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冷静期   作者:李非理   简介:   他跟靳桥的婚姻,是一场强取豪夺   看似理智克己实则内敛粘人清冷攻vs看似花心不着四六实则专情疯批邪魅受   【靳桥VS秋颂】【1v1】【先婚后爱】   秋颂要跟靳桥离婚了。   他花一百万买了俩人的婚姻,又用一年时间证明他们并不合适。   离婚前的三十天冷静期里,秋颂回忆过去种种,找遍了靳桥不爱他的证据……   大学第一天,秋颂对靳桥见色起意,开始了长达一年的死缠烂打,在出国留学前,他不仅没追到人,还被对方拉进了黑名单。   靳桥很难追,可秋颂偏偏想要摘下这朵高岭之花,哪怕用点手段,哪怕靳桥讨厌他。秋颂承认自己是有点坏的。   回国的第一天,秋颂杀到靳桥家,拿出一百万,条件是跟他结婚。   他们猜忌,他们纠缠,他们互相亏欠。   结果一开始斗志昂扬的秋颂却最先缴械投降。   他说:“恭喜啊,脱离苦海。”   标签:强强 相爱相杀 HE 美人攻 先婚后爱 强取豪夺 第1章 离婚冷静期   “二位先生,如果三十天后你们还是坚持离婚,请再带上这些资料过来办理手续。”   工作人员扬着标准的笑容,将所有文件从窗口推出去,然后抬眸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两个人。   他们不管是气质还是外貌,都跟电影明星一样无可挑剔。   左边的男人穿着灰色大衣,内搭白衬衫的每一颗纽扣都一丝不苟地扣紧,那张脸清丽冷潋,额前的碎发全都梳了上去,精致的五官被放大,气质矜贵冷淡,压迫感十足。   而他旁边的男人则是典型的浓颜,一头张扬的酒红色卷发,眉眼深邃,混血感强,浅笑的时候嘴边显出两个括弧,让人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   接着,清冷感颇足的那位先生拿着所有文件起身,朝她颔首示意便起身出去了,红发青年并肩跟上,两个人身量相当,就连背影都透露着相配二字。   “绝配的两张脸啊,是有多大的矛盾才会短短一年就过不下去了?”小姑娘忍不住感慨。   出了大厅,一股夹着细雨的冷风扑面而来,秋颂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回公司还是回家?”旁边的靳桥冷不丁开口问,好像他们并不是来办离婚的。   “嗯?”秋颂最近熬大夜看资料,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反应了两秒才说,“回家。”   “我送你。”   “不用。”这一下秋颂倒是反应得很快,他下意识抬手,不过就要落到靳桥肩上的手却半路停下,他扯了下嘴角,强装大气,“放心吧,这次我真的放你走了。”   又突然凑近,弯着眼睛,尽管笑得狡黠,但也难掩眸子里的倦色:“所以不用讨好我。”   不出意料地看到靳桥蹙起眉头,秋颂心中也没觉得有多松快,他从前明明最喜欢看到靳桥吃瘪。   现在突然觉得没意思得很。   “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台阶下,靳樊打着伞走上来,亲昵地挽住靳桥的胳膊,看到秋颂时却脸色突变,眼中的厌恶根本藏不住。   不过大概又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她努着下巴,冷笑道:“秋颂,我真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从此以后我哥跟你再也没有瓜葛了。”   “这话说早了,等三十天过后再说吧。”秋颂懒洋洋地提醒。   靳樊皱紧了眉头,有些咬牙切齿:“你休想耍花招,如果你还有点儿良心,就别再纠缠不清,这一年的时间里,我哥已经受够了你的折磨——”   “靳樊。”靳桥淡淡地打断,抬眼看向秋颂。   他们四目相对,秋颂嘴角微扬,自嘲:“恭喜啊,即将脱离我这片苦海。”   他们的婚姻,按发小祖唤的话来说,就是一场强取豪夺。   秋颂用一纸婚约,将靳桥强势地留在身边,整整一年,不过回想起来,好像也就眨眼的功夫。   他们这段失败的婚姻,从开始就昭示了——回国第一天,秋颂没有回家,反而跟一堆狐朋狗友泡在了酒吧里,不知道是谁提起了上学那会儿的事情,越扯越远,然后说到了秋颂头上。   “颂哥,还记得靳桥吗?就你当年高调求爱的那个。”   “怎么回事儿,哪壶不开提哪壶?颂儿是多豁达的人,三五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靳桥是哪号人。”祖唤啧了一声,打断那人的话。   秋颂却突然正色,本来懒散的语气也认真许多,“靳桥,他怎么了?”   那人专门坐到秋颂身边,一脸八卦相:“听说他妈做生意赔了小一百万,钱没了人还气进了医院,靳桥正到处筹钱呢。”   他憋着坏笑:“要是这会儿你雪中送炭,他不得主动投怀送抱啊。”   包厢里顿时一阵哄笑,其他人也跟着消遣起哄。   “这主意是不错啊,再说了,同性婚姻刚合法不久,你直接甩张银行卡过去,看他答不答应!”   灯光时暗时亮,斑驳的光点打在秋颂脸上,他漫不经心地笑着,眼睛瞧着像醉了,这帮人当玩笑似的打嘴炮,只有他是真真切切地在考虑这件事情。   祖唤挤开周围人坐过来,手里的酒杯碰了下秋颂的,“不是吧,你当真了?”   秋颂撂下酒杯,拿起桌上的话筒:“民政局几点开门?”   十二月的夜里,风跟刮刀子似的,秋颂穿着件薄大衣杀到了靳桥家门口。   过道里没有灯,门打开的那瞬间才有光透出来,穿着家居服的靳桥从门后出现,脸上露出微微错愕的表情,时隔四年又看到这张脸,秋颂没感到陌生,反而觉得大二那会儿的事情就发生在昨天。   “好久不见,靳桥。”他的笑容在一片白雾中格外灿烂。   下一秒,门啪的一声响,他被关在了门外。   在他敲了两分钟门后,隔壁大哥出来破口大骂,靳桥才终于开门放秋颂进去了。   屋内暖烘烘的,有一股子清冽的橘子香味儿,靳桥抱着胳膊站在窗前,眉头皱着,语气不耐:“别来我这里发酒疯。”   毕竟四年没见了,秋颂本以为会在靳桥脸上看到类似欣喜意外的神情,结果却是这样尴尬的局面。不过他向来很会自洽,又迅速摆起笑脸,从兜里拿了张银行卡。   没像损友说的那样将卡甩过去,他轻轻放到桌上,真诚得几乎卑微:“我很清醒。这里面有一百万,密码你生日,拿去应急吧。”   靳桥脸上的表情很淡,解读不出任何情绪。许久才问:“条件是什么?”   秋颂想,这是靳桥主动提出来的,所以就算不得他卑鄙,于是笑盈盈地说:“跟我结婚。”   空气凝滞,屋内安静得只有老电器工作的声音。   “……你出国的这些年,只增长了年纪,没长脑子?”靳桥眯缝着眼睛,神色难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秋颂听见后不怒反笑,靳桥是个冷静克制的人,即便念书那会儿被人刁难,他也从没失过分寸,偏偏遇上他时会怒会骂。秋颂觉着自己对于靳桥而言是不一样的。   “知道啊,我说咱俩结婚。现在同性婚姻法通过了,这是合法的。”他慢悠悠的调子总给人不正经的感觉。   靳桥盯着他没说话,眸色越发深沉,秋颂被看得没了底气,就准备投降:“其实我开——”   “好,按你说的做。”靳桥像是下了决心,突然打断他的话。   向来混不吝的秋颂愣住,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靳桥真的会答应,虽说心里也存了几分期许,但凭着对靳桥的了解,此人心气极高,一定会把他的话当做耻辱。   他当然不是来羞辱靳桥的,只是想到自己在靳桥心中本来就是个不着调的人,他单纯想找个来跟靳桥搭话的机会。   却偏偏歪打正着。   他一把将银行卡塞进靳桥的怀里,巧言善辩的他也有些语无伦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许反悔!”   靳桥冷哼了一声,看向秋颂的目光中含了几分少见的怨怼,但霎那间又变成冷淡的神色:“我不像你善变。”   秋颂一愣,有些冤枉,虽说他确实是从小到大做事儿三分钟热度的人,但在对待靳桥的感情这事儿上,他已经坚持了五年。   想到明天就要跟靳桥领证了,他无暇想这些,在狭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他压着雀跃的心情问道:“今晚我睡哪儿啊?”   靳桥的脊背顿时僵直了许多,他垂在腿侧的手捏紧又松开,半晌他咬牙反问:“你不打算回家?”   秋颂摊开手,一脸无辜:“我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现在无家可归。”   他很会得寸进尺。   靳桥不语,闷声开始换卧室的被单,秋颂窝在沙发上偷乐,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晚上要如何缠着他睡一张床。   想着他又摇头,像靳桥这样古板内敛的人,恐怕不会接受婚前性行为。   再多忍耐一天也是可以的,秋颂暗暗想,再次抬头,靳桥已经出来了,还换上了外套,见他朝门口走去,秋颂连忙过去拦着。   “不是吧,就算不想看见我,也不用专门出去住吧。”他叹了口气,表情郁闷。   靳桥扣好大衣的扣子,淡淡道:“今晚护工请假了,医院那边没人照看。”   “那我跟你一起去看望伯母。”   靳桥却不留情面地直接回绝:“你觉得一个母亲会希望看到她儿子带着跟他刚做完金钱交易的人出现在病房吗?”   “明天早上九点,带上所有证明,民政局门口见,希望这次你能做到准时。”   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出租屋。直到过道里都听不见脚步声后,秋颂才回神,金钱交易?他跟靳桥算金钱交易吗?   对啊,他花一百万买了他跟靳桥的婚姻。   大二那会儿他花尽心思追求靳桥没成功,如今一百万却搞定了,秋颂像在梦里,他一头扎进被子里,虽说换了床单,但被褥里有橘子清香,跟靳桥身上的味道一样。   秋颂踏实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是被闹铃吵醒的,他连着设置了十来个闹钟,生怕错过。   昨夜下了大雪,地上铺了层厚厚的雪被,满眼望出去,一片刺眼的白色,还飘着小雪,秋颂从靳桥的衣柜里找了件羽绒服裹上。   这才去了民政局。   九点整,秋颂下车。   穿着西装打好领结的靳桥站在不远处,他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这突兀的一点黑像宣纸上的墨迹,格外明显。 第2章   靳桥看起来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西装双肩的位置濡湿一片,鼻尖被冻得发红,秋颂心里一动,大步跨上台阶。   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打趣:“怎么不进去等,担心我不来?”   脱下的羽绒服就要给靳桥披上,但后者已经抬步往上走,然后不客气地拆穿了秋颂的幻想:“跟一个不熟的人结婚,总要提前做好心理建设。”   “没事,结完婚就熟了。”秋颂又顾自穿好衣服,他看了眼靳桥,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他就让祖唤送套高定过来了,毕竟好不容易跟靳桥结个婚,要格外重视才对。   在登记大厅填声明书时,秋颂突然侧过脸看向正在填单子的靳桥,他还跟大学时一样,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格外专注,字迹倒是比在学校那会儿更锋利些,每一笔都很用力,有种能把纸张戳破的力度。   看到他就要签字了,秋颂下意识说道:“签了字,就真的变不了了。”   靳桥侧眸,语气生硬:“也可以离婚。”   秋颂挑了下眉,慢悠悠签下自己的名字:“就算离了,以后你的档案里也有我的痕迹。”   不知道这句话踩了什么雷,靳桥突然重重放下签字笔,将声明书递给窗口的姑娘,转身去大厅等着叫号了。   小姑娘惊讶,小声对秋颂说:“先生,您爱人好像有点不高兴。”   因为她这句爱人,秋颂心花怒放,对姑娘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他生性不爱笑,我们的感情非常稳定。”   “那就好那就好,您二位真般配,就像拍电影似的。”姑娘压着声音,看起来比秋颂他们还激动。   秋颂扣好签字笔,笑了笑:“谢谢,改天我一定给你送面敬业锦旗。”   来登记结婚的人并不多,所以流程走得很快,拍完照、宣完誓,秋颂出神地看着红本本上面的照片——大红色背景中,他跟靳桥贴肩坐着,靳桥表情严肃,而他在一旁笑得灿烂。   “你要是笑一笑,就完美了。”他有些可惜,旁边地身影一闪而过,他抬头,靳桥已经走到前面了,他连忙跟上去,“去哪儿,我送你啊。”   靳桥脚步不停,“还债。”   秋颂上去搂住他的肩膀,笑得暧昧:“你都卖给我了,还什么债啊。”   靳桥冷冷地抬起眼皮,拨开他的手往旁边让了一步,“那一百万我会还给你。”   秋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把靳桥的刻意疏远放在心上,反而递了张请柬过去:“晚上陪我去参加个婚宴吧。”   靳桥打开看了一眼,鎏金花印下用楷体写着新人的名字——秋铭,沈伊。   秋颂突然凑近,咧嘴笑道:“我爹的第不知道多少春了,他今天办婚宴,我俩正好领证,双喜临门,他老人家要高兴坏了。”   秋铭什么心情秋颂并不清楚,但他确实是要故意恶心他爸的。从秋颂记事起他爸就各种花边缠身,离婚后更是肆意妄为,这次居然要把人娶进家里来,秋颂没去大闹婚礼现场就很孝了。   入夜,紫金酒店。   一辆揽胜停在喷泉后,车上先后下来两个着正装的男人,略高的那个气质卓然,表情严肃,他旁边的青年虽然西装革履,但举手投足都透着股懒散的劲儿。   他们刚进大厅,就有人凑上前打招呼。   “大侄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来家里玩啊?”大腹便便的男人一笑就露出颗金牙,他热情地拍了拍秋颂的肩膀。   秋颂在脑海里仔细对人脸,片刻后笑笑,语气抱歉:“邹叔,我昨晚才落地。”   旁边的靳桥突然偏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秋颂见状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凑耳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昨晚回来就去找你了。”   金牙眼巴巴地看着,瞧靳桥眼生,问道:“大侄子,这位是?”   “他叫靳桥,是一名特别优秀的工程师,以后要是有项目,邹叔你想着他点儿。”秋颂意有所指,“都是自己人。”   “那肯定啊,你爸帮了我不少忙,叔肯定也要帮衬你朋友了。”金牙思维活络,看出秋颂跟靳桥关系不一般,虽然靳桥看着年轻又眼生,但对象是谁不重要,有没有能力也是其次,关键是他能带给自己哪些人脉。   随即便给靳桥递了张自己的名片。   “叔,我还得去找我爸,咱们下次聊。”   “好好好,一定要来家里做客啊,你阿姨念叨着你呢。”   转过身,秋颂的笑容淡了很多,他偏头一本正经地嘱咐:“这人手上有不少工程项目,盘子挺大的。不过谈工作可以,你可别跟这人走太近,我担心你被他带坏。”   “你跟他看起来很熟络。”靳桥斜斜地睨了他一眼。   秋颂连忙撇清关系,“那都是表面关系,毕竟想给你介绍人脉嘛,要是你不在,我看到他都不带理人的。”   他说话总喜欢凑着人,靳桥躲了两下他又贴过来。   “我跟你说那人。”他指着吊灯下站着的一对夫妇,小声说,“不是什么好鸟,就我出国这点儿功夫,跟自己小姨子搞一块儿了,现在还不要脸地到处乱晃。”   靳桥看着他,没说话。   “还有那个,穿西装那人,当年做过不少烂事儿,我都以为他这辈子得把牢底坐穿,结果现在人五人六地跟人吹牛谈生意,啧啧啧,我赌他早晚得进去。”   靳桥见他都要把会场的八卦聊完了,问道:“你不是要去找你爸吗?”   秋颂勾了勾唇,讥诮道:“哪用得到我亲自去找,他过来了。”他努了下下巴,目光落到了靳桥背后。   靳桥回头,迎面快步走来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挺高的个头,秋颂的眉眼随他,都很深邃,但秋颂的脸型更柔和些。   秋铭气冲冲地杀到秋颂面前,不由分说地质问:“回家了怎么没跟我说,你现在眼里越来越没有我这个父亲了是吧?!”   紧随其后走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虽然打扮得贵妇,但所有金银首饰都穿戴着,显得俗气了,她拉住秋铭,劝说道:“老秋,你跟孩子较什么劲儿,回来了不就挺好么?”   接着她看向秋颂,眼中一闪而过惊喜的神色,主动伸出手:“小颂,我是沈伊,很高兴认识你。”   秋颂抬手,却没有握上去,反而拐了个弯揽住了靳桥的肩膀,他混不吝地说:“您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叫我小颂,心里不觉得膈应么?”   沈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无措地将手收了回去。   “秋颂!”秋铭低喝了一声,他下意识抬手,余光扫到靳桥,他的手捏成拳头又放了回去,警告地看了眼秋颂,“今天你朋友在,我给你留面子,你也最好老实些。”   秋颂嗤笑了一声,突然拉起了靳桥的手,察觉到对方有挣脱的嫌疑,他拽得更紧,郑重介绍道:“不是朋友,这是我爱人。”   这声音不大不小,只因为晚宴的主角在这儿,大家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集中过来,然后就听见了这个炸裂的消息。   秋颂满意地看着他们的反应,他喜欢这种虚伪的宁静被破坏的感觉。   别人乱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小——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啊,你就不要跟你父亲使性子了。”沈伊拧着眉劝说,又拦住了几乎要暴走的秋铭。   虽说国内同性可以结婚了,但毕竟是才通过的,有些人甚至还不知道,能接受的人自然少之又少。   秋铭就是其中不能接受的那个,他延续香火的观念根深蒂固。   “我很认真啊。”秋颂叹了口气,看起来相当无奈,“为什么你们总觉得我在开玩笑。”   他看着秋铭冷冷地笑着,完全不像是儿子看父亲的眼神,更像是仇人,挑衅地说:“我们领证了。”   秋铭捂着胸口,那样子像是马上就要去了,“你!你这个不孝子,是想气死我才高兴是不是!”   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秋铭骂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秋颂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他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啊?您自个儿的感情生活一个赛一个的精彩,我结个婚把您气成这样?”   “啪!”   清脆的一声响,秋铭的巴掌狠狠落了下去,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终于还是担心闹得不好看,纷纷上前劝阻。   秋颂左脸还有点儿麻,他无所谓地顶了顶腮,旁边的靳桥往前站了半步,似乎有将他护在身后的意思,秋颂嘴角微扬,声音软了不少:“靳桥,心疼了?”   靳桥微微侧脸,看不清神色:“你今晚过来发疯,为什么要带上我。”   秋颂心中的快意烟消云散,只听见了靳桥冷清清的话,他心中莫名地烦闷,也懊恼靳桥在这个时候表现得像个旁观者。   他抓了下头发,干脆嬉笑着,双手摊开:“带上你,不是更好玩了吗?” 第3章   靳桥深深地看了眼秋颂,然后无视宴会上的其他人,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秋颂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厅门口,没有追出去,反而转身朝秋铭鞠了一躬。   “祝您新婚快乐,早生贵子。”他笑着抬手,潇洒地敬了个礼,又看向旁边的沈伊,语气轻快,“也祝你——有看住他的本事,别被人挤走了。”   他挥挥手,大踏步走出宴会厅。   沈伊蹙着眉头、咬紧红唇,眼睛里攒着眼泪,一旁的秋铭长吁短叹,闭着眼睛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这婚宴因为秋颂的出现变得尴尬,最后也潦草结束,第二天秋家独苗少爷赶时髦跟男人结婚的消息就上了娱乐新闻,整个秋京都知道了。   而搅乱一滩池水的秋颂本人,此刻正坐在祖唤的办公室玩crossword,尽管他的手机都要被他爸打爆了。   “大哥,我真的没佩服过什么人,你绝对算一个。”祖唤递来一杯咖啡,在他旁边坐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你这行动力要是放在正道上,谁还敢说你是纨绔子弟啊。”   “谁说我干的不是正事儿。”秋颂放下笔记本,又啧了一声,“哪个说我是纨绔子弟?”   祖唤调出昨晚被传到网上的宴会视频,短短半夜的功夫,转载量已经过千万,秋颂余光扫到后拧紧了眉头。   “谁上传的,也不给靳桥打个码。”他啧了一声,语气不满。   祖唤笑了,他佩服秋颂总能第一时间为靳桥考虑。   “值得吗,要是他喜欢你,四年前就该成功了。”作为朋友,他当然是要为秋颂考虑,“更何况你还是用钱交换的感情,靳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能接受?”   祖唤这人说话向来一针见血,秋颂不认同他的话,但不知道怎么反驳,他捏着拳锤了下祖唤的肩,“要不,你盼我点好?”   “我就是为了你好,不想你陷进去。”祖唤叹了口气,神情无奈,“没遇到靳桥之前的那种状态不是挺好的吗。”   “什么状态?”   “花花公子的状态,谁都不爱的状态。”   秋颂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手指点中键盘,屏幕上绽放出一片通关才有的烟花,祖唤随意扫了眼。   竖着看,是忠诚的那个单词,他笑了笑。   “我走了,你说的那个项目我挺感兴趣的,找时间咱们细聊啊。”秋颂起身。   祖唤嘿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既然感兴趣,就今天聊呗。”   “改天,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话音刚落,他已经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口,依稀只能听见他轻快的口哨。   秋颂所说的重要的事情,就是跑到工地去看靳桥勘测数据,不过被施工重地、闲杂人等不能靠近的标语警告过后,他独自蹲在工地外的那堆红砖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靳桥。   没有谁能像靳桥,把蓝色工服和安全帽穿戴得那么好看,他的身形板正,或许是工地跑多了,他不像大学那会儿似的单薄得撑不起演出服,如今远远看过去,肩很宽,腿很长,侧脸——靳桥转身,一脸严肃地看向直勾勾盯着他的秋颂,然后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拧着眉,语气生硬:“你来干什么?”   秋颂回神,被吹红了的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好像昨晚并没有任何不愉快,他一开口就是白茫茫的雾气:“我等你一块儿吃饭啊,玫瑰街的那家老馆子还开着的吧,我想这一口好几年了。”   靳桥似乎隐忍着什么情绪,他盯着秋颂,跟那晚看着秋颂突然闯过来的眼神一样,仿佛要透过壳子看到些别的东西来,最终这审视化成了眸子里的疑惑。   “陪你吃饭也是你的要求之一?”他问,看着的确是不明白的样子。   “啊?”秋颂先是有些疑惑,接着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表情故作严肃,“没错,除此之外,你还要跟我回家,晚上睡一块儿……”   他绞尽脑汁地想,也没觉得这话坐实了他跟靳桥的婚姻是交易,只觉着结果是他想要的就行,至于过程如何——他从来不在乎过程。   最后他一句话总结:“我们要像爱人一样生活。”   “你很缺爱吗秋颂。”靳桥很少叫他的名字,秋颂下意识看向他。   “我们之间没有爱,这是一场交易。”这话像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秋颂擅长在任何严肃的场合下嬉皮笑脸,但他此刻的笑是僵的,他扯了下嘴角,最后干脆不装了,目光冷淡许多:“既然是交易,你这么有契约精神的人,不会违背甲方的意思吧?”   帽檐半遮靳桥的眼,投下的阴影也藏住了他不少情绪,他语气跟平常一样,冷静且没有起伏:“等我三十分钟。”   他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看了眼秋颂蹲着的红砖,“去办公室等。”   “没事儿,我想看你工作。”因为靳桥一句疑似关心的话,秋颂心情瞬间由阴转晴。   “随你的便。”   秋颂穿着鲜艳的红色冲锋衣,快要跟地上的那堆红砖融为一体了,周遭人来人往,有些认出了他,跟同伴窃窃私语地讨论。   有胆子大的人甚至问靳桥,“桥工,那人是你对象吗?”   靳桥在册子上记下数据,闻言嗯了一声,还有人想多嘴八卦,他冷淡地看了一眼,那人便噤声不敢再问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气场凛然,很少有人敢跟他开玩笑。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忙完,靳桥一丝不苟地收好工具,这时一个小工头跑进来,气喘吁吁的。   “桥工,你对象晕了!从红砖上面摔下来,外面的人都不敢动——”   众人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靳桥快步朝外面跑去,速度快得几乎重影,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靳桥已经到外面了。   秋颂挺霉,好端端地蹲着都能摔下来,他摔得半晕,虽然睁不开眼睛,但知道被人抱了起来,鼻翼间是冷冽的清香,他知道是靳桥,于是下意识搂紧对方的脖子,接着便连一星半点儿的意识都没有了。   他做了一个冗长又杂乱的梦,梦到初次遇到靳桥的画面,那时靳桥作为新生代表发言,而大一届的秋颂陪着玩摄影上头的祖唤到处拍片,他坐在下面的观众席昏昏欲睡,靳桥声音出来的那一刻,他好奇地抬头看,想着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冷冽干净的声音。   然后一眼万年——聚光灯下的靳桥还没脱下之前朗诵时穿的演出服,有点儿大,他格外单薄,但他一个人站在那儿也撑起了偌大的舞台,被光影包裹。   又梦到第一次主动跟靳桥说话时,因为词不达意,将对方气得转身离开,诚然,秋颂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一眨眼又到了他出国前,母亲离世的消息传来,他恨不得跟整个世界同归于尽,那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喝得大醉的他跑到靳桥宿舍楼下,说了一堆记不清的醉话,等到第二天醒来,他已经迷迷糊糊地被他爸送上了去国外的飞机。   “靳桥!”秋颂惊出一身冷汗,猛然睁开眼睛,视线里是雪白的墙面,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他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心跳恢复到正常水平后,他将手上的针头拔了,血珠子冒出来,他抽了两张纸按住。病房里没有人,他叹了口气,暗道靳桥心狠,将他扔在医院就不管了。   秋颂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想吐。   他刚走到走廊里,就看到尽头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靳桥匆匆忙忙地提着一个塑料袋正往楼上走,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已经消失在拐角处,秋颂连忙跟上去。   “靳……”还没喊出声,靳桥已经推开某个病房的门进去了。   难不成靳桥的母亲也在里面?秋颂不太确定,他想进去打个招呼,但靳桥似乎没有把他介绍给家人认识的打算,他不想在两个人本来就有矛盾的情况下又增加新矛盾。   “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儿吗?”一旁传来年轻的声音,秋颂回头,他身后站着个穿护士服的姑娘,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   秋颂话没说完,门嘎吱一声开了,他抬眼跟靳桥四目对上,又有些心虚地偏过头去,对护士说道:“不好意思,我走错地方了。”   “你把针头拔了?”看到秋颂手背上的血痂,靳桥皱紧眉头,语气中含了几分责备的意思。   秋颂把手藏到背后,笑道:“没事儿,我都能下地走了。”   “靳桥,你在跟谁说话?”屋内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又细又温柔的调子。   “妈妈,是哥哥跟——”护士小姑娘笑着打量秋颂,又说,“他的朋友!”   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语气俏皮:“你好!我是靳樊。”   秋颂有些意外,靳桥居然还有个妹妹,而且看着似乎跟他差不多大,但秋颂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不过念书那会儿秋颂整日都是热脸贴冷屁股,靳桥本来就不怎么搭理他,自然也不会跟他主动说起家里的事情。   “既然是靳桥的朋友,就进来坐坐吧。”靳桥他母亲突然说道。 第4章   秋颂撞了下靳桥的肩,得了便宜还卖乖,凑近小声说道:“这可是咱妈邀请的我。”   说完,也不管靳桥是什么表情,秋颂一边亲切地喊着伯母一边进去了。   病床上躺着的是个极有气质的女人,眉宇间郁结着一股病气,不过应当是化了淡妆,遮盖了些苍白,不过依然能看到眼角的皱纹。   “请坐。”秦书瑶优雅地抬手,笑容也是浅浅的。   秋颂有种学生时代被老师叫着回答问题的错觉,又被自己这想法逗乐,他忍不住看了眼靳桥,后者的视线似乎一直在他身上,对上了也没有移开。   靳桥盯着他,是担心他说错话么?   “还是第一次看到靳桥的朋友,我总说他的性格孤僻了些,在学校时还好,出了社会这样是会吃亏的。”秦书瑶语气有些无奈。   想来她是个严厉的母亲,不过秋颂情人眼里出西施,只看得见靳桥的好,也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靳桥不孤僻,他很优秀,而且他这样的性格特别招人喜欢。”他想说,尤其招他的喜欢。   一旁在啃苹果的靳樊噗嗤笑出声,八卦地问道:“快跟我们说说,哥哥有没有偷偷谈恋爱,我还一直盼着有个嫂子呢。”   嫂子?秋颂挑了下眉,心中腹诽,正是不才在下。   “靳樊,你不是还要查房吗?”靳桥没给她机会,靳樊虽然不乐意,但工作不能耽搁,跟秋颂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便出去了。   秋颂觉着他或许可以曲线救国,先拿下靳桥的家人,在听说秦书瑶还需要在医院静养一段时间后,他主动提议道:“伯母,我朋友在井舫古镇开了家疗养院,环境很不错,如果你喜静的话,可以去那边休养。”   “我倒是知道那家疗养院,只不过据说入住手续办理起来很复杂。”秦书瑶点了点头,又问,“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怎么会?您是靳桥的母亲,那也就是我的母亲,只要您喜欢,我跟朋友打个招呼就是了。”秋颂不混的时候,很讨长辈喜欢,就算是最混的那两年,家族里的长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书瑶满意地看着他,眼前的青年她非常欣赏,也从刚刚只言片语的交谈中发现了秋颂的家世并不简单。   “靳桥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特别开心。”她说话语速很慢,脸上也总是得体的微笑,她又看向靳桥,“你要多向秋颂学习,就这十几分钟的时间,我如果作为甲方,一定会被他吸引。”   秋颂一愣,像这样用商业模式类比生活的手法很新颖,他还是头一次碰见,秦书瑶给他的初印象很奇怪,并非讨厌,只是别扭。   再看靳桥的反应,他似乎习以为常,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甚至默认了秦书瑶的话。   至于他跟秦书瑶之间的相处,也超出了日常的理解范畴,虽然是亲人,但两个人格外客气,就这一点儿时间里,他们相互不知道说了多少个谢谢。   但秋颂也没太放在心上,他跟他爹的相处模式比这还要炸裂些,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别人?   从病房离开后,秋颂执意要出院,靳桥多说了两句,秋颂便往前凑,眼里包着笑:“你担心我啊?”   “那是你的身体。”靳桥偏过头,声音里听着确实没什么担心的意思。   秋颂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在两个人走到楼梯口时突然拉过靳桥的胳膊,将人逼进了昏暗的角落里,手臂搭在他的肩侧,长腿一伸踩在台阶上,彻底围住去路。   “放开。”靳桥的眉头轻轻拧着,两个人的距离太近,几乎只要稍微点头,他们就能亲到一块儿去。   秋颂轻笑出声,突然埋首,额头抵在了靳桥的肩头,他还在笑,靳桥能感觉到脖颈处薄薄的气息,他本来放松的身体绷紧了许多。   “喂,刚刚见到咱妈我都没说我们的关系,你不奖励我吗?”秋颂勾住靳桥的背,迅速地偏头亲在他的侧颈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抽身。   靳桥盯着他,楼道的光线很黯淡,情绪都被一并藏匿,只有僵硬的身体以及漫长的无言暴露了些许紧张。   “……什么奖励?”他轻轻推开了秋颂。   秋颂本就是随口说的一句话,本意占到便宜就跑,这下靳桥没有生气反倒还问,他按捺着想要将靳桥扑倒的心情,语气轻快地说道:“跟我回庄子上住。”   “为了报复你的父亲?”靳桥的声音突然冷厉。   “什么?”秋颂没听清。   “我答应你。”靳桥点头,但在秋颂露出笑容后,他皱着眉头看向另一边,声音里又恢复到了平时的疏离,“你别忘了,我们这是交易。”   “那你的心值多少钱,我买好不好?”秋颂吊儿郎当地追着他问,见靳桥又不理人了,他不依不饶地黏上去。   等到两个人都从过道离开后,楼上的靳樊从台阶上走下来,她盯着他们刚刚待过的地方,突然浑身一软,整个人坐在了地上,手机滑落在地,页面还在播放宴会上的视频。   加粗放大的那行标题格外刺眼——为进入上流社会,名不见经传的青年走捷径嫁男人?   秋颂将手机扔到秋铭面前,秘书还没有出去,听见这动静,尴尬地连忙带上门离开了,老板的家里事她不敢知道太多。   “您这样不太友好吧?”秋颂点了点屏幕上的文章,压着怒气。   秋铭冷哼一声,一副不在意的神情:“难道这文章上面的内容不是真的?”   他抬头,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说道:“秋颂,这些年你置气不跟我联系也就罢了,现在还擅自做主跟一个男人结婚,你想把秋家的脸丢尽是不是,我们秋家从来没有娶个男人回来的先例!”   秋颂笑了,眼里却没有什么温度,他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我们秋家也从来没有婚内出轨的先例。”   “啪!”秋铭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看着秋颂,胸口起伏得厉害。   秋颂毫不畏怯地继续双手撑着桌面,眼里的假笑都没有了:“您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跟靳桥在一起,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直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请你尽快删掉相关内容,如果再中伤我的家人——”   他回头,冷笑:“父子打官司,您脸上更挂不住吧?”   门啪嗒一声关得严实,秋铭浑身松力地坐回座位上,颓丧的神态令他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他捏着眉头长叹一声,然后拿起桌上的手机。   “让他们把视频跟文章内容全部下架,我不希望娱乐板块再出现秋家的相关消息。”   秋颂带着靳桥回了庄子,两个人也并非每天都回来,只是这个地方是当年秋颂母亲亲自选址建的,他就算再不想看到秋铭,也会隔段时间就住上一阵子。   至于沈伊的存在,秋颂平常看见她都当作空气,他并不讨厌沈伊,毕竟即便没有她,秋铭也会娶别的女人回来,她于他而言是住在他母亲房子里的陌生人。时间长了沈伊也不装了,碰见秋颂不再热情地往前凑,相反她跟靳桥相处得不错。   靳桥这个人虽然冷淡,但却该死地有礼貌,秋颂不吃沈伊做的饭,转头她会询问靳桥,这种情况下,靳桥会沉默地坐上餐桌,将自己那份吃干净,偶尔也会解决掉他的那份。   久而久之,沈伊好像达成了给靳桥准备晚餐的意识。   “不准吃沈伊的饭菜。”   “不准跟沈伊说话。”   被问烦了的靳桥终于反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人,你跟沈伊走得太近,这和背叛我有什么区别?”   靳桥沉默不语,当天晚上到点了也没回来,秋颂怕他离家出走,反复琢磨白天有哪句话说重了,最后他没想明白,于是打电话过去询问。   “还在应酬。”靳桥简单的四个字打发了他。   秋颂听见那边有点儿吵,顿时警觉起来,从书桌后走到窗前,外面还下着雪,灯光下的雪花飘扬着像棉絮。   “你在哪儿呢?”   那边一阵尖锐的低鸣,或许是靳桥去了个安静的角落,那些噪音变得沉闷,他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倾旎会所。”   电话那头有人在喊靳桥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女人清脆的声音。   “这边忙,先挂了。”   “欸,你——”秋颂看了眼手机,然后捞起外套出了门。   他很少来倾旎会所,当初大学时做项目有个老总口味重,喜欢来这里玩,他见识过里面玩得有多花,就算他装,也装不出爱玩这种的状态。   靳桥去那儿,不就是唐僧进了盘丝洞么?   会所的工作人员都有超乎常人的记忆能力,秋颂刚一进去就被人认出来了,笑着询问他还是要原来的那个房间吗?   “不,我找个人。”   “秋先生,其实按照规定我们不能泄露客户的信息,但我知道您的为人,一定不是来闹事儿的,所以我偷偷给您开个小窗。”年轻男人笑着在电脑上找信息。   “谢谢。”秋颂轻轻点着白玉瓷台,又看了眼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叫陈辽吧?两三年的功夫就升到了高级经理,你可以啊。”   这种高级会所的晋升制度很严格,有些人在里面干了半辈子也只混了个中层经理。 第5章   陈辽眼前一亮,笑容几乎是立刻爬上了眉眼,他本来还保持着待客的得体,但这会儿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秋先生,我真是——没有想到你还记得我,毕竟上次见还是四年前。”   秋颂笑笑,拿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也没耽搁,撂下一句谢谢就往楼上去了,后面的陈辽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勾出一个清浅的笑。   三楼是半封闭式的设计,所以秋颂轻松地找到了地方,刷卡进了第一道门后,前面又出现一道玻璃门,包厢内的光景一览无余,环形沙发上三三两两地坐满了人,几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左拥右抱。   只有靳桥像坐定僧似的独自一人坐在最边上的位置,跟周围糜烂暧昧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便身处娱乐场所,他也坐得笔直,看起来并不很放松,微微垂着下巴,当旁边有人跟他说话时他才侧过脸,很认真地回答。   秋颂的心软了一片,没进去打扰,而是倚墙靠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靳桥,看到他说话,便绞尽脑汁地猜测他说的是什么内容。   终于,靳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看向这边,他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松动,紧接着蹙起眉头,偏头跟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后,他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靳桥问。   他身上沾满了包厢里浓烈的香薰味儿,秋颂皱着眉头拍了拍,然后才笑道:“我来接你啊,什么时候结束?”   靳桥轻抿着唇,思索片刻后让秋颂在外面等着,他进去跟包厢里的那几个男人说了几句话,那些人听完同时看向门外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靳桥便提着外套出来了。   “走吧。”他将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抬步往外面走。   秋颂揽着他的肩,想蹭掉靳桥身上不太好闻的香气,紧接着好奇问道:“你跟他们说了什么,就这么放你走了?”   靳桥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无语,“本来就已经谈完了。”   “哦——”秋颂拉长了这个语调,嘴角扯起一抹坏笑,“我还以为你跟他们说,是家属过来巡查了。”   靳桥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将秋颂从自己身上扒拉开,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我真担心你被带坏了,那几个干工程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秋颂语气幽怨。靳桥不说话。   “你知道倾旎会所是什么地方吗?正经人哪儿会往这个地方跑啊。”秋颂皱紧了眉头。靳桥不说话。   “有没有人往你身上凑,让我闻闻。”   “叮!”电梯门开了,靳桥先一步出去,秋颂扑了个空。   他笑着追上去,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到大厅门口,陈辽提着一个精美的礼盒匆匆赶来,笑道:“秋先生,您的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刚刚多谢。”   陈辽看了眼他身旁的靳桥,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将手里的礼盒递给秋颂,眼里的笑容很温柔:“秋先生,上次见您很喜欢喝茶,就特意准备了一点儿。”   秋颂有些疑惑,他可从来都没喜欢过喝茶,正要拒绝,突然记起来大学那会儿听说靳桥很喜欢去茶馆,他也就有样学样地跟着别人喝茶。   他笑着接下,打算拿回去给靳桥喝,“谢了,生意长隆啊。”   转头,靳桥早已经走到台阶下面去了,秋颂连忙去追,追上后将礼盒塞给他,献宝似的:“虽然倾旎不是个什么正经地方,但茶是上等货,你肯定喜欢。”   靳桥冷冷扫了眼礼盒,推了出去,“留着你自己喝吧。”说完他坐上了副驾驶,等秋颂上车后,他抱着手臂双眸紧闭,不愿再搭理人的样子。   “还生气呢?不就是让你少跟沈伊打交道么。”秋颂嘀咕,旁边的靳桥干脆将头扭向了车窗那边,彻底不打算开口说话了。   到家,秋铭跟沈伊已经睡了,客厅的灯还留着,靳桥一言不发地上楼洗漱,他俩平常都是分房睡,秋颂想溜进来都没有办法,因为靳桥总死锁着卧室。   今天大概是气忘了,没锁上,秋颂就偷偷进来了。   他就躺在靳桥的床上,手里正翻阅着他还没读完的书,过了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了,他抬眸,瞧见靳桥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灰色睡衣站在浴室门口,秋颂的注意力便再也回不到书上了。   穿着家居服的靳桥比平时少了些冷淡,尤其是这会儿湿发遮挡了额头,他看着莫名有几分乖巧。秋颂想欺负他。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借着要给靳桥吹头发的由头,将人拉到了床头。   “不用——”   他这话刚说完,便已经被秋颂按着肩头往下一摁,靳桥皱着眉头打算起身,秋颂却直接单膝跪在床边,死死按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拿着吹风机,调试好温度后才上手。   “要是烫到了,就跟我说。”秋颂轻轻扒拉着头发,目光却落在靳桥的脖颈上,他总这样,不管是什么衣服,纽扣总扣到了顶,露出的那截脖子很白,靠近耳朵的地方还有颗痣。   他忍不住用指尖点了点那颗痣,问道:“你知道你这儿有颗痣吗?”   靳桥却陡然反手握住秋颂的手腕,接着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以不好出力的姿势将秋颂拽倒在旁边,然后欺身上前,用膝盖抵住了秋颂的腿。   秋颂挣脱了一下没挣开,干脆松力,看好戏似的笑着:“然后呢?”   靳桥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吹干,发梢的水滴凝结后滴落在秋颂的唇角,后者不在意地用舌尖舔去。是不是故意的只有当事人才说得清。   靳桥的眸色愈发深沉,他握着秋颂手腕的手不断收紧,力道大得惊人,明明不管是眼里的情绪、还是抿紧的嘴唇,都好像的确会有下一步动作。   他隐忍着,片刻后突然将桌上的领带抽了过来,沉默地绑上秋颂的手腕。   “你……很狂野啊。”秋颂乐了,不过手腕被绑紧后他显得相当被动,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淡定,挣扎着抬手,“靳桥听话,先松开我,咱们是第一次,这样不好,再说了你肯定也不知道怎么操作是吧,放开我,我教你。”   靳桥充耳不闻,外放的情绪渐渐又收回去了,此刻他冷静得像是手术台上的医生。几秒过后,秋颂眼睁睁地看着靳桥起身,还不忘理了理被弄皱的衣领。   秋颂的手被绑在床头的柱子上,他试着扯了下,结果是个死扣。他疑惑地指着被束缚的手,无奈失笑:“所以你绑着我干嘛?”   很显然,靳桥跟他想的并不是一回事儿。   “让你冷静。”靳桥看了眼秋颂的手,目光黯了下,他转身朝外面走去,“今晚你睡这边,我去隔壁。”   说完他带上门出去了。   秋颂就算有浑身的火,现在也被浇得差不多了,他咬牙一拳砸在枕头上,气笑了:“靳桥,算你狠!”   经过这一晚,秋颂明白了两点,靳桥绝非一般人,另外——他该健身了,不然想睡靳桥,还有点难。   秋颂就这么绑着手腕睡了一晚,他本来能解开,但他懒。等醒过来的时候他手上的领带已经不见踪影,靳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腕间倒是没什么酸涩的感觉,他下了楼,沈伊在吧台边上煮咖啡,而秋铭今天难得没有去公司,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秋颂像平时一样略过他们,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纯净水,正要出门却被秋铭叫住了。   “秋颂,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秋颂停下,这次没有转身离开,相反,他沉默地走过去坐到了秋铭对面,就连秋铭都露出了片刻的错愕。   “我没跟你闹。”他弯腰拿了个橘子剥起来,语气稀松平常,“咱俩关系不一直这样吗,你还指望我出趟国回来,就跟你父慈子孝?”   秋铭皱着眉头,他一向看不惯秋颂这个懒散的劲儿,想骂又不知道还能骂些什么,只好换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到公司上班?”   “那是你的公司,我为什么要去。”秋颂掰了瓣儿橘子放进嘴里,酸甜口的很不错,三两下就解决完一个,抬头见秋铭瞪着他,他一脸无辜,“你要是担心公司没人管——”   他看了眼沈伊,云淡风轻:“那你俩再练个号呗。”   那边的沈伊动作一顿,秋铭更是怒骂:“混账!”   秋颂不想破坏本来挺好的心情,他就要出门找祖唤聊项目的事情,结果身后的秋铭却以为他是去找靳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整天就知道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没志气的东西,你以为他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吗!”   秋家父子一个嘴贫一个嘴笨,但这次秋颂却沉默了,或者说,他被戳中了痛处,所以在极力忍着怒气。 第6章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秋颂憋着一肚子火离开了庄子,心中的愤怒还没有平复,他就收到了靳樊的消息。自从上次添加微信后,他们还没有聊过天。   靳樊:约个时间聊聊吧,关于哥哥的。   秋颂这个人有点儿怪,他喜欢靳桥,就仅仅且唯一地喜欢这个人, 他没想过打探靳桥的家庭底细,当然,如果靳桥愿意主动提起,他很乐意听,但靳桥要是不说,他也不会追着问。   不过,这次是靳樊主动约他,说的又是靳桥的事情,秋颂没有理由拒绝。只不过他没想到,跟靳樊一同过来的,还有秦书瑶。   她优雅地坐在轮椅上,穿着件驼色大衣,腿上盖了条薄毯,相较于上次在医院看到的情形,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她的气色好了不少。   “伯母,您也来了。”秋颂笑着打招呼,然后在她们对面坐下,“对了,听我朋友说您最后还是没去疗养院,是担心去了那边不习惯么”   秦书瑶优雅地搅动咖啡,闻言扯起嘴角,有点儿嘲讽的意思:“秋先生的好意都明码标价了,我们小门小户怎么还得起?”   秋颂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抬眸看向她们,刚刚还以为只是错觉,这会儿才发现进门时察觉到的冷淡并非是他想错了,尤其是靳樊,一改初见时明媚的样子,此时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仇人。   “伯母,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他正色起来。   靳樊啪的一声将手机摔在桌上,内容是前段时间宴会上的新闻,看到标题,秋颂眉头一皱。   “秋颂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新樊满脸气愤,俊秀的眉头拧做一团, “我哥那么优秀的人,你怎么可以这样糟践他!”   她的声音有点儿大,周围卡座的人紛纷侧目,秦书瑶出声轻斥道:“没有规矩,还是沉不住气的性子。”   说完她看向秋颂,眸子里带着长辈的审视,她微微抬着下巴,停顿片刻后问道:“秋先生,靳桥欠了你多少钱?”   秋颂现在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秦书瑶解释。   只好无奈地笑笑,摇头说道:“靳桥他不欠我的,是我卑鄙,用手段逼他跟我结了婚。”   “你那是在羞辱他!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吗,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靳樊还想继续骂,但被秦书瑶抬手制止了。   秦书瑶看来也是气极了,肩膀很轻微地颤抖着,不过她还尽量保持着得体,轻呼一口气后,她挤出冷淡的笑容:“虽然我不知道靳桥为什么会自甘堕落,但我希望这场闹剧尽快结束,另外秋先生,钱不是万能的,它买不来感情,我也绝不可能让靳桥贩卖自尊,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因为你,这是第一次。”   ”如果是为了你们呢"秋颂抬起眼皮,如果换做别人他早就怼回去了,但因为她们是靳桥的家人,他的语气很平缓,“ 他需要填补那一百万的空子,您觉得一个才毕业又没什么背景的青年要怎么拿出这笔钱来?”   他摇头,”靳桥从来都不是会自甘堕落的人,您是他的母亲,应该最清楚。”   “秋颂,你别太过分!”靳樊担心地看了眼秦书瑶,而后气急败坏地指着秋颂,“这就是你强迫我哥跟你结婚的正当理由?”   见已经挽回不了局面,秋颂干脆破罐子破摔,自嘲地笑笑:“不, 我的确手段卑劣,但这一切都不是靳桥的错。”   他起身:“至少,别把错怪在他身上。”   “秋颂,我如何教育孩子,还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指手画脚。” 秦书瑶语气冷淡,神情中明显透着不满,“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靳桥本来会跟睛天结婚生子,而不是和个男人纠缠不清。”   她抬了抬下巴,带着几分清高自傲,目光落到了秋颂身上:“那笔钱是我们靳家欠你的,只要你肯离婚,我打欠条连本带利还给你。”   晴天?听起来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秋颂心里乱精糟的,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这是我跟靳桥的事情,抱歉我无法做到,请您谅解。”秋颂鞠了一躬,“再见。”   快步离开茶餐厅,秋颂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发现又回到 了那个门口,而此时秦书瑶跟靳樊已经离开,他恍然回过神,车也不想开, 叫了代驾直接去了公司。   他跟祖唤合作的项目已经启动,他是推迟了开会时间过来见靳樊她们的。   开完研讨会,会议室里只剩下祖唤跟秋颂两个人。祖唤见他转着笔在发呆,笔都掉桌上了,他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眼神更是呆滞,像丢了魂。   “你真没事儿”他抬手在秋颂面前晃了晃。   秋颂眨了下眼皮,目光这才聚焦,他深呼一口气,即便如此依然看起来满脸倦色,他抬手抓了下头发:“没事, 昨晚没休息好。”   随即祖唤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儿还有浅浅的勒痕,震惊之余用法语骂了句脏话,叹气道:“ 年轻人,就算再喜欢也要节制。明天还能出差吗”   秋颂点点头,随手将袖子往下拉了点儿,疲倦的眸子里微微闪烁着笑意,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收起你肮脏的想法,我现在心烦。”   “怎么了?”祖唤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我搞砸了。”秋颂捂着脸,声音闷闷的,他懶散地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后继续说道,“靳桥他妈知道了我们的事情。”   “你们俩的事情迟早会被他们知道,结婚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一时冲动一时爽,现在这摊子不好收场了,后悔了吧?”祖唤语气不咸不淡。   “不后悔。”   “ 就是有点麻烦,我不想惹靳桥不高兴。”   秋颂回答得很干脆,搞砸了不等于他后悔了,因为他始终相信日久生情,就算是块儿冰,他也能捂化了。   很显然祖唤并不这么觉得,他坚信强扭的瓜揪下来也是苦的,兴许还可能砸到脑袋。但看到秋颂今天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也没有功夫揶揄他。   “得,我不理解,但我尊重你。走吧,天儿还早,出去喝一杯。” 祖唤跟秋颂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俩人默认排忧的方式就是出去喝一杯。   但秋颂今天不想去,他打电话给祖唤约了个伴儿,自己回去了。   因为早上跟秋铭吵架了,他也没回庄子,开着车子漫无目的地绕了小半个城市,然后去了靳桥的公寓。隔壁的大哥坐在门口择菜,经过走廊时直勾勾地盯着他走远,好像认出他就是那天大半夜敲门的人。   秋颂没有靳桥家的钥匙,他想打个电话,结果手机又落在了公司,于是他双手搭在栏杆上,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橙子树发呆。   靳桥住的是老式筒子楼,步梯到头就是露天阳台,下面一个大院儿, 挺有年代感。靳桥是个念旧的人,四年前就住这儿,四年后还住在这儿。   从五点等到了七点,隔壁传来锅铲划拉的声音,很快便饭香四溢,没多久那花臂大哥提着垃圾下楼,回来经过秋颂身边又多看了两眼。   秋颂想,这大哥要是找茬儿,他肯定会跟他干架。   那大哥走出去两步又突然回头:“嘿。”   “干嘛?”秋颂偏过头,语气听着没有多少耐心,他不笑的时候脸看着很冷,其实和大哥比起来更不像什么善茬儿。   大哥挠了挠头,突然腼腆一笑:“要不进来坐会儿吧, 我跟小靳都是朋友。”   秋颂觉得刚刚那股子无名火简直莫名其妙。   进屋以后温暖不少,大哥就跟他儿子两个人在家,小孩儿坐在矮脚桌边上写作业,看到秋颂进来脆生生地喊了声哥哥。   辈分有点儿乱,秋颂扯了扯嘴角。   “上次火气有点儿大,你别放在心上。”大哥笑起来憨憨的,热情地拿来瓜果招待。   这举动倒是让向来皮厚的秋颂有些不好意思,他抱歉道:“ 是我的错,大半夜敲门挺没素质的,那天我刚回国,有点儿激动。”   大哥笑着表示理解,又聊家常似的闲扯:”那看来关系的确非常好了,平时小靳都独进独出的,就他妹妹时不时地过来看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他女朋友。”   提起靳樊,秋颂又想起了白天的事情,他无言地捧起茶喝了一口。   ”你嫂子之前还想给小靳介绍女朋友,但听他妹妹说,小靳有个一块儿长大的青梅,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大哥舒适地靠在沙发上,胖乎乎的脸被暖气烘得泛红,他笑道,“我见过一次,俩人确实挺配。“秋颂笑着点点头,他突然期待这大哥要是知道他跟靳桥结婚了,该会露出什么表情,如果换做平时,不嫌事儿大的他会这么做,但今天大哥主动邀请他进家里坐,他良心上过意不去。   这时过道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听出来是靳桥的,和大哥道谢后便推门出去了。   门外,靳桥听见动静回头,看到秋颂的那瞬间似乎松了口气,然后他单手扯下口罩,蹙眉问道:“今天为什么没回庄子?”   他头上的雪还没有化完,眼睛里也笼着层雾气,秋颂走过去摸了下他的大衣,也被融化的雪打湿了。   “不想回庄子,没别的地方去,就只能来这儿了。”他捏了捏靳桥的肩,声音听着有些没情绪的低沉, “先进去换衣服。”   秋颂一路跟着进了卧室,他抱着手臂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靳桥换衣服。靳桥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脱掉里面的毛衣,抬臂的动作牵引出漂亮的鲨鱼线,清丽的长相配上有料的身材,反差得很有张力。   “你妈知道我们的事情了。”秋颂压下想扑过去的念头,主动认错,“是我不好,当时不该在宴会上闹。”   靳桥的动作一顿,然后又继续整理衣服, 他看起来并不意外,甚至非常冷静,“ 她今天找过你了?” 第7章   秋颂深呼一口气, 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说:“是, 你妹妹跟她一起来的。”   靳桥转身离开卧室,秋颂暗暗叹了口气,疲倦地闭了下眼睛,然后无奈跟上去, 语气颓丧: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这事儿我也没想到好的解决办法,但我可以跟你妈解释,其实咱们——”   靳桥突然回头,两个人差点儿撞上, 他眸子里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其实什么?”   对啊,其实什么?秋颂愣住。他自己都想不出好的理由来,说他跟靳桥是真爱,网上那些关于金钱交易的帖子都在胡说八道?他笑了,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泄气地摆手,肩头微微塌着,碎发遮挡了额头,他眼皮半垂,半响哑着声音说道:“我先走了。”   “这么晚你打算去哪儿?”靳桥冷声质问,一改平日的沉着冷静,听语气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应该生气了,秋颂猜测。   “我可以留下?那你也别走。”秋颂的确不想走,他心情乱得很, 如果靳桥在身边,他不会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屋内渐渐暖和起来,靳桥没说话, 顾自走到饮水机旁边接了杯热水, 然后神色恢复平静, 语气也不像刚刚那样咄咄逼人:“这件事情你不用管。”   秋颂微微愣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都知道了?”   “嗯, 前天我们谈过,但我没想到她会找你。”靳桥语气平淡得像是提及中午吃了什么,甚至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猜测他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   秋颂回忆这两天俩人在一起的细节,一时间只觉得匪夷所思,他居然想不起半点儿靳桥反常的举动和情绪。   如果不是秦书瑶突然找上他,是不是靳桥永远不会跟他说?   秋颂想不明白靳桥的心思。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没跟我说啊 ”与此同时,他突然间又轻松了许多,大家都知道了也好,现在的靳桥的反应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排除靳桥是忍者的可能,目前的情况至少可以证明,靳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生气。   “我妈希望我们离婚,你会答应吗?”靳桥平静地说完,撩起眼皮看向秋颂。   “不会。”秋颂立刻摇头,眉眼间的阴霾一扫而光,语气也有些得意,“ 靳桥,你真的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靳桥语气生硬,他沉默地坐到书桌后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工作,浅蓝色灯光只映出了他的侧脸。   秋颂喜欢看他一本正经的反应,所以就连冷淡都可以选择性忽视。这时肚子不合时宜地打起鼓,他回头看了眼厨房,笑着问道:“你吃晚饭了吗我给你做我的拿手好菜。”   然后也没打算听靳桥的回答,直接就钻进了厨房。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他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了,上面整整齐齐地窝着两个荷包蛋。   “没找到番茄跟香菇,这两样可是灵魂啊。”秋颂有些可惜,他将两碗面端到餐桌上,还将煎得更好的那个蛋分给了靳桥,“ 尝尝我的手艺。”   从某个方面来说,靳桥绝对是合格的捧场对象,他吃东西很香,虽然不说话,但是看他吃饭能增加食欲。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他有不挑食的好习惯,秋颂突然觉着靳桥很好养活,他忍着笑期待地问道:“好吃吧”   靳桥很轻地点了下头,秋颂心满意足,又提要求:“ 我做的饭,这碗就该你洗了。”这样分工合作的模式让他更有家的感觉。   “嗯。” 靳桥喝完最后一口汤,这好像就是他能给的最大的反应,吃完后也没有立刻离开餐桌,就目光淡淡地看着对面。   秋颂吃得很慢,大概是因为话密,吃两口就要停下来说话,靳桥总觉得奇怪,他是如何做到没有回应也能说那么多话,总有一个接一个的话题。   靳桥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食不言寝不语,这一点他向来践行得非常好。   一直等到秋颂不紧不慢地吃完,他收拾好碗筷进了厨房,而秋颂洗漱后便像大爷似的瘫坐在沙发上,仅够三四个人坐的沙发对他而言有些狭窄,他只好曲着半条腿,另外一条长腿无处安放,便只好搭在地上。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在厨房忙活的靳桥,厨房的空间并不大,推拉门式样的设计从外面看,靳桥高出了一大截儿,他需要微微弯着腰,那条粉色的围裙穿在他身上也没显得违和。   他干活又慢又细致,也许是因为秋颂做完饭实在太像灾难现场,他几乎打扫了整个厨房。   水声,碗筷相碰的声音,还有电器嗡嗡的声音,这些杂糅在一起变成了催眠曲,秋颂盯着那道背影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秋颂是被催命似的敲门声音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好像还在梦里,一边搓着眼睛一边开了门,直到外面灌进来一股冷风,他才清醒了些。   祖唤站在门口,呼出来的白雾几乎挡住了他整张脸,他推开秋颂直接进去,好像被冻得不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秋颂刚睡醒,声音还是哑的,这会儿他脑子清醒过来,才发现靳桥已经不在家里了。   或者说,靳桥昨晚或许根本就没有在家睡觉,这的确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祖唤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个手机扔过去,“你能不能改掉你丢三落四的毛病,昨天全世界都在找你,你爸快把手机打爆了,就连靳桥也连着打了两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不开呢。”   秋颂嘿嘿一笑,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我能有什么想不开的?没想到靳桥看着不声不语的,还挺关心我。”   祖唤觉着秋颂这恋爱脑越来越严重了,无语之余毒舌地说道:“或许你应该先看看消息。”   秋颂翻开手机,先是看到他爸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接着是靳桥的两个,至于微信,九九加的消息几乎都是他爸发来的,靳桥只有一条。   ——你去哪儿了?   下面是祖唤帮他回复的——秋颂的手机掉在了公司,他心情不好,具体情况不清楚,我去他常待的酒吧看看,找到联系。   秋颂笑着发了条新消息过去:我要去外地出差几天,如果很想我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   对话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秋颂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回复,直到他飞机落地,依然没有回信,他确定靳桥是不打算回了。   工作一切顺利,秋颂归心似箭,只想着快点儿结束这边的工作好回去,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他可不想留在外地过年。   祖唤说他没良心,结婚后就把朋友抛弃了,秋颂回怼他不懂有夫之夫的快乐。   第四天,终于拍板达成合作,秋颂跟对方公司的高层吃过晚饭后,那些人又起哄着要赶下半场,秋颂本来是打算回酒店,但对方不放他走,毕竟是第一次合作,祖唤又有事儿跑了,秋颂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这几个年轻人挺懂事儿的。”才坐下几分钟,就有两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叫来了几个姑娘跟青年,还慷慨大方地让秋颂先选。   秋颂笑笑,“赵总,你们随意,我已经结婚了,就不必了。”他琢磨着该去买对戒了,省得每次都要解释,也不知道是哪些没有公德心的人散布的谣言,个个都觉得他爱玩会玩。   那几个人先是一愣,接着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劝道:“秋总,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不过咱们这些人里有几个是没结婚的啊,既然出来玩,就玩尽兴呗!再说了,就只是陪着喝几杯酒,照顾照顾年轻孩子的生意,又不做别的事情。”   这倒是很符合爱玩之人的心理,不过秋颂还是婉拒了。有个穿白衬衫的青年站在秋颂旁边没走,他看起来还很青涩,目光和秋颂对上时不好意思地移开了。   其他人都主动地去跟人打招呼了,只有他似乎还在做着心理建设,半晌他俯身对秋颂说道:“哥,需要我给您按按肩吗?”   正在给靳桥发消息的秋颂眼皮都没抬,摇头继续发消息:我在玛利亚酒吧,听说有支挺出名的乐队要在这儿表演,等会儿我给你发视频。   聊天界面里,全是他单方面发过去的消息,包括但不限于每餐吃了什么,工作上遇到了哪些奇葩的人。   发完消息秋颂发现青年还站在原地,较之别人都有伴儿了,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还在读书?”秋颂随口问道,这会儿青年侧站着,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一晃又暗下去,某一瞬间居然有点儿靳桥的影子。   青年点点头,又指了下桌上的酒,解释道:“平常没课的时候会过来卖点儿酒。”   靳桥也卖过酒,不过他从来都是简单问两句,如果对方没有买酒的打算,他就又去问下一个人。但因为他长得太好看,气质又特别,即使连表情都没有,但愿意买他账的人也有很多。   就比如秋颂,当年追着靳桥买酒,只不过当他第三次包下所有酒后,靳桥就再也没卖过了。   “把酒留下吧,我买了。”想到过去的事情,秋颂一高兴,包下了青年所有的酒。 第8章   遇到像秋颂这种大手笔直接包酒的行为,灯光师会专门将光打到这边的区域,台上正在表演的乐手将架子鼓敲得震天响,所有人的目光朝二楼集中。   有人笑着开秋颂的玩笑:“秋总,就这手笔和魄力,也难怪你声名在外让好些人念念不忘啊!”   还有人朝那青年使眼色,撺掇道:“你颂哥把酒都包下了,还不拿出点儿诚意来?这样的金主可不是次次都能遇到啊。”   青年喜出望外,连着鞠躬,笑得很好看:“谢谢颂哥!真的很感谢您!”   秋颂摆摆手,正想着借个由头离开,这时余光却瞟到了对面,然后蓦地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眸子。二楼的卡座之间用玻璃桥连接,中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但秋颂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当中的靳桥,其他人都成了背景。   他连忙起身打招呼,靳桥却淡淡地撇开了视线,然后转身。秋颂以为他没看见,忙不迭地朝那身影追过去。   “靳桥!”他拨开错杂的人群,好不容易追到了靳桥身后,他连忙拉住他的手。   但下一刻,靳桥就疏远地甩开了他的手,同时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秋颂脸上的笑容一滞,他看着靳桥脸上斑驳的灯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难不成是追我来的?”   “不是。”靳桥皱着眉头,偏头看向楼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摇曳生姿,这些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那你来这儿干嘛,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正好看见你了,你是不是——”   “我去哪儿跟你有关系吗?”靳桥突然打断他的话,皱着的眉头显出他此刻的不耐。   秋颂愣住,他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了,便问道:“你怎么了,工作上遇到麻烦了,还是缺钱了?”   “如果是,那你又打算拿钱羞辱我?”靳桥语气冷然,眸子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怒气。   他虽然看着冷淡,但内里是个温柔又绅士的人,很少这样咄咄逼人。   “没有,我的意思是——”向来嘴利的秋颂偏偏在靳桥面前一次又一次失利,他叹了口气,“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我们是家人。”   靳桥唇角微扬,深蓝色的灯光映照下,这冷淡嘲讽的笑容透着令人着迷的诱惑。   “秋颂,我是有病才会陪你玩这无聊的游戏。”他说完转身要走,秋颂连忙拉住他。   “你今天吃火药了?”秋颂皱着眉头,随后声音又软下来,“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   “颂哥,我马上就要换班了,咱们能加个微信吗?”这时,一个小心试探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那卖酒的青年很显然没什么眼力见儿,秋颂不耐地皱了下眉,正想将人打发走,楼下舞台那边突然窜起两簇花火,震耳的乐声响起,紧接着楼上楼下发出阵阵欢呼声。   “大家好,我是乐队成员周天!”   “大家晚上好,我是非乐队成员赵晴天,今天才姐不舒服,我来替她顶一天,希望大家不要嫌弃哈哈哈。”   听见这个名字,秋颂下意识朝那台子看去,乐队里只有一个姑娘,穿着皮衣,扎着高高的马尾,背了把吉他,正神采奕奕地在跟台下的人打招呼。   赵晴天,秋颂的记性好,对于听过一遍的名字都有印象,更何况这个人还跟靳桥有关系。   他突然就猜到靳桥来这边的原因了。   “你明明最讨厌这种吵闹喧嚣的场合。”但为了那个女人,他也来了。   秋颂心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讨厌这种想要拼命抓住但怎么也抓不住的感觉,接着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暴虐的情绪来。   “颂哥……”   秋颂冷淡地目光扫过青年,一改刚刚的慵懒和随和,他冷声道:“你可以走了。”   青年表情无措,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秋颂吃人似的神情,再也不敢待在这里,说了声再见后连忙走了。   秋颂跟靳桥还僵持在原地,楼下的那支乐队唱着摇滚乐,赵晴天是颇有特色的沙质嗓音,意外地贴合乐声。   半晌,秋颂面无表情地回到卡座跟那几个老板打了招呼,然后拉着靳桥离开了酒吧。   一路磕磕绊绊地回了酒店,他们两个人沉默不语,直到将房间门关上,秋颂强势地将靳桥按在门后。   “你不守夫道,背着我去见其他人?”他单手摁上靳桥的锁骨,渐渐用力,带着几分惩罚的意思。   他气得发疯,可他又找不到能够合理发疯的理由——他本来就强迫靳桥跟他结婚了,现在还打算强迫他断绝和外界的交往吗?   靳桥看着他,皱眉不说话。   “你是不是只对我一个人这样,永远没有笑脸,永远皱着眉头。”秋颂的指尖轻轻抚上靳桥眉头,然后突然下滑,指尖落到他的嘴角。   “对她会笑吗?”   他倾身贴上去,靳桥却偏过头,吻猝然落到了嘴角。秋颂皱着眉头,强硬地扳着靳桥的下巴,不算温柔的吻好像只是宣泄情绪一般,在感受到靳桥抵触的动作后,秋颂不客气地咬上他的嘴唇,听见对方的嘶气声,他趁机加深了这个吻。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但只有这次不是点到为止的轻碰。   那次是靳桥的生日,秋颂厚着脸皮要给他过生日,在得到对方冷淡的拒绝后,他也没有气馁,跟在靳桥屁股后面回了出租屋。一开始靳桥没让他进屋,后来看他在门口冷得哈气,才放人进去。   当时秋颂还不会做饭,连打火都不会,但他自告奋勇地给靳桥下了一碗面。那面的味道秋颂已经忘了,只记得难吃,不过靳桥也吃完了。   秋颂说以后每年都要给他过生日,靳桥回答他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沉默两秒过后,秋颂隔着半米宽的桌子亲了靳桥。   直到现在,秋颂仍然记得靳桥当时的表情——淡漠的眸子染上了不可思议,太过震惊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秋颂,然后红透了耳尖。   “靳桥,你知不知道自己结婚了?”秋颂质问,不满地勾着靳桥的脖子,另一只手解开了他的衬衣纽扣。   他亲得意乱情迷,偏偏靳桥冷静得可怕,他一把抓住了摸到他衣服里的手,然后将他的手腕按在了墙上,试图像那晚一样让他冷静下来。   秋颂半眯着眼睛,眸子里水光潋滟,他微微抬着头,似乎是想继续刚刚的那个吻,被靳桥突然打断,他不满地皱紧了眉头。   原始的冲动逐渐散去,眼前是神情复杂的靳桥,然后秋颂突然笑了,将手抽出来,顺势坐在地上,曲着膝靠着墙。   “靳桥,我从来没有这样讨好过别人。”他语气难得惆怅,“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靳桥没说话,也许是默认的意思。   秋颂抬头问道:“你今晚是打算去见赵晴天?”   没等靳桥回答,他先自嘲地笑了笑,语气故作轻松:“大哥,我都跟你说了我在那个酒吧,你至少别让我看到啊。”   靳桥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蹙眉反问,“你就是这么做的?”   秋颂摇头,他拉着靳桥的衣角站起来,脸上又是吊儿郎当的笑容:“你跟我结婚了,就是我一个人的。”   “赵晴天是谁我不追问,但以后别这样对我。”他抱着靳桥的腰,很轻地叹了口气,“反正都让你这么讨厌了,我无所谓再让你多讨厌一些。”   第二天秋颂才知道靳桥过来是要参加一个研讨会,他退了机票,准备跟靳桥一块儿回去。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就算翻篇了,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过,祖唤打电话询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回去,得知靳桥也过来了,祖唤聪明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白天秋颂给靳桥当司机,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车上,无聊地玩着数独游戏。他自己也说不清有没有监视的意思,毕竟现在赵晴天也跟他们在同一个城市。   “什么时候回来?马上就要过年了。”秋铭问。   “你们自己过呗,前两年我没回来,你们不照样过么。”秋颂无语,混不吝地说。   “你!”秋铭气得语塞,能听见旁边似乎有沈伊在劝,他继续说,“现在你回来了,我还能继续放你在外面飘?赶紧回来,否则我只能让你爷爷亲自来催你了。”   “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带靳桥一块儿回来。”   “随你,反正我现在也管不了你了。”   挂断了秋铭的电话,靳桥刚好从大楼出来,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长款大衣,快步走路衣摆轻扬,每一帧拍下来都可以作为时尚杂志的封面。   “还顺利吗?”一上车秋颂便问道,又自然地拉过靳桥的手给他搓热,“周工要求很高,他没难为你吧。”   靳桥摇头,将手抽了回来,“你认识周工?”   “本来不认识,但你跟我说过之后我向朋友打听了一下。”秋颂打着方向盘,车子驶上公路,“今天除夕,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靳桥拿出手机查看回去的航班,“还有一趟晚上十点的。”   “明天再回去吧,我可不想在飞机上跨年。”秋颂偏过头,眼里都是笑意,“去看打铁花吧。” 第9章   开车一个多小时,他们到了云霞古镇,这会儿夜幕降临,整座小镇都沉浸在年味儿当中,和大城市的霓虹灯不同,小镇的亮是万家灯火渲染出来的,街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就算现在还下着小雪,依然没有挡住大家的热情。   秋颂生怕跟靳桥走散了,走两步就要回头看一眼,看到他就跟在自己身后,又才安心地继续往前走。   打铁花的场地就在桥边,这会儿已经围满了人,三四个赤膊大汉正在做准备工作,戴着红色头巾,裤子扎得紧实,旁边是烧得滚烫的铁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大汉开始了表演,娴熟地击打铁水,那一簇簇火花在天空绽开,如同火树银花。   即将进入来年的倒计时,远处放烟花的小队已经做好准备,在打铁花的背后,灿烂的烟花升空,寓意着希望的美好祝愿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   大家纷纷拿出手机记录下这一刻,秋颂却偏头看向旁边的靳桥,他正盯着四散的铁花,看得很认真,秋颂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思考打铁花的技巧跟原理,在一片金色的光亮里,靳桥的侧脸一隐一现,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秋颂对靳桥是见色起意,然而真正让他坚持喜欢这么多年的原因却不止是这张脸。   跟靳桥待在一起,秋颂能安静下来,不用假笑着插科打诨,他欣赏靳桥从容的安静,也在他身上学到了这股力量。   在旁边其他人的倒计时声中,秋颂默默数着,他准备在最后一秒的时候跟靳桥说新年快乐。   七,六……三,二——最后一秒,靳桥忽然也偏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秋颂附耳对他说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们在人声鼎沸中互道祝福,此刻世界沉浸在新年的喜悦当中,靳桥或许是被周围的氛围感染,对着秋颂笑了,不是那种带了嘲讽意味儿的冷笑,而是温暖幸福的笑。   秋颂溺死在他的微笑里,恨不得时间就此停住,原来看到喜欢的人发笑是这样令人高兴的事情。   “要是我现在亲你一口,你会不会给我一拳?”四周人声鼎沸,秋颂扯足了嗓子吼道。   靳桥避开他炙热的目光看向别处。   来看打铁花的人越来越多,人群簇拥着,随时都有可能被大队伍冲散,秋颂眼看要被挤到旁边去了,他匆忙伸出手,靳桥正巧回头。   “牵我的手!”秋颂大声喊道。   这个时候他只是不想跟靳桥走散了,毕竟两个人好不容易出来约个会,要是剩下的时间都浪费在找彼此上面,多冤呐。   眼看旁边的人又要挤进来了,他咬着牙准备硬挤出去,但就在这时,他的手被紧紧攥住,然后手的主人用了点儿劲儿,把他拉了过去。   秋颂怔愣地看着靳桥的手,当他察觉到靳桥要抽回手时,他忙不迭地反手拉住了他的手。   “是你先牵了我的手。”他笑着,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得意肉眼可见地爬上眉梢,“承认吧靳桥,其实你没有那么讨厌我。”   没有得到靳桥正面的回答,他还凑到人家面前追着问:“是不是?”   他总这样依依不饶,靳桥皱着眉头不说话,抽不回来的手干脆就这样让秋颂抓着。   四周大家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到两个俊美的青年正十指紧扣,直到有人叫了靳桥的名字。   在秋颂循着声音看到赵晴天的脸后,同时靳桥松开了他的手。   赵晴天兴冲冲地拨开人群走过来,她高兴地上前拥抱了一下靳桥,分开后才看到了旁边脸色并不太好看的秋颂,但她很快就撇开了视线。   “桥哥,没想到真的是你!”她脸上眼里都是笑容,“你专门过来看打铁花的?”   没有人比秋颂更清楚这笑的意义——久别重逢的欣喜若狂。   “对,听说很有意思。”靳桥点了点头。   旁边的秋颂清了清嗓子,跟靳桥肩贴着肩,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亲爱的,不介绍一下这位朋友么?”   赵晴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因为秋颂太过明显的占有欲,她有几秒空白的时间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然后她失落地扯了扯嘴角,笑容很牵强。   不过看她的反应,她应该已经知道秋颂跟靳桥的事情了。   “你胡叫什么?”一旁的靳桥神色不太自然,然后看向赵晴天,“这是我——”   “我是他先生。”秋颂坦率地伸出手,大方地笑着,“你好,我叫秋颂,歌颂的颂。”   两个人点到为止地握了握手,赵晴天回以微笑:“赵晴天,雨过天晴的晴天,算是桥哥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本来两个人的跨年约会因为赵晴天的突然杀入,气氛变得有些奇怪,即便这会儿已经过了零点,街上还是有很多准备熬通宵的人。他们三个人走在种了梧桐树的老街道,路灯下的三道影子随着位置改变。   赵晴天也是个很健谈的人,说起毕业后实习的工作,又提及马上要回家过年的打算,询问要不要跟她一块儿。   他们之间的话题,秋颂居然插不进话,因为他不知道靳桥的外公就要庆寿了,不知道他家乡正好在筹备教育基金会,不知道秦书瑶专门给赵晴天打了电话,让他们两个一块儿回去过年。   秋颂的心态突然就变了,从前他只简单地爱靳桥这个人,但现在看到赵晴天对靳桥生活中的一切了如指掌,他醋得发疯。   是啊,喜欢一个人,当然想要了解他的全部。   秋颂承认:那个说法是他用来自我安慰的借口。   “回去吧桥哥,我马上就要到酒店了。”赵晴天笑着朝靳桥摆了摆手,“新年快乐,希望你一切都好。”   说完,她快步朝马路对面走去,脚步轻快,背影看着洒脱又干脆。   秋颂看着目送赵晴天离开的靳桥,血气上涌,突然不过脑子地问道:“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是不是真的会跟她在一起?”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个问题不是自取其辱吗,他本来就是用手段将靳桥留在了他身边,现在还贪心地想要得到更多。   他不想听到回答,于是笑着自圆其说:“算了算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的事。”   他搂着靳桥的肩,再次强调:“你现在是我的。”   秋颂垂首,藏下眼底复杂的情绪:他多可恶啊,知道靳桥做不出越轨的事情,便将他占为己有。   从外地出差回来,外公的电话接连打了好几个过来,催促他回家过年,秋颂有点儿为难,不知道怎么跟靳桥开口说。   他试探问道:“你还没见过我家人吧?这不是正赶上过年么,我外公也挺想见你的,要不今晚见见?”   还不等靳桥开口,他连忙保证,“如果你感觉不适应了,咱们随时都可以走。”   他言辞恳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回复。   “嗯。”电话那头的靳桥还是惜字如金,秋颂却振奋地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那我晚上去接你。”   “不用,我出了外勤,你直接把地址发给我。”   “也行,到了地方你给我打电话,路上注意安全,晚上温度低,记得穿厚点儿,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就先不跟你说是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秋颂一高兴就喋喋不休,“靳桥你还在听吗?”   “嗯。”   “那你现在在干嘛?”   “……工作。”   秋颂连忙说:“那你继续工作吧,晚上见。”接着便挂断电话。   正好进来送材料的祖唤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秋颂像打了鸡血朝着空气打了几拳。   祖唤退出办公室再次走进来,秋颂已经恢复正常。   “颂儿。”祖唤放下材料后也没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憋了半天才问道,“今晚你家都有哪些亲戚在啊?”   秋颂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忙手头的工作:“七大姑八大姨差不多都要来,在我们庄子上过年,这是秋家传统。怎么,你也要赶在今天来拜年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迟早都是要拜的……”他自言自语,说服了自己,表情轻松许多,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提醒,“对了,你那个讨厌鬼表弟不会也在吧,你注意着些,他当年跟靳桥一个学院,没少给他下绊子。”   