕看得心情很不错,他给那位最先发祝福的网友发了十万的红包,又在评论区发了一百万的红包。   黑夜中,车缓缓地驶回江宅。   周济慈站在三楼的落地窗前,当他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车驶入车库时,他平静地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   “反正也没录到他公司有用的资料,眼镜和录音笔什么时候还给你?既然没作用,那还是早点把证据销毁比较好。”   “什么时候离开江恕?我也不清楚,他老是纠缠不休,舔狗一样,甩都甩不掉,烦死了。”   “别跟我说那种事,我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很恶心。”   听到房间里传出的声音,江恕顿时站在原地。   他原本兴高采烈地想拿出礼物,但这一刻,一股阴冷的凉意从脚底冲上来,似乎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的心。 第32章   他就像个舔狗一样,甩都甩不掉,烦死了。”   “你别跟我说那种事,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很恶心。”   江恕刚站在门口就听到屋里飘出这样一句话,一股寒意却从他心底森然溢出。   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他还是忍不住站在原地,想听听周济慈在和谁说话,又还会说他些什么。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周济慈坐在卧房的扶手椅上,他慵懒地靠在一个绣金软枕上,左手漫不经心地把玩一支看上去很正常的笔,桌面还有一副眼镜盒。   在听到周济慈说和他做那种事情很恶心时,他终于听不下去了,推门走进去。   见江恕进门,周济慈脸色微变,他平静地摁掉手机,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都听到了?”   江恕没有回话,他拿起桌上的笔和眼镜盒仔细检查,在眼镜很细微的地方发现了微型摄像头,而那支笔应该是录音笔。   这副眼镜他见过,他在医院养伤时,周济慈就带着这副眼镜为他看文件,他记得周济慈那时候意味深长地提醒他不要相信自己。   他那时还以为周济慈是在说笑,原本都是真的。   检查完这两样东西后,江恕平静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济慈淡淡道:“我原本就是在圈内搜集线索的一个线人,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秦洋他们小组一直在调查一笔黑钱的走向,他们怀疑英贤集团和你的公司是幕后黑手之一。所以,你刚找上我的时候,我就顺势答应了。”   江恕心里嘲讽道:别人为艺术献身,你为公理献身,啧啧啧,真是伟大呢。   见江恕不动声色的模样,周济慈抬起眼皮:“我骗了你,你难道不生气吗?”   江恕轻笑一声:“我不至于这么蠢,你要是真想联系警察上交物证,压根不会在家里打这种电话,你是故意让我听到这些话的。”   他环视四周,然后惬意地靠在床上的软枕上,挑眉道:“还有什么想激怒我的话,都一起说出来吧。”   他慢吞吞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但点烟的手却在不自觉地发抖。   周济慈叹气:“事到如今,你还在自欺欺人,我从来,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贱的人。舔狗就是你的命,你舔一个不够,还想舔第二个,甚至还想舔一辈子。你母亲生你来,就是让你做舔狗的吗?”   江恕手一抖,火星落在被褥上,烫出一个洞,他望着那个洞,感觉自己心脏上也被挖掉一个洞,丝丝麻麻的痛。   他轻声道:“你这么讨厌我,又怎么能和我做得下去的,你不是觉得恶心吗?”   周济慈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之色,他走到江恕身前,伸出手爱怜地抚摸江恕的发帘,眼神怜悯道:“因为我是男人啊,男人的性和爱是能够分开的。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依旧能睡得下去吗?”   江恕张嘴,突然想很像打断他的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因为我   的前男友啊,我每次和你睡觉都把你当成他,不然我怎么睡得下去呢?裴律不也是一样吗?”   听到这个回答,江恕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他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有千斤重的岩石死死地压着他的胸口,压榨着他肺部的空气。   良久后,江恕声音嘶哑道:“我不信。”   周济慈语气温柔道:“承认吧,你只是喜欢臆想出的我而已,你以为我会是你母亲一样善良温柔的人,但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你想象出来的那种人,我骗了你,我记得傅庭雪,他纠缠我十几年,我恨他,但我摆脱不了他,所以我才利用你帮我除掉他。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也不想跟你演戏,我烦得很。”   江恕轻声道:“可除掉他,对我也有好处,江家现在在港城一家独大,我不仅仅是为你。”   见江恕还在为自己找理由,周济慈上前一把撕开他的衬衫,眼神怜悯道:“你看看你,因为我,你到底受过多少伤?你母亲知道你为一个男人这么贱吗?而你现在还要为一个根本不值得的男人糟蹋你的人生。我不过是用一个谎言欺骗你,你就能为我肝脑涂地,你真可怜。”   江恕低头,他腰部有一道刀伤,胸口也有很多零星的伤痕,是地基坍塌时,尖锐的石块划下的。   他知道他背后还有一道钢筋留下的伤,从肩头一直划的腰部,痕迹之深,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贯穿。   这些都是因为眼前的男人留下的。   他以为这是荣耀的勋章,但眼前的男人却说这并不值得。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就当周济慈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时,江恕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眶像是要吃人的野兽。   江恕一个手刀劈在他的脑后,干净利落地把他打晕。   周济慈身体一软,直接晕倒在床上。   在确定周济慈不会醒来后,江恕掐灭香烟,死死地掐住周济慈的脖颈,他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人……”   他五指用力到痉挛,像是恨不得要把这个男人直接掐死。   就当周济慈快要窒息时,江恕才缓缓松开手。   他眼中各种神色闪烁,像是下定了决心。   卧房里,一个白大褂从他的药箱里取出药水,他将药水注入注射器,针头的表面光滑如镜,闪烁着微弱的金属光芒,锋利而阴森。   乔西最后一次确认:“老板,您真的要给周先生用这样的药吗?他大脑原本就受过损伤,可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自从伤势恢复后,乔西就回到自己的岗位,没想到他接手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这么丧尽天良,但身为江恕的亲信,他会无条件听从老板的命令。   江恕静静坐在纱帐外面,他看着睡在天鹅绒被中面色苍白的男人,眼神十分阴鸷。   这些天他一直让医生给周济慈服用安眠的药物,这些药物让周济慈整日都醒不过来。   但江恕对他的状态却极其满意,不会动的玩偶很好,可比他伶牙俐齿的模样乖巧多了。   听出乔西话语中的规劝之意,江恕冷冷地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医生,开始吧。”   医生自然是江家的心腹,每个家族都有藏污纳垢的事,有这样的医师很正常。   这一针药下去,再搭配每日服用的药物,周济慈身体会渐渐失去力气,精神会越来越恍惚,也会容易控制,他会慢慢变成只属于自己的金丝雀。   这是他做出的决定。   他为这个男人差点献出生命,但所有人都说这并不值得。   很好,他又一次输得一败涂地。   周济慈说他贱时,他当时表面不动声色,但理智却开始分崩离析,他受不了,他不要再做败犬。   你不是说我贱吗?那老子把你毒成个傻子,让你整天躺在床上,老子想怎么玩你就怎么玩你。   到时候看看到底谁能更下贱。   江恕心底那颗恶毒的种子在慢慢地发芽,种子在贪婪地汲取着他阴暗的情绪,甚至他已经听到种子生长时破土而出的轻响声,那滋味,简直让人着迷。   当针头要碰到周济慈的皮肤时,江恕却突然喊道:“停下来。”   他望着床头柜上母亲的照片,又看向周济慈的脸,痛苦的表情从他脸上掠过,他脸色惨白,眼神中半是怨恨,半是痛苦。   他捂住脸,受伤似地喃喃道:“算了,算了……等他醒来,就让他走吧,告诉他,是我嫌弃他不干净,让他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他。”   乔西一愣,他看到自己的老板像个败犬一样抱住头,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猩红的地毯上。   江恕贪婪地用眼神描摹周济慈熟睡的脸,头脑空空荡荡,心上乱跳。   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更恨无可自拔地被他引诱的自己。   最后,他成就了他,用抽筋拔骨的方式让他真切地醒悟: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晚上十点,西郊的夜市正如火如荼,绚丽多彩的霓虹灯在黑夜中闪烁,犹如夜空中的繁星。   西郊的一家馄饨店里,秦洋狼吞虎咽地吃夜宵,口齿不清道:“所以,他就这样放过你?”   周济慈垂下眼睫:“他好歹也是天之骄子,自然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裴律的事情就能看出来,他能接受自己的对象不爱自己,但却不能接受自己的对象背叛自己。我正好触犯他的底线,他会放手也不奇怪。”   他仔细地研究过江恕的心理,自然知道那个男人最不能忍受什么。   但是,周济慈疑惑地看着手臂上的青紫,还是感到很奇怪,努力地去回想那天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   周济慈摇摇头,觉得最近的思绪很混沌,注意力怎么都不能集中,整日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身体上也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吻痕。   秦洋没发现他的异常,随口道:“我原本还在想,如果这次还不能奏效,不如让我帮你一把。他不是最讨厌人背叛他吗?你要是背着他和我去开房,不信他还能忍   下来。”   周济慈一愣:“……你想让我和你出去开房?”   此话一出,馄饨摊上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把注意移到他们两身上,当看到秦洋胡子拉渣的模样,而他对面那个男人模样温柔又雅致,心里不由嘀咕道:哪来的野兽配美人。   秦洋一哽:“假装开房而已啦。”   他又连忙补充道:“我只是想帮你一把,可不是对你图谋不轨。”   周济慈摇摇头,轻笑道:“这样还是太羞辱人了。其实,我也在说谎,我并没有把他当成任何人,但我最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感到很不开心的,我不能欺骗他。我答应过他的爷爷,事成之后会告诉他真相。”   秦洋又道:“如果他知道真相后依然想要你呢?”   周济慈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说不清带着点什么,很复杂。   良久后,才听到他的声音道:“我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讨厌。我离开时,他的秘书乔西跟我说,他嫌我不干净,这样很好……”   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周济慈嘲讽道:“你肯定会觉得我很虚伪吧,明明不爱还能和他做那种亲密的事。”   秦洋反驳道:“怎么会?当初是他先强迫你的,如果他不纠缠上你,你未必有伤害他的机会,都是他应得的。”   角色互换一下,秦洋不由打了个寒颤,如果真有男的这样强迫他,他非宰了那人不可。   周济慈勉强笑笑,他摸出金属打火机,点燃一支烟,对着无边的夜色出神。   港城的天气变化很大,前几天刚出太阳,这几日又变得阴气沉沉的,天空冰冷而阴暗,空气中的寒意几乎要浸透他的衬衫。   他神情恍惚,心里一片冰凉。   吃完夜宵后,秦洋原本打算去周济慈的家坐坐,结果走到三楼时,局里突然有紧急任务,通知他立刻回局里。   接到通知后,秦洋遗憾道:“本来还想去你家蹭口茶的,看来今天是没机会。”   周济慈笑道:“没关系,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住在这里,你有空常来就行。”   “那我可就要经常来你家蹭饭喽。”   秦洋自己不会做饭,平常就喜欢叫外卖应付,因此很喜欢去周济慈家里蹭顿好的,他甚至想直接交一笔伙食费,然后天天来蹭饭。   周济慈轻笑着点头:“你想来随时都行,你知道的,我这里没什么朋友,你来就是给我作伴。”   两人寒暄几句便分道扬镳,秦洋急匆匆地下楼打电话,周济慈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从江恕家离开后,周济慈又搬回西郊的筒子楼,筒子楼的其他住户为此又窃窃私语很久。   一群人生失败者聚在一起嚼舌根,都是些臭味相投的人,嚼着嚼着,就觉得好像自己要比谁更高级一点。   他们以为周济慈是攀高枝失败了,都在背地里嘲笑他。   “哎,那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男人。”   “啧啧啧,长得倒是挺正经的,没想到也会做这种事。”   “这年头,女人喜欢找有钱男人,连男人也开始找有钱男人,还真以为富豪有那么好勾搭。”   ……   这筒子楼的氛围一直都差,他刚回来不到一周就听到很多关于他的流言,还遇到不少奇葩,比如楼上那个知名凤凰男,他回到筒子楼后,凤凰男一直纠缠他,希望他能介绍皇后区的美妇人给自己,失去丈夫的寡妇更好。   想到这些鸡飞狗跳的事,周济慈心里直叹气:还是重新找个房子比较好,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他打开房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一片黑暗,清冷的月光从拼花玻璃窗里穿入,在地板上洒下淡淡的白光,像是流淌的水银。   草莓呢?   以前他回家时,草莓都会冲上前迎接他,今天怎么不在?   “草莓,你跑哪去了?我回来了。”   他一边呼唤草莓,一边环顾四周,突然在餐桌上看到一朵黑魔术。   黑暗中,黑魔术妖冶的色泽几乎要染透月色的清冷,绽开的花瓣犹如红色的火焰,妖艳而炙热。   哪里来的玫瑰花?他不记得他今天有摘玫瑰花。   周济慈走上前,拾起这朵黑魔术,才发现是这朵玫瑰花是用纸折成的。   一股莫名的寒意席卷全身,他正要去卧房找草莓,却突然停住脚步。   阳台上有人。   那个人的身影浸在清冷的月光里,周济慈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出是个男人。   他那头及腰的金色卷发在夜风中轻轻起伏,如同波浪一样从肩头流泻,像是绽放在月光下的金盏花。   见周济慈已经发现自己,那人推开阳台的门,慢慢地走进来。   月光下,周济慈逐渐看清他的脸。   金发男子身穿雪白的丝绸衬衫,英伦复古背带搭配高腰西裤,袖口绣有金玫瑰花纹,仿佛是要去参加婚礼一样。   他的面容有一种古希腊大理石雕像的美,身材修长,肌肉线条明快流畅,胸前的布料紧绷着,甚至凸显出胸肌的轮廓,火热又性感。   他腰间别着一个明显的枪套,隐隐约约露出手枪的把柄,上面用纯银雕刻着一只狮鹫。   “亲爱的,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在国际新闻上看到你,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在这里。”   金发男子的中文十分标准,他那双森冷的绿瞳里闪烁着锋利至极的光,表情在威严傲睨中显出冷酷。   当他看到周济慈时,眼中的寒冰消散不少,流淌出水波一样的脉脉温情。   看到面前的男人,周济慈的大脑发出尖锐的疼痛,很多画面在他脑海里闪过,像碎片一样,捉不住。   他皱眉道:“这里是我家,你这是私闯民宅,请你马上离开。”   金发男子双眼微眯,见周济慈的表情不似作假,他轻笑道:“看来当年用药没把握好剂量,都把你都药傻了。”   他走上前,伸出手想抚摸周济慈的脸。   周济慈别过脸,他的身体本能发出危险的警告:“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要报警了。”   见他躲避,金发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他伸手去捉周济慈的手腕。   周济慈下意识地按住对方的胸口,顿了顿,发力把他推开。   两人不知不觉地动起手来。   “亲爱的,你的格斗都是我教的,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吗?”   不等周济慈反应过来,金发男子迅速地冲到他身前,拳头对准他的腹部,咚地捶一下。   周济慈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他捂住腹部,身体摇晃一下,险些栽倒。   金发男子轻笑一声,握住他的手腕,直接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再欺身压下去。   他仿佛是嗅到周济慈身上的香气,慢慢地移到白皙的脖颈,张口咬住雪白的皮肉,发狠似地舔舐啃噬着,恨不得要吮出血来。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拥,互相摩擦,周济慈能清晰地感受到抱着他的人身上那股强烈的攻击性和压迫感。   周济慈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他脖颈处的皮撕裂一样的痛,像是野兽在啃噬他。   黑暗中,金发男子温热的胸膛直直地压下来,胸肌几乎要跃出领口,火热又性感。   “亲爱的,那么久不见,你的身手可差了不少,你想我吗?”   金发男子爱怜地抚摸身下人的脸,他俯下身时,金色的发丝在周济慈的脸上滑动,痒痒的。   周济慈看向垂在脸上的那些金色发丝,有些愣神。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一缕金色长发在他素白的手指上环绕,形成一个金色的圆圈,像是一枚金戒指。   金发男子侧过脸亲吻他的手指,笑道:“你还是那么喜欢我的头发。”   他左腿屈膝跪在沙发上,慢慢地将周济慈的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拉出来。   衬衫凌乱地被推上去,露出一小截腰,周济慈的身体骨肉均亭,但并不单薄,腰腹覆有一层薄薄的肌肉,非常漂亮。   因为疼痛,他腰部的肌肉下意识地紧绷着,像是一截筋节坚韧的竹枝。   看着那截腰,金发男子喉结耸动,瞳孔里载满情欲的火苗,近在咫尺的呼吸滚烫,带有十足的侵略性。   他左手握住那截腰,慢慢地向上爬,轻笑道:“让我看看身体想不想……”   说着,他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开周济慈衬衫的纽扣,不由一愣。   雪白皮肤上残留大片大片的尚未退散的痕迹,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小腹,有些痕迹已经消散,而有些因用力吮吸呈现出乌紫色。   他神色渐冷:“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过得滋润得很。亲爱的,告诉我,他好还是我好?”   周济慈说不出话来,一双肌肉结实的臂膀紧紧地勒住他的腰,紧得仿佛要将他陷入骨血里去。   他想使劲反抗,却怎么也用不上力,自从那天从江家离开后,他身体就感到很沉,整日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哼,不说是吧。”   金发男子冷笑一声,他垂眸看向身下的人,慢慢地解开皮带。 第33章   浅水湾的东岸,巴别塔灯火通明。   巨型水晶吊灯悬挂在房间的正中央,个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正在打牌,胡桃木的桌面雕刻着玫瑰花和缠绕的藤蔓,桌上乱七八糟地躺满各种名贵的酒瓶和酒器。   杯觥交错间,身穿黑色制服的侍者不时为客人倒上琥珀色的陈年香槟,醇厚的酒香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胸腔闷。   “资金我已经打在你的账户上,都是按照正规流程走的。傅庭雪死后,你的对立势力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赞助,他斗不过你。”   安静的角落里,江恕不端不正地坐在铺有红色丝绒的高背靠椅上,他转动手腕,一口饮尽水晶杯里的威士忌,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铝管装的雪茄。   听资金位,舅舅顿时道:“,你办事我放心。”   酒局上的一位陪酒小哥立马为江恕递上亮的乙烷打火机,火光跳晃在他的瞳孔深处,像是燃烧的利剑。   这种雪茄口感醇厚,江恕喝多了酒,雪茄的烟雾吸入肺中,他醉得愈发厉害,白皙的脸庞泛起薄红,但眼里依旧闪烁着慑人的光,有一股蔑视一切的气势。   在那炽烈的雪亮灯光映衬下,他英俊的侧脸显得格外锋利。   他抬头那副惊心动魄的壁画。   那是一个燃烧的十字架,一只形容狰狞的猛兽被数千朵荆棘蔷薇缠绕,银色的圣枪贯穿它的心脏,汩汩的鲜血喷涌出来,它最终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似乎眼前这副壁画让他感受强烈的剌激,他瞳孔剧烈地收缩,仿佛那无形的圣枪也刺穿他的心脏。   那个刹那他的脸色甚至比纸要苍白,难过得像是要哭出来的一样。   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坐在他对面的舅舅忍不住问道:“你最近这是情路又不顺吗?脸色那么难。”   怎么一副死了男人的模样。   舅舅是港城的一高官,江恕常年为他提供政治资金,都是按正规流程走的,绝对让人找不任攻讦的借口。   他娶了江恕的大姑妈,又下表弟陆展眉,这里面乱七八糟的血缘关系他也懒得仔细理,总之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血缘才是维系一切利益关系的最好纽带。   如果不是现代社会,他们很可能会继续延续这种传统,陆展眉没出前,长辈们甚至都开玩说,要未来的“表妹”许配给江恕。   江恕后靠在高背靠椅上,叹气道:“是啊,家里那人又和我各种,闹得我脑仁疼,只好暂时开一段时间。唉,舅舅,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鎏金的小盒子,薄荷油的清凉稍微缓解他的不适,他闭上眼,情不自禁地怀念起那个男人身上的气味,那股微寒的花香仿佛在鼻尖萦绕。   想起那股淡而悠远的花香,他心里顿时针扎似的痛,各种酒气和香水味灌满喉咙,他胃里痉挛似的抽搐下,难受得想吐。   已经谈完正事,舅舅也想和现在的年轻人谈谈情感问题,或许能   用他充沛的人经验提供心灵鸡汤,为迷茫的外甥指点指点人的迷津。   舅舅坐直身子,微道:“为什么羡慕我?”   江恕喷出一口青烟:“你二十岁就娶了我的大姑妈,从就过上我往的安稳幸福的婚姻活。我可不想五十岁的时候,只能和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谈情说爱,那可真是可悲。”   舅舅微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他面无表情地听江恕讲述从十八岁开始的情史,从家庭老师大学学长,从芭蕾舞演员顶流星……因为找不真爱,他这些年只能辗转在各种或是喜欢他钱,或是喜欢他脸的男男女女中,痛苦无以自拔。   “舅舅,我真的好痛苦。”   很好,这样的痛苦是他这种一辈子只拥有过一个女人的男人体会不的,请别在他面前凡尔赛。   讲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男人,江恕咬牙切齿道:“现在这个男人最可恶,舅舅,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我差点为他身败裂,粉身碎骨,但他对我实在太过。   “要不是怕他寻死觅活,我恨不得直接拿根绳子绑住他,强玩他回,他才知道我的厉害。哼,他不是说我贱吗?那我他弄成个傻子,让他躺在床上,老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说这话时,江恕脸上的神情阴森可怖,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强盗和流氓,想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并不奇怪。   舅舅心道:好一个法外狂徒,请停止你的张三为。   他轻咳下:“这种事情你应该找你表弟交谈,和舅舅说这种事情不太合适吧。”   现在的年轻人都玩得那么猛吗?   舅舅仔细打量外甥的外表,不得不说,他这个外甥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没想内里那么禽兽不如,啧啧啧。   江恕摆摆手:“我可不敢和陆展眉说这件事,他要是知道我和济慈开,估计摇着尾巴直接舔上去。舅舅,你也不想你儿子做舔狗吧?”   舅舅顿时无言,他家里的那个小儿子是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貌似确实对他的准表嫂心怀不轨。   江恕又叹气道:“我都不知道我妈妈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字,恕,宽恕原谅……我他妈连字都带有原谅色。”   一旁陪酒的小哥心里惊叹:那么帅和有钱的男人都会被绿?这世道真是让人想不通。   舅舅有点想,他觉得自己在这面至少赢过外甥,他掩饰住内心的幸灾乐祸,平静道:“怎么讲?他在外面和人开房,让你给捉住了?”   你小子也有今天?活该。   江恕深吸一口雪茄,又道:“没有,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但他以为他真的就能摆脱我?想得美。本来我就是打着缓兵之计,不想逼他太紧。哼,他不知道我每晚都是怎么玩他呢。”   原本他俩夜夜洞房,幸福非比寻常,结果周济慈一走,他瞬间空虚得不。   他是克制克制,但最后是没克制住。   江家的私人医师专门给他配置一种安眠的药剂,一针药扎下去,效果堪比迷香。   每深   夜,江恕就会忍不住去西郊的那栋筒子楼,他摸出私藏的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跟做贼似的。   月光从小窗里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射出媚的银色,周济慈沉睡在雪白的床帐里,双手端庄地放在身前,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江恕怔怔地着眼前的场景,足足十秒钟没有动。   那张雪白的脸浸在月光中,美好让人不愿惊醒。   江恕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握住那白皙的手指,放唇边轻轻亲吻,只觉自己骨头缝里一阵酥麻。   一个轻轻的吻后,他摸出针,轻轻地扎在周济慈的脖颈处。   药物瞬间在血液中产反应,床上的男人眼睫微微阖动,似是挣扎地想醒过来,但最后是无力地陷入沉睡。   确认周济慈醒不过来后,他慢慢地解开周济慈的睡衣,一寸寸玉白的肌肤逐渐暴露在空气中,就像从未染尘的百合。   对着这样干净的、泛着淡淡香气的皮肤,他克制不住地贴上去,从胸口小腹,舔舐,撕咬,辗转吮吸……像野兽一样啃咬那样白净的皮肤,恨不得吞肚子里。   他不想去想什么爱恨纠葛,这一刻,他的脑海全然被色欲侵占。   意乱情迷时,只有掌下触手可及的温度才能给人充盈的满足感。   周济慈睡得太沉,身体压根没有反应,软绵绵地陷在被褥里。   最后,他拿起那双玉白的手,炽热的眼神乎要迸发出火光来。   ……   他承认他做这种事是带有强烈的恶意,但当他做完这一切后,莫大的满足感填满他的心房。   他温柔地抚摸那张雪白的脸,恶狠狠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有多下贱吗?”   床上的男人自始至终都不会给他一点反应,那张白如冰雪的脸永远不会对他露出一丝温情。   等天空泛起鱼肚白,他才念念不舍地擦掉周济慈身上的痕迹,又套上睡衣,安静地关门离去。   仿佛,他从未来过。   听他讲完这一壮举,舅舅下意识地长大嘴,挥手让陪酒的人都下去。   说完这一切后,江恕醉醺醺地摊在椅子上,舅舅摸了脸,才发现脸上全是冷汗。   妈的,他姐姐怎么出这样的变态的?   酒局结束后,舅舅醉醺醺的江恕送车上,吩咐司机他送回江宅。   江恕仰靠在车后座上,离开闹哄哄的酒局后,他的意识似是清醒不少。   今晚要不要去一次?   纠结中,江恕乎要将下唇咬出血,他知道这是小人的为,简直像个变态一样,但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最后,他是让司机掉头:“去西郊。”   就去最后一次,江恕对自己这样说。   司机已经送他去过好次,驾轻就熟地他送一栋老旧的筒子楼下。   但这一次,当江恕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时,却突然听里面传来低低的痛呼声,有陌男人的声音。   谁在里面?   济慈在和其他男人上床。   一想这个可能,江恕感浑身的气血被怒火烧得滚烫,又感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的心,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呆立良久后,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钥匙,连忙用钥匙打开房门。   “你是谁?”   见不速之客,金发男子不满地皱眉,他刚解开皮带,就被人打断,自然很不爽。   那头丝绸般的金色长发,和那双标志性的绿眼睛,江恕脑海里瞬间蹦出一个字:希尔德。   见江恕不出声,希尔德眯起双眼,他望身下的周济慈,轻道:“亲爱的,告诉我,他就是你的新欢吗?”   他捡起沙发的枪,漆黑的枪口对准房门的男人,不耐烦道:“喂,我要和keats做爱,识相点,赶紧给我滚开!”   四目相接时仿佛火花四射,无声的战场开始了。 第34章   几l分钟前。   枪抵住希尔德的胸口。   “从我身上滚下去。”   周济慈左手握枪,面无表情地把乌黑的枪口抵在希尔德的胸膛上。   希尔德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原本是自己枪套里的手枪不知什么时候被顺走。   那是一款产自意大利的手枪,私人订制,枪柄有格林维尔家族的“鹰面狮鹫”纯银家徽。   冰冷的枪口抵在自己的胸口,这不是玩具,如果意外走火,他身上真的会开出一个血洞。   但希尔德却笑起来,碧绿色瞳孔里就像上好的绿宝石,里面透出一种强烈的饥渴感,像是野狼遇到美味的羔羊。   他笑得轻柔,但唇边的笑容却没有任何温度:“亲爱的,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周济慈冷冷道:“如果这是在英国,我一枪崩掉你都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再说一遍,从我身上滚开。”   希尔德轻笑一声,那笑声说不上是善意还是嘲讽。   他行云流水地解下自己的衬衫,露出赤裸的上身,形状优美的胸肌暴露在空气中,一呼一吸间,轻轻起伏,那种挺拔的张力看得人血脉贲张。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身下的男人,温热的胸膛抵住枪口,一寸一寸地压下来。   炙热的吻像是饥渴的野兽,一条狂乱的舌头狂风扫落叶般的侵犯口腔,周济慈的鼻翼微微阖动,想躲开这令人窒息的吻。   但他怎么也躲不开,呼吸全然紊乱,逼仄的空间里,那种张狂的气息紧紧地裹挟住他,熟悉又陌生。   咔嚓。   空气中传来手枪上膛的声音。   希尔德身体一顿,眼神里透出严峻的寒光,意识到周济慈是认真的。   他真的会扣下扳机。   周济慈握紧手里的枪,他仰躺在沙发上,眉梢眼角都透出湿意,但眼神里却洋洋洒洒地飘散着凌冬大雪。   他手刚向下移动几l寸,手腕却突然挨了一记手刀,痛得他眼前一黑。   左手无力地松开,枪托砸在柔软的沙发上。   希尔德收回手,轻笑道:“亲爱的,当初我教你握枪,可不是让你对准我的。”   周济慈痛得说不出话来,左手无力地垂下,冷汗濡湿他的头发。   就当希尔德还想继续时,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掀开。   “砰——”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沉重的大门狠狠地砸在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你是谁?”   见到不速之客,希尔德不满地皱眉,他刚来得及品尝自己的甜心,就被人打断,自然很不爽。   看到满脸怒气的江恕,希尔德轻笑道:“亲爱的,告诉我,他就是你的新欢吗?”   他捡起沙发的枪,漆黑的枪口对准房门的男人,不耐烦道:“喂,我要和keats做爱,识相点,赶紧给我滚开!”   四目相接时仿佛火花四射,江恕解下领巾,丝毫不惧:“从济慈身上滚下去,你没看到他不愿意吗?”   “你是什么东西?”希尔德满脸张狂,音调下意识地比他更高:“我和keats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   在他俩目光交锋时,周济慈曲起膝盖,猛地嗑在希尔德的胸口,把他击出去。   希尔德闷哼一声,微微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后仰,这时一记凌冽的腿风踢向他的手腕。   枪被踢到阴暗的角落里。   紧接着,江恕的拳头顺势轰在他的下颌。   希尔德撞翻卧房的椅子,滚入角落,他面容阴鸷地直起身,擦擦嘴角的血迹:“很好,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敢打我的人。”   江恕冷笑道:“老子打的就是你。”   他说出话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像豹子一样贴地蹲伏,起跑,扑向对面的男人。   空气中满是拳拳相搏的声音,拳头打在血肉上的声音听得人牙齿发紧。   每一次的挥拳都带有要杀死对方的决心,杀气浓郁粘稠。   “yoonofbitch!放开我头发!”   希尔德额角跳出青筋,眼神涌出愤怒的光芒。   江恕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拽着一把金色的长发,应该是互殴时无意间薅到手里的。   要怪只能怪希尔德自个儿要留那么长的头发,他这头长发柔顺得像金色丝绸,在床上确实是一种难言的清趣,但打架时却成为一种累赘。   江恕也不管扯人头发体不体面,摁住这个金色脑袋使劲往墙壁上砸,恨不得砸烂。   觉察到他的意图,希尔德提起膝盖,猛地击向他的下半身,让他不得不松开手。   他松手的那一刻,一个凌冽的耳光顿时抽在他的脸上。   “啪——”   “操你妈,你真卑鄙!”   “你扯我头发难道不卑鄙?”   就当他俩打得热火朝天时,周济慈从沙发上起身:“行了,都给我滚出去。”   两人的战斗暂时停止,他们同时看向沙发上的周济慈。   周济慈慢慢地把睡衣扣好,冷冷道:“再不滚,我叫警察来。”   江恕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我也滚出去?周济慈你有没有良心,如果我今天没来你家,你就被这个黄毛给猥亵了。”   希尔德皱眉:黄毛是在说我吗?总觉得黄毛不像个好词。   周济慈冷冷道:“我还没问你是怎么有我家的钥匙的?你来我家做什么?”   谈起这个问题,江恕眼神飘忽,有些心虚。   想到自己身上的吻痕,周济慈的脸色逐渐阴沉,他有个不太美好的猜测。   希尔德这时候笑道:“他偷偷摸进你家的门,解开你的衣服,亲吻你的身体……”   江恕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以为希尔德是早就已经发现自己,但他来了那么多天,希尔德不可能不出来阻止。   希尔德一摊手:“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做的呀,趁keats睡着,然后亲吻他……你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做出一个极具暗示性的手势,表情微妙暧昧。   周济慈低声骂道:“都是变态。”   江恕火气蹭地上来:“对,我就是变态,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那天说的话都是骗你的。我以为我会放过你,然后让你和这个黄毛双宿双飞吗?做你的美梦!”   “你也知道你是变态?私闯民宅,再加上强制猥亵,要不我打电话咨询一下,你们这个情况要判几l年?”   希尔德轻笑道:“亲爱的,现在这个点,我想律师应该都下班了。”   周济慈疲累地揉捏惺忪的眉眼,气息微微道:“够了,我懒得和你们吵,都给我滚出去。”   江恕看了眼一旁的希尔德,大声道:“我不走。”   谁知道我走后会发生什么事。   但这时,希尔德却做出投降的手势,语气温柔道:“好的,亲爱的,我听话,我改天再来找你哦,你别生气。”   他转身离开,经过江恕身边时,他抬起那双绿眼睛,眼神里说不出的嘲讽。   艹,这个进口的绿茶婊,居然还懂得以退为进。   江恕瞬间感觉自己被比下去了。   见周济慈面不表情地看着自己,江恕强忍住自己的怒火,一脸不爽地离开。   两个人好容易都离开后,周济慈长叹一口气,觉得心累得很。   他收拾好凌乱的房间后,又躺回床上休息,但不过半个小时,他又听到敲门声。   他原本懒得搭理,但敲门声一刻不止,甚至越来越急促,他只好起身去开门。   次日,江恕睁开眼睛时,日光已经隐约透入房内。   他迷糊地掀开被子起身,刚入冬的清晨,顿觉寒气侵肤,他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刚起身,他的大脑便传来尖锐的刺痛,宿醉的滋味仿佛不散的冤魂。   江恕以无名指揉捏太阳穴:嘶,头好痛,早知道昨晚就不喝那么酒……   昨晚他离开周济慈的家后,实在是气不过,又猛灌了一瓶威士忌,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他掏出手机,打算让乔西给他请个假,他今天不想去上班。   但他刚点开手机,却发现自己社交平台的账号下突然冒出很多莫名其妙的评论:   【我还以为已经大结局,怎么又开始闹腾?还有江总你这怨夫一样的语气,让我不得不怀疑,周济慈是不是搞大你的肚子,然后把你抛弃了?】   【所以,周济慈到底怎么对不起你的?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   【你们这些有钱人可真能作,没有爱情你是能死吗?死恋爱脑。】   【我这辈子作恶多端,最爱的就是磕血糖,好磕,真的好磕。】   【周济慈不出来说几l句话吗?管管你男人,他又开始发疯了,他今天能在网上发疯,明天就敢   出来裸奔,你信不信?】   ……   这些评论看得江恕一头雾水:嗯?到底发生什么?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连忙去翻他的历史记录。   当看到他的前几l条消息时,江恕的表情瞬间呆滞。   他想起来了,昨晚他喝醉酒后,突然开始在社交平台上开始发疯,打了整整两万字控诉周济慈对自己的渣表现,比如:   【爱情让我盲目,我送给你那么多宝石,结果你的心是石头却是做的。】   【我们两个之间到底谁是谁亏欠了谁?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我为你出生入死时,你在和其他男人打情骂俏,他每晚让你舒服吗?】   【以后我只当你死了,你以为我会为你守活寡吗?笑话,我可以和任何人快活,可以和任何人相爱,我差爱我的人吗?】   【你要记住,是我先恨你的,是我先不在乎你的,你现在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分手快乐!分手快乐!】   ……   洋洋洒洒,字字泣血,跟个怨夫一样。   但他最后一句话却是:   【你什么时候回家,我马上要过三十岁生日了,当第一朵冬蔷薇盛开的时候,我来接你回家好不好?我求你,别再和我闹别扭。】   原本网友们还被他前两万字的控诉触动,还真以为他真的被周济慈始乱终弃,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当场手撕渣男。   但看到他最后一句话时,顿时满脸草尼玛。   呵呵,尊重祝福锁死,以后再劝分手,我是狗。   人呐,有时候就是这么贱。   江恕犹豫要不要删掉这条黑历史,不删吧感觉自己不怎么体面,删吧又感觉是在欲盖弥彰,而且网友们都截图了……   这时,一则新消息突然推送到他的首页。   【大家好,我是keats的男朋友希尔德,我来作证,keats和他前男友的相遇完全是个错误,他们俩不过是一对怨侣,我才是keats的真爱。我们现在已经和好,我会带keats回到德国,希望各位祝我们永远幸福哦~】   配图是一架私人飞机的内部,周济慈一身温柔的羊毛衫,正浅浅地睡着。   一个金发男子温柔地把他揽在怀里,两个人看上去极为般配。   周济慈白皙的手指上套着一枚金色的指环,仔细看并不是戒指,而是用一缕金色发丝编成的指环。   就在吃瓜群众满脸惊叹时,江恕也适时做出反击。   【江恕:希尔德,你要把济慈带去哪里?你这是绑架,我已经报警了,你别想跑!】   几l分钟后,希尔德的新账号又上传几l张照片。   江恕点开去看,发现是几l个文件夹的截图,文件夹的名称依次是“亚瑟王和梅林”、“撒旦和圣子”、“教父和教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亚瑟王和梅林剧照,但并不是那么正经的剧照。   亚瑟王将梅林压在自己的王座上,满脸张扬,他那头金色长发垂落在梅林的脸上,梅林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金色的发丝。   虽然没有配文字,但这些照片显然是在暗示些什么。   而这时,江恕的私信里也收到一则新消息:   【你知道十八岁的keats有多甜美吗?】   附带一张照片和一个几l分钟的剪辑视频。   哐当!   江恕顿时把平板砸向墙壁。   “希尔德,你这个贱人!”   吃瓜群众:干脆开盘下个注吧,赌一把这两逼人谁能赢。 第35章   我要去德国,我一定要去,你拦不住我的。”   “你要把清明叫回来?呵,你尽管叫,他要是能听你的算我输。”   江恕啪地一下挂掉手机,挂断前还能听到电话那边的老人气急败坏的骂声。   他坐在车后座上,看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问道:“还有多久到周公馆?”   乔西恭敬回道:“还有三公里左右的路程。”   不知怎么想的,在起身去德国前,江恕心血来潮想来周公馆看看,他想去看看周济慈从小生活的地方到底是怎么样的。   当车停在周公馆前时,巨大的夕阳坠落在后山的地平线上,天空像是凋谢的玫瑰。   江恕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去西郊那个筒子楼时,那天下午就是这样的夕阳。   周济慈靠在软枕上看书,而他慢悠悠地躺在床上剥橘子,时不时喂给周济慈一瓣。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江恕感到自己的眼眶在不自觉地发酸,喉咙里灌满酸涩的情绪,粘稠难受。   如果他一开始没用那种强硬的手段,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他不知道,但一昧地回味过去的错误,显然不会改变现状,一切都该朝前看。   “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   他让乔西和司机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   港城陆陆续续地下了半个月的雨,空气里混杂苔藓和泥土的苦涩味,他踩上那片草坪时,潮湿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自从傅庭雪倒台后,这座公馆便彻底成为座阒寂无人的空宅,原本是要当做公家财产一齐拍卖出去的,后来江恕运作一二,这座公馆便落在周济慈的名下。   他原本还想,如果周济慈想回这里住,他就跟着搬过来,他甚至还亲自设计了一个很漂亮的新门牌。   江恕停在那座大理石砌成的白房子前,这座房子和江宅的豪华程度不相上下,但因为长时间没人打理,走廊上都是从后花园吹来的落叶,积水的角落里长满青苔,门牌上满是锈迹。   不甘心的心理作祟,他固执地把那面锈蚀的旧门牌取下来,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个全新的门牌,端端正正地挂上去。   新门牌是鎏金的黄铜质地,一朵金玫瑰雕刻在右上角,左下角则是他亲自设计的两个q版小人头像。   “周济慈和江恕的家”这几个花体字反射着镏金似的光芒。   看着新门牌,江恕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但当目光移到那几个花体字时,他嘴角微微下撇,神情苦涩。   从结果来看,显然是他在自作多情,人家压根不想和你组成一个家。   他轻轻抚摸左下角的那两个q版小人头像,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伤感。   挂上新门牌后,江恕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先在后花园转了几圈。   即将入冬的季节,又是雨又是霜,那些各色的玫瑰花圃已经全部枯萎,因为没人修剪照拂,节瘤毕露的根部甚至有些发黑,杂草丛生   ,想来明年也长不出玫瑰花了。   江恕小时候会和妈妈一起在花园里种玫瑰花,即使在冬天,妈妈依旧能把苗圃打理得生机勃勃。   他一直幻想的美好生活就是如此,他和爱人在夕阳下的花园里喝下午茶,落日落在玫瑰花从上,郁郁成簇。   江恕在这座杂乱的花园里漫步,手指滑过那些已经枯萎的玫瑰花瓣,露水从枝头滴落,把他的头发淋得湿漉漉的。   济慈梦想中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他会和自己心爱的人种玫瑰花吗?江恕情不自禁地想。   应该会吧,他每天早上都会插花,会亲自种花也不奇怪。   花园的中心还有个小秋千,看上去很老旧,架子上爬满密密丛丛的常青藤,像是一窠青蛇。   江恕原本想坐上去试试,但秋千应该是以小孩的体型设计的,他根本塞不进去,屁股还差点被卡住。   好不容易把屁股拯救出来后,他摸着秋千的柱子直叹气:我屁股也不大啊。   这时,他的手指突然摸到木桩上不平的凹陷。   他扒开那些密密丛丛的常青藤,只见木桩上赫然刻有几个字:   【给小贤的礼物。】   应该是傅庭雪做的秋千。   也许是人死灯灭,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江恕也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那个男人也曾把济慈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过,但他被仇恨高高地架空在那铁锁高墙之上,被钉死在象征惩罚的墓志铭上,他如行尸走肉般在红尘中翻滚,早就忘掉曾经的自己。   他在仇恨和真爱的矛盾中撕裂了自己,最后一步步地走向黑暗,迈向死亡的荫谷。   那我呢?我会落得什么下场?   希尔德和他背后的家族都不是好惹的,德国又是他的主场,江恕也不确认自己能不能从希尔德手中救出济慈。   他很害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自己最后连命搭进去,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他也是血肉做成的人,一个肉体会疼,情感有耐久度的活生生的人。   在花园里转几圈后,江恕推开那座白房子的门。   屋子很大很空旷,寂静压抑的走廊上只有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江恕行走在这样的屋子里,只觉一种阴森逼人的气息油然而生。   怎么像个鬼屋一样?江恕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公馆的老管家跟他提过,每到夜深人静时,傅庭雪就会发疯,疯子一样地到处找那个孩子。   他把年幼的男孩逼到死角,让男孩的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   傅庭雪那时闹出的动静很大,但公馆的仆人都不敢出来阻止,曾经有个女仆实在看不下去他对那个孩子的虐待,出门阻止他的暴行,结果第二天她就被辞退。   后来,即使每晚都传来那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风的呼啸,又像是孩子的哭声,佣人也不敢出门。   济慈那时会很害怕吗?江恕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很心疼。   应该会吧,他那时候还那么小,肯定很害怕。   外面有风吹进来,走廊上的白纱窗帘被吹动,宛如天使张开洁白的翅膀。   刺脸的风让江恕忍不住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他恍惚间看见个白色的影子从他面前飘过,小小的,甚至还不到他的腰。   白色的影子像奶猫一样轻盈又敏捷,它像是在躲什么人似的,脚步匆忙又凌乱。   江恕情不自禁地跟上这个白色的影子,跟它爬上四楼。   四楼也是空荡荡的,白色的影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雕花大门,他握住黄铜的门把手,推开厚重的门。   原来是个柔软温暖的房间,到处都是精致的家具和装饰,天鹅绒床单上压着一层层丝绸被子,重重叠叠的,锦缎上用金银丝织着玫瑰花。   江恕坐到床沿,用手抚摸床上的丝绸被子,触手的冰凉温润。   他环顾四周,没发现那个白色的影子。   角落里有个双开门的大衣柜。   原来他害怕时会躲在柜子里。   犹豫半刻后,江恕走上前,伸出手握住衣柜的把手,缓缓转动。   打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微寒的花香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那个白色的影子,而是满满一衣柜的公主裙,全是用昂贵的丝绸和蕾丝制作的。   这些公主裙被保存得很好,每一件都用真空袋进行密封,不让它们沾上一粒灰尘。   想起这些公主裙是让济慈痛苦的根源之一,江恕把这些裙子全部抱出来,打算抱到楼下去烧掉。   当他把所有的裙子里都抱出来后,发现最底下的木板上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男孩一身红色的骑装,帽子上插着一支金雀花,身下是一匹膘肥体圆的小马。   他表情傲慢又张扬,扬起手里的短柄马鞭,想让小马跑得更快。   男孩身边有个斯文俊秀的男人,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和男孩的步调保持一致。   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个身穿碧玉色丝绸长裙的美妇人,她望着那对并驾齐驱的父子,抿嘴浅浅地笑。   很明显是一家人的合照。   江恕翻到照片的后面,上面写了几个字:   【小贤的五岁生日。】   应该是傅庭雪还没回港城前,济慈和爸爸妈妈的合照。   真是想不到啊,他也会有表情那么鲜活的时候。   江恕伸出手,戳戳照片上那个男孩傲慢的脸,男孩的脸饱满得像只水蜜桃,仿佛能流出香甜的汁水。   他小声道:“小时候那么活泼,怎么现在就一点表情都没有了呢?”   江恕看向那个空荡荡的柜子,仿佛看到一个苍白的男孩抱住膝盖蜷缩在角落里,他把脸深深地埋在了膝上,小小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发抖。   要是我那个时候能救你该有多好。   江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心上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抱住那一大堆裙子,抱到楼下烧掉。   望着那堆熊熊燃烧的衣物,江恕又给爷爷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两人迟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老爷子先出声道:“你真的决定好了?”   老爷子的语气无奈又疲惫,在此之前爷孙俩已经又争吵过一次,但依旧拦不住江恕想去德国找人的决心。   江恕看向那座的花园,目光宁静而悠远:“是的,我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哪怕头破血流我也要得到一个回应。”   “如果他不回应你呢?”   “那就当我好人做到底,拯救了一位被外国法外狂徒绑架的无辜男青年。”   那边沉默良久后,老爷子叹气:“值得吗?”   “从来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妈妈去世前,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让我永远不要成为你们这样的人。”   而他也被妈妈教育成她期望的模样,永远热情,永远年少青春。   老爷子不说话了,江恕轻笑一声,挂断电话。   挂掉电话后,他的目光突然一愣。   这个季节,所有的植物本该枯萎殆尽,但一朵小小的花却悄悄从泥土中探出头,以顽强的生命力挣扎着。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扒开旁边的杂草。   那是凛冬之时,永冻冰原上的冬蔷薇。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那朵小小的冬蔷薇,像握紧了什么信念。   我会带你回到故乡。 第36章   德国西南部的山区,黑色的钢铁森林中,一座雄伟的宫殿式建筑光彩夺目,它简直是维尔茨堡的翻版,带有浓郁的巴洛克风格。   这座城堡修建于百年之前,据说是一位皇帝为他的情妇建造的,因为身份门第的差距,皇帝不能娶那位美丽的女子为皇后,只好将她提升为女公爵,兼皇后的女侍臣,以便和她私会。   后来,皇帝还下令修建这座度假城堡,作为他们约会的秘密基地。   那位女子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她在一次听早弥撒中皈依天主教,决心洗涤干净自己的罪孽,成为一位虔诚的修女,任皇帝怎么恳求都不回头,并终身都不再和皇帝见面。   城堡前面是个凹形花园,有半英亩地的黑魔术玫瑰,颜色是浓郁的深红色,茂盛得难以置信,黄金狮头日夜不停地喷吐清泉。   古堡最高处的卧房里,一个年轻男子正睡在重重叠叠的天鹅绒被子里,他眼睑闭着,雪白的面容泛着瓷质般的微光。   身穿白大褂的医师一边整理自己的医药箱,一边道:“我已经给他注射药剂,他体内残余的药物会慢慢排出来,他会慢慢想起忘掉的记忆。”   希尔德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冷冷道:“我让他忘掉不该记住的事情,可不是让他连我一起忘掉的。重新给我配一剂药,让他在精神慢慢地依赖我,这次你要是还搞砸……”   他面无表情地转动手里的一杯威士忌,水晶杯中的冰块清脆碰撞在一起,声音冷酷单调。   作为一个不讲武德的人,他可没耐心和周济慈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直接先绑回来再说。   医师额头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恭敬道:“你放心,这次的药水绝对让您满意,只是周先生的身体可能经受不住这样反复的药物注射,最好等三个月后才注射新药物。”   希尔德思索片刻,不耐道:“行吧,三个月后你再来一趟。”   说罢,他起身坐在床沿,伸出手抚摸床上年轻男子的额发,医师见此悄无声息地退下。   希尔德俯下身,轻轻地吻男子的面颊,语调温柔道:“我的宝贝,等我干掉那个老头子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多乖。你要是个女人,我就把你关在家里,让你只能给我生孩子,看你还怎么跑……”   希尔德自顾自地说话时,周济慈无知无觉地闭着眼。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感觉大脑像是笼着一片薄雾,他有时可以模糊地感受到熟悉的片段,但又无法确切捕捉到。   此刻,那片薄雾悄然散去,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意识深处,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场无始无终的大雪。   一片雪花吹进屋,缓缓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   东北边境的火车站里,大包小包的乘客正在等待去往圣彼得堡的火车,这是今年最后一班乘往圣彼得堡的跨国列车,快到圣诞节了,人们都拖   家带口地想回家过节。   候车室内,一个金发男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怀里还有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孩。   两人看上去像是父子,但那成年男子看上去未免太年轻英俊了些,他怀里的孩子睡得很熟,半张脸被柔软的羊绒围巾裹住,看不清长相。   一片雪花吹到男孩的额头,融化成一块冰冷的水渍,男人掏出手帕,仔细给男孩擦干净脸,男孩睫毛微微阖动,但最终还是没睁开眼。   地面突然开始震动,火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地停靠在月台上,金属外壳在黑暗中闪着光芒。   乘客们纷纷提起大包小包的行李,一窝蜂地挤向检票口,年轻男子也抱起男孩,他的行李很少,只有个小小的皮箱。   拥挤的人群中,他小心翼翼地护住怀里的男孩,一步步地往检票口挪。   在通过检票口的那一刻,男子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一样。   火车内一十四小时都有暖气,男子搓搓手,等手暖和起来后把裹在男孩脸上的围巾向下拉了拉,露出一张雪白精致的小脸,带着些许病气,看得让人怜惜。   他细心地摸摸男孩的额头,试探还有没有发烧。   坐在这对父子对面的一位斯拉夫人长相的女乘客忍不住问道:“这是你的孩子吗?长得真可爱。”   年轻男子用标准的英文回道:“是啊,他是我的儿子,他叫keats。”   他下意识地用自己最喜欢的一位诗人给这个孩子取名。   这位年轻男子就是隆。   半个月前,他还在港城陪自己的爸爸和傅庭雪谈生意,没想到傅庭雪这个老狐狸给他们下了套。   老教父被廉警司的人捉走后,隆绑架了傅庭雪心爱的小儿子,想以此做人质交换。   但傅庭雪居然放弃了这个心爱的小儿子,隆没办法,只好带着这个孩子一起躲避警察的追踪。   老教父所有的养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港城。   想到那个坑爹的老狐狸,隆抱紧怀里的男孩,脸上保持慈爱的表情,内心却在疯狂地咆哮:老子为什么要带这小崽子上路啊?   说实话,在上火车的前一刻,他都还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垃圾桶把这小崽子扔掉。   但几经犹豫,他还是没扔。   当在新闻上得知爸爸已经被枪毙后,隆本来是打算杀掉这个小崽子的。   他上好子弹,枪口对准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男孩,但却怎么也扣不下扳机。   傅庭雪再怎么可恶,但这个孩子终究是无辜的,而且还是个八岁的小孩子,这样做未免太残忍。   就在隆内心焦灼地拉扯时,他突然听到,高烧中的男孩好像在喊妈妈……   隆是听不懂中文的,但世界上所有牙牙学语的婴儿,都能自然地发出妈妈的声音,仿佛那是他们从出生时就已经录入的声音。   犹豫良久后,他嘴里骂了句脏话,收回自己的手枪,   把男孩从床上抱起来,出门去找药店。   烧得迷迷糊糊的男孩乖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握住他的一根手指。   那种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正好这时,隆怀里的男孩悠悠转醒,他迟钝地转动眼珠,像是在疑惑自己在哪里。   隆的心立马提起来:该死,怎么醒过来了?   他带这生病的小崽子没日没夜地躲了三天三夜,好容易才躲开那些警察,可不能前功尽弃。   但男孩睁眼后却没有哭闹,他只是乖巧地把脑袋靠在隆的胸膛上,眼神一片宁静,甚至透出些许呆气。   隆眉头微皱:正常孩子知道自己被绑架后会那么镇定吗?   等等,傅庭雪好像说过这孩子是个哑巴,但哑巴也不至于被陌生人绑走都不哭吧?   他隐约觉得这小崽子应该有哪里不对劲,但在外人眼里,火车上有这样不哭不闹的小孩子真是谢天谢地,至少不会影响他们的睡眠。   女乘客从包里摸出几颗奶糖塞在孩子的手心:“真漂亮,怎么会那么漂亮呢,他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   男孩的眉眼出奇的清秀漂亮,他肌肤很白,但不是西方人那种沉重不透明的白,而是凝脂般的质感,温暖细腻。   因为发烧,他脸上还留着一抹淡淡的绯红,非常可爱。   隆确实长相英俊,但和这孩子比起来,就显得粗狂了。   他叹气道:“他妈妈是个中国人,因为生病过世了,我打算把他带回伦敦生活。”   女乘客听后更是怜爱不已,还主动帮隆抱了一会儿。   列车逐渐驶离东北边境,来到俄罗斯境内,它穿行在东西伯利亚的红枫林中,像一条黑色的长蛇。   那时大概是千禧年,苏联虽然已经解体几年了,隆还是能在看到不少列宁像,但早已布满青苔和锈迹。   只可惜雕像还在,那个钢铁巨人的时代却永远过去了。   ……至少单向透明的时期过去了。   当然,隆也没有幸灾乐祸地想嘲笑这个国家的意思,因为他母国政府到底谁说了算都是个问题,英国内阁还是美国总统?   隆轻扯嘴角,嘲讽地笑。   等到要吃晚饭时,隆清点了一下自己还剩的现金,发现钱已经不剩多少了,省着点用,勉强能撑到回到英国。   隆看向面色苍白消瘦的男孩,咬牙买了一杯热牛奶、一块干面包和两个鸡蛋,火车上的食物贵得令人咂舌,通常比超市贵上五倍不止。   见男孩不吃,隆把他抱在膝盖上,皱眉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在乘客们看不到的地方,他凑到男孩身边低声道:“你乖一点,回伦敦后,我给你买草莓。”   男孩喜欢草莓也是他在傅庭雪那里听说的,傅庭雪在他和爸爸面前表现得简直像个儿控,没想到都是装的!   一想到自己估计甩不掉这个小拖油瓶,隆就捶胸顿首,感觉自己被坑了。   男孩睫毛轻颤,他抬头看了一眼隆,眼神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听话地喝下热牛奶,缩成一小团偎进隆怀里。   隆抱着他软绵绵的身体,心想:还是挺乖的,就是不知道手感怎么样。   他顿生好奇心,捏捏小爪子,又揉捏脸蛋,玩得不亦乐乎。   但无论隆怎么揉捏,男孩都不会挣扎和发火。   对面的女乘客看不下去了,有些责怪道:“哎呀,你这个当爸爸的,怎么还这么幼稚,宝宝的脸都被你捏红了。”   隆干笑一声,收回作恶多端的手。   连续八天的车程后,列车停在终点站圣彼得堡,隆抱着男孩下火车后,又在港口乘船回到英国。   他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回到英国,但他刚回到老家约克郡,他的老朋友就让他赶紧躲起来,因为爸爸的亲儿子正在私底下通缉他。   他们怀疑是隆出卖了爸爸,甚至还私吞掉那一大笔“美元”。   隆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他被爸爸捡回来时,左腿甚至还有些残疾,他曾经是爸爸最得力的助手,但这却招来爸爸亲儿子的不满和记恨。   约克群是呆不下了,没办法,隆只好带着纪贤在伦敦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   他在伦敦租了一间简陋的阁楼,和纪贤安顿下来。   “真像只奶猫啊。”   阁楼的床上,隆伸手去摸纪贤下巴上的软肉。   纪贤正在睡觉,小小的一只蜷缩在他的臂弯里,乌黑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胸肌上。   这些奔波的日子里,纪贤一直都很乖,隆一开始担心的大吵大闹的场景全部没发生,让他省心了不少。   但想到以后的生活,隆又十分头疼:唉,到底该怎么办,不会要我一直养着他吧。   他心想:要不找个机会把他送到修道院去吧。   可想到这孩子是个哑巴,他又实在不忍心。   天空泛起鱼肚白,隆没再继续想下去,起床打算做早饭。   然而,他刚起身就发现不对劲。   因为……他的胸肌上的两粒小红豆肿起来了。   看着上面可疑的水渍,隆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小崽子果然不是个省心的。   “我以后每天都给你煮牛奶,别抱住我的胸使劲啃,你把我吸肿了,我出去约会怎么向夫人解释?”   “我又不是你妈。”   阁楼简陋的厨房里,隆正手忙脚乱地煎鸡蛋,小奶锅里的牛奶煮得咕咚咕咚地响。   作为一位生活粗狂的男人,他从来都没做过饭,但也不可能让孩子跟他一起吃快餐,只好努力学习怎么奶孩子。   因为没安油烟机,厨房里满是烟,呛得隆咳嗽不止。   手忙脚乱地把牛奶和鸡蛋放在饭桌上后,隆又骂骂咧咧地把纪贤抱到椅子上,把叉子塞在他的手里。   “行了,吃吧。”   一切都做好后,隆才终于松了口气,他煎鸡蛋时没穿上衣,几滴热油溅在他结实的胸肌上,红   肿了一片。   鸡蛋有些煎糊了,牛奶的味道也很一般。   但纪贤还是捏着叉子,慢慢地开始吃早饭,他一边吃一边看向隆。   隆正在躺在旧沙发上,一边喝啤酒,一边啃汉堡,电视里的喜剧逗得他哈哈大笑。   他看隆的那种眼神,总之不是警惕。   吃完早饭后,隆把纪贤关在家里,自己出去工作。   但不是那种正经的工作,爸爸的亲儿子到处在找他,他一旦使用信用卡,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没办法,他只好从事一些,嗯,服务业?   隆给自己立的人设是青少年时期被黑寡妇骗钱骗身,年纪轻轻就独自带娃的男青年。   他相貌英俊,金色的头发天然卷,发梢略带红棕色,胸肌结实饱满,一看就是深受夫人们喜爱的小伙子。   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和有钱寂寞的夫人,你在很多西方名著里都找到这样的经典搭配。   隆偶尔还会带纪贤一起出门,一位叫海伦的夫人非常喜欢这个孩子。   她出手很大方,不仅亲自带这孩子去置办每个季节的衣物,还每次都会给隆塞两千英镑,让他给好好抚养小keats。   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有一天,隆出门后迟迟没有回家。   纪贤饿了整整两天后,他在家里找到几枚银币,从后花园里翻到隔壁邻居的家里,希望和邻居换点面包。   邻居显然是个大户人家,房子很大很大,纪贤绕了很久,都没能找到厨房。   出乎意料的是,这座大房子里的仆人并不合格,花园都没人打理,他们连房子里溜进只小猫都不知道。   “少爷的病怎么还不见好,伦敦这样的城市也不适合养病,老爷还是把他接回德国比较好。”   “老爷刚迎娶一位新夫人,新夫人刚怀孕,他哪里还记得这个病恹恹的儿子。”   “谁知道呢,老爷已经两个月没来看望小少爷了。”   走廊里走过几个佣人,但纪贤那时听不懂德语,也不会比划手语,他很饿,只想找东西填饱肚子。   他看到佣人,连忙追上去,但因为这屋子太大太绕,他居然跟丢了,迷迷糊糊间绕到一个门没关好的房间。   迟疑一瞬后,纪贤推开门。   “你是谁?”   原来是个卧房,一个金发男孩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他看上去病得很重,脸都瘦得脱形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吃力地抽出枕头下的袖珍小手枪,对准眼前的陌生人。 第37章   弱小,可怜,没有任何价值的小生物。   这小东西到底从哪里窜出来的?   希尔德躺在床上,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坐在高背靠椅上的男孩,神情冰冷傲慢,像是一只凶狠的小野兽,时刻准备挥舞锋利的爪牙。   男孩看上去应该要比自己小上一些,有一张漂亮、充满孩子气的小脸,肌肤冰雪般素白,像是来自东方的白瓷。   他的面容也确实是纯正的东方人,但眼瞳的颜色并不纯正,应该是混入其他种族的血脉。   男孩正在吃蛋糕,一边吃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看希尔德。   这个模样像是被投喂的奶猫,表面对人类温顺亲切,实际非常敏感,时刻对四周的环境充满警惕。   在男孩意外地闯入自己的房间后,希尔德原本以为是他家族里哪个亲人派来刺探他的情况的,毕竟他家里养的那种“童工”也不在少数。   但现在他确定,这小东西绝对不可能是他家里任何一位派来的,他甚至都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德语。   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这小哑巴长得倒是蛮可爱的。   希尔德内心讥讽地笑:美人计也该找个漂亮女孩过来,找个小哑巴算什么回事?   他虽然年纪小,但相当早熟,很早就能看清家族里的勾心斗角和算计,自然对出现他身边的每一个都充满警惕。   他甚至能在内心编出一个粗浅的剧本:男孩因为生病被家族遗弃在国外,在他内心脆弱又空虚时,一个活泼的小女孩闯入他的世界,像一道光射入他的内心,从此治愈他,救赎他……   俗套,真是俗套。   纪贤自然不知道眼前的金发男孩刚把自己移出潜在敌人的名单,吃完蛋糕后,他走到床前,犹豫地开始做手势。   谢谢你请我吃蛋糕,你不舒服吗?你是生病了吗?   他是想表达这个意思,但他还没学过手语,希尔德压根看不懂他乱七八糟的手势。   这个金发男孩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脸几乎瘦脱相,他长长的金色卷发流泻在枕头上,像是一匹柔顺的丝绸。   虽然他满脸病色,但碧绿的瞳孔里却充满阴寒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如果不是他眉眼太过锋利,纪贤几乎要把他认成个小女孩,那金色的卷发真的好漂亮。   纪贤激动得脸蛋都红了,比手势:你的头发好漂亮,像妈妈壁橱里的洋娃娃。   希尔德见他乱七八遭地比手势,不耐烦道:“我的天,你连手语都不会打吗?只有鬼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纪贤又做手势:你这是什么病?会好吗?你爸爸妈妈呢?   “别在我面前张牙舞爪,你知道你的模样有多蠢吗?”   “啊——放开你的爪子,不准扯我头发!”   ……   两个孩子就这样牛头不对马嘴地交流,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实在受不了这种奇怪的交流方式,希   尔德无奈地叹气:我这是在和个小孩子置气吗?   纪贤吃力地爬上床,好奇地去抓希尔德的头发:原来真的有男孩子留那么长的头发。   一缕金发缠绕上他的手指,形成一只金色的指环,像是在订立某种誓言和承诺。   希尔德本来想把这个蹬鼻子上眼的小哑巴从身上掀下去,但他病得很重,浑身无力,眼前甚至一阵阵的发黑,连抬起手指都非常吃力。   他已经病了整整一年,自从他得病后,家里的老头子听从新老婆的挑唆,把大儿子送到伦敦养病,自己和新老婆满世界度蜜月,完全忘记自己还有个重病的大儿子。   希尔德出生在一个显赫的大家族,内部甚至分主干和分支,家谱甚至可以追溯到腓特烈二世,正宗的老柏林正黑旗。   家族里的家长们都极其理性,立志于培养德国各个领域的精英人才,不够精英的孩子,会被家族渐渐地放弃。   这就像对垃圾进行分类回收一样,没有价值的那一部分,自然会被归纳在“不可回收”那一类。   这个道理,也是他被变相遗弃在英国才真切地意识到的,他虽然是现任家主的长子,但也不意味他的地位不可动摇,尤其是在母亲因病去世后。   所有人都靠不住,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争取。   很好,那他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   希尔德看向趴在自己床上的黑发男孩,小小的一只,又白又嫩,跟只奶猫一样。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个想法,露出一丝恶意的笑:“我的猫前些天走丢了,你做我的猫好不好?”   那是一只漂亮的缅因猫,是他母亲曾经的宠物,走丢后,他让佣人们去找,但佣人们的态度却很是懒散。   对此,希尔德是又气又急,可他一个连床都起不来的小孩子,又能对大人们怎么样呢?   因为家主不关心这个生病的大儿子,佣人也自然开始看碟子下菜。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希尔德想起母亲也会难过,猫走丢后,他还偷偷在床上大哭一场,病得愈发重。   但越是如此,他越坚定自己的信念:一定要养好病,然后用自己的鞋子去扇那个可恶的男人的脸。   纪贤听不懂德语,他摊开手,露出掌心的几枚银币,上面印有伊丽莎白女王的头像。   他的意思应该是用银币抵这顿蛋糕。   希尔德轻笑一声,伸出手去捏纪贤的腮肉,笑道:“这点钱是不够的哦,你得留下来,以身偿债才行。”   指下的肌肤温暖又细腻,让希尔德爱不释手地摩挲揉捏。   纪贤听不懂他说的话,他以为希尔德是想让他留下来陪自己,犹豫一瞬后,他缓缓点头答应。   隆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留在这里也好,等隆回来后,他会结清饭钱的。   见他同意,希尔德露出满意的笑:“真乖。”   从那天起,纪贤便在希尔德的房间里住下去,由于佣人们的疏忽,他们还真一时没发现希尔德房间   多出个人。   而希尔德也出于某种恶趣味,开始和纪贤捉弄这群让他不满的佣人们。   比如让纪贤在后花园里捉虫子,放在希尔德最不喜欢的管家的衣服里,让那个自恃英伦绅士的老男人滑稽地跳脚;或是半夜三更,让纪贤偷偷打开音响,播放希尔德精心挑选的《黑色星期五》,每到深夜响起的诡异音乐,吓得房子里的佣人精神衰弱,管家甚至想请神父来家里驱魔……   他们的恶作剧持续了很久,直到那个古板的老管家发现纪贤。   老管家拧起纪贤的衣领,像提一只小崽子一样,面容严肃道:“少爷,你不该在家里藏人。”   希尔德直起身,大声道:“他是我的人,没我的允许,不准你动他。”   眼看老管家要把纪贤丢出去,希尔德掏出枕头下的袖珍小手枪,对准桌子扣响扳机,桌腿被子弹打穿,桌子轰然倾倒,桌面的各种物件被掀翻在地,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我叫你把他放下。”   他的眼神像一只即将发动攻击的小野兽,凶狠得像是要噬人,完全不考虑这样做的后果。   老管家吓得松开纪贤的衣领,纪贤趁机爬上希尔德的床,和他一起躺下。   希尔德抱住他,面露警惕地看向老管家:“我的,是我的,不准你碰,给我滚出去。”   从此以后,佣人们不敢再逼他,事情要是闹大,吃亏的最终还是他们。   在被家里的佣人发现他在房间养了个小“宠物”后,希尔德变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希尔德从小就十分强势,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个在床上的病秧子,这无疑是对他的沉重打击。   而他掌心这个可怜的、任他摆弄的小哑巴,便成为维持他那可怜的自尊心的一个支点。   只有看到这个小哑巴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时候,希尔德才会感受到,自己依然是格林维尔家族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   因为嫌弃纪贤的衣服不够好看,希尔德让纪贤打开自己的衣柜,衣柜里堆满各式各样的衣服,全是手工定做的,上面有格林维尔家族的银色家徽。   他扬扬下巴:“去一件件地试给我看,你的衣服都难看死了,可不能丢我的脸。”   纪贤觉得希尔德的蛋糕很好吃,便一件件地试给他看。   他换上丝绸小衬衫,方口小皮鞋,还真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希尔德满意道:“这才像样嘛。”   纪贤只当他在夸赞自己,眼里浮现出一丝的笑意,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直到希尔德指着一条公主裙,笑道:“你再试试这个,你长得那么漂亮,穿裙子一定会很好看。”   这是他曾经穿过一次的衣服,妈妈还在时偶尔喜欢给他穿上裙子,他觉得这倒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反正妈妈带穿上裙子的他去参加舞会时,家长们没一个认出他是希尔德,这让他很是得意。   但仿佛是想起某些不美的回忆,纪贤的脸   顿时变得苍白,他轻咬下唇,惊恐地摇头。   希尔德受不住自己被人忤逆,金色的眉毛竖起,厉声道:“别惹我生气,我叫你做什么,你乖乖去做就行,快点把裙子穿上。”   面对希尔德的催促,纪贤惊恐地后退,他握住鎏金的门把手,想逃离这个房间。   见他要逃跑,希尔德急忙喊住他:“你想跑?不许走,你是我的人,我的。”   希尔德越是呵斥,纪贤越是想逃跑,他推开门,疯了一样地朝外面奔跑。   “不许走,你不许走,回来!给我回来!”   纪贤清晰地听到房间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金发男孩失控的大喊大叫,声调中甚至带有一丝可怜的哀求。   他没有回头,一直跑回隆租的那间小阁楼,像只奶猫一样抱着羊绒毯流眼泪,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因为不会说话,他哭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愈发显得可怜。   眼泪淌湿了腮帮子,纪贤抱着羊绒毯躺在阁楼的小床上,呆呆地看向窗外。   黑夜降临,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巨大的月轮破开云层,悬挂在高高的屋顶。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像是马上要死去一样。   就在这时,门从外面打开,一张熟悉的脸缓缓出现在门后。   >>   “keats,我回来了。”   是已经消失很久的隆,他看上去灰头土脸的,但精神却很好,一双蓝眼睛亮得惊人。   纪贤从床上跳下去,扑过去抱住隆的膝盖,内心的恐惧终于得到宣泄,哭得愈发厉害。   隆连忙把他抱起来,手足无措地安慰道:“我的心肝,我的宝贝,你别哭了,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纪贤才不听他的解释,生气地用拳头锤打他的胸口。   隆挨了几下,故意做出痛苦的神情,纪贤不敢再锤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温顺又惊慌。   看着他的眼神,隆感觉自己的心越发柔软,他从大衣里掏出一盒精美的盒子,讨好道:“看,keats,我给你带了礼物,我们坐下拆礼物好不好?”   他把纪贤抱到老沙发上,两人一起拆开盒子。   是一本手语书。   纪贤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他的英语水平很好,能听懂隆的话,但自从他说不出话后,傅庭雪完全没管他,他至今都不会手语。   隆也是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会买手语书。   这让他不免在心里责怪那个继父:说好的心爱的小儿子,结果连最基本的手语都不教,简直不配做父亲。   纪贤翻开手语书,慢慢地看起来。   隆把他抱在膝盖上,亲吻他乌黑的发顶,语调温柔道:“等我再攒点钱,我就带你去看医生,你会好起来的。”   这次隆失踪那么多天,是因为爸爸的儿子发现他的踪迹,为了不暴露他在伦敦的落脚点,他只好在外面流浪好几天,直到甩开跟踪的人,才敢回到家。   在和纪贤的相处中,他察觉到纪贤很依赖自己,这让他心里很是愧疚。   因为归根到底,当初是他绑走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如今却如此依赖自己,简直是一种罪恶。   他信天主教的,他知道他的行为迟早会遭到主的审判,但在审判到来前,他会对这个孩子好,尽力弥补他的过错。   已经入冬的季节,伦敦开始下雪,因为纬度比港城高,伦敦的冬天要冷上很多   阁楼里非常非常冷,为了驱寒,隆只好把很久不用的壁炉点燃,他把纪贤裹在羊绒被里,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我离开的这些天,你和隔壁的孩子交上了朋友?真好。”   经过和纪贤的交流,隆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纪贤就是在隔壁蹭吃蹭喝。   纪贤皱起细细的眉毛,比划道:才不是朋友,他欺负我,我不想再去找他。   隆笑道:“小孩子闹矛盾是很正常的,我还得谢谢他帮我照顾你那么久。”   纪贤轻哼一声,没再说话,他靠在隆温热的胸膛上,耳边是壁炉里燃烧的木头发出的噼啪声,雪撞击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手脚冰冷,不住地往隆怀里缩,隆就像个大火炉一样,非常温暖。   伦敦的条件比港城差很多,但他睡得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   一个月后,纪贤已经看完那本手语书,虽然还不能完全掌握,但也能用手语和隆正常交流。   一天,隆出门工作后,他爬到阳台,从这里可以看见希尔德的房间,他的房间被窗帘遮住,看不清里面。   犹豫良久后,纪贤和上次一样溜进花园,悄无声息地来到希尔德的房间,房子里的佣人还是那么不合格,完全没发现他。   房门和上次一样半掩着,像是刻意给人留的门。   见他推门进来,希尔德惊喜地直起身:“你回来了。”   纪贤迟疑地进门,走到希尔德床前,做手语:你还好吗?你看上去病得更重了。   和一个月之前比,希尔德愈发瘦,苍白的脸甚至呈现出青苍色。   希尔德握住纪贤的手指,语气下意识地放软:“上次逼你穿裙子是我不对,我……我跟你道歉。”   他用的是英文,在小哑巴没来找他的这一个月,希尔德自学了英文。   和他可怜的那点自尊心比,希尔德更怕的还是孤独,他已经习惯了小哑巴的陪伴。   他原本认为小哑巴会是任他揉捏的奶猫,但在小哑巴离开的日子里,更坐立不安的其实是他。   小哑巴虽然有残疾,但依旧会跑会跳,而他却是个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小孩,指不定哪天就会病死。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病死了,仆人们压根没发现自己的小主人已经死了,他的身体慢慢腐烂,有野猫进来啃他的脸。   让一个自命不凡的小孩子低头是件很难的事情,但希尔德不得不低头,他害怕小哑巴以后真的不来找他,害怕哪天自己真的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床上。   希尔德又道:“我们做朋友吧,我让厨娘给你做了你喜欢的黑松露蛋糕,还有酸奶……”   他指着桌上精美的甜心,那双碧绿的眼瞳罕见地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纪贤点点头,他伸出手,手心是一朵纸折的红玫瑰花。   他做手势:送给你。   希尔德想起,他曾经跟小哑巴抱怨过,家里的佣人很懒散,连花园都不认真打理,他房间的花全都半死不活的,很难看。   小哑巴应该是记住他的抱怨,所以才送纸玫瑰给自己。   希尔德接过他送的花,笑道:“你教我折好不好?”   纪贤点点头,两人又重归于好。   两人就这样生活了半年,希尔德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好,虽然还不能下床,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脸色也逐渐明朗。   纪贤努力学习手语时,希尔德也会在一旁学习英语,因为纪贤只听得懂英语和中文。   为此,希尔德经常不满地抱怨:“要不是那群美国人,我用得着在这里学英语?英国人都随我说德语才对。”   纪贤眨眨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纪贤突然不来了。   希尔德从天亮等到天黑,一直没等来纪贤。   因为那天前,他们约定好,等伦敦开春后,纪贤就推他去后花园转转。   就在这前一天晚上,希尔德仔细挑选要出门散步的衣服,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但小哑巴却放他鸽子。   希尔德很生气,他决定等小哑巴下次再来时,一定要给他脸色看看。   但直到他病愈,纪贤都没再出现。   希尔德离开英国前去隔壁询问房东,才得知小哑巴和爸爸一起搬走了。   就算要搬走,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呢?至少告诉我你搬去哪里。   希尔德很生气,但很多的是难过,难过得……想哭出来。   回到家族日子里,他的时间被繁琐的课程占据,希尔德不常想起那个小哑巴,但他每次一想起来,那股不甘心却让他的心像被虫蚁啃噬一般,又痒又麻。   他迫切地想知道,小哑巴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当初不告而别?   直到多年后,希尔德到英国来度假,在他名下的一家赌场落脚。   在英国时,赌场的经理找他告状,说是他赌场里出了个很厉害的棋手,西洋棋下得很好,但他从来没输过,这引起经理的怀疑。   希尔德听到这消息,饶有趣味地挑眉:“还是个大学生?没有查监控吗?”   他那时已经二十岁,和小时候的软萌可爱相比,他长相锋利又英俊,眉眼间都是乖戾之气,只有那头金色的卷发依旧如初,像是耀眼的金子一样。   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床上惊恐得等死的病秧子,现在的他很健康,像一只充满力量的野兽,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流畅有力。   经理苦恼道:“查过监控,没有发现端倪。但他身上有没有做手脚我们不知道,毕竟,我们也不能直接搜身。”   听完经理的抱怨后,希尔德决定亲自去看看。   那个大学生又在和人下棋,棋局边围满人,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透过人群的缝隙,希尔德首先看到一只搁在棋桌上的手腕,细瘦苍白,连手骨凸起的弧度都清秀挺拔。   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停留在一张雪白的脸上,那是一张俊美出奇的脸,具有温柔雅致的东方情调。   他身穿雪白的丝绸衬衫,整个人干净得像一捧雪,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希尔德第一眼就认出曾经的小哑巴。   找到你了。   希尔德面容冷静沉稳,但心脏却在急促地跳动,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几乎难以呼吸。   经理拨开人群,将希尔德领到周济慈面前:“老板,就是他。”   周济慈显然不了解眼前的情形,他惊讶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白皙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动白皇后棋子,显得随意懒散。   他那时候还太过年轻,不懂得掩饰自己的锋芒,为此吃了不少亏。   见小哑巴没认出自己,希尔德心里很不满,心里便涌起一股难言的恶意。   他利落地跳到棋桌上坐着,笑道:“我是这家赌场的老板,我怀疑你在出老千。”   说这话时,一缕金发流泻在他的脸侧,竟显出些许诱惑的韵味。   经理一看他这神色心里就明了:完了,老板这是看上这个大学生了。   周济慈面带微笑道:“如果怀疑我出老千,您可以直接调监控,或者直接报警,我相信会得到公正的结果。”   希尔德冷笑道:“我说你出老千,你就是出老千。你出去问问,这是谁的地盘,谁说了算?”   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周济慈的脸色骤然冷下去。   见周济慈不说话,希尔德又笑道:“不如这样吧,你来和我赌一把,赢了我放你走,要是输了……”   在周济慈惊讶的眼神里,希尔德绅士地握起他的手,在他手背印下一吻,抬起眼皮,像伺机而动的野兽。   “你得陪我一晚。”   “你,敢不敢和我赌?” 第38章   “看这样子,估计今晚都不能分出胜负。”   因为希尔德那个露骨的赌约,赌场的棋桌前围满了人,狂欢的气氛已经进行到达高潮。   两人的棋艺相当,整整两个小时都没分出胜负。   见周济慈迟迟没认出自己,反而一脸冷冰冰的,显然是刚才自己的赌约让他很生气。   希尔德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什么?”周济慈下意识地愣住。   这时,希尔德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那朵纸做的玫瑰,放在手心。   送给你。   他做了个手语。   望着希尔德那头金色的长发,还有手语,周济慈不确定道:“希尔德?”   希尔德直接扑过去抱住他,亲昵地蹭他的脸:“bgo,答对了,你居然没认出我唉,真让我伤心。”   他扑过来时,整个人像一只健壮的金毛犬,金色卷发在空气中划出完美的弧度。   周济慈有些发怔,抱住自己的金发男子阳光又健康,肌肉线条明快流畅,一点也看不出是曾经那个病恹恹的男孩。   两人的身体亲密地贴在一起,周济慈甚至能感受到希尔德的胸肌顶住自己的胸口,让他有些脸红。   但近在咫尺的那双碧绿眼瞳里满是欣喜,周济慈心里一暖,轻声道:“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他回抱住希尔德,眼神逐渐柔软。   友人重逢总是那么让人欣喜,希尔德一高兴,打了个响指,直接道:“为了庆祝今天我和keats重逢,今晚的帐都记在我的名下。”   老板如此大方,围观群众凑热闹地欢呼起了,唯有赌场经理暗自叹气:居然真是老板娘。   这晚,希尔德先是请周济慈去一家法国餐厅吃饭,因为两人聊得太晚,他干脆让周济慈跟他回家过夜。   希尔德调笑道:“唉,你说,这样你算不算也陪我一晚?你认输了吗?”   他在周济慈面前完全是那种阳光开朗的大男孩,面容有一种古希腊大理石雕像的美,一看就是社交场上极其受欢迎的美男子。   但这是其实他在家族历练多年的伪装,他知道世界的规则是残酷的,必要时要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   就像他非常讨厌家族聚会上的虚与委蛇,但还是会带上假面,这便是生存的规则。   keats可能一时不能接受最真实的自己,那就先接近他,再一点点揭示自己的阴暗面。   以为他这在开玩笑,周济慈只是轻轻地笑。   因为周济慈没带睡衣,希尔德还把自己的睡衣给他穿。   两人像小时候那样一起躺在床上,忍不住说起话来。   “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睡在一起,一开始管家完全没发现我把你藏在我的被子里,你那时就这么小,小小的一只。”   希尔德把手伸出被褥,在空气中比划着。   周济慈眼睑合着,淡淡地笑:“你和以前和完全不一样,你小时候病恹恹的,没想到现在那么健康强壮,真好。”   希尔德也感慨道:你和以前也完全不一样,你小时候漂亮得跟个小女孩一样,要不是你脸上那颗痣,我也认不出你来。而且,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哑巴,原来你会说话的。”   小哑巴小时候虽然也很漂亮,但能长成这幅模样还是让他很惊讶。   自从小哑巴误入他的房间后,两人逐渐亲密,从七八岁开始就一直睡在一起。可今天,希尔德心上一跳,突然就开始紧张起来。   他感受周济慈的那抹微寒的香气,好像是紫罗兰的花香。他不由地屏住呼吸,像是生怕自己被那香给诱惑了。   这种情况下,他哪还睡得着,那双森冷的绿瞳,贪婪地描绘着枕边人的脸庞。   真好看。   他的眼神肆无忌惮地舔舐眼前人的身体,像是艺术家在得意地欣赏一副绝美的裸体画像。   仿佛感受到一股露骨的视线,周济慈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眼:“我那时只是生了病,所以不会说话。不过,我以前也把你当成个小女孩,毕竟你的头发非常漂亮。”   