想到林兆,秋颂目光一冷。   一晃眼就到了晚上,秋家庄子灯火通明,犹如半山腰上一颗璀璨的明珠,秋颂刚走到大厅就被几个亲戚团团围住,二妈是来替秋铭说情的,力争今晚让秋家父子二人缓和关系。   不过更多的人在委婉地劝说秋颂不要意气用事,结婚不是儿戏,让他再考虑考虑。   但都被秋颂三言两语蒙混过去了,然后寻了个机会从他们的包围圈中离开。   月色清冷,院子里凉风习习,他坐在花坛边给靳桥打了个电话过去,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正准备开车去看看,旁边却传来动静。   “小颂喜欢男人是不是跟你学的?” 第10章   秋颂皱了下眉,这声音听起来像他的小叔秋臻,他透过灌木丛的缝隙看过去,果然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秋臻,还有双手插兜、表情漠然的祖唤。   一时间他震惊在原地。   祖唤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再者,他小叔又是怎么知道祖唤是弯的?   “秋臻,我怀疑你伤的不是腿,是脑子。”祖唤从来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秋臻两个月前出车祸伤了腿,到现在还要坐轮椅出行,会不会留下残疾谁也说不清楚,所以这也是谁都不敢在他面前轻易提起的事情。   即便隔着几米的距离,秋颂还是看到了秋臻迅速冷下来的脸,担心矛盾升级后祖唤一气之下给他向来病弱的小叔一拳,他连忙出去制止。   “小叔,祖唤,这么冷的天儿,你们在外面干嘛呢?”他笑着问,像是刚来。   秋臻冷冷地扫了眼他,冬天尤为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怒气,薄薄镜片下藏不住冷眸的苛责,“秋颂,你跟男人结婚的事情,等晚些了我再找你算细账。”   说完,秋臻遥控着轮椅离开了。   “你们什么情况啊?”秋颂一脸懵。   祖唤摆了摆手,眼里满是倦色,他拍了拍秋颂的肩:“你小叔有病——对了,刚刚我看到林兆开车出去了。”   “欸,你——”秋颂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一皱,转身朝车库走去。   而此时的盘山公路段,一辆大G挡在了路中央,留着监狱风板寸的青年从车上跳下来,他嘴角挂着坏笑,眼睛里透着浑浊的狠戾,所以还算俊朗的面容却显得有些狰狞。   他慢悠悠地走到出租车旁,拍了拍驾驶位的车窗,等到司机将车窗摇下后,他先是看了眼坐在后面的靳桥,然后又才咧了咧嘴说道:“师傅,他就在这儿下了。”   师傅吓得嘴唇都在颤抖,结巴问道:“你你你想干嘛?!”   靳桥抬起眼皮,看清楚来人后后皱紧眉头,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林兆笑着拍了拍师傅的肩,然后给他扫了两百块钱,像个地痞似的说道:“我跟这人是朋友,他的车费我付了!”   师傅手足无措,不敢惹这个瞧着就不面善的青年,只好看向后座的靳桥:“小伙子,这……”   “多少钱师傅,我就在这里下了。”靳桥看起来很镇定。   师傅连忙摆手说:“你的朋友已经帮你付了!还多给了些呢……”   “我跟他不是朋友。”靳桥看了眼计价表,从容不迫地扫码给钱,然后下了车。   司机师傅似乎是想再确认一番,也担心出了事情,不过接触到林兆不善的目光后,只好驾车离开了。   蓝黑色的天幕之下,路边的那盏灯光显得尤为黯淡,除了风声,这里安静得令人发怵。   林兆双手展开拦住靳桥的去路,舔了舔齿间,眼里是玩味的笑:“从前上学的时候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啊。现在你跟秋颂结婚了,确实不能算朋友,应该算家人了。”   靳桥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沿着公路往上走,身后的尾巴紧随其后,林兆勾搭上他的肩,笑得痞气:“老同学好久没见过了,都不打声招呼吗,我可是专程过来接你的。”   靳桥皱着眉头将他的手拨开,林兆身上有股腌入皮肉的烟味儿,稍微靠近些就能闻到,那味道很难闻。   偏偏这没眼力见儿的林兆再次凑过来,接触到靳桥冷淡的目光,稍微退后了些,嬉笑道:“怎么没看到秋颂来接你?当年他追你的时候恨不得贴你身上,现在把你搞到手了,就不珍惜了?”   他嗤笑,满脸嘲讽:“不过我这表哥就这样,从小不着调,是家族里出了名的毒瘤,对你喜新厌旧都是正常的事情,说不定他明天又改喜欢女人了,你可要趁早做好心理准备。”   靳桥偏头看了眼他,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反而是某种接近看史前生物的疑惑,“林兆,你还没开化吗?”   林兆先是没听懂,反应过来后皱着眉头怒道:“你丫拽什么拽,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身体,靳桥你现在还跟我装?上学那会儿把你牛的,如今出了社会谁认识你靳桥?”   靳桥充耳不闻,继续往前面走,林兆最恨他这副清高自傲、目中无人的样子,气愤地坐上车启动,就龟速地跟在靳桥身边。   “喂,秋颂究竟给了你多少钱啊,居然让我们鼎鼎有名的靳大工程师放下身段搭上一辈子。”他一只手搭在车窗边,带着羞辱的口吻问道,“多少钱可以买你一夜啊,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想到你被我压着——”   他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开始幻想那场景,等到再睁开眼睛,靳桥已经走到几米开外,他又连忙追上去。   “喂!跟你说话呢,秋颂能花钱睡你,我就不能了?”林兆不屑地嗤笑。   “不能。”   “你!”大概是没料到靳桥居然真的会回应,林兆一时间只瞪大了眼睛,接着不服气地反问,“为什么,嫌我给得少?”   “你太恶心了。”说完这话,靳桥才意识到,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从前他也遇到过这样恶意却又没什么营养的中伤,大可以忽略掉,回应是最错误的手段。   不过,秋颂会说这样的话。他已经被秋颂影响了。   那边的林兆气得咬牙切齿,他本来是打算专程过来羞辱靳桥的,却没想到自己反倒被羞辱了一番,看着车灯映照下颀长的背影,他的眼神阴沉狠绝,血液里升腾起一股奇异的兴奋感。   突然,他猛踩油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刚刚下过雪的柏油路还有些打滑,车子如同失控一般撞了出去。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轮胎打滑撞到了旁边的山体岩石,车头被撞得变形,林兆的额头撞到了方向盘,血糊了一脸,他惊魂未定地抓紧了方向盘,冲动过后只剩下恐慌。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撞到靳桥。   哆哆嗦嗦地跳下车,他不敢前去确认,掏出手机想搬救兵,这时前面的路段突然出现光亮,他抬起胳膊眯着眼睛看过去,随着一声开门的响动,秋颂在光里走来。   林兆瞬间浑身瘫软地跪坐在地上,小声地为自己辩驳:“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秋颂目光冷得想杀人,但他这会儿顾不上林兆。他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慢慢朝着被撞毁的车头走去,看到受了重创的车身,他突然不敢继续再往前。   要是靳桥出了事情……秋颂闭上眼睛,就连想象都如同抽筋扒皮一般难受。   他突然就没了力气,腿脚一软直接跪在地上,肌肉痉挛,令他牵引膝盖的气力都没有。他攥紧了拳头,望着前方被车灯映照的地方,如同化石般僵在原地,就连呼吸都忘了…… 第11章   突然,一只手攀上了路面,只跟车头离了半米远的距离,紧接着靳桥探出头来,秋颂先是以为出现了幻觉,下一刻便跌跌撞撞地奔过去,踉跄着,最后跪在地上的瞬间拉住了那只手。   他用尽了所有力气,抓紧便不放开。   路旁边修了排水沟渠,并不是很宽,刚刚靳桥为了避车匆忙跳了下去,底下铺了一层石头,他浑身上下刮出不少擦伤。   “我没事。”话音刚落,秋颂已经将靳桥紧紧抱住,生怕抓住的只是想象出来的幻影。   “靳桥。”   “嗯,我在。”   “靳桥。”   秋颂一遍遍地叫靳桥的名字,每次都得到了简单的回应。他全身的那种麻痹感才稍微减弱了些,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检查靳桥的身体。   “有没有骨折,哪儿受伤了?”   他紧张地在靳桥身上到处摸索。靳桥嘶了口气,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只是摔了一跤。”   他的额角似乎擦破了皮,血顺着眉骨一路往下,颧骨处也有淤青,有一种被凌虐的破碎感,秋颂咬了咬牙,勾过靳桥的脖子吻了上去,牙齿磕破了嘴皮,两个人的口腔里都充盈着铁锈味儿,许久,靳桥想推开秋颂,却摸到他脸上湿漉漉的一片。   就连秋颂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这会儿已经满面是泪。   “秋颂?”靳桥皱了下眉。   秋颂终于舍得松开手了,他随意地抹了下脸,露出一个笑容:“乖乖等着我,我要去处理一件事情。”   林兆想要开车逃跑,下一秒秋颂直接将他拽了下来,重重掼倒在地上。   “秋颂,你,你不能对我动手!”林兆恐惧得如同看到了厉鬼,他哆嗦着往后面躲,但身后就是车门,他哪儿还有去路。   秋颂冷着脸,一拳砸了下去,手上没有收住一点儿力,林兆被扇在车门上,痛苦地呻吟喊疼,抽搐着翻起白眼,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秋颂的第二拳又落了下来,林兆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哼哧两声后用手挡住脑袋,带着哭腔。   “别……别打了……”他含混不清地求饶,然后偏过头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他颤抖着摸了下牙,门牙的位置已经空了一颗。   “秋颂,你他妈为了一个外人想打死我吗?!”他说话漏风,委屈巴巴地边哭边喊。   秋颂揪起他的头发,往前稍带了点儿,打着双闪的车灯一明一暗,他咧嘴笑得邪性:“对啊,你开车撞过去的时候不就没想活了么。”   这话刚说完,盘山公路段瞬间亮得如同白昼,好几辆车在路口停下,最前面下来的妇人见到这个画面惊呼一声,要不是身后两个人将她扶住,她恐怕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上了。   “秋颂,你疯了吗!!”见林兆满脸是血,她目眦欲裂。   林兆也意识到救兵搬来了,挣扎着想要起来,秋颂面无表情地抓着他的头发拉回来,用力砸在车门上。方妍美捂着胸口退后了两步,看秋颂仿佛看到了怪物。   “你!你跟你妈一样,都是精神病!”   这话像一道雷炸在了秋颂心上,他突然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了,秋铭还有其他人,像镜头慢放一般朝他跑过来,有人责备地拧着眉,有人满脸嫌恶。   你和你妈,都是精神病……   方妍美凭什么这么说他?   他怎么可能是精神病?林兆这样的货色才是啊,从小就憋着一肚子坏,现在也一副预备劳改犯的样儿。这脑子没沟的玩意儿居然还想开车撞靳桥,如果靳桥出事了……   不,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即便是有可能都不行。   他抓着林兆的衣领,歪头喃喃自语:“林兆,你那么喜欢找靳桥的麻烦,是不是只有重新投胎才会住手啊。”   林兆被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吓得尿失禁,翻了个白眼,直接昏死过去。打死他。死了就好了。   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来。   秋颂倏地收紧五指。   “秋颂!”   突然,靳桥的声音划破了秋颂世界里的沉默,他迷茫地看过去,然后周围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祖唤破了音:“秋颂你干什么呢,为了个傻逼想断送自己吗!”   祖唤这么好涵养的人居然说了脏话。   秋铭声音颤抖:“小颂,别闹了好不好?”   靳桥抬起手朝他走来,声音没了平日里的冷淡,反而是小心翼翼的温柔:“先放开他。”   秋颂身上的那股劲儿顿时松了下去,靳桥见状快步上前将他抱住,因为太过用力,他们几乎是毫无保留的拥抱的姿势。   要是放在平日里,秋颂早就反客为主了,但此刻他目光还有些呆滞,好一会儿眼神才逐渐清明。   秋颂也说不清楚此刻是什么心情,他拉着靳桥的手借力站直了身体,一开口又是慢悠悠的调子:“你们急什么,我没准备打死他,就想给他点儿教训。”   林兆被几个人抬上了车,方妍美还想说什么,被秋铭挡了一下后咽了回去,狠狠瞪了眼秋颂便跟着去医院的车下山了。   车子陆陆续续地开走,大多直接下了山。还有几个秋家本家的人蹲在路旁边抽起了烟,这会儿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走,我们去医院。”秋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拉住靳桥的手,但下一刻就被拨开了。   靳桥神情认真:“你先跟他们回去。”   “不回去,我要送你……”秋颂抓了下头发,说话变得语无伦次,然后他抬眸看去,笑容有些恍惚,“靳桥,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回想到刚刚的场景,他皱了下眉,然后像是想通了似的,一边点头一边说道:“也好,今天我把整个宴会都搅乱了,还得回去给个交代。那你……路上小心一点儿,开我车吧,路面结冰了,你……”   “秋颂,我送他去医院。”见秋颂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儿,祖唤拍了拍他的肩膀。   秋颂点头:“好,这样也好,那你们赶紧去吧,做个全身检查,手机上联系。”   他自顾自地交代完了一切,靳桥拧着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直到秋颂上了车,他也没说。上车后,秋颂心情复杂地朝车窗外看了眼,靳桥正在跟他爸说话,因为是背对的方向,他只看到靳桥摇了摇头,随后靳桥转头看向他这边,似乎用口型道了一声别,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回庄子的路上,秋颂问:“靳桥跟你聊什么了?”   秋铭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歉,他说今天的事情是因他而起。”   秋颂捏着眉心不再说话。满林山庄。   “这件事情也不全是小颂的错嘛,早先我就跟妍美嘱咐过,让她管教好林兆。居然在团聚的日子里胡闹,像什么话?”客厅里,老爷子摸了下眼镜,率先打破沉默,只是底气不太足。   “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偏袒他。”秋臻坐在一旁,看了眼秋颂后冷声道:“为了一个男人不分场合、不顾秋家颜面地胡闹,你们的感情让我觉得恶心。他值得你放弃自我放弃尊严吗?”   秋臻因为腿脚不便,就没出去,对于在公路上发生的事情只从秋铭口中简单地听了两句,他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加之本来就反对秋颂跟男人结婚,他对于靳桥更没了好感。   众人面面相觑,担心秋颂的情绪再次失控。   秋铭清了清嗓子:“咳!今天的事情很复杂,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对啊,要说有错,那肯定都有错,林兆没事儿找事儿不对,小颂下手没轻重也有错。”其他人说。   “明天我会去跟美姨道歉,但前提是林兆要跟靳桥道歉。”秋颂皱了下眉,“靳桥是我的爱人,我袒护他是人之常情。如果今晚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小叔,你未必不会像我这样做。”   秋颂跟秋臻只相差了几岁,但秋臻早慧,加上秋铭和方媛闹得比较僵,俩人都不会管教小孩儿,提溜着秋颂长大的秋臻是秋家唯二能压得住秋颂的人。   秋颂尊重秋臻,尽管他这个小叔恐同严重。   不过秋臻能恶心到发吐,这是秋颂没料想到的事情,问责大会结束,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安抚秋臻休息,他看见后默默地上了楼。   祖唤发了一张靳桥做检查的照片过来。挺糊的,只有侧颜,靳桥左额角贴了纱布,微微敛着眼皮,嘴唇也绷成了一条直线,表情肃穆得认真。   秋颂趴在床上,发了条消息过去: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祖唤懂行,直接打了个视频过来,刚接通,秋颂就看到镜头正怼着靳桥。   “额角这边缝了两针。”镜头忽然猛烈地晃了两下,祖唤好像跟医生说了几句,接着手机便到了靳桥手中。   “……”秋颂跟靳桥四目对上。   两个人隔着屏幕相看无言,一向话多的秋颂沉默着没有开口,就盯着屏幕。   “我没事。”这次是靳桥先说话。   秋颂点了点头,指着屏幕里靳桥额角的位置问:“这儿会留疤吗?”   “不知道。”靳桥看起来不甚在意,似乎留不留疤对他而言都没什么。   秋颂心虚地哦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一阵沉默,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要挂视频,靳桥没看镜头,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祖唤进来后才打破这个僵局。   “你们要是无话可说,可以直接挂断电话。”说完,他拿过手机切断了视频,然后看向靳桥。   “有些结果还没有出来,医生说最好再留院观察一天。”   “嗯,多谢。”靳桥说。   祖唤看了他一眼,“不用谢我,我是为了秋颂。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脚步,侧过身说道:“如果以后你跟秋颂离婚了,至少……别刺激他。” 第12章   靳桥跟祖唤没什么交情。靳桥对祖唤的印象就是一个跟秋颂走得比较近的富家公子。至于祖唤,因为时常见秋颂热脸去贴冷屁股,所以他看不惯靳桥。   祖唤坚定地认为,秋颂跟靳桥离婚是迟早的事儿。   “秋颂母亲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靳桥冷不丁地问。   祖唤愣了下,随后皱了皱眉头,不悦道:“那个人是在胡说八道,如果你因为这个和秋——”   靳桥突然抬头,目光凌厉地扫了眼,“这是我跟秋颂之间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告知更多。”他看了眼病房外。   祖唤皱着眉头,顿了片刻后重新坐回座位上。   他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讲完了秋颂父母的故事。   秋铭跟方媛是典型的家族联姻,但最大的区别是方媛对秋铭动了真感情,但当时的秋铭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想早早结婚被家庭束缚,抵触的情绪加上放不下的情人,导致他对方媛很冷淡。后来有了秋颂,这种情况非但没有转好,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方媛产后抑郁,就连双方家长都劝说两个人离婚,可方媛不答应,秋铭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同意离婚。两个人纠缠了十几年,感情的问题没有理出来,对秋颂更是疏于管教。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秋颂都跟着秋老爷子住,而比秋颂大几岁的秋臻则肩负起了平常看管秋颂的责任。   秋颂高三那年,秋铭被方媛抓住跟其他女人来往密切,在所有人都担心方媛会撕了秋铭的情况下,她出人意料地冷静,只是将两家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叫到一起,然后郑重其事地和秋铭提了离婚。   秋铭一开始不同意,说秋颂正在参加高考,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耽误他的学业,然而秋颂就只回了三个字:尽早离。   离婚后,方媛跟秋铭的关系反而缓和了许多,秋颂甚至调侃两个人说不定还要复婚。   结果大二升大三那年,方媛跳楼自杀了。   医生说,方媛的抑郁症一直没有好。   紧接着很多不好的传言流出来,说是方媛患有精神上的疾病,所以这件事情对秋颂来说始终是个心结。   祖唤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秋颂有时候做事情的确有些极端,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很爱你也很维护你。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再给他一些时间,等他想明白某些事情了,会好聚好散的。”   “你喜欢秋颂?”   靳桥猝不及防的提问让祖唤皱紧了眉头,他回头看了眼,语气生硬:“我不喜欢男人。”   “我也不关心你的性向。”靳桥神色淡淡。   言外之意,别插手他跟秋颂之间的事情。   “莫名其妙。”祖唤不太高兴地离开了病房。   靳桥盯着门口的方向,好像还在回想祖唤的话。   或许祖唤的提醒是对的,未来他跟秋颂的确会好聚好散。像秋颂这样三分钟热度的人,得到后没了新鲜感就会失去兴趣吧。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打断了靳桥的思绪,他拿起手机:“喂,妈。”   “靳桥,听晴天说她这两天就要回老家了,既然你们顺路,就让她坐你的车回去吧。”秦书瑶说。   “我的车已经卖了。”   “什么?”秦书瑶短暂地停顿了几秒,疑惑道,“怎么把车卖了,那你出去谈工作怎么办?毕竟你现在手上有大项目,免不了要经常出差的,你——还欠多少钱?”   “林总那边还有三十万,谢哥的钱算在项目上了,你不用担心,很快就能还清。”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秦书瑶叹了口气。   “都是一家人,没有谁连累谁的说法。”靳桥说得很认真。   秦书瑶沉默片刻,“你跟秋颂离婚吧,不用他的钱我们也能还清。你一向是个自尊自爱的孩子,别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上犯了糊涂。”   “妈,我有分寸。”靳桥看向窗外,“我准备晚两天回来,你让晴天不要等我了。”   “忙工作吗?你三阿公病情又严重了,小时候他那么疼你,别让老人寒心。”   “嗯。”   “对了,不要把那个人带回家,除非你想让我让自己被人戳脊梁骨。先忙吧,我还要去看你三阿公。”   那边挂断了电话,靳桥放下手机,保持着抱臂的动作,盯着窗外出神。   如果回老家,秋颂应该会要求带他一起回去吧?   秋颂一宿没合眼,他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   要是明天靳桥问起他母亲的事情,他要怎么说?要是靳桥怀疑他有暴力倾向或者精神方面的问题怎么办?   似乎他强迫靳桥结婚就是最好的佐证了。应该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花钱让喜欢的人跟自己在一起吧。   秋颂没有后悔打了林兆,他甚至觉得打得还不够狠,但他后悔当着靳桥的面失控。   他怎么会忍不住呢,明明从小到大他最会忍了。他烦闷砸了一拳空气,再一看时间——都十点了。   下楼的时候爷爷他们看着他从楼上下来,每个人似乎都努力装作从容淡定的模样,可他们齐刷刷的目光扫过来并且跟随秋颂移动时,眼里的担心已经藏不住了。   秋颂有些愧疚,正如他小叔所说,是他不分时间和场合了。   “小颂啊,赶紧过来吃早饭!”老爷子笑着招手,“再让你林姨热一下,你不是最喜欢吃她做的蛋羹么?”   秋颂快步走过去,在老爷子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爷爷,昨天晚上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姑姑还有叔叔他们一年到头好不容易聚首,我还破坏了宴会。”   老爷子本来下意识要去拉秋颂,听见这话,老人哑然地张了张嘴,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半晌他点点头:“好孩子,爷爷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不了解你呢?”   “既然你知道问题错了,就应该跟那个姓靳的彻底断了联系,昨天要不是因为他,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秋铭见缝插针地说。   秋颂不客气地回道:“如果没有林兆,更不可能出事儿。我承认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这事儿和靳桥没关系。”   他本来还想跟秋铭道个歉,因为这句话,他没了心情。   站在饭桌前将蛋羹吃完,他边擦嘴边问:“我小叔呢?”   “他?早上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出门去了,本来现在腿脚就不方便,还到处乱跑。”老爷子叹了口气。   秋颂点点头:“本来还想跟他说声对不起,看来今天没机会了。爷爷,我出去一趟。”   “你又跑哪儿去!”秋铭追着问。   “出去挨个儿道歉。”秋颂朝后面挥了挥手。   老爷子欣慰地点点头:“我就知道小颂这孩子做事情有分寸。”   “……那是您没看到昨晚那个场面。”秋铭不愿再想起来。   老爷子不耐地啧了一声,突然问道:“沈伊呢,昨天不还在庄子上么?”   秋铭眼神闪躲,捏拳抵在嘴边咳了两下:“有事儿,她回去了。”   “你啊你啊。”老爷子欲言又止,最后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别再耽误人了,你还嫌之前做的错事不够?”   秋铭眼神暗下来,许久没有说话。医院三楼。   “靳桥,我找他们道过歉了。昨天是我吓到你——”秋颂凭着祖唤给的病房号推门进去,然而里面坐着的却是个正在看报的大爷,他愣了下,又出门看了眼房号,然后再次进去。   “大爷,您是不是走错病房了?”他问。   大爷疑惑地啊了一声,指了指耳朵摇摇头。   一个护士走进来,看过秋颂后问道:“你是来找那位叫靳桥的先生吗?他已经办理出院了。” 第13章   秋颂愣住。   靳桥出院了,并且没有跟他说。他朝护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走出了病房。   本以为挨个儿道歉后,再跟靳桥赔个不是就好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他确实吓到靳桥了,以至于昨晚他就不想见到自己,今天设想到他会来,于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下一步,靳桥是不是就该跟他提离婚了?   秋颂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撑着额头,只感觉一阵巨大的无力和疲倦裹挟着自己。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廊里没有什么人,所以这声音很清晰,最终停在了秋颂面前。   他皱眉,以为有人想坐这儿,于是头也没抬地往旁边挪了点儿。   “秋颂。”   秋颂冷不丁地听见这声音,猛然睁开眼睛,靳桥就站在自己面前,微垂着眼皮,手里拿着一堆单子。   “不是,我……不困。”秋颂眼睛顿时亮了不少,他起身,克制不住的笑意爬上眼尾,“刚听护士说你办出院了,我以为——”   他没再继续说,目光反而落到了靳桥的额角,抬手摸了下那个位置:“全身都检查过了?”   “检查了,没什么事。”他拉住秋颂继续往下的手,然后松开,“以后别那么冲动。”   “好,我都听你的。”靳桥就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面前,秋颂突然安心了许多。   所有阴沉晦涩的情绪在看到靳桥没有异样的神色后,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那些自我怀疑也彻底粉碎。   他想,如果靳桥不再追问昨天方妍美说的那句话,那他也不说,有些事情说得太清不好。   “我要回老家一趟。”   “我也要去。”秋颂立刻应和。   没等到靳桥的回答,秋颂直接揽住他的肩膀:“我们才领证,第一年就不带我回去,像什么话?”   他笑着,眼睛是弯的。   靳桥偏过头,顿了片刻后才说道:“同性婚姻法去年才通过,对于很多老人来说,他们还不能接受男人跟男人在一起。”   “那我正好跟他们普及这方面的知识,你别小瞧老人的接受能力,比有些年轻人还强。”秋颂耸了耸肩。   这次靳桥沉默得还要久些,他盯着秋颂,似乎在琢磨些什么,半晌他才说道:“秋颂,你确定要跟我回去,去一个或许谁都不欢迎你的地方?”   这句话大概已经是靳桥润色后的结果,秋颂捂着心口,一副受了伤的模样,戏精地说道:“为了你,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去了。”   靳桥的老家在离城市很远的山区,沿路的高楼大厦逐渐减少,海拔渐高,越来越整齐的梯田出现在道路旁,这里跟喧嚣的城市截然不同。   秋颂看着窗外,好奇地打量沿路的人和建筑,开着三轮车经过的草帽大叔跟靳桥会不会认识?那看着并不太大的学校,靳桥也在那儿念过书吗?   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靳桥小时候背着书包上学的轮廓,不禁失笑。   这个看起来雾蒙蒙、极其安静的村落,是靳桥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秋颂也生出一种亲切感来。   车子开到镇上后车也变得多起来,前面堵得水泄不通,刚走两步又要停下来。   “没想到你们这儿人还挺多嘛。”秋颂新奇地看着外面,下一秒车窗外一个脑袋伸了过来。是个挺年轻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像顶了个鸡窝,脸上的笑容倒是很灿烂真诚,他朝靳桥挥了挥手。   “嘿,靳老大!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真是你!”男人冻红了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然后又羡慕地摸了下车子,眼里放光,“这是好车啊,你小子真牛逼,这才出去几年啊,就开上这么好的车了。”   “陈晨,这不是——”   “我老板人聪明,成功是迟早的事情。”秋颂一脸真诚地点头,陈晨愣愣地看着他,秋颂主动伸出手,笑道,“你是我老板的朋友吧,您好,我是他的生活助理秋颂。”   “生活助……助理?你好你好。”陈晨瞠目结舌,跟秋颂握了握手,再看向靳桥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敬意,“靳老板,以后多提携提携小弟,这两年行情不好,我都失业一两个月了。”   秋颂递了张自己的名片给他,“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联系我。”   “好好好!谢谢靳老板啊,我给你们前去疏通疏通车辆,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堵成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朝前面走去,吆喝着让车子不要乱停。   车里,靳桥看了眼秋颂:“生活助理?”   后者无辜地耸了耸肩,“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接着他又拍了拍靳桥的胳膊,保证道:“放心吧,如果你朋友真的给我打电话,我肯定会帮忙的。”   前面的路已经通了,靳桥重新启动,然后冷不丁地说了句:“如果你真的是生活助理,又怎么会让老板开车?”   秋颂本来只是想逗个乐子,听完靳桥的话,他彻底憋不住了,斜靠着车窗笑得浑身都在颤抖,最后咳嗽声取代了笑声,他差点儿就这么过去了。   好半天他才终于缓过来,长呼了一口气:“靳桥,你这一本正经的幽默真的是独一无二的,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靳桥听后唇线紧绷,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秋颂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不过你说得有道理,不愧是各方面都优秀的全能天才啊,撒谎都这么讲究逻辑闭环。那以后要是碰上,我就说其实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   靳桥却突然刹住车,秋颂没有防备,差点儿磕到前面的台子,他用手撑着,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见靳桥严肃地说道:“不要开这种玩笑。”   秋颂摸了下眼角,仔细想想这玩笑的确不合时宜,虽说他跟靳桥不可能是亲兄弟,但毕竟有关伦理,靳桥三观笔直如松,不接受这样的玩笑也很正常。   “你生气了?”秋颂咳了两下,问道。   靳桥只是摇了摇头,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大院儿外。两个人下车拿出后备箱准备好的礼物,继续往巷子里面走,这边环境还不错,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青草的香味儿。   几个小孩儿蹲在沙坑上玩炮仗,其中一个穿红色棉袄的蘑菇头朝这边看了眼,突然惊呼一声,接着便举着手摇摇晃晃地朝靳桥奔来,高兴地一把抱住他的腿。   “舅舅!”小孩儿才到靳桥的腿高,肉乎乎的脸蛋长得又白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盯着人,这萌娃可爱得让人心软。   秋颂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抓了下萌娃的头发,问道:“这是你外甥?”   “嗯,表姐家的小孩儿,团子。”靳桥弯腰,单手将团子抱起来。   团子两只手吊着他的脖子,一大一小靠得很近,秋颂对于靳桥带孩子的画面突然具象化了。如果靳桥有小孩儿,他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不过他俩都是男人,没办法造人。   “舅舅,这个叔叔是谁啊?”团子指着秋颂,奶声奶气地问。 第14章   “我是你舅舅的爱人,宝贝。”秋颂笑着说。   团子两条淡淡的眉毛皱到了一起,堵着嘴理解了半天,最后问道:“爱人是什么意思?”   靳桥看向秋颂,似乎也在等他的解释。   秋颂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跟你舅舅的关系,就好比你爸爸跟你妈妈。”   团子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抬手碰了下靳桥的鼻尖,笑着:“舅舅,妈妈?”   秋颂深感欣慰地点头,捏了捏团子肉嘟嘟的脸蛋:“孺子可教也。”说完还狡黠地看了眼靳桥的反应,本想看他害羞的表情,结果反而看到靳桥微微勾了勾嘴角。   “那舅舅以后要给我生个小妹妹吗?”团子问。   “不生。”   “为什么啊?”   “……男人生不出孩子。”   “哈哈哈!你跟一个孩子也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吗?”秋颂扶着靳桥的腰笑得夸张,不过当他抬头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秦书瑶时,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   秦书瑶很明显地皱了下眉头,略带苛责意味地看向靳桥,随后眉头一皱,“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儿?”   “不小心摔的。”靳桥随意糊弄过去。   秋颂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没敢看秦书瑶的脸色,但估摸着应该不会好看到哪儿去,就只闷闷地跟着靳桥喊了一声“妈”。   “这个称呼我当不起,秋先生别乱喊。”   秋颂抬头,秦书瑶冷声说完已经转身进去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虽说决定过来拜年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不过真的直面靳桥家人的冷漠,他还是受了些影响。   “走吧,进去了。”旁边的靳桥说。   秋颂挤出笑容:“好。”   屋内格外热闹,麻将桌前坐着人,还有围着看牌的,沙发上也挤着几个年轻人,厨房里忙活的人进进出出,不过在靳桥他们走进来后,这些声音都默契地变小。   最后变成一片沉默。就像上学时本来哄闹的教室突然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正在吃水果的女孩儿将苹果放在嘴边却没有咬,拿着锅铲不知道出来干嘛的大婶儿微微长大了嘴巴,就连那牌桌前的男人也忘记了摸牌。   “舅舅妈妈跟舅舅爸爸回来啦!”团子石破惊天的一声吆喝打破了沉静。   秋颂尴尬得想要用手扶额,这团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天赋异禀的归纳能力,长大后必定前途无量。   “额,哈哈哈……靳桥回来啦。”一个瘦瘦高高,长相又温柔的女人走过来,从靳桥怀里接过团子,小声斥责,“团子你胡说什么呢。”   “妈妈!我没有胡说!这个好看的叔叔是舅舅的爱人哦。”团子奶呼呼的声音足以让所有人听清楚。   秦书瑶不满地斥责:“你们都教了团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靳桥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从小教你的礼义廉耻你都抛到脑后了?”   她气愤靳桥不声不响地将秋颂领回家。   但更多的是一种危机——察觉到向来听话的儿子要脱离掌控的烦躁。   靳桥是她教育成功的象征,这至少证明她比很多女人强,甚至比男人还要强。   她要强,于是固执地想要将一切不在她认可范畴的东西拉回正轨。   “书瑶,大过年的,就别说孩子了。”一个胖胖的女人走过来打圆场,她湿淋淋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一圈,然后笑着问,“桥桥,这位是……”   “琼姨,这是我家属秋颂。”靳桥神情认真,接着又挨个儿给秋颂介绍屋里的众人。   家属,这个比爱人含蓄又比先生亲近一点儿的称谓让秋颂不禁莞尔。他跟着靳桥认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礼貌地打招呼,他从来不怯这种场合,甚至游刃有余。   但这会儿他却像被父母带领着走亲访友的孩子,靳桥喊一声,他就跟着喊一声。   在靳桥身边,秋颂习惯性地放松,他不必挂上虚伪的笑容,去成为那所谓的乖孩子。   “三叔公。”   “诶!”   “表姑。”   “小颂是吧。”   “……”   众人盯着秋颂跟靳桥,虽说听了些风声,但他们以为这件事情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说,靳桥这么一通一本正经的介绍,他们倒觉得新奇,甚至还没介绍到自己就已经在心里盘算等会儿要说些什么话了。   “哎呦,这么热闹啊!”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门口,那盘发的女人手里抓着把瓜子儿,一边嗑一边说话,细眉一挑一挑的,看到靳桥身旁的秋颂她又哎呦一声,大剌剌走进屋里,“早听说靳桥带了个男老婆回来,还真是啊,你们还别说,这城里人长得就是白净!”   这女人的声音尖锐,听得人耳朵疼:“哎呦,不愧是老靳家啊,找对象都跟人不一样!”   说完她又碰碰旁边的秦书瑶,笑得讽刺:“瑶妹儿,你这多赚啊,平白的又多了个儿子。”   她跟秦书瑶是高中同学,两个人又同岁,她明里暗里喜欢跟秦书瑶比较。   虽说没有秦书瑶好看,但她嫁得比秦书瑶好啊。她老公是村上的干部,可秦书瑶呢,却嫁了个酒鬼。   自己头一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秦书瑶却好几年没动静,最后只能从别人那儿抱养,就算第二年怀孕了又如何,也只生了个赔钱丫头。   秦书瑶当年在他们学校是出了名的清高自傲,可到头来呢,还没自己混得好。   她以为自己能一辈子踩在秦书瑶头上,可自从酒鬼喝醉栽到沟里摔死后,秦书瑶的人生却像是开挂了一般。   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自己做小生意赚了笔钱,女儿也顺利考到了医学院。   秦书瑶成了村里人人都称赞的能干女人。   她嫉妒得发疯,又安慰自己,靳桥再有出息又如何,反正也不是秦书瑶亲生的。但她内心明白,靳桥孝顺,比有些亲生的还要可靠。   不过当她听说靳桥娶了个男人后,她立马又神气了,果然上帝都是公平的——秦书瑶的儿子居然喜欢男人,这在他们小镇是个多大的笑话啊!   “林梅,你有事吗?”秦书瑶咬了咬嘴唇,脸色难看得滴水。   她林梅居然也能来奚落她,偏偏秦书瑶还无话可说,因为秋颂的存在的确让她脸上无光。   秋颂瞧着气氛不对,偏头问靳桥:“这位谁啊?”   靳桥看了眼林梅,“住在隔壁的邻居。”   林梅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吐,嘴角还挂着壳儿,笑着打趣:“这不是好久没见着你,想你了么。对了,靳桥娶了个男人回来,以后你们老靳家不就绝后了?”   说完她一拍脑门儿:“不对不对,靳桥本来也不是你亲生的。哎呦!我这张嘴啊,靳桥你别把我这话放在心上。”   秋颂眉头一皱,不是亲生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看向靳桥,靳桥很轻地蹙了下眉头。   秋颂准备找个机会仔细问问,这会儿他伸着懒腰起身,走到林梅面前,咧嘴笑了笑:“大婶儿,你住海边吗?”   林梅疑惑地嗯了一声,“你这城里来的还真没有常识啊,这儿哪有什么海?”   “哦。”秋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神色变冷,“那你管得挺宽啊。”   “你!”林梅皱着眉头,却被秋颂冷厉的目光吓得退了一步,站定后捋了捋衣角,斜睨着,“你们都好意思把男人领进家门了,还担心人来看热闹啊,哼,十里八村都知道你们老靳家找了个男老婆回来,也不嫌丢人!”   “丢不丢人我无所谓,不过你说这些话确实挺烦人的。”秋颂指着门口,“要不这边滚一下?”   对待不喜欢的人或事儿,他从来没有多余的耐心。 第15章   有几个年轻人顿时噗嗤笑出了声,林梅在秋颂这儿没了面子,气得吹鼻子瞪眼:“我还不稀罕跨你家门槛呢,幸亏我儿子没跟来,不然真担心他被你们两个染上什么病!”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闪进来,是个熟悉的面孔,他走到林梅身边:“妈,你怎么在这儿?”   陈晨,秋颂眯了下眼睛。   “欸,秋先生,靳老板,你们四个轮儿的车确实比我两条腿跑得快啊。”陈晨眼睛一亮,高兴地搓了搓手,“您看年后能帮忙安排个工作吗?”   “你,你混叫什么呢?”林梅活像见了鬼,暗戳戳地锤了下陈晨,“你还不知道吗,这俩人是同性恋!他能给你安排什么工作?”   “妈你别胡说成吗?”陈晨皱着眉,小声嘀咕,“你没看见外面那辆揽胜吗,两百多万呢。刚刚他们给了我一张名片,人家是上市公司老总。”   “什么……妈也不知道啊。”林梅惊呼一声,算清楚这笔账后追悔莫及,她没料到靳桥带回来的对象这么厉害,于是赶忙陪笑,“不好意思啊小靳,还有瑶妹儿,我刚刚饭桌上喝了两杯,喝多了,纯粹是无心之言。”   “我们要吃午饭了,你们走吧。”秦书瑶冷着脸说。   “那工作的事儿……”陈晨欲言又止。   