希尔德及时收回目光,又恢复原来的模样,故作生气地嗔怪道:“那我都认得出你,你居然都没认出我,真是过分,我生气了。”   他故意别过身,全身都写着:我生气了,快来哄我。   周济慈实在忍不住笑起来,去推他的背:“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他不经意间碰到希尔德的痒痒肉,希尔德下意识地一缩,两人在床上笑着嬉闹起来。   嬉闹中,两人的睡意逐渐凌乱,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距离变得很近,希尔德只要一低头就能吻到那殷红饱满的唇。   似乎也感觉这样的距离有些过于亲密,两人都是一愣,又连忙分开。   为了打破那种微妙的气氛,周济慈提起刚才的那盘棋局:“刚才的那盘棋,你为什么从来不动白皇后呢?如果你动用白皇后,我们说不定能更快地分出胜负。”   希尔德意味深长道:“因为白皇后是我永远要保护的棋子,我不会让它受到任何伤害。”   见周济慈不解,希尔德也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他提起周济慈的不告而别,眼神难过道:“你当初和你爸爸突然搬走,连个告别都没有,是出了什么事吗?”   周济慈垂下眼睫,轻声道:“爸爸曾经的养兄在追杀他,以为爸爸偷偷昧下他养父的那批货,他没办法,只好带我连忙搬走。”   希尔德一愣:“英国的□□?”   他敏锐地意识到那批货是指什么。   周济慈点点:“是的,爸爸就是死在他们的手里,他动用他能用的所有的人脉,给我重新制造一个身份,然后把我送到修道院,自己却……”   他的语气低落,希尔德伸手去摸他的肩膀,眼神担忧。   周济慈淡笑道:“没关系,我已经接受爸爸的离开,那些仇人也已经落网。那你呢?你这些年怎么样?”   希尔德下意识地掩藏自己的身世,keats的爸爸死在□□的手里,那他绝对不会喜欢有相似背景的自己。   他只是道:“还能怎么样,家里的老头子不喜欢我,家里乱糟糟的,烦得很……”   ……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睡意袭来,房间逐渐恢复平静。   见周济慈睡去,希尔德撑起身,在他额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终于找到你了,我的白皇后。   牛津大学的大道上,一个穿雪纺衬衫的女同学一边走路,一边看书。   “同学,请问戏剧社往哪里走?”   女同学一抬头,就看见个穿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子,他那头华丽的金色长发,简直要融化在阳光里。   她呆愣愣地回道:“就在前面的路口。”   金发男子礼貌地笑:“谢谢。”   问路的男生走远后,她内心不由嘀咕道:学院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样的男生。   希尔德刚来到戏剧社,只见社员们正在排练戏剧。   “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您鲜红的嘴唇……让我吻您的嘴。”   “不行!巴比伦之女!所多玛之女!不行。”   “我要吻您的嘴,约翰。我要吻您的嘴。”【1】   ……   这场华美的戏剧持续地上演,希尔德看出这应该是在排练《莎乐美》,饰演约翰的是他的keats。   饰演莎乐美的女演员是个金发甜妞,有小巧玲珑的脑袋和可爱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她看向约翰的眼神疯狂又痴迷,完美地饰演一位沉溺爱欲的少女。   但更令人瞩目的是却是“约翰”,他黑沉的头发、他洁白的身体、他优美的红唇……简直就是从王尔德书里走出来的美少年,玫瑰花瓣和象牙石做成的艺术品。   而且他才十八岁,正是最青春、最甜美的年纪。   见希尔德看得入迷,一旁的社长得意地介绍道:“这是我们社的招牌,你不知道,我们每年让他去招新社员时,没一个社能比得过我们。”   希尔德问道:“他在学院很受欢迎吗?”   社长感慨:“岂止是受欢迎,很多人都是冲着他来看戏剧的,他入学时都还没成年,但很多男男女女都在追求他。可他待人从来都冷冰冰的,也没听说他和谁交往过。”   社长没说的是,其中甚至有很多跟踪狂,干的事那叫一个不堪入目。   周济慈刚从舞台上下来,就看到个社长旁边熟悉的身影,他走上前道:“希尔德,你怎么在这里?”   他现在依旧是施礼约翰的打扮,因为看见友人,他眼神里满是惊喜。   希尔德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唇,确实比新酿的葡萄酒还要红,玫瑰和他唇比都相形失色。   他看得心头燥热,情不自禁地想:难怪莎乐美疯狂地想亲吻他的唇,我也想亲吻他的唇。   面对周济慈的问题,他笑道:“我是芝加哥大学的交换生,这两年会在这里念书,我听说你是戏剧社的成员,所以来找你。”   其实是他找人调查了周济慈这些年的经历,知道他改了名字,十六岁进入牛津大学念书,之所以去赌场下棋是为了赚生活费。   但越是了解自己的keats,希尔德知道自己越是要掩藏自己的本质,他要用自己的权力编造成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的白皇后困在自己的荆棘牢笼中。   一听说希尔德会在这里呆两年,周济慈很高兴,他难得遇见个正常的男同学,笑道:“那好,我换完衣服带你去学院转转。”   希尔德微笑地点头。   从那以后,希尔德便进入牛津大学念书,对于他这种家族来说,换个大学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而自从希尔德出现后,他便成为学院的名人,因为他为人大方,出手阔绰,而且相当讲义气。   听说他出身非常高贵,祖上甚至有德皇血统,他身上拥有头狼一样的气质,骄傲又自负,狂妄到不可一世的地步。   一开始周济慈还会惊讶于希尔德的骄傲自负,但他展现出来的优秀,却让人也觉得他的狂妄是理所当然的。   对于希尔德的大方,戏剧社的社长深有体会,希尔德捐了一大批华丽的戏剧服装,每一件都是巴黎的高级裁缝手工制作的,华丽异常。   除此之外,他还单独给周济慈定制一批戏服,最引人瞩目的就是梅林的那套法师袍,上面缀满巴斯克红宝石,华美得让人咂舌。   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戏剧社的keats是青梅竹马,从来拒人千里之外的keats只会对他露出浅浅的笑。   裴律在他的随笔里也曾写道:【我希望那个凛冬般的学长,只会对我露出微笑。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别人笑?这不公平。】   每到晚上,希尔德经常约周济慈去看歌剧,这次是德国著名的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他们要看的是第三幕《齐格弗里德》。   《尼伯龙根的指环》取材于北欧神话和日耳曼的英雄传说,围绕一枚神秘的金戒指展开,以北欧神话为背景,讲述神、人、巨人和半神半人等各种人物之间的冲突和争斗。   齐格弗里德是瓦尔斯勇士的未来英雄,他再铸神剑,杀死巨龙,最终在与背叛者的斗争,他被刺中椴树叶遮盖处的死穴,一代英雄从此陨落。   周济慈迟疑道:“是用德语唱的吗?可我听不懂德语。”   希尔德笑道:“没关系,这个女演员非常有名,她好不容易在英国巡回演出,要是错过就太可惜了。”   他仔细研究过周济慈的喜好,知道他喜欢古典戏剧,因此投其所好,他甚至请了一位戏剧表演老师学习表演。   等他加入戏剧社后,他就贿赂编剧改剧本,全部改成符合英国的腐剧,比如《亚瑟王》的剧本就能改编成亚瑟王和梅林的基情。   只要两人有共同志趣,还怕不能产生交际吗?而且合作演员在长时间的身体亲密接触下,很容易彼此产生好感。   不得不说,希尔德可谓是步步为营,被骂进口绿茶完全是他应得的。   果然,周济慈略微思索一下就同意了。   两人入座后,红幕缓缓拉开,演出正式开始。   每到故事高潮的阶段,希尔德会用德语复述一遍齐格弗里德的台词:   【wennduirwarst,dannseijetzt】   【wirschauenzan,tachenatea,lippenzulippen,aunzuaun,daitdubist,dievergannheitistunddiezukunftist】   【ichgubeandasschicksal,ichwei??,dasswirdazubestitsd,zanze】   他念台词时,看向周济慈的眼睛专注又迷人,那眼神里藏着一团火苗,仿佛在情欲沉迷的深渊摇摇欲坠。   温热的呼吸打在周济慈的脖颈处,有些发痒。   虽然不知道希尔德在说什么,但他那种炙热的眼神让周济慈心上一热,不禁问道:“你在说什么?是齐格飞的台词吗?是什么意思。”   希尔德意味深长道:“我不告诉你。”   周济慈似笑非笑地乜了他一眼,两人不再说话,继续观看表演。   当戏剧落幕后,周济慈感叹:“真是个好故事。”   但一想到如齐格飞这样的英雄,却是悲剧的结局,他心里又难免感伤。   太过沉溺戏剧故事,他的情绪也变得有些敏感。   演出结束后,希尔德的司机来接他,他从车后座里拿出一束伯利恒之星,递给周济慈:“记得你以前就给我折纸玫瑰,这是我后花园里新种的品种,你拿回去,插在花瓶里,很香的。”   周济慈接过那一小束白花,轻笑道:“谢谢你,那我先回去了,我明天还有早课。”   希尔德点头笑道:“那好,明天见。”   两人告别后,希尔德望着周济慈远去的背影,心道:是时候收网了。   他哼唱着《齐格弗里德》的旋律,心里得意得很,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和希尔德看完歌剧后,周济慈回到他和人合租的房子。   自从发现学院寝室的室友偷他的内裤后,他就搬出来住,目前合租的室友是个来自俄罗斯的直男,每天和不同的美女出去约会。   不仅如此,室友还是个东正教徒,绝对不可能搞基,他很放心。   室友见他回来,搭话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和女朋友在外面约会吗?哟,还有花呢。”   周济慈在玄关处换鞋,笑道:“怎么会,是和朋友出去看了场歌剧,小时候遇见的朋友,没想到长大后还能重逢。”   室友目光微动,像是在开玩笑道:“原来是青梅竹马,不过你确定不是对你别有所图的男人吗?你真的没考虑过找男朋友吗?”   这里可是腐国,找男朋友是件非常正常的事。   男朋友?   周济慈下意识地一愣,说实话,他长到十八岁,他真没有对谁有过爱情。   主要是他从十六岁起就陆陆续续地遇到各种奇形怪状的变态,这一度让他想去找神父给自己驱魔。   那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激烈情感,真的是爱情吗?他们到底是爱我,还是爱他们幻想出来的完美偶像。   很长一段时间里,周济慈都在质疑这种感情。   但希尔德真的不一样,这种和他正常来往,性格开朗大方的男性朋友,他真的很少遇到,他们甚至还有很多共同志趣。   如果是希尔德和你交往,你会感到厌烦吗?   好像并不会。   虽然心里各种情绪起伏,但周济慈表面还是淡笑道:“暂时没那个打算,对了,厨房里有我中午熬的鸡汤,你随便盛。明天我要做红烧鱼,你想一起吃,就记得早点回来。”   室友顿时热泪盈眶:“keats,你真好,来英国前,我做梦没想到他们杀猪居然不放血,呜呜呜。”   那是当然,什么是地狱?地狱就是德国的警察、法国的工人、英国的厨师。   周济慈也是实在受不了英国的魔鬼饮食,才学会自己做饭的。   和室友又说几句话后,周济慈捧着那束伯利恒之星,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思索是不是应该为希尔德学习一下德语。   今天看的歌剧虽然听说过,但是因为他不懂德语,他和希尔德罕见地没有话题可以聊。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上网查找《齐格弗里德》的演出视频。   他点击播放键,熟悉的音乐响起。   当他听到几句熟悉的发音时,他下意识地点击暂停键。   这几句台词好像是希尔德中途对他念的台词。   嗯?   周济慈看向中文台词,目光不由一顿:   【如果你一向都是我的,现在就做我的。】   【我们目光相接,交换着气息,双唇对双唇,眼睛对眼睛,这样你便是我的,过去是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我相信命运,我知道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2】   ……   原来是齐格飞对妻子的表白。   他看向桌上的那一小束伯利恒之星,小小的洁白的花朵,上面甚至还有几滴晶莹的露水,明显是刚从后花园摘下来的。   据说那是齐格飞的妻子最喜欢的花。   希尔德……是在向自己表白吗? 第39章   一想到希尔德是在向自己表白的事实,周济慈罕见地开始出神。   这么久以来,他其实看得很清楚,学院喜欢他的,无非是贪图一时的青春和新鲜,又或许只是喜欢他舞台上的某个角色,真心又能又多少呢。   作为男人他自己也很了解,男人口中的陪伴,无非是肉欲的代名词,而他向来对这种野兽般的欲望避之不及。   他会爱上一个人吗?他不知道。   周济慈其实想过毕业后就回到修道院,成为一名神父,从此侍奉在主的身旁。   但一想到希尔德,他总会想起那个狭小破旧的小阁楼,隆出去工作的时候,他会爬上阳台,眺望夕阳下的伦敦。   夏日总是格外地躁动,邻居家后花园墙壁上的常春藤发疯地剧长,蝉鸣声仿佛被拉长了,他伸出手,指尖从那橘红的夕阳日光中穿过。   夕阳缓缓坠落,远处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尖顶和雕塑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瑰丽,仿佛是一座金色的宝塔,尖顶的光芒形成十字架的形状。   从这个阳台,他还可以看见希尔德的房间。   每当希尔德想他的时候,会在窗台上放一朵纸玫瑰,他一看到纸玫瑰,就会爬下阳台,跑到希尔德的房间陪他。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暗号。   “你终于来了,我给你准备了蛋糕和酸奶。”   看到他的到来,金发男孩吃力地从枕头上扬起苍白的小脸,那双绿色的瞳孔明亮清澈。   这么多年过去,这段记忆已经逐渐模糊,偶尔闪过的,是那座爬满常青藤的后花园,还有金发男孩苍白虚弱的小脸。   时光荏苒,光影破碎。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静很静,静得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的搏动声,像是心脏里曾经种下的一颗花种,迫不及待地想破土发芽。   心里各种情绪翻涌,周济慈起身,拿起烟盒,打算去阳台上透透气。   但他刚出门就听到室友的房间里传出奇怪的声音,当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他不由地站住。   “keats,我爱你……”   伴随着这一句句告白,还有器物的嗡嗡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意识到室友正在做什么,周济慈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没有进门当场撞破,只是敲响室友的房门。   “你还没睡吧,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房间里突然传来东西被掀翻在地方的声音,嗡嗡声随之停止,还有男人惊恐的声音:“我,我马上出来。”   等室友穿好裤子出门后,就看到周济慈坐在沙发上平静地看着自己,语气冷冷道:“我明天会搬出去。”   知道他是发现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室友也没有要辩解的意思,而是语气哀求道:“能不能不要搬出去?我,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男人,但只要让我能每天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周济慈叹气道:“别闹得太难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合租的。”   他找这个毛子合租,就是因为室友信仰东正教,而且经常和美女出去约会,非常安全,谁能想到是个表里不一的。   室友脸上还残留些许情欲后的潮红,眼神迷离道:“可是,keats,你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给我做饭呢?”   周济慈反驳道:“我不是给你做饭,我只是作为室友,友好地邀请你和我一起吃饭,只要是我的室友,我都会邀请他,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你。”   他做梦都没想到,一场饭都能让室友产生误会。   “而且,你可是东正教徒,你要是喜欢男人,对得起自己的主吗?”   一提到自己的主,室友突然就激动起来,他猛地拽下挂在脖子的十字架项链,捧起茶几上的耶稣泥像,疯狂地把泥像砸得粉碎。   他张开双臂,激动道:“我的神是个假的,祂是个高高在上的骗子,只有你才配做我的真爱!亲爱的,你为什么不看我?我难道不配得到你的爱吗?”   说罢,他猛地扑过来,泪流满面地想亲吻周济慈的手。   周济慈连忙收回手,把室友推倒在地,夺门而逃。   “不准走,你不准走!”   他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把所有的呼唤声都甩在身后。   从合租房离开后,周济慈不知不觉地走到歌剧院前的公园里。   英国的夜晚总是遍布浓雾,昏暗扭曲的街道氤氲在雨濛濛的浓雾中,让人不禁想到英国早期的侦探片,鬼气森森。   周济慈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给自己点燃一支草莓味的香烟,无声地叹气。   今晚找个酒店歇息吧,搬出去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还好他出门前带上自己的钱包,不然今晚说不定还得睡公园。   就当他郁闷地抽烟时,耳边突然吹来熟悉的声音。   “keats?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原来是希尔德,他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周济慈愣愣道:“你怎么在这?”   “哦,我的戒指不小心落下包房里,回来找找,我听说公园今晚有集会,所以来走走。”   希尔德扬扬手中的鸽血石戒指,上下打量一番周济慈,迟疑地开口道:“那你呢?你怎么还不回家,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周济慈叹气:“今晚我怕是回不去了。”   “那……你今晚跟我回家吧。”   希尔德脸上有种让人值得信赖的东西,眼神清澈,看不到一丝阴霾。   周济慈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其他什么东西,但却是徒劳,希尔德脸上都是真诚和善意,看得人心里一暖。   这让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希尔德,或许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   他只是迟疑片刻,便点头答应。   见他同意,希尔德露出浅笑,碧绿的瞳孔里闪烁着近乎妖异的光。   但是呢,希尔德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keats为什么今晚会跑出来。   他早就知道,keats那个室友是喜欢用按摩棒玩自己的变态,但是没有这些变态的衬托,又怎么能突出他的阳光和纯洁呢?   他甚至还在出租房里安装了窃听器,在听到两人吵架的声音后,他马不停蹄地让司机掉头,然后装作和keats偶遇的模样。   不过这些都是他私下的行动,keats是绝对不会知道真相的。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希尔德亲自为周济慈拉开车门,仿佛是在为自己的猎物打开自己精心打造的牢笼,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黑暗中,他那双绿瞳闪烁着饿狼一样的光,无声地笑。   但在上车后,他的笑容立刻又变得清澈无尘,他把手放在周济慈的膝上,温声道:“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我一直很想你……”   这天晚上,他们歇在希尔德在英国购置的庄园里,可能是因为白天想起过去,周济慈今晚罕见地做了噩梦。   他回到多年前那座阴森的傅公馆。   他怎么也逃不开这场噩梦,身后有一群看不清脸的人正在追他,前方是阴冷黏腻的黑雾,伸手不见五指,找不到方向。   黑雾里伸出黑色大手,扯住他的脚踝,他摔倒在地。   那群看不清脸的人后面逐渐出现个身形巨大的怪物,怪物蹲下身,死死地掐住他的肩膀,神色狰狞道:“再跑,我打断你的腿,别像你那个疯子妈那样尖叫,给我闭嘴。”   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双眼紧闭,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等周济慈浑身大汗地从梦里醒来时,希尔德正把他搂在怀里,低声地安慰着,小心而不着边际地亲吻他的头发。   梦魇吞噬了他,让他疲惫不堪。   希尔德一边安慰地轻拍他的背,一边温声道:“你这是怎么了,亲爱的。”   “我只是做了噩梦……”   周济慈有气无力道,他脸色苍白,像是褪去所有血色一样憔悴,只有眉毛和眼睫是乌汤汤的浓黑。   一直以来,他都在不断地失去,所有他珍爱的人都不断地离他而去。   爸爸,妈妈,还有隆……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天主教义中的罪人,所有他爱的人都会受到伤害,所以他不再期待,也曾想过永远侍奉在上帝的身旁。   但在内心深处,他其实也很想找到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能有个人陪他,他就很满足。   希尔德会是那个能永远陪他的人吗?   他任由希尔德把自己抱在怀里,眼睑闭着,气息微微道:“小时候,你在那座房子里养病时,你会感到孤独吗?”   希尔德从放在床头柜上的水盆里捞出一块锦帕,给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温柔地回道:“是啊,我很孤独也很害怕,所以经常用蛋糕和酸奶诱惑你,希望你常来陪我。”   周济慈轻笑道:“你就算不给我准备蛋糕,我也会来陪你,因为我那时也很孤独,我很感谢你那时能陪我……”   希尔德眼神闪动,低声道:“怎么会,更感谢的是我才对。”   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尔虞我诈的家族里,年少时他还会向歇斯底里地朝那个男人大喊大叫,殊不知那样的自己只是别人眼前可笑的小丑。   如今的他是经过千锤万磨的人,他已经渐渐地被同化,同化成那个家族里里丧尽良知的怪物。   只有keats能让他回想过去最真实的自己,那个小小的、躺在床上等死的小男孩,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啊。   我们本来就是如此相似的人,同样的孤独和寂寞,那彼此相爱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周济慈闭上眼,喃喃道:“我没跟我说过我的过去吧。隆其实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的父母早死了,但我很爱他,我是真心拿他当父亲看。可惜,他早早地离我而去,我恨那些人……”   在他说自己的过去时,希尔德只是耐心地倾听着。   两人四目相对,希尔德的目光炽热地让他身体发烫。   这时,周济慈突然开始念道:“我们目光相接,交换着气息,双唇对双唇,眼睛对眼睛,这样你便是我的,过去是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这是《尼伯龙根的指环》里,齐格飞对妻子的告白。   希尔德下意识地回道:“我相信命运,我知道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1】   他握住周济慈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温声道:“亲爱的,你能明白我相信的命运吗?”   周济慈轻轻地点头:“我明白的。”   在得到周济慈的回答后,希尔德激动地去吻他的手:“亲爱的,我爱你,我爱你……”   他的吻慢慢地移到周济慈雪白的脖颈,轻轻地舔舐啃咬。   这种炙热的爱抚让周济慈觉得很陌生,但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希尔德金色的长发垂在他的脸上,让他觉得痒痒的。   他们像雨夜中相互依赖的两条藤蔓一样开始纠缠,越缠越紧,在升高的热度中炸开满室的汪洋。   希尔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周济慈迟疑道:“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而且他没有经验,要不要先去看书学习一下才是。   希尔德轻笑一声,他解下自己领口的扣子,握住周济慈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亲爱的,你……不想要我吗?”   黑暗中,随手可触的是一片温热饱满的胸膛,还有那心知肚明的原始yu望。   ……   第二天周济慈醒来后,就看到自己的无名指上缠绕着一缕金色的长发,像是一枚金色的指环,誓言和承诺的象征。   希尔德平静地躺在自己的身侧,这时,周济慈才发现,希尔德连睫毛都是金灿灿的,非常漂亮。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从床头柜里抽出剪刀,剪去无名指上缠绕的一缕金发,又从自己稍长的头发上剪下一缕,将两束头发缠绕在一起。   “你在做什么?亲爱的。”   因为他的动作,   希尔德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他撑起身,被子从他腰侧滑下,露出痕迹斑驳的上身。   “没什么。”   把两缕头发缠好后,周济慈又回到床上,把手扶上希尔德的腰,轻声道:“你痛不痛啊?”   他听说,做为承受方,可能会比较痛。   希尔德轻笑着摇头:“你动作那么温柔,我怎么会痛。”   他去拉周济慈的手,语气甜腻道:“我们再睡一会儿吧,已经十一点了,你也来不及去上早课了,再陪我一会儿嘛~”   要不是他有喉结和结实的胸肌,他这样撒娇的模样,倒真像个缠人的金发甜心。   周济慈无奈地笑:“我从来没有缺勤过唉。”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在希尔德身侧躺下。   反正已经错过早课,那今天就不去上学了。   他难道这样任性一次,但并不觉得讨厌,反而是很新奇的一种体验。   两人又沉沉睡去,窗外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打在拼花玻璃窗上,像是一首安眠曲。   从那天过后,学院里所有人都知道,戏剧社那个名草有主了,他男朋友便是学院刚来的交换生,希尔德。   学院的各种风言风语,周济慈向来不在意,他的生活依旧和往常一样,唯一多了的,就是身边的男友而已。   希尔德的爱是纯洁的,他的态度和做朋友时没区别,周济慈没有感受到爱情给他的束缚感和窒息感,反而很开心。   希尔德是很懂得玩乐和享受的人,用他的话来说,青春的时光稍纵即逝,要懂得及时享乐。   周济慈在他的带领下,尝试了很多永远不会尝试的新鲜事物,他们去南极看极光,去埃及看金字塔,甚至还去非洲的准猎区狩猎。   他很快乐,从而没有那么快乐过。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有一天,周济慈收到一封匿名信,还有几张照片。   “你真的了解你的男朋友,他一直都在欺骗你哦。” 第40章   这天,两人像寻常一样夜夜洞房,幸福非比寻常。   事后,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因为学院快要放假了,希尔德忍不住开始畅想他们的假期:“这个冬天你想去哪里度假?英国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你身体一向不是很好,我们找个温暖地方过冬。”   “嗯……去北海道怎么样?听说那里的温泉很棒,我们滑完雪就去泡温泉,听说还有药浴。”   今年夏天,希尔德邀请整个戏剧社的社员去非洲准猎区狩猎,但冬天他打算和keats单独度假,不想有人打扰他们。   周济慈是非常好说话的人,通常希尔德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他都会陪希尔德一起做。   所以,在他们约会的期间,无论是吃饭的餐厅,看歌剧的剧目,还是想要一起度假的地方,都是希尔德安排的。   他的顺从让希尔德的控制欲得到极大的满足。   就在希尔德自顾自地安排假期行程时,周济慈忍不住问道:“希尔德,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想问我什么?亲爱的。”希尔德撑在枕头上,低头漫不经心地去衔周济慈的唇,逼仄的空间里,两人连炙热的呼吸和心跳都是交织的。   两人好容易分开后,周济慈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大脑因短暂的缺氧而混沌,良久后才缓缓道:“有人跟我寄来一封信,是关于你的。”   希尔德眼神渐冷,但依旧笑容清澈道:“是有人在你耳边说我的坏话吗?他们都说我什么?哼,我就知道他们一直妒忌我,所以想方设法要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呢。”   周济慈把他收到的信拿出来给希尔德看,但他也留了个心眼,没拿出那几l张照片。   那几l张照片是几l个魁梧大汉,他们像是在做什么私密行动,用枪处决掉一个带着头套的男人。   照片上并没有希尔德的身影,但发信人却说,这些男人都是希尔德的手下。   他上网查过,照片上的几l个男人曾经因为在英国闹事坐过牢,在官方网站上甚至能查到他们的案底。   在希尔德低头看信的时候,周济慈温声道:“我只知道你本家是在德国,家里是在做生意,但具体做什么你不说,我也没问过你,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生意?”   以前,周济慈也会询问希尔德的家人,但每次希尔德都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渐渐地,他也就不再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他应该给自己的爱人私密空间。   “我不希望你欺骗我,你总有一天得带我去见你的家人,不是吗?”   希尔德面露轻蔑道:“我的那些家人都是一群很讨厌的人,我不想带你去见他们。这封信完全是个恶作剧而已,好吧,我告诉你,我家里就是在卖石油,你也知道,私人的能源生意一向是很敏感的。”   他还是没说实话,反而把信收下,打算去查查到底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背后捅他刀子。   周济慈原本也不会因为一封信就质疑自己的伴侣,见希尔德神色坦然,眼神也没有半点心虚的意思,他也就暂时压下了疑心。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渐渐睡下。   但希尔德却一直没合眼,他心里又是焦虑又是不安。   有时候,keats会让他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父母,他的父亲是个格林维尔家族的继承人,母亲却只是个中产阶级出身的普通女孩。   他们是在学院相遇,后来又理所当然地相爱,他们相爱的时候,父亲隐瞒了自己的身世。   在知道父亲的家族背景后,母亲就想过要分手,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不想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大家族沾上边。   但她跑了三次,还是被父亲抓回来,那个男人承诺会对她好,甚至在她面前下跪哭泣求她留下。   后来她怀上孩子,生下希尔德,从此就认了命。   但这并不是童话,灰姑娘和王子结婚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但现实永远不比童话美好。   那个曾经承诺对她好的男人却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他开始在外面养情妇,开始花天酒地。   一次因为保镖疏忽,才五岁的希尔德和母亲一起被榜匪绑架。   绑匪是家族的对家派来的,他们用希尔德和母亲作为要挟,要求家族放弃一项大生意。   面对绑匪的威胁,那个男人却不要脸地冷笑道:“哼,这个女人我玩了这么多年,早就玩腻了,至于儿子,我还年轻,也可以再生,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当他放出这话时,无论是绑匪还是想救出主母少爷的小弟们都傻眼了。   知道自家老大不要脸,但没想到他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虽然最后那个男人成功地救出妻儿,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感情也从此消磨殆尽了,母亲让人在庄园里修建一座小教堂,她日夜在教堂里祈祷念经,直到去世,她都没再见儿子和丈夫一面。   不是她不爱儿子,只是一看到希尔德,她总会想起那个曾经因为孩子而认命的自己,如此,还是不见的好。   希尔德年少时曾因为母亲对那个男人深恶痛绝,但他长大后,他却发现,自己已经逐渐成为和那个男人一样的怪物。   他不想同化成怪物,但他更不想让keats害怕他,离开他。   如果注定要沦为怪物……   黑暗中,他的表情逐渐阴冷,看向周济慈的眼神晦涩不明。   好在希尔德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天过后,周济慈像是把这件事完全忘了,对他的态度和也往常并无不同。   这让希尔德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在思索,还是应该向keats坦白真相才对,用谎言欺骗而来的感情,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但目前还不是该坦白的时候。   学院放假后,两人又去歌剧院看瓦格纳的歌剧,这晚上演的是《尼伯龙根指环》中的最后一幕,诸神的黄昏。   演出开始前,周济慈和希尔德说话:“你们的神灵和我们的完全不一样,在我国家的神话故事,人往往在经过行善积德才会去往天堂,只是你们的神不同。”   在北欧神话里,一个人最好就是作为战士战斗到死,然后去往传说中的英灵殿。   希尔德笑道:“我们的祖先毕竟是蛮族人,在那种极端的环境下,争强好胜才能活下去。虽然后来自称神罗,但蛮子终究是蛮子。”   他对祖先的蛮族身份丝毫不忌讳,毕竟神罗的正统性,桶装水都比它纯。   知道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周济慈配合地笑。   红幕拉开,演出正式开始,两人不再说话,安静地观赏歌剧。   当剧情上演到高潮时,周济慈恍惚间看见,正对面的观台上探出一根黑色的东西,对准他们的包房。   这家戏剧院的包间是环形设计,能给观众更享受到更高品质的观剧体验,但正对面的观台却是露天的。   他眯起眼,那个漆黑的长条物好像……是一根枪管?   而枪口正对准他身边的男人。   “希尔德——”   “砰——”   他胸口一痛,低头去看,摸到满手的鲜血。   意识逐渐消散。   ……   等周济慈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一片,周围的仪器和监测设备发出稳定的嘀嘀声。   这里好像是医院。   他努力地抬起身体,但胸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无力地躺回床上,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恍惚的记忆。   记忆中断前,他只记得漆黑的枪口,歌剧院里回荡的惊恐尖叫和凌乱的奔跑,还有希尔德惊慌失措的脸……   那希尔德呢?他有没有事?   想起希尔德,他环顾四周,寻找他想见的人的身影。   看到他睁开眼,守在一旁的人惊喜道:“keats,你终于醒了。”   是希尔德,他看上去像是好几l天没合眼,脸色苍白疲倦,眼眶里满是红血丝,连那头金灿灿的长发都黯淡了不少。   “希尔德?”他虚弱地喃喃,对希尔德伸出手去。   希尔德连忙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keats,你感觉怎么样?”   这里应该是特护病房,他正睡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压着柔软的天鹅绒被子,房间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股清新淡雅的花香,让人心神宁静。   周济慈气息微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我和你在歌剧院看歌剧,有一对情侣在隔壁的包间吵架,男的一激动拔出枪想杀他女朋友,结果不小心射到我们的包房,你帮我档了一枪……”   希尔德口齿流利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当说起周济慈为自己挡枪时,他语气哽咽,泪水一连串地落在周济慈的手上。   “亲爱的,我爱你,对不起……”   他握住周济慈的手,忏悔似地亲吻他的手背,肩膀不住地颤抖。   他终于在keats这里得到信心,原来他也是值得人付出生命去爱的人,这种纯洁无瑕的爱情让他无比幸福。   现在,他的心因为爱情的甜蜜而怦怦乱跳,但又因为谎言而忐忑不安,他当然不能告诉keats,是有人找他寻仇,那颗子弹原本是冲着他去的。   是这样的吗?   周济慈不太相信,虽然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子弹是从他的正前方射过来的。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已经被细心地包扎好,但疼痛依旧让他喘不过气来。   希尔德的手紧紧地钳住他的,冷涩的吻,冰冷的手,肉贴着肉,那种黏腻的触感像是毒蛇的鳞片,吐出的蛇信子在舔他的手背。   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手指轻轻抽动几l下,但最终还是没能收回手。   “希尔德,是这样的吗?你告诉我真相,我其实并不是害怕你的身世背景,我只是害怕你会和爸爸一样离开我。你告诉我真相,难道我会因为你的家世,就无情地离开你吗?有什么难题,我们一起承担……”   周济慈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但他逼视着希尔德的眼睛,想从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里看出点其他东西。   不等他说完,希尔德握住他的手,连忙道:“亲爱的,我怎么会离开你,在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你离不开我,而是我不能没有你。”   “但不是真的,你不要被上次给你写信的人欺骗,他们都是妒忌我,所以想离间我们的感情。”   “你不要再问我,我家里只是比寻常人家更有钱一些,更复杂一些而已,你相信我。”   希尔德脸上依旧是那种让人值得信赖的神情,他眼瞳清澈,被泪水浸泡得愈发剔透,甚至透露出因为被不信任而受伤的神色来。   但面对希尔德和往常一样的神情和语气,周济慈却只是用复杂的眼神凝视眼前的男人,他什么都没说,疲惫地叹气。   “你身体还很虚弱,再睡一会儿吧,我去把医生叫来。”   希尔德像是看出他眼神中的意思,于是刻意不和他目光相对,起身温柔地为他掖好被子。   当希尔德出门后,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来到他身前,他们在希尔德身前低下头,一副悉听命令的模样。   这个姿势很像中世纪的骑士向皇帝宣誓效忠的姿势,就差没把宝剑献给自己的主君。   周济慈躺在病床上目睹这一切,他认出这两个男人是照片上的打手,这两个凶残暴虐的大汉却用最忠诚的姿势向希尔德行礼,而希尔德却是用理所当然的态度接受他们的行礼。   门缓缓地合上,像是隔开两个世界。 第41章   “叫你们守人,你们看到哪里去了?人呢?”   希尔德对着空无一人的病房大发雷霆。   今天是周济慈出院的日子,希尔德原本兴高采烈地买了一束玫瑰花,准备来接他的keats回家,哪曾想周济慈直接跑了。   希尔德烦躁地皱起眉,一种奇特的焦虑感蔓延上他的心头,胸口隐隐作痛,情绪也渐渐濒临失控。   愤怒之下,他直接将那束黑魔术狠狠地甩在看守病房的保镖脸上。   鲜红的花瓣纷纷扬扬,房间漫天飞舞的都是花瓣,像是下了一场红色的大雪。   看守病房的保镖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连连道歉:“对不起,老板,周先生一直就在病房里养伤,我没想到他会从卫生间的通风窗逃走。”   周济慈是从病房卫生间的通风窗口逃跑的,因为这些天他完全没表现出要保镖还是在人失踪两个小时后才发现的。   “没想到?你是吃干饭的吗?你比垃圾都没用!要是人找不回来,你就自杀谢罪吧!”   希尔德骂得保镖抬不起头来,措词之恶毒,保镖一个近两米高的壮汉都忍不住痛哭出声。   “哭?你把人给我弄丢了,你还有脸哭?别在这里鬼叫!”   就在保镖绝望地认为自家老板会直接掏枪崩掉自己时,一旁的秘书提议道:“少爷,现在最重要是把人找回来,您不是在周先生身上安装定位器了吗?”   秘书安德里是希尔德的远方表弟,也算是他的亲信。   希尔德原本神经质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手指持续地发颤,keats逃跑的事实持续地冲撞他的心。   他被抛弃了。   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愤怒压过一切情绪,让他濒临崩溃。   听秘书一提,他失控的情绪慢慢缓和,吩咐手下人去查周济慈的位置。   通过追踪定位,看到周济慈的准确位置是——西约克郡的霍沃思小镇。   他也懒得去想周济慈为什么会去那里,吩咐手下道:“准备好车和东西,我亲自去接他回来,等他回来之后……”   得到周济慈的准确定位后,希尔德抬手拈起床单上一片鲜红的花瓣,俊美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   他收紧手指,将花瓣捻碎,汁液顺着他的手指流下,像是淡红的血。   他面无表情地在床单上揩干净手指,对安德里道:“你把卡尔医师请来,我有任务要交给他。”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安德里惊讶地抬起头,眼神里微不可查地流露出微妙的神色,随即低下头,恭敬地应下。   这时,希尔德看着安德里,皱眉道:“你怎么把头发染成黑色的了?”   安德里原本是淡金色的头发,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很别扭,希尔德冷声道:“把头发染回来,你这样子难看死了。”   安德里低头:“是,少爷。”   所有人都离开后,希尔德独自一人站在病房里,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周   济慈睡过的床单,碧绿的瞳孔里放射出诡异的光。   恶鬼一样狰狞扭曲。   事实上,真相和他们想的都不一样,周济慈不是在逃跑,他只是有些迷茫,所以想独自去寻找一个答案。   他知道一个地方会给他想要的答案。   在夕阳沉下地平线之前,他终于来到他的目的地。   那是一个叫霍沃思的小镇,一位英国知名女作家的故乡,因为纬度太高,加上临海,小镇常年经受风暴的侵扰,人烟稀少,山脉荒凉。   小镇里还有一座修道院,由政府和教廷出资建设,教师多半由修道院的牧师和修女担任。   修道院的办公室里,柯林神父正在准备今天的晚间祈祷,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他朝手心哈出一口热气,冻僵的手指继续翻阅桌上的《圣经》,封面上镶嵌金色的十字架。   神父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他刚来这里时还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二战才刚刚结束,转眼间,他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   但这个老头子到底还残留几分年轻时的英俊,一身笔挺的修士服,银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玳瑁架眼镜,倒有几分学者的气度。   凝视他的脸,就好像在看一本古朴深奥的书。   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柯林神父可以看见十几个在草坪上追逐嬉戏的孩子,大部分都在十岁上下,每个孩子都身穿黑色的修道院制服,衣领处修有十字架。   玛丽修女正在陪他们做游戏,她是年轻漂亮的女子,但早早地把自己献给主,孩子们非常喜欢她,争先恐后地围在她身边。   整理好今晚的祈祷材料后,柯林神父走出门,站在台阶上看这群孩子玩乐。   每当看到这群孩子时,他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人啊。   柯林神父看了一眼手腕的钟表,心想:时间还早,让他们再玩一会儿吧。   这里的孩子大多数是孤儿,或是被父母抛弃,又或是因为意外失去所有的亲人,因为无处可去,所以才来到这里。   柯林神父既是他们的老师,又是他们的父亲。   这时,柯林神父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黑发小男孩,他孤零零地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看向那群孩子们的眼神渴望又胆怯,像一只胆小的奶猫。   柯林神父刚想抬脚过去,一个金发男孩也发现一旁有个不合群的小伙伴,他跑到黑发男孩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黑发男孩腼腆地笑起来,和他一起围在玛丽修女身前。   玛丽修女笑着摸摸黑发男孩的小脸,往他手心塞了一颗水果糖。   都是好孩子啊。   看到这样一幕,柯林神父欣慰地笑起来。   “father。”   神父听到有人叫他,一转身就看到个熟悉的人。   一个年轻男子正站在修道院门口的雪地里,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脸上没有血色,冰雪一样的素白,甚至略微透出点青苍。   “keats?你不是去伦敦上大学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柯林神父认出来人,惊讶地走上前,拂去他肩头的雪。   “学院放假了,我有些想念神父和修道院,所以回来看看。”   周济慈轻声道,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忧伤和迷茫。   见他神色不对,柯林神父也不再追问,只是笑道:“夜间的祈祷要开始了,你跟着一起来吧。”   这是修道院每天例行的仪式。   “孩子们,该做晚间祈祷了。”   神父一喊,孩子们立马乖巧地排成一列,由玛丽修女领他们前往小教堂。   周济慈跟上柯林神父的脚步,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修道院的教堂并不大,由古老的石块垒砌而成,墙壁已经被岁月的痕迹所侵蚀,内部显得简朴而朴实,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一排排木制长椅和一个简约的祭坛。   周济慈坐在所有孩子的身后,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倾听神父的祷告。   神父的声音有种抑扬顿挫的美感,让人感到一股宁静和抚慰。   祈祷的最后,周济慈接过盛有“主的血”的银色圣杯,通常情况下那是一小杯红酒,他仰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恍惚间,他觉得那些猩红的液体像是粘黏的鲜血,又像是辛辣的烈酒,割得他喉咙生疼。   他努力将那些液体全部咽下后,但精神依旧处于迷茫紧张的状态,心里涌上一种难以抵御的痛苦。   夜间的祈祷结束后,修女带孩子们离开教堂,离开前,周济慈把准备好的糖果和礼物都分给他们,所有的孩子都很开心。   有个女孩甚至鼓起勇气去拉他的衣角:“听神父说,修道院会来一个新的神父,是你吗?”   周济慈轻轻地摸她的小脸,笑着摇摇头。   女孩很失望,和修女离开时还念念不舍地回头看。   周济慈温声道:“您已经在物色新的神父了吗?”   柯林神父无奈地叹气:“我已经老了,还能陪这群孩子多久?修道院总得有个新神父,我往教廷寄了信,希望他们能再派一位新神父过来。”   见周济慈脸色更加苍白,神父又道:“我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才这么小,但可比他们听话多了。”   他伸出手,比出一个合适的高度,满意地点头。   周济慈刚来这里的时候才十岁,但长得比同龄孩子都要瘦小,他的外貌和发色都显示出他不是个纯正的英国人,档案上称,他的父母都是华裔茶商,在爱尔兰内乱里被暴徒残杀。   因为家里的亲戚都死光了,政府只好把他送到修道院。   一开始柯林神父还有些发愁,教会学校从来没接收过这种背景的孩子,他担心文化背景的不同会让这个孩子对主做出无礼的行为。   但接下来,柯林神父发现他多虑了。   周济慈是当年那批学生里最先掌握拉丁语的孩子,学习两年后他就能熟练地用拉丁语书写教义,书法和功课也是所有孩子里最好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最闹腾的时候,晚上孩子们睡不着,挥舞着枕头打仗,在紧挨的一张纸小床上跳来跳去,只有神父和修女来查房时,他们才会安静下来。   但神父每次查房时,总有一张小床是安安静静的。   神父小心翼翼地来到那张小床前,男孩早已睡着,即使在那群捣蛋鬼吵闹声里,他都能安然入睡。   但就是这样乖巧虔诚的孩子,却有个让人无比遗憾的缺陷。   他不会说话。   柯林神父带他去看过医生,医生检查后发现他的声带没有问题,不会说话很可能是因为心理原因。   “你不要担心,神父会在上帝面前为你祈祷的。”   愿上帝能救赎这只可怜的羔羊,不要再降苦难在他的身上。   柯林神父在心口划十字,无声地为他祈祷。   回修道院的路上,柯林神父紧紧地拉着男孩的手,修道院修在山上,因为下雪,路上满是积雪和泥泞,他们走得很慢。   男孩扬起小脸,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朵纸折的玫瑰,比手语:谢谢,送给father。   柯林神父心里一酸,他蹲下身,轻轻地摸男孩的脸。   因为下雪,男孩的脸蛋冻得冰冷,一双水汪汪的眼像黑曜石,真是个珠宝一样漂亮的孩子。   既然他不能拯救这个孩子,那上帝一定可以。   从那天以后,柯林神父购置了更多的神学书籍,他经常男孩抱在膝上,耐心地为他讲解带图画的神学书,以及各种故事。   “上帝总会降下各种苦难给人间,你可以抱怨它,也可以为战胜苦难而不懈奋斗,但直到最后,你还是得接受它。”   或许是他的祈祷和教育有了作用,又或许是修道院的生活让男孩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男孩终于在十二岁那年重新开口说话。   十六岁时,周济慈得到资助,进入牛津大学念书。   柯林神父看着眼前俊美的青年,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自豪。   周济慈垂下眼帘,轻声道:“father,我犯下严重的罪。”   柯林神父神色未变,他坐在圣坛前的台阶上,招手示意周济慈来到他身前。   周济慈缓缓来到神父身前,虔诚地亲吻他的戒指,听他用慈祥的声音道:“你犯下什么罪,我的孩子。”   他的声音像神使在召唤迷途的羔羊,足以让任何罪人迷途知返。   周济慈脸色变得很苍白:“我爱上一个男人,这是我的罪恶。”   在天主教的教义里,喜欢同性通常被视为异端行为。   沉默片刻后,他又道:“神父,我虽然深爱他,但他却一直在欺骗我,你说我该怎么做?”   柯林神父并没有指责他爱上男人,只是道:“我从未有过爱情,但是原谅的唯一理由,就是爱,你愿意爱他吗?”   “我当然爱他。”周济慈坦诚地说。   “离开修道院后,我遇到过很多追求我的人,他们的眼神令我很讨厌。但希尔德不一样啊,我知道他或许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纯洁和阳光,但是……他依然是那个会一直等我的男孩。”   神父笑道:“其实,你已经得到你的答案了,不是吗?”   周济慈叹气:“在爱情里,总有一个人要做出牺牲和让步。”   这和苦难仿佛是一个道理,因为在上帝的安排下,总有人要遭受苦难。   既然如此,他愿意爱希尔德,胜过爱他自己。   看着周济慈由迷茫到坚定的眼神,柯林神父伸出拇指,在他的额上画下一个十字:“我宽恕你的罪。”   他抚摸周济慈乌黑的发顶,温柔道:“既然已经得到答案,那就回去吧。去吧,回到你爱人的身边。”   周济慈感激地笑,再次亲吻神父的戒指:“谢谢你,father。”   他刚从修道院出来,就看到修道院门口停靠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在这个偏远的小车,这样的豪车是很难见到的。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金发男子打开车门,从车里钻出来。   周济慈惊讶道:“希尔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希尔德脸上依旧没有一丝阴霾,反而故作嗔怪道:“你偷偷瞒着我出院,我还以为你失踪了,所以报警了,好不容易才发现你来这里的。”   他用眼神扫过周济慈身后的修道院,恍然大悟。   哈,原来是想背着我出家。   虽然内里各种阴暗的念头作祟,他还是极力地压下,拉开车门,阳光地笑道:“我们上车再说吧。”   已经在神父那里得到答案,周济慈也没有多怀疑,和希尔德上了车。   上车后,车里一时陷入沉默,周济慈垂下眼帘,去握希尔德的手,温声道:“你是不是在生气?我只是有些迷茫,所以想来神父这里寻找答案,让你担心了。”   听完周济慈的解释,希尔德脸上依旧没有任何阴霾,他笑道:“keats真是聪明啊。”   如果换作是别人,逃跑被他当场捉到,早就吓得手足无措,哪还能这样口齿伶俐地狡辩。   他差点就信了这鬼话。   “聪明?”周济慈一愣,没太反应过来希尔德是什么意思。   见他还在装傻充愣,希尔德也没有再追问的意思,反正人既然已经被找到,那主导权自然在他手里。   他回握住周济慈的手,笑道:“没关系,回来就好,别再让我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虽然希尔德表面还是那么阳光开朗,但周济慈心里还是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有些不安。   和希尔德回到伦敦后,一开始,周济慈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两人照样和往常一样相处,直到他的伤口开始发炎。   希尔德跟他说,这是枪伤的后遗症,细心地带他去看医生,医生   开了些消炎药,让他每天按时服用。   自从吃药后,他的睡眠越来越多,从每天八个小时,上升到十个小时,十二个小时,到最后几乎大半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他怀疑是药物有副作用,但医生说只是有普通的助眠效果,让他不用担心,断药后就会恢复正常。   但伤口一直都不恢复,反反复复地发炎,因为伦敦冬天的天气太过干燥,有一天早上醒过后,他发现伤口有些裂开了。   希尔德重新带他去看了医生,又开了种不同的药,但他的睡眠依旧是老样子,整日昏昏沉沉地躺着,感觉身体越来越沉。   直到有一天,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满屋都是华丽的家具。   希尔德坐在床沿,温柔道:“亲爱的,你感觉怎么样?”   周济慈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气息微微道:“这是在哪里?”   希尔德回道:“这是我在德国的庄园,你枪伤的后遗症很严重,伦敦不是适合养病的地方,所以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等你伤好后我们再回去。”   “你总该和我商量一下……”   周济慈说话的声音很迟钝,就像他当时重新学习说话那样慢,大脑持续地混沌,思路总是不会汇聚。   希尔德可怜巴巴地眨眼睛:“我只是太担心你,原谅我这次的自作主张,好吗?”   见他这幅故意卖萌的模样,周济慈无奈地叹气,遗憾道:“你原本是计划去北海道度假的,都怪我身体不好,对不起。”   希尔德温声道:“没什么,等你病好后,我们再一起去。”   见周济慈眼皮又在打颤,希尔德温声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他不想睡,但身体还是违背了意愿,缓缓地闭上眼。   养伤的时间里,偶尔他精神好的时候,希尔德会带他去后花园逛逛,他这才知道这里是希尔德的庄园,曾经一位萨克森公爵的私人城堡,后来继承到希尔德手里,成为他的私人住所。   后花园很大,周济慈往往逛到一半就会体力不支,无奈地回到卧房休息。   但希尔德不是每天都能呆在古堡,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偶尔会让自己的表弟兼秘书陪周济慈。   那个和希尔德外貌很相似的男人对周济慈的态度总是冷冰冰的,从来只做份内的事,也不主动和他攀谈。   有一次,周济慈用早饭的时候,安德里莫名其妙地说一句:“你还真变成傻子了?好歹也是牛津大学的学生。”   周济慈迷茫地望向身边的男人,眼神混沌空洞:“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虽然他清楚地听到安德里的话,但这些话却没在他脑海里留下一点痕迹,就像电脑来不及分析文件信息,文件就已经被自动销毁。   安德里嘲讽地笑:“没什么,您继续用餐吧,今晚少爷要来看您,您做好准备。”   他恭敬地向周济慈行了个礼,慢慢地退下。   这幅模样像是皇帝通知他的妃嫔,今晚点名要他侍寝,让他提前做好准备,让人莫名地不适。   我这是怎么了?   回到卧房后,周济慈坐在高背靠椅上,沉默地注视镜子前的自己。   生病带来的是样貌的剧烈变化,镜子里的男人有一张苍白消瘦的脸,明明睡得很多,但眼下却总是栖息着一片黛青色,看起来很憔悴。   他轻轻地叹气,垂眸看向手心的药瓶,苍白的手指不住摩挲着药瓶,瓶身有意大利语的说明。   因为希尔德喜欢歌剧,周济慈也去学习过意大利语,这瓶药是医生给他开的消炎药,说明也是说有一定的助眠效果。   助眠会导致大脑受损吗?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脊背慢慢地贴上一片温热的胸膛,一缕金发滑入他的衣领,痒痒的。   是希尔德。   因为反应太过迟钝,他甚至没发现希尔德是什么时候进门的。   “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   希尔德从背后抱住周济慈,爱怜地亲吻他的脖颈处的皮肤。   “不太好……”   他说话愈发地迟钝,就像没上油的机械在吃力地运作。   希尔德轻笑道:“没关系,我会一直陪你的。”   周济慈迟钝地点头,陪希尔德回到床上。   两人躺在床上,因为周济慈身体不好,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性生活,但他们都不在意这个,一起抱着睡觉也是很幸福。   在他沉沉地睡去后,希尔德慢慢地起身,解下他睡衣的纽扣,慢慢地吻上他的胸膛。   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直到有一天,周济慈看着眼前的金发男子,迟疑地开口问道:“你是谁?”   金发男子一愣,连忙道:“我是希尔德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希尔德是谁?   哦,好像是他的男朋友。   好容易想起来后,周济慈愧疚地叹气:“抱歉,希尔德,我最近记忆有些混乱,你还是重新给我找个医生吧。”   希尔德勉强道:“好的,我会给你重新找医生的。”   这晚,周济慈睡觉的时候,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在争吵。   “我想让他忘记不该记得的东西,但没让他连我一起忘掉,你这个庸医,他到底是怎么了?”   “老板,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研制的药物对不同的体质,有不同的后遗症,你非要坚持给他用,这就是后遗症啊。”   “那现在该怎么办?”   “把他服用的药断掉,再打一针,把他体内药物排出去。”   他们在说什么?   即使是听到这样的交谈,但他迟钝的大脑也消化不了这样的信息,只是沉沉地睡着。   耳边的争吵声逐渐消失,他感受到有人坐在床前,温热的手爱怜地轻抚他的脸。   希尔德伸手抚摸男人苍白的脸,眼神中透出决绝的神色。   不记得就不记得,只要人在身边就行。   他俯下身,在周济慈额上印下一个吻。   从此之后,白皇后会永远住在他用骑士和战车坚守的城堡里,他不用战斗,也不会受伤,永远年轻,永远美丽。   这是他为白皇后准备的结局。 第42章   “最近在做些什么?”   希尔德坐在床前,拉住周济慈的手,温柔地和他说话。   他的白皇后美丽地沉睡着,不会对他有任何反应,只是个漂亮的人偶娃娃。   “我最近接手了更多的家族生意,工作更忙了,和你说好的去北海道度假的计划可能会耽搁,我们明年再去好吗?”   “家族的人又开始给我安排联姻,可我全都拒绝了,他们因为我喜欢男人一直很生气,呵呵,我就喜欢看他们生气跳脚的模样。”   “keats,听到我的亲人给我安排联姻,你难道不生气吗?我想看你为我吃醋的模样……”   周济慈不生气,他睡在这张四角立有罗马柱的床上,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把空间切割开来,若有若无的玫瑰香在空气里浮游。这一幕仿佛一幅古老的壁画,而他是画中的睡美人。   希尔德的唇贴上他苍白的指尖,又把脸依偎在那只洁白的手上,感觉两人的呼吸渐渐重合在一起。   若是外人看来,这幅场景其实有些恐怖,似乎能感到床上男人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消逝,他那张人偶般完美无瑕的脸仿佛再也不会老去,天使一样圣洁和宁静。   希尔德温柔深情地说了会儿话,进而表情痛苦地闭上眼,有些不耐烦地放下那双苍白无力的手。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眉眼间尽是烦躁之气,心中也百感交集。   人总是贪婪的,一开始不希望自己的爱人逃离自己,所以希望他变成不会动也不会笑的人偶,但谁又能真心喜欢不会动的人偶呢。   他爱的是当初无意间闯入他房间的黑发小男孩,爱的是舞台上孤独地表演《蓝色多瑙河》的“音乐小王子”,而面对这个不会笑的玩偶,他尽管可以表面假装幸福,但这样的生活终究是无法忍受的。   望着那张白净无暇的脸,希尔德不禁心想:都说漂亮的人命短,keats也确实从小就长得一副薄命相,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对keats太残忍,竟不知该不该期待他长命。   就在房间陷入静寂时,一旁的安德里开口道:“他现在经常一天都这样躺着,不说话也不睁眼。”   安德里是希尔德的远方亲戚,也是他的亲信,做事稳妥且从来不会质疑他的任何决定。   希尔德头也没抬道:“你想说什么?”   安德里垂下眼帘:“我只是为少爷着想,他这样整日昏昏沉沉的,少爷您也不见得快乐,不如重新想个法子,让卡尔医师研制出新的药物,重新调教他的身体和精神。”   希尔德实在不敢再相信那个庸医,回绝道:“再说吧,今晚有个家族会议,你帮我在这里守着,不要让那个老不死的发现他的存在。还有,调教这个词很难听,他不是我的玩具,希望你对他放尊重些。”   虽然他从来不在乎身边人对keats的看法,但他绝不允许有人轻视和作践他的爱人。   “是,少爷,我不会再犯。”安德里干脆利落地选   择道歉。   敲打完身边人后,希尔德拿起一旁的外套起身离开,临走前,他最后看了眼床上的爱人,眼神里充满沉重的怜惜和不安。   在希尔德走后,周济慈慢慢睁开眼。   他的大脑似乎还存留着眩晕的不真实感,瞳孔上似是笼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呆钝又茫然。   “少爷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即使这样,你还想留在他身边吗?”安德里冷冷道。   周济慈认识这个男人,他是希尔德的亲戚,对希尔德忠心耿耿,但显然,他并不欢迎自己。   他能清醒过来,也是因为安德里偷偷给自己注射药剂,排出体内的部分药物。   而这些天里,他也逐渐明白自己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想起希尔德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是的,一片空白,在本该感到愤怒和悲伤的时候,他却发现他的心底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绪都已分泌殆尽,所有的感官都麻木混沌。   “为什么要帮我?”周济慈的声音嘶哑了。   安德里平静道:“因为少爷是格林维尔家族精心培养出的继承人,他应该像历任家主一样,联姻生子,而不是和一个男人混在一起。如果你是个女人,哪怕只是个出身很普通的女人,我和老爷也不是不能容忍你的存在,但你不是。”   原来是这样。   周济慈的表情失魂落魄,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指,苍白消瘦的手指上套着一枚金色的指环,这是希尔德的头发编成的,仿佛是某种誓言的象征。但此刻,那样圣洁的金色却刺得他眼睛生疼。   不想再和他废话,安德里直接道:“我会帮你把古堡的信号屏蔽两个小时,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还是说,你就想做个活死人?”   周济慈抿了抿苍白清透的唇,神色逐渐平静。   古堡外有一大片黑森林,只有穿过黑森林,才能到达城市。但他不能放弃,如果这次逃跑失败,他说不定会彻底失去自我。   “谢谢你。”   临走前,周济慈取下手指上的指环,将它放在枕边,像是在告别。   当希尔德参加完家族会议后,就得到周济慈逃跑的消息,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立马派出庄园里所有保镖去找人。   “离他逃跑才不过两个小时,把猎狗都派出去,黑森林那么大,他一时半会逃不出去的。”   空荡荡的房间里,希尔德坐在床上,脸色阴鸷地打电话吩咐手下人去找人。   床上的枕头边有一个小小的金色指环,是希尔德用自己的头发编成的。   他把这枚指环握在掌心,心情起伏非常剧烈,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被药毒得连床都下不来的人,居然还能逃跑?   卡尔果然是个庸医……等等,难道是身边有内鬼?   这个猜测如同轰雷掣顶一般撞入他的脑海,就在他在心里一一排查身边人时,前方的黑森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枪响。   “混蛋,谁让你们用枪的!”   听到枪声,希尔德立马跑到阳台,怒喝出声。   一旁的安德里安慰道:“少爷,只是麻醉弹,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听到是麻醉弹,希尔德才放下心来,他望向不远处的黑森林,暴戾的情绪就像推到悬崖边上的山石,摇摇欲坠。   两个小时后,保镖队传来消息:人没能找到,现在估计已经逃出黑森林。   “一群废物!一个在床上躺了几l个月的病人都追不上,饭桶,饭桶!”   知道周济慈真的逃走后,希尔德自然又把这群保镖训了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口的怒气,反而优雅地捋了下头发,冷冷地笑:“哼,算了,就当是放风,派出更多的人,在周边的各个城市搜罗,他没有护照,是绝对跑不出德国的。”   亲爱的,努力跑得更远一点,可别那么轻易被我抓到。   柏林开始下起灰蒙蒙的暴雨,一道道惊雷从天幕闪过,像是怀才不遇的画家愤然在画布上留下一抹凶险的笔锋,空气愈发的冷。   一间小旅馆里,周济慈小心翼翼地脱下外套,露出里面那件被血和雨水浸湿的衬衫,里面的血肉和衣物已经黏在一起,他脱下衬衣时,伤口被牵扯得生疼,但他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   他腹部和右手手臂上的都有枪伤,这样的伤去医院一定会遭到盘问,希尔德的人肯定还在找他,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终于把衬衫脱下来后,周济慈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了,他赤裸着上半身,闭着眼,仿佛是在消化着那股深入骨髓的疼痛。   沉默良久后,他拿过床头早已准备好的一瓶酒精,开始对伤口进行消毒。   有一颗子弹还卡在他的身体里,必须及时取出来。   好在他大学时学过紧急救护,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   精纯度极高的酒液淌过伤口,原本已经平息的伤口再次发出尖锐的警报,伤口像是被烈火灼烧着,那种难以言喻的,像是被虫子啃咬的疼痛,让他的面容微微抽搐。   只是进行消毒,他整个人都近乎脱力地靠在椅子上,或轻或重地抽着气,冷汗随着他起伏的呼吸,淌过他赤裸的上身,勾勒出线条明快的肌肉。   但还没结束,他又拿起一旁已经消毒过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   镊子在血肉中搅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血不停地往外渗,周济慈紧咬住牙,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淌。终于,他像是碰到什么东西一样,用力将那个东西夹出来。   一颗金属子弹头被他挑出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纸巾上。   把镊子放下后,他再次用酒精对伤口进行消毒和止血,等伤口的出血量没那么大后,再用干净的纱布把伤口包扎起来。   简单地处理好伤口后,他换上崭新的衬衣,又把房间里的血迹都打扫干净,他得赶紧离开这里,希尔德的人迟早会找到他。   他不安地望向窗外,天还没放亮,一道风起,声音单调苍凉,天幕和群山混杂在凛冽的寒风中。   怎么离开这里他已经有了主意,欧洲的治安远没有想象中那么良好,只要交上一笔钱,港口一些私家船长就能偷偷把人藏在船舱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往欧洲的各个城市。   有些偷渡客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到欧洲的。   感谢他以前在赌场的见闻,他至少还能凑齐这笔“偷渡”费。   毕竟是处于灰色地带的操作,风险是很大,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偷渡的那段经历简直不堪回首,他不仅晕船很严重,没处理好的伤口又开始发炎,刚上船的第三天就开始发烧。   他勉强撑了一周,最后还是陷入深度昏迷,等他醒来后,他人已经在港城的医院。   是秦洋在海关例常巡逻时,发现周济慈呆的那艘船有运输违规货物的行为,也顺势发现里面奄奄一息的周济慈。   他总算是被救了下来,捡回一条命。   躺在医院时,周济慈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一瞬间有些恍惚,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活下来了。   时隔十多年,他再一次回到自己的故乡,却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真是难堪。   或许是因为药物没有完全排出身体,又或许是身体自动的保护机制,渐渐地,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那个金发男孩的脸就像磁盘上快要消磁的画面,连同那间破败的小阁楼,在他的脑海里崩坏开裂,最后变成一块块不能拼凑的碎片。   记不清也好,他没有执着于失去的记忆。不执着是对的,当上帝注定要让他出演戏台上的悲情角色,他除了接受又能做什么呢。   “爸爸,我终于回家了。”周济慈轻声说道。   他躺在病床上,缓缓地闭上眼,耳边是港城初春的细雨声,和记忆中的一样。   ……   往事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他记起很多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美好的,痛苦的……但他终于真切地明白,自己对于希尔德来说,是人偶,是跌落谷底时的自救,但唯独不是爱情。   粗俗一点来说,他们两人都互相把对方当做白月光,但实际两人的地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他何尝真正地理解过希尔德,他对希尔德的回忆还停留在那间小小的阁楼,是那个躺在床上病殃殃的金发小男孩,殊不知他早已成长为自己完全陌生的男人,那份阳光和深情不过是假面而已。   而希尔德也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更没有把自己纳入他的真实世界的想法。   这份感情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脑海中一片白光闪过,像是黑暗中射入一束亮光,那些血肉模糊的记忆一瞬间远去,意识逐渐清明。   周济慈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四方罗马式的立柱,天鹅绒的窗帘上绣有金玫瑰的图案,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窗外的天边燃烧着玫瑰色的云。   这是希尔德曾经关住他的那个房间。   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回到这里。   他努力保持平静,起身观察身边的环境,希尔德并不在这里,屋里也没有看守的保镖,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老人,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   老人端坐在豪华扶手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封面上饰有涂金玫瑰的书,面前是一张小椴木桌,上面的白瓷茶盏咕咚咕咚地烧着热气,杯中的红茶浓稠得像是颈动脉中喷出的血。   他看上去倒像个彬彬有礼的老绅士,一身黑色正装,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食指上锁着一枚银色戒指,戒面上是一只狮鹫图腾。   他是谁?   “你终于醒了,公主。”   老人好整以暇地放下书。   见周济慈眼神迷茫,老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希尔德的父亲,你可以叫我罗伊德。”   他上下打量一番床上的男人,慈祥地微笑道:“真是个漂亮孩子,难怪我儿子对你念念不忘,放不开手,如果你是女人,说不定我也会心动。”   罗伊德可能是以为周济慈不懂德语,于是用极其别扭的中文和他对话。   说到这里,他和身边的亲信用德语搭话道:“你说他和我儿子谁在上谁在下?不会是我儿子吧?唔,我以前在赌场经常看到他这样来自亚洲的漂亮小男孩,他们的屁股真是好评如潮,你觉得他怎么样?”   显然,罗伊德完全没把周济慈放在眼里,甚至以为他不懂德语,和亲信当面开他的黄色玩笑。   周济慈的神经下意识地绷紧,希尔德以前极少跟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即使是偶尔提起,神情中也是掩藏不住的厌恶。   希尔德谈及父亲的语气极其冷漠:“你说那个老不死的?迟早有一天,我会取代他,他害怕我,但又不得不依仗我。”   一个连妻子和儿子的性命都不在意的男人,不能被他彬彬有礼的外表蒙蔽过去,而他的言语中更是显露出,这其实是个老淫棍的事实。   面对这种难堪的黄色玩笑,周济慈也没生气,径直道:“罗伊德先生,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罗伊德故作抱怨道:“这么冷淡吗?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我可是费老大的劲儿才能见到你。”   “我当然是来做好事,我儿子对你做出这种事,我这个做家长的真是过意不去,这不就来偷偷放你离开吗?放心,我儿子被我调去柏林开会,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罗伊德笑眯眯道:“趁我儿子不在,你赶快离开这里吧,要是我儿子回来,你可就走不了了。”   说罢,他做出友好的手势,示意周济慈可以自行离开。   可即使他表现的非常友善,周济慈依旧不敢轻易相信他。   见周济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罗伊德托着下巴,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叹气道:“不舍得离开吗?这样的话,等希尔德回来,你就得一辈子做他的人偶。他真是个可怕的孩子,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有被他吓到,原来医生真的没诊断错,他果然从小就是个小恶魔。”   “小恶魔?”   周济慈显然对这个说法感到奇怪,因为他也是很小就遇到希尔德,在他看来,那个病恹恹的金发男孩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远远称不上小恶魔。   父亲用这种语气和态度评价自己的孩子,总感觉很古怪。   “他没有告诉过你吗?”罗伊德故作惊讶地挑眉,进而眼神中流露出怜悯道:“也对,他怎么敢把自己的阴暗面暴露在你面前,不过,看在你被他整得那么惨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他的语气中带有施舍的味道,听得人很不舒服,但他还是用蹩脚的中文继续说:“希尔德从小就是个奇怪的孩子,虽然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得很优秀,但却意外地没什么同理心。他六岁时,我们带他去进行综合测评,他的智力确实呈现出很不错的水平,但有一项却引起了医生的注意。”   “医生说他的大脑组织结构和很多残忍的杀人犯很像,而他对我的态度也异常粗鲁,除了对他妈妈以外,他一直都表现得过分偏激。”   说到这里,罗伊德无奈地摊手:“我承认我是因为这个对他有些偏见,但这怎么能怪我呢?自己的孩子疑似有人格障碍,换做是谁也会担心吧。”   周济慈想起当初在英国养病的希尔德,皱眉:“所以,就因为一次的测评,还只是疑似病症,你就决定放弃自己的儿子,把他流放到英国,让他自身自灭吗?”   联想到希尔德的家族背景,他大致能猜到希尔德从小生活在怎样的家庭氛围中,心里突然有种很涩的感觉。   罗伊德觉得这样的话有点不中听,但还是为自己耐心辩解道:“这样说就无情了些,他母亲死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当然会再娶,迎娶他的继母后难免有忽视他的地方,但要说刻意,我还不至于那么无情。”   狡辩。   周济慈在心里默默道。   在孩子这一方面,男人和女人的感受终究是不一样的,身体分泌的激素会“迫使”母亲去爱自己的孩子。   就像周家小姐,她那样骄纵任性的大小姐,也会因为不想儿子认贼作父而强硬起来。   但即使是傅庭雪,他也会做亲子鉴定,希望确认周济慈是他的亲生儿子,这或许还能抵消他心中的怨恨。而当他得知周济慈不是自己的孩子时,虐待和怨恨便变本加厉。   罗伊德叹气道:“所以,我也很头疼,希尔德这孩子是很优秀,但和弟弟妹妹总是不亲厚,如果我把位置传给他,万一他对弟弟妹妹动手怎么办?我还是希望孩子们都能友好生活在一起,你是中国人,应该更能理解我对吗?”   周济慈闭上眼,他突然想起希腊神话中的预言,每当神害怕预言发生时,他们都会拼命地阻止预言发生时,可这却无形中促使预言的发生。   就像罗伊德,他恐惧自己的孩子会成为取代他地位的怪物,但在无形中,却一步步促使怪物的诞生。   既是如此,是不是真的患有人格障碍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外和你说了那么多,那么,请便。”   说罢,罗伊德偏头,做出一副让周济慈自行离开的姿态。   看着表情伤心的周济慈,他对身边的亲信用德语说道:“真是只可爱的小白兔,我怎么就不能遇到那么爱我的女人呢?”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眯起眼上下打量一番周济慈,感慨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要不我也去找男人试试,我儿子那么迷恋他,要不我就用他试试。”   “唔,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希尔德更讨厌我。”   见周济慈不动,罗伊德又笑道:“难道你还真的爱上我儿子,所以离不开他吗?即便他给你用药,你都要留在他身边?”   周济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平静道:“没有,我只是想最后跟你说一句话。”   罗伊德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显而易见的傲慢,即使能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但骨子里却难掩轻蔑的本质。   然后,周济慈面无表情道:“我是懂德语的,您刚才完全不用中文跟我对话。”   换言之,你刚才说我的坏话我全部都听见了。   罗伊德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那你不早说。”   周济慈轻声道:“您也没问过我。”   说罢,他转身离开,去拉卧房的门。   背后的罗伊德神色近乎扭曲,那张尚且英俊的脸被狰狞和怒火占据,进而又变得像冰一样冷,他从大衣里掏出手枪,对准周济慈的后背。   “砰——” 第43章   西柏林的边境,初冬的阳光洒向施普雷河幽蓝色的水面,河水从南部缓缓地涌向市区,一架黑色的观光直升飞机悬停在城市的半空,如同飞鸟一样在人的头顶掠过。   这里是柏林墙倒下的地方,如今尚可看见一些铁蒺藜围成的路障残留物,公路的尽头传来引擎声,一辆黑色路虎撞开路障,高速行驶在公路上。   路虎车的后座上,希尔德一脸烦躁地解下领巾:“我说是什么会议呢,老头子就喜欢打发我去参加这些稀奇古怪的会议,烦死人了。”   说是开会,其实就是无趣的家族晚宴,他一直很烦成年人之间用血缘间的羁绊给自己添堵,一群衣冠楚楚的人带上虚伪和善的假面,觥筹交错间都是精湛的演技,丑陋不堪。   这是很没有意义的事,但他却怎么也躲不开。   希尔德望向窗外,叛逆张扬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落寞的神色,只有想起一个人时,他的情绪才会变得彻底平和下来,那就是他的母亲。   他五岁时第一次被父母带去参加格林维尔家族的晚宴,晚宴上珠光宝气,气氛典雅祥和。这种老牌的贵族家庭很注重培养后代,大家长们都极其理性,立志于培养德国各个领域的精英人才,不够精英的孩子,会被家族渐渐地放弃。   非常社达的培养法则,简直和原始森林的淘汰规则没什么区别。   所以与其说是晚宴,不如说是精英选拔活动,晚宴上的所有小孩子都在攀比炫耀,力图在大家长们面前留下好印象。   当时还是家主的祖父和家族里的小辈搭话,慈祥地问他们长大后想做什么。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说自己想做政治家、律师、舞蹈家……总之都是听上去很成功的职业,但轮到希尔德时,他却说自己想回母亲的家乡种橘子。   他当时是真心想去母亲的家乡种橘子,当他用水晶杯品尝苦得要命的红酒时,心里想的却是外祖父亲手做的橘子汽水。   因为那个夏天他就是在外祖父家度过的,外祖父是个果农,在乡下有一片很大的橘子林,听说外孙要回来度假,老人用果园里的橘子给他做了很多好吃的,橘子布丁、橘子汽水,橘子味的炸鸡……都是家里的营养师不让他吃的“垃圾食品”。   除此之外,祖孙两人还一起驾驶外祖父亲手打造的四轮板车,一起在那片大大的果园里绕圈。   那个夏天希尔德在外祖父家简直玩疯了,他从来没见过像外祖父那样会玩的老顽童,临走前,他还念念不舍地和外祖父约定,下个夏天他还会过来玩。   夏天就该出去玩得大汗淋漓,而不是呆在书房里,听那个自称从剑桥毕业的古板老教师给他干巴巴地念《资本论》和《马克思主义哲学》。   哈,该说你不愧是从剑桥毕业的吗?后来希尔德听说这个家庭老师因为犯间谍罪被判刑二十年。   但因为家宴上他的回答,父亲气疯了,回去就和妻子吵架。   祖父原本就因为他娶了个“廉价”的女人感   到不满,父亲的压力一直很大,一直想向祖父证明自己,因此格外注重培养希尔德。   希尔德在晚宴上出丑后,他直接骂妻子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养成个懦弱的废物。   “看看你都教了他什么?我儿子以后可不是要做果农的人,以后不许你带他去你爸爸那里。”   但那时,一向温柔怯弱的母亲却罕见地强硬道:“我不想希尔德成为你们那样的人。”   不想我的希尔德成为你们那样的人。   真遗憾,妈妈,我最终还是辜负你的愿望,因为如果不这样,我就不能活下来。   正在开车的安德里温声安慰道:“老爷只是希望您能和同龄的女人多交流一下。”   希尔德的年纪不大,他虽然只比周济慈小上一岁,但家族很早就开始为他安排联姻,只是他个人的结婚意愿不强,便一拖再拖。   “我喜欢的是男人。”   他总是这样回答,这样的表现显然破坏掉家宴上其乐融融的氛围,他看着那些强露出笑容却难掩不满的脸,一阵倒胃口。   希尔德冷冷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当他们的说客,我是不会接受联姻的,我绝对不会让我的爱人重复我母亲的悲剧,你如果再提,别怪我翻脸。”   见希尔德语气坚决,安德里只能无奈地咽下自己的话。   想到自己即将见到爱人,希尔德语气轻快道:“直接回古堡,我给keats带了礼物,希望他能喜欢,不过……在这之前,让我先把小老鼠解决掉。”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里带上一点愉悦的味道,像是找到乐子一样。   小老鼠?   没等安德里反应过来,希尔德脱下白丝手套,打开天窗,他从后座上翻出一个大大的金属箱子,干脆利落地翻上车顶。   “少爷,你这样很危险。”安德里下意识地进行减速。   “少废话,开你的车。”   希尔德打开那个金属大箱子,里面是一架rpg火箭筒,这原本是便携式反坦克发射器,但他进行了改装,提高了射程,用来打直升飞机也没问题。   即使在汽车的高速行驶中,他的身体依然能保持平衡,金色的长发在空气中狂舞,压低的身躯如同一只静静蛰伏的猎豹。   把火箭筒架好后,他抬起炮口,对准天空的黑色直升飞机,碧绿的瞳孔里闪过冷冽的光:“老鼠就应该在地上阴暗地爬行,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霎那间,炮弹如同箭一样射出,直直地撞向直升飞机的侧翼。   彼时的江恕正在开直升飞机,没错,观光直升飞机上的驾驶员就是他。   他已经到达柏林好几天了,因为希尔德的家族势力在德国盘根错节,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担心打草惊蛇,只能一边联系德国警方,一边自己追踪希尔德的行车路径,找出周济慈的藏身之处。   副驾驶上的乔西滑动平板,眼镜片上折射出一帧帧花花绿绿的图片:“老板,我已经从数据库里调取了所有和希尔德   家族有关的情报。”   江恕正在全神贯注地控制直升飞机,径直道:“你直接念给我听。”   “格林维尔家族原本是德国的一个老牌贵族,曾祖母是霍亨索伦王朝的末代公主,正宗的老柏林正黑旗。上世纪因为家道中落,希尔德的祖父开始变卖家族财产,自己跑到中东地区大发战争财,等到希尔德这一代,已经差不多把家族生意全部洗白。目前,他们家有让希尔德去从政的想法。”   江恕情不自禁地翻白眼:“他那个脾气,如果去从政,说不定会被打死。那他是怎么和济慈相遇的呢?”   他还是最在意这一点。   乔西继续道:“他们是在大学时开始交往的,希尔德当时是芝加哥大学的交换生,刚进入牛津大学就成为学院的风云人物,然后就以极快的速度把周先生追到手。学校论坛上有说,他们是从小就认识的,后来意外分开,资料上也确实显示,希尔德小时候在伦敦养过病,应该就是那时和周先生遇到的。”   原来真的是青梅竹马,还是天降竹马,真是羡慕。   江恕心里酸溜溜的,但又立马振作起来:天降竹马的王炸牌都能被他打得稀烂,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和济慈才是天生一对!   副驾驶上的乔西继续分析数据:“跟踪希尔德的车那么多天,分析结果出来了,他应该是把人藏在这里。”   乔西对屏幕进行简单设置后,一个清晰的红点出现在眼前,位置是黑森林里的一座古堡,作为藏人的地方刚刚好。   “很好,通知我雇佣的人,让他们即刻前往那个地点。你马上报警,就说有人进行违法□□,让警察一起插手。”   干脆利落地下达指令后,江恕又问道:“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乔西在那次地基塌陷里受了重伤,在医院整整住上半年才恢复过来,这次行动,江恕原本不打算让他参加,奈何乔西说自己也想出一份力。   作为自己最信赖的助手,江恕思考良久后还是选择带上他。   乔西先是一愣,然后微笑道:“已经完全恢复了,老板您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我不是担心你拖后腿。   江恕还想说什么,突然直升飞机像是被什么重物撞击了一样,剧烈地颠簸起来。   直升飞机的右翼被炮弹击中,钢铁碎片在空中四散溅开,机翼开始冒黑烟。   “怎么回事?!”   半空中的直升飞机摇摇欲坠,但最终艰难地保持平衡,路虎车顶的希尔德咬牙,立马又装上一枚炮弹:“不下来是吧?给我下来!”   炮弹呼啸着离膛,在直升飞机的左翼上炸开一朵火红的花。   颠簸的机舱里,乔西一只手拉住安全带,平静道:“老板,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各种仪器面板上都显示出警示性的红色,江恕竭力使直升飞机保持平衡,咬牙切齿道:“不用说我都知道,看一下后备方案,挑个最适合的。”   在前往柏林前,江恕召集一   群专家规划营救行动,为所有的意外情况作了后备方案,目前的这个发展也不意外。   他吃力地看向地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辆黑色路虎车的车底有个张扬的金色身影,像是在对他挑衅一样。   江恕紧咬住牙:“这里可是柏林,他怎么敢在这里发射火箭筒,他疯了?不怕招来警察吗?”   下面可是人流最密集的市中心,万一真在这里坠机,肯定会造成大量无辜人员的伤亡。   乔西一边查看后备方案,一边冷静地回道:“没关系,老板,我已经找到合适的预备方案,这架直升飞机上搭载了一架小型导弹,请你用定位器瞄准那辆黑色路虎车,我们很快就能解决掉他。”   什么?你什么时候把导弹装上直升飞机上的?   江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他妈是柏林上空,我还想和济慈过下半生,不想上国际法庭。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要知道上一次的柏林大空袭还是在1941年。   这一导弹下去,希尔德是被他消灭了,但他下半辈子也完蛋了。   江恕可不想周济慈以后来监狱看望他时,拉着个年轻男人的手,对他温声道:江恕,很感谢你当年能来救我,你真是个好人。哦,对了,这是我的新爱人,现在的我很幸福。   而那时身穿红黄相间囚服、剃着光头的他一定会对着传声电话破口大骂:呸,谁希望你的幸福没有我的参与?我费劲心思救你,可不是为别人做嫁衣的。结果你忘了我不说,还带个丑八怪来气我。   他发誓如果周济慈真的带丑八怪来气他,他就算越狱都要棒打野鸳鸯。   乔西一本正经道:“没关系,鉴于老板您的外祖母是英国人,祖母也有一半的法国血统,我们可以把锅推到他们身上。”   江恕眼角都在抽搐:“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   听出老板语气中的强烈拒绝,乔西只能遗憾地叹气:“看来老板你否决了我的计划,那就第二个,跳伞。这架直升飞机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先离开再说。”   直升飞机的两翼已经严重损坏,迟早会坠机。   在直升飞机彻底失去控制前,机舱里跳出两个黑色的身影,坠落一段时间后,花朵一样的降落伞被打开,从空中缓缓降落。   见飞机上的人选择跳伞,希尔德又对天空开了几枪,发现射程太远后,他钻回车里,对安德里道:“去他们降落的地方,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跟踪我。”   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一段时间后彻底坠落,爆炸时的焰火就像火山爆发一样,无数的柏林民众都拍到这惊险的一幕。   而西柏林的边境上也出现一副奇怪的场景,一辆黑色路虎车呼啸着驰骋在公路上,它前方是一辆疾驰的奔驰,两辆车你追我赶,像是在上演一场赛车比赛一样。   在这两辆车的后面,居然还跟着追击的警车群,警笛声震耳欲聋。   “前面的两台车听着,请你们立刻停车,我们怀疑你们和一件恐怖活动有关,再不停下,我们就要动用武器了。”   偶尔有路人看见这幅场景,一脸疑惑:这是在拍电影吗?没听说《速度与激情》有在柏林开机。   前面那辆奔驰车里的就是江恕和乔西,坠机后江恕动用他的钞能力,成功在路人手里强买下一辆性能还不错的奔驰,先用这辆车赶去目的地也还凑合。   江恕小时候喜欢看《速度与激情》,中二病发作,成年后一段时间很喜欢玩车,还做过赛车手,车技相当不错。   如今年过三十再次摸到方向盘,江恕感到自己十几岁时的激情又被重新点燃,血液都兴奋地沸腾起来。   路虎车里的希尔德用望远镜看清奔驰车里的驾驶员的长相:“原来是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他直接又从金属箱子里拿出一架加特林,神色不屑:“想英雄救美?让你有命来,没命走。”   奔驰副驾驶上的乔西看了眼身后追击的警车:“警察来的还挺快的。”   他说话的那一瞬间,路虎车和警车里的子弹倾泻而出,在奔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弹坑。   江恕一边调转方向躲避子弹,一边骂骂咧咧:“是他先扰民的,你们打我干什么,怎么不去打他?我可是正义的使者。”   “前面的两台车听着,请你们立刻停车,我们怀疑你们和一件恐怖活动有关,再不停下,我们就要动用武器了。”   警察还在用喇叭警告这两个“法外狂徒”。   江恕猛打方向盘,躲过一枚射向轮胎的子弹:“他停我就停,你先让他停。”   但希尔德肯定不会停的,他非但不停,还爬上车顶,继续用加特林机枪扫射前方的奔驰。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江恕大声道:“乔西,把箱子里的雷管拿出来,炸他的轮胎。”   “是,老板!”   乔西打开天窗,干脆利落地跳上车顶,他从手提箱里拿出雷管,点燃后投向路虎的车底。   他的准头很好,雷管瞬间炸穿路虎的车轮,与此同时,乔西抓住机会,一枪打穿路虎车的油箱。   车顶的希尔德也发现油箱被打爆,连忙纵身一跳。   但高速行驶的路虎还是用惯性把他甩出去,即使他及时翻滚身体降低惯性,还是脸朝地摔到地上。   在他跳下车顶后,路虎车爆出巨大的火光,这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直接侧翻,巨大的身体倒在马路中央,也为江恕阻挡了警车的追击。   江恕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笑得无比开怀:“哈哈哈!干得漂亮,乔西你看到了吗?他摔了个狗吃屎唉。”   乔西关好车天窗,在副驾驶上坐好,系上安全带:“看到了,老板,记得回去给我加工资。”   江恕十分爽快:“行。”   说罢,他一踩油门,奔驰车朝目的地疾驰而去。   在奔驰车的尾气中,面对好容易从路虎车的废墟里爬出来的安德里,希尔德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故意的是吧,你以   前车技挺好的,今天怎么这么烂?”   希尔德晕车有点严重,整个人被甩得七晕八素的,胸口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几声。   心高气傲的大少爷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   安德里连声道歉道:“抱歉,少爷,是我失误了。”   他还想继续解释,希尔德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我不想听你解释,还不快追上。”   在经历柏林版“速度与激情”后,江恕成功达到古堡。   下车后,看着眼前的古堡,江恕挑眉不屑道:“我游学时来柏林旅游过,那时导游跟游客说过,这座古堡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修建给情人的。希尔德就让济慈住这里?”   这个象征意义可不太好。   乔西一边穿好自己的防弹衣,一边敷衍地笑:“我看老板你一直盯着这座古堡,还以为你是妒忌他能给周先生买城堡。”   江恕翻了个白眼:“我会妒忌他?笑话。”   他回去就给济慈给个岛。   乔西没再呛声,他抬腕看了眼表:“唔,因为老板您车速了得,我们提前十分钟到达目的地,德国的官方警察和您雇佣的合法保镖都还没到,所以我们得等几分钟,贸然进入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江恕叹气:“真麻烦,救个人还搞那么多弯弯绕绕。”   乔西认真道:“因为希尔德是法外狂徒,老板您可不能学他,法外狂徒是不能和周先生在一起的。我们的观光直升飞机是得到官方许可的,这里是国外,自然有配枪权,我们做出的反击完全是自卫,而且也是为了营救希尔德非法拘禁的公民,都是完全合法的。”   就像刚才,乔西也只开了一枪,雷管也只伤及路虎车,人生地不熟,还是不要太张扬。   江恕一脸赞叹:“听起来,你倒是准备得很周全。”   不亏是我手下最有能力的秘书,一年几百万的工资是你应得的,不,回去我就给你加工资。   乔西推推眼镜:“我是老板最信任的秘书,当然要把一切都处理好,我连律师团请好了,专门给迪士尼打官司的那群讼棍,不,是精英律师团,是绝对不会让老板您被泼上任何脏水的。毕竟老板您要是进橘子,周先生给谁照顾?我吗?”   说到这里,乔西一顿:“我来照顾是不是不太好?”   你想的倒美,济慈当然是我自己照顾。   但江恕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等等,那你刚才还说直升飞机上说装有导弹?”   乔西面无表情:“哦,我看您有点紧张,故意骗你想活络活络气氛,老板你有没有觉得轻松一点?”   轻松?我差点被你的冷笑话给吓死。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古堡的内部传来一声枪响。   江恕惊道:“谁在开枪,里面难道有人?济慈还在里面。”   说着,他等不及警察和保镖,穿好防弹衣后直接往里面冲。   乔西一边叹气,一边跟上自家老板。   江恕一边跑一边转头对乔西道:“你从大门进,我爬墙进去,我们里外呼应。”   “是,老板。”   望着高高的城墙,江恕深吸一口气。   小意思,我以前可是攀岩队的冠军,这点高度算什么。 第44章   在枪声响起的前一秒,周济慈的脚步一顿,进而迅速往旁边躲闪。   因为躲闪及时,子弹没有射中他的身体,只是打在鎏金的门把手上,但尽管如此,他的手臂还是被子弹擦伤,鲜血浸透他雪白的衬衣。   “不错的反应速度。”   罗伊德对于他能躲过这枚子弹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进而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他身边的两个黑衣保镖继续动手,空气中的杀气愈发浓稠。   其中一个保镖抬起手枪的瞬间,周济慈迅速跳上沙发,一跃而上,直接从身后跳上他的肩膀,双膝死死地夹住他的头。   那个保镖的身体强壮得像一座肉山,但被这样一撞,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往后仰,往后急退几步。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枪口不受控制地扭转方向,子弹偏离航道,意外地射入另一个保镖的身体里。   伴随一声巨大的枪响,保镖的胸口瞬间被洞穿,巨大的血花飞溅开来。   在保镖因误杀同伴愣神的时候,周济慈抽出他腰间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划破他的喉咙。   凭借一瞬间的爆发力解决两个保镖后,周济慈并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迅速捡起保镖的枪,抵住罗伊德的后脑勺。   “别动。”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房间里的局势就发生逆转。   枪声的回声尚未完全褪去,鼻尖甚至还能闻到呛人的火药味,突兀的掌声便又响起。   “精彩,身手真漂亮,看上去不堪一击的瘦弱,爆发力却意外的强,难怪我儿子那么喜欢你。”   即使被抵住要害,罗伊德依然能露出轻松的笑容,甚至像观看完一场盛大的演出一样拍手称赞。   周济慈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用枪指着罗伊德,像是在琢磨如何利用这个人质。   他声音冷冽道:“把你的手里的枪放下,扔到地板上。”   子弹上膛的声音慢慢响起。   罗伊德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和行动,听到上膛声后,他原本沉稳威严的脸上终于露出慌乱的神色,声线压抑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能杀我,我可是格林维尔家族的现任家主,杀了我,你绝对无法离开德国,我儿子也不会原谅你——”   “啪——”   周济慈懒得听他废话,直接用枪托把他砸晕。   望着晕倒在沙发上的罗伊德,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脑海里迅速思索如何最大化地利用罗伊德这个人质。   作为很了解希尔德的人,他知道用罗伊德威胁希尔德是不管用的,在两人还在交往的时候,希尔德就不加掩饰地在他面前表露出对自己父亲的厌恶。   那越过希尔德和他们家族的人交涉?   不行,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根本没有和那些人对话的资格。   周济慈先不去想这些,他在房间里找到绳索,先把罗伊德五花大绑地捆起来,免得他醒来后反抗。   他一边绑,一边迅速思   索:刚才房间里发生那么激烈的打斗,原本守在古堡的保镖却一个也没出现,估计已经被罗伊德的人干掉了。   果然,当周济慈打开房门探查时,几个原本守在门口的保镖已经七歪八倒地叠在一起,整个古堡里一片寂静。   罗伊德说的“费老大劲儿”应该不是假话,为了见到周济慈,他带来的的人应该很多都死在混战了,最后只剩下两个贴身保镖,援兵暂时还没到。   他以为自己处于上风,两个保镖就能压制场面,结果因为轻视周济慈,最终滑铁卢。   周济慈心想:既然整座古堡的保镖都死了,不如趁这个机会赶紧离开。   可难道又像上次那么偷渡吗?这次,他又该逃去哪里。   想到这里,周济慈眼神黯然,心里说不出的感伤。   这时,他突然听到阳台那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谁?援兵那么快就到了吗?   听到阳台上奇怪的声音后,周济慈立马提起警惕,握紧手里的枪,小心翼翼地朝阳台那边走去。   “啪——”   迅速推开阳台门后,他果断举起枪,对准眼前的男人。   看清眼前的男人后,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江恕?你怎么在这里?”   江恕刚气喘吁吁地翻到阳台,正打算休息一下顺便背台词,一抬头就看到漆黑的枪口指向自己,吓得他手一松,差点直接从窗台摔下去。   但当看到用枪指向自己的是周济慈时,他瞬间冷静下来,该是他表演的时候了。   只见他先波澜不惊地爬上阳台,屈膝坐在护栏上,姿态悠闲。   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潇洒地坐在阳台上,黑色的长风衣在大风中翻飞,隐约露出里面的丝绸衬衫,修长挺拔的身材一览无余。他深情地凝视眼前的爱人,眼中的爱意毫无掩饰。   如果换做是其他场景下,这幅画面简直像是罗曼蒂克爱情故事里的情人私会,浪漫又唯美。   时隔多日没见到江恕,而他在眼下这种猝不及防的场景下出现在眼前,这让周济慈心中微动,难得有一种莫名的触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济慈收起枪,往前走上几步,抬起头轻声问道。   其实他心里已经猜到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而再次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江恕强忍住激动的内心,尽量以轻快的语气开口道:“当然是来接我的公主回家,你不欢迎我吗?”   “不是,”周济慈像是有些惭愧地垂下眼眸,进而说道:“对不起,我当初对你说的话很过分,你能来,我很高兴。”   “我怎么会怪你呢,亲爱的。”   仿佛是读懂他内心的惭愧,江恕大度地表示原谅,进而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周济慈的脸颊。   他心心念念的爱人抬起那张令他怦然心动的脸,美好得让他心里一颤,而眼下,那双美丽的眼眸只映出自己一个人的身影。   仿佛他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江恕深情地凝视周济慈的眼睛,用抑扬顿挫的腔调说道:“我对你的爱情永不改变,你看看窗外这轮皎洁的月亮,我可以对着它起誓,即使月亮有阴晴圆缺,但我对你的爱永不改变。”   周济慈的胸口泛起热意,但也有种怪异的感觉:他的腔调怎么那么奇怪……感觉像是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等,这好像就是罗密欧的台词。   还有,现在是白天,没有月亮。   他望了一眼清朗无云的天空,看向江恕的眼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江恕完全没有发现他怪异的眼神,继续背台词:“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港城才是你的家。不管会遇到多大的危险,我都会带你回家。”   “济慈,你能明白我内心的感动吗?你愿意把你的爱情托付给我吗?哪怕是再给我个机会?”   周济慈的心情愈发古怪,他大学的时候是戏剧社的成员,还是头一次听到台词表现力那么差的“罗密欧”。   但在江恕期待的眼神下,周济慈并没有揭穿,他刚想开口,门口却突然传来一个人声。   “老板,大门没有关,保镖也全都被干掉了,你可以不用再爬了。”   看到眼前的一幕,推开大门的乔西惊讶道:“啊,原来您已经爬上来了。”   对于打断自己的乔西,江恕一脸吃瘪:我他妈费劲千辛万苦爬上来的,结果你跟我说大门没锁?   还有,为什么要打断他们,刚才的氛围多大,我的台词还没说完呢,眼看济慈都要被我感动哭了,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到,扣工资!   仿佛是从那张憋屈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周济慈轻笑一声,朝江恕伸出手:“你先下来再说吧。”   江恕还坐在危险的阳台上(装逼),耳边突然传来周济慈的轻笑声,不由地愣住。   他望着周济慈那张淡笑的脸,迟迟没有回过神。   从小时候开始,江恕的情绪感知能力就很强,换句话说,他能敏感地察觉到身边人对他的善恶念头。   这种感知能力说不上是好事,因为总是把人性看得太清楚,往往会对一切感到悲观和失望,所以江恕选择论迹不论心,他愿意先交付信任,也经常在恋爱中选择主动出击。   而在交付真心的过程中,他也有意外的收获,那就是他的信任可能会改变对方的想法,他曾经有个前男友,是在饭局上认识的,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都完全戳在他的喜好上。   两人一度谈婚论嫁,但对方终于忍不住吐露真相:他其实是江恕竞争对手派来的商业卧底,但江恕太聪明让他没有下手的余地。至于为什么要主动爆狼,是因为江恕实在太热情真挚,他实在于心有愧。   虽然最后他还是不能原谅对方的背叛行为,两人选择和平分手,但这次经历也让他对人性有了其他看法。   所以,在周济慈□□情骗子的那段时间里,他隐隐约约能感到有哪里不对劲,但他选择不深究这些,而   是用真心出击,希望能勾起对方的恻隐之心。   当发现周济慈真的欺骗自己时,他也没有感到很意外,最多就是很失落而已。   他的天赋又一次发挥作用,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这次,他的情绪感知能力清楚地告诉他,周济慈对自己的情绪是正面和善意的。   回过神来后,江恕也笑着拉住周济慈的手,从阳台上跳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两人双手紧握住的那一刻,江恕心里那颗满含爱意的种子简直要炸出花来。   “谢谢你千辛万苦来救我,现在我长话短说,希尔德暂时不在这里,他的父亲罗伊德就是沙发上的男人,他想杀掉我,但反被我挟持做人质。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周济慈迅速给两人交代房间里发生过的事情。   江恕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他是希尔德的父亲?不如带他一起走,还能做个人质,用来威胁希尔德。”   周济慈无奈地摇头:“希尔德不喜欢他的父亲,他可能不会被要挟到。”   “那我们赶紧走吧,趁希尔德不在。”   说着,他拉住周济慈的手,正要一起离开房间。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拍手声。   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希尔德笑眯眯地走进来:“好精彩的演出,我差点以为你们在排练《罗密欧与朱丽叶》呢。”   他身后除了安德里,还是十几个黑衣持枪大汉,人数明显比江恕他们多。   江恕下意识地挡在周济慈身前,握紧腰间枪套里的枪柄。   见房间里的人都用警惕的眼神看向自己,希尔德笑眯眯道:“怎么不演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搞得我像拆散有情人的黄毛一样。”   江恕一脸认真:“可你确实就是黄毛。”   难道你真的去查黄毛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吗?   希尔德额角暴起青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别在我面前上演苦命鸳鸯的戏码,我和keats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时,周济慈冷静地打断道:“希尔德,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好聚好散,港城才是我的家,让我们走。”   希尔德冷笑:“放你们走?然后让你成为这个男人的东西?你想得美。”   眼看谈判濒临破裂,江恕一把拉起昏迷的罗伊德做人质:“很好,既然谈判失败,那就来谈条件,你们老板的父亲在我们手里——”   没等他说完,一声巨大枪声在耳边炸开。   江恕一脸懵逼地看向身前的罗伊德,男人大脑正中央有个血洞,血呲地一声喷出来,差点溅他一身。   在江恕放开他后,他的身体顿时像一片枯黄的落叶一样倒下,最后倒在地板上抽搐几下,终于不动了。   不远处的希尔德一脸阴狠地放下手里的枪,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老不死的,活该你也有今天,早看你不顺眼。”   他干脆利落的杀爹举动让在场的人都呆在原地,安德里结结巴巴道:“少爷,你,你——”   “怎么?我父亲死了,格林维尔家族的现任家主是我,你们难道想造反吗?”   在希尔德睥睨的眼神下,安德里低下头选择臣服:“您永远是我的主人,我的忠诚只属于您一个人。”   江恕惊恐地看向周济慈:我艹,你前男友怎么那么凶残?父亲居然说杀就杀?   周济慈一言难尽地别过脸,无奈道:“我跟你说过,希尔德和他父亲的关系很不好,他可能不会受这种要挟。”   这是关系不好这个简单的词能形容的吗?我也恨我父亲,但也没恨到想亲手杀他的程度。   这可是杀爹!你们的表情怎么这么正常?   难道不正常的是我?   一旁的乔西好意提醒道:“老板,精神弑父对于中国人很难,但在西方的世界观里,弑父娶母其实是他们的文化传统,或许您听说过俄狄浦斯的故事?”   江恕开始嘴贱:“那他怎么不去娶他的后妈,跟我抢济慈做什么?”   “喂——”   空气中突然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江恕和乔西瞬间紧张起来。   只见希尔德慢慢装好子弹,他手上的器械反射灯光,金属枪身上流动着狰狞的冷光   这个刚杀爹的男人此刻在所有人眼里如同恶鬼一样,他脸上还残留着跳车时流出的鲜血,一缕金发狼狈地黏在他脸侧,原本白皙俊美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显得恶毒而狰狞。   “我听得懂中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当他把眼神移到周济慈身上时,恶鬼般的表情马上又变得温情脉脉起来:“keats,我的白皇后,可以请你回到自己的房间吗?等我解决这群坏人,我就去迎接你。”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阻止我们在一起。” 第45章   我不是你的白皇后,也不是你的棋子。”   周济慈冷漠地开口道:“我不属于任何人,是你先背弃我,你希望我永远做不会动的人偶,但我不是,我不是。我只是我自己的,现在,我要离开,哪怕是是死,我都不愿意回到以前的那样的状态。”   现在回想起过去,除去和希尔德童年互相取暖的温暖回忆,他惊讶地发现,他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希尔德这个人。   就像罗伊德所说,他并不知道希尔德曾经遭遇过怎么残忍的对待,所以他也不能真正地救赎和理解希尔德。   即便是他能看到希尔德的一部分阴暗面,但希尔德却并不相信自己能完全接受他。   所以才造成那样惨烈的悲剧。   他救不了希尔德,希尔德也无法真正地敞开心扉,因为他不相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阴暗面。   但如今的希尔德不懂这些,他的表情近乎狰狞,用枪指向江恕,大声道:“为什么,亲爱的,我和你从小相遇,我们有过那么美好的过去,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所有情话。”   “你说过,过去是我,以后也是我,永远没有别人。这些难道是都是在骗我的?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比不过这个男人?”   周济慈摇摇头:“和他没有关系,我们的事你不要牵扯到别人身上。”   希尔德瞪了一眼江恕:“和他没关系?那他不惜跨越千里来救你,我在新闻上看过你们的事,别跟我说你们没有睡过!”   这一点所有人都是反驳不了的,周济慈也不自然地抿唇,这也让希尔德愈发恼火。   一旁的江恕忍不住笑出声:“真是好笑,原来是天降竹马,啧啧啧,那么好的牌居然也能弄成这个场面,我的天呐。”   他简直要笑出声,这个黄毛简直是个极品。   如果说希尔德是天胡开局,那他简直就是地狱开局,换算成好感,那他一开始在济慈的心里肯定是负一百分。   结果希尔德却把牌打得稀烂。   “你闭嘴!你以为你真的得到他的心吗?他是个爱情骗子,哪怕你在他面前伪装得再好,但只要你表现出自己的阴暗面,他就会毫不留情地离开你。”   最让希尔德受不了的就是江恕的嘲讽,他其实能敏锐地感觉到keats对眼前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   尽管江恕和周济慈撕破脸后经常表现出针锋相对的局面,但两人对于彼此是比较了解的,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本质和阴暗面。   这一点和希尔德是完全不一样,他过去完全不敢在周济慈面前表现出阴暗扭曲的一面。   这让希尔德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是比自己更近的。   江恕冷静道:“这算什么?不就是骗一下吗?他也不是没骗过我,但我依然爱他,你连这一点小事都受不了吗?”   希尔德不可思议道:“小事?你居然以为这是小事,我那么爱他,他却欺骗我,不顾一切地想离开我……”   江恕大声反驳道:“别自以为是,什么天降竹马,王炸的牌都能被你打成这样,真是笑死人了。这还不能说明你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吗?都自认为对方是自己的白月光,把彼此的地方在心里捧得那样的高,结果呢?一地鸡毛!”   说到这里时,周济慈仿佛也想起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表情痛苦地站在原地。   江恕继续大声道:“你能多爱他?你不过是更爱你自己而已。至于济慈……”   他看向一旁的周济慈,语气平静道:“我早知道他的,他就是这样的人,非常容易心软,他是需要有人陪伴的,但凡有个正常人追求他,时间一长他就心动答应了,我当然能理解你的不安。”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骗过你,但他确实骗过我,哈,好一个爱情骗子,老子纵横情场十几年,居然还真被他拙劣的演技骗过去了。但那很重要吗?寻常人他都懒得骗,建议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被他骗!”   “被骗又怎么样?你就不会装可怜吗?时间一长他就心软了。我的天,你和他认识那么久,居然还没有我了解他。”   乔西一脸无语:老板,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舔狗唉。   江恕非常淡定:至少气势上要压过去。   希尔德冷笑道:“说得好听,我就不信你来这里是没有私心的。”   江恕理所当然道:“我当然承认我有私心,英雄救美虽然俗套,但有用就行。我也想过把他彻底变成只属于我的玩偶,但那样的我和我厌恶的父亲有什么区别?我选择来救他,是因为我真的爱他,至于济慈会怎么选择,我不会逼他,决定权永远在他手里。”   他还特意去背罗密欧的台词呢。   周济慈不由地看向江恕,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地发芽。   神经敏感的希尔德立马发现周济慈的举动,激动地大声道:“不准看他!不准看他!亲爱的,我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的双眼只能注视我一个人。”   “眼睛长在别人身上,你管人家想看谁,还是说,你害怕了?你害怕被我比下去?”   “闭嘴!你算是什么东西!”   这时,一旁的周济慈轻轻摇头:“希尔德,已经够了。自从你说谎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结束了,即便我现在对你说,我爱你,愿意为你留下,你难道就会相信我吗?”   他的表情伤心极了,江恕从未看见他露出这种受伤的表情,心脏也抽搐的疼。   希尔德大声道:“那是因为你真的要离开我,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周济慈的语气很难过:“我跟你说过,我只是想去寻找一个答案而已,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即使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你总说我骗你,但是一开始说谎的人是你啊,把一切都搅合成这个局面的也是你啊。”   事到如今,keats完全没必要说谎。   听到这个回答,希尔德差点绷不住了,他的表情一片空白,满腔的悲愤几乎要把他的胸腔撑破。   从他母亲的去世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全身心地爱他,过往的遭遇告诉他,完全展露出自己的阴暗面是要被抛弃的。   他被抛弃过一次,所以再也不敢表现出自己的阴暗面,一直用假面和谎言伪装自己。   而这时,有人告诉他,有人曾经愿意包容他,包容所有的他,甚至是知道他全部的黑暗后,依然愿意包容他。   但是,这一切都被自以为是的他毁掉了。   只是因为他不愿相信。   “我想过和你永远在一起,哪怕你骗我一辈子也没关系,可一切都被你毁掉了。为什么?我们从小相遇,我在眼里就是这种人吗?”   希尔德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抽搐,语气结巴道:“亲爱的,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你说慌,你在说谎……”   你不能在要彻底抛弃我的时候告诉我,你曾经想过接受我,接受我的全部阴暗面。   太残忍了,你这样对我太残忍了。   周济慈摇头:“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找神父确认,他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一辈子恪守主的戒条,他那样高尚的人,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不,你说谎!你说谎!”   他近乎崩溃地把枪口对准江恕:“是因为他吗?我打死他,你就会回到我身边,依旧是我的白皇后。”   江恕也不甘示弱地举起手里的武器:“他不是你的白皇后,你真以为自己是皇帝?大清,不是,德皇已经下台一百多年了!”   乔西看了眼表:德国警察怎么还没来?   看着眼前针锋相对的局面,他偷偷地打开微型摄像头,开始录制。   周济慈也举起手里的枪,平静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让你伤害他。”   他选择了自己的站位,如同裁判一样,对这场做出最后的审判。   希尔德嘴角怪异地扭曲:“是我教会你握枪的,但你如今却为另一个男人把枪口对准我。你太过分了。是他吗?是因为他吗?我杀掉他,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   他手指痉挛似的抽搐,稍不注意就会擦枪走火。   这是希尔德第三次把矛头指向江恕,周济慈这次却选择了沉默,只是平静地把枪口对准希尔德。   “既然如此……”   仿佛是理解他最后的选择,希尔德突然平静下来,伤痛似地喃喃出声。   不知为何,他刚才癫狂的表现虽然可怕,但却并会让江恕心生退意,但这样平静的表情却让人心里泛起寒意,并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希尔德把枪放下,深深地看了周济慈一眼,语气平静道:“你是下定决心不留下陪我?”   “是,我不属于这里。”   “那,你也真的不再爱我?”   这个问题,周济慈低头沉吟一瞬,江恕的心也提起来。   但不过一瞬,周济慈便坚定道:“不爱。”   “好。”   希尔   德闭上眼,进而抬起枪,语气冷漠道:“那,去死吧。”   “砰——”   “济慈!”   在希尔德掏出枪的那一刻,江恕原本以为他是想冲自己来的,但那颗子弹却直直地射向周济慈的身体。   子弹直接射穿他右腿的膝盖。   周济慈闷哼一声,直直地跪倒在地。   “砰——”   紧接的第二枪直接打穿他的胸口,巨大的血花在他的胸口飞溅开来。   江恕两眼一黑,连忙扑过去抱住周济慈,捂住他的伤口,怒喝道:“你疯了?我是你情敌,你要打打我,你打他做什么?”   周济慈似乎还没从枪声中回过神,他靠在江恕的怀里,呆愣地看向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嘴唇白到发青。   希尔德颤抖地收回枪:“对不起,keats,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彻底坏掉了。原谅我,我不能接受你变成别人的人,所以我要带你走,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他眼眶猩红:“你放心,我会陪你一起走,你不要害怕……”   就当希尔德把枪对准自己时,安德里一把从身后抱住已经彻底疯狂的希尔德,连声对江恕呵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他走。”   乔西连忙上去帮忙:“老板快走,警察已经到了,赶紧送周先生医院。”   果然,古堡外的警笛声越来越响,警察到了。   希尔德的枪被打落在地,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大喊道:“安德里,你居然敢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少爷,但您不可死在这里,德国警察马上会赶到这里,我必须带你离开,您是家族的希望。”   “哈哈哈,我会变成这样,是谁造成的,什么狗屁家族!你放开我,让我和keats一起死!”   眼看自己桎梏不住疯狂的希尔德,安德里连忙对一旁的保镖喊道:“还愣着干嘛?把少爷带回去,警察要来了,回去再说,大家长们会保住少爷。”   一旁的保镖连忙过来帮忙,有个大汉直接一个手刀劈在希尔德的后颈,直接把他打晕。   希尔德不甘地闭上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keats被人带走。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悲哀地想:何至于此……青梅竹马,我这辈子最爱的,最想保护的人,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   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呢。   回到奔驰车后,江恕一边用专业手法为周济慈止血,一边吩咐乔西:“快,去最近的医院,快!”   乔西快速启动车,一踩油门,飞快地赶向最近的医院。   “济慈,你坚持住!”   希尔德的子弹口径不小,江恕甚至能看到他胸口处的白骨,心里怕得简直要哭出来:这么深的伤口,真的还救得回来吗?   周济慈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了,他伸出手,语气微弱:“江恕……”   江恕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济慈,你坚持住,你还看得清我的脸吗?”   周济慈皱眉,小声抱怨道:“你别晃我,我难受……”   江恕哽咽道:“好,我和你多说说话,你一直要保持清醒,千万别睡!我能最后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他忍不住问出那个折磨他很久的问题:“你和我做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希尔德?”   前面开车的乔西差点听不下去了,喂喂喂,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问你有没有爱过我吗?   周济慈似乎也对这个问题感到无奈,他轻笑地闭上眼:“你可真是的,不过,这似乎才是你的风格……”   江恕可怜巴巴地流眼泪:“所以,到底有没有?”   周济慈的眼皮忍不住发颤,他强撑地回道:“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地闭上眼,把头靠在江恕的胸膛上,不动了。   江恕声线颤抖道:“济慈?”   没有任何回答。   那一刻,血液中像是有一股流火“嗖”地一下顺着筋骨和肌肉冲了上来,一瞬间,江恕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炽热的火炉中,满眼都是狰狞的血红。   “不,你不能死,这不公平,不公平!”   他痛苦地抱住怀里的男人,神色扭曲狰狞,像只穷途末路的野兽。 第46章   “一起死吧,keats,原谅我,我不能接受你成为别人的人,你应该是我的,从刚见面的时候就是。”   “所以,让我带你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会永远疼爱你……”   “不,不要死,济慈,你坚持住!”   周济慈最后的回忆,是江恕流泪的眼睛,还有那双颤抖的双手。   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得落在他的脸上,几乎分不清这是泪水,还是他自己的血。   巨大的枪声在耳边响起,然后就是嘈杂的环境背景声,还有焦急的人声。   “心跳和脉搏都在下降,准备心脏起搏。”   “失血很严重,快去拿血袋。”   ……   要结束了吗?   他在心里沉沉地叹气,好可惜,早知道会落到这个结局,他又何必硬撑到现在呢。   “不,不要死……”   “求求你……”   好吵……   周济慈迷迷糊糊地想,别再吵醒他,他很早就想天长地久地睡一觉,谁也别想吵醒他。   所有疯狂的话语和哀求都化作一片虚无,哭声和喧嚣渐渐远去,最后归于沉寂。   他的意识朦朦胧胧,似是睡着了,又像是还清醒,身体轻飘飘的,忽然感到一股神秘的召唤,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置于一片黑暗之中。   他努力睁大双眼,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猛然发现自己的身子蜷缩在一起,膝盖抵住下颔,脸深深地埋进膝盖,努力把身体团得很小很小。   这个姿势很熟悉,像是蜷缩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又像是……他在周公馆躲在柜子里的模样。   他伸出手,果真摸到四周冰冷的木板,还有那个鎏金门把手。   原来真的是回到那里了。   周济慈深深地叹气,他疲惫地闭上眼,没有走出柜门的想法,外面等待他的是傅庭雪,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即使他并没有听到曾经让他无比害怕的脚步声。   不知过去多久,一束光射入柜门,光明重新降临。   柜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没有动,仿佛早已对命运选择妥协。   但这一次,抱住他的不是那双毒蛇一样冰冷的手,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人把他从柜子里抱了出来,是谁?   在那束强烈的光线中,他努力睁开双眼,眼前是个年轻清秀的男人,男人的面容说不上漂亮,但很温柔,气质也很好,一看就知道出身书香人家。   男人将他抱在怀里,对他温柔地笑:“小贤。”   这是爸爸,不对,爸爸已经死了。   他恍惚地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居然缩小到小孩子的大小。   这不是他的身体,这是纪贤,还只有五岁的纪贤。   五岁的纪贤完全不是现在的模样,他是纪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王子,骄傲又自负,嚣张又任性,因为他有足够多的爱。   和纪贤有关的记忆已经渐渐淡去,淡到几乎让他以为这是上辈子的记忆,简直让他怀疑那个任性的男孩真的是自己吗?   但看到男人的那一刻,他终于真切地明白:纪贤确实是曾经的他,但那个男孩早已被他抛弃在黑暗的柜子里。   真的是爸爸。   泪水无法控制地滑落到腮帮,他把脸贴在男人的胸口,听着男人的心跳声,心里一阵安心。   男孩像只小猫一样缩在父亲怀里,他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小巧玲珑的鼻子抽抽搭搭的,连哭泣时都让人心痛。   “你怎么哭了?宝宝。”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宝宝。   他再次睁开眼,果然在男人身边发现个熟悉的女人,女人乌玉般的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绾起来,典雅美丽,但她的神情和眼神却像个孩子一样。   看他哭泣,女人那双孩子一样的眼睛也在水灵灵地闪烁,好像也会哭出来一样。   她无措地看向男人:“老公,宝宝他为什么一直哭?”   男人温声安慰她道:“是因为太高兴了,小贤很想我们对吗?”   他流泪着点头,似乎已经意识到会发生什么,闭眼轻声道:“你们终于来接我了,带我走吧。”   可能只有在人弥留的时候,才会清晰地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包括已经模糊的记忆。   他想起将他抱在怀里哄睡的爸爸,亲自教他骑马的妈妈,厨房里手忙脚乱地为他煮牛奶的隆……他们都是曾经给过他光和温暖的人,却都一一地离他而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孤独地行走。   梦也好,死亡也好,请带他走,让他们永远在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爸爸却拒绝了他:“你的路还有很长,爸爸带不走你。”   爸爸把他放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不要害怕,你已经找到能和你一起走下去的人,不是吗?”   渐渐地,周济慈感觉自己被漩涡吸住,面前夫妇的面容渐渐迷糊,他想伸手抓住他们,但却离他们越来越远。   “我们会一直看着你……”   那束刺眼的光撕裂得越来越大,最终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他挣扎着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雪白刺眼的天花板,还有江恕那张疲惫不堪的脸。   江恕像是熬了很久的夜,眼眶里都是红血丝,眼下一片淤青,非常憔悴。   “济慈,你终于醒了。”   江恕望着周济慈出神的双眼,焦急地询问道:“济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感觉怎么样了?”   周济慈还带着呼吸罩,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眼神痴楞楞地望着天花板,像是看到让他深深眷恋的东西。   一串泪珠从他眼角滑下,苍白的嘴唇无声地阖动几下,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气音。   江恕努力贴近他,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在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时,江恕顿时心痛到喘不过气来。   他说:“江恕,我想爸爸妈妈了。”   江恕颤抖地用右手捂住眼,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你真的吓死我了……”   感谢上帝没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柏林的冬天开始下雪,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国中,只有爱能带来光和热。【1】   自从周济慈醒过来后,江恕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懈下来,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转圜的希望。   柏林的冬天让人吃不消的寒冷,江恕到达病房时,周济慈还在休息,一旁的机器发出稳定的嘀嘀声。   江恕没有叫醒他,他把探病的冬蔷薇花束插在水瓶里,又搬来个椅子,坐在床前耐心等待。   在离周济慈醒来已经过去一周,他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已经脱离危险期,这让江恕也松了口气。   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江恕日日夜夜地守在他的病床前,连眼睛都不敢闭,生怕他一睡着,床上的人就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呼吸。   因为受伤,床上的男人消瘦得愈发厉害,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江恕握着他冰冷苍白的手,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心里涌上细细密密的酸。   他突然发现周济慈的耳垂上空荡荡的,下意识地摸出口袋里的那枚黑钻耳坠。   自从那天他们在江家大吵一架后,这枚耳坠便留在了江宅。   他刚想重新给周济慈戴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还是等他醒来后再说吧。   这时,周济慈的睫毛细微地抖动几下,然后缓缓睁开眼。   “济慈,你醒了。”   他在周济慈身后塞上一个软枕,把他扶起来:“你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周济慈脸色苍白,精神气很不好,他的腿疼得厉害,医生说子弹直接打碎他的膝盖骨,恢复还得一步步来。   江恕一边喂他喝粥,一边状若平静地提道:“德国现在还比较危险,希尔德的家长正在为他的事到处奔波,等你的病情稍微稳定下来,我就带你回港城。”   周济慈对此没有特殊的反应,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似是无所谓。   那天古堡里,在希尔德开枪射向周济慈后,德国警察也及时逮捕了他,因为乔西提供的视频证据,加上他在市中心发射火箭筒,造成直升飞机坠机,产生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损耗,他将面临严重的控制。   听说希尔德的精神出了严重问题,而他家族内部因为家主缺失正处于一片混乱,估摸会选择放弃他。   不过这些江恕都没告诉周济慈,他会把希尔德送进监狱,甚至送上绞刑架,希尔德一辈子别想再靠近周济慈。   周济慈喝了几口粥,突然看到江恕插在水瓶的花,那是一束冬蔷薇。   他有气无力道:“这是你带来的?”   江恕径直道:“是啊,柏林天气很冷,花店的玫瑰花都卖完了。怎么,你不喜欢吗?”   “没有,我   很喜欢……”   周济慈没有说出后半句,他缓缓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   江恕还以为他又累了,放下手里的饭盒,握住他的手。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温热的体温从交叠的手上传输到体内。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病房里却温暖又舒适。   周济慈其实没有睡着,他只是看到冬蔷薇,想起一些事而已。   他曾经和傅庭雪说过,隆是他的第一个父亲。