秋颂微微一笑,朝他们挥挥手,“祝你早日再次上岗,我们那儿庙小,就不收了。”   林梅咬着牙,看表情不太服,被陈晨扯了下衣角后才将话憋了回去,但临出门的时候小声嘀咕了句:“不就是找了个有钱的金主么,神气什么?”   秋颂眉头一皱,就要跟出去再和她掰扯两句,靳桥拉住他,“别闹,吃饭了。”   秋颂笑着点头,却突然被秦书瑶叫住。   “秋先生,如果你真的为靳桥考虑,就不该登门。是,刚刚你的确耍了威风,但你知不知道等你一走了之后,被人戳脊梁骨的是靳桥是靳家!”她的手指在空中狠狠点了两下,气得声音都在颤抖,“好一个金主,靳桥我把你辛苦拉扯大,就是让你落到人家口中一个被包养的名声吗!”   旁边的人都来劝她,她轻轻拨开他们,“你们先吃,我没有胃口。”   说完,她转身回了房间,留下大眼瞪小眼的众人。   秋颂作为被指责的当事人,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应,秦书瑶是靳桥的母亲,即便刚刚得知不是他的生母,秋颂也没办法反驳。   气氛很尴尬,最终还是靳桥开口打破了僵局,他说:“你们先吃吧,我进去看看。”   秦书瑶的态度就代表了整个靳家的,所以即便这些亲戚们没有像秦书瑶那样明确地表现出对秋颂的厌恶,但除了团子外,基本也没有谁主动谁搭理他。   秋颂吃了两口饭就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去了,然后盯着刚刚秦书瑶进去的那扇门发呆。   靳桥在跟秦书瑶说些什么?按照秦书瑶的脾气,想来应该不会给靳桥什么好脸色。   秋颂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还打扰了人家。   他这次来靳家真的不对吗。   “小颂,我们可以聊聊吗?”   秋颂突然回神,琼姨冲他笑了笑,然后坐到了他旁边,声音温柔地问道:“刚刚看你吃得不多,是胃口不太好?”   “嗯,还不饿。”秋颂收回视线。   “瑶妹这个人要强,说话有点重,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有,琼姨。”秋颂笑笑,他只在乎他在意的人,今天秦书瑶就算是指着他的鼻头骂,他也能受着,只是他不想让靳桥为难。   尤其因为自己被责骂。   他挤出一抹苦涩的笑:“靳桥这么优秀,挨过最多的责骂就是跟我在一起后吧?”   琼姨同情地看着他,那神情不言而喻。   “靳桥非常听话乖巧,他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别说瑶妹视他为骄傲,就连我们也是如此。”   “刚刚你也听那个讨厌的女人说了吧,靳桥不是瑶妹亲生的,但这孩子非常孝顺。”琼姨有些感慨,“有时候我都在想,瑶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把靳桥这孩子教养得这样好。”   秋颂听后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听琼姨说靳桥的事情。   “当年靳家的条件不好,瑶妹拉扯着靳桥和樊樊,他们吃了很大的苦才走到今天。靳桥父亲去世得早,你也知道小地方,总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就是在那样的重压之下,瑶妹将靳桥带出来了。”   琼姨看向他,目光诚恳,“所以你能明白瑶妹的心情吧?”   秋颂点了点头,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靳桥做事向来有分寸,却跟你——”琼姨没把话说完,只叹了口气,“想来的的确确是遇到了难处,我从没听说过他喜欢男人,这次居然……唉,这孩子向来聪明,偏偏在这种大事上糊涂了。”   秋颂正想着说些什么,靳桥正好出来了,他朝这边看了眼,琼姨连忙上前拉住他问道:“靳桥,跟你妈好好谈过了?怎么说……”   秋颂叹了口气,起身朝外面走去,这会儿他需要冷静下。   外面艳阳高照,大院儿外的转盘边上站了许多晒太阳的人,他们双手插在袖笼子里,眯缝着眼睛,看到秋颂出来,一排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还有几个小孩儿围着他的车你追我赶,冬日里的小镇浸润在一片温暖的阳光里,他们的声音也像被光包裹着,清脆又响亮。   “我在靳桥老家。”秋颂就地坐在台阶上,闭着眼睛迎着太阳的方向,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他连说话的调子都变懒了。   “……你很有勇气。”憋了半天,祖唤说道,“大过年的你跑去给人家添堵,看到他们的脸色,你自己心里也堵,闹哪样啊颂儿?”   秋颂笑了,一发不可收拾,他揉了揉眼角,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笑意:“说实话,确实有点儿后悔了,明知道人家不待见我,我还跟着来。”   “靳桥也奇怪,居然同意把你带回去。”祖唤啧了一声,“被人议论,被人盯着,难受了吧?”   秋颂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对面的那群人还看着他,“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在乎这些,只是……”   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淡了很多,“如果因此影响到了靳桥,我就忍不了了。”   祖唤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一块儿出去喝一杯?自从你结婚之后,很久没跟哥儿几个聚了。”   “我来都来了,怎么着也要跟靳桥一起回去啊。回来之后聚。”秋颂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紧眉头,“对了,那天你跟我小叔在花园里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什么时候弯了,我怎么不知道?”   听筒里顿时一片沉默,许久后祖唤冷静回答:“秋臻在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你觉得可能吗?”   “我不知道啊,当年我说我喜欢靳桥的时候你不也说我疯了吗。”秋颂说得云淡风轻,然后又了然地点点头,”不过我小叔恐同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说不定是他太敏感了。”   跟祖唤闲扯了一会儿,秋颂心中淤堵的那口气消了很多。   挂了电话他眯着眼继续晒太阳,对面那群人还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他,声音也没避着谁,内容逐渐离谱,什么煤老板追求新鲜感,或者豪门恩怨版本啊,他听了都想发笑。   好一会儿后,他面前的光线似乎暗了不少,秋颂拧着眉半睁开眼睛,先是迷迷糊糊的一片,然后靳桥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他笑了笑,拉着靳桥衣角,“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靳桥要往旁边让一步,他又用力地将人拽了回来。   “我好久没有这么舒舒服服地晒太阳了。”他伸了个懒腰,起身的瞬间两眼昏昏,就要往旁边栽倒时,靳桥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秋颂忍不住勾起唇角,冲他得意地笑,“我知道你不忍心看我摔下去。”   他就是抓住了靳桥心软的心理。   靳桥松开手,错开了秋颂炽热的目光,随后说道:“我要去看三阿公——”   “我跟你一起。”秋颂揽过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说道。   靳桥却摇了摇头,表情略微严肃:“你别去了,三阿公的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   他虽然心软,但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秋颂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随后他给自己找补:“啊对,确实是这样,那我……我不去了,你替我跟阿公说声新年快乐。刚刚团子还说要让我带他去街上买东西呢。”   靳桥离开后,秋颂就被秦书瑶叫到了一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优雅,只是看着秋颂的目光还是冷漠。   “秋先生,这里不欢迎你。”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没有一句废话,“新春佳节,不给主人家添堵是基本的礼貌吧?” 第16章   就这么明明白白地被下了逐客令,秋颂沉默着没有说话。   秦书瑶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又继续说:“冒昧地问一句,靳桥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秋颂摇头,自嘲地笑笑:“秦阿姨,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如果他并非得罪了你,你怎么会想到这样恶劣的办法捉弄他,我实在想不明白——”   “我爱他。”秋颂斩钉截铁地回答,目光坚定而炽热。   秦书瑶先是愣了下,紧接着皱紧了眉头,眼神中杂糅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然后她气笑了:“秋先生,我想过各种原因,但你的回答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如果你口中的爱不是假的,那我只能说,你的爱——真可怕。”   “靳桥喜欢你吗?他接受你的感情吗?你未免太自私了些!”   秦书瑶显得咄咄逼人,秋颂微微蹙眉,“很抱歉,我的确不是磊落的人,从您得知这段关系后,不就已经清楚我的为人了吗?”   他这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显然让秦书瑶大为不满,她嫌恶地盯着他,抬了抬下巴:“靳桥也同样知道你的为人。诚然你用金钱换取了一段满足你一己之欲的感情,不过等到靳桥还清了债务,他一定会立刻、马上解除这段婚姻。”   “等到那天的时候再说吧阿姨。”秋颂微微扬起嘴角,“对于我来说,跟靳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赚的,在那天没到来之前,我不会放手。”   紧接着他又说:“您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不过这次我答应了靳桥,要跟他一起回去,您多担待两天,我尽量不在你面前碍眼。”   “团子,不是要去镇上吗?走吧!”秋颂打了个响指,等到团子跑过来后,他捞起人朝台阶下走去。   秦书瑶不可思议地看着秋颂离开的背影,震惊得无言,她从未见过脸皮这样厚的人,但凡人有自尊,在听到她那番话后,即便不会大彻大悟,至少也会反思片刻。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厚颜无耻。她皱紧了眉头,对于秋颂的厌恶只增不减。   秋颂是带着团子去进货的,只要团子看上的东西,他眼皮都没眨地就直接包下了,店里的人见他这么豪气,甚至直接附带了送货上门的服务。   只不过在吃冰淇淋这件事情上出现了分歧。   “我也想吃……”团子搓了搓手,渴望地盯着秋颂手上的冰淇淋。   “小孩儿不能吃,看叔叔吃就行。”秋颂单手搂着团子,另一只手拿着冰淇淋,他才吃了两口就感觉腮帮子都冻僵了。   团子没吃着也不哭闹,笑着摸上他的脸,奶声奶气地说道:“我给你捂热!”   “谢谢你宝贝。”他们进了超市,上滚动步梯后他突然被人拉了下衣角,他回头,是个披肩长发的姑娘,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落落大方地问道:“帅哥,可以加个微信吗?”   “我结婚了。”秋颂笑了笑。   这姑娘也没有感到窘迫,只是有些可惜地耸了耸肩:“看来还是晚了一步啊。”   接着,她的目光突然扫向秋颂身后,眼前一亮:“我们小镇这么高产帅哥吗?”   秋颂回头,然后一眼看到了靳桥,还有他身边的赵晴天,滚梯即将到头,身后那姑娘又长叹一口气:“可惜可惜,又有女朋友了。”的确,推着推车的靳桥,以及旁边手提着一卷纸的赵晴天,他们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对新婚夫妇。   “舅舅!”团子激动地喊道。   秋颂离开滚梯,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不是去看阿公了吗?您二位是……”   他承认,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确实有些阴阳怪气的成分在。   醋味儿溢得到处都是。   “我去,这俩认识啊,果然帅哥的朋友还是帅哥。”那姑娘犹如吃瓜一般,一边往前走一边扭着头往回望。   秋颂回头,冲她微微一笑:“不仅认识,他就是跟我结婚的那位。”   姑娘呆愣愣地点点头,迅速转过身,然后掏出手机,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跟同伴分享:“你损失大了!俩大帅比是……”   她的声音消失在转角处。   赵晴天主动解释道:“别误会,我也正好去看阿公,跟桥哥碰上了。阿公家里缺点儿东西,我们想着给他买回去。”   上次两个人虽然已经见过面了,但他们并没有正面交流过。   秋颂对她的认识大多从别人口中得知,是优秀向上的音专老师,是靳家人认可的姑娘,也是和靳桥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怎么会误会?我最相信靳桥了。”秋颂挑了下眉,他觉着至少要在架势上表现得气定神闲。   “这么冷的天吃冰的,上午不还在咳嗽吗?”靳桥看了眼冰淇淋,眉头一皱,语气中带有几分责备的意思。   秋颂三两口解决掉,嘴里冰得不行,说话都带着寒气:“没咳啊,你记错了,我多好的身体素质,你担心我啊?”   “你想多了。别给团子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走了。”淡淡地说完,靳桥跟赵晴天示意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就并肩下去了。   秋颂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摇了摇头,“团子,你说你舅舅怎么能这么心狠?”   说完,他偏头打了个喷嚏。   晚上赵晴天来靳家拜年,秦书瑶热情得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女儿。秋颂喝了两杯酒,身体热了不少,整个人的行动力也慢了,于是便像个旁观者似的看着屋子里的一切。   靳家很明显是以秦书瑶为尊,大家将她抬到了一个很高的地位,每个话题似乎都是以她展开的,而她优雅地回复众人,显然也极其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靳桥的话一如既往的少,不过在该他说话时,所有人又都会默契地看向他,认真听他讲。秋颂也喜欢听他讲话,不紧不慢又温和的调子,不管在什么场合里,永远是处变不惊的。   而赵晴天倒是比秋颂想象中还要活泼些,就像秋颂初次在舞台上看到的那样,有一股洒脱且自由的气质。   也就是靳樊医院值班还没赶回来,否则今晚只会更热闹。   不过热闹是他们的。秋颂喝完酒脑袋有点儿沉,他偏过头,胳膊枕在靳桥的椅子背上,小声问道:“今晚也要分房睡吗?”   靳桥身形一顿,偏头正好对上秋颂不太清醒的眸子,他沉了沉眉,扶起他的胳膊起身,冷静地是跟众人说道:“大家慢慢吃,我送他回房间。”   秋颂没觉得自己喝醉了,他意识是清醒的,只不过脚有点儿软,但靳桥说他醉了他也认了。   喝醉是有好处的。靳桥这个人的责任心重,因为婚姻的这层关系,他也将照顾秋颂列为了自己的责任。   一份不含任何感情的责任。   秋颂躺到床上,紧接着就像是坐上了旋转飞盘,他一只胳膊埋在脸上,另一只手伸出手指勾了勾:“靳桥,扶着我一把,别让我甩出去了。”   靳桥皱了皱眉,单膝跪在床边,微微带着凉意的手背覆在了秋颂的额头上,没察觉到异样,他正要收回手,结果秋颂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睁开眼睛,将他狠狠一拽。靳桥没有防备,下巴直接磕在了秋颂的锁骨上。疼得发麻。   “靳桥,以后我不会来这儿了。”秋颂眨了下眼睛,声音很轻地说道,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靳家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接纳他,既然如此,他哄好靳桥就行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靳桥,这张脸实在太好看,似乎不管靳桥说了多重多狠的话,只要看到他这双冷清又漂亮的眼睛,再大的火气也都没了。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家人。”秋颂的指尖落在靳桥眉间,他眉骨深刻,明明是冷峻硬朗的五官,偏偏因为眼睛增添了几分冷感的清丽,长睫半遮眼,“只要以后我不来,他们就不会议论你了,人都是这样,乐此不疲地寻找新的饭后谈资——”   “秋颂,你还真是善解人意啊。”靳桥的语气几乎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意思。   不过这会儿秋颂微醺,他没有察觉到,闷声笑着,还听自豪地点头:“是啊,我对你这么好,你要不要尝试着喜欢我一下?”   他撩起眼皮,指尖早已滑到靳桥的下巴,他故意使坏地勾了勾。   窗外,烟花升空,绚烂的色彩在天幕之中漫开,瞬间映亮了二楼的卧室。脸上渡了一层蓝黑色光雾的靳桥漂亮得令秋颂失语。   他感觉氛围不错,今夜必要发生点儿什么才合适。虽然头还是有点儿晕,但这不妨碍他有旖旎的想法。   他想,要怎么提出这个合理的请求。   靳桥,跟哥睡一个。不行,太油。   靳桥,作为你的合法伴侣,我想行使伴侣的基本义务。不行,显得有病。   头脑风暴半天,秋颂没想到满意的措辞,好像不管说什么,靳桥都不可能会同意。   靳桥是那种能跟不喜欢的人发生关系的人吗?不是。   一时间他把自己搞得有些郁闷,迟钝得忘了靳桥还在身边,迷迷糊糊地低声骂了一句:“真要素到离婚那天啊!”   刚说完,秋颂突然感觉眼前一黑,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这下他是真的醉了。 第17章   秋颂有点儿咳嗽,一觉醒来感觉咽喉被烧干了似的,火辣辣的疼。   他仔细回想昨晚的事情,皱紧了眉头。   那么好的机会,他居然没睡到靳桥?天理难容啊。   “靳桥,昨晚你是不是打我了?”秋颂揉了揉眉心,走到靳桥身边将手搭在他肩上,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含了沙子,有些低沉。   靳桥正襟危坐在电脑前,正在处理数据,听见这话他敲击键盘的长指一顿,片刻后突然将电脑和上,沉默地绕过秋颂进了屋。   “诶,你打了就打了,我也没说怪你啊,就当是夫妻间的小情趣了……”秋颂扶额,叹了口气,“好好好,是我不对,不该假装喝醉占你便宜好不好?你别不理人呐。”   他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也跟着进屋,却正好和刚出来的靳桥正面撞上。   秋颂捂着鼻子,一股酸劲儿涌上来,他揉了下眼睛,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把这个喝了。”靳桥突然递来一杯黑乎乎的东西,他闻到一股甜腻又带点儿苦涩的味道。感冒冲剂。   秋颂接过来一口气喝完,顿时喉咙不难受了,昨晚没睡着人也不纠结了,他笑得弯起眼睛:“靳桥,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是吗?”靳桥反问,眸子里闪烁着淡淡的光,然后在秋颂热烈的注视下冷清清地说道,“去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去。”   “这么快就走了,你不多待两天吗?”秋颂一愣。   靳桥还是冷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多余的情绪,“我还要回来。”   “哦……”秋颂像是自讨没趣,冲剂刚开始喝还甜得发腻,现在口腔里却开始泛着苦意了。   看来昨晚自己的提议是被采纳了,不仅被采纳,靳桥还为此做了进一步改良,直接让他现在就滚了。   秋颂提前做了心理建设,倒不怎么难过,只是郁闷。   他拍了拍靳桥的肩膀,一脸深明大义的表情:“来回多麻烦,我自己回去就成。对了,你准备哪天回啊,我来接你。”   末了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就在大桥边上等你,不上你家。”   靳桥拧了下眉,眸子里闪过一抹疑惑的神情,半晌又恢复了冷漠:“你演的又是哪出,苦肉计?”   “要是苦肉计管用,四年前我俩就该在一起了。”   当年为了追上靳桥,秋颂三十六计都管上了。   六月酷暑,他为了约靳桥吃个饭,硬生生地在实验楼底下等了仨小时,后来大楼都要关了,他才从别人那儿得知,靳桥早就从后门走了。那天回去他中暑到呕吐不止,前后两天瘦了三斤。   祖唤说他有病,明明可以在值班室里等,非得站在大太阳底下晒油。   秋颂是怎么回复的?他说,吹着空调怎么能体现出他追求靳桥的一番真心。   不过事实证明,靳桥根本不吃这套。   秋颂离开,靳家这边的人除了琼姨跟团子妈过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外,其他人都没有搭理他,倒是团子抱着他的腿哭得稀里哗啦。   小孩子的喜欢纯粹而热烈,对他好点儿,他就恨不得这个人能一辈子都在自己身边。   “靳桥,你们靳家也不全是不欢迎我的啊,你看团子多喜欢我。”   靳桥走过去将团子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然后看向秋颂,表情严肃,眼中甚至有一丝薄薄的怒气:“让他喜欢上你,然后从此以后成为他难忘的回忆,这是你很得意的成就吗?”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地方给我发个消息。”说完,他抱着还在低低啜泣的团子进去了。   秋颂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轻声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成为团子的回忆啊,可你的家人会接纳我吗?”   镇上还是有点儿堵,他在中心花园那儿看到了背着包的赵晴天。   他摇下车窗:“赵小姐,你要去哪儿啊?”   “回市里,学校临时有点儿事情,我着急赶回去。”她看了眼时间,有些着急地左顾右盼。   “你,在等车?”   赵晴天点了点头,年关,镇上的大巴并不多。   “我也要回去,你要是着急的话,我可以送你。”秋颂主动提议。   赵晴天先是犹豫了一下,想来应该的确有些着急,便说了声谢谢:“麻烦你了啊。”   “你是靳桥的朋友,帮忙应该的。”他下车,把赵晴天的行李放到了后备箱,然后两个关系有些微妙的人踏上了回市里的路。   不过赵晴天跟秋颂都不是会尴尬的性格。   “你怎么不多待两天?”赵晴天问。   秋颂自嘲地笑笑:“大过年的就不跟人添堵了。”   赵晴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有安慰人的打算,沉默了片刻又实在忍不住,便问道:“其实我个人不太相信他们传的流言,不过你真的是用钱逼桥哥跟你结婚吗?”   要不是中间隔了个靳桥,秋颂觉着自己说不定能跟赵晴天成为朋友,他们两个人都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直接。   秋颂摇头,然后又点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也不相信,桥哥不是那样的人。”赵晴天笃定地说,提起靳桥来,她眼里闪烁着熠熠的光彩,“桥哥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优秀的那个。就算他生长在泥沼里,也绝不可能变得阴暗,所以他也不可能为了钱出卖自己的人格。”   秋颂叹了口气,“那你就当他真心喜欢我吧。”   赵晴天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抱歉,我不是想要破坏你们的感情,不过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桥哥在有意回避你。”   “火气还挺大啊。”秋颂感觉有些好笑,赵晴天说话挺冒昧,不过习惯了倒也还好,他开玩笑地试探问道,“你也喜欢靳桥吧?”   “谁不喜欢优秀的人?”赵晴天坦率地承认。   秋颂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还能说什么,照秦书瑶的说法,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恐怕靳桥跟赵晴天已经在一起了。   说起来,自己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秋颂难得反思。   离开小镇后还要一段很陡峭的盘山公路,他的车技在城市里穿行没什么问题,但在这样蜿蜒曲折的地势条件下,他开得格外小心。   加上昨夜下了阵小雨,这无疑又增加了驾驶难度,秋颂不敢分神。   但当车子行驶到仙女湖附近时,车顶猛烈地震颤了下,他透过车窗看到旁边的山体正在轰隆隆地飞下乱石,前车窗便一块儿大石头砸中,虽然没有裂,但车身很强烈地震了下,前后不过一两秒的时间。   旁边的赵晴天吓得惊呼一声。   秋颂皱着眉头,他想要往后退,然而轮胎应该是被路上的石头卡住了,他们被动地陷在原地不能移动。   车顶被飞石震得啪啪乱响,那架势像是要把车顶击穿。   赵晴天咬紧了牙关,周遭巨大的轰隆声正在击溃人的防线,她捂着耳朵只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秋颂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后解开安全带朝旁边倒去,尽量用臂膀挡住了赵晴天。   是他提议让赵晴天坐自己的车,他就要把人完完整整地带过去。   至少不能因为自己让她受伤。   秋颂想到了靳桥。他不想伤害靳桥身边的任何人。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但尘雾还没有散去,秋颂挣扎着坐直身体,此刻他跟赵晴天都很狼狈,有尖锐的石头击穿车窗,车窗裂开碎了一车,他们身上全是漫进来的尘土。   “赵晴天,醒醒!”秋颂拧着眉头推了一下昏过去的赵晴天,随后便看到她小腹的位置有血渗出,不知道是被碎玻璃还是石头伤了,他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只能凭着之前跟祖唤学的急救知识,给她做了简单的包扎。   “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秋颂机械地念着,浑然没有发现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   “再坚持一下,我下去清理路道,已经没事了。”他自言自语,与其说是在跟赵晴天说话,不如说他在安慰自己。   他拖着哪儿都疼的身体下了车,外面已经是一片狼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烟尘,地上布满了石头,想要疏通开走车不太现实。   眼下尽早离开这片地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他脚步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沉,他努力睁大了眼睛,似乎有温热的东西淌过了眼睛,右眼红蒙蒙的一片。   他要带着赵晴天赶紧离开这里,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飞石,此刻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远处响起一阵鸣笛声,两个年轻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快步朝这边跑来。   他们走近时,其中一个穿皮衣的男人看见他满脸血,惊讶地骂了一声,然后就来搀扶他:“哥们儿,你还好吧?”   “那边,车上有人,麻烦先救她。”秋颂艰难地往后面指了一下,然后摸了下眼睛,黏腻的血糊了一手,这下他才反应过来,碎玻璃的渣子崩得到处都是,这大概就是他感觉浑身上下都有密密麻麻的疼痛的原因。   他真的有种马上就要归西的错觉。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给秋臻和靳桥各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他跟靳桥说:早知道我们现在会纠缠成这样,当初我就不去迎新晚会了。但聊城不算大,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你,好像结果都不会变。   我爱你靳桥。 第18章   “同学,你叫靳桥是吧?”迎新晚会结束后,秋颂在后台堵住了人。   “我是,有什么事吗?”靳桥摘下耳机,表情有些迷茫。如果说朗诵和发言时还带了几分播音腔,那么这会儿他说话就要冷清许多了。   秋颂拿出祖唤的摄像机,献宝似的调出有关靳桥的舞台照。   “我是校上负责摄影的,秋颂,金秋的秋,颂歌的颂。”他主动握上靳桥的手,明明是夏天,他的手却有些干燥的凉意。   “我刚刚给你拍了一组照片,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我把片子传给你。”   “好,谢谢。”靳桥礼节性地笑了笑。   秋颂被这个浅笑蛊惑,思维逐渐发散到以后死了跟靳桥合葬时,他的墓志铭该写什么。   怀着春心荡漾的心情,他问:“靳桥,你讨厌我吗?”   靳桥皱眉,犹疑地摇头。   秋颂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激动道:“是吗!我也挺喜欢你的。”   “你看,咱俩可以处对象吗?”   初次交锋,秋颂像个除了长得好看其余特质完全符合条件的变态。   秋颂喜欢靳桥,轰轰烈烈得全校都知道了。   靳桥不喜欢秋颂,也全校皆知。   于是偶尔在校内碰到酒肉朋友,他会被问道:“秋少,今天抱得美人归了吗?”   甚至有些人无聊打赌,靳桥会不会松口答应秋颂。   最后打赌内容升级,直接演变成如果秋颂追到人,赌他多久就会失去新鲜感。   秋颂只是笑笑,默默地将有些人拉入了黑名单——就是这些杂碎天天在外面造他的谣。   在靳桥之前,秋颂没有确切喜欢谁的经历,只是往台上看过去的那一眼,他就像是武侠小说中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主角,就认定是靳桥了。   秋颂说自己是一见钟情。   祖唤回他一句,见色起意。   可如果仅仅只是因为那张脸,像他这样没耐心的人,能坚持那么久吗?不可能的。   秋颂喜欢靳桥,远没有那么浅薄。   他痴迷靳桥带给他的踏实感。   从小到大,秋颂时常有种自己就是一只风筝的错觉,大多数时间都恍恍惚惚地漂浮在空中,没有着落。靳桥不是手持风筝线的那个人,他不会操控秋颂飞行的方向。   他拥有能够把秋颂拽下来,拽到陆地上的魔力。   秋颂妥帖地藏好性格里那些灰暗、别扭的部分,在遇到靳桥后,他有了正视这些阴暗的勇气。   谁不喜欢松柏的挺直?靳桥就是那样的人。   他不富裕,但从不自轻。   他优秀卓越,但身上没有半点儿骄矜。   他看起来冷淡寡言,骨子里的温柔却让人难以拒绝。   秋颂永远不可能拒绝这样的靳桥。   病床上,戴着氧气罩的秋颂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他虚虚地睁开眼睛,秋臻臭着脸靠坐在轮椅上,秋铭抱着双臂紧锁眉头,沈伊挨着他,似乎在轻声安慰。   梦里总看到靳桥,偏偏每次睁眼都看不到,秋颂略微有些失落。   他重新闭上眼,准备等秋臻走了再醒。   “醒了就别装睡,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吗?”秋臻冷冷的声音响起。   秋颂只好睁开眼睛,吃力地牵了牵嘴角:“秋臻,麻烦对病号温柔一点。”   听见动静,秋铭跟沈伊快步走到床边。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秋铭替他掖了掖被子,不小心碰到秋颂带伤的胳膊,他又连忙松开。   秋颂摇头,哑声问道:“我睡多久了?”   “快一天了。”沈伊也是一脸担心,“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秋颂摇头,沉默了片刻问道:“靳桥呢,他没来看过我吗?”   “他——”   “秋颂,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秋铭打断沈伊的话,尽力隐忍着怒火,“你知道自己这次伤得多重吗?我没把他打成重伤就不错了,你还敢提他!”   “您是黑社会吗?再说了,我受伤跟靳桥没有关系。”   “你!”秋铭气结。   沈伊拍拍他,“好了好了。”   秋颂闭上眼睛:“都回去吧,到时候出院了,我坐下来任你们骂。”   秋铭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红了脸也只好跟沈伊先出去了。秋臻坐着轮椅到了门口又突然停下,回头看了眼秋颂。   “好歹也是我拉扯大的,却这么没骨气。”他说话是低低的调子,声音又冷,所以无论说什么,总有种蔑视一切的意味。   秋颂叹了口气:“秋臻,你就只比我大了六岁,说话别那么老成行吗。”   秋臻双手交叉,那双拉小提琴的手修长白皙,又指节分明,然后抵着下巴:“你刚刚不是问靳桥吗?好,我告诉你,他在照顾跟你一起被送来的人。尽管你们都在同一栋楼里,他也没有进到这个病房来看你一眼。”   他的话掷地有声。   秋颂突然有个想法,哪天让秋臻和祖唤battle一下,看看谁毒舌的功夫更胜一筹。   他挥了挥手,“秋臻,你这样容易找不到媳妇儿。”   等秋臻都走了他才想起来,忘记问问赵晴天的情况了。   他四处张望,没找到手机,想来应该已经壮烈牺牲了。接着他又按铃叫来医生,换上了便携式吸氧机。   “医生,我身上的伤妨碍我下地走吗?”   主治医生给他检查了各项指标,一边在册子上记录,一边淡定说道:“玻璃跟碎石只是伤了皮肉,没什么大碍,你昏迷的主要原因是感冒加重。”   “……”刚刚他爸的语气让他以为自己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秋颂提着制氧机游走在医院里,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惊异,哪个好人挂着氧气到处跑啊。   他想到处走走,透透气,顺带看看能不能跟靳桥偶遇一下。   “先生,您是哪个病房的?怎么挂着氧气到处跑?我送你回去。”一个面善的护士拦住他,着急问道。   秋颂正想着说辞,抬眸的瞬间却正好看到来往人群中的靳桥。   冬日的暖阳斜斜地照进医院走廊,阳光的颜色略深,跟被台柱遮挡的阴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秋颂低声跟护士解释了两句,然后便在阳光和阴影之间行走,靳桥也同样朝他走来,最后跟两人站在了同一片光亮里。   靳桥看到秋颂手里提着的制氧机,眉心微沉,顾自拿过来后说道:“刚醒过来就到处跑?回病房去。”   秋颂笑了笑,病容之下这笑容显得有些苍白,他拦住靳桥:“在床上躺了那么久,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他看向阳台外,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不过照在身上却是暖烘烘的,他眯缝着眼:“这大晴天儿,多适合出去走走。”   他们到了医院的闲庭院子。阳光穿透树枝落到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偶尔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   秋颂坐在长椅上,头微微后仰,闭上眼睛,任由太阳照在脸上。   不说话、没表情时,他身上总透着和平日里不同的疏远,这会儿即便被光影笼罩,这冷感也没有消减分毫,不过当他眯缝着眼睛看向旁边的靳桥时,这种感觉瞬间又淡了很多。   “赵晴天怎么样了?”他问,蓬松微卷的头发随着微风吹拂。   靳桥收回视线,“她身上的伤没有你重,已经出院了,她本来想去看看你——”   “你呢,就没想过来看看我吗?”秋颂猝不及防地打断他的话,直接问道,“在我昏迷的时间里,你一次也没有来过。”   靳桥抬眸,眼神杂糅着复杂的情绪。   “算了,不为难你了。”秋颂自己说服了自己,“不过剩下这几天你要在医院陪着我。”   他带了点儿恶劣的、命令的口吻。   “好。”靳桥点头。   见他这么干脆,秋颂倒是有几分受宠若惊意外,他笑着侧过身,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脑袋枕在了靳桥腿上。   “你……”靳桥有些无措,手落到秋颂发间,却又没有将他推开。   秋颂睁开一只眼,目光中流露着狡黠:“我是病号,你行行好,迁就迁就我吧。”   靳桥便沉默了。   秋颂偷偷发笑。他太坏了,仗着靳桥善良便为所欲为。   他会遭报应的,但不知道具体哪天会来,但他哪里想得到那么长远的事。   于是他只希望报应晚点儿来,这一刻的时光能停留得更久些。   “过完年,我要去国外出差。”靳桥说。   秋颂睁开眼,因为靳桥微微偏着头,正好帮他挡住了照在脸上的阳光。   “去多久?”   “短则半月,多则一月。”   秋颂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靳桥是冷白肤色,稍微熬夜就能看到眼底明显泛着青。   他知道靳桥很忙,忙着项目的事情,忙着公司融资的事情。还有——他自嘲地笑了笑,指尖轻轻点上靳桥的眼角:“为了还我的债,不至于这么拼吧?”   靳桥偏过头,半晌之后,声音平淡地说道:“这本来就是规划好的事情。”   秋颂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以为靳桥指的规划就是还他的钱,便戏谑道:“你就不担心到时候还了我的钱,我也不同意放你走吗?我这个人,道德水平可是极其低下啊。” 第19章   靳桥微微抿着嘴角,沉默着没有说话。   秀才遇到兵,秋颂知道靳桥拿自己没办法,但他就喜欢逗靳桥,看他轻拧着眉头的模样,尽管无奈,却也想不到反驳的话来。   “靳桥,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吧。”末了又加了一句,“这样我就不计较你不来看我的事了。”   其实他本来也不会计较。   “……你要听什么?”沉默片刻,靳桥问道。   秋颂挑了挑眉,暗道威胁这招果真好用。   “你小时候的事情。”他指了指碧空如洗的天空。   这样的好天气,怎么能辜负。   “很枯燥的生活,你未必想听。”靳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秋颂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只要是你讲的,我都想听。”   在这一刻,他终于有了一种跟靳桥的确是伴侣的感觉。   “大概一岁半的时候我进了靳家。当时家里的条件并不好,我爸不仅酗酒还赌博,如果没有赢到钱,回家后他会朝我们发脾气。在我印象里他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我妈跟他也没什么感情。”   “第二年靳樊出生,这让大家始料未及,不过我妈很开心,她一直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家里的生活更加艰难,除了我妈的工作补贴外,还要靠亲戚的接济。”   “五岁那年,我爸夜里喝完酒,外出时摔下水沟,第二天被发现时人已经走了,镇上的人传出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我妈是个很要强的人,于是便揣着从三阿公那儿借来的五千块钱搬到了秋京。”   “小时候我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只能照顾靳樊,她非常喜欢哭,但我不知道怎么哄,就只能背着她沿着清江大桥走,等妈下班回来,我们也刚好转完一圈到家。”   秋颂眼前就浮现出那样一幅画面,在晚霞的映照下,身形单薄的靳桥身旁还有啼哭不止的靳樊,小靳桥还不像现在这样冷静沉稳,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妹妹,最后只能稳稳当当地背起妹妹,沿着大桥一直走,夕阳西沉,直到背上的人渐渐停止哭泣。   就像靳桥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的生活很无聊,在他的讲述里,很难找到任何有关娱乐休闲的事件。   如果说小时候的任务是带好妹妹靳樊。   那么后来当靳桥在学习方面的天赋被发现后,拿到每一学期的年级第一就是他的新任务。   这对靳桥来说并不难,只是很枯燥。   反倒是秋颂的出现,仿佛是朝他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投下一块儿巨石。   “靳桥,你见过你的亲生父母吗?”听完靳桥的讲述,秋颂感觉心中堵了一口气。   闷闷的,很不舒服。   靳桥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只能从语气中听到一点淡淡的情绪,也并非是难过,而是更复杂的东西。   “见过,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小镇。”他说。   秋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他们……”   “我们没有太多的交集,除了血缘上的联系外,我跟他们没有什么感情。”   秋颂认同地点了点头,“没错,虽说他们生了你,但并没有养你,如果是我的话,也不可能对他们有感情。”   靳桥垂下眼眸,看了眼秋颂,缓声说道:“你有很好的家人。”   在刚刚靳桥讲述自己小时候的事儿时,秋颂没有听到一点儿悲伤或者惆怅的情绪。   不过这句话里,他却咂摸出了几分羡慕的意味儿来。   秋颂笑着说道:“以后他们也是你的家人 。”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拉着靳桥的手坐直了身体,站起来在长椅前踱步。   “糟了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呢!”他抓了抓头发。   “怎么了?”   秋颂又挨着他坐下:“之前我不是说要给你个惊喜吗,结果一鼻子事儿连着来,我都忘记东西还在店里呢。”   “我今天就要去拿!”他看起来很着急。   靳桥皱紧眉头,拦住他:“不行,你还要再住院观察两天。”   “可是,”秋颂为难地停顿了一下,接着眉头舒展开,“再待两天也行,不过没工作的时候你要在医院里陪家属。”   “嗯。”他点头。   秋颂顿时眉开眼笑,又要往他身上凑,靳桥率先起身,提起长椅上的制氧机,“该回病房了。”   秋颂笑着应着,眼里的得意都要满出来了。   看来生点儿无伤大雅的病还是有好处,靳桥都要比平日里温柔。   住院的日子里,秋铭来过几次,每次看到靳桥在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不过见病床上的秋颂盯着自己,他暂且将不爽憋了回去。   “出院后你外公让你去他那儿一趟,上次他因为有事儿没去庄子上过年,不过他应该已经从方妍美那儿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了。”秋铭眼不见心不烦打算离开,临走前说道。   “告就告呗,外公那么疼我,怎么舍得打骂我?”秋颂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   三天后,秋颂终于出院,秋老爷子本来打算专门给他办一个出院派对,不过在秋臻的白眼下,这派对不了了之。   “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不然这么帅的一张脸,花了多可惜啊。”车上,秋颂扳过后视镜,他额角的伤疤结痂了还没有完全好,他又手欠,忍不住要把痂扣掉,所以总也好不了。   他偏过头,询问旁边的靳桥:“你说是不是啊靳桥?”   “是什么?”靳桥专心致志地开车,好像没听见似的。   秋颂歪着身子,脸上挂着坏笑:“我长这么帅,要是毁容了,你难道不心疼吗?”   靳桥微微抿着嘴,沉默着没有说话。   于是秋颂又凑近了些,靳桥脸上的伤已经彻底好了,看不出一点儿痕迹来,他忍不住说道:“要是林兆那龟孙子把你这张脸毁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你喜欢的就是这张脸?”车子拐上主车道,靳桥冷不丁来了一句。   秋颂单手撑着下巴,看着靳桥发笑,调子散漫又不正经:“不光是脸——”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靳桥,从头到脚地点评 :“脖子好看,喉结的形状也好看,肩膀比大学那会儿还要宽些,我喜欢。锁骨很深,我也喜欢……”   靳桥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又转了两圈方向盘:“你别说话了。”   他的耳尖明显泛红。   秋颂笑得更得意,还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明明是你误会我只喜欢你的脸,为什么不让我说了?”   他看向靳桥的手,声音带笑地继续说:“你的手我就更喜欢了,没人夸过你的手很漂亮吗?”   靳桥的手指节很长,指骨分明,没有留一点儿多余的指甲,所以显得指尖很圆润,这会儿开着握着反向盘,指骨间泛着红,食指第二节 靠近骨节的地方有一颗痣,因为肤色冷白,这痣格外明显。   “怎么你身上的痣总是长得恰到好处呢。”秋颂忍不住啧了一声,盯着靳桥的手出神,他想起自己上次就是被这双手擒着绑在了床头。   很有劲儿的一双手。   秋颂喜欢势均力敌的感觉,他不介意靳桥练得更有力量些。   因为他自信总有办法压住靳桥。   “你这双手啊,最适合抓着床单——”   “嘎吱”一声,车子停在了路边。   秋颂不明所以,迷惑地往车窗外看了一眼,问道:“还没到呢,怎么停下了?”   “你自己开车过去吧。”靳桥说,同时已经解开了安全带。   “诶,你不是送完我还要去见客户吗?”问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了,忍着笑,“靳桥,你该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没有。”   靳桥就要下车,秋颂连忙将他拉住,迅速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你开车去见客户,我等会儿让人来接我。”   下了车他又探头凑近车窗,“靳桥,晚上早点回来,回你那儿,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靳桥点了点头,“嗯,走了。”   直到车子都远去了,秋颂还盯着那个方向出神,好半天才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璨璨,过来接一下你哥。”   “行,行……没……没问题!”   崔璨在那头刚刚应下,一辆卡宴在靳桥面前缓缓停下,车窗摇下,陈辽探出头,笑着朝他打招呼:“秋先生,新年快乐!您这是上哪儿去啊?”   “新年快乐,我去大创广场取个东西。”   陈辽脸上一喜,连忙说:“我正好也要去那边办事情,秋先生,要不坐我车?”   秋颂想了下,感觉也行,于是让崔璨不用过来了,随后便坐上了陈辽的车。   “秋先生,您脸上的伤是怎么搞的?”刚上车,陈辽就注意到了,虽说刻意压抑着,不过那双大眼睛已经彻底暴露了眼底的关心。   秋颂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都是小伤,男人嘛,身上留下的疤都是勋章。”   “秋先生一表人材,有没有伤疤都改变不了。”   “不愧是高级会所的经理,真会说话。”秋颂在别人车上倒是规矩,也不歪斜着,他笑着问,“最近会所忙吗?”   “这几天倒是还好,秋先生有空可以到我们那儿坐坐,会所做了新的设计,您也可以带朋友一块儿来,我随时给您留着房间。”陈辽说。 第20章   秋颂忍不住笑出声,“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大的歧义呢。”   “秋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陈辽有些着急地想要解释,向来左右逢源的他,这会儿居然有些结巴了。   “我开个玩笑,你不要介意。”秋颂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用叫我秋先生,喊名字就行。等过两天我带朋友去给你捧场。”   陈辽暗暗松了口气,随后露出开心的浅笑:“谢谢。”   很快就到了大创广场,临下车前陈辽小心翼翼地提出想加秋颂的微信,末尾还解释是想以后有什么聚会需要,可以直接联系。   秋颂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拜拜,多谢了。”下车,秋颂弯下腰,笑着做了个简单敬礼的动作,紧接着便脚步轻快地朝着广场里面去了。   陈辽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渐渐出神,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他惊得撩起眼皮。   秋颂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他迟疑了两秒才点开秋颂的头像。   头像是蓝黑色天幕之下某个男人的背影,瘦瘦高高的,陈辽知道不是秋颂。   是靳桥吗?看着很像。   他们结婚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陈辽不仅在视频里见过,更是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真人。   陈辽继续点开秋颂的朋友圈,他设置的是最近一个月的动态可见,但即便如此,内容也非常丰富。   秋颂很喜欢发朋友圈,什么内容都有,也没有个章法,大街上潦草的流浪狗、奇形怪状的树叶,都是些不带文字的图片。   不过大部分都是跟靳桥有关的内容,几乎有些糊掉的侧脸照,只有胳膊入镜的照片。   他的背景墙倒是一张很清晰的正脸,他应当是强硬地拉着靳桥拍的,秋颂挽着靳桥的肩膀,他面对镜头笑得灿烂,靳桥则微微侧着脸,有些迷茫地看向秋颂。   不可否认,靳桥很好看,是独一份儿气质的类型。   秋颂喜欢这样的男人,陈辽垂下眼皮,一并将眼底的失落藏匿,随后他发动车,沿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大创广场三楼,一片过去全是做高定设计的门面,南边门口放着两个人行立牌的门面,在众多简约风的定制店映衬下,透露出一股滑稽的暴发户兼小清新的违和。   暴发户体现在门店内杂糅的装潢设计,金银是主色调,宗旨就是亮瞎每个进来光顾的客户的眼。   小清新则体现在门店的主人身上,这门店老板是个外表看起来才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崔璨,个子不高,加上人又瘦,说话带点儿结巴,看着挺好欺负。   不过崔璨在定制手表生意这块儿却是做得最好的。   “颂……颂哥!礼,礼物我都,都给你包好了!”刚进门,崔璨从柜台后绕过来,“你,你在这儿等,等——”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秋颂帮她把话说完。   崔璨狠狠点头,笑嘻嘻地往里面去了。   秋颂在店里闲逛,表按照品牌和款式分了专区,还有男表和女士表也都有区分,各个区域之间还用屏风隔开了。   走走停停看了两个区域的表,他突然在旁边的屏风后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诶,听说你丫最近跟靳桥在一个盘子里捞钱啊?”京腔小调说。   “没错,别看他的公司刚刚起步,但哥们儿看人准,靳桥这个人不简单,看着不声不响好像没什么存在感,实际上厉害得很,已经揽下了好几个大的工程盘子,那可是跟官方合作的,一般人哪能谈下来?”烟嗓接道。   “嗐,您甭跟我在这儿吹,谁不知道靳桥的靠山啊,秋颂嘛,我要是有这一靠山,不也能混得风生水起?”京腔有些不屑。   “秋颂算个屁!”烟嗓呸了一声。   屏风外的秋颂挑了下眉,继续偷听下去似乎不太礼貌,这俩人声音挺熟,他貌似认识。想到这里,他凑得更近了些,也听得更仔细了。   “秋颂那种公子哥儿做派我可看不惯,要不是秋家基业在那儿,他这样的纨绔能把家底儿败光!”烟嗓听起来对秋颂非常不满,俨然一副靳桥迷弟的口吻,“我跟靳桥大学那会儿就是同学,我了解他。这人以后绝对是个狠角色,听哥一句劝,多跟靳桥这样的人走动,少和秋颂这样的纨绔来往。”   “您一口一个纨绔,自个儿不也先是靠了家里么?你以为人人都是靳桥啊,全凭自己硬闯。”京腔不客气地回怼。   “富二代也不都跟秋颂一路货色啊,就比如说那谁——祖唤,这人把家里生意经营得挺好,也不在外头乱搞。反正就秋颂烂人一个,居然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逼婚,我要是靳桥啊,等以后发达了,第一个就搞他!”烟嗓愤愤不平,说着从屏风那头走出来。   秋颂还是斜斜地靠着柜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那两人抬眸,在看到秋颂的一瞬间先是愣住了,紧接着尴尬在脸上炸开花,烟嗓本就长得五大三粗,这会儿憋着说不出话,脸通红。   “哥们儿,你这……”秋颂表情一言难尽,继续说,“说话也挑地儿啊,被人听见多不好,是吧?”   京腔立刻打圆场,笑着拍手:“哎呦,颂哥您别介意啊,周奇这张嘴就这样,其实真不是针对您。”   “他还没到能针对我的份儿上。”秋颂说。   “是是是!”京腔拐了下周奇的胳膊,小声提醒,“你丫嘴臭,还不赶紧道个歉?”   周奇看着还是挺不爽,不过周家比不了秋家,如果因为这个得罪了秋颂,对他们周家来说不划算,这事儿要是回去被他爸妈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臭骂。   “真对不住啊颂哥,您就把我刚刚那话当个屁放了吧,我……”他摸着脑袋想借口,却结结巴巴地没有下文。   秋颂在旁边的真皮沙发上坐下,翘着二郎腿,表情认真,“其实,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   周奇以为秋颂在挖苦他,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   他们跟秋颂不在一个圈子玩儿,对秋颂的了解也就是平时偶尔在聚会上碰见留下的,这人性格乖张,是个典型的二世祖,看着笑嘻嘻的,一呼百应,但身边除了祖唤,好像也没有更多交心的朋友。   性格更是阴晴不定,上一秒还满面带笑,下一秒就让你当众下不来台,周奇看不起秋颂的同时,也怵他。   “颂哥,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他舔了下嘴皮,着急忙慌地找补,“我跟靳桥最近在谈合作,就——”   秋颂抬头看向他,“靳桥跟你说了我的坏话吗?”   “没有!”周奇连忙摇头,嘟囔道,“靳桥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不跟我们提家里的事。”   秋颂勾了勾嘴角,身体放松地倚靠在沙发背上,调子慢悠悠地问道,“欸,到底谁在传我的谣言,我怎么就成了这么个面目可憎的形象啊?”   京腔笑着说:“颂哥,甭搭理他们,都是些子虚乌有的话,没什么参考价值。”   “也是。”秋颂认同地点头,然后摊开手,“哦,你们继续逛吧,下次有空一起喝一杯啊。”   “行啊,那我俩就先走了啊哥。”他俩挥了挥手,快步离开了。   崔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在听了,见人都离开店了她才走过去,手里还提着两个礼盒。   “哥,你……你脾气,就是太,太好了!哪能让,让人这样编排啊!”她愤愤不平地说道。   崔璨从小就胆儿小,因为结巴没少被人嘲笑奚落,刚上初一那会儿,班上顽劣的男同学模仿她说话,她越着急说话反而越不清楚,被逼急后她抓花了男同学的脸,闹得双方家长都来了。   对方父母不依不饶,不要钱也不要口头道歉,就要崔璨下跪道歉,那尖酸刻薄的模样让班主任跟崔璨的父母都没辙。   当时秋颂刚打完篮球经过办公室,瞟了一眼就抱着球进来了。少年稚气未脱,不过眉宇间的英气亮眼,透着股机灵的劲儿。   “就这怂样,你们真觉得他脸花了很可惜吗?”他歪着头,满脸疑惑地问道。   他一个人转移了所有火力。   在别人眼中,秋颂是个混不吝的小魔王,但在崔璨眼里,从那天起,秋颂就已经是她大哥了!   “那么多人说我坏话,我管得过来么。嗯?怎么有两个。”秋颂从包装袋里取出两个礼盒,其中大的一个礼盒里装着两只男士手表。   崔璨将另外一个打开,乐呵呵地说道:“颂哥,你……你不是老,老担心桥哥被……被人盯上么,我就,就琢磨着给你俩一块儿,定制了对戒!”   “可以啊璨璨,想得这么细致。”秋颂拿出戒指试戴了一下,很合适,款式设计简约大方,他挺喜欢的。   崔璨突然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拧着眉头说道:“颂哥,别听他——他们胡扯,我觉着你跟桥哥他,他特别配。”   人果然只喜欢听好听的话,即便是假的。   秋颂的心情格外好,临走前又在崔璨的店里消费了一波,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去见了外公。   老人家精神抖擞,见到他就拿着拐杖照他背上来了两下。 第21章   “小颂,外公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在这个事情上不可以。”方震东表情严肃,“你跟那位后生到什么地步了?”   老头子平时老顽童似的,跟年轻人也能玩到一块儿去。秋颂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是他外公惯出来的,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外公从来没有拒绝过。   他以为,如果家里有人同意他跟靳桥的婚事,那么一定是外公。   “都已经结婚领证了。外公您就别劝我了,我是真心要跟靳桥把日子过好的。”秋颂说,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跟男人在一起丢你脸了?”   “只要你高兴,外公才不管他是男是女。”方震东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老年丧女,对这些早就看得很开了。   秋颂心里感到一阵熨帖的温暖,“我跟靳桥在一起,就挺高兴。”   方震东看着他,久久沉默着,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那你什么时候把他领回来,让我瞧瞧。”   秋颂以为他接受了,笑着揽住他的肩膀,“外公,我答应带他过来,不过您可不能像我爸似的,给他难堪啊。”   “哼!拿你外公跟你那个混账爹比?”方震东笑了,他拉过秋颂的手,轻轻拍了拍,“放心吧,只要是好后生,外公都喜欢。”   “行,那我给他打个电话。”秋颂兴致很高地跑到一边给靳桥打电话去了。   方震东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又叹了口气,表情忧心忡忡。   “媛媛啊,小颂这孩子可千万不要再步你的后尘了。”   晚上,靳桥风尘仆仆地过来了,他还带了些补品。   方震东打量着这位身形有些单薄的后生,神情莫测。他头一次接触到男人和男人组建家庭的情况,而且一来就是自己最疼爱的外孙。   他确实有些不知道如何反应,倒也没有迂腐到担心后代的问题,只是丧女之痛如同一把弯刀插在他的心里,这些年时不时地想起就会隐隐作痛。   当初方媛为了追求爱情一心扑在秋铭身上,他心软,于是帮她张罗了这门婚事,然而到头来女儿没有得到幸福,就连性命也丢了。   他把错怪在了自己身上,这些年来一直备受煎熬,所以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不过他对靳桥的印象不错,从说话的谈吐就可以看出,他是个非常沉着稳重的青年。   如果两个人两情相悦,方震东说什么也会赞同这门婚事,可偏偏他从别处听说,秋颂是花钱逼人家结婚的。   他越来越不安,就连靳桥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外公,您没事吧?”当方震东又一次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出神时,靳桥问道。   “哦,哈哈哈哈,没事没事。”方震东笑着掩饰,等吃过饭后,却找了个借口将秋颂支走,只留下他跟靳桥两个人。   方震东清了清嗓子,略微有些尴尬,“我想,秋家那边已经有人单独找过你了吧?”   “嗯,秋颂的父亲跟叔叔都找过我。”靳桥坐在对面,脊背挺拔。   “秋铭做事向来没头没脑,恐怕叫你为难了吧,秋臻这孩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方震东摸了摸下巴,他长叹了口气,“你跟小颂的婚姻我也有所了解。”   他停顿了片刻,又才问道:“你对秋颂这个混小子有感情吗?”   靳桥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秋颂的外公也会简单粗暴地甩出一张支票,让他赶紧结束和秋颂的婚姻。   秋铭是这样做的。   至于秋臻,他冷漠地表达了同性恋人的厌恶,一针见血地指出秋颂不着调的本质,让靳桥认清现实,聪明且识时务地主动结束这段不健康的关系。   面对老人的询问,靳桥没有回答,他也没想好答案。   方震东瞬间坐直了许多,继续摸着下巴,表情凝重:“好,我大概已经明白。只是这样就太棘手了,实在有些棘手啊。”   他自喃自语,拧紧了眉头,半晌又才问道:“你——知道小颂母亲的事情吗?”   “知道一些。”靳桥点头,如实回答。   “如此一来你也应当明白我的心情吧,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再不能失去一个外孙了。”方震东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虽然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但明显有些牵强,“你是一个好孩子,我看人向来很准,其实……唉!”   靳桥感受到了来自一个疼爱外孙的老人的窘迫,他问道:“您希望我怎么做?”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继续保持这段关系,直到秋颂自己放手,或者直到找到不伤害你们任何一方的办法。”方震东又连忙解释,“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不公平孩子,不过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条件。”   “我并非是想要拿钱伤害你的自尊心,相信我孩子,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方震东一时竟有些哽咽,“只是你对小颂没有感情,除了物质方面的满足,我没有任何可以给你的。”   “你们在聊什么呢?”秋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已经走到了玄关。   方震东收敛好情绪,低声对靳桥说道:“孩子,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感情并非你所需要的,那么得到一些物质,或许对你未来的发展也会有不错的帮助。”   靳桥微微蹙眉,似乎的确在认真思量。   他俩没有在外公家留宿,回去的路上秋颂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坐在副驾上如坐针毡,偏头看了好几眼靳桥,又才问道:“外公把我支开,真的没有跟你说什么?”   靳桥这个人情绪不外露,很多时候秋颂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不容易打破的隔膜。   “没什么。”靳桥淡淡地说。   “那好吧,不过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千万别瞒着我。”秋颂虽然不太相信,但见靳桥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也就没有追问。   回到家,秋颂迫不及待地将礼盒拿出来,校对好两只表的时间,然后才看向正站在窗边出神的靳桥。   他回来后就一直很沉默,虽然平常靳桥就挺沉默的,不过秋颂总觉得是因为外公跟他说了些什么。   “靳桥,你在想什么呢?”秋颂拍了一下靳桥的左肩,却在他右边站定,靳桥识破了他的把戏,直接偏头朝他这边看过来。   夜色深沉,末冬季节,窗户半开冷风直接灌了进来,靳桥头发被吹乱,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眸子月光一样清亮。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等会儿再睡。”他说。   秋颂扯了扯嘴角,故作玩笑地说道:“等我睡下,你又出去随便找个酒店休息?”   他摇了摇头,将靳桥的手拉过来,不等靳桥挣脱开,顾自把手表戴到他腕间,问道:“你几点的飞机?”   “明天下午三点。”靳桥任由他拉着手,又见他从口袋里摸了一只男戒。   “要不是公司的项目已经启动,祖唤一个人忙不过来,否则我肯定跟着你一块儿去里昂。”秋颂将戒指给他戴上,拿出另外一只递给靳桥,“帮我也戴上。”   靳桥接过戒指,眼睫微敛:“什么时候买的?”   “半个月前。”秋颂看着戒指被戴到无名指上,眼里泛起笑意,“干工程的那帮人玩得很花,你戴着戒指,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   “如果真的有心玩,一只戒指又能改变什么?”靳桥捏了捏无名指的戒指,颇含深意地说了一句。   秋颂顿感不妙,靳桥这话算什么意思,难不成背了他的视线他就要为所欲为?   不对,靳桥这么正派的人,怎么可能像他一样胡来?   但他能困住的永远只有靳桥的身体,四年前他追不到靳桥,四年后他更加剧了靳桥对他的厌恶。   他心烦意乱,突然单手环上靳桥的腰,恶狠狠地往自己身前一拉,然后吻上去:“我不允许,靳桥。”   一边往卧室里带,一边恶劣地说:“你欠了我的债,就要听我的。”   靳桥突然掐住他的脖子,但并没有用力,很快便松开了,只是有些咬牙切齿地恨道:“秋颂,凭什么所有事情都由你说了算?大家都有义务陪着你玩吗!”   床的边沿不知道绊住了谁的腿,两个人双双砸到床上,秋颂的后腰被狠狠撞了下,他疼得嘶气,弓着腰埋进靳桥怀里。   “……对不起。”秋颂很轻地叹了口气。   靳桥皱着眉头,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微微侧过脸:“你不必跟我道歉,但——麻烦你认真一点……你的家人都很爱你。”   说完他进了浴室,很快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秋颂仰躺着,胳膊搭在脸上挡住了吊灯刺眼的灯光,这会儿思绪反而沉静下来。   他跟靳桥总是这样,上一秒还好好的,但下一秒就吵开了。   不过也很正常,这都怪他咎由自取。   过了不知道多久,浴室的水声停了。秋颂背对着门的方向,只听见很轻的脚步,然后被子被掀开,靳桥在他旁边睡下了,温暖的橙花香像是在空气中爆开,还带着一点点水汽。   秋颂翻了个身,抱住了靳桥。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第22章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吵过后又抵足而眠,就这么诡异地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他们又恢复了平时的相处模式。秋颂本来也是记吃不记打的性格,就算别人给他冷脸,他也笑得出来。   所以冷战是绝不可能的。   在家吃过中午饭,秋颂送靳桥去机场,他时不时偏头看一眼靳桥,见他似乎没有再生气了,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总不至于要连着忙一个月吧?要是中间空闲了,要么你回国休息两天,要么我过去找你。”他说。   靳桥转了下戒指,“你不是还忙着项目的事情吗?别耽误正事儿。”   “跟你见面怎么就不算正事儿了?”秋颂瞟了他一眼,又说,“好好好,都听你的,忙完了正事儿再说。”   刚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秋颂看都没看直接甩给了靳桥。   “喂。”靳桥点开了扬声器。   “秋先生,我是4s店的小陈,上次车子送过来的时候我联系过您。”   靳桥看了眼秋颂,见他没有说话的打算,于是凑近手机问道:“嗯,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秋先生,我们在您送来的车上发现了一部损坏有点严重的手机,想问问您需不需要我们给您送上门,或者您是否有其他安排?”   靳桥看向秋颂。   “嘶,扔了吧。”秋颂刚说完,又突然改变想法,“算了,还是留下吧,里面还有些重要的照片,没存档的。”   靳桥拿过手机贴近耳边,对电话那边说道:“等会儿我给你发一个地址,麻烦你直接送过去,到时候维修费用和保养车的费用一并记上……嗯,谢谢……再见。”   “我还以为那个手机早就报废在路上了,没想到居然掉在了车里。”秋颂看着手机被放回原处,又想起那天开车碰上滚石的场景。   也就是他胆子大,不然换个人早就留下害怕开车的后遗症了。   “晴天跟我说了那天的情况,是你一直护着她。”靳桥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秋颂一副事了拂身去的大义,“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毕竟我是男人嘛,再说了……”   他突然沉默了,靳桥还在等他的下文,他只好继续说:“再说了,是我主动要送她,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情,我还有什么脸见你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变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这人吧,道德水平忽高忽低,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我当场就跑了。”他开玩笑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提起赵晴天,他总觉得对不起靳桥,也害怕听到一些让他难过的话。   过了许久,就当秋颂以为这一趴要过去的时候,靳桥猝不及防地冷淡开口:“那条短信呢,都是你的真心话?”   车子在一号航站楼外停下,秋颂偏过身子,神情认真:“当然是真心的了!那么紧急的情况我还能说假话吗?”   靳桥看着秋颂欲言又止,捏着安全带的手攥得很紧,就在秋颂以为两个人要来一波深情告白时,靳桥突然扯开安全带,头也不回地下了车,然后不等秋颂下来,弯腰撂下一句话便走。   “这里不能停车,我拿完行李你就回去吧。”他声音冷冷清清的。   他总是这样一副语气,所以秋颂不知道他这算什么意思,便探前说道:“靳桥,落地给我打个电话,还有,出差的日子里别让我联系不到你。”   秋颂没有等到回复,只听见后备箱有点儿动静,接着他就看见靳桥推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这是又不好意思了?男人真不好哄。”秋颂啧了一声,直到再也看不到靳桥的背影了,他才开车离开。   第二天早上秋颂才收到靳桥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到了。   祖唤经过时瞥到这条消息,眉头顿时拧紧,满脸不解:“他这么冷淡你都受得了?”   “你不懂,他出门在外还给我发消息,说明我在他心里有位置。”回完靳桥的消息,秋颂将手机扔到一边,坐没坐姿地将腿搭在办公室的茶几边上,半眯着眼睛满脸带笑,“你这种孤家寡人,根本不会懂。”   “你真是……”祖唤有些无奈,不过又虚心请教,“你是怎么做到的,给自己洗脑都这么彻底。”   “等你遇到喜欢的人就明白了!”秋颂一副过来人的腔调,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体凑到祖唤身旁,揶揄道,“你小子一直solo,就从来没有心动过?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吧,不管男女——”   “噗!”祖唤被咖啡呛住,狼狈地抽纸擦嘴,语速加快地说道,“胡说什么呢,我不喜欢男人。”   秋颂狐疑地看着他,微微拧着眉,“诶,唤啊,你这么大反应,不会真喜欢男人吧?”   很快他又自言自语道:“我俩是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你不至于瞒我这事儿,真是因为没遇到对的人吗?”   祖唤很轻地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对了,汪红豆是做抛光材料的行家,如果能跟她达成合作,对后面咱们的芯片设计有帮助。”   “汪红豆?我听说他很能喝啊。”秋颂啧了一声。   祖唤点头,“所以跟她谈合作这事儿主要还得靠你。”   秋颂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后起身:“放心吧,能在酒桌上谈下的合作都不算事儿。”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祖唤在后面叫住他:“都快饭点儿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秋颂回头,打了个响指的同时微微一笑:“好久没去陈昕那儿了,我去看看。”   祖唤有些意外,不过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秋颂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随后他笑着摇了摇头:“看来爱真能感化一切,秋颂都不抗拒看心理医生了。”   陈昕是秋颂的心理医生,从秋颂出国后,就由陈昕给他进行心理疏导,只是后来秋颂情况渐好后,他就很少找陈昕聊天了。   至于今天为什么要去,就连陈昕都很意外。   “我很高兴你会主动来找我,秋颂。”办公桌后,穿着白大褂的陈昕笑着说道。   她戴着银框眼镜,脸部轮廓瘦削,看着就是很利落能干的类型。   她还是跟秋颂初见她时一模一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知性又让人心安的踏实。   不过在陈昕眼中,秋颂的变化就要大许多了,头一次见秋颂是在四五年前,当时秋颂垂丧着头,沉默地度过了话疗的四十分钟。   即便是在后续的咨询过程中,秋颂沉默的情况也更多。   秋颂说,他不喜欢被人看穿。   他惯用的插科打诨、混不正经在陈昕这儿没用,所以他干脆沉默。   “我结婚了。”沉默半晌,秋颂说道。   陈昕笑了笑,“虽然已经听说了,不过还是要恭喜你。”   “我用手段逼他跟我在一起了。”秋颂难得坦白,他扯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是不是心理很变态?”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你可以跟我讲讲关于他的事情,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分析,即便最后没有答案,至少这个过程对你来说是有帮助的。”陈昕说。   秋颂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于是他先讲了靳桥小时候的事情,虽然都是断断续续从靳桥那儿听来的,不过他记得还是很清楚。   然后又讲到了他大学那会儿的事情,都跟靳桥有关。   听完,陈昕没有发表自己的建议,反而疑惑道:“在过去的几次辅导中,你从来没有提及这位靳先生。”   秋颂很轻地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自己都看不到希望,又怎么敢提起他?当时我从没想过我们还会有交际。”   “只要回国,势必会有交际的。”陈昕看着他,目光柔和。   秋颂点头:“是啊,飞机刚一落地,我就意识到了,只要跟靳桥同处在一片土地之下,我就不可能跟他毫无交集。”   “在你的意识里,你觉得靳桥并不喜欢你吗?”陈昕问。   秋颂牵了牵嘴角,摊开手:“显而易见,他不喜欢我。”   陈昕只是听众,她没有参与秋颂跟靳桥的生活,自然也不知道当事人作何感受,她能做的就是给秋颂提供一些新的思路。   “在你的描述里,靳桥是个很骄傲的人,我想这样一个性格的人应该不会随随便便接受一段自己不认同的感情吧?”   “他遇到了一些困难,我借钱给他的时候向他提出了结婚的要求。”秋颂说着埋下了头,胳膊肘抵在膝盖上,这是一种近乎自我保护的姿态。   尽管他无数次自嘲是个卑劣的人,可在心理咨询室这样需要将整个人剖开的场合里,他居然难得地生出了几分羞愧。   陈昕表情遗憾,但并非苛责或者不屑的意思,她轻声问道:“今天你主动来找我,也是因为他么?”   秋颂抬头,“对,我不想伤害靳桥,但是……”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有点儿干:“但是我经常控制不住心底暴虐的情绪,我害怕伤害他。” 第23章   辅导时间结束,秋颂很轻地舒了一口气,他起身冲陈昕笑了笑:“谢谢,或许四年前我就该相信你的专业性。”   和话疗时低沉沮丧的模样不同,每次结束后秋颂都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状态,陈昕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   她起身送秋颂到门口,“现在知道也不晚,下次话疗的时候你联系我,我会给你空出时间来。”   说着她推开门。   靳樊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手里还提着一个墨绿色保温盒,见门开了她站起身,“昕昕学姐,我给你送……”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和陈昕一并出来的秋颂后凝滞,然后取而代之的是讨厌的神色。   “秋颂,你怎么在这儿?”她冷声质问。   秋颂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好看到哪儿去,他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跟陈昕点头致意后便匆匆经过靳樊身旁离开了。   他甚至觉得步伐都混乱了,等到离开诊疗室,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陈昕跟靳樊是很熟的朋友,那靳樊会不会知道他来做心理咨询的事儿?   如果靳樊知道了,她肯定会告诉靳桥。   靳桥会怎么看他?一个心理障碍的人每天就待在身边,他恐怕会更加厌烦他吧?   回去后,秋颂依然心神不宁,他掏出手机准备给陈昕说一下,千万不要跟靳樊提及自己的事情。   不过电话还没有拨出去,他先接到了靳樊的语音通话。   机械的铃声在空旷有些刺耳,他指尖划过手机屏幕,靳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秋颂,你去昕昕学姐的诊疗室做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哥?”靳樊不客气地直接问道。   秋颂松了口气,靳樊这样发问,至少可以证明陈昕并没有跟她透露任何信息。   “没什么。”他顿了下,“还有其他事情吗?”   “哼,你最好不要做伤害我哥的事情。”靳樊没好气地说,“我哥还欠你多少钱?我可以替他还一些。”   秋颂捏了捏眉心,“我跟靳桥的债算不清,你也不用掺和进来。”   他说着就要挂断电话,又听见那边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秋颂你死心吧,你现在这样只会让我哥更加厌恶你!”   是的,靳樊说得没有任何问题,除了扎心。   头一次听见靳樊这么说,秋颂还挺沮丧,不过听多了之后,他就发现靳樊跟他爸似的,翻来覆去只说那一两句,杀伤力自然不胜最初。   晚上,秋颂跟汪红豆约在轻旎见面,果然如陈辽所说,这里相较于过去增设了一个专供商务谈判的区域。   “你的那位朋友已经到了。”坐电梯到了三楼,陈辽在前面带路,“等会儿如果有任何需要,你叫我一声就成。”   秋颂拍了拍陈辽的肩膀,“谢啦。”说完他推开包厢门进去了。   入眼就是坐在圆形真皮沙发上的汪红豆,她一头披肩的波浪长发,五官艳丽,眼神睥睨一切。她身边还有两个长相干净漂亮的少年,左边那个在给她喂水果,右边那个在帮她按摩胳膊。   听见门口的动静,汪红豆懒懒地抬起头,笑道:“秋颂来了啊。”   秋颂笑了笑,走过去打招呼:“豆总,久等了。”   “不久不久,他们轻旎的服务员就是贴心,还陪着我聊天呢。”汪红豆大大咧咧地说道,她指了指秋颂旁边,跟旁边的少年说,“你们过去一个。”   秋颂抬手,“不必了,您自己高兴了就成,我结婚了。”   他露出手上的戒指,汪红豆笑了,她偏头接过旁边人递来的葡萄,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了,靳桥嘛。一年前我们在某个材料交流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他的确是个很抢手的男人啊,当时有很多人找他要联系方式。”   秋颂挑了下眉,一年前他还没有回来。   “只是靳桥这个人太冷淡了,谈专业时他倒是能侃侃而谈,稍微聊点儿私人的事情他就没话说了。我更喜欢主动点儿的男人。”汪红豆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可惜,不过又想起当着秋颂的面说这话不太合时宜,便笑道,“秋颂,你能拿下靳桥这个冰山美人,有本事啊。”   “豆总说笑了。”秋颂整个人放松地坐着。   他跟汪红豆并不算深交,大学那会儿见过几次,这是个很疯的女人,喜欢极限挑战,当年他们一起玩过赛车。不过总的来说人品没问题,而且业务能力也强。   “我们俩挺像的,我毕业时在晚会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着,你简直就是性转版的我啊。”汪红豆说,“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早就结婚了,婚姻是束缚自由灵魂的开始,你胆子比我大。”   “我是假潇洒,你才是真洒脱。”秋颂拿起桌上的酒,举起对着汪红豆,“敬自由。”   汪红豆笑了笑,拿起酒:“敬自由。”说完一饮而尽。   她扫了眼桌上的酒,“这点儿不够喝啊。”   “红豆姐,我们再去拿些。”两个少年出去了。   汪红豆正色许多,“我知道你想从我这儿拿材料,不过秋颂啊,现在有好几家公司都在找我,其中还有之前就合作过的。虽然我也很想跟你合作,但公司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而且有人比你的动作还快点儿。”   “谁?”   “你应该也认识吧,林兆。”汪红豆说。   秋颂拿起另外一杯酒,嘴角微扬,“如果是他跟我竞争,那胜算很大。除非你们不想要一个更可靠的伙伴。”   “我欣赏你的自信。”汪红豆倾身跟他碰杯,“把你们的方案拿给我看看,到时候董事会多数通过后我们就签合同。”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董事会的林霖是林兆的表叔,我觉得你或许要先过了他那关。我听说你跟林兆有些过节对吧?”   “是,前不久我差点把他打残废了。”秋颂说得云淡风轻。   汪红豆笑出声,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的确是个讨人厌的,如果不是林霖这一层关系,我根本不会将他列为可能的合作对象。” 第24章   有汪红豆在的场子,没有人能不飘着离开。秋颂也算千杯不倒,各式各样的酒混合着喝完后,他脑袋也变得沉重。   不过汪红豆看着倒像是没事人似的,包厢里那个嘴甜的少年跟着她上了车,两个人似乎还要相约着去下一个场。   临走前她隔着车窗冲秋颂说道:“秋颂,祝你和靳桥百年好合啊,我很看好你俩!”   她应该也是有点醉了,秋颂笑着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秋总,麻烦等一下!”呼呼的冷风中,陈辽快步从大厅走出来,气息不太平稳地说道,“看你和那位小姐喝了不少酒,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眼神赤诚热烈,秋颂终于察觉出了些别的东西,他太熟悉这目光中的含义了。   “不用了,我刚刚叫了代驾,你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别因为我耽误了事情,不划算。”   陈辽听见这话,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失落,自言自语了一句:“划算的,划算的。”   又连忙挤出笑容:“那你路上小心。”直到看见秋颂上车他才转身离开。   秋颂从小到大从来不缺乏追求者,男男女女都有,他也在朋友的起哄中和几个姑娘谈过恋爱,但开始还能玩到一起的人,做了恋人后反而相看两相厌,最后无疾而终。   他女友换得勤的谣言恐怕就是那个时候流传开的。   于是从那时起,秋颂便得出一个结论,能好好一起玩儿的朋友,千万别发展成恋人,否则到头来连朋友都做不成。靳桥是例外。   坐在车上,秋颂给靳桥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当屏幕里突然跳出靳桥的脸,秋颂不自觉地咧嘴笑了笑。   “靳桥,你在干嘛呢?哟,你那儿还亮着呢。”他打开车窗,冷风灌进来,他的头发被吹得凌乱,眼神也有些迷蒙。   “刚刚看完现场回来。这里跟国内有六七个小时的时差。”那边的镜头晃动,随后靳桥将手机固定在桌上,他的脸也变得清晰,他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秋颂眯缝着眼睛,傻笑着点点头:“对啊,遇到了一个特别能喝的,要不是我久经沙场,今晚真的要喝倒。”刚说完,他胃里一阵翻腾,眼看就要吐了,他拍了拍前面的座位。   “停车。”   代驾小哥连忙刹车,担心地看向后面:“老板,您还好吧?”   秋颂一言不发,抓起手机快速下了车,扶着路旁的垃圾桶吐,等到什么都吐不出来的时候,那代驾小哥从旁边递过来一瓶水。   “老板,您没事儿吧?”   秋颂拧开瓶盖漱了漱口,然后朝他摆摆手:“我先坐这儿缓缓,你过去等我。”   等代驾小哥识趣地上车后,他又拿起手机,见靳桥还没有挂断电话,他笑着直接坐在马路牙子上。   “对不起啊靳桥,我真不是要故意恶心你,我实在是晕得很啊。”他屈膝,一只手随意耷拉在膝盖上。   夜里的凉风一吹,将他额前的碎发都吹起来了,不太清明的眸子半睁,偏偏嘴角的笑又懒散痞气。   为了透气他将领口扯开,质感不错的衬衫也被扯皱,锁骨半遮半掩,靳桥见状微微皱眉。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他语气生硬地说,隔着手机屏幕,他的情绪更不好琢磨。   更何况现在秋颂还处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他靠着路灯杆,慢悠悠地说:“没办法嘛,能者多劳,谁让祖唤是个菜鸡呢,从前他还能喝上几杯,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他碰到酒局都只喝饮料了。这可是汪红豆的局啊,她不把人喝趴下是不会散场的。”   “你倒是会心疼他。”靳桥似乎冷笑了一声,可秋颂又没看到他脸上有什么其他表情,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趁着醉酒,他没心没肺地说:“靳桥,你不想我喝这么多酒吗?那你赶紧回来管管我吧。”   他咧嘴傻乐,越说越有些兴奋:“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没人管的话,是要把天儿都捅破的,从小到大没人也就只有秋臻敢管我了……不对,其实他也管不了我,他太磨叽了,没人受得了他。