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其实不想去深究他对隆产生严重依赖的根源,斯德哥尔摩也好,欺骗自己也罢,但和隆相依为命的那两年,是他离开傅庭雪后过得最幸福的生活。   他们搬到伦敦的那间小阁楼时,一开始房东太太还以为隆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他尽管长相英俊,但未免太粗狂了些,和那个精致可爱的孩子一点儿都不像。   盯梢这对奇怪的父子好几周后,房东太太也没发现那男孩有求救的幸好,也就打消怀疑。   有一天,隆照样踩着夕阳的日光回到家,房东太太见他游手好闲的模样,不由提醒道:“隆,你每天出去鬼混,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你应该送他去上学。”   隆打哈哈:“我这是在攒钱给他做手术,希望他的病能早点好,他这个样子也上不了正常学校。”   想起那个孩子的残疾,房东太太也遗憾地叹气:“那么乖的孩子怎么就不会说话呢。对了,他今天没有出去找隔壁那家小孩玩,我中午在窗台上给他放了块面包,结果他一直没拿,可能是因为害羞。这个点儿他现在肯定饿坏了,你赶紧回去给孩子做饭。”   “好的,真是谢谢您。”   上楼时,隆突然停住脚步,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房东太太说小keats今天没出门,怎么可能?隔壁那孩子有多缠人他是见识过的,也听说他俩最近闹矛盾。   隆摸到大衣里的枪,表情严肃地推开阁楼的门。   阁楼里果然有陌生人,是个面容阴鸷的男子,怀里抱着个昏迷的小男孩。   那个面容阴鸷的男人见隆回来,笑道:“听探子说,你养了个漂亮的小男孩,我还以为是送给我赔罪的。”   说着,他轻佻地摸了一把怀里男孩的脸:“我还没玩过这种亚洲的小男孩,你从哪里找到这么漂亮的孩子的。”   隆心里一沉,喊出来人的名字:“尤金,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来人正是爸爸的一儿子尤金,一直在找他。   脑海里迅速地思索他的来意,隆沉声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批货不在我手里,你找我没用,我现在已经退出组织,只想过平静安稳的生活。”   尤金轻佻的表情瞬间变得阴狠:“你别想瞒过我,你以为爸爸带的人只有你逃出来?有人跟我说过,爸爸被抓走前,让你处理掉那批货,你肯定偷偷藏了一部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放缓道:“你放心,我只是想知道你藏货的地点,你只要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   隆闭上眼,像是在挣扎要不要说出真相。   终于,他睁开眼,语气坚决道:“我可以告诉你那批货在哪里,但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这个孩子你也不能带走。”   尤金笑道:“你什么时候和我一样喜欢小男孩的?”   隆面无表情地反驳:“这是我儿子,亲生的。”   尤金愣住:儿子,他哪来那么大的儿子。   在尤金愣神的那一刻,隆迅速从怀里掏出消音□□,直接射穿他的头颅。   杀死尤金后,隆快速把纪贤抱过来,检查他的身体。   没发现多余的痕迹后,隆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却没能完全松懈下来。   他杀死尤金的消息不久就会传到大哥的耳朵里,这个小阁楼已经暴露,大哥是不会放过他的,不能再呆在这里。   这样想着,他抱着纪贤,快速跑下楼。   房东太太见他急匆匆的模样,不由问道:“隆,这是怎么了?”   隆着急地回道:“小keats发高烧了,我得带他去医院。”   听到说孩子生病,房东太太也没多问,孩子看病要紧。   在知道探子已经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地后,隆偷偷联系了朋友。   郊外的一间便利店外,隆和朋友并肩站在一起,他看着无边的夜色,焦虑地抽了一支又一支烟:“尤金的哥哥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把这个孩子送到约克郡的一座修道院。”   朋友是和隆一起长大的伙伴,当初也是他给隆通风报信,才让隆躲过一劫。   “伪造的资料都准备好了,我给他虚构了一个身份,你只需要把他送去就行,到底是我对不起他。”   隆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自然有门路在专业人士那里搞到这些东西,他或许早早地预料到这一天的来临,所以很早就把这些东西准备好。   朋友应下这个简单的要求,同时也担忧道:“那你怎么办?”   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但朋友也知道他将会面临的事,心里不由一阵伤感。   他看向车里熟睡的男孩,眼神逐渐温柔下来:“我这两年攒了点钱,这些钱反正也不够他上大学,就全部留给你了。”   隆也是个孤儿,从小在底层摸爬滚打长大,后来被爸爸收养,成为他的一名养子,负责干各种脏活累活,上大学一直是他的梦想。   这时,纪贤醒了过来,他看着陌生的环境,焦急地在四周搜寻,当看到隆的身影时才松缓神色。   隆努力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回到车里对纪贤道:“keats,我给你准备了个新身份,还有一个漂亮的新家,格雷叔叔会送你去那里的。”   从他的语气和神色中,纪贤敏感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开始情绪激动地比划手语。   隆努力使他平静下来:“keats,你冷静一点,我不是想要抛弃你。”   他痛苦地闭上眼,嘴唇颤抖道:“我遇到一些麻烦事,可能要很久才能解决,等我解决完那些事,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纪贤开始流眼泪,他说不出话,但隆依稀能从他的唇形中判断出他在说什么。   爸爸,骗人。   隆心里一酸,故作抱怨道:“我才一十多岁,哪里能生出你这样大的儿子。   看着纪贤那双流泪的眼睛,隆的语气也不由哽咽起来:“还有,明明是我把你绑来这里的,你这样会让我更有罪恶感的。”   “真可惜,本来想多攒点钱送你以后去上大学的,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找上门……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上过大学,你一定要去上大学,要是钱不够,你就去找海伦夫人。你长大后一定会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海伦夫人会很喜欢你的。”   朋友无言地看向隆:喂,哪有你这样劝孩子去做贵妇人的小狼狗的,他才几岁?   最后,隆抚上纪贤的脸,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走,快点走,快和格雷叔叔离开伦敦,不要和任何人说你认识我。”   格雷坐上车,对隆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把他送到修道院的。”   轿车在黑夜里驶离伦敦,纪贤趴在后座上,依依不舍地往后看。   隆站在黑夜里目送他们的离去,他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噬,最后彻底看不见了。   那是纪贤最后一次看到隆。   好在格雷是个重情义的,他按照隆的请求,把纪贤送到那家修道院。   就这样,纪贤在这座古老的修道院安顿了下来,隆一直没来接他,在离开伦敦时,纪贤就有预感,那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隆。   修道院的孩子们都觉得,新来的那个男孩非常古怪,他不爱玩闹,也不爱糖果,只喜欢呆在图书馆里看那些枯燥的书,要么就是呆在修道院后面的荒院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柯林神父总是担忧地想:“是因为不会说话吗?我以前还担心他会对神学产生抵触,但他却是拉丁语学得最好的,可怎么才能救赎那个孩子呢?”   但和表面的平静乖巧不同,刚来修道院的纪贤其实一直在愤怒,人总会在一定的阶段处于怨天尤人的状态,而他那时候正是这个状态。   整天就是拉丁语,拉丁语,我又不会说话,什么大舌音小舌音,关我什么事!   即使内心躁郁不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给人再添麻烦,也不能表现出对拉丁语的抵触,隆费劲千辛万苦把自己送到这里,他不能辜负他。   他要像隆期望的那样,好好生活下去,重新学会说话,然后去上大学。   他会努力过上隆期望的人生。   修道院的生活总是平静又枯燥的,他的愤怒发泄不出来,于是,便发疯似地去修道院后面的荒院里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   那是一片荒芜的空地,据说原本是打算修建成后花园的,但是因为修道院的纬度太大,土壤常年结冻,荒芜得像一片野地,很少有植物能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更别   说是鲜艳的花。   每天做完早课后,嬷嬷看到那个新来的黑发男孩又在发呆,他不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总是远离人群,在那片荒地上走走停停,像是在寻找什么。   嬷嬷不知道他到底在寻找什么,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柯林神父询问他时,他会回答自己在找花。   神父怜惜地摸摸他冰冷的小脸:“小keats,这个地方太冷,连草都长不出来,又怎么能长出花呢。”   他其实不是在找花,他只是想寻找一个答案,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他曾经拥有过很多给过他光和温暖的人,但这些人都一一地离他而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孤独地行走。   为什么一定要他做剧目里的悲情角色,他不懂。   如果悲剧注定要降临,那救赎之道又在哪里?   当他把这个问题抛给柯林神父时,神父递给他一本《圣经》,说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神父对他说:“上帝总会降下各种苦难给人间,你可以抱怨它,也可以为战胜苦难而不懈奋斗,但直到最后,你还是得接受它。”   狗屁不通。   纪贤看完《圣经》后,做出这样的评价,凭什么要他接受?他不接受。   那时,他对上帝甚至产生了怨恨,因为他想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早早地把隆从自己身边带走。那个男人不好吗?他每天忠诚地祈祷,为自己攒大学学费,从来没过上一天的安稳日子,原来这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后来,他渐渐长大,不得不承认,隆其实是有罪的,正是因为他有罪,上帝才会早早地带走他。   甚至隆自己都知道他是有罪的,所以在审判到来时,除去对纪贤的不舍外,他很坦然地接受了一切。   黑手党在《教父》这类电影里牛逼哄哄的,活像当地的守护神一样,这只是文艺作品里对其进行的美化。   长大接受法律和规则的教导后,周济慈发现自己其实是个低道德感的人,规则对他的限制相当有限,无论是隆还是希尔德,他们都是俗世意义上的有罪之人,但他们依旧是自己的精神寄托。   他是个狭隘的人,只在乎那个人对自己好不好,那人是不是个坏人,有没有罪,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可惜希尔德看不懂他的本质,最终导致两人的悲剧。   但那时候的纪贤不懂,他反而为隆愤然起来,因为他知道隆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从小被他的教父收养,为报恩情,所以才开始做那些不得已的错事。   如果隆出身在富足的人家,有一对恩爱的父母,那他的人生还会如此悲惨吗?   他想到一半就开始沉默,因为他发现,他自己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出身富足人家,父母恩爱美好的孩子。可最后呢,他还不是成为悲惨的人,连真实姓名都不敢暴露。   我又有什么罪?上帝真是不公平。   他愤然地把那本《圣经》摔在石头上,一屁股坐在上面,以此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他坐在没有一根草的荒院里,目及之处不见一点鲜活的色彩,就像迷茫的他找不到答案。   长大一点后,因为拉丁语学得很快,加上是最虔诚的孩子,纪贤开始和神父一起在祈祷室听信徒的倾诉。   这个工作很负能量,因为很多信徒会向神父倾诉自己的苦难,大倒苦水。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诉苦的信徒知道神父身边的自己是个哑巴后,他们会对自己投来怜悯的目光,语气也惋惜道:“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就是个哑巴呢,真可怜。”   他们说这句话时,仿佛自己的苦难也不值一提了。   纪贤心里隐隐约约有点不舒服,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个负面角色,用来安慰别人受到的苦难。   这样的情绪持续到有一天,他看到来修道院的信徒里有一对母女,那个女儿是个盲人。   很漂亮的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但那双美丽的眼睛却如同蒙上一层灰雾一样,没有任何光彩。   他不由地想:漂亮又不幸的孩子,真可怜。   想法滋生的那一刻,他如同轰雷掣顶一般定在原地。   他真切地顿悟,这一刻的他和往常怜悯他的信徒何其相似。   原来人是真的会因为别人比自己更可怜而感到一丝安慰。   那他真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愧。   祈祷结束后,母亲把导盲棍递给女儿,母女俩一起回家去了。   望着母女俩远去的背影,他突然明白,其实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想个明白,也不是每件事都要执着于为什么。   人世间原本就是不公平的,美丽的丑陋的,健康的残疾的,富裕的贫穷的……总有人要去承担那个俗世意义上的负面角色,强求公平是没有意义的。   “上帝总会降下各种苦难给人间,你可以抱怨它,也可以为战胜苦难而不懈奋斗,但直到最后,你还是得接受它。”   他终于真切地明白神父说的话。   找到自己的答案后,他离开那间祈祷室,来到修道院的后院。   康沃尔小镇的冬天总是很寒冷,地面积满厚厚的雪。   突然,他像是看到什么一样,急切地跑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扒开一块地方的雪,露出一朵鲜艳的小花。   那是凛冬之时,永冻冰原上的冬蔷薇。   冰天雪地里,他跪了下来,亲吻那朵小小的冬蔷薇。 第47章   自从和江恕回港城后,周济慈就一直住在江恕家里养伤,他的伤反反复复地发炎,总不见好,医生建议他到更温暖的地方养病。   周济慈在港城也没个亲人,江恕对他不说事事周全,但也是关怀有加。   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看出江恕有意让自己留下,但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施以冷脸,身体虚弱时,心灵的防线要比寻常低很多。   他的默许让江恕一度以为他态度软化,有得寸进尺的希望。   “你在床上睡了那么久,冬天都快过去了,等你身体再好上一些,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这天,江恕照例到周济慈的房间陪他说话。   周济慈半靠在软枕上,眼神看向床头柜,上面有一只熊猫玩偶和一只白瓷瓶,瓷瓶里是刚插上的红梅。   港城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但依旧没有下雪,后花园的红梅开得格外好,他让人折了支胭脂色红梅插瓶,横枝如蟠螭分歧,寒香掠面。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周济慈出神地盯着那支红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恕见他不说话,知道他这是犯懒,懒得连话都不想说,便从果盘里拿出个圆鼓鼓的大橘子剥起来。   他剥得很慢,但很认真,连白色的筋丝都剥的干干净净。   周济慈突然想起,江恕刚去西郊的那个出租屋时,两人睡完一觉后,他就是躺在床上剥橘子,然后……   剥好橘子后,江恕正要喂给周济慈。   两人不经意地对上眼,周济慈突然受惊似的轻颤一下,他伸出手捂住双眼,似乎要把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赶出脑海一样。   “你怎么了?济慈。”   发现他的异常,江恕连忙放下橘子坐在他身边,关切地去拉他的手,一片冰冷。   想起他腿上的伤,江恕下意识地问道:“是腿又疼了吗?”   周济慈苍白的脸上泛起薄红,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有点。”   江恕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掀起被子,把他的右腿放在自己的身上,用特定的指法按压起来。   听说这是他专门向一位老中医学习的指法,有利于活络筋脉,缓解僵硬的肌肉。   周济慈垂眸看向给自己耐心按摩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咖啡色毛衣,很简单的长裤,因为室内的暖气很足,他没有穿外套,看上去干净利落。   可能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皮肤看上去光滑紧致,不像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倒像是刚出大学的男同学一样。   这和他以前戗驳领西装、双排扣,海军呢大衣不离身的穿搭完全不同,要知道,这个装逼男人大夏天都会穿天鹅绒的西装。   别人看他那一身“孔雀开屏”,估计得以为他天天结婚。   一番按压下,周济慈感到右腿僵硬的肌肉轻松很多,温声问道:“你不去上班吗?”   江恕回道:“我让乔西替我加班的,我想多留点   时间陪陪你。”   以前刚他俩住在一起的时候,刚开始闹得很难看,除去床上的交流外,两人几乎是没有什么互动的。后来两人稍稍缓和关系,但看似亲密的互动里其实也满是算计。   可以说,这是他们难得的安静地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这让周济慈心里有种很涩的感觉。   因为想甩开这种微妙的情绪,他移开目光,又定住白瓷瓶的红梅,发起呆来。   这时,江恕状若不经意地问道:“济慈,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周济慈把眼神从那枝红梅上移开,轻飘飘地落在江恕身上。   很轻很轻的眼神,却让江恕不禁屏住呼吸。   一直以来江恕都知道,济慈是个很温和的人,他几乎从不和人红脸,江家的佣人们也非常尊敬他。   对自己也是这样,明明一开始自己已经做得很过分了,而他最多就是不理自己而已。   他像是一朵美丽的玫瑰,但根却是飘浮在空气里的,你不知道他到底会扎根在谁家的花园里。   更多的时候,他更是一个过客,给你留下的美好回忆仿佛南柯一梦,让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他却如局外人一般抽身而去。   这让江恕难过起来,因为他是多想这朵花能落在自己的花园上。   ……他会扎根在别人的花园里。   一想到这件事,江恕觉得自己开始无法呼吸,甚至控制不住自己阴暗的想法。   “你说的生活是什么意思?”周济慈终于开口道。   江恕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我的意思是,就留在我家里,这样不好吗?你是需要伴侣的,至少是需要有人陪你的,我会作为你的朋友,你的男友,又或是你的丈夫好好爱护你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甚至心虚地不敢看周济慈的眼睛,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小声道:连林琅那种货色你都看得上眼,我不可能连他都不如吧?   但最终,他还是握住周济慈的手,认真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由你决定,但给我个照顾你的机会,好吗?”   周济慈开口道:“那如果我以后找到自己伴侣了呢?”   江恕先是一愣,他低下头,像是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微笑道:“当然是包红包,然后祝你们幸福。”   废话,当然是灌水泥投海,人死透了我再乘虚而入,想想总不犯法吧?   周济慈闭眼,轻声道:“骗子。”   江恕还在故作无辜:“我没有说谎,我是真心诚意为你好。”   周济慈别过脸,道:“别说这种话,你看看你的眼神,你就不像是能说这种话的人。我早知道你的本性,你是不会委屈自己的。好了,我腿感觉好些了,谢谢你,但我现在想休息了,请你出去。”   他的语气有些尖锐,但江恕也不生气,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被子,温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从卧室离开后,江恕温情脉脉的表情立马变得冷酷。   他没有立马离开,反而靠在走廊的墙上发呆,摩挲自己的无名指时,他突然一愣。   那里曾经是他佩戴戒指的位置,因为常年佩戴,刚取下时,甚至还在皮肤上留下一圈不浅的痕迹,像是伤痕一样。   每当他因为对周济慈的感情受到折磨时,他就会忍不住去搓那块伤痕,他憎恨那块伤痕,却也珍惜它的存在,很多时候,他觉得那块疤都要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现在,他的手指光洁修长,没有一丝瑕疵。   疤痕痊愈了,但却成为一笔烂账,永远烂在他心里。   乔西这时刚下班,因为江恕想花更多的时间陪周济慈,公司的事更多便落到工具人乔西身上。   看到走廊上的江恕,他下意识地问道:“老板,您怎么在这里抽烟?周先生呢,他今天恢复得怎么样?”   江恕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半张脸掩藏在阴影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他看了眼乔西,表情晦暗不定:“他今天恢复得还不错,我让你给我买的花种买好了吗?”   乔西意识到江恕想做什么,他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向江恕,轻声道:“买好了,但周先生还没答应要不要留下,老板您就不怕周先生会离开吗?”   夫人的蔷薇园已经烧了两次,实在经不住这样烧。   “我当然知道他没答应,可我就是忍不住……”   想起什么,江恕侧过脸,用一种近乎颓败的表情看向乔西:“而且,乔西,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这一次抓不住他,那我就再也抓不住他了。这种感觉还有过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地取下烟,喉结在阴影里,声线发颤道:“就是他在抢救室的时候,我感觉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抓不住他了。”   “我甚至想过,他要是能活过来,大不了,我随他去留,大不了,我就跟他一起信那个狗屁神。”   说到这里,江恕的表情愈发灰败:“还好他醒过来了,可是乔西,人是不是总是贪心的?他醒来后,我又开始不满足了,一起信那个狗屁神可以,但放手我真的做不到。我希望他能真心和我在一起,对,不是被逼迫,而是真心愿意留下来。”   “可是,你看看他的身体,再看看我的身体,因为彼此,我们的身体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这种血肉模糊的感情真的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执念,连我自己都快要分不清了。”   “老板……”   乔西也很惊讶,老板他这个人骄傲到了骨子里,他确实足够的坏,足够的不要脸,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自负和心灵强大,让他能够成为足够成功的人。   可现在,这个表情失败和颓废的男人,哪里像他意气风发的老板。   江恕掐灭烟头,声线扭曲道:“分不清,也不想分清,那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空气里一片静寂,无声地流逝。   不知过去多久,乔西抬眼道:“老板,不如……让我跟周先生谈谈吧,有些话您不方便跟他说,但用我的口传达会更好。”   听了此话,江恕收起颓唐的神情,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看向乔西。   他凝视乔西良久,微笑着开口道:“难得那么殷勤,你想要什么?”   “奖金。”   “什么?”   乔西理所当然道:“当然想要是奖金。”   江恕冷冷地睨着乔西,突然开口道:“济慈看上的人不会是你吧?”   乔西愣住:“老板,您在说什么?”   江恕若有所思道:“他今天突然跟我说,万一他有喜欢的人我会怎么做?废话,当然是灌水泥处理掉。可他最近又没接触其他男人的机会,能驱使他说出那样的话,一定是因为他最近有接触到年轻男人。”   不管他在周济慈面前表现得多好,称述自己的罪行时有多声泪涕下,但本质上他还是那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在乔西愣神的神情下,江恕眯起眼:“仔细想,你接触到济慈的时间也不比我少,而且你也长得不差……”   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惶恐。   港城的都市艳闻他可是听说过,有个老板因为工作繁忙,于是拜托刚上大学的弟弟照顾他媳妇和孩子,结果弟弟把老婆孩子一起拐走了,他哭都没地方哭。   在他无尽的畅想中,乔西的表情从惊讶到嫌弃,最终面无表情:“老板,我刚替你加班回来,没时间和你玩爱情游戏,您不如先把加班费打我卡上。”   就不该同情他,果然还是个死恋爱脑,真下头。   两人沉默地对峙良久后,最终还是江恕败下阵来,他笑着拍拍乔西的肩膀:“我跟你开玩笑呢,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你是我的亲信,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乔西垂下眼,轻声道:“您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对老板的人有非分之想。”   他把江恕的手从肩膀上薅下去,皮笑肉不笑道:“所以,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   江恕想了想,开口道:“那你去帮我做个说客吧,试试也行,你向来做事滴水不漏的。”   第二天,江恕不情愿地去上班,乔西按约定去做说客。   周济慈刚醒来,就看到坐在床前的乔西。   乔西轻笑着打招呼:“早上好,周先生。”   他其实很眼熟这个秘书,江恕偶尔不在家时,会让乔西在家陪他,但他们之间的最多的交谈莫过于:   周先生,今天要什么茶点?想看什么书?   周先生,老板今天不回家,您可以不用等他。   他就像江恕的影子,虽然周济慈经常忽视他的存在,但他其实一直都在,偶尔他的眼神看到乔西时,这个长发男人会对自己欠身行礼,淡淡地笑。   没看到影子的主人,周济慈疑惑道:“你怎么来我这里?江恕呢?”   乔西笑道:“老板去上班了,不过原来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看到我,就会下意识地询问老板在哪里。”   他到底在说什么?   周济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但乔西全然无视,继续温声道:“其实,老板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对吗?不然,你大可不必跟他回来。”   周济慈一瞬间明白他的来意,直接道:“你如果想当你老板的说客,有话直接说吧。”   乔西平静道:“因为工作原因,我调查过你的感情史,你和希尔德之间会产生爱情并不奇怪。但是,林琅,我实在想不通他有哪里吸引你的地方。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的身边缺人,而他刚好是符合你要求,而且是最死缠烂打的人。”   周济慈不自在地抿唇,林琅委实勾起他不美的记忆。   他当时刚从英国回来,没有拿到护照,也不能总是麻烦秦洋,就去一家地下酒吧当服务员,因为那里不需要身份证明。   得益于他十几岁就混迹各大赌场赚生活费的经历,他调酒的技术勉强能混弄过去,一来二去也有不少熟客来和他聊天。   林琅是追求他的人里最执着的人,手段却温和很多,很多时候,他只是呆在角落里看周济慈调酒,然后在下班后献上一小束花,有时是一小串紫罗兰,有时是一小束郁金香。   关系的转折是在一个冬天,酒吧还没有开张,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周济慈上班时在店门口看到个小小的身影。   他小跑到自己面前,欣喜道:“今天可以第一个把花送给你吗?”   周济慈看向他的手,他握的是一小束冬蔷薇花。   看到他冻得红彤彤的鼻子和亮晶晶的眼睛,周济慈突然心口抽动了一下,一瞬间感受到了光和热。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是喜欢吗?是喜欢的,谁不喜欢对自己热情真挚的人,哪怕是假装的。   爱?远远谈不上。   但他对江恕的感情复杂很多,他确实讨厌过那个男人,恨过,愧疚过,也被感动过。   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感混杂在一起,让他不能确认里面有没有爱情,他也不能确定他现在的感情是不是愧疚和感动占上风,所以不敢轻率地做出决定。   乔西继续道:“你也知道老板的人,他认定一个人,是决定不会放开手的,你大可给他时间,磨个三年五年的,石头一样的心也能磨化。”   周济慈轻笑一声:“看样子,我反正摆脱不了他,你是想说与其最后闹得难看,不如趁他还有耐心哄我的时候,趁早答应比较好。不愧是他座下的第一走狗,那么忠心耿耿。”   乔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这样生活下去不好吗?陪伴不也是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吗?从你小时候的经历来看,你是很需要人陪伴的,老板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人呢,爱和陪伴本身就是一体的。”   童年的经历被提起,周济慈皱眉:“别用大数据的方式解读我,我不是你的研究对象。”   乔西低头:“如果对你造成冒犯,那我很抱歉。”   见周济慈表情缓和,他又继续补充道:“但我还是想纠正你一点,老板对您是绝对有耐心的   ,反而是周先生你,你不是对老板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吧?老板来救你的时候,你那个眼神我可是从来没见过。”   仿佛是被戳中心思一样,周济慈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乔西也没有露出得意的表情,继续温声道:“你其实意外地好追,但凡有个正常的人用正常的手段追你,你都会被打动,然后和那个人在一起。可你就是倒霉遇到些精神变态的人,真可怜。”   像是想起什么,周济慈若有所思地看向乔西的脸,不慌不忙道:“你好像很执着于让我和你老板在一起?为什么,你做他亲信那么多年,不会喜欢上他吗?听说影视基地塌方时,是你拼命护住江恕,还差点因此死掉。或者说,你就那么喜欢他,甚至愿意为他争取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   乔西轻笑出声:“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思同步,老板也问过我是不是喜欢你。”   说到这里,乔西顿了一下,抬起他那双浅色的瞳孔,语气轻柔道:“所以,你为什么不能理解为,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希望你和老板永远在一起呢?”   他的语气轻得像飘在空气中的羽毛,从那张总是挂着淡笑的假面一样的脸,你很难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周济慈顿时愣住,他没想到乔西会这样猝不及防地表白。   在周济慈惊讶的眼神中,乔西面无表情道:“知道这种话有多震撼了吗?你和老板跟我说,我喜欢你们时,我的心情也是这样过山车一样起伏的。”   原来是在报复我开他的玩笑。   周济慈松了口气,轻声道:“对不起,原来你是开玩笑。”   乔西冷冷道:“真讨厌,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白,你居然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顿时,周济慈神经顿时又崩紧了,他看向乔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依旧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可是,乔西又再一次微笑起来:“你和老板一共吓了我两次,我当然要吓回来。老板我是惹不起,当然只能欺负你了。看你的表情,我好像不太适合开玩笑。”   乔西轻声道:“你不用把我当回事,我只是老板的说客而已。你可以理解为,我很希望你们在一起,用娱乐圈的一个词形容,就是cp粉。”   “而且,其实我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周济慈看向乔西,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说实话,这人总喜欢用三无的表情说出一些骇人听闻的话,这种感觉并不坏,反而很有趣。   然后,他就听到乔西面无表情道:“你也知道老板是个有多麻烦的男人,我能留在他身边工作,一是因为江家对我的恩情,二是他开的工资足够高。这些年我为他干过很多丢人现眼的事情,比如在宿舍下老土地摆心形花,陪他开直升飞机在全港城洒表白信……所以看他这样的恋爱脑,因为你吃够爱情的苦,我就是感到很爽。”   周济慈不由笑出声:“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在江恕面前告你的状?”   乔西笑道:“老板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论心   不论迹,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在背后说老板的小话。而且,像你这样的男人,如果会因为这种事去告状,说明你已经真正地接受了老板,那我吃点苦又算什么。”   真是个滴水不漏的男人,难怪江恕那么信任他,甚至还更加难缠。   周济慈闭眼叹气:“你这个说客真是不合格。”   乔西笑道:“老板粗枝大叶惯了,他以前追什么人,都是用钱砸,他追求人很顺利,结果在你这里滑铁卢了。再说,你也不是真的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只要有一点感情,无论是什么,老板都能化成爱情。如果你连和老板都产生不了爱情,那我真的想象不出你能和谁能产生爱情了。”   周济慈叹气:“你说得对。”   一个人的情感是有限度的,就算离开江恕,他可能也不能分泌出更多的情感去爱另一个人,但如果他不能回馈相同的感情,林琅的事说不定还会再发生。   可他是需要人陪伴的,他受够了漂泊无依的浮萍一样的生活,急切地渴望稳定安稳的生活,如果江恕能给他,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江恕呢?   兜兜转转,居然停留在这里。   周济慈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胸口:神父,我找到自己的安身之处了吗?   接下来的上午时间里,乔西陪周济慈做了按摩运动,两人还一起吃了早饭,   等周济慈午睡后,乔西坐在沙发守了他几分钟。   在确认周济慈的呼吸平稳后,乔西放下膝上没翻过几页的书,起身坐到床前,微微俯下身。   从这个角度上看,他像是要亲吻一样。   但实际上,乔西只是细心地抚平被子的一角,轻声道:“你只需要接受就行,老板会永远爱你,保护你,你和他一定会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的。”   床上的人悄无声息,注视着这一幕的只有床头柜上的熊猫玩偶,阳光折射在它的琉璃眼珠上,泛起的光。   说完这句话,乔西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下午,江恕刚下班回家,乔西恭敬地上前汇报:“该说的我都说了,周先生的态度有所软化,但更多的我就帮不了您了,还得您用真情打动。”   这个程度江恕刚好满意,他也不希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被其他人轻而易举地做到。   江恕刚要上楼,乔西在身后叫住他:“老板。”   “什么事?”   乔西看向台阶上的江恕,平静道:“别忘了我的奖金。”   江恕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怎么会忘记,早就打你卡上了,哎呀,你这人真是的,眼里只有奖金吗?”   虽然口中嫌弃,但江恕心情还是非常好的。   乔西轻笑道:“谁不喜欢奖金,希望老板和周先生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这是我最真切的愿望。”   冬天终于过去了,江恕挑了个好日子,打算带周济慈出去晒晒太阳。   有时候,江恕半夜忍不住去看他,就发现周济慈因为腿疼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地冒冷汗。   江恕用热毛巾给他敷腿时也会思考,港城的潮湿天气不利于他养病,还是找个合适的地方。   他是不敢把周济慈送到国外,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内地。   出门前,江恕细心地往他腿上压了一层驼绒毯,生怕他受寒。   周济慈看着身下的轮椅,忍不住轻声抱怨道:“我真是倒霉,遇到你们就没好事。”   江恕轻笑一声:“我能保证你以后的生活只会遇到好事。”   周济慈嘲讽地笑:“漂亮话谁不会说。”   江恕笑笑不说话,他推周济慈在花园里逛几圈,见周济慈有些累了,便说道:“济慈,我想给我母亲的蔷薇园松土,再种上新的种子,你陪我一会儿。”   在江恕给蔷薇园松土的时候,周济慈百无聊赖地坐在不远处的庭院里。   这时,他突然发现,庄园的围墙好像被加高了一些,应该是江恕最近吩咐人加高的,从这个视觉来看,天空居然被围成个四四方方的井字。   周济慈突然心里发闷,眼不见心为净,索性直接闭上眼。   闭上眼后,他好像更能感受春的气息,懒懒地想打瞌睡。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是打了个盹儿后,周济慈缓缓睁开眼,太阳已经快沉下地面。   原来他睡了一个下午。   见江恕还在花园里忙活,周济慈出声道:“江恕,你过来一下。”   听到呼唤声,江恕连忙起身,因为周济慈坐在轮椅上不方便起身,他甚至直接半蹲下来说话。   “济慈,什么事?”   因为刚才在做花农,江恕脸上有些红,但没有出汗。   周济慈没说话,只是垂眸凝视他,眼神里有种缱绻缠绵的温情感,掩映在纤长的睫羽下,美好而忧伤。   在江恕惊讶的眼神中,周济慈从怀里摸出两个小锦囊。   他把其中一个递给江恕,毫不留恋道:“这个,你把它烧掉吧。”   江恕接过锦囊,他没有打开查看,只是从触感来,依稀能摸出应该是类似同心结一样的物品。   他隐约猜到这是什么东西,但也没多问。   一言不发地烧掉后,周济慈望着另一个锦囊,轻声道:“这是冬蔷薇的种子,我十二岁在修道院里第一次见到那种蔷薇,神父见我实在喜欢,所以送了我一包这样的种子。我一直舍不得种,总想以后自己买了房子,要种在自己的花园里,可一直都没有机会。我收藏了那么久,也不知道种子还能不能活。”   冬蔷薇是极其耐寒的花种,能在极其苛刻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江恕直接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家里的那棵黄金树不是被雷劈了吗?有人把剩下的种子收集起来,据说后来也种活了。”   被雷劈的黄金树?   周济慈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周公馆的那棵。   江恕继续道:“说起来,我也是见过你家里的那棵黄金树的。”   周公馆的那棵黄金树在本地也有些名声,因为它是难得一见的有上百年历史的古树,它被雷劈倒下的第二天,港城的自然新闻媒体还报道了这件事。   因为发生在周济慈曾经的家里,江恕便多关注了几分。   周济慈出神地抚摸那些种子,感受它们表面的褶皱,轻声道:“是吗?”   “我父亲是个不顶事的花花公子,我从八岁开始就跟爷爷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傅庭雪是当时的新贵,他有时会在公馆开宴会,我十几岁时也去过那个公馆。我和陆展眉那时还小,喜欢偷偷溜出去玩,就爬过那棵树。不过我那时没见过你,想必是傅庭雪把你藏起来了。”   爷爷跟他讲过,傅庭雪是港城的新贵,后来和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寡妇结了婚,两人共同育有一个儿子。   那个时候,周小姐已经去世,那个儿子也不常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他不知道周济慈的存在也很正常。   江恕轻笑道:“虽然没见过你,但我见过你母亲,即便高傲如我的大姑妈,她也在我面前夸赞过你的母亲,但她也会说,那样的娇娇大小姐,怎么照顾得好她儿子哦。”   想起那个女人,周济慈闭眼:“妈妈确实不是寻常的妈妈,但她和爸爸都一样爱我。”   他关于妈妈的记忆已经很浅很浅了,不是他刻意想忘掉,而是他那时太小,实在记不清了。   母亲这一辈子过得糊涂又荒唐,但很难不说傻人有傻福,在她不到三十岁的生命中,除去最后的几个月,她一直都是幸福的,少女时期被父亲宠,结婚后被丈夫宠,永远天真烂漫得像个孩子。   她这一生只搬过两次家,从爸爸的家搬到学校宿舍,又从学校宿舍搬到另一个男人的家。   这又何尝不是她的一种悲哀,尽管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悲哀。   周济慈望向手心的种子,轻声道:“可能这就是缘分,我们以前家世相近,又都在港城,居然都没见过面。”   江恕点头:“所以,我就很妒忌希尔德。”   “妒忌?”   “当然,”江恕现在已经能够平静地谈起那个男人:“他从小和你相遇,两只受伤的小兽互相抚慰伤口,长大后居然还能在人海中重逢。青梅竹马加上天降,王炸的牌都能被他打成这样,这不是天意还是什么?”   周济慈轻声喃喃道:“你说得对,本就不是能互相理解的人,落到那个结局不奇怪。”   江恕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那些轻声喃喃低语,就像挽歌一样残破的诗句,无声无息地碎在夕阳的光晕中。   不过他也不在意希尔德,他知道,从此之后,那个男人在周济慈心里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他完全犯不着跟一个手下败将生气。   不想谈那个晦气的男人,江恕开玩笑道:“不过说实话,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去傅庭雪家把你偷出来,然后再把你养大。”   周济慈眼神轻飘飘地看向他:“你是想把我培养成你理想中的爱人吗?”   江恕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笑道:“就像紫之上那样吗?不错的主意。”   周济慈似笑非笑道:你居然也知道紫之上,那你还真是个变态。   江恕回道:“要了解你,当然得从你的兴趣爱好开始入手,我知道你素来喜静不喜闹,还知道你喜欢文学,曾经想过做神父……”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周济慈的爱好,最后道:“不过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我有机会,我一定会把你偷走。不管你长成什么模样,我都会爱你。我本来就是变态,你又不是第一天了解我。”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但眼神深处却流露出一种野性,动物一样的本能。   周济慈叹气:“看来,我真是要被你缠上了,真是变态的爱。”   江恕轻笑道:“我从不否认。”   周济慈闭上眼,喉咙动情地滚动几下,复而睁眼轻笑道:“既然如此,那你把它种下吧。”   他把装有种子的锦囊扔在江恕的怀里。   江恕接过锦囊,受宠若惊道:“可以吗?我有这个资格吗?”   他隐隐约约明白这个行为背后代表的含义,忍不住双手发抖。   周济慈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道:“不愿意就还给我。”   “当然愿意!”   生怕他后悔一样,江恕连忙拿起锦囊,在后花园里精挑细选了一块肥沃的土壤,开始埋头挖土起来。   在江恕挖土的时候,周济慈推动轮椅来到江恕身边。   他伸出手,像是安抚大型猛兽一样把手放在江恕的后颈处。   那一瞬间,江恕感到后颈处突然传来温凉的触感,像是冰冷的锁链,但他没有觉得不适,反而有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明明是我修建这座华丽的牢笼把他锁住,但最后,被锁住的好像反而是我。   江恕突然想起巴别塔的那副惊心动魄的壁画,到底是荆棘蔷薇缠绕住猛兽,还是猛兽宁愿受伤也不愿意放开蔷薇,谁又说得清呢?   “没想到你一个大公司的总裁,居然有这样的爱好,你的兴趣就是做花农吗?”   头顶传来周济慈温柔清雅的嗓音。   江恕感到心情很愉悦,他轻快地回道:“看来你以前是真的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有什么爱好你都不知道。但我这样的爱好也不算什么,古代皇帝有的喜欢斗蛐蛐,有的喜欢做木匠,还有的喜欢修豹房。”   “豹房?”   “就是养豹子,你也想吗?我们家也不是不能养,你想养老虎都行。”   “那还是算了……”   冬蔷薇的种子种下后,周济慈虔诚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像是祈祷一样静默了十几秒。   江恕知道他从小在修道院长大,也不多问,耐心等他祈祷完。   祈祷结束后,周济慈睁眼:“好了,带我回去吧。”   “这么早就回去吗?不想多在花园转转?”   “手有点冷……”   “我摸摸……真的好冷,你怎么不早说。”   江恕连忙把他推回屋,轮椅压在花园的石板路上,发出吱嘎的响声。   在他们身后,是一大片刚种下的幼苗,还有一些不知道会不会发芽的冬蔷薇种子。   其实发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一定不会感到孤独。   它的根会永远扎在这片泥土中,这里会带来它梦寐以求的光和热,以及,幸福。 第48章 番外一   江恕和周济慈结婚的那天晚上,港城的赌场照样开了盘,但和上一次赌江恕能不能熬过七年之痒不同,这一次是赌周济慈会不会在七年内抛夫另娶。   围观群众不是没有眼睛,他俩这对拉拉扯扯一整年,期间不知道闹出多少笑话,最后在一起也充满强求的味道,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但他俩婚后的生活却意外的和谐美满。   【我扳指头一数,现在应该是第六年吧,唉,总觉得自己五年前下的赌金应该捞不回来了。】   【济慈真的很好看,现在娱乐圈的明星越来越丑,简直辣我眼睛,江总能放济慈出来演电影吗?给我洗洗眼睛。】   【好羡慕江总,我也想有那么好看的老公,他一个二婚男,他凭什么?】   每当看到社交平台上的这些评论,抱得美人归的江恕都得意不已,他靠在客室的扶手椅上嗑瓜子,用小号发评论:   【哟,你的酸气我隔着网线都能闻到,当然是凭他帅气又多金,看江恕红光满面的,婚后生活肯定很幸福。】   别人的妒忌就是他幸福的源泉,请多多骂他,骂得更狠一点,他最喜欢别人骂他家庭美满,丈夫温柔体贴,是个人生赢家。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个烂人不配,但他还真就获得了幸福,你能拿他怎么样?嗯哼~   得意地放下平板后,江恕看向面前的大摇篮,大摇篮里是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婴儿。   再怎么幸福,终究还是有意难平的地方。   江恕沉沉地叹气,这两只小崽子是他弟弟清明的孩子,也是他的亲侄儿,暂时寄养在他家。   清明在国外念博士时,和女友用了过期的避孕套,不小心中标。因为女友是天主教信徒,不能打胎,只好把孩子生下来。   众人在江家的家宴上谈起这件事时,陆展眉不可思议道:“清明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吧,这么早就有孩子,他没有做措施吗?”   江恕轻咳一声,解释道:“听他悄悄和我说,是因为他不小心用了过期的避孕套,所以才中标的。”   还好他不用担心这一点,他和济慈从来不用避孕套,他们又不用怕会怀孕。   老爷子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他是比较传统保守的人,在饭桌上聊这种话题还是太露骨,示意转移话题。   但陆展眉完全没读懂老爷子的暗示,他一惊一乍道:“什么?原来过期的没有效果,我怎么不知道。”   他光一惊一乍还不够,直接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打避孕套,认真检查生产日期。   饭桌上的所有长辈都目瞪口呆地看他抽出一打避孕套,大庭广众之下,大姑妈的脸色迅速从苍白变得铁青,然后又从铁青变成血气上头的炽红。   陆展眉检查完生产日期后,一脸放松地把一打套套塞回口袋,语气轻快道:“还好都在保质期以内,这下我放心了。”   江恕握勺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知道你是只喜欢发情的泰迪,但家宴上你随身带那么多避孕套是要干什么。   家族聚会结束后,大姑妈一脸菜色地把陆展眉拧回家,看她的脸色,估计回家后又得把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揍一顿。   清明的孩子生下来后,因为他和女朋友学业繁忙,就把双胞胎送到老爷子那儿养,最近老爷子身体不太好,于是又把孩子们送到江恕这里寄养几天。   “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一个孩子都没有,清明居然有两个。”   江恕看着摇篮里一模一样的两个婴儿,酸里酸气地嘟囔。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其中一只,心里又酸又麻,小崽子睡得像只小猪一样,浑身软绵绵偎在他怀里,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江恕不由地想,如果能生一个和济慈一模一样的小宝宝,那么的娇软可爱,任他怎么揉捏也不会生气,反而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娇声娇气地喊爸爸……   想着想着,他不由傻笑出声。   这时,周济慈下班回来了。   周济慈和江恕回港城后,先是又去上了几年学,现在在港城的一座知名大学做讲师,教授西方古典文学。   这本来是学校的一门较冷的选修课,但自从他担任讲师后,便一跃成为学校的热门课程,他的每堂课都要提前抢座位。   为此,江恕还亲自接送周济慈上班几个月,就是宣要誓主权。   别痴心妄想,你们的老师已经名草有主,他是个有师德的人,绝对不会和学生谈恋爱的。   周济慈刚回来就听到江恕的傻笑声,一脸嫌弃道:“你在那里傻笑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江恕下意识地抬头,只见玄关处站立着一位高挑清瘦的男子,他穿着柔软的白色毛领,外披雅致的薄呢长风衣,衣摆处星星点点的都是雪花。   港城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屋内的暖气温暖得能把人融化,他从寒冷的空气中进门,雪白的脸上也沁出一抹淡淡的红。   虽然已经在一起那么多年,但江恕一看到他心里就感到一种宁静和抚慰。   他把孩子放回摇篮,让保姆把孩子抱下去,自己上前和周济慈亲了一下,低声嘟囔道:“我要是能生就好了,我也想要可爱的小宝宝,像你的更好。”   周济慈和他回吻,又似笑非笑地捏了一下他腰上的肉,声音轻飘飘道:“这可不能怪我,你自己不争气我有什么办法。”   “你真是的,都不愿意哄哄我……唔,手好冷,快让我给你捂捂。”   玄关处传来两人互相打趣的声音,屋外的风还在“呼呼”地刮着,窗外一片雪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江恕很享受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他一直所求的也不过如此。   这晚为了完成“造人计划”,他们难得破戒,通宵达旦进行这项伟大的事业。   第二天江恕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卧室里亮堂堂的。   他皱眉:我的生物钟怎么不准时了?   这些年他通常七点钟准时起床   ,这是服兵役时留下的身体本能,已经保持了很多年,但他今天却觉得没有睡饱,眼皮懒洋洋地抬不起来。   他正要起身,却觉得腰部一阵酸软,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儿劲儿都没有。   江恕还以为是昨晚运动过度伤到腰了,无奈躺回床上,闭上眼:就那再躺一会儿吧,反正都上班迟到了。   他刚闭上眼,就听到推门的声音,又睁开眼。   只见周济慈一身素色的家居服,清雅又温柔,他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是早饭。   周济慈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拿过一个软枕,温柔地塞在江恕腰后,把他扶起来:“亲爱的,该吃早饭了,要我喂你吗?”   江恕被他的态度唬得一愣一愣的,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济慈亲自给他喂饭,这是他梦里才敢想的美事。   他下意识地掐自己一把:哎呀,好痛,看来并不是梦。   早饭是红枣银耳莲子羹、热牛奶,还有一盅鲫鱼汤,虽然江恕觉得太过清淡不太合自己口味,但看在是济慈亲自喂他的份上,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全部吃完。   周济慈坐在床沿,亲自试了一下汤的温度,嘴唇沾上一抹水光,低头温声道:“不烫了,来,我喂你喝汤。”   最是低头的那一抹温柔,令人心动。   江恕整个人都像飘在空中一样,他一边喝汤,一边痴笑道:“济慈,我明天早上想吃酸辣粉。”   虽然江恕是港城人,但他口味很重,经常清早就吃重油重辣的食物,今天的早饭属实不太合他口味。   周济慈皱眉,拒绝道:“不行,你现在不可以吃那么刺激的,这是白妈研究出的孕夫餐,最适合你这个月份吃,生出来的宝宝一定白白胖胖的。”   听到这话,江恕直接一口汤呛在喉咙里,不停地咳嗽,一脸惊恐:“孕,孕什么餐?”   他不可思议地指向托盘,手指在微微颤抖。   周济慈无奈地摇摇头,温声道:“你看你,都已经生了四个孩子,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这里都弄脏了。”   说罢,他直接低下头,一点点将江恕锁骨上的那滴汤汁舔掉,又慢慢地往上吮吸舔舐,直到嘴唇交叠厮磨,温柔缠绵。   房间里黏腻的水声让人浮想联翩。   “好了,这下就干净了。”   江恕被吻得头晕目眩的,他已经完全懵逼了,大清早就这么奖励我吗?等等,他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在他愣神的时刻,周济慈又端起那盅鲫鱼汤,温柔地笑:“再喝几口,这是白妈看了《海蒂怀孕大百科》这些母婴百科全书后,专门给你熬的汤。”   江恕终于找到重点:“四个孩子?”   一觉醒来,我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了吗?你看啥怀孕大百科,干脆看母猪的产后护理吧。   这时,他不经意地摸到自己的肚子,心里一惊:“我的腹肌呢?”   老子的八块腹肌,怎么变得一大坨肥肉了!   周济慈安慰地摸摸他的头,温声道:“没关系,孩子生下来腹肌就会回来的,只要再等五个月。唉,我要戴套你非不让,我们结婚才六年,这都第五个孩子了,生完这个,我们就不生了。”   江恕人已经完全麻木了,如果还有比孕夫餐、四个孩子更炸裂的,他都可以接受。   但是六年生五个?这是什么钢铁子宫?国家高低得给他评个英雄母亲。   他抹了把脸,尽量平静地问道:“那孩子们呢?”   有没有和济慈一样香香软软的小宝宝,一想到那样可爱的宝宝,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周济慈笑道:“乔西刚送他们去上学,要下午才能回来。”   在接下来和周济慈的聊天中,江恕才知道他和济慈结婚的第三个月就怀上了大宝,后来陆陆续续生下四个孩子,目前正在怀第五个。   老爷子非常高兴,老人家就喜欢多子多福,大手一挥,直接把他的私房划了一大部分到江恕名下,包括不少房产、私人园林和珠宝,还在江家掀起一波“生子热”。   他生孩子的这几年,公司都是乔西在管理,乔西对江恕忠心耿耿,不仅负责出演角色扮演中的“苦主”,还兼任保镖、保姆和秘书,堪称史上最强工具人。   所以,江恕已经有六年没有去上班,反而在家里……养胎,毕竟他肚子都没空过。   终于等到放学,江恕翘首以盼的四个孩子回家了。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在听取“爸”声一片中,四个个头不一样的萝卜头一个接一个地冲入江恕的房间,兴高采烈地站在爸爸们身前。   看着他们从高到低的身高,江恕有些头晕,这到底谁是谁啊。   听周济慈的描述,江恕才知道,他们生了两男两女,老大今年五岁,老二四岁,老三老四都是三岁。   老三老四是对龙凤胎兄妹,而他最喜欢的孩子就是老四。   江恕仔细观察老四的外貌,恍然大悟:难怪他最喜欢老四,老四长得最像济慈。   他以前看过济慈小时候的女装照,老四和照片上的女孩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老四趴在床沿,软软糯糯地问道:“听爷爷说,爸爸又怀小宝宝了,小乖会有小妹妹吗?”   江恕摸摸她的羊角辫,温声道:“也有可能是小弟弟哦,小乖想要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小乖犹犹豫豫地想了会儿,伸出小手去摸江恕的肚子,软糯道:“小乖想要小妹妹。”   就在江恕和小乖培养父女感情时,老大也不甘示弱。   老大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他长得最像江恕,但性格却一点儿不像,聪明伶俐,嘴甜讨喜,笑起来两个酒窝简直能沁出蜜来。   眼下,他坐在周济慈的腿上,缠着父亲喂他草莓布丁。   周济慈一向是最疼孩子的,自然不会拒绝,老大一边吃布丁,一边撒娇道:“爸爸,你今晚能和我一起睡吗?”   周济慈刚想同意,一旁的江恕警觉道:“老大,你是个大宝宝了,怎么能一直缠着爸爸呢?要勇敢,学会自己睡觉。”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独守空房,怀孕那就更不行。   老大顿了一下,两眼泪汪汪地抬头:“可是,我只想做爸爸的小宝宝,爸爸真的不能和我睡吗?”   周济慈摸摸他软软的小脸,温声道:“爸爸怀宝宝很辛苦的,我得陪他。”   知道自己的愿望落空,老大垂头丧气,然后他又扬起圆鼓鼓的小脸:“那爸爸可以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可以哦。”   江恕翻白眼,怎么说呢,看到和自己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用他向来不屑的手段撒娇卖痴,真的好不爽哦。   “二姐,我也想骑草莓,我也想骑草莓!”   老三追在草莓的屁股后面,不停地出声嚷嚷,老二骑在草莓身上,笑声清脆:“爸爸看我,我在骑马马。”   “老二注意安全,小心别摔下来。老三,别一起骑,草莓驮不住两个小胖子。”   “讨厌,人家才不是小胖子。”   房间里一堆小萝卜头叽叽喳喳地围在他和济慈身前,江恕被他们吵得头疼。   生那么多也麻烦,吵死了。   五个月后,瓜熟蒂落,在江恕的鬼哭狼嚎声中,周济慈和他一起进了产房。   江恕两眼泪汪汪:“济慈,我怕……”   虽然江总从小日天日地日空气,但生孩子这种事,他还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真的没经验。   周济慈握住他的手,温声安慰:“不怕不怕,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的。”   接生的护士看了一眼床上的产夫,笑道:“哟,又是你啊,这都第五个孩子了吧,六年生五个,你们这对夫夫还真是响应国家号召。”   护士比了个大拇指。   江恕欲哭无泪:这都什么事儿,原来我都是妇产科的常客了,连接生护士都眼熟我了。   护士又道:“对了,你生第四个孩子时,我们妇产科主任给你打了一面锦旗,一直忘记寄给你了,这次你就一起带走吧。”   江恕神色扭曲:谢谢,但是并不想要。   分娩时,产房里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声,简直要把房顶掀翻。   听到初生儿响亮的啼哭声时,江恕人都要麻了:知道生孩子痛,但没想到会那么痛,痛死老子了。   生完孩子后,江恕被推到普通病房,护士把已经整理好的婴儿抱给一旁的周济慈,对江恕道:“如果要通奶的话,我们这里有专门的通奶师,当然,你让你丈夫帮你也可以。”   护士揶揄地看了眼一旁的周济慈,放下所有的产夫用品,安静地离开病房。   病房里只剩三个人,周济慈上前,俯下身解开江恕睡衣的纽扣,伸出手在他胸上按了一下。   顿时,一股乳白的液体像喷泉一样喷出来。   江恕人都要羞耻得爆炸了,周济慈一脸平静地用手帕擦干净手指,道:“看来不用我帮你了,宝宝估计饿了,你先喂奶吧。”   还要喂奶?啊啊啊!杀了我吧!   周济慈抱起已经整理好的婴儿,递到江恕面前:“是个儿子,你看看,真漂亮。”   江恕侧脸去看,虽然才刚出生,但婴儿的皮肤却光滑白皙,细致的眉眼是令人惊奇的清秀漂亮。   凝视着怀中的婴儿,江恕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有看不见的纽带将他和这个婴儿联系在一起。   他伸出手,想去握住婴儿的手指。   但这时,意识突然天旋地转,整个人直直往下坠。   恍惚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卧房的天花板,江恕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肚子,八块腹肌还在,但肚子里的小娃娃却没有了。   想起他那五个孩儿,他嗷地一嗓子哭出来。   他的崽啊!他好不容易生的五个崽啊!   他不要腹肌,他要他的五个崽!   “大晚上的,你鬼叫什么?”   被他的哭嚎声吵醒,周济慈不耐烦地打开台灯。   江恕委屈地去抱他的腰,哭道:“济慈,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   周济慈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去摸他的肚子:“你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不知道。”   莫非他们江家真的是传说中的特殊血脉,男人也能生孩子。   见江恕不停地冒冷汗,周济慈皱眉,伸出手耐心地抚摸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江恕还没从梦里回过神来,回道:“没有,就是梦到我给你生孩子了。”   周济慈:……你这是多想生孩子。   体谅江恕刚从梦里惊醒,周济慈没怼他,只是道:“梦都是假的。”   江恕撇嘴:“我宁愿是真的,我可是六年生了五个呢,五个!”   周济慈无语:“你好像很得意。”   别人一生生一个,你一生生一窝,这是兔子呢。   江恕挺胸:“那是,放在以前,我高低能得个英雄母亲的称号。”   周济慈眼神微动,他垂下眼帘,轻声道:“你实在想要个孩子,我们就去领养吧。”   他自己倒是对孩子没什么执念,但江恕好像一直很想要个孩子。   江恕刚想答应,突然想起梦里跟他争宠,还挑衅他的大儿子,不由打了哆嗦。   不行,绝对不行。   能领养到长得和济慈一模一样的小宝宝自然是好,但万一是和他争宠的小崽子,他那是哭都没地方哭。   他抱住周济慈的腰,一脸抗拒:“那还是算了,我还是想和你过二人世界,不想有人打扰我们。”   回想起梦里济慈的小意温柔,江恕遗憾地叹气,他就说济慈怎么会那么温柔,原来是崩人设了。   就像刚才,他在梦里大喊大叫,周济慈只会嫌弃他鬼叫惹人烦……   见江恕抱住被子神色郁郁,周济慈以为他被魇到了,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   好吧,其实也没怎么崩,他的济慈就是嘴硬心软而已。   看着床前给他喂水的周济慈,江恕眉毛不由地舒展开。   喝完水后,他一把抱住周济慈的腰,像只抱抱熊一样缠在他身上:“济慈,我好爱你。”   周济慈有洁癖,一脸隐忍道:“去洗个澡,你一身的汗,别蹭我身上。”   虽然他口中嫌弃,但却没把江恕推开。   江恕非但不放开他,反而扭糖一样地缠在他身上,非要得到个答案才肯罢休:“你爱不爱我?”   周济慈实在受不住他的闹腾,轻声道:“你怎么这么矫情……”   “所以,到底爱不爱?你不回答我就不放开。”   周济慈垂下眼帘,看向抱住自己腰的男人,他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摸向男人的脸,触手的温热。   尽管两人的相遇不甚美好,但一味地执着于过去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一定要想得那么明白呢。   在这之前,他已经在外飘泊辗转很多年,如今终于找到归所,他确实眷恋这个男人给予他的爱和温暖,他的灵魂也不再孤独。   他低下头,在男人唇边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嗯。” 第49章 番外二1   周公馆内,巨大的水晶灯悬挂在大厅的正中央,金色的光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铺面而来,玫瑰和薄荷的香气在空气中浮游,管弦乐队的风琴发出浑厚的低音。衣香鬓影,到处都是一对对受邀而来的绅士淑女。   江恕百无聊赖地陪在爷爷身边,自从他父亲去世后,尚未成年的他便开始跟爷爷参加这类晚宴,身为长子长孙,爷爷早早地把他定位为接班人。   整个大厅明亮得让人感觉置身于一块水晶中,对面的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江恕的身形:镜子里是个十几岁的俊秀少年,身穿黑色小夜礼服,虽然容貌稍显稚气,但站立的姿态挺拔,矜贵得像个小大人。   和江老爷子搭话的中年男子奉承道:“这就是大少爷吧,真是一表人才。”   老爷子笑道:“哪里,还是个孩子,让他出来见见世面而已。”   江恕回以微笑,内心却愈发不耐。   今天的晚宴是傅庭雪为他儿子举办的生日宴,傅庭雪是前几年刚从美国回来的暴发户,能一举成为港城的新贵,让江老爷子对他礼让一二,也是因为他阴毒狠辣的手段,让人很是忌惮。   而这个所谓的“儿子”,不过是他去世的前妻留下的拖油瓶。听说是个才七八岁的男孩,身体不好,连自己的生日宴都没能露面,宴会上的大人们也不多过问,左右他们也不是冲这个小孩来的。   周围陆陆续续可以听到一些人的窃窃私语:   “这傅庭雪还真是不显山露水,来港城还不到两年,没想到能发展到这种地步。”   “谁让他有一副好皮囊,能得到纪家那位寡妇的青睐,纪家留下的家产可不少,他能有今天少不得那寡妇带来的遗产。”   “你说纪家的事有没有他的推波助澜?纪家一大家子,死的死,残的残,平白让他捡个大便宜。”   “你小声点,在人家家里做客还说人家坏话。不过你别说,我也愿意娶那寡妇,带个拖油瓶又怎样?”   听到周围这样不堪入目的八卦之语,江恕不自然地皱眉,想起他们口中的那个男孩,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之意,觉得那小孩实在是可怜得很。他听爷爷提起过纪家的事,言语中也透露出纪家的家破人亡有傅庭雪的推手,曾经和和美美的一家只留下个病弱的男孩,想来那孩子寄人篱下的生活也很不好过。   但他也就是在心里怜悯一番,母亲死后他可谓是见惯人世间所有不堪的丑事,心性早就被磨成一块石头。人各有命,唯有自救而已。   江恕打量四周也没发现傅庭雪的影子,便悄声问道:“爷爷,傅庭雪呢?作为主人,他怎么还不露面?”   老爷子皱眉:“听管家说,他儿子有点发烧,还在楼上哄他儿子吃药,一会儿就下来。”   江恕便不说话了,心想:这样看,那孩子过得应该也不算太差,他继父看上去挺疼他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旋转楼梯,二楼没有点灯,头顶上方一片黑暗,就像一张蜘蛛编织的黑色大网   ,让人觉得很压抑。   老爷子见他面露不耐之色,便开口让他去和同龄人去玩。   这是江恕的父亲去世后,老爷子第一次带他出来应酬,也不指望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进入社交场就能八面玲珑,不过带他来见见世面而已。江老爷子对这个长孙还是非常满意的,家庭教师们都夸赞这个孩子思维敏捷,天赋出众,这让江家的大家长们无不欣慰。   “好的,爷爷。”   离开老爷子身边后,江恕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他刚想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就看到不远处的陆展眉朝他挤眉弄眼。   陆展眉是他的嫡亲表弟,比他小几个月,但小小年纪就学会泡妞,他身边有个身穿丝绸礼服的漂亮小姑娘,估摸是想出去和小妹妹拉拉小手,说说悄悄话。   江恕先是白了他一眼,但也实在嫌弃这里无趣,便同他一起出去。   公馆的后面是一大片树林,其中有一棵黄金树高大挺拔地矗立在阴郁的山林中,它的树枝伸展开来,如同一双张开的翅膀,淡金色的叶片在闪闪发光,那是独属于它的金色世界。   陆展眉和他的小女朋友在那棵树下铺上一张毛毯,摆上他从宴会上带来的汽水和蛋糕,两人开始互喂蛋糕,你侬我侬,看得江恕直翻白眼。   江恕实在不想做电灯泡,便拿了一瓶冰可乐,爬上那棵黄金树。暮色中,他的身形就像一只灵活的黑猫,在虬结的树枝间灵活地潜伏,最后在树枝间发现一张树椅。   这应该是这棵树的主人搬上来的,天长日久,这张木椅已经和树融为一体,形成一张树椅。   江恕坐下来,拧开汽水瓶盖,狠狠地灌上几口,从树上俯瞰整个后山。   夜幕降临,后山冉冉腾起浓雾,整个郊外朦胧得像海市蜃楼,唯有坐落在半山腰的公馆发出亮光,像光剑一样刺向漆黑的夜空。   每到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江恕就忍不住发呆,家里的管家和保姆对他的顽劣苦不堪言,因为他总是喜欢藏在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这倒不是故意和他们作对,而是他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曾经他喜欢待在母亲的蔷薇园里,纵然那片园子已经荒芜得像块野地,但他在那座园子里看天看地看生灵,就这样也能糊弄一个下午的时光。后来管家知道他会藏在那里,渐渐地,他就不去那个园子了。   他的家庭老师给他读史书,江恕学得很认真,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汉武”。试问谁不喜欢汉武帝呢?文武是攘,威震百蛮;恢拓土疆,简定律历;辨修旧章,封天禅土,功越百王。【1】   这才是男人该过的人生,当真是痛快得很。   难怪大家都戏说:乔治陛下真心共一石,卫霍独占一石二,其他人欠着。   但每当江恕读到汉武帝晚年“巫蛊之乱”“戾太子谋反”时,心里又不由生出几分悲凉:他想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接连失去爱将爱子,真正印证了那句“孤家寡人”,纵然这一辈子大权在握,也终究有意难平的地方。   人生这条路实在太长,总得找个真心人一起走才不会孤独。   而他江恕的人生仿佛一眼望得到头:无非就是接手家族产业,再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或许他们之间能有点真心,又或许只是貌合神离的一对怨侣。   他有信心把江家的产业延续下去,可尽管这样,他还是觉得那种一辈子带上“假面”虚伪过活的未来很可怕。一想到自己将来也会成为宴会上的那些大人,江恕突然就觉得很腻。   想到这儿,江恕不由地吐出一口浊气,他从来不对外人吐露这点儿小女儿家的矫情心思,无论是爷爷还是老师都只觉得他叛逆,也不知道他竟然也有这样“无病呻吟”的一面。>br>   在树上吹完冷风,江恕刚想爬下树,但他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公馆,顿时愣住了。   从这个角度,他刚好可以看见整个公馆,正好对四楼的窗户:屋子里是傅庭雪和一个小孩,两人看上去是在争执?   那孩子猛地被甩在床上,傅庭雪扑过去,一把掐住男孩的脖子。   看到那样一幕,江恕猛地站起身,他也顾不得这是傅庭雪的地盘,赶紧爬下树,朝公馆的方向跑去。   陆展眉在后面喊道:“表哥,你去哪儿?”   江恕头也不回地往公馆那里跑,他没走正门,直接从后花园干脆利落地爬到四楼的阳台。   等他落地时,傅庭雪已经离开了,那间屋子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这是个古朴典雅的房间,水银般的月光透过玻璃窗,地板上铺满缀有长长丝绸流苏的地毯,房间里的一切家具都是合欢木的,床头柜上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洋娃娃。   江恕拾起地板上破碎的裙子,心想:傅庭雪的孩子是个男孩,怎么会有裙子?那孩子人呢?   他环顾四周,只见角落有个佛罗伦萨风格的乌木柜子,一片雪白的衣角从缝隙里露出。   江恕走上前,捏住那个鎏金的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拉开柜门——   柜子里是个男孩,但他有一张女孩子的脸,眉眼细致,皮肤纸一样苍白。   见男孩裸露的皮肤上伤痕累累,江恕急忙问道:“你没事吗?”   男孩的胳膊上满是淤青,连脖颈上都有狰狞的指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愈发可怖,看得江恕心惊胆战:这傅庭雪下手这么狠?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这时,他又发现衣柜里全是各式各样的公主裙,恍然大悟,厌恶得几欲作呕:这还是个变态,真恶心。   今天是男孩的八岁生日宴,但他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皮肤苍白如纸。尽管是个漂亮孩子,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眼珠无神,表情呆滞,有种哥特式洋娃娃的阴森感。   如今有陌生人闯入他的房间,他也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江恕害怕傅庭雪发现自己,压低声线:“你是傅庭雪的儿子?”   听到“傅庭雪”这三个字,男孩的身体不自觉地发抖,江恕为了安慰他,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这是曲奇饼干,很好吃的,草莓味的哦。”   他把从晚宴上顺来的小点心放在手帕上,再放在在地板上。   男孩大概也是饿了,呆滞的眼珠迟钝地转动几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手帕上的饼干。   不知过去多久,他像只奶猫一样慢吞吞地从柜子里爬出来,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江恕,见眼前的陌生少年露出鼓励的笑容,便低头拾起那块曲奇。   在男孩吃饼干时,江恕慢慢地靠近他,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心里愈发愤怒:这打得可真狠,姓傅的真不是个东西。   江恕环顾四周,发现墙壁上有幅油画,油画上是个身穿的美丽女人,男孩和女人长相有些许相似之处,两人想必是母子。   这时,江恕突然想起自己曾在舞会上见过一次油画上的女人,女人那时候已经不年轻了,但她的面容和身姿比在场所有的少女都要青春美丽。   当她拉着丈夫的手在舞池旋转时,用金线绣着玫瑰花的裙摆展开,像一朵逐渐盛开的花。   那个时候江恕只有六岁,但还是在脑海里深深地记住那个女人的美。   江恕看向身边的男孩:原来这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他依稀听爷爷说过,纪家的那个孩子因为家里老人宠溺,性格很是乖张,怎么也不能和眼前这个苍白虚弱的小孩联想在一起。   江恕心里突然愤怒起来,年(中)纪(二)尚(病)轻的他嫉恶如仇,读金庸古龙时也曾幻想自己也能和郭靖萧峰一样济世救民,快意恩仇,因此看到弱小受欺负就忍不住内心的正义感。   眼下看着身边的男孩,江恕心里突然涌起个大胆的想法:不如,我把这个孩子偷≈hellip;≈hellip;呸,带走。   尽管这个做法很不道德,但江恕从小就是恣意妄为的性子,有傅庭雪这个带恶人在前,他自认为把这孩子带走是在做好事。   心里这样想,他急忙问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男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说不出什么味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江恕也等不及男孩同意,急忙把他从衣柜里抱出来。   当他把男孩抱到怀里时还有些不可思议,男孩的身体很软,几乎没什么重量,抱在怀里就像抱了一个大型洋娃娃,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这让江恕下意识地收紧双臂,感觉自己抱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男孩没有挣扎,他任由这个陌生少年把自己抱走,有些迟钝地把手臂环上少年的脖颈。   感受到脖颈温软的触感,江恕的心脏砰砰直跳,像是有只雀跃的小鸟在不停地撞击他的胸腔。   陆展眉正在和他的小女朋友你侬我侬,压根没发现自己表哥偷主人家的小孩连夜跑路了。   江恕偷偷从后山离开,把男孩带回江家的宅子,自从他母亲死后,他就搬出江家老宅,自己住在西郊。   身穿睡衣的乔西看到自家少爷抱回个男孩,惊讶道:“大少爷,你从哪里抱回来的孩子?”   乔西是江家资助的孤儿,他是个中德混血,从七八岁开始就是江恕的伴读小跟班,一直是按亲信培养的。比起身材矫健的江恕,乔西个头更加瘦小,他清秀的脸庞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副书呆子的做派。   江恕随口道:“从桥底下捡回来的。”   乔西看向已经睡着的孩子,心想:这孩子虽然身体瘦弱,但皮肤娇嫩,怎么看都不像能随便捡回来的。该不会是偷的吧?嗯,有三成的可能是偷的。   江恕也懒得跟乔西仔细解释,吩咐道:“你去放洗澡水,我们给他洗个澡,以后他就住这里。对了,这件事你不许跟爷爷说。”   乔西点点头,也没多问:有七成的可能是偷的。   江恕和乔西手忙脚乱地给睡着的男孩洗完澡,又换上柔软的睡衣,最后把干干净净的男孩抱回自己的卧室里。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江恕凝视床上睡熟的男孩,轻叹一口气,喃喃道:“我真是疯了,居然把傅庭雪的孩子偷回家了。”   一旁的乔西看向自家少爷,面无表情:嚯,还真是偷的孩子。 第50章 番外二2   江恕醒来时,天已经放亮,窗外的天空呈现出阴冷的蛋青色,生物钟告诉他现在应该立刻起床,早上八点家庭教师会准时到达书房,今天的教学任务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但他刚一动,就发现胳膊上沉甸甸的,侧过脸一看,只见一只人类幼崽依偎在自己的身边。   男孩睡得很熟,但尽管是在梦里,他细细的眉毛依旧不安地紧蹙,卷缩成小小的一团,手指紧紧地攥住江恕睡衣的衣袖不放。   那种温软的触感让江恕心里一软,看向男孩的眼神也充满复杂的怜惜。   这是我抱回家的小孩。   说实话,江恕这些天也在头疼,那天自己怎么会这么冲动,不经过思考就把傅庭雪的儿子给带回家,傅庭雪丢儿子的第二天就大张旗鼓地对外寻找自己丢失的儿子,江恕也只好把他关在房子里。   小孩到底该怎么养?江恕苦恼地直挠头皮,他小时候母亲身体不好,都是管家和保姆养大的,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他这也是第一次带小孩。   江家虽然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家族,但弟弟妹妹一直住在国外的外祖父家里,江恕和他的那些表兄妹们并不亲近,唯一合拍的便是大姑妈家的小儿子陆展眉,他这个表弟也是个混吝不羁的小恶魔。   不过既然把人家拐回家,那就应该负责任来,他会好好养这个小孩的。   就在江恕苦恼时,男孩也醒了,他身上穿的是江恕的睡衣,因为尺寸不合,原本对于江恕来说非常合身的上衣,穿在男孩身上一直垂到膝盖,露出白嫩的小腿和胳膊。   因为在江宅的这些天没有疯子来折磨他,他吃得好睡得香,身上的淤青基本消退,原本消瘦苍白的小脸也涌上几分红晕,那双瞳孔仿佛拂去表面的那层雾,瑰丽得像上好的宝石。   江恕干巴巴地朝他搭话道:“你醒了,饿了吗?”   男孩迟钝地眨眼睛,像是在疑惑自己现在呆的地方,良久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周公馆,但发现自己睡在陌生人的房间后,他的脸上也丝毫不显害怕之色,只有平静和漠然。   与其说是不害怕,其实更像是无所谓,因为以前的遭遇已经够坏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因为男孩久久不回应,江恕这才想起这孩子不会说话,他也找医生来看过,医生说是声带没问题,不能说话应该是心理原因。   这让江恕开始猜测他在周公馆的遭遇,态度也愈发怜惜起来。   虽然他现在是把男孩抱回家了,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多大的进展,更多的时候是男孩一个人呆在房间发呆,眼神呆滞又茫然,江恕问他问题他也没有反应,明明还是不谙世故的年纪,但那种沉默又忧伤的表情看得江恕很难受。   他轻叹一口气,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刚定制的童装,走到床前:“来,我给你换衣服。”   在江恕碰到自己时,男孩的身体稍微颤抖了一下,但也没有反抗,只是轻抿了一下苍白清透的唇,   任由江恕给自己换衣服。   脱下男孩的衣服后,江恕一边检查他身上的淤青,一边尝试和男孩搭话:“今天的早饭是鸡丝粥,对了,早上的点心有草莓舒芙蕾哦。”   听到草莓时,男孩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虽然转瞬即逝,但这还是让一旁的江恕也注意到了。   原来是喜欢草莓?   难道发现男孩对一件东西感兴趣,江恕自觉找到切入口,他灵光一闪,半跪下来,直视男孩的眼睛,笑道:“你要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中午请你吃草莓味的冰淇淋好不好?”   听到草莓味冰淇淋,男孩眼睛一亮,看向江恕的表情有些犹豫,仔细思考后,他拉住江恕的手,开始在他的手心开始写字。   “表哥,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就在江恕识别是什么字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颤抖的声线。   江恕转过身,只见表弟陆展眉站在门口,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一副“我表哥居然是这种人”的表情。   彼时,江恕正在给男孩穿好袜子,一只还没穿好袜子的小腿还搭在江恕的腿上。   一旁的乔西歉意道:“抱歉,少爷,表少爷他非要进来,我实在拦不住他。”   现在正是暑假,陆展眉喜欢来他表哥家里蹭吃蹭喝,因为江恕是一个人住,家里没有管东管西的烦人家长。   不等乔西说完,陆展眉直接瞬移到床前,星星眼地看向坐在床上的男孩:“这是表哥你的儿子吗?表哥你居然能有那么大的儿子?孩子妈妈是谁?真漂亮,这可不像是你能生出来的。”   喂喂喂,什么叫“不像是我能生出来”,江恕对这种说法很不满。   男孩已经换上江恕加急让人赶制的童装,简单的白色丝绸衬衫,极膝的长筒袜,脚上是一双黑色的方口小皮鞋,小王子一样软萌可爱。   陆展眉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孩,他有一张女孩子一样纤弱的脸,苍白而清秀,气质也文雅安静,徒然让人想到王尔德笔下的带有诗意和浪漫气息的美少年。   “怎么不动?难道是假的?”   见男孩一动不动,陆展眉好奇地伸出手,把男孩一丝不苟的头发抓乱,原本漂亮整洁的男孩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乱发,面无表情的小脸看上去还有几分滑稽。   江恕上前把陆展眉推开:“你说什么呢,我生得出那么大的小孩?你走开,别给我添乱。”   他在地板上半蹲下来,重新把男孩的头发整理好。   这时,他不经意间和男孩对视,发现那双黑锃锃的瞳孔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从把男孩抱回来时,江恕就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小孩,明明才点大的年纪,周身却总是萦绕一股“苦大仇深”的气息,整个人沉默得像一块石头,态度冷漠得又像一块冰。   他从不曾和这个男孩见过面,但心里却有种贾宝玉见林妹妹的感觉,矫情得很。   陆展眉看了看沉默对视的两人,恍然大悟,看向江恕的眼神愈发不可思议:“原   来不是儿子,是——”   他的笑容突然变得狡黠起来,凑到江恕身前,不怀好意道:“原来表哥你是在打这个主意,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养成吗?你要学源氏,养成自己的紫之上吗?哇哦,你真的好变态哦。”   “不过这孩子还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想——”   不等他说话,江恕忍无可忍地把陆展眉那张蠢脸推开:“你够了,这个小孩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而已,变态的是你吧。”   听到“暂住”时,男孩原本波澜不惊的瞳孔微微抖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但又立马恢复平静。   江恕没有注意到男孩的神色变化,他还在思考该拿这个男孩怎么办才好,当时确实是看见他身上的伤一时上头把他带走的。这孩子叫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不会开口说话?以后他又该怎么养才好?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样想着,江恕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对男孩说道:“我现在要去上课,你就在这里看电视。”   虽然现在正是暑假,但身为江家的长子长孙,江恕身上的负担一点儿也不轻松,每天的课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连带着乔西也会和他一起上课。   “放心吧,我会照顾他的。”陆展眉自告奋勇地举手。   不等自家表哥答应,他一把将男孩抱在怀里,像搓面团一样揉捏他的脸:“真的好软好软,身上也香香的,你真的是男孩子吗?我表妹都没你可爱。”   说着,陆展眉坏笑地伸出手:“嘻嘻嘻,让我摸摸到底是不是男孩子。”   眼看他想抓住自己的把柄,男孩皱眉躲开,一巴掌拍在陆展眉的手背上,陆展眉嗷地叫出声,伸出被拍得红彤彤的手背,满眼泪汪汪。   江恕对这个小恶魔一样的表弟也很是无奈,他拿起要用的书,出门前吩咐道:“他不会说话,你不要欺负他,我就在楼上,你要欺负他小心我揍你。中午记得给他喂饭,他想吃草莓味冰淇淋,吃完饭带他去后花园转转,对了,不准带他出门,也不准跟家里人说我养了个孩子,不然有你好看的……”   “知道了,知道了,表哥你什么时候变成八婆的?”   江恕一哽,正在解释自己不是男妈妈,又觉得这样是欲盖弥彰,眼看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只好转身和乔西去二楼的书房上课。   门关上后,陆展眉坏笑地把男孩从后面抱住:“表哥走了,你现在是我的了,我想怎么蹂躏你就怎么蹂躏你,你叫吧,你叫破也没人理你。哦,差点忘了,你是个哑巴,那就……更刺激了呢!”   男孩被陆展眉抱在怀里,险些喘不过气来,他努力朝江恕离开的背影伸出求救的手,口型像是在说“救命”,但大门还是无情地关上,而耳边全是那活宝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该叫你什么?表哥哪里偷的小孩,我也想去偷一个,不如你跟我回家吧,我告诉你,我表哥是变态,他是想学光源氏呢。我就不一样了,你要是喜欢女的,我也不是不能给spy,知道绫   波丽吗?大美女哦。”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眼前这个活宝,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   “嚯,你刚才翻白眼了是吧?我看到了,绝对是真的!”   ……   等江恕上完一天的课回到房间,就看到陆展眉正在看《eva》看得津津有味,还对着屏幕上的绫波丽发花痴,不时发出“绫波丽我老婆”的痴汉之语,而男孩安静地卷缩在他身边,已经睡着了。   周围全是乱七八糟的零食包装袋,还有一大桶没吃完的冰淇淋。   江恕皱眉,上前把男孩从地毯上抱起来:“怎么让他在地毯上睡?他今天怎么样?”   像是找到自己熟悉的气息,男孩不自觉地把脸贴在江恕的胸膛上,像小猫一样蹭了蹭。   陆展眉把电视按下暂停,笑道:“早上我和他一起看了海绵宝宝,中午一起吃了草莓冰淇淋,他估计是玩累了,就睡着了。对了,他很喜欢那个黄色的洞洞皂。”   喜欢海绵宝宝?江恕不由地沉思起来。   第二天,男孩醒来后,发现床边有个眼熟的洞洞皂,他的睡意立马消散,一把抱住这个黄色方块,眼睛亮晶晶的。   是海绵宝宝!   一旁的江恕见此笑道:“喜欢这个玩偶吗?听陆展眉说,你很喜欢看海绵宝宝?”   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个蠢蠢的洞洞皂有啥好看的,但难得看见男孩有情绪波动的一面,他就让人立马买了个大型海绵宝宝。   男孩抱住那个和他人差不多大的洞洞皂,看向江恕的眼神一闪一闪的,直点头。   果然,再怎么苦大仇深,本质上还是小孩子,喜欢这些东西。   江恕满意地笑了,又拿出几样礼物:“对了,还有这些。”   除去黄色的洞洞皂,江恕还给男孩带了两样东西:一块魔术画板和一本手语书。   魔术画板是小时候最喜欢在上面涂鸦的一种小画板,如果画画觉得不满意,直接拉动下面的拉杆,画板就会重新变成空白,对于男孩这种不会说话的人来说正好方便。   “你是识字的,以后就用这个跟我交流吧,手语可以慢慢学。”   江恕摸摸男孩的头,认真道:“对不起,当初没经过你同意就把你抱走。现在我正式问你一次,你想和我住在一起吗?我以后会像哥哥对你,你想住多久住多久,如果你想去上学,我也会想办法……总之,我不会像傅庭雪一样虐待你,我会对你好的。”   他这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的,还不敢看男孩的眼睛。   男孩抬起头,认真地看了江恕良久,最后沉默地点点头。   得到答复后,江恕紧绷的心总算松懈下来,笑道:“那你叫什么名字?会写字吗?”   江恕把画板放在男孩身前,示意他写自己的名字。   男孩接过画板,他刚写下一个“纪”字的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停下笔,表情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怎么不写了?是不会写吗?”   男孩没回答,他打量四周,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书架前,打量良久后,他突然指向一本书封面的名字。   