靳桥,我乐意让你管,你不让我喝,我肯定就不喝了。”   那边的镜头突然翻转,屏幕里出现一片农场样儿的背景,然后他听见了靳桥冷淡的声音。   “我不乐意管你的事情。”   “你不乐意管的话……”秋颂打了个酒嗝,他真的醉了,回复靳桥都是话赶话,“那我找个乐意管我的人,我跟你讲,我很抢手的,刚还有人冲我放电呢。”   “随你的便,别跟我说这些!”   秋颂再拿起手机,视频通话已经挂断,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嘟囔:“谁啊,居然敢挂我电话?”   他冲车那边招手,醉醺醺地喊道:“服务员,过来埋单!”   秋颂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他看也没看直接捞过手机按了接听。   “哪位啊?”他嗓子沙哑,每说一个字嗓子眼儿都疼得不行,瞌睡瞬间也少了大半。   “秋老板,还在睡呢。”汪红豆精神振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听这声儿,是感冒了啊。”   秋颂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意识渐渐清醒,抓起旁边的水杯先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没有,之前感冒就没好透,不赖昨晚喝酒。”   “那我就心安了,今晚还出来喝酒吗?”汪红豆问。   秋颂笑出声,捏着眉心靠在床头,“豆总您饶了我吧,再喝下去我真要没命了。”   “跟你开个玩笑,铁人也不带这么喝的。”汪红豆继续说,“我跟董事会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现在就等你们那边出标书了。时间紧任务重,你们抓紧点儿,我也会替你们多争取。”   “谢了豆总,成功了一定请你喝酒。”   “怎么,要是没成功,咱以后就没机会喝酒了呗?”   “跟你喝,我还真得做下心理准备。”秋颂开玩笑地说。   挂断电话,他匆匆去了公司。 第25章   为了拿到汪红豆他们研究所的材料,这几天秋颂基本都泡在公司,他跟祖唤负责的业务不一样,但两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祖唤在空闲的那几分钟里拍下秋颂埋头扎进资料认真钻研的照片,随手给他转发过去,笑称赶紧让他发个朋友圈,也好把他二世祖不着正调的名声挽回来。   秋颂冷笑两声,给祖唤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他从小到大最不在意的就是别人的目光,更何况他觉得这个二世祖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好的,平时出去办事儿也挺好用。   但他随后就把这张照片发给了靳桥,手速极快地敲下几行字:领导能不能给这样勤奋的秋颂同志一些奖励啊?   发完之后他就将手机扔到一旁,又继续开始工作。   就这么又连轴忙了两天,方案总算是搞出来了,秋颂瘫倒在沙发上,他的眼周围已经浮现一圈淡淡的黑色,不过这样倒是更衬得他的眼睛清亮,下巴也冒出了些青茬儿,不会显得邋遢,看着反而有些雅痞的味道。   “说不定换个造型,靳桥就喜欢了呢?”祖唤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   黑咖啡苦得泛口水,秋颂喝了一口就撂下了,然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儿,“那也得他人在国内啊……你真觉得我这个造型不错?”他故作深沉,跟平常的形象大不一样。   祖唤笑了,在他旁边坐下,指了指他的下巴,一本正经:“相当不错,相当有魅力,我看只要是个生物都该被你迷住了。”   “谢谢您嘞,我这就去打——”   “大白天的你们在做什么恶心的事情?”一个冷淡的声音突然打断秋颂的话。   他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办公室门口,秋臻坐着轮椅冷脸看着这边,那双冷厉的眸子先是打量了秋颂身边的祖唤,然后才是秋颂。   秋颂不在意地抓了抓头发,起身,吊儿郎当地说道:“人类生物友好交流现场,秋臻你心里成天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在你眼里只要两个男的同处一个空间,都在做不可描述的事情,小心我告你造谣啊。”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秋臻面前,又问:“找我干嘛,直接打我电话不就成了,你现在正在恢复阶段,要是又出事儿,爷爷该怪在我头上了。”   “我没找你。”秋臻看了他一眼。   秋颂哦了一声,“你找祖唤啊。”他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突然又想起什么,不回头地挥了挥手,“祖唤,等会儿劳驾你把我们家这个病号送回去啊,我知道很委屈你,不过我现在真的没空——”   祖唤想叫住他,可外面的大厅哪里还有秋颂的影子。   秋颂是想给靳桥打个视频过去的,在忙碌工作的这些日子里,他没抽出空闲来,结果靳桥就如同失踪了一般,愣是也没有主动给他联系。   但没打通,连着两个都无人接听。   冷血的男人。他摇了摇头,掏出车钥匙正要上车,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他连忙拿起一看,结果是陈昕。   “陈大师?”   电话那头陈昕笑了笑,然后说道:“本来我不该主动干预你来访的行为,不过我担心你是因为小樊所以不来了。秋颂你要相信我,作为治疗师我不会泄露你的任何信息。”   秋颂看了眼时间,这才想起之前本来预约了昨天的话疗,但他忙得忘记了这件事情。   “这事儿怨我,最近忙过头了,昨天忘记跟你说来不了了。”他停顿了片刻,上车后说道,“这样吧,明天下午我有空,要不约到明天吧。”   “没问题。”陈昕爽快地答应了,“明天下午不见不散。”   “好。”   秋颂没有直接回家,按理说他应该回去补个觉,他现在这个状态倒头就能睡,但林霖那边好不容易同意跟他见个面,他不想错失这个机会。毕竟林霖对于最后拍板也有很大的影响。   而且据他所知,林霖跟林兆只是远房表亲,这样一个关系,说服起来也要简单许多。   他驱车直接到了林霖的别墅,大院儿门口有专门泊车的人,然后一个自称管家的男人带着秋颂去了大厅。   一路走来都是鲜明的欧式风格设计,他早听闻著名的芯片材料设计大师林霖年轻时便去了海外,直到最近两年才回来,他的生活西化也很正常。   走过玄关,管家停下,笑意盈盈地说道:“秋总,林先生在里面等你。”   秋颂往里走,偌大又显得有些空旷的客厅里,一个男人正襟危坐,翘着二郎腿在看报纸,报纸遮住了他的脸,所以秋颂自然而然地先看到了他背后那一幅巨大的刺绣。   还是他最熟悉的绞线绣。这样一幅格外具有中式审美的刺绣在周围全是西方装饰的衬托下格外突出,竟然也不突兀。   “你觉得这刺绣如何?”林霖放下报纸。   他戴着一副银框细边眼镜,脸上挂着浅笑,气质儒雅温和,加之身上穿着丝质的家居服,他更有种淡然除尘的干净,尽管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乍一看只会觉得那都是时间赠予他的阅历。   秋颂又看了一眼刺绣,说道:“我并不了解刺绣,只是因为我母亲喜欢刺绣,所以才知道些皮毛。没想到林总也喜欢绞线绣。”   林霖却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他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是啊,她最喜欢绞线绣了。”   秋颂眉头微微一皱,疑惑问道:“您认识我母亲?”   “当然。”林霖抬手示意秋颂在旁边坐下,看向秋颂的目光中仿佛是透过皮肉看向了另外一个人,他笑得更温柔,“你长得很像她。”   他眼睛亮亮的,似乎有水光流动,然后他眨了眨眼,顷刻间又恢复如常。   “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只是那个时候你还小,肯定不记得了。”   秋颂没想到本来是过来谈项目的,结果演变成了现在叙旧的环节,他的确对林霖没有印象,他也不记得母亲是否提及过这个人。   “看你满脸疲惫,这些日子都在忙吧?”林霖话锋一转,正色许多。   秋颂点头,“林总,我们至科如果能用上贵所的芯片,未来一定会有更远大的前景。” 第26章   “但林兆好歹也是我的侄子,而且他一早便来求过我了,你觉得我该为了你不管他吗?”林霖还是笑着,但目光一闪也不闪,格外具有震慑力,“你至少要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   他毕竟是商场上的老手,知道如何给人施加压力。   秋颂直言不讳,“您不是为了我,也不该是为了某个人。您作为芯片材料的领军人物,也不会因为谁是您的亲戚而走后门吧?”   “哈哈哈……”林霖突然爽朗地大笑,看向秋颂的眼神中多了些欣赏,然后点头说道,“你还真是跟小媛一样能言善辩。不过你说的有一点我不赞同。”   “什么?”   “我或许真的会为了某个人而不顾原则。”林霖认真说道。   这有些棘手,秋颂暗道,没想到林霖这样久经沙场的人也会感情用事。   “只不过,”林霖话茬一顿,“只不过我当然不会为了林兆那个混小子而放弃原则。”   “这么说,您是认可我们至科了?”秋颂松了口气。   林霖点点头,“就如你所说,只要我不是老糊涂了,应该都会在权衡过后选择你们。”   “林总,我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您别放在心上。”秋颂说。   “跟我不必这么客气,叫叔叔就是了,毕竟我和你母亲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他顿住,不再多说话,那本来压下去的情绪似乎又有冒头的趋势。   林霖跟他母亲年轻时有过故事?秋颂猜测。   “叔叔,您……”秋颂无声地叹了口气,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林霖摆摆手,挤出笑容,“没什么,人老了总是会想起一些年轻时候的事情来。今天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叔叔,今天我就不打扰您了,改天等我安排好一切,我再请您吃饭。”秋颂觉着要是继续待在这里,提起过世的方媛,两个人中间总会崩溃一个。   至于林霖跟他妈的关系,他准备找个时间问问秋铭。   汪红豆那边知道林霖松口后,对秋颂赞不绝口,然后不容他拒绝,将他拖到了轻旎。   “豆总,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帅哥,你大可以自己过来啊。”秋颂叹了口气,嘴上虽然抱怨,但还是进了大厅。   汪红豆哈哈笑了两声,“那能一样吗,要是我一个人来,显得我多不正经啊。”说着她一把推开门。   震耳的音乐声里,包厢坐了十几号人,因为空间足够大,大家都在各玩各的,不过因为开门的动静大,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过来,秋颂在其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林兆就在其中。   秋颂像是没看到似的,目光淡淡地略过他直接坐到了另外一边。   汪红豆拿起桌上的一杯马天尼,帅气地一口喝完,拍了拍手:“各位,今天是我汪红豆窜的局,大家尽兴喝,一切费用算在我头上。但喝醉别撒酒疯,不然以后一律上黑名单啊!”   接着她又小声对身旁的秋颂说道:“真不是我把这显眼包叫过来碍眼的,是他自己厚着脸皮跟过来,不过你放心,他不敢闹。”说完她便去旁边挽着那晚见过的少年喝酒了。   秋颂一个人霸着最左边的沙发,碰到有人上前寒暄,他就笑着跟人聊两句,然后再喝两杯酒,等人走后他的表情重回冷淡。包厢里有斑驳的灯光洒过来,他放松地斜靠着,目光随机地落在某处。   他就像个看客似的,这会儿如果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一定会惊讶他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沉静。   尤其这会儿他还蓄了些胡茬儿,气质瞬间成熟许多。   慢悠悠地自己跟自己喝了几杯酒,他掏出手机又给靳桥发了个消息,上面几条仿佛石沉大海,除了昨天靳桥回了一条消息外,他彻底没了音信。   秋颂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这种局面无法掌控的感觉。   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也许他去趟里昂也没有关系……他想。   “表哥,一个人喝酒多闷呐。”   秋颂先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烟味儿,他撩起眼皮看过去,林兆端着杯酒走到他跟前,见秋颂没有挪个位置让他坐一坐的打算,他咂巴一下嘴,识趣儿地坐到了旁边。   秋颂不搭理他,顾自又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滋味儿刺激口腔,他微微皱眉。   “表哥,我知道你还怪我那天做的糊涂事儿,我就是个混蛋,我真知道错了。”林兆声调轻慢,听不出半点儿歉意,反而嬉皮笑脸的。   秋颂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斜睨了他一眼,“呦,开口说人话了?”   林兆尴尬地笑了笑,捏着酒杯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他主动将酒递过来,“希望表哥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咱好歹也是兄弟,对吧?而且媛姑妈也不希望——”   “别提我妈。”秋颂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昏暗灯光下他的气场有些凌厉。   林兆舔了下嘴巴,“好,我不提,不提了,您别生气。”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赶紧滚。”秋颂彻底没了耐心,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才算压了些火气。   林兆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奈何要求人办事儿,只好继续耐着性子,“就是汪红豆他们研究所材料的事儿,反正你跟祖唤也是刚开始做,要不了那么多货,干脆松松口子咱们一起赚钱呗。”   秋颂冷笑一声,看向林兆的目光像是看傻逼,“我是挺有钱,不过还没到要跟你分钱的地步,林霖不是你叔吗,有本事找关系去啊?”   “我要是能找关系,还至于在这儿么……”林兆皱着眉头嘟囔,咬咬牙继续说,“表哥,为了这个项目我投了小一千万进去了,要是我妈知道我又赔了,非削我一层皮不可。”   秋颂放下空酒杯,勾了勾手指,林兆连忙凑近,陪着笑:“哥,您指示!”   “说你蠢货我都担心你骄傲。”秋颂叹了口气,依然温声细语,然而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坏,“跟人谈判要拿出你的诚意来,而不是跟我诉苦,你觉得我会不乐意看到你被你母上削皮拔筋吗?”   林兆虽然气得不行,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丧脸问道:“哥,你要我什么诚意?”   “抱歉啊,在你身上我找不到半点儿可用的价值。”秋颂双臂枕在沙发后,笑得愉悦,“滚吧。” 第27章   “秋颂你妈——”   “林兆你干嘛呢,赶紧过来陪你姐喝酒!”汪红豆呵斥一声,林兆只好指了指秋颂,一脸不甘心地过去了。   秋颂脸上扬着胜利者的笑容,捉弄人是挺有趣的。   也许是这几天的连轴转地工作,他今晚醉得很快,但他还有些分寸,知道在出丑之前先闪人。   “豆总,材料的事儿您多上心啊。”他自然地勾着肩,搭在胳膊上的风衣几乎快要拖到地上去了。   汪红豆抹了下因为亲吻而糊掉的口红,迟疑地看了眼秋颂的状态,“真不用我叫人送你回去吗?要是你半道出事儿了,秋家和靳桥那儿我都没法儿交代啊。”   秋颂乐了,摆摆手:“放心吧,靳桥这会儿还在国外呢……走了,您喝尽兴。”他潇洒地转身离开。   走廊里的光很昏暗,他步伐明显不稳,来往的人经过他身边时不由回头,甚至还有人冲他吹了口哨。   “表哥,我送你回去吧。”旁边有人要扶上他的胳膊,在还没有碰到的那一瞬间,秋颂弹簧似的躲开了,然后一脸嫌弃地看向林兆。   “滚远点儿,过来恶心谁呢?”   林兆脸色突变,嗤笑一声,“秋颂,你丫傲什么傲啊,我操了,特么你就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吧,不然早被人弄不知道多少回了。”   “骂完就赶紧滚。”秋颂扫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走进了电梯,林兆狗皮膏药似的连忙跟上。   秋颂感觉逼仄的电梯内空气突然浑浊了不少,他皱紧眉头不想搭理人,等到电梯终于叮了一声,他快步走出去。   “秋颂,你怎么着能松口啊。”林兆不依不饶。   秋颂听见他的声音就头疼,捏了捏眉心,尽量压着火气:“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你找研究所的人谈,懂不懂?”   “林霖叔跟我说了,如果你这边不松口,他那边不会跟我谈的!”林兆愤愤,语气中居然还有几分委屈。   不过他憋屈也是正常,虽说他跟林霖是远房表亲,但好歹也沾了点儿关系,没成想林霖却态度强硬地站在了秋颂这边。   这让秋颂都有些意外,林霖居然是这个意思。   他点了点头,声音陡然变得冷淡:“这样啊,那没得谈了,你当年没少给靳桥使绊子,你觉得我有帮你的立场吗?”   林兆皱紧了眉头,“那我跟靳桥道歉成吗?!”   “成啊。”   “道完歉你当真能松口?”林兆试探问道。   秋颂面不改色地摇头,“不能,你不是一直在背地里骂我人渣吗,那人渣的话你也信?”   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从容地从旋转门里出去了,林兆的骂声断断续续,紧接着另外有个声音夹杂其中,秋颂脑袋昏沉沉的,外面的冷风一吹,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颂总,那位我已经帮你打发走了。”陈辽脚步轻盈地走到秋颂身边,然后又略微上前一步,帮他挡住了旁边灌来的风。   秋颂反应迟钝地往后面望了一眼,那条癞皮狗果然没再跟过来,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谢了啊。”   “你不需要跟我这么客气的,我们认识以来,你说过最多的好像就是谢谢。”陈辽开玩笑地说道,声音里却透着勉强的洒脱。   秋颂挑了下眉,“我讲礼貌嘛,对谁都这样。”   “好。”陈辽认真地点点头,跟着秋颂下了外面的台阶,说道,“你今天没有开车过来,我送你回去吧。”   “你是轻旎的高层,也这么闲吗?”   这话本来没有歧异,秋颂也只是单纯的好奇,不过喝完酒后他嗓音听着是冷淡的沙哑,自带了几分揶揄的意思。   陈辽轻抿着嘴,不知道如何回答。   秋颂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我喝醉了容易乱咬人……就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似乎是为了照顾喝醉的秋颂,陈辽开得很慢,一路上两个人几乎没有说话,秋颂又困又醉,自然也没有话说,就这么沉默地到了别墅外。   “颂总,到了。”陈辽稳稳停下,偏头看向旁边的秋颂,他的目光在车内昏黄的灯光渲染下更加柔和。   秋颂偏头靠在窗边,合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长睫毛投下片片阴影。   陈辽不忍心吵醒他,就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确存了些私心,此刻他甚至希望秋颂可以睡得更熟些。   陈辽第一次见秋颂是在五年前,当时他还只是经理助理,平常主要负责大堂的客户来访登记,偶尔才会上楼看看情况。那天他看到了因为搞项目带人来玩儿的秋颂。   乍一看他以为这又是哪位爱玩儿的富二代,毕竟他们这里的常客就是那些玩起来就没有分寸的富二代,或者看似一本正经,但实际上玩得比谁都花的大款。   陈辽见多了就不觉得惊讶了,他可以很好地适应,甚至还得到了不少客户的欣赏。   不过当三楼某个大佬想要强行和单纯过来玩的学生发生关系时,众人都不敢发话,是秋颂站出来将那个学生安全地带了出来,而且还没有跟人发生冲突。   陈辽喜欢聪明的人,更何况秋颂还会藏锋守拙,看似吊儿郎当,但深处酒局当中又比谁都清醒。   陈辽盯着秋颂出神,秋颂冷不丁地突然睁开眼睛,他连忙掩饰地看了眼车窗外。   车灯映亮了大门,那儿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人。   “是到了吗?”秋颂搓了搓眼睛,扯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他埋着脑袋还眯缝着眼。   下去那一步他错判了高度,踉跄着就要往前栽去,他还暗自想,完了,这下要直挺挺地摔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磕断牙齿。   只是落空的感觉在半道暂停,他被人用胳膊稳稳勾住了。   秋颂以为是陈辽,站稳的瞬间他立刻拨开了对方的手,边抬眸边说道:“陈辽,你——”   后面半截儿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他半睁的眼睛完全睁开。靳桥穿着黑色大衣站在他面前,那只被秋颂拨开的手堪堪收回去,初春的晚上还带着凉意,他站在光亮里,周围的气雾也能看见了。   “靳桥,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第28章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以后,他眼中的笑容更明显,声音里也透着抑制不住的雀跃:“靳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回来得不是时候?”靳桥冷冷出声,他看了眼从后面走过来的陈辽。   秋颂撩开额前的头发,还沉浸在喜悦当中,他摇头:“当然不是,你——我只是太高兴了。”   说完,他就要揽住靳桥的肩膀,此刻他还有些晕,靳桥不在他可以咬咬牙站稳,不过靳桥既然在这儿,他像是找到了依托,整个人放松下来。   只是他刚刚碰到靳桥的肩膀,靳桥就往旁边错了一步。秋颂的手停在半空中,显得没有着落。   冷风掠过街道,他打了个冷噤,意识跟着清醒了许多,他放下手,另一只手也自然垂下,外套直接掉在了地上,他抬眸看向靳桥,任由正对的冷风吹得眼睛发干发涩。   “怎么了?突然回来是国内业务出什么事儿了吗,跟我说说呗。”   满脑子的喜悦被冲淡了些,但碍于还有外人在,秋颂不想表现出来。   “秋颂,外面冷,你们先进去吧。”陈辽捡起地上的外套,然后动作又轻又快地披到了秋颂身上,性格温和又会为人处事的他在此刻却有些敌意地看了眼靳桥。   “没什么好说的。”靳桥垂在腿侧的手握紧片刻后缓缓松开,他转身就要离开。   秋颂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外套跟着再次掉在了地上,他不管不顾地抓紧了就不松手,现在就只剩下一股蛮劲儿。   “我喝醉了,对我耐心一点好不好?”他压着声音,尽量挤出几分轻松的笑意,“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陪我演深情的戏码都不会?”   靳桥将他的手一点点掰开,声音冷静得没什么起伏:“你去找愿意陪你演戏的人,我不愿意。”   “靳桥!”秋颂喊完之后脑仁一抽一抽地疼,他扶了扶额头,“你刚回来,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   靳桥深深地看着他,眸子如墨水般,他本来冷静的声音里总算是多了几分怒色:“秋颂,你就这么爱玩儿吗!”   玩儿?秋颂缓了下,琢磨着他这话的意思。   然后他明白了,也不客气地吼回去:“你特么以为我缺心眼儿啊,到现在还觉得我在跟你玩儿?我秋颂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天天没事儿找事儿陪你演戏!你要真这么不待见我,当初结婚的时候你别答应啊,我是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了吗!”   这是秋颂第一次吼靳桥,也可能是像他自己说的,喝醉酒后咬人他没什么负担。   此刻周围除了冷空气,只剩下沉默。   秋颂捏紧了拳头,只想把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吼出来,至于有什么后果——他做事向来不喜欢考虑后果。   “你玩够了是吧,那你想怎么样?”半晌,靳桥率先打破沉默。   秋颂嗤笑了一声,他斜靠在别墅外的围墙上,盛开的银叶金合欢倒吊,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着。   “能过就过,不过就离呗。”他说,脸上又是吊儿郎当的轻慢,“靳桥,我离了你还不能活了是吧?”   陈辽在一旁捏着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咳,他问道:“秋颂,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秋颂两条腿抵着地,他破罐破摔似的走过去揽着陈辽的肩膀,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身,沉着脸一把揪住靳桥的领子,咬着牙喝道:“我都要跟人走了,你一点儿反应没有?我真是败给你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这会儿只感觉脑袋马上就要炸开了,他昏昏沉沉的,就想原地睡过去,最好再也别醒过来了。   “秋颂……”陈辽伸出手,靳桥却跨出步子挡在了秋颂旁边。   他一只手死死搂住秋颂的腰,然后抬眸警告地看了眼陈辽:“你可以走了。”   靳桥的气场明显变了,他本就是一眼看过去就给人格外疏离的类型,虽说五官看起来很柔和,但偏偏眼神很冷淡,就是这样的反差,让别人猜不透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陈辽想,靳桥至少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是个想要背靠秋家走捷径的等闲之辈。   “我不放心他。”陈辽说。   靳桥抬了下眼皮,淡声道:“那你有任何可以带走他的身份吗?今晚我不管你们本来有什么安排,但现在我回来了。”   言外之意,没有你什么事情了。   说完他就要带着秋颂进去,陈辽着急地上前两步,不甘心地问道:“我想问一下,你喜欢秋颂吗?”   靳桥脚步微顿,他轻轻侧目,“跟你有关系吗?”他将靳桥的胳膊拉过来搭在自己肩上,继续往前走。   “靳桥,你自己也不确定吧?”   陈辽刚说完,靳桥跟秋颂已经进去了,自动门缓缓关上,街道除了车灯还明晃晃的亮着,一切重归平静。   “秋颂,把这个喝了。”   靳桥走进卧室,手里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姜水。秋颂哼了两声,抓过枕头埋在脑袋上,翻身继续睡。   靳桥将碗放到旁边,单膝跪在床上将他直接拽了起来,然后看着他把姜汤喝下。   “酒品不好就不要喝那么多酒。”他接过碗,不客气地说道。   秋颂坐在床边,突然没来由地开始笑,最后笑得直接弯下腰,双手枕着脑袋。靳桥拿着空碗就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什么时候不笑了,才出去收拾碗筷。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秋颂正叮叮咚咚地在浴室里放水,接了一缸冷水不说,还把衣服全打湿了。   靳桥皱着眉头将他从地上捞起来,却反而被秋颂一把推进了浴缸里,冰冷的窒息感裹挟,他呼吸停滞了两秒。   “你想先泡澡吗?”秋颂跪在浴缸边,这会儿眼神还不太清明,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几乎也趴在了水面上,“咱俩一起洗吧。”   说着他就要脱衣服,被靳桥一把拉住,“等会儿,热水还没放好。”   他打开热阀门,花洒正好对着两个人,秋颂被烫得嘶了口气。   姜汤似乎也开始起作用,他死死拽着靳桥衣领的手松开了些,然后抬头,吻上了靳桥。   【作者有话说】   因为开头是以秋颂这边开始回忆的,所以视角主要在秋颂这边,等回忆这趴过去了,靳桥的很多视角也会揭开。当然啦,喜闻乐见的追妻火葬场也会给大家安排上的,请多多评论支持我叭~ 第29章   浴室里只能听见水的哗哗声,水汽弥漫开来,秋颂掌握主导,他一脚踩进浴缸,本就满缸的水瞬间漫得到处都是。靳桥双手撑着浴缸的边沿,几乎承受了所有压力,他一开始还尝试着将秋颂推开,但渐渐的他放手了。   室内温度越来越高,水声终于停了,靳桥跟秋颂吻着一路到了卧室。   “靳桥,我想跟你好好过。”秋颂强势地一把将靳桥推到床上,自己欺身跪在床沿边,一步步往前,他身上只剩下很淡的酒气,和橙花味儿的沐浴露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很特别的味道。   靳桥紧盯着秋颂,他眼眸中还有没散去的情绪,皱着眉头,似乎隐忍又克制着,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最后他还是一句话没有说,翻身跟秋颂对调了方向,也变换了主动权……   “靳桥,打个赌吧,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只用一年,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   “喜欢上你,然后呢?”   十八岁的靳桥突然回头,大学校园的明志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树,枯树叶落了一地,意气风发的秋颂急急停下脚步,没心没肺地咧着嘴,笑容热烈得刺眼:“然后?管他以后干嘛,人生得意须尽欢,知道吗靳学弟!”   靳桥瞪着他,那会儿他还不太会隐藏情绪,对秋颂的抵触都挂在脸上。   他说:“秋颂,不可能的,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靳桥,凡事无绝对啊……”秋颂嘟嘟囔囔,然后缓缓睁开还有些干涩的眼睛,当看到面前逐渐清晰的靳桥的脸,他睫毛轻颤,笑了笑,“还是个梦中梦。”   他想着反正都是自己的梦,白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于是倾身要来一个吻,靳桥的手心却直接挡了过去,紧接着靳桥迅速翻身,不受控制地咳起来。   咳嗽声将秋颂的那一星半点儿的迷糊都咳没了,他腾地一下坐起来,然后又直挺挺地倒向另一边,又酸又涩的疼痛袭来,细碎的回忆片段乍现,他闷哼了一声,拿过枕头挡住脸。   这陌生的感觉是——不可能吧?不可能的……   他秋颂,被睡了!   靳桥看起来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居然一声不吭地办了他?   秋颂还来不及伤春悲秋,又被靳桥揪心的咳嗽声拉回现实,他咬牙起身,有些幽怨地说:“明明是我被睡了,你咳——你怎么这么烫?”   他皱着眉头,手心探上靳桥的额头,不正常的温度让他眉头皱得更深。   “发烧了?”他踩到地上,光条条地走到衣柜旁边穿衣服边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靳桥脸颊透着病态的红,眼神也不像平常清亮,反而沉沉的,他撩起眼皮,“你什么都忘了?”   秋颂摸了下脑袋,“我就记得在轻旎喝了不少酒,然后陈辽送我回来……”   后面的记忆都断断续续的,他好像还跟靳桥吵架了,至于具体吵了些什么,他记不清了。   靳桥冷哼了一声,“又是这样。”   然后他看向秋颂一字一顿地说道:“昨晚你说,要离婚。”   “离婚?”秋颂刚穿好T恤,听见后不可置信地走到床边,一口否认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我不关心你信不信,什么时候办手续?”靳桥又咳了两声,嘴唇没有半点儿血色。   秋颂单膝跪在床前,拉着靳桥滚烫的手,“好,我信你,是我说了浑话,但那都不是真心的。你也知道我一向没有酒品,喝完酒咬人是常有的事儿,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婚的。”   靳桥此刻浑身没有力气,他多半是因为昨晚被秋颂扯进放满冷水的浴缸着了凉,咳嗽咳得嗓子都哑了,病理性眼泪更是流个不停,泪水有刺激性,他眼尾也泛着红。   这可怜的模样让秋颂心软,他一只手按着靳桥的额头,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给私人医院的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过去。   “放开……”靳桥想要挡开秋颂的手,却被秋颂抓着放进了被子里,他嗓子沙哑,因为感冒变得低沉,显不出平日的冷淡,反而鼻音增添了几分虚假的撒娇意味儿。   秋颂躺下抱住他,紧紧搂着,哄道:“靳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靳桥偏过头,挣不脱也就干脆不管了,生病了总是困顿,他很快便熟睡过去。   秋颂轻轻揉着靳桥的太阳穴,看着他的睡颜出神。   他努力回想昨晚的事情,好像他的确说了要离婚的浑话,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两个人就纠缠到了床上。   秋颂松了口气,虽说自己在下面,不过他对这个倒也并不在意,偶尔让靳桥在上面一下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他跟靳桥终于有实质性的关系了。   否则放在平时他说了离婚这种混蛋的话,靳桥势必要拽着他去民政局办手续。   家庭医生过来给靳桥打了退烧针,随后秋颂又仔仔细细地用酒精给他擦了身体,忙活完一切他才想起昨天还约了跟陈昕的见面,于是打电话过去取消了话疗。   至于下次又什么时候去,秋颂回头看了眼床上的靳桥,微微一笑,冲手机那头说道:“再说吧,或许以后都不需要了。”   挂断电话,秋颂再次进到卧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靳桥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想起电视上的剧情,他该去给靳桥熬个粥才对。   他霸占着之前从未进过的厨房,每天按点过来准备饭菜的周阿姨看着他在里面忙活,那动静不像是在做饭,倒像是要拆家,她搓了搓手,也不知道如何委婉地开口询问。   “小秋啊,那个虾吧,”当她看到秋颂不挑虾线就要剁虾肉时,她忍不住开口,“要开背挑虾线。”   秋颂捣鼓了半天,虾线没挑出来,反倒把虾肉弄得稀碎。   “小秋啊,要不我帮你处理虾?”周阿姨看着一脸尴尬,委婉提出帮助。   最终忙活了两个多小时,他的粥总算是做好了。   他献宝似的上楼要让靳桥尝尝,刚走到卧室门口,他就听见靳桥讲电话的声音。   “晴天……嗯,我昨晚刚回国内。” 第30章   秋颂脸上本来洋溢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凝滞,然后消失不见,他手里端着的那杯粥滚烫,灼热的温度穿透了陶瓷。   他却觉得指尖都泛着凉意。   “只是感冒,嗯……”   靳桥还在讲电话,秋颂自觉无趣地倚靠在门口,盯着某条砖线出神,他就像一个丑陋的偷听者。其实——他并不乐意偷听,毕竟没有一个字是他爱听的。   等到靳桥终于结束通话,秋颂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然后走了进去。   “靳桥,快起来尝尝我做的粥!”他将粥送过去,可是再也没有一开始做粥时那种雀跃的心情了。   靳桥偏过头,“我不喝。”   他的态度竟然比平时还要疏远很多,秋颂总有种即将抓住靳桥然而下一刻他又突然消失不见的强烈不稳定感。   他脸上的笑淡了许多,不过说话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地轻快,他坐在床沿边,叹了口气:“靳桥,你到底是没有胃口呢,还是单纯只是反感我给你做的粥啊?”   他咧了咧嘴,“还是说,如果赵晴天过来帮你煮,你就会欣然接受?”   靳桥拧着眉,声音还是沙哑低沉,“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这话在秋颂听来,他自动理解成,靳桥不愿意伤害赵晴天。   他可以冷冰冰地对他说出绝情的话,却细心周到地为赵晴天考虑。   人就是这么贪心,想方设法将他套在自己身边后,又开始跟别人对比,以求得到更多。   “其实吧,我这个人挺大度的,你要是真的只喝赵晴天做的粥,我也可以打电话请她过来。”秋颂啧了一声,似乎是在认真地琢磨这个事情的可行性。   “秋颂!”靳桥低喝,因为太过用力,他脖子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所有人都要顺着你的心意,你才满意吗?”   秋颂还是笑着,只是眼里没什么温度,他起身,面向靳桥的方向,然后单膝跪在床沿边,双手捧着瓷碗,以此维持着粥的温度。   一股戾气又莫名地涌上来,不受控制地。   “是,我就是这么自私。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恶劣的人吗?”   他腾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捏上了靳桥的下巴,声音冷淡又残忍:“昨晚我喝醉了,但你那么清醒——靳桥,你就敢说自己心里没有起一点别的心思?当时你到底在想什么,敢扪心自问吗!”   靳桥仰视着他,还没有完全退烧,所以病容依然很明显,被碎发遮挡住的退烧贴若隐若现,眸子里也笼起了一层水雾,他怔愣着,被秋颂这满带着怨气的话问住了。   他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只剩缄默。   秋颂质问后油然而生的那种快意在看到靳桥的神情后,又如同洪水猛兽般悉数褪去,随之被自责取代。   他不该这么咄咄逼人。   他凭什么这么逼迫靳桥啊?   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只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   “乖,我熬了好久的粥,给个面子尝一尝吧。”他语气轻柔,舀起一勺粥。   靳桥也不像刚刚似的态度强硬,沉默地接过粥,他敛着眸子,纤长浓密的睫毛彻底挡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是另一只垂放在枕头边上的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捏成了拳,逐渐收拢,指骨间绷紧,究竟是愤怒还是别的情绪,恐怕当事人才清楚。   两个人谁都不再说话,室内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沿发出的声音。   喂完粥,秋颂捻起指尖,揩去靳桥嘴角边上的水渍,又突然凑前亲了他一口,见靳桥蹙眉,他也只是笑笑。   “里昂的事情忙完了吗?”他随手将碗旁到旁边的柜子上,转头问道。   靳桥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一周后又要走。”   秋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五天时间里,秋颂推却一切应酬活动,将工作带回了家,然后整天都跟靳桥粘在一起。   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在各自忙工作,秋颂喜欢窝在沙发里处理邮件,时常坐没坐相地将腿翘在沙发背上,然后什么时候累了又再换个姿势。而靳桥一向有规矩,办公时就只在那张办公桌上,正襟危坐、神情专注。   但秋颂明显三心二意,时不时地走神,不自觉看向靳桥那边,偶尔和靳桥对上视线后,他不正经地挑挑眉或者眨下眼睛。   不忙工作的时候,靳桥要么在院子里晒太阳,要么坐在窗边看书,秋颂见到后会把他拽起来,去游戏房打电动,或者去顶楼看电影,等到电影结束再唱几首歌。   靳桥不擅长玩乐,不过只要秋颂教他两次,他又能玩得比很多人老手都还要厉害。   他在学习方面总是展现出异人的天赋,不过只有在唱歌这个事情上,不太行。   靳桥的音色很漂亮,偏偏音感不好。   然后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秋颂偷偷偏头笑了两次后,不管秋颂怎么哀求,靳桥都没再唱过歌了。   秋颂觉得有些可惜,其实如果不知道歌曲原来的调子,凭借靳桥这幅干净的嗓子,听起来也不赖。   而且,他发笑不是因为靳桥跑到不知道哪儿去的调子。   他只是被自己偶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笑出了声——这五天的日子,多像他单方面囚禁了靳桥啊。   他们足不出户,活动范围就在别墅内和院子里。   除开头一天大吵过,后面几天几乎算得上和谐。只是靳桥变得更沉默,一个人的时候总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靳桥,你在想什么?”秋颂走到院子里,跟靳桥并肩站着。   他偏头看过去,四月份的太阳已经有些烤人了,明晃晃的,映亮了半边院子。   秋颂退后一步站在阴影里,靳桥还在阳光下。   “没什么。”靳桥看了眼秋颂,眯缝着眼睛,随后又移开了目光。   秋颂是个神经粗线条的人,他不爱琢磨事儿,毕竟穷思竭虑。   不过他隐隐还是有种感觉,靳桥好像跟他离得越来越远了,就算面对面,秋颂还是有种不安感。   他们明明已经睡过了啊。   靳桥这么传统的一个人,在他的观念里,睡过不就代表两个人该更进一步了吗?   那个时候秋颂真的如何也猜不明白,现在他也不想猜了。去秦皇岛溜达一圈回来后,秋颂一旦思虑过多,脑仁就疼得厉害。   他看向还怒气冲冲的靳樊,笑着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吧,我早就不喜欢你哥了。”   说完,他迎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头也不回地往台阶下走。   靳桥绷着背看向那道背影,直到他坐上车、离开,车上的人都没有偏头给他一个眼神。   这超出了靳桥的预想,一时间他不知道先质问还是愤怒!   两个人从秦皇岛回来后,秋颂什么都没说,就通知他带着证件来民政局了。   当初求着让他答应结婚的人是秋颂,现在提离婚的依然是他。   靳桥的眸子阴沉得能滴水。他输了?   是,在这场由秋颂主导的游戏当中他输得彻彻底底!   他怎么可能是秋颂的对手呢?从认识这个人开始,他不就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吗,那为什么还会输?   靳桥心绪乱得很,这个情况不太妙,无论何种境地,这种情绪都会影响行为和判断。   在他所受的教育里,他应该沉着冷静,这样才能找到事情的最优解。   靳樊看着紧拧着眉头的靳桥,有些担心:“哥,你别搭理秋颂,要是三十天后他不同意离婚,那咱们就上诉!”   因为秋颂,他们靳家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不过最让她糟心的是,她哥这样好的人,却被秋颂那个浑人耍得团团转。   实在可恶得很!   “哥,妈已经知道你们离婚的消息了,她特别高兴。唉,打去年开始,她就愁眉不展,还愁白了好多头发呢!对了,刚刚她给我打电话,让我们晚上过去吃饭。”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靳樊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即便是小时候条件还不太好的那阵儿,因为头上有个哥哥,她也是被娇养大的。   她没什么小心思,心情都写在脸上。   靳桥看到她眼中灿烂的笑意,别开视线:“我今晚还有事情,你跟她说一声,就不过去了。”   “哥——”靳樊撅了撅嘴,“你跟妈妈是不是闹矛盾了,上次我听见你们在吵架。”   “别胡思乱想,回去吧。”靳桥将伞柄完全拨到靳樊那边,然后也走进了雨中。   他要回家,等秋颂回来后质问他,这次又要闹什么?   是不是欲擒故纵的戏码。   这的确像是秋颂会做出来的事情,不是么……   “听说,你跟靳桥去办离婚手续了?”   