江恕定睛一看,他指的是《夜莺颂》,封面的名字是济慈。   “济慈?你叫济慈?”   男孩在画板上写写画画,然后举给江恕看:“重新开始。”   江恕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舍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重新在这里开始。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真正地接受我了呢?   一想到这个结果,江恕不由地露出笑容,他把男孩从床上抱起来:“那好,以后我们就一直住在一起了,我们去吃早饭,今天的早点有草莓布丁哦。我发现你真的爱吃草莓……”   ……   这天晚上,等男孩睡着后,正在和自家少爷一起做题的乔西看向床上的男孩,犹豫地开口道:“少爷,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伏案学习的江恕调整了一下台灯的亮度,随口道:“什么怎么办?”   乔西叹气:“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少爷你总不能一直把他关在家里,他应该去上学。”   江恕皱眉:“不行,傅庭雪一直在找他儿子,港城就这么大,如果让他出门,保不准傅庭雪就会找上门。”   每每想到这一点,江恕就有一种挫败的无力感,尽管老师和爷爷都说他是天才,是江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但他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不能和已经在港城站稳脚跟的傅庭雪抗衡。   那就更努力一点吧,我要是更努力一点,就可以早点让济慈堂堂正正地去上学。   没错,他江恕如今就是金庸书里除恶扬善的江大侠,等他打败傅庭雪这个大反派后,就能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哈哈。   咦,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也没多想,斗志昂扬地继续和高数斗智斗勇。   乔西见自家少爷满脸正气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少爷中二病又犯了。   江恕就这样养了济慈三个月后,有一天他正在陪济慈看海绵宝宝,因为天热,两人都光着上身,只穿个短短的裤衩,怀里抱了一大桶哈根达斯冰淇淋,啃得不亦乐乎。   江恕偏过头,把勺子伸进济慈的桶里:“让我尝尝你的草莓味的。”   济慈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把勺子伸进江恕的桶里,只一口他就皱紧眉头,他不喜欢抹茶味,苦巴巴的。   但看江恕挖掉自己桶里好大一勺冰淇淋,不吃他的总感觉自己亏了,便不甘示弱地挖上一大勺抹茶味,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地咽下去。   这个冰淇淋桶特别大,男孩埋头苦吃时感觉整个人都要埋进去,看得江恕不由偷笑出声。   两人正吃得乐乎,管家面色凝重地敲了敲房门,对他道:“老爷来了,他让你去书房见他。”   管家看了眼他身边的男孩,小声说道:“老爷看上去很生气。”   江恕心里咯噔一下,他一脸紧张地看向身边的济慈,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51章 番外二3   听到管家的话时,江恕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不自觉地看向身边的男孩。   一旁的济慈似乎也觉察到空气中微妙的气氛,他放下怀里的冰淇淋桶,扯扯江恕的袖子,神色惴惴不安。   江恕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安慰道:“没事的,我爷爷例行来检查我的学业而已,和你没关系……”   不等他说完,管家便补充道:“老爷让您把这位少爷一起带过去。”   这下江恕心中更是慌乱:爷爷是怎么知道济慈在这里的?他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想把济慈送回去?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各种念头涌上心中,江恕强压下惊慌的神情,拉起身边的济慈,笑道:“没关系,我们先去换件衣服再见爷爷,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等江恕换好衣服,拉着济慈的手刚走到书房的门口,就看到爷爷正坐在那张胡桃木书桌前,手里是一些他和济慈的照片。   江恕眉头一皱:看来是爷爷在我家里安插了耳目,可恶,果然还是怪我不够谨慎。   见江恕进来,老爷子横扫一眼门口的孙子,似笑非笑道:“哟,瞧瞧这是谁来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居然出了个人贩子。”   江恕一哽,知道他是在埋汰自己,嘴唇嗫嚅道:“爷爷……”   老爷子冷哼一声,不搭理他,朝济慈抬手道:“过来给爷爷瞧瞧。”   济慈先是抬头看了眼江恕,见他勉强露出安慰的表情,心里也是非常不安,慢慢地走到江老爷子面前。   这就是纪家留下的那个孩子。   老爷子细细地打量眼前的男孩:大概七八岁的年纪,但身量看上去比同龄人要矮上一些,面容苍白而清秀,眉毛又细又长,几l乎让人以为是个女孩子。   他端详片刻,缓缓道:“长得像你母亲。”   这句话让江恕大惊失色:“爷爷,你认识他。”   老爷子当然知道纪家发生的事情,因为被傅庭雪寻仇,落得个全家命丧黄泉的下场,家族产业也悉数被傅庭雪吞下,只留下个年幼的孩子。   因为几l个月前这孩子在公馆失踪,傅庭雪报了警,让港城的警方帮忙找自己的儿子,而他也是听这里的耳目汇报,说是大少爷有一天从外面抱回个不会说话的小孩,一时起了疑心,所以来瞧瞧。   没想到他这个孙子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还真的偷了人家的小孩?以前也没见他对自己的亲兄弟姐妹有这么上心过。   爷爷沉默的表情让江恕感到很不安,眼看什么都瞒不过他,便走上前,老实地交代道:“我是上次和爷爷去公馆时遇到这个孩子的,傅庭雪对他不好,整日打骂他,我把他抱回来时,他浑身青紫,我也是实在看不过眼,所以才……”   老爷子眉毛一挑:“没看出来,我孙子居然是那么有正义感的人。”   江恕从来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孩子,他从小就十分叛逆任性,不服家里人的管教,还疑似患有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他   亲爹去世后,老爷子还亲眼看见他朝父亲的墓碑上吐口水,如此孝子孝孙,可不见得有这样的柔软心肠。   知道这个理由说服不了自己的爷爷,江恕便又小声道:“那傅庭雪是个变态,他给济慈穿女装,还亲人家……这哪像父亲对儿子该做的事。”   还有这事?   老爷子凝视济慈那张苍白秀气的小脸,心里忽然有个荒诞的猜测。   啧,果然害人的都是恋爱脑。   他眼角微微抽搐一下,端起骨瓷杯喝了一口红茶,淡淡道:“我并不想知道你为什么把这个孩子抱回家,重要的是,你能能不能承受做这件事的后果。傅庭雪已经安排大量的人力寻找他儿子,连我都能派人拍到你和这孩子的照片,你猜傅庭雪会不会怀疑当天参加晚宴的人,然后一个一个地排查……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江恕捏紧拳头:是啊,如果傅庭雪真的要回济慈,我又能怎么办?我和他相识不过短短三个月,严格来说,我也是个偷偷把人家抢回家的坏人,只是因为我对他比继父好,他就对我产生依赖。   我的行为不仅卑鄙,还没有足够的实力留住他,把他从继父身边彻底解救出来。   老爷子继续补刀:“你也大了,我带你出去见过世面,你也知道,傅庭雪虽然发家晚,但在港城的势力并不差。一个和家族毫无关系的孩子,我犯不着费那么大的功夫和傅庭雪作对。”   房间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眼看事态发展不对,济慈匆忙地拿出画板,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举高高:“不想和哥哥分开,我很喜欢哥哥,我会好好听话,求求爷爷不要赶我走。”   他居然叫我哥哥?!   江恕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济慈,原来你也是这样喜欢我。”   济慈哇地一下哭出声来,扑到江恕怀里,而江恕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到,忍不住眼眶发酸,流出泪来。   两人半大不小的孩子抱头痛哭,这幅场景仿佛生离死别一般,看得人心酸不已。   老爷子心中顿时产生一股怪异的感觉:怎么感觉自己好像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   他简直没眼看下去,把茶杯放回桌上,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谁说我是想把这孩子还给傅庭雪?”   江恕抬起脸,眼眶犹自发红:“那爷爷你是想怎么办?反正我不同意把济慈送回去。”   他是我的。   江恕收紧手臂,抱紧怀里的男孩,仿佛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   老爷子叹气道:“会阻扰你的不是爷爷我,而是傅庭雪,你明白吗?”   爷爷话语中的意思让江恕眼神一凛,是的,如果自己能足够强大,就算是堂堂正正地把济慈带走,他傅庭雪又能如何?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庆幸自己出生在江家,至少自己还拥有和傅庭雪相争的机会。   济慈年纪还小,他听不懂这对祖孙话中的机锋,但只听到要把自己送回那个男人身边,他就非常害怕,眼泪   止不住地往下淌。   江恕低下头,用手绢给济慈擦干净眼泪,语气冷冽道:“爷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你说吧。”   老爷子说出他的决定:把他送到英国去吧,正好你外祖母也在那边,让她代为照顾这个孩子。”   江恕脱口而出:“送去国外?那我岂不是要很长时间才能见他一次?”   江老爷子斥责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孩子今年才八岁,身上又有残疾,他需要专业的治疗,也应该去上学。如果在港城,你打算一直把他关在房子里?这像什么话。”   这番话怼得江恕哑口无言。   老爷子见江恕神色一会儿愤怒,一会儿不甘,心想: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对哪个兄弟姐妹有那么上心过,这到底是福还是祸?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是福是祸都是由你自己承担。   眼看事情解决地差不多了,老爷子起身告辞:“下周我会安排私人飞机把他送去英国,你有空随时可以过去看他。至于什么时候你能毫无顾忌地把他接回港城,那得看你自己,我是不会帮你的。”   老爷子走后,江恕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把济慈还给傅庭雪,他都能接受。   这时,他突然听到怀里传来个细细的声音:“哥哥……”   江恕心里一惊,赶忙看向怀里的男孩,一脸惊喜道:“济慈,你会说话了?”   济慈仿佛也是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出话了,摸向自己的喉咙,但他再想发出声音却是不能够,只是发出些许“啊啊”的声音。   越是发不出声他越是着急,小脸憋得通红,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江恕安慰道:“别着急,别着急,能够说话就好,我们慢慢来。”   济慈点点头,他似是哭累了,慢慢地停止了抽泣,窝在江恕怀里睡着了。   江恕凝视着他的睡颜,慢慢低下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   济慈去英国的时间终究还是到了,江老爷子安排私人飞机送他离开。   “你放心,我外婆是很友善的人,她最喜欢小孩子了,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的哑疾那边也会有权威的医生给你治疗。”   飞机还没起飞,江恕对济慈絮絮叨叨地嘱咐,行李只有一个简单的小书包。   江恕原本给济慈准备了很多的东西,一年四季定制的童装,济慈喜欢的游戏机,还有海绵宝宝样式的懒人沙发……恨不得邮寄个集装箱过去。   最后还是老爷子忍无可忍地发话道:都不许带,我们家不差这点钱,全部去英国那边买!哈更达斯冰淇淋为什么要邮寄过去?我真受不了你。   济慈最后只带上江恕送的海绵宝宝和魔术画板,背着个小书包。   英国那边天气较为湿冷,济慈身上是件做工精良的小披风,头上还戴着顶俏皮的贝蕾帽,在江宅这些天他胖了一些,脸蛋圆润了不少,愈发显得眉眼细致,玉雪可爱。   济慈抱着海绵宝宝,神色郁郁不乐,在画板上写道:“不想和哥哥分开。”   江恕心里一酸,蹲下身轻柔地抚摸男孩柔软的脸蛋,温声道:“以后我每周周末都会来看你的,放心,我不会把你扔在英国。”   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把你接回家。   济慈抬起眼,继续在画板上写道:“说到做到,哥哥不要说谎。”   一旁的乔西目睹两人依依惜别的场景,心中不由地想:怎么看都像是情侣分别,难道陆少爷没说错,大少爷真的打算玩养成?   起飞的时间到了,飞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声,高速地滑离跑道,呼啸的狂风中还混杂着少年的呼唤声:   “济慈!等周末我就来看你!你不要哭啊!”   实在忍不住分离的悲伤,江恕居然追在飞机后面,一边追,一边大喊。   飞机上的济慈也发现地面那个追在后面的小黑点,他两只手撑在舷窗上,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机场还有送行的保镖和服务人员,他们看着自家少爷狂追飞机的背影,陷入诡异的沉默。   乔西单手捂住脸:……好丢人,真是没眼看。 第52章 番外二4   “亲爱的哥哥,我在伦敦已经住了三个月,最近伦敦开始降温,天气变得很冷,爱尔兰那边发生了恐怖袭击,外面很危险,卡明夫人不让我出门。   手语老师说,我的手语已经掌握得很好了,卡明夫人正在考虑把我送去特殊学校上学。上学?唔,我还从来没去过学校,不知道学校里的同学是不是好相处的人,其实我有点担心,害怕大家会叫我小哑巴。哥哥,你能跟我说说你上学时的故事吗?   刚来伦敦时,我一直很想你,卡明夫人虽然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想和哥哥住在一起。有一天,我趁夫人和家里的佣人不注意,偷偷从后花园的狗洞里逃走了,我背着我的小书包,抱着海绵宝宝,想回港城找你。可是伦敦实在太大,我找不到能坐飞机的地方,在伦敦的街头迷了路,还差点被个人贩子给拐走,幸好有个年轻的大哥哥发现了我,报警把我送回卡明夫人那里。   因为差点被坏人拐走,卡明夫人狠狠地责骂了我一顿,我再也不敢独自出门,英国真是太危险了。   后来,庄园里来了位新保镖,原来就是那天救我的好人哥哥。因为他救了我,卡明夫人见他是个孤儿,从小孤苦伶仃,却拥有一幅好心肠,便聘用他为庄园的保镖。好人哥哥的名字叫隆,头发像金灿灿的金子,下次来你就可以看见他。   我很喜欢隆,他会很耐心地给我穿衣服,每天学完钢琴后,他还会陪我去卡明夫人的花园里玩。我开始喜欢上卡明夫人的花园,那里有绸缎似的玫瑰,金色的金雀花,还有红胸脯的知更鸟在枝头唱歌,有时我还可以捡到能吃的浆果,简直像童话故事里会出现的花园。   圣诞节就要到了,听说这是外国人过的节日,我们中国人不过这个节日。唔,卡明夫人是英国人,哥哥你又是卡明夫人的外孙,那哥哥你算不算外国人?不管了,反正我给哥哥准备了圣诞礼物,下一次你来英国我就把礼物送给你,猜猜礼物是什么?”   周济慈放下钢笔,朝手心呼出一口热气,活动一下冻僵的手指。   最近他开始学习写作,家庭老师鼓励他通过写作的方式练习语法,于是他便经常写信给远在港城的哥哥。   “小少爷,该去练钢琴了。”   书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男子大约二十岁出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像金灿灿的金子,发梢透出些许红棕色,是个年轻强壮的青年。   他就是周济慈离家出走时遇到的隆,好在有他相助,周济慈才没被人贩子拐走。后来他来到卡明夫人的庄园做事,因为年轻英俊,为人爽利大气,他和庄园里的其他佣人都相处得很好。   隆看见那个黑发男孩从楠木椅子上跳下去,小跑到自己面前,朝自己伸出双臂,眼角不由微微抽动。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把男孩抱到床上,从衣柜里挑选出合适的衣服,然后半跪在地板上,有条不紊地给男孩换衣服。   开什么玩笑?老子以前可是剃刀党门下第一神枪手,现在居然轮落到给个小屁孩做奶妈的地步。   说来隆的经历也是戏剧得很,他从小就是孤儿,幸而被养父收养,才勉强活下来。养父是英国的一个黑帮组织的首领,隆慢慢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连养父的亲儿子都对他礼让一二。   多年过去,养父的年纪越来越大,开始挑选接班人,组织内部明争暗斗,局势非常复杂。   直到几个月前,隆好心救下一个差点被人贩子拐卖的男孩,他不仅报了警,还和卡明夫人产生交际。卡明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隆因此被诬陷成组织的叛徒,说他和政府勾结,打算置剃刀党于不利,年老的养父听信儿子们的谗言,甚至还想私下处决掉隆。   因为有亲朋好友的报信,隆好险逃离组织,但接下来该如何谋生他心里却没个章法。走投无路下,他想到当初救下那个男孩时,卡明家递给他的名片,便不抱希望地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好在心善的卡明夫人听说他的身世后,不仅帮他解决了剃刀党追杀的威胁,还让他在庄园里留下来做保镖,顺便照顾家里的小少爷。   穿好衣服后,周济慈从床上跳下来,他朝隆伸出手,示意隆要拉着他的手,带他去琴房。   祖宗,那么短的路还要我拉着,你怎么不让我背你过去?   虽然心里各种吐槽,但隆还是认命地拉起男孩的手,带他去琴房。   归根结底,隆当初会一时心软救下周济慈,也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时周济慈在伦敦的街头迷了路,迷茫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洞洞皂,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猫一样,可怜得很。   隆像他那么大年纪的时候,也是失去父母流落街头,也是在那时他被养父捡到,加入剃刀党。后来他长大后,也知道养父不仅收养自己,也收留了大量的孤儿,为的不过是壮大组织,但隆还是很感激养父的救命之恩。   但是,当他看到险些被人贩子带走的男孩时,难得生起一丝怜悯之心。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但如果有选择,谁不想做个家庭美满幸福的孩子?隆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念大学,但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奢望而已。   于是,在各种思量下,他忍不住出手救下那个男孩,却因此被剃刀党驱逐,后又阴差阳错成为男孩的“奶妈”,这经历当真是戏剧得很。   隆不由地看向手里拉着的男孩子。   卡明夫人年轻时是伦敦的沙龙皇后,所以格外喜爱华丽夸张的设计,自从男孩被送到她的庄园后,她便热衷于给男孩穿衣打扮,就像是打扮自己的洋娃娃一样。   男孩今天一身黑色的维多利亚式小礼服,袖口和领口都点缀蕾丝花边,略带鞋跟的方口小皮鞋弥补了他身高的不足,头上戴着一顶以纸杯蛋糕为概念设计的小礼帽,帽沿下露出稍长的黑色卷发,可爱又有些小成熟,真真就像壁橱里的洋娃娃。   他不禁心想: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没有打打杀杀,只是给个小孩子做奶妈而已,玩“奇迹keats”的换装游戏,嗯,我受得住。   把人送到琴房后,周济慈在画板上写写画画,举给隆看:“谢谢隆,晚上哥哥要来,我想把你介绍给哥哥,他会喜欢你的。”   隆神情温柔了一瞬,但又立马板起脸:“迟到的话,卡明夫人会罚你的哦。”   周济慈一看钟表,眼看要迟到了,连忙进入琴房,而卡明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卡明夫人坐在钢琴旁边的椅子上,神色淡淡道:“来了?那就开始练琴吧。”   江恕的外祖母是个纯正的英国人,家族名称是卡明,大家都尊敬地称呼她为卡明夫人。   卡明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很受当地人的尊敬,卡明先生曾经是一位外交官,唯一的女儿远嫁国外,卡明先生也过世后,这座庄园便只住了卡明夫人一个人。   这是座很典型的英式庄园,屋内富丽堂皇,仆人众多,周济慈刚到庄园非常不安,虽然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在国外寄人篱下的生活还是让他对未来感到很迷茫。   他就是在这样紧张的心情下见到卡明夫人的。   卡明夫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妇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服饰打扮却依旧一丝不苟,满头银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谈吐和举止都是那么优雅高傲。   但夫人虽然态度倨傲,实则心肠柔软,非常喜欢小孩子,不仅给周济慈置办一年四季的衣物,还亲自教他弹钢琴,周济慈也渐渐和夫人熟络起来,偶尔夫人还会带他去见自己的老伙伴们。   “凯瑟琳,这孩子就是你那个外孙子?长得可真可爱。”   “是啊,是我的外孙。”夫人总是那么说。   两个小时的练琴结束后,卡明夫人对今天的练习很满意,对周济慈温柔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去玩儿,晚上哥哥会来。”   一般情况下,江恕都是每周五下午六点左右来到伦敦,从港城飞往伦敦大约需要十二个小时,算上八个小时的时差,他大概是下午二三点出发。   周济慈和夫人都会等他到家再一起吃晚饭,可这天,他们一直等到八点江恕都没到。   夫人看了眼墙上的钟,叹气道:“今天估计是有事儿,可能会晚点到,keats我们先吃饭吧。”   周济慈神情黯然,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他在画板上写道:“夫人,哥哥做飞机会很辛苦吗?”   夫人随口回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坐飞机当然很辛苦,而且还有坠亡的风险哦。”   夫人是上个世纪的人,无论是思维还是行为都保留了旧时代人的特色,她从来不坐飞机,因为害怕飞机坠亡的风险,所以每次去港城看自己的外孙时都是坐轮船。   这话唬得周济慈一愣一愣的,接下来吃晚饭时,他明显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直到晚上十二点,江恕才终于到达卡明夫人的庄园。   “今天因为伦敦有大雾,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起飞时间,所   以等了那么久。”   卡明夫人见他面带疲色,眼底青黑,心疼道:“以前也没见你来伦敦看望我有那么勤快,那小孩是你什么人?让你那么心疼人家。”   知道外祖母最是嘴硬心软的性子,江恕连忙拿出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哄道:“那小孩子是我捡到的,那么小没了父母,他继父对他也不好,可不只有我疼他。看,我给外婆买的新旗袍,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呢。”   港城有家老字号的旗袍店,店长已经做了几十年的旗袍,每个盘扣都是他手工制作的,轻易买不到。   看见新旗袍,卡明夫人嘴上没再说什么,但眼睛却忍不住一直往那个新盒子瞧。   把外祖母哄好后,江恕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济慈的身影,便问道:“济慈呢?已经睡了吗?”   夫人笑道:“他还是个小孩子,哪里熬得住,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让隆把他抱回卧室了。”   江恕点头:“那我去看看他。”   见江恕上楼后,卡明夫人拿起盒子里的新旗袍,在身上比划,神情像个收到礼物的小姑娘一样可爱。   周济慈的卧室在三楼,江恕走进门时就看到被子里隆起一个小小的包,他在床沿坐下,低头去看男孩的脸。   男孩睡得很熟,白皙的脸上泛起胭脂色的红晕,怀里依然抱着那只蠢蠢的海绵宝宝。   每当看到男孩逐渐圆润健康起来的小脸,江恕心里就有种难以言说的成就感,还记得他刚把男孩抱回家时,他还那么小,那么苍白瘦弱,而在自己的精心照顾下,原本苍白瘦弱的男孩逐渐变得活泼开朗。   养成的魅力不就在于此嘛!   江恕看见书桌上有个打包好的礼盒,想来是济慈想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起身走到书桌前,偷偷掀开盒子看了里面一眼:原来是两只棉花娃娃,虽然做工比较粗糙,但还是看得出来分别是江恕和周济慈,因为是q版,棉花娃娃的豆豆眼蠢萌蠢萌的。   看完礼物后,江恕把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好,又发现桌上还有一封刚写完的信,拾起仔细看完后不由笑出声来。   了解周济慈在英国的生活后,江恕总算放下心来:看样子,济慈在英国的生活也慢慢稳定下来,他也就能放心做自己的事了。   他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躺在济慈的身边,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周济慈刚醒来,一转身就看到张熟悉的脸。   是江恕。   看到江恕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色,他打消把人叫醒的念头,反而躺在床上静静地看他的脸,眼神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水光,   江恕一睁眼就发现周济慈神色郁郁地望着自己,整颗心都不由地软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一大早就看到哥哥不高兴吗?”   周济慈抬头看了他一眼,用手语比划道:哥哥能来陪我,我当然高兴。只是……我听卡明夫人说,坐飞机非常辛苦,而且伦敦的天气不好,夫人说容易坠机,非常危险。   因为周济慈不会说话,江   恕也专门去学习了手语,看得懂他的意思。   听他是因为这样的事难过,江恕不由乐道:“谁说坐飞机很辛苦?”   周济慈神色一顿,继续比划:是夫人说的,难道不对吗?   江恕笑道:“哪有她说的那么辛苦,我坐的是家里的私人飞机,每次都是在床上休息,一觉醒来后就到伦敦了。不过听外婆说,你不听话,偷偷跑出去,还差点被人拐走,你以后要是再随便出去乱跑,我就……”   还没等他说完,周济慈连忙直起身,急匆匆地比划:再也不敢了,哥哥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江恕把他拉进怀里,亲亲他的额头,舒畅地叹气:“你乖一点,总有一天,我们见面不会再这么麻烦……”   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带你回到港城。   江恕这次来英国打算多呆些日子,至少要陪自己的外祖母过完圣诞节。   圣诞节那天,周济慈趴在窗台前往外面看,虽然雪下得很大,但还是可以看见过路的人身穿鲜艳的节日服装,围着考究的羊毛围巾,热闹又喜庆。   江恕见他脸上有羡慕的神色,温声问道:“想出去玩吗?”   周济慈眼睛一亮,不住地点头。   因为偷偷溜出家差点被人贩子拐卖,他好长时间不敢出门,不过有江恕作伴,他当然想出去玩。   江恕大手一挥:“那行,换衣服,我们今晚去游乐园玩。”   一番出行准备后,周济慈换上温暖的棉衣,头上还戴着顶毛茸茸的帽子,帽子上印满猫咪的脚印,可爱又保暖。   江恕忍不住伸手想要捏捏他的脸,济慈却赶忙躲开,细细的眉毛皱起来,用手语比划道:夫人给我脸上擦了面膏,哥哥你不许摸。   江恕一听就乐了:“哟,小小年纪就学会臭美啦?”   伦敦的天气很冷,小孩肌肤细嫩,禁不起风刮,卡明夫人每天自己擦完脸,也会给济慈脸上摸上香膏。   趁他不注意,江恕坏笑地摸了一把他的脸,触手的温润滑腻,放在鼻尖一闻,是玫瑰香露的气味。   游乐园是皇后区新开设的娱乐场所,因为是新店,又恰好碰到节假日,来游玩的人不少,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圣诞树,还有装扮成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在路边发糖果。   一进游乐园,周济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巨大的摩天轮,他扯扯江恕的袖子,眼神亮晶晶地指向天空:想玩那个。   江恕大手一挥:“好,我们就去坐那个。”   十几分钟后,摩天轮的车箱里,周济慈跪在座位上往外看,从这个高度往下看,整个伦敦的夜景都映入眼帘,无论是人还是车辆都变得像蚂蚁一样渺小。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用手语道:听人说,当摩天轮到达最顶点时,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哥哥你有什么愿望?   江恕用手摸下巴:“最想实现的愿望……”   说实话,对于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混世魔王来说,他   以前还真没有什么迫切想得到的东西。至于现在嘛,那当然是打败那个大反派boss,把小keats堂堂正正地带回港城喽。   就在他思索时,眼前突然出现个精致的小礼盒。   周济慈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江恕,比划手语:送给哥哥的圣诞节礼物。   虽然早就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但江恕还是故作惊喜道:“原来济慈还给我准备了礼物?哇,让我猜猜是什么?唔,亲手做的巧克力?不对吗?那是一条围巾。”   故意猜错好几次后,江恕拆开礼物盒,看到礼物盒里的棉花娃娃时发出惊喜的声音:“是两个可爱的娃娃,是keats亲手做的吗?”   男孩得意地扬起小下巴:是手工课的老师教我的,一只是你,一只是我,永远在一起。   一只是你,一只是我……   不知道为什么,江恕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突然涌起难以言说的感动,感受到一种静谧的美好。   把棉花娃娃收下后,江恕对周济慈笑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个礼物哦。”   只见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长命锁,看到长命锁,周济慈神色微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江恕也发现他神色的转变,但还是笑着把他拉到身前,帮他把长命锁戴上,温声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我好不容易才在拍卖场找到的,以后不要再弄丢了。”   周济慈低垂着头,手指颤抖地握住那块长命锁,眼瞳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然后,他走上前,抱住江恕的脖子。   江恕温柔地抚摸他的背,一切安慰尽在不言之中。   两人从摩天轮下来后,周济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小孩子兴奋的尖叫声,不由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游乐园的哈利波特主题公园。   哈利波特作为全球的大热ip,在英国不少大型游乐园都拥有主题公园,里面不仅有工作人员扮成电影里各种人物和小朋友们合照,还有卖女巫帽和魔法杖。   周济慈从小被傅庭雪关在家里,自然没看过哈利波特,用手语好奇地问道:哥哥,那是什么?   江恕回答道:“是哈利波特主题公园,讲的魔法世界的冒险故事,你想进去玩吗?”   魔法是每个小孩子都感兴趣的,周济慈听完哈利波特的故事,连忙问:那如果我有魔法杖,也能像哈利波特一样飞起来吗?   江恕做出思索的模样:“那还得看你有没有魔法资质,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一起进入主题公园,江恕给周济慈买了一顶女巫帽戴上,忍俊不禁道:“你现在看上去还真像个小女巫唉,好可爱。”   周济慈不满地比划:我是男孩子。   想起魔法杖的功能,他像宣传海报那样骑在上面,但是魔法杖却没有一点动静,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我不能飞起来呢?   江恕还在忽悠他:“唔,可能是你不会念咒语?”   看到江恕憋笑的表情,周济慈总   算反应过来江恕是在骗自己,不满地皱起眉毛:哥哥讨厌。   见他真的有点生气了,江恕连忙讨好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去给你买冰淇淋好不好?”   周济慈勉强点头,比划手语:那要草莓味的。   商店里排队的人太多,江恕排队买冰淇淋的时候,周济慈就在原地等待,不远处就是合照的地方。因为公园里的小朋友太多,人群拥挤间,周济慈这个小身板不知不觉就被人群挤到合影的地方。   拥挤间,他一时站立不稳,撞到身后一个庞然大物后,直接摔倒在地。   扮演伏地魔的工作人员看到撞到自己的小孩,先是把人扶起来,然后处于职业素养地问道:“小朋友,想和我合照吗?”   周济慈看到凑到面前的丑脸,表情先是空白了一瞬,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   这可把扮演伏地魔的工作人员吓坏了,他还是新人,第一次遇到把小孩吓哭的情况,恨不得把人抱起来哄:“怎么了?怎么了?别哭啊,小朋友,你家长呢?”   但他凑得越近,眼前的小孩哭得越厉害,弄得伏地魔手足无措,周围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囧得他恨不得和小孩一起抱头痛哭。   “keats,你怎么跑这里去了?”   正好这时,江恕买好了冰淇淋,看到周济慈在哭,赶忙上前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伏地魔紧张地解释:“我没欺负他,他刚才应该是被人群挤到这里来的,不小心摔到地上,应该是摔伤了,这位家长你赶紧给他检查一下。”   江恕看了看伏地魔那张丑脸,恍然大悟,直接把周济慈抱起来,笑道:“没事没事,孩子年纪还小,有点被吓到了。”   伏地魔:……原来我是这么丑,居然能把小孩子吓哭?不对,丑的不是我,是伏地魔,下次就和组长商量,我绝对不要再扮演伏地魔了!   江恕和伏地魔交涉一番后,连忙把哭个不停的济慈抱走。   “呜呜呜——”   周济慈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呜呜地哭,江恕一边无奈地给他擦眼泪,又忍不住憋笑道:“是你自己想进去玩的,进去前天不怕地不怕的,结果呢?”   周济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接过他手里的冰淇淋,一声不吭地吃起来。   被伏地魔的丑脸吓哭,这件丑事估计很长时间内都是江恕嘲笑自己的素材,想想都让人忍不住生闷气。   江恕好笑地问道:“别吃太多,尝个味儿就行,小心拉肚子,你还想玩吗?”   周济慈摇头,神色恹恹的,比划道:不想了,我想回家。   “那走吧,我们回家。”   江恕伸出手,示意男孩拉住自己的手,但周济慈却眉眼惺忪,有气无力地比划:我走不动了。   “好好好,我这辈子都该伺候你的,我背你总行吧。”   无奈,江恕蹲下身,把男孩背起来:“走吧,车就在游乐园外面,隆应该等很久了。”   “我的脖子上怎么冰冰凉凉的……啊啊啊,你冰淇淋掉我脖子上了,赶紧扔掉!”   ……   回庄园的路上,泰晤士河畔的钟塔响起钟声,新的一年开始了。   江恕坐在车后座上,怀里抱着已经睡熟的男孩,他面带笑容地在男孩额头亲吻了一下。   圣诞快乐,keats。 第53章 番外二5   卡明夫人的庄园完全是按照初代主人的意愿建造布置的,时至今日它依旧保持着旧日的格局,岁月并未让它腐朽,经过后代多次增造,当地没一座私宅能比它更漂亮壮观的。   它有占据整个一楼的大厅,满屋都铺有厚厚的红地毯,挂着红色的天鹅绒窗帘,红木质地的家具上雕刻着精致华美的花纹。   一座极尽奢华的私宅,让人产生仿佛置身皇宫的错觉,屋子的天花板很高,卡明夫人很喜欢在一楼的大厅举行宴会,通宵的音乐和舞会让当地每个年轻人都向往不已。   此刻,屋子里的放着黑胶唱片《费加罗的婚礼》,大厅中央一老一少正在携手跳舞。   少年正值青春年华,女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浑身上下珠光宝气,说不出的富贵气派。   江恕坐在钢琴前,正在为他们伴奏。   一曲终了,围观的人都纷纷鼓掌叫好,卡明夫人微微气喘,坐到沙发上笑道:“到底是老了,比不上年轻时。”   江恕笑道:“哪里的话,外婆您还年轻呢,论华尔兹,这些年轻姑娘哪个有您跳得好。”   周济慈陪卡明夫人坐在沙发上,卡明夫人爱怜地用手抚摸他的脸:“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时候的体力了。你们看看我这孙子,年轻时追我的小伙子没一个有他俊俏的。”   转眼间,周济慈今年已经十七岁,离江恕把他从傅公馆带走也过去近十年,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成长为少年。   卡明夫人是个虔诚的信徒,周济慈在她膝下长大,也跟她一起每日祈祷,整个人变得更加内敛沉静,再不像小时候那样活泼好动,但比起小时候,也自有不一样的气度。   他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卡明夫人黑色的礼服上,白皙细腻,根根分明,泛着柔润的光泽,像是用象牙石精雕玉琢而成。   望着那双手,江恕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痒意,忍不住坐到他身边,轻声道:“济慈,再过些日子,我就能带你回港城,你还记得你以前的家吗?”   不等周济慈回答,卡明夫人忍不住抱怨道:“为什么一定要把keats带回港城,他就在这里陪我不好吗?”   江恕做讨好状:“济慈也有自己的家嘛,他那么多年没回去,总得回去看看。不过您放心,我和济慈会时常过来看您的,要不,你随我们一起回港城也不错啊?”   周济慈听他谈起过去的家,眼眸微动,随即浮现出一抹淡笑:“是该回去看看了。”   卡明夫人到底上了年纪,一支舞后,她便体力不支,提前去卧室休息。   这天晚上,江恕在书房里翻看相册,里面全都是周济慈的照片。   真是想不到,济慈已经有十七岁了。   他一边看,脸上不由地露出“我家有儿初长成”的笑容,看完一本后,他从桌上又拿起一本年份更早的相册。   这时,江恕突然发现书桌上的数学书里露出一个粉色的小角。   这是什么东西?   他把书里夹的东西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个粉色的信封,信纸上的笔迹非常清秀。   居然是情书。   说实话,江恕看到情书里的告白之语还有些愣神,因为在他的意识里,济慈还是那个会躲在衣柜里的小孩子,完全不会把谈恋爱这种事和他联想在一起。   一时间,江恕心里突然有种很微妙的涩感,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神非常茫然。   仔细想来,济慈确实是个极为出色的少年,他继承他母亲的好容貌,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小男孩,长大后更是骨骼清秀,气度不凡。   去年有一次,陆展眉无意间看到他手机里济慈的照片,然后死缠烂打非要和他来英国,江恕还记得陆展眉当时跟济慈说话的语气,风骚得像只鸭子……   这些年里江恕很忙,忙着上学,忙着学习管理公司,忙着养娃,压根没时间像陆展眉在外面沾花惹草,胡作非为,所以谈及感情方面的事,他自己也是非常迷茫。   江恕又看向手里的相册,最后一张是周济慈八岁时的照片,一张精致的小脸苍白瘦削,表情却异乎寻常的淡漠。那时候他被自己从傅公馆抱走,对周边的一切都非常冷漠,自己也是花了很多功夫才让他敞开心扉。   大脑思绪如麻,江恕合上相册,忍不住起身去济慈的房间。   卧房的四面都是白色大理石的床柱,柱顶装饰着镏金的玫瑰花,雕花玻璃窗上严严实实地挂着玫瑰色的天鹅绒窗帘。   周济慈已经睡着了,他现在已经不会和小时候一样要抱着海绵宝宝睡,窗外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脸映照得愈发雪白,就像精美的东方白瓷。   江恕在床沿坐下来,俯下身温柔地拨弄他的额发,迟疑地把手放在他的脸上。   掌下的肌肤温热细腻,让人简直不敢相信男人会有这样的肌肤。   一想到眼前被他亲手养大的少年,以后会爱上一个陌生人,他心里便如蚂蚁乱爬一样,煎熬又难受。   他轻叹一口气,脱下外衣躺在周济慈身边,却迟迟不能合眼,以前把他当小孩子看,一起睡时自然不会感到别扭,可现在意识到身边的人已经是个大男孩,就感到浑身别扭。   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江恕不由地直起身,俯下身去看少年的脸。   少年的脸呈现出一种静谧的美好,双唇红润,面容俊秀,这让他产生一种爱慕又恐惧的情感冲动。   有点……想吻他。   那两片形状优美的唇仿佛是在诱惑他一样,眼前的景象因为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而变得模糊,江恕感觉喉间干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却又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我没有睡着哦……”   就在他犹豫煎熬时,清雅的嗓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江恕的心瞬间提起来,紧张得不敢呼吸。   但周济慈并没有睁开眼睛,他眼睑合着,面容依旧平静,但嘴角却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像是……在诱惑他   一样。   江恕突然听到心底传来强烈的呐喊:吻下去!   两片唇终于贴在一起。   很青涩的一个吻,但两人谁都没有经验,只是单纯地把两片唇贴在一起,然后便身体僵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黑暗中,江恕看到周济慈睁开双眼,那双和他对视的眼晴温柔又专注,鸦翅般浓密蜷曲的睫毛轻轻抖动着,眼底细碎的光芒在阴暗的环境中晃得他目眩神迷,感觉心脏好像都要逃离身体的束缚。   两人分开时,心脏的跳动声和喘息声变成动人的协奏曲,快感蚕食着人的理智。   “什么时候开始的?”周济慈轻声问道。   “什么?”   周济慈轻笑道:“我说,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这种心思的?莫非真像陆展眉说的那样,你从把我抱走的那时起,就是存有那种心思的。”   这话听起来我怎么像个变态一样,江恕心里泛起古怪的情绪,进而反驳道:“我哪有那么变态。”   他伸手去摸身边男孩的头发,温情道:“不知不觉你都长那么大了,我把你抱回来时,你还那么小。在我的印象里,你其实还是个孩子,居然也到了有人给你塞情书的年纪。我,我也没谈过恋爱,也不清楚我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一想到你以后会和其他人在一起,我心里就很难受……”   说话时,江恕忍不住把那双觊觎已久的手握在掌心,先是捏了捏柔软的手心,然后又捏捏细长的手指头,像是按摩一样把他的手伺候地服服帖帖的,然后又顺着他手腕往上摸,直到两人十指相扣。   江恕轻声道:“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谁也别想插在我们中间。你,你怎么想的?”   他憋住呼吸,期待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周济慈看向两人相扣的手指,把另一只手也轻轻地放上去。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第二天,江恕神神秘秘地拿了件东西,把周济慈叫到书房。   “济慈,过来,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周济慈坐下后,江恕把一本《情人》递到他面前,书显然是私人订制的,封面饰有涂金玫瑰,凑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情人》是他母亲最喜欢的一本书,这本书原本是他亲生父亲送给母亲的,不过那个男人完全没意识到这本书对母亲的意义。他只是当母亲是那种无病呻吟的文艺女青年,便从家里随便拿来本藏品来讨她欢心。   很多年后,母亲在后花园和他种冬蔷薇时,也曾跟他喃喃地念过书里的语句:   爱之于我,不是一饭一蔬,不是肌肤之亲,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是一种不老不死的欲望。   周济慈接过《情人》时,江恕轻声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现在就送给你了。”   母亲的遗物?   周济慈似有所感,他抬头看向江恕,拍拍身边的位置,温声道:“你陪我一起看,顺便跟我说说你母亲的事吧。”   他们凑在一起,慢慢地翻阅手中的书本,时不时地轻声交谈着。   窗外的天空没有云彩,稀稀沥沥的雨滴把天幕洗刷得很干净,一颗流星划过青铜色的天穹,树梢上,红胸脯的知更鸟开始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