庄子里,沈伊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刚把行李拿到客厅,就看到秋颂换好家居服下来。   他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嗯,不过还得等三十天。”秋颂坐在沙发上,说这话时异常冷静。   沈伊停下手里的动作,走过去坐到了他对面,一时间感慨万千。   初次看到秋颂,她的确觉得他是个不好相与的人,还懊恼地担心日后在豪门的生活不如意。   她宽慰自己,别跟钱过意不去。   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秋颂从未找过她麻烦,和傲慢自负的秋铭完全不同——秋颂跳脱、大胆,有时说话让人火冒三丈。   但又偏偏可爱。   他身上有种创造力,不会让人讨厌他的魔力,就像永无岛的彼得潘,任性但又勇敢。   沈伊还年轻,她并没有当妈的想法。   不过看到此刻有些颓唐的秋颂,她有些惋惜。 第31章   沈伊本来只想在豪门里吃点儿瓜,她不想跟任何人共情,也没道理和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共情。   不过在亲眼看到秋颂和靳桥的爱恨纠葛后,她早就不是单纯的看戏人了。   “当初,我以为你和靳桥会走得很长远。”她满脸真诚说得认真。   秋颂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地就转移了话题,“国外那边我已经差人打理好了,你直接过去就行。”   “谢谢,希望你不要怪我。”沈伊耸了耸肩,语气是说不出的轻快。   秋铭脑溢血住院,如今还处在昏迷状态,医生说能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沈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国生活,已经被好些好事媒体骂上了头条。   不过沈伊不在乎这些,等她出国,哪儿还听得见这些闲言碎语啊。   “谈不上怪,不喜欢我爸是很正常的事情。”秋颂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他最近总是困顿得很,走哪儿都想坐下躺下,浑身没什么力气。   沈伊笑了笑:“不,其实一开始也喜欢的……”   她回忆起些别的东西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生出几分感慨的神情。   “后来就觉得,这个想法太傻了。”她自嘲地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虽然有些冒昧,但你不觉得我长得有些像你的母亲吗?”   秋颂倏地睁开眼睛,冷冷看了眼沈伊,下意识要反驳的话停在了嘴边。   因为从看到沈伊第一眼起,他就已经发现这点了。   “怎么,你觉得自己是我妈的替身?”他近乎刻薄地冷笑一声,“他不喜欢我妈,从没有过。”   他对父母那辈的爱恨情仇早就不感兴趣了,小时候还设想过父母能像其他同学的父母一样,别说恩爱两不疑了,只要相处正常点都行,后来再大一些,他就不想这些了。   沈伊却不这样认为,她反倒有些惊讶,“你认为你爸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你比我更了解他们吗?”秋颂皱眉,明显有些不悦。   这些话题都不是他爱听的,他也不想讲。   “但我比你对情感的感知更敏锐,就像,”沈伊微微一笑,“靳桥其实——”   “沈女士,好走不送。”秋颂打断她的话,抬手指着门口。   沈伊也不再多说废话,她跟秋颂无亲无故,连后妈都算不上,当初还想着为了秋铭提出的抚恤金扮演好后妈角色,结果发现对方压根儿不将她放在眼里。   这倒省去了不少麻烦。   “珍重秋颂,这是我的真心话。”她起身,郑重地跟秋颂道别。   秋颂目送她离去,然后出神地望着玄关的位置。   他爸妈之间有感情?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不再想这些,开始思考明天如何跟秋臻解释不和家里人联系的事情,后面大脑只剩一片混沌,他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是清醒着还是已经睡着了。   整个大厅格外安静,时间就像凝滞了一般,直到一阵仓促的手机铃声将他惊醒。   他后知后觉地扫了眼正前方的吊钟,时针刚好指到八点,明明就眨眼的功夫,但已经到晚上了。   他的时间过得好像越来越快了。   秋颂看也没看,直接划开屏幕,将手机贴近耳边,等着对方先开口。   “你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经过电流处理后,靳桥的嗓音有些低沉。   秋颂眉心微蹙,将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确认后一边起身一边走到客厅外的露天院子里。   “回哪儿?”他又挨着躺椅坐下。   听筒里陷入沉默,就当秋颂准备挂断电话时,靳桥又开口说话了:“你现在在哪儿?”   夜里雨停了,院子里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吸进肺里后有一种辛辣刺激的感觉,这反倒让秋颂清醒了不少。   “放心吧,我不会逃的,三十天过后准时报道,谁不去谁是孙子呗。”他扯了扯嘴角,誓要让靳桥知道这次他离婚的决心。   靳桥的确已经感受到了,在客厅枯等了几个小时的他愤然起身,他捏紧了手机,没开灯的客厅里只有外面些许灯光照进来,他那双向来淡漠的眸子鲜少地染上了愤怒。   他想问秋颂到底唱的是哪出戏!   为什么从秦皇岛回来后就提了离婚!   既然要离婚,当初为什么又要缠着他,说尽让人误会的话!   但所有质问最后都只变成了一句话:“秋颂,这样玩弄我你很开心吗?”   就像秋颂第一次见面便对他说:“咱们可以处个对象吗?”   靳桥对待感情向来古板,第一次被男人表白,而且还是在初次见面的场景下。   面对眼前这个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形状的青年,他不知所措的同时又困惑。   谈恋爱,不应该先从了解对方开始吗?   所以他认为面前这个看起来还算友善的青年,或许是在捉弄他,也或许是某种低级的迎新玩笑。   从小到大,他受到过很多不友好的对待。   于是他冷漠地转身离去。   靳桥从来不是个感情外放的人,母亲告诉他为人要稳重,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他的确也是这样的性格。   像秋颂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他是头一次遇到,所以尽管面上表现得不动声色,却也不自觉地会产生好奇。   同学提醒他:“不要跟秋颂走得太近,花花公子一个,他的话不要太当真。”   靳桥想,他应该听取同学的建议,不要被秋颂所影响。面对秋颂的邀请,他冷淡拒绝,面对秋颂的死缠烂打,他假装看不见。   但不管他如何冷淡,秋颂总能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渐渐的,靳桥习惯了身旁总有个缠人的秋颂。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他深受其害。   “我困了,靳桥。”听筒里秋颂困顿的声音将靳桥拉回现实,他打了个哈欠。   在他挂断电话之前,靳桥冷冷说道:“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要见你。”   “见我?”秋颂朗声笑出来,但几秒过后笑声戛然而止,开口说话的声音很轻,“算了吧,算了吧……不见最好的。”   “秋颂!”靳桥低吼,他攥紧了旁边被风吹扬的窗帘,整条胳膊都在很轻地颤抖。   “我真的困了,靳桥。”对面说完这句话,彻彻底底挂断了电话。   靳桥沉默地站在窗前,窗户没有关,外面的风呼呼地吹着,窗帘偶尔扬起扫过他的脸,他置之不理。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跟秋颂通话结束的界面上,那备注上简单地写着两个字——家属。   许久过后,咔擦一声,手机熄灭,一点儿光亮都没有了,窗户玻璃上倒映出靳桥肃穆的侧脸,犹如一尊精雕细刻后的雕塑。   这座永远亮着的不夜城,有人玩到通宵达旦,有人一觉睡到天亮,有人彻夜不眠。   秋颂休息得还不错,尽管不想动弹,但作了一番心理挣扎后还是去了医院。   秋铭已经从高危转到普通病房了,医生说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醒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爷爷,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看着呢。”秋颂看到秋老爷子一个人侧着身子偷偷抹眼泪,他上前抱住老人,轻声安慰。   老人含混不清地说了两句话,秋颂没太听明白,大概意思可能也是安慰的话。   老爷子走后,一直沉默的秋臻挪到秋颂面前,他还在做复健,走得很慢也很谨慎。   “你跟靳桥离婚了?”他没有问秋颂这一个月去了哪儿,一开口反而问的是这个。   离婚的事情秋颂只跟祖唤发消息提了一嘴,应该就是祖唤和秋臻说了。   这半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秋颂改变了心境,比如祖唤一声不响地弯了,还跟他恐同的小叔纠缠不清。   “嗯,你不是一直觉得跟男的结婚很恶心吗,正合你意。”秋颂轻飘飘地说道。   秋臻皱紧了眉头,“那你又喜欢女人了?”   秋颂扶着他重新坐回轮椅上,不正经地说:“不,我准备下半辈子削发当和尚了,断情绝爱、封心锁爱。”   秋臻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段日子你们去了哪儿,一直是靳桥在报备。”   “……他主动说的?为什么?”秋颂有些意外。   “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不负责任吗?”秋臻看了眼病床上的秋铭,“你跟靳桥离婚,究竟是因为你厌烦了,还是因为我们反对?”   秋颂终于不像刚刚似的插科打诨,他推着秋臻离开了病房,外面的走廊里很安静。   他坐在长凳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叠,脸上终于卸去了日常吊儿郎当的笑容,先是沉默地出了一会儿神。   “当初追靳桥,我是认真的,但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扯了扯嘴角,眼神逐渐对焦,他看向秋臻,“现在我不想喜欢他了,也是认真的。”   “不想喜欢?跟不喜欢有区别。”秋臻一阵见血地指出。   秋颂短促地笑出了声,他抬头靠着墙,等笑容冷淡后,他悠悠开口:“靳桥太难追了,我不想要他的喜欢了。”   他看向秋臻,露出一个凄凄的笑:“追人很累的,你这种冷血的人根本体会不到。”   秋臻眸光闪烁了一下。 第32章   叔侄俩对于如何在对方伤口处插刀最疼,向来是得心应手。   “你现在是准备来游说我吗,对靳桥的印象改观了?”秋颂反问。   秋臻摇头,“从性格上看,你跟靳桥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一起的必要,离婚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我很担心你的状态——”   他说着说着目光却看向了前方,然后没再说话,秋颂不解地偏头看过去。   靳桥站在走廊尽头处,长长的风衣到了小腿的位置,然后灯光又在地上斜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走了。”秋臻遥控着轮椅走到靳桥身边时,两个人相互点头示意了下,然后错身进了电梯。   靳桥继续朝秋颂走过来,然后在长椅旁站定。   秋颂抹了一把脸,抬头的时候挤出笑容,用一贯的秋氏幽默口吻问道:“我猜你是来看我爸的。”   “不,我找你。”靳桥表情严肃。   他们俩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秋颂百无聊赖地晃动着杯里的液体,空气中氤氲着温暖的香气,他没有像从前一样主动开口,所以开头的十几分钟都在沉默中度过。   靳桥目不转睛地看着秋颂,尽管一夜没睡,但他看着依然精神抖擞。不像秋颂,明明很早就睡了,但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为什么要离婚?”许久,靳桥问道。   听见这个问题,秋颂觉得不可思议,偏过头看着窗外笑了,对面的公交站台上恰巧来了一对年轻情侣,青年似乎跟女生讲了个有趣的笑话,两个人笑作一团。   多温馨的画面啊,他却移开了视线,严肃地看向靳桥,“靳桥,民政局都去了,你现在问我原因,还有意义吗?”   靳桥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况且,你本来也不喜欢我,我主动提出离婚,对你来说也算解脱,不是么?”秋颂抱着手臂,故作轻松,“我累了,不想再跟你纠缠,而且我也想明白了,强扭的瓜确实不甜,所以我成全你——不必感谢我。”   他一口喝完了咖啡,起身:“靳桥,彻底撇清关系前就不要见面了吧。”然后转身,潇洒地离开。   没有一点儿留恋,他从来都是个洒脱的人。   喜欢谁,就豁出命地想要将人追到手,如今不喜欢了,他也比任何人都干脆。   靳桥学不来他的洒脱。   但不同于以往的愤怒,他这次终于有些慌了——秋颂是认真的。   他宣布游戏结束了。   靳桥第一次不加节制地喝酒,他喝了很多酒,但就算喝醉了,他也只是安静地埋首,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直到有人盯上了他,留着寸头的青年嚼着口香糖,打扮潮流又大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羁的野性,他时不时地朝着昏暗的角落看去,最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靳桥走过去。   “哥们儿,一个人吗?”寸头青年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靳桥的肩膀,等人混混沌沌地抬头后,他惊觉面前这人优越的五官,还有和这种喧闹环境格格不入的冷静气质。   这反差感更让青年来了兴致。   靳桥却只皱眉看了眼来人,然后抬手晃了晃手上的戒指。酒吧对他而言实在是个难以忍受的地方,不过秋颂倒是很喜欢来。   当初他经朋友介绍去学校附近的酒吧卖酒时,他就经常看到秋颂。他游刃有余地走在人群之中,时不时地会有人跟他打招呼,他看起来像是娱乐场所的常客。   只要是靳桥来卖酒,他总是会一口要下所有的酒,经理知道秋颂阔绰,于是便给了靳桥更多任务。   一次下来,秋颂几乎包场。   他每次都喝得大醉,然后拿着一杯酒,颤颤巍巍地吊挂在靳桥身上,于是全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众人一块儿起哄,他们大多都只是在精神已经麻痹的状态下寻求新刺激罢了。   偏偏秋颂酒品一般,喝醉了就忘乎所以,靳桥一面反感成为众人看戏玩笑的对象,一面又担心如果推开秋颂,那他势必要瘫倒在地上。   秋颂总是让他为难。   “交杯酒,交杯酒!”大家拍着整齐划一的拍子,喝完酒后,他们面色发红,舞池里的人扭动着身躯,台上的人将架子鼓敲得叮咚响。   秋颂狡猾地松了所有的力,靳桥猝不及防,和他双双跌倒在沙发上,酒液全部倾倒在他身上,白衬衫瞬间被染红,周围的人起哄得更厉害。   靳桥只觉得狼狈,他咬牙推开秋颂,沉默地起身,就要离开。   秋颂追上来,眯着眼睛揣测他的心情,料想他不高兴了,便拉着他的胳膊:“靳桥,你生气了?”   让他成为供众人取笑的小丑,难道不该生气?   “好,我错了,但我也是不小心的啊,要不我赔你一件衬衫?”秋颂放轻了调子。   靳桥眉头皱得更紧,这是衬衫的问题吗?   “秋颂,离我远一点,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冷声说。   “那你是哪个世界的,我可以到你那儿去嘛。”他咧着嘴笑,眼里带着醉意,“看来你还是气我弄脏了你的衣服,是不是?”   话音刚落,他顺手拿走旁边那人手里的红酒,然后眼睛都不眨地倒在了自己衣服上。   “现在我的衣服也脏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我知道你最爱干净,我以后都记着。”他抬起手保证。   这是衣服的问题吗?靳桥真是被他弄得说不出话来了,还琢磨着要不要回答,然而面前的人却猛地埋首,伴着一阵呕吐声,然后蛮不讲理地靠着靳桥脚边睡过去。   后来,靳桥就没再去酒吧卖酒了。   看到靳桥手上的戒指,青年露出可惜的表情,但也还不死心地问道:“跟老婆吵架了?”   靳桥不说话,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他渐渐没有焦距的眼神,几乎看不出他喝醉了。   “他要跟我离婚。”他神情有些落寞。   青年顿时又来了兴致,“真是遗憾啊。”他脸上倒是看不出半点儿憾色。   “不过感情这事儿,强求不得,哥们儿你得学会往前看……要不你看看我?”   强求不得?靳桥从来不是强求的人,尽管家庭条件不算优越,但胜在精神世界富庶,他最擅长平衡心理需求。   即便不强求,他也得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秋颂热烈的喜欢。   只是现在被收回去了。   “是他先招惹我的。”靳桥喃喃低语,“怎么会有那么不讲理的人,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喝醉后,靳桥的话比平时多些,倒是削减了些冷淡的气质。   “哦,嫂子先追的你啊?不过我倒是也能理解,毕竟连我——”青年啧了一声。   来酒吧一宿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合自己胃口的人,偏偏是有妇之夫,他觉得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跟这样好看的人在一起,即便是聊天,也叫人心情舒畅。   “那你喜欢嫂子吗?”青年在旁边坐下。   不少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但靳桥从来没有回答过。   “不喜欢?”青年不依不饶地问。   靳桥抬起头,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他问:“你是谁?”   青年无语,合着刚刚聊那么久,对方才反应过来。   “我……随便聊聊呗。”他耸了耸肩,又好奇问道,“看来是喜欢的?哥们儿,你糊涂啊!就算是嫂子主动追的你,但你也不能总摆着架子吧,这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他上下打量着靳桥,偶尔一道强光打过来,即便在这样的强曝光之下,面前这男人的脸依然完美。   “哥们儿你是不是明星啊?”靳桥摇头。   “你长这么帅,看来嫂子一定也很漂亮优秀了。”青年若有所思,“欸,那嫂子为啥突然跟你离婚了?”   靳桥没有反应,青年看向他,就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靳桥已经睡着了。   青年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还是没有反应。   做了一番苦心挣扎,将邪恶的想法压下去后,青年拿出靳桥怀里的手机,翻出备注有家属的号码打了过去。   秋颂都已经要睡下了,却突然接到了靳桥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卧室的沉默,他犹豫着没有动,直到快要自动挂断前他才划开。   “喂?喂!是嫂子么,你家属在江湖这边,他喝醉了,你要不来接下他?”   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秋颂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靳桥几乎不喝酒,后来工作后应酬不得不喝酒,他也很有分寸地控制酒量。   喝醉更是离奇。   “嫂子?那你赶紧过来吧,他这么帅,别被人盯上了。”青年半天都没有等到对面回答,只好先挂断了电话,然后嘀咕,“哥们儿,你老婆别不是不会说话吧?”   靳桥已经沉沉睡去,哪儿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午夜场的人越来越多,气氛烘托,舞池里身姿摇曳,青年还没等来秋颂。   “哥们儿,看来你老婆是不准备过来接你了。”青年架起靳桥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碎碎念地说道,“我送你去酒店,你要是留我呢,那我就——”   他们刚出了门,刺骨的冷风立刻灌过来,同时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旁传来。   “你准备带他去哪儿?”   【作者有话说】   中间一度写得有点儿自我怀疑了,但评论区的很多天使宝贝又给了我不少动力,还请继续支持米~我会好好写的(咬手绢~~) 第33章   青年循着声音偏头看向右边,然后怔愣在原地。一个红发帅哥斜靠着站在墙边,双手抱臂,看起来像是专门在门口堵人。   今天出门也没看黄历啊,怎么竟遇到些个长在自己审美上的帅哥,尽管帅哥睡衣外面就套了件大衣,脚上趿了双拖鞋,也丝毫不影响形象。   “你要带他去哪儿?”见他发愣,秋颂又问了一句,然后朝门口走去。   青年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都出来喝酒了,你说还能去哪儿。”   “他同意了吗?”秋颂看向睡着的靳桥,微微皱了皱眉。   青年嗐了一声,挑了挑眉:“出来喝酒还能是为什么,找乐子呗,都默认了!”   接着他狐疑地看了眼秋颂,犹豫片刻后问道:“兄弟,你不会是想截胡吧,人家有老婆,你来晚了。”   “他不是你找乐子的对象。”秋颂就要去接靳桥,青年皱着眉头往旁边一让。   “兄弟,我看你也是体面人,可不能干抢人的事儿啊,你信不信我现在给人老婆打电话?”说着他就掏出了靳桥的手机。   秋颂看着他,沉默地不说话。   一阵轻快的铃声从秋颂口袋里传来,青年目瞪口呆地看到他拿起手机,淡漠的目光扫过来,“现在可以把人给我了吗?”   青年愣愣地点点头,等到秋颂将人接过去后,他忍不住低骂了一声:“靠!家属居然是个男人?亏了亏了……”   靳桥睡着之后似乎完全没有戒备心,秋颂将他弄上车的这个过程中他都没有醒。   秋颂没有着急走,他偏头盯着靳桥出神。   他还是头一次看靳桥喝醉酒。靳桥是个极有原则的人,喝醉酒后也可见一斑。   他的酒品好,喝醉了也不吵不闹。   如果不是车内弥漫着醇厚浓郁的酒气,靳桥更像是因为疲倦困顿睡过去了。   “靳桥,跟我离婚了不该很高兴吗,你借酒消什么愁?”   秋颂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启动车子,很快消失在江湖门口。   回到家,秋颂将人弄到了床上,他又用湿毛巾帮靳桥擦了下身体。   这还是他头一次伺候人。   弄好一切,秋颂打量起家里,还跟他走之前一样,床头柜上甚至还有他吃剩下半袋的饼干。   这房子是后来靳桥买的,一整年的时间他几乎都扑在工作上,顺利让公司一跃成为市场同类型的头部,他赚了不少钱。   再也不像最初那样还为一百万紧张。   秋颂本来打算在这儿睡一晚,等明天一早再回去,只要别让靳桥发现就行,但秦书瑶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你们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住在一起?”打开门看到是秋颂,秦书瑶微微一愣,紧接着又皱紧了眉头,明显不悦。   现在的这些年轻人让她头疼,一点没有分寸。   “我收拾完东西就走。”秋颂说。   秦书瑶顾自进了客厅,闻到空气中的酒味儿后,质问道:“靳桥在哪儿?”   秋颂指了下卧室的方向,她瞪了他一眼,快步走过去,卧室的酒味儿还要更大些。   秦书瑶可以猜想到靳桥究竟喝了多少酒。   她重新关上卧室门,语气不满地说道:“除非是必要的工作应酬,靳桥从来不会把自己喝成这样,是不是你带他去的?”   “不是我。”秋颂冷淡回应,开始收拾房间里自己的东西。   “你太不知规矩了,我是你的长辈,你对我就是这个态度吗?”秦书瑶冷哼一声,放下手提包后在沙发上坐下,脊背直挺挺的。   秋颂嗯了一声:“是,我从小就没有规矩,也讨厌别人给我立规矩。”   他不去看秦书瑶铁青的脸色。   秋颂的东西很多,他本来也喜欢买些没什么用的玩意儿,忙活了一个多小时,他大差不差地整理完了,至于衣服和搬不走的大件儿东西,他都不打算要了。   在这个过程中,秦书瑶就坐在客厅里看他收拾,秋颂临走前她才又开口。   “这一场闹剧该结束了秋先生,希望你别再缠着靳桥,好聚好散也是一种修养。”   秋颂脚步微顿,片刻后一言不发地提着所有东西离开了。   秦书瑶松了口气,压了她一年的这口气,总算是可以吐出来了……   靳桥头一次体会到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缓了许久,关于昨晚喝醉后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这时门嘎吱一声响,他迅速回神,抬头看去。   秦书瑶端着一碗粥进来,拧着眉,有些不悦地问道:“酒好喝吗?”   靳桥拿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又垂下眼眸捏了捏眉心。   “我希望没有下次了,你忘记你爸是怎么死的了吗?被酒精奴役,这不该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秦书瑶放下粥后,严肃道,“收拾好了出来,我在客厅等你。”   说完她带上门出去了。   靳桥叹了口气,他起身打开衣柜,看到秋颂的衣服后,他站在那儿沉默了许久。   衣柜里很多外套都是成双的,秋颂买衣服的时候会买两套,靳桥最开始还会将两个人的衣服分类放在不同的隔间里,但不久后顺序又乱了。他们身量相当,秋颂从来都是拿到哪件就穿哪件。   靳桥本来要取右手边的大衣,停顿片刻后又拿走了最左边的。   从卧室出来,秦书瑶看向他,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买了一件这样的衣服?蓝色显得人不够沉稳。”   靳桥理了理衣领,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您找我聊什么?”   “坐。”秦书瑶用目光示意右边的位置,两手端放在膝盖上,“你跟秋颂之间虽然结束了,但我希望你永远能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别再犯了。”   “秋颂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勺,有随意玩乐的资本,但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别被他毁了……”   “妈,我不想跟你聊关于秋颂的事情。”靳桥眉心微沉。   明明他自己也说过和秋颂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这话从别人口中听见,他心底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滋味儿。   “怎么,跟秋颂离婚你还不舍得了?”秦书瑶冷哼了一声,抱着手臂看向另一边,“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可比你的态度干脆。”   靳桥眼睫一颤,他连忙起身查看房间里的东西。   茶几上放着的那对手办不见了,他又快步走进卧室,抽屉里秋颂的那些证件也全都不在了。   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靳桥大脑空白了几秒,他冷着脸走出卧室,“是你叫他过来的?我说过,请你不要单独联系秋颂,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   “靳桥!”秦书瑶气愤地拍了下桌子,起身,指着靳桥的手都在颤抖,“你这是在质问我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却要为了秋颂跟我闹!”   “我没有跟您闹。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情,您不该插手。”靳桥摇了摇头,然后拿出手机,但下一刻手机就被秦书瑶夺过去了。   她拿着手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怎么,你是打算跟秋颂联系?靳桥你糊不糊涂!他当初拿钱羞辱你才有了这么一段荒唐的婚姻,人家玩完潇洒走了,你难道还当真了?!”   这些话就像是刀子似的刻在靳桥心上,他的呼吸似乎都没那么流畅了。   秦书瑶也渐渐平复了心情,她拿起包走到玄关,又回头说道:“靳桥,喜欢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尤其是对不值得的人。你是聪明人,难道还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说完,她深呼一口气,抬着慢悠悠的步子离开,门咔擦一声关上,独留客厅里的一片沉默。   靳桥微微勾着肩,脊背远远看去,似乎没那么挺拔了,无端显得落寞。   “你提的,还是靳桥提的?”   视频里,祖唤由衷佩服地竖了个大拇指。   秋颂窝在沙发里,懒洋洋地笑着:“我啊。”   “我记得前几天你们才去了秦皇岛。”祖唤嘶了一口气,忍不住摇头感慨,“你变心够快的啊,彻底不爱了?”   秋颂没说话,表情淡淡的。   “你没事儿吧?”祖唤正色不少,好歹也从小一起玩到大,他对秋颂的了解比别人多。   秋颂对这份感情的投入,远远超出其他人的想象。   “我能有什么事儿。”秋颂说完却长长叹了口气。   “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啊?”祖唤问。   “你今天很八卦啊,带娃很闲吗?”秋颂乐了,祖唤却没有接话。   秋颂还没跟人聊过和靳桥离婚的事儿,他不算是很能装心事的人。   “还记得我跟林霖谈成合作的事儿吗?”他深陷在沙发里,回忆时目光渐渐不聚焦,“当时我跟靳桥都在忙各自的事情,他去里昂出差,要差不多两个月。”   “中途他回来了一次。”想到两个人独处的五天时间,秋颂勾了勾嘴角。   他当时自恋地以为,靳桥是特意为他抽空回来了一趟。   “是我自作多情啊。”秋颂自嘲,啧啧道,眼里的笑容有些落寞,“可最后一天他要回里昂的时候,我看到了靳樊发的动态,那天是赵晴天的生日,他回来是为了给她过生日。” 第34章   其实秋颂一直都明白,只是他一贯会装傻,但认清现实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说服自己,放过靳桥。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准备放手了。”秋颂的手搭在额头上,笑容一如既往的痞气。   沉默了片刻,祖唤真诚发问:“既然是四五月份下定的决心,为什么要十二月离婚?中途你都没有后悔?”   “你居然这么一本正经地问我?”秋颂笑出声,然后认真思索起祖唤的问题。   “我也怕戒断反应啊。”他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离开,“最后一个月和靳桥的旅行,是我从他那儿要的生日礼物。”   今天又是一个阴雨天,庄子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烟雨当中。   视频里一阵石破天惊的孩子啼哭声给这个沉重的氛围增增添了几分黑色幽默。   秋颂回头看去,视频里的小孩儿粉雕玉琢,哭起来也张圆了嘴巴,攥紧了的小拳头可以料想她是用尽了浑身力气在哭吼。   祖唤不紧不慢地哄着,虽说小孩儿的音量依然没有减小,但不妨碍他八卦。   “听着有点儿惨。”他轻拍着祖优的背,面向镜头,“要不别离了,我看你也没释怀。再说了,靳桥都没主动说离婚呢,说不定他也打算和你好好过日子了,否则以他现在的身家,何至于连一百万都拿不出来。”   秋颂总觉得自己跟身边人的频率不同,瞧吧,当初他一心一意栽在靳桥身上,大家都赌他迟早得离;现在如他们所想离了,又都来劝说。   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是认真的。   “你有空琢磨我的事儿,不如跟我解释一下和我小叔的事情。”他反客为主。   “那什么,公司最近就靠你盯着了,我还得在国外待几天。星空基金会晚宴的请柬你收到了吧,记得代表公司参加啊,正面形象得跟上,欸,听见了吗?”   祖唤一边推脱着网顿,一边就把视频掐断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像祖唤这样遮遮掩掩的。   不过秋颂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管他们的事儿。   他调出邮箱,的确有封来自星空主办方的邮件,这个基金会主要为山区贫困小孩提供帮助。   秋颂觉得很有必要参加,他造的孽太多,该做点儿功德了。   “靳总,明晚有星空的晚宴,不过跟林总约定吃饭的时间相冲了,您看要另外安排时间吗?”   国厦办,十七楼的朝南办公室里,赵晗正在跟靳桥汇报行程,在她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她老板的妹妹靳樊。这是个可爱的姑娘,偶尔会来办公室给她哥送吃的。   靳樊眯缝着眼睛冲她笑了笑,赵晗也悄悄地给她回了个笑容。   “晚宴你去吧,到时候让小何跟你一起。”靳桥头也不抬地说道。   赵晗做过五年秘书,期间换过三四个老板,但唯独靳桥是让她最佩服的。这不仅是因为他出色的工作能力,还有他的个人魅力。   靳桥是业内都认同的天才,他仅用一年的时间就组建了一支完备的团队,然后逐渐完善建筑业服务。   或许他早在一年前就开始了这个项目,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天才毋庸置疑。   最重要的是,靳桥身上没有半点儿因为成功而沾染的骄矜和爹味。   赵晗见过对下属动手动脚的上司,也见过满口说教和pua语录的管理者,所以像靳桥这样的,才显得尤为可贵。   唯一不足的是,他在工作上太拼,这一周他几乎都在公司。   要是再多一些生活气就更好了。她看了眼靳桥无名指上的银戒,那上面好像还刻了字母。   或许是他爱人的名字缩写。   “什么晚宴啊,能让我也去瞧瞧吗?”靳樊凑上前来,眨着眼睛问道。   靳桥这才抬头,看了眼靳樊,问道:“如果医院没给你安排工作,你就跟他们一起去吧。”   “没有没有,我连着加班一个月,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休假。”靳樊又看向赵晗,“晗晗姐,到时候我跟你一起。”   “好。”赵晗笑着答应,将桌上的文件拿起来,“靳总,我就先出去了。”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靳樊和靳桥了,靳樊将保温桶拿过来,里面装着还冒热气的饺子,她推到靳桥面前,   “哥,这是妈妈包的,芹菜猪肉馅儿,你最喜欢的!”她笑着夹起一个,“你们和好吧,别跟妈妈置气了。”   靳桥接过筷子,饺子很好吃,不过并不是他最喜欢吃的。   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食物。   “我没有跟她置气。”靳桥一脸认真。   靳樊微微愣住,傻乎乎地挠了挠脑袋,“是么,可妈妈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我还以为……”   “等会儿我给她打个电话过去。”靳桥将饺子分成了两份,给靳樊递了一份过去。   “好啊!”靳樊拖了一把椅子坐到靳桥对面,胳膊搭在桌子上,“哥,你别这么拼了,身体最重要。”   靳桥眸光一闪,他没有回答。   对他来说,现在忙一点有好处,才不会想太多。   因为有靳樊在,这次靳桥没再像前几天似的加班到凌晨,他们一起回了家。   秦书瑶刚看到靳桥时脸上还有愠色,不过经靳樊一逗,她的脸色渐渐缓和,靳桥同她说话她也不像最开始那样装作没有听见。   第二天上午,靳桥暂时在秦书瑶这儿休息,毕竟二人关系刚刚缓和些。   他们先是聊了会儿靳桥公司的事情,十点的时候她突然起身,脸上露出笑容。   “小周应该到楼下了。”她看向在阳台撸狗的靳樊,“樊樊,下楼接一下小周。”   靳桥正坐在桌旁择菜,听见这话,偏头看过来问道:“小周是谁?”   “就是周奇啊,你们合作过,还记得吗?他家做建材生意,公司有些底蕴在的。”秦书瑶解释道。   靳桥点了点头,他们还是大学同学,因为知根知底,周奇就是他第一个大项目的合作人之一。   “您怎么认识他?”他疑惑这点。   “你向来不会维系关系,生意场上最讲究人情往来,我不帮你盯着些,还有谁帮你。”秦书瑶起身去泡茶,又继续说,“小周这孩子很踏实,虽说家里有钱,但身上可没有沾染纨绔的毛病,为人又谦逊,过节还经常给我发消息呢。”   靳桥嗯了一声,没有应话也没有反驳,他讲究公事公办,该他做的,尽力做好就行,不用强求工作之外的东西。   周奇提着两罐从他爸书房搞来的大红袍,进门了还在和靳樊说笑,进来后看到靳桥在择菜,他一愣。   “哎呦,靳总亲自下厨啊!”他乐道,看惯了靳桥西装革履的样子,如今再见到他身穿围裙,除开打眼有些惊讶外,倒是不显得违和。   “我常跟靳桥说,君子远庖厨,但他喜欢偶尔下下厨。”秦书瑶笑着起身,“快来坐。”   “靳桥工作能力强,人长得也帅,没想到还会做饭,这让我们这些人情何以堪啊。”周奇说笑着,又将大红袍递给秦书瑶,“阿姨,听说您喜欢喝茶,这是送您的。”   “谢谢,你这孩子有心了。”秦书瑶笑着接下,眼里都透着欣赏。   “靳桥,你过来跟小周聊会儿天吧,今天我来露一手。”她说着将靳桥从饭桌那边赶走,自己接下了备菜的活。   靳樊一开始也坐在沙发边跟他们聊天,后来见他们之间的话题实在乏味,便去帮秦书瑶做事了。   “对了,你参加星空晚宴吗?”聊了阵儿,周奇突然问道“听说明晚有不少企业代表,不少人就想靠这次晚会洗白点儿呢。”   “我今晚有——”靳桥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有不少企业代表参加,或许……   “我哥晚上已经约别人了!”靳樊在那边突然接话,然后又说,“不过我准备替我哥去瞧瞧,周奇哥你也要去吗?”   “当然了,虽然我的公司小了点儿,但会场不少大人物呢,混个眼熟也是好的。”周奇毫不避讳地说。   秦书瑶放下手里的事情,看向靳桥:“跟什么人约了,重要吗?要是能推就先推掉吧,做慈善才是大事。”   “嗯,今晚我会去的。”靳桥淡淡说道。   靳樊听见一愣,在她印象里,虽说哥哥是很听妈妈的话,但却非常有原则,一般说定的事情就算妈妈生气也还会做,就好比和秋颂结婚的事情。   今天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星空晚宴在一环内最大的圣夜酒店举行,形形色色的车缓缓开进庭院,专门泊车的人快步迎去。下车的人西装革履,身边挽着漂亮的女伴。   秋颂靠在大厅外的汉白玉石柱边上,看着人来人往,这儿是偌大酒店唯一背光的地方,只有皎白的月光倾洒下来,他穿着合身的白色西装,即便红发张扬,但也压不住满身贵气。   他深呼一口气,然后浅浅吐出,这样胃痉挛带来的痛苦才稍稍减轻些。   不要想了,就不疼了。   他闭上眼睛,宁愿相信是因为不好的饮酒习惯导致的腹痛,也不愿相信是因为一进门就看到了靳桥。   那么多人,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靳桥。 第35章   胃痛来得猝不及防,秋颂想溜了,旁边却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高跟落地的声音。   “欸,你没事儿吧?”   他抬头,眼见着靳樊的表情从关切丝滑切换成生气。   “秋颂?喂!你又跑到晚会上来缠哥哥了?”她娇蛮地怒斥,眼中那点儿担忧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颂摁着胃的位置,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你还真是不讲理啊,难道就不能是你哥哥跟踪我来的?”   靳樊哼了一声,抱着手臂扭头看向另一边:“你太自恋了,我哥哥对你避之不及。”   秋颂弯下腰,缓缓坐在台阶上,埋低了脑袋。后背冷汗直冒,他呼吸如同鸿毛落地般轻盈,但痛苦并不因此减轻半丝。   靳樊作为一名医护人员,就算对秋颂再不满,也察觉到了他有些不对劲儿,可秋颂向来是个狡猾的人,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手段。   “我告诉你,这是行不通的,哥哥不喜欢你,装可怜没用。”靳樊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虽说语气不善,但目光却有些迟疑。   秋颂只觉得靳樊话密,垂着脑袋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欸,你……你怎么了?”靳樊终究过不去良心上那道坎,就要去查看,旁边一个人影却比她快一步。   秋颂感觉到有只手抚到了自己背上,然后又闻到一股清冽的味道。这味道很好辨别——没有任何浑浊复杂的成分,仅仅只有干净温暖且浅淡的橙花香。   他知道是靳桥。   在靳桥开口询问前,秋颂埋首笑起来,先是很轻的,紧接着肩膀跟着笑声抖动,他抬头抵靠着柱子,月光下,那脸上的灿烂又邪性。   许久,他的笑声终于小了些,不过眼里还是有没消散的笑意,显得意犹未尽。碎发汗津津地贴在额前,他的眼睛格外亮,看起来有些狡黠。   靳樊皱紧眉头,疑惑问道:“喂,你笑什么?”   秋颂咬了咬牙,胃里的灼烧感依然明显,不过他的语气听着很轻快:“这招不是挺管用的么?屡试不爽啊。”他眼眸微垂,目光落在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靳樊有些气急败坏,拉着靳桥往自己这边拽,气愤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哥,你别被他骗了……”   秋颂像个局外人,看好戏似的盯着这兄妹俩。   然而靳桥却制止道:“好了,你刚刚不是要去找周奇吗,我看到他在前厅。”   “哥,那他——”靳樊皱紧了眉头,不甘心地看着秋颂,“他最会扮可怜了。”   “去吧。”靳桥又催促了一遍,靳樊尽管极其不情愿,也还是转身离开了。   夜里的风凉飕飕的,秋颂拨开了靳桥的手,但下一秒那只总是带着凉意的手直接牵住了他的手,然后收紧,直接将他从台阶上拉了起来。   “以后别不要命地喝酒了。”靳桥说,语气跟往常没什么不同,还是清清冷冷的。   秋颂好像还在做梦,他不确定地问:“靳桥,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知道吧?”   靳桥脚步微顿,他回头看着秋颂,神情复杂。因为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优越的五官显露无疑,他微微皱着眉头,这张清丽的脸庞就多了几分肃穆。   沉默了几秒,他才说:“不作数。”   他是多自持稳重的人啊,可此刻却像个讨要糖果没成功的孩子,不善言辞,于是无赖地往地上一躺,希望对方能因此心软。   这不像是靳桥说出来的话。   秋颂也很意外,他甚至觉得此刻靳桥或许被某个怪物上了身,他是不是该大吼一声,让怪物离开靳桥的身体?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   “靳桥,我们之间只要拿到那张离婚证,就彻底没有关系了。”秋颂缓缓拨开靳桥的手,抿嘴笑道,“所以不必再将我当做你应尽照顾的责任。”   他转身,脊背并不挺得很直,他走路的姿势跟他这个人的性子一样,都不紧不慢的,透着一股懒散的劲儿,可是今天他走得却比往常要快些。   他要尽快甩掉身后那个人。   晚宴开始,牵头的人先是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大概是情到深处,末了直接建议派一支队伍走到大山深处,给山区孩子们亲自送去温暖。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看样子像是不走心的应和,估计也没几个人真的愿意。秋颂坐在角落里,是最先拍手叫好的那个。   “在哪儿报名啊,算我一个呗!”他招了招手。   旁边有个向来看不惯秋颂的公子哥儿,嘀咕了一句:“假惺惺什么啊,就会给自己找存在感。”   声音不算大,但足够秋颂听见。秋颂勾了勾嘴角,走过去揽住这人的肩膀,对方或许没料到秋颂居然就这么走过来了,下意识戒备地用手挡了下。   “你……你干嘛?”他明显有点害怕秋颂。   “放轻松。”秋颂微微一笑,再次朝负责人招手示意,“这哥们儿同我一起,他也想送温暖。”   “秋总大气,我们这边都记下了!”负责人朝秋颂抱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就怕冷场来着。   “欸?谁说我要……”   “嘘——”秋颂手指抵着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一副了然的表情,“我都懂,还想再捐两百万?”   “秋颂你大——”   “哥们儿,媒体都看着呢,公司形象……笑一个。”秋颂伸手就要给这人硬挤一个笑容出来,视线里却突然伸来一只手,将他们俩生硬地分开。   公子哥儿终于得了机会,也顾不上和靳桥打招呼,灰溜溜地就走了。   靳桥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递到秋颂面前,居然还是用保温杯盛的,也不知道里面放了枸杞没,秋颂愣了下。   “干嘛?”   靳桥直接将保温杯塞到了秋颂怀里,问道:“你要去山区?”   “是,恶事做多了,我要攒功德,怎么着,靳大工程师也要加入吗?”他随口一问。   靳桥沉默地看着秋颂许久,然后转身看向台上,“麻烦登记一下我的名字,靳桥。”   【作者有话说】   我的姑 我的姥 我的褂子我的袄,剧情终于又推进一些些了!另外发小祖唤和小叔秋臻会单独开一本,深柜VS恐同(先后不说明攻受,不过可以盲猜下)写到中后期开预收~~ 第36章   秋颂没有料到靳桥真的跟去了。   在去七台山的商务车上,秋颂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他盯着斜前方靳桥的后脑勺出神。   挺拔清瘦的背影沐浴在黄昏日光中,仿佛和旁边的人都不在一个图层……   啧,这是个危险的想法。   秋颂的思绪戛然而止,他皱着眉头移开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窗外。车子已经到达目的地,听带队的人称呼这里是五大队,村子不大,就掩映在大山深处,进山的时候山路很陡峭,不过进村子后视野却又宽阔许多,就像是七台山之上被人重重砸出了一个大坑。   五大队就在这坑里。   负责招待他们的是村里的年轻书记陈尧,因为过来得太晚,一行人也没有闲聊,匆匆吃过便饭后陈尧就送他们去休息了。   “各位老板,现在情况是这么个情况,前几天下了好久的暴雨,把西南角那间房的墙皮冲掉了一块儿,虽然不漏风也不漏雨,但还是有点儿潮湿,所以今晚就要委屈两位老板住一间房了。”陈尧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率先说话,但心里谁愿意和人住一间啊。   “这什么酒店啊,雨一下就掉墙皮,谁知道住这儿会不会有危险?”那个被秋颂硬逼着来到五大队的男人拧紧了眉头,“现在连住都要跟人拼……秋颂,都是你干的好事!”   吴崖从小到大没有遭过什么大罪,头一次来这穷乡僻壤,还以为是被卖了。   堂堂七尺男儿,居然红了眼睛。   秋颂看得心里发紧,正想跟吴崖逗逗闷子,靳桥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旁传来:“今晚我跟秋颂住一间。”   “靳总,这不太好意思吧?”   “不过这样的安排好像也是最合理的,毕竟秋颂和靳桥结婚了嘛。”   “今晚天色也不早了,大家早些休息吧,明天我们也好早点儿去学校看看小朋友。”   “是是是,那老刘,今晚早点儿休息啊……”   大家达成共识,往楼上走去,秋颂看得目瞪口呆,什么意思,都不问问他的意见?   “等等,其实我跟他已经——”   “咦,男人跟男人现在还真能结婚呀!”前台的大姐嗑着瓜子儿,乐呵呵地说道,口音听着挺好玩儿,看她眼神真诚,看起来确实只是好奇,并没有掺杂冒犯的意思。   “是啊,不仅能结婚,还能离婚呢。”秋颂冲大姐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看向靳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又都消失了,“靳桥,想跟我睡一间房,经过我同意了吗?”   靳桥面上显出几分无措,不过很快又整理好表情,他看向秋颂,停顿片刻后认真问道:“可以吗?”   “不可以。”   秋颂回答得很干脆,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刚刚询问那大姐没事儿找事儿地拿起杯子看上面掉漆的图案。   “好,你回房间休息,今晚我自己想办法。”靳桥后退一步,五大队挺大的,不至于找不到一个可以休息的房间。   他对住宿环境没有太高的要求。   “姐,有没有老乡愿意腾出一间空房间?”   “靳桥,你好样的!”秋颂咬牙切齿地说,然后拉着靳桥的胳膊往楼上去。   两个人的腿都长,脚步赶着脚步,秋颂几乎是扯着靳桥进了房间。   山里的月色都要亮许多,即便没有开灯,也能看清楚房间里的一切,包括秋颂拧紧的眉头。   “靳桥,你给我一句痛快话,你到底想干嘛?”他将靳桥狠狠摁在门后,吊儿郎当的语气此刻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他真是越来越不懂靳桥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搞清楚过靳桥。   靳桥就安静地看着他,秋颂冷笑了一声。   他总是这样冷静,无论在何种情况何种境地下,秋颂挺佩服他这点的,但同时也相当讨厌。   许久,靳桥终于开口说话:“秋颂,我不会跟你离婚。”   秋颂呆愣了一秒,然后他咧着嘴角笑了,“为什么?难不成你要说咱们纠缠的这一年里,你食髓知味,喜欢上我了?”   靳桥眸光闪烁,并没有说话,秋颂哦了一声。   “那看来就是你靳桥觉得离婚是人生的一大污点,在你这不容犯错的一生里,跟我结婚已经是一大过错,所以绝不允许再犯第二个错——”   秋颂的话还没有说完,靳桥猝不及防地吻了上来,将他的所有话都堵了回去。   不同于他看上去的这样温和,靳桥的吻几乎算得上有些强势,强势地将秋颂反压在门后,强势地只留给秋颂短暂得只有一秒的呼吸。   不久,地板上传来闷哼,月光倾洒下来,映照在他们身上。火已经点起,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它熄灭。   秋颂抱紧了靳桥的背,初始的疼痛被取代,他选择不违背人类的原始冲动,沉溺,沉溺……   也就是秋颂不抽烟,否则他肯定要蹲在床脚抽根烟。现实很残酷,他懒懒地躺在地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先是勾了勾嘴角,接着不受控制地笑起来。   “……靳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他的脸浸在一片月光里,冷白冷白的,映亮了额角挂着的汗珠,他眼神有些迷茫,嘴边还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靳桥一言不发,半跪着要抱起他,却被秋颂冷淡地推开。   他勾起一只手指,在靳桥面前晃了晃:“如果是离婚火包的话,只能有这一次了。”   秋颂咬牙捞起地上的衣服,正要走的时候却被靳桥拉住手。   “怎么,还想来一次?”秋颂语气故作轻松,“靳桥,你挺贪心啊。”   靳桥抓紧了他的手,看他的神情像是有千言万语,但开口就只有一句话:“到底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秋颂不耐地啧了一声。   “为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给我一个原因。”靳桥隐忍地拧紧了眉头,仿佛这就是他能宣泄得最多的感情了。   秋颂叹了口气,“靳桥,你很喜欢别人在背后追你吗?那真是遗憾,我现在不想追了。” 第37章   靳桥又变得无言,准确来说,无言才是他的常态。   秋颂从浴室出来后,靳桥闷不做声地也进去了,等到他再出来的时候,秋颂已经睡着了。旅馆条件虽然差了点儿,不过被褥倒是管够,秋颂裹得像蚕蛹,占据了床一半的空间。   靳桥的头发擦得半干,坐在窗边吹了会儿凉风,也差不多干了。他动作很轻地上了床,两个人各自盖了一床被褥,中间界限分明。   他偏着身体,只能看到秋颂的背。   靳桥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可在处理感情的问题上,他却像是钻进了一个怪圈,秋颂和他,就像是磁铁的相反两极,靠得太近反而又相互排斥。   他埋下脸,被角遮住了半张脸,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习惯藏起情绪。   明明都已经下了决心要和秋颂好好生活,他也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是因为秋颂对他失去了兴趣?可秋颂以前之所以对他产生兴趣,又是因为什么?   如果是因为脸,似乎也没有多少变化。   如果是性格……是了,从前他的态度很冷淡,那时秋颂也总会不厌其烦地凑过来。   秋颂这时突然翻了个身,被子散开,他将胳膊伸了出来。因为已经熟睡,所以也开始不老实地伸长了腿,直接搭在了靳桥的腿上。   靳桥默默起身,重新将他的被子盖好,不过没过两秒秋颂又将被子掀开。靳桥只好靠近些,将秋颂抱住。   两个人的体温交换,即便心思再重,靳桥也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秋颂意外地天还没完全亮就醒了,他是疼醒的。地板坚硬又冰冷,他胳膊和肩颈上淤青了一片,好在没有感冒的迹象。   他先是迷茫地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才意识到尽管他起得早,靳桥比他还要早些。   旁边早就没有人了。   秋颂洗漱完,天蒙蒙亮,楼下的大姐看到他起来了,笑着打招呼。   “你们小两口起得可真早啊,那位靳老板刚跟咱们书记出去,你要是现在赶去,还能追上呢!”大姐指了指外面。   秋颂笑了笑,“不用,我自己出门走走。”   “那你要不先吃点儿早饭?”   秋颂拿着一个鸡蛋出了门,外面的泥路还没有完全干燥,一脚踩下去就是两个印子。   五大队看起来不大,但沿着大路走还是一眼望不到尽头,走了十多分钟,他在前面看到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不多时他就追了上去。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瘦瘦高高的,之所以背影看起来圆滚滚的,是因为他还背了一个的背篓。   少年听见脚步,循声偏头看过来,他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红,大概常年在山间生活,脸颊还有一道一道的冻伤,不过他的眼睛很明亮,极具有生命力的纯澈。   见到眼前是张生面孔,少年腼腆地咧嘴笑了笑,眼睛里充盈着笑意,像是玻璃珠子在水中浸透过。   秋颂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旁边,然后帮他抓着背后的背篓,替他卸了些力。   “不用的,很轻,不重。”少年不好意思地抓紧了背篓的肩挑,他又笑了笑,问道,“你是坐车子来的老板对吧?我昨天看到了,陈尧书记也跟我们说了,有好人给村子捐钱。”   “不是老板,我是跟过来凑数的。”秋颂说。   少年笑出声,然后不含恶意地将秋颂上下一打量,由衷夸赞道:“可是,你跟电视里的电影明星一样。”   “谢谢啊。”秋颂笑了笑,想到现在还是上学的时间,于是问道,“这么早就去干活?”   “前两天下大雨,冲了学校的好几间教室,还没办法上课。”他摸了摸背篓,“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就去山上挖点儿山药,刚出的山药能卖个好价钱。”   他又偏头看向秋颂,以为他迷路了,于是语气认真地说道:“你要去哪儿么,我可以送你过去。”   “没事儿,我随便转转。”秋颂又突然说,“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挖山药。”   “你叫什么名字?”   “李继杨,你呢老板?”   “秋颂,歌颂的颂。”   山林里雾气重,秋颂感觉也没呆多久,羽绒服摸起来就已经是润的了。不过倒也不冷,毕竟干活是个出力气的事情,秋颂脱掉外套随意地扔在地上,一旁的李继杨见状连忙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又给挂到了树丫上。   “这衣服弄坏了的话,可惜得很。”李继杨咧嘴笑了笑。   秋颂愣了下,突然有种何不食肉糜的罪恶感。   陈尧又看了眼旁边这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但却有一身利落气场的年轻男人。他由衷地佩服。   “五大队因为地势原因,发展一直很受限,不过这里的孩子都非常有出息,今年考走了好几个大学生。”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请一定跟我说。”靳桥说。   “谢谢!其实你们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这会儿天已经大亮,他们闲聊着山上的事情,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旅馆。   有几个老板起来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晒太阳,负责跟拍摄影的人时不时抓拍两张。   这些都要作为他们公司宣传的素材。   “靳老板,你没有跟你的家属一起回来吗?”大姐笑眯眯地走到靳桥身旁,问道。   靳桥问:“他出去了?”   “是啊,我以为你们还会在路上碰见呢。”大姐点了点头,“陈尧书记,等会儿是不是就要去资助学生家里了?”   陈尧嗯了一声:“是,吴姐,等会儿还要辛苦你跟我一起,给几位老板带路。”   说着他又看向靳桥:“我们先等等秋老板吧?”   靳桥望着大路的方向,点了点头。   秋颂挖山药的技术明显比不上李继杨,他一挖就断成了两截,最后他也不好意思浪费,就负责捡李继杨挖的山药。   “哥,回去了吧,陈尧哥哥说你们还有正事儿呢。”李继杨擦了擦汗。   秋颂看了眼手机,山上信号不好,他刚刚给靳桥发的那条消息没有发成功。   ——我就不去拍照了,跟陈尧书记说一声,我自己在村里转转。   他们往回走,下山的路比较难走,与其说是秋颂替李继杨撑着背篓,倒不如说他也只有这样才能站稳,有好几次他差点儿直接滑下去。   “你该上高中了吧?”秋颂问,刚刚摸过山药的瘦已经开始发痒,手腕被挠红了大片。   “我没念书了。”李继杨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事情。   “看你的年纪还不大啊。”   李继杨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落寞,但还自我安慰地笑了笑,“年底就满十九岁了。本来考上了大学,不过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奶奶年纪也大了,要是我走了,没人照看的。”   他弟弟才十一岁,妹妹更小,就只有七岁,都是还在上小学的年纪。   李继杨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那几天才会回来。   “我认识一个人,他跟你很像,也是大山里出来的,不过现在已经是很厉害的工程师了。”秋颂听完,嘴比脑子快地说道。   李继杨感慨:“他好厉害。”   秋颂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是啊,确实挺厉害的。”   说完他又拍了拍李继杨的肩膀,“你想不想继续念书,我可以帮你。”   他们已经走完了最难走的那段山路,下了坡就看到了乡间主路,一行人在一片田埂上,西装革履的几人握着村里人的手,笑容满面地面对镜头。   拍完照,他们便匆匆下了田埂。   秋颂没看到靳桥。   “秋老板,原来你在这里啊!”被挤在角落的陈尧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秋颂,连忙撂下其他人走过来,他看到李继杨,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又去挖山药了?”   “嗯。”李继杨点了点头,“半路上遇到了秋颂哥,他也帮了我不少忙。”   “靳老板给你打电话,没打通,就去找你了。”陈尧说。   “山林里信号不好。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陈尧指了个向东的方向,“如果你要去找靳老板的话,我跟你一起去吧,那边的路不好走,本地人都容易栽跟头。”   秋颂摇头,“不用,他找不到应该就回来了。你不是负责带队的么,那个男人是谁?”   他指着那群人当中笑得最灿烂的男人。   “那是我们村长,我只是负责昨天的接待,主要的介绍工作还是村长来。”   陈尧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过来工作还没有满两年。   一群城里人呆不惯乡下,该走的程序走得差不多后就以吴崖带头嚷嚷着要离开,然后众人这才发现秋颂跟靳桥都不见了。   秋颂真没想专门过来找靳桥,毕竟他们已经离婚了,只是证还没有拿到。   找了一圈,他没看到靳桥,对方的电话也打不通,眼见着天渐渐阴沉下来,秋颂终于有些慌了,回到村里找到陈尧,又拉上了不少人出去寻人。   “赶紧走!有位老板的家属进山不见了!”   “来的不都是男的么?”   “啊对,是位男家属。”   几个热心的村民在秋颂面前经过,浑然不觉谈论的主角在旁边。 第38章   “靳桥!”   在山林子里吼一嗓子,还能听见回音,偏偏没有得到靳桥的回应。听村里人说,这会儿倒是没有野兽,就是地形太陡,如果天黑下来就危险了。   “秋颂哥,你别着急,靳老板一定没事儿。”李继杨安慰道。   秋颂咬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不着急……靳桥!”   嘴上说着不着急,可是腿侧的手却抑制不住地颤抖,同时还伴随着轻微的耳鸣。   他害怕,心悬浮着,脚下也是轻飘飘的。   李继杨看了眼他,把手里的木棍递过去:“秋颂老板,我沿着那条小路看看,你路上注意安全。”   秋颂一个人继续往下面走,靳桥是因为他才来的,他得完完整整地把人带回去。   “……靳桥!”秋颂喊得嗓子都哑了,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一块陡峭的岩石下来似乎有些动静,他皱紧眉头,小心翼翼地沿着旁边的坡道跳下去,因为没站稳,他失重地向旁边倾斜,好在旁边就是藤条,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同时一股力量撑住了他的背,伴随着一声闷哼。   秋颂还不等站稳,匆忙回头,抵住他背的正是他吼破嗓子找了很久的靳桥。   “靳桥你是哑巴吗,我特么在上面都要把嗓子喊破了,你丫不知道应一声啊!”秋颂气急败坏地吼道。   靳桥一瘸一拐地退后了两步,靠在后面的岩石上,然后沉默地面对秋颂的愤怒。   吼完过后,秋颂才注意到,靳桥像是刚从泥地里打滚回来,袖子和裤腿上全是泥水,肩上还被撕破了一大片,右边脖子有好几道树枝刮过的划痕,脸上也没好到哪儿去,泥浆子点缀着,连头发上都是。   秋颂头一次看到靳桥这么狼狈,他的语气虽然还是强硬,但较最开始要缓和些。   他看了眼头顶,拧着眉头问道:“从上面摔下来的?”   靳桥嗯了一声,“不小心的。”   “是,一般人也不会想着故意摔下来。”秋颂没有好气,看到靳桥右腿微微曲着,他上前一步半跪在地上,就要撩开靳桥的裤腿,手却被拦住了。   “干嘛?”秋颂皱眉,抬起眼皮,“别误会,你是因为找我受了伤,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是我的责任。”   靳桥微微抿着嘴唇,眼底流露出几分失落,但匆匆而逝,他撩起秋颂的袖口。秋颂刚刚摔下来的时候抓住了藤蔓,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青刺,有些直接嵌进了手心里。   “有些刺太深,回去用镊子取出来。”靳桥将肉眼可见的刺都拔了出来,然后目光又落到秋颂腕间,那儿被挠得起了血痂,“过敏?”   “摸了山药。”秋颂拨开靳桥的手,别过脸淡声道,“还能不能走路?”   “嗯,走吧。”靳桥点了点头,暗暗咬咬牙。   上面的坡度太陡,很明显往上爬不太明智,况且靳桥的腿恐怕也不方便走,秋颂掏出手机尝试联系人,本来他以为没信号,结果掏出手机才发现发消息完全没有问题,他啧了一声回头。   不过看到靳桥一脸的泥浆,想骂的话又憋了回去,最后憋出一句:“你是忍者吗,有信号也不联系人?”   靳桥指了下旁边,秋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一片草中间,躺着靳桥壮烈牺牲的手机。他摔下来的时候手机不仅坏了,整个人都摔懵了,缓了很久,后来听见秋颂喊他,他实际上是应了的,只是声音冻哑了,秋颂没听见。   “叫你你也不应,如果不是我正好下来瞧瞧,你准备怎么办?”秋颂一边发消息,一边质问。   靳桥想了下,“缓一缓,也能回去。”毕竟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秋颂被他轻飘飘的语气气笑了,冷哼了一声,“你还真敢想……手。”   他说着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靳桥,将他的胳膊环到了自己肩上扛着。   “等会儿我就把你——送回去。”他们艰难地往下面走。   “你不跟我一起?”靳桥偏头看了眼。   秋颂摇头,又托了下靳桥的胳膊,脚下的路滑,每一步他都要确认很稳后才踩下去。   “这里山水挺好的。”他勾了勾嘴角,故意揶揄,“怎么着啊,还想跟在我身边?靳桥,你别逗我了,现在你反常得像是被人夺舍了。”   靳桥没说话,额角不知不觉间已经渗出不少细汗,一小个陡坡他们愣生生走了十来分钟,好在上了平路,李继扬骑着一辆小三轮过来了。   “附近有医院吗,他腿好像受伤了。”秋颂指了下靳桥的小腿。   李继杨点了点头:“镇上有医院,不过我奶奶很会看跌打损伤,你们要是放心的话,可以让我奶奶瞧瞧。”   “好,麻烦奶奶了。”   嘎吱响的三轮车载着三个人回去了,李继杨跟秋颂偶尔说两句,靳桥始终沉默着。   回去后,李奶奶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掉靳桥的裤腿,血已经糊住了,剪开后,秋颂看到靳桥右侧边小腿血肉模糊,像是被坚硬岩石狠狠砸出来的。   光是看着都疼。   秋颂死死盯着,明明血腥气已经让他有些眩晕了,但身体是僵硬的,他转不过去。   一个念头重重地钉在脑子里——如果不是他要来五大队,靳桥不会出事儿。   秋颂瞪得眼睛都发红了,他自己还浑然不觉,只是灵魂有种下坠感,他心烦意乱。   靳桥察觉到秋颂的不对劲儿,稍微侧过身调整了下,换成了背对着秋颂的方向。   “是不是有点儿疼?”见靳桥挪动了位置,李奶奶柔声问道。   “没事。”靳桥摇了摇头。   李奶奶将草药糊上去,“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你们城里的娃娃走不惯山路,以后可要注意点儿啊。”   “记住了,奶奶。”   “你们看着还很年轻,就已经是大老板了。”李奶奶剪下纱布,兜住了草药,“真是厉害的后生啊……讨媳妇了没有?”   “我们结婚了。”靳桥说。   秋颂头大地捏了捏眉心,刚刚在山上出了一身汗,他回来后就脱去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件薄长袖。   闻言他不自在地撩起袖子。   李奶奶喔了一声,点点头:“好啊,都结婚了才好,有了家庭就知道责任了,当年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那……有了孩子没有?”   她不知道秋颂二人的情况,以为他们是各自娶了妻子。   见靳桥又要一本正经地跟老人解释,秋颂出声:“李奶奶,真是麻烦您了!”   靳桥看了眼秋颂,没说什么。   “麻烦什么?你们给村子里做了这么大的贡献,我都还没跟你们说谢谢呢!”李奶奶包扎好靳桥的腿,起身,回头看向秋颂,虽然她脸上布满了皱纹,不过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她看到秋颂胳膊上的淤青,哎呦了一声:“孩子,你这儿也摔了啊,得贴张膏药!”   秋颂偏头,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有些骇人,他连忙放下袖子:“不碍事儿的,应该是在哪儿不小心磕到的吧。”   靳桥拧着眉,面露疑惑:“是昨晚……”   “车快到了。”秋颂突兀地打断他的话,朝外面吼了一声,“继杨,车到了吗?”   “到了!”李继杨一边应着,一边走进来,指着外面,“到门口了。”   “好,搭把手把你靳老板扶到车上吧。”秋颂后退了一步,避嫌的意思很明确。   李继杨就要上前,靳桥摇头,起身后看向秋颂.   “秋颂,你确实已经决定好离婚了是吧?”   这话题来得猝不及防,秋颂愣了下,然后点头:“是。”   “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决定?”靳桥又问,他像是法庭例行公事的律师。   “四个月前。”秋颂双手插兜,咧了咧嘴角,“够深思熟虑吧?”   靳桥摇头,却没有回答,顾自走到门口后,他微微侧身:“下周,我会准时在民政局门口等你,希望你在此期间不要又变一个想法。”   “不会,谁不去谁是孙子。”秋颂耸了耸肩。   李继杨有些无措,他看了眼外面的车,又看向还保持着笑容站在原地的秋颂。   “秋颂哥,不送送靳桥老板吗?”   秋颂摇头,他浑身像是被粗暴地卸了力,他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坐下,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压抑的情绪来得没有征兆,秋颂在山上躺了三天。大多数时候他都坐在院子里的躺椅里,出神地看李奶奶翻晒地上的干货。   “秋颂哥哥,过来一点点,太阳挪窝了。”见秋颂坐的地儿变阴了,李继杨的妹妹李月亮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胳膊。   秋颂懒懒地笑了笑,做了下心理建设才起来换到了太阳下。   “不觉得哥哥太懒了吗?”他眯缝着眼睛,正对着太阳的方向。   李月亮摇头,“大哥说,秋颂哥哥是太累了,累了本来就要睡觉啊!”   面对秋颂异常的情绪变化,李家人没觉得奇怪。   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只是在脱离城市喧嚣,更接近于大自然原始环境下,这种感觉稍微淡了些。   秋颂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五年前种下的病根,五年后也没有好。躁郁症。   他的确有病。 第39章   周末,方震东亲自来接秋颂回家。   方震东看到在院子里将自己裹在毛毯里的秋颂,老人彻底没绷住,上前两步将秋颂抱住。   “怎么不跟外公说?”老人眼里闪烁着泪花,不过还尽量笑着,可说话的时候,情绪激动得嘴角都在颤抖。   秋颂拍了拍老人的肩,多的话他也不想说了,他看了眼旁边的李继杨,少年一脸担心。   “继杨他们帮了我不少忙。”   “好,外公会安排好一切的。”方震东点头,凡是善待过他外孙的人,他当然会妥善安排好。   “哥哥,累了就要好好休息喔。”   秋颂上车前,李月亮走过来,仰着小脑袋,脆生生地说道。   “好,哥哥知道了。”秋颂点点头。   小孩子想得比他还要通透些,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自己一旦想不通,别人说得再多,也没用。   秋颂就想藏起来,只要等负面情绪过去,他又会恢复正常。前几年他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秋铭醒了。”回去的路上,方震东说道。   秋颂就抬了下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又加了句:“好事。”   “他什么都跟我们说了。”方震东拧着眉头。   秋颂闭上眼睛,“我还以为他能瞒一辈子。”   四年前的夏天,秋颂亲眼目睹母亲跳楼自杀,别人都以为他当时不在现场。   只有秋铭知道。   他抱着精神崩溃的秋颂,第一时间却是在为自己开脱。   “不是我害的,你妈她——精神上一直有问题!我有想过帮她治病啊……”   秋颂推开他,红着眼睛如同一头困兽,他指着秋铭:“你要是男人,一开始就应该拒绝跟我妈结婚。”   那两个月时间里,秋颂的情绪极其不稳定,低沉的时候他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好几天,振奋的时候可以二十小时不睡觉。   秋颂被诊断出躁郁症后,秋铭第一时间安排了国外的专家,瞒着所有人将秋颂送出了国。   大家只当秋颂是因为受不了母亲去世的打击,才要换个环境调节心情。   陈昕就是那时起开始为秋颂做心理辅导,只是他本人不怎么配合。   “秋铭能不能干点人事?”   庄子里,秋臻皱着眉头听完,对自己亲哥的所作所为,他一言难尽。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没精打采的秋颂。   “靳桥是因为这个事情跟你离婚?”   秋颂靠在躺椅里,摇头没说话。   他怎么可能让靳桥知道?   “小颂,你现在这个情况——”方震东停顿了下,然后又才说,“还是别提离婚的事情了,我昨天咨询了专家,说是不能刺激你。”   “老方说得没错。”一直没说话的秋老爷子背着手转过身,神情严肃,“你们既然已经结婚了,他也有知情权,至少应该听听他是什么态度。”   “说吧,去跟他说我有病,让他可怜可怜我。”秋颂皱了下眉,将脸埋进靠枕里,“明年记得给我上香。”   “秋颂。”秋臻语气严厉。   秋老爷子朝他摆了摆手,一时间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跟方震东当年已经犯过一次糊涂,难道现在孙子又要走老路?   “你们先去休息吧,我跟他聊聊。”秋臻说。   等到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秋臻才说道:“靳桥之前问过我,你为什么突然要提离婚。”   秋颂知道,光是这个问题,靳桥就反复问过好几次。不过也想得明白,就算换做他,他也想知道原因。   这下好了,他玩弄靳桥感情的谣言就要坐实了。   “他看起来已经对你有了感情。”秋臻说。   “所以呢?”秋颂撩起眼皮,眼里没有一点儿别的情绪,如同一潭死水。   “所以在有感情的情况下,你为什么执意离婚,而且还是在这个关键时刻?”秋臻是个相当冷静的人。   秋颂坐起来,不过肩膀还是懒洋洋地勾着,他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我爸妈当年也不是毫无感情,不也闹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吗?”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不过搭在靠枕上的手却在很轻微地抖动。   就连沈伊都觉察到了,秋铭是喜欢方媛的。   不过至于为什么还会闹成那个样子,其实也不难猜到——秋铭对方媛是一种近乎扭曲的感情。他喜欢大胆追求爱的方媛,同样也害怕情绪不稳定的方媛。   “因为靳桥好,所以我就有理由拖着他吗?!”秋颂接连几天丧着,这还是头一次吼出来。   脖颈间的青筋清晰可见,下一刻他又颓唐地抬起双臂挡住了脑袋。   他怎么有立场去指责秋铭?差一点他也走到了父母的那一步。   “小叔。”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闷,“我不想让靳桥怕我。”   秋臻眉头紧拧,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拍了拍秋颂的肩膀。   “什么时候去民政局,到时候我跟你一起。”   “晴天就要结婚了,你知道这个消息吗?”电话那头,秦书瑶问道。   靳桥正在看一个视频讲座,听见这话,他暂时按了暂停:“知道,她给我发了消息。”   “如果当初你没做出那样糊涂的事情,也不至于错过晴天这样好的姑娘,她喜欢你大家都看得出来,说不定结婚也是负气。”秦书瑶语气遗憾,赵晴天是她心心念念的儿媳妇,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   靳桥扣上电脑,走到落地窗前,外面灯火璀璨,他的房间里却只开了桌上那盏台灯。   “没可能的事情您就别说了,晴天是有主意的人,对待感情也认真,绝不可能这样意气用事。”   秦书瑶冷哼了一声,“你倒也了解她,那你当初又为何意气用事?”   紧接着她又说:“算了,这种错误以后别再犯就是了。我们单位有不少好姑娘,等你跟秋颂离婚了,我就给你介绍。”   靳桥皱了皱眉,正想拒绝,赵晗的电话打了进来。   “靳总,汉诺威那边希望我们能派代表参加,之前是安排的陈姐,不过她下周有事请假了,可以将代表人选换成艾米吗?”   靳桥摸了下食指的戒指,然后临时做了个决定。   “不用安排其他人了,到时候我去。” 第40章   靳桥去了汉诺威,什么时候回来未定。   约瑟夫是人工智能建筑方面的专家,工作上认真负责,脑子灵活,不过出了研讨室,他浪漫多情又幽默。   “桥,你比上一次进步了。”   异国酒馆内,吧台这边灯光幽暗。约瑟夫举起酒杯,一双碧绿的眼眸里满是笑意。   靳桥抬了抬手里的酒杯,刺激的酒液灌入喉咙,他体会到了旁人口中喝酒的乐趣。   “你看——”约瑟夫指了指舞池中央摇曳腰肢的金发美女,“那个美女已经朝你抛了好几次媚眼了。”   靳桥眼皮都没抬,“我已经结婚了。”   约瑟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直截了当道:“不是都离婚了吗?”靳桥看向他。   “我听奇说的。”约瑟夫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桥,难道你还没有离婚?其实我也很不确定,毕竟你对你家中那位可是非常忠诚的,或许这只是个谣言?”   “不算谣言。”靳桥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沉下眉心。   约瑟夫拍了拍靳桥的胳膊,“哦,桥,我真是替你感到遗憾,如果让我们的女研究员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她们一定会乐于帮助你,即便是我,也会被现在为情所困的你所迷倒,如果我喜欢男人的话。”   他双手撑在桌台上,语气饶有兴致:“不过我真是感到好奇,那位秋颂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桥这么失常,不过我想很快我就知道答案了。”   约瑟夫要作为导师,跟靳桥一起回国呆一段时间。   靳桥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恐怕没有机会了,我们很快就要走完最后一道手续,彻底没有关系了。”   “喂,桥!”约瑟夫摊开手,鼓气道,“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靳桥,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当时靳桥才大三,作为国内的优秀代表到利兹参加国际上的智能建筑学习交流会。当时会上来了很多大佬,其中也不乏歧视排外的人。   看到华人面孔的靳桥,三个外国人将他拦住,操着外语、生涩的专业词汇,高声地质问靳桥能听懂吗?   动静吸引了不少人围观,约瑟夫就是其中一个。   他看到靳桥冷淡了瞥了眼对面的三个人,然后流利地回答:“那是我写的文章,你们觉得呢?”   后来两个人熟络了,约瑟夫还时不时地拿这事来说,“桥,你不光给出了一个满分回答,最重要的是,你当时的眼神十分令人生畏。”   “我没有针对他们,我只是心情不好。”靳桥说。   “桥,在我印象里,你从来没有搞砸过任何事情,当初那么艰难的课题都完成了,你难道还会因为感情的事情所烦恼么?”约瑟夫说着说着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靳桥用手指将空酒杯拨开,摇头:“感情的事情比课题更艰难。”   “是么?好吧桥,我从来没有吃过感情的苦,很难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我似乎听奇说过,当初是你先生逼迫你结婚,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跟你离婚?你们的感情实在太令人捉摸不透了。”   “……他不喜欢我了。”靳桥接过酒保递来的酒,晃了晃却没有喝。   “那你呢?”约瑟夫一脸疑惑,“难道你是因为他喜欢你,所以喜欢他,如今他不喜欢你了,那么你也要放弃这段感情了……天哪,我真是要被自己绕进去了。”   他拍了拍脑袋,靳桥却突然睁大眼睛,大概是刚刚喝过酒的缘故,在灯影之下还能看到眼眸中闪烁的水光。   “怎么了桥,你喝醉了吗?”   靳桥起身,笑着点点头:“约瑟夫,或许你真是感情方面的天才……今晚的酒水我请了,谢谢!”   约瑟夫虽然迷惑,但相当受用,又点了几杯,说道:“当然,这次过去,我一定会帮你们重燃爱火!”   连续的几个阴天后,难得下了场畅快的大雨。   大雨倾洒,台阶上的水持续往下流,最终汇聚到最底部,淌进了下水道。雨幕中,一把黑伞格外亮眼, 伞下两个人,一人穿着黑色大衣,一个穿着单调的黑色西装。   伞周围形成了雨帘,秋颂出神地望着对面,视线偶尔被经过的车辆打乱。   “靳桥怎么还没来?”秋臻偏头看了眼秋颂。   秋颂摇头,看起来依然没什么精神。他皱了皱眉,刚刚他数到第几楼了?   他叹气,看来还得重新数一遍。   “你给他打一个电话,这么干等下去像什么话?”秋臻最讨厌等人。   更何况还是离婚这样早就约定好的事情。   “他会来的。”   话音刚落,一辆保时捷卷起一层水花停在街道旁,车门被刷的一声打开,靳桥一脚踩进水里,迎着大雨快步朝秋颂他们走来。   等走到他们跟前时,靳桥身上已经淋湿了一片,他微微皱着眉头,雨水被眼睫拦住,稍稍一眨就带进了眼睛里。   “进去吧。”秋颂看向靳桥,暗暗掐了掐手心,这个时候该给一点情绪才行,要是被看穿了怎么办?   秋臻撑着伞,就要转身,结果靳桥突然拉住了秋颂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挺冷。   “亲爱的桥,你身上都淋湿了!”约瑟夫撑着一把花伞走过来,自然地挽上靳桥的胳膊。   靳桥一脸疑惑地绕开了他的手。   “我在帮你的忙啊。”约瑟夫小声解释,然后看向对面,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又凑近靳桥,“哦我的天哪,的确有一张惊人的脸蛋啊。”   他看了眼被靳桥拉住手的秋颂,又看了眼旁边面容清丽但眼神不善的秋臻。   “桥,你前夫有新欢了吗?看起来并不好惹。还好今天我来了,否则你真是要被比下去不可。”   秋颂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棕发碧眼的外国人,眉心微皱,不过还不等他说话,秋臻冷声道:“废什么话,别耽误我的时间。”   “嘿,伙计,大家的时间都很……”   “好了约瑟夫。”靳桥拦住他,再次看向秋颂,有些语无伦次,“我刚刚下飞机。”   “来得及。”秋颂点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靳桥停顿了片刻,他总觉得眼前的秋颂有些不对劲儿。   但又说不上具体是为什么不对劲儿。   他继续说:“追人很累的话,那这次换我来吧。” 第41章   雨水顺着伞檐往下滴,不间断地砸在秋颂和靳桥相握的手腕上。   秋颂猛然抽手,他的确没有料到靳桥会说这话,这完全超出预期,他的心乱成一团,可面上还装着镇定。   “说完了?进去吧。”他深呼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   约瑟夫惊呼一声,朝靳桥小声感慨:“还真是不同寻常的人啊,我想一般人都会被你的情话打动。”   靳桥恍若未闻,发顶的雨水汇集到发梢,他的鼻尖被冻得发红。   “这三十天的时间里我一点也不冷静,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离婚究竟算不算对你我都好的结果。   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他抬手擦了下眼睛,被雨水刺激过的眼睛泛起了红血丝,他摇了摇头,“离婚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就算可以让大多数人满意,我也不想。”   他皱紧了眉头,眼角滑落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秋颂,我算不得多高尚的人。”   “你……”秋颂拧紧眉头,还没想好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他突然身形一矮,弯着腰呕吐不止。   约瑟夫被吓了一跳,“我的天呐,桥,他是被你的……情话恶心到了吗?”   秋颂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吐了几口酸水后,他再吐不出别的东西来,可胃里依然痉挛,连带着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肌肉僵硬,手指绷紧,抽筋了他都没有察觉。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秋颂脑海里叫嚣着这个想法。   就跟上次教训林兆的情况一样,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封闭的世界。   “怎么了?”靳桥刚上前两步,就被秋臻推开了。   秋臻先是挡住秋颂,然后一脸严肃地看向靳桥,“你可以走了,离婚的事情再说。”   “他到底怎么了?”靳桥的表情也冷得可怕,“我们没有离婚,秋颂是我的家属。”   秋臻冷笑一声,“家属?秋颂是我一手带大的,跟我比你算什么。”   约瑟夫更多的只是跟过来看看热闹,哪里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场景,于是连忙挡在靳桥面前。   “桥,你先冷静冷静……”   秋臻扶着秋颂离开,临走前还瞪了眼靳桥和他旁边的约瑟夫。   “那个男人是你前夫的什么人,看起来是个很强劲的对手啊。”约瑟夫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感慨道。   “他们是叔侄。”   “叔……叔侄?可真是年轻啊!不过这样一看,的确长得有些相似,对了,秋颂当初真的对你进行了逼婚吗,可是我完全看不出他对你有任何留恋啊……”   靳桥目光深沉,已经听不进去约瑟夫说了什么话。   眼前又显出刚刚秋颂的脸,那是他几乎没有看到过的样子,没有笑容也没有冷意。只剩颓唐……   “秋颂现在完全抗拒治疗,如果逼他,反而适得其反。”陈昕刚从秋颂的房间出来,“我给他开了几道安神的药,至少晚上睡觉会安心些。”   秋老爷子紧张地问:“那……这个病难道就没有治愈的办法吗?”   “老先生,心病还要心药医,药物治标不治本,更何况秋颂还会偷偷把药丢掉。”陈昕摇了摇头,想起当初头一次看到秋颂,那情况跟现在很像。   不过病情反复也是很常见的情况,只是家人很难接受罢了。   “他这病是因为他爸妈而起。”秋老爷子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也怪我,一桩婚姻闹得鸡飞狗跳,你别看秋颂平日里不着调,心思也重,可他就是不说!”   “老先生,您也不必有这样重的心理负担。”陈昕安慰道,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方便问一下秋颂和靳桥的感情现状吗?”   “他们,唉,也是一笔糊涂账,听秋臻说,他们今天没有离成。其实当初我是反对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不是又走了他爸妈的老路么。”秋老爷子语气里说不出的无奈。   陈昕却提出了不一样的观点,她说:“秋颂一直很抗拒心理治疗,不过当初他主动来找过我一次。”   秋老爷子惊讶地看向她。   “是因为靳桥,那也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提及结婚的事情。”陈昕继续说,“所以我想,如果有靳桥在,或许对治疗会有更大的帮助。”   秋老爷子有些为难,“可是小颂现在不想让靳桥知道他得躁郁症的事情,这……如果说了,我担心会出事情。”   陈昕了然地点点头,“这样啊,那的确是不能贸然告知,秋颂现在的情绪波动很大,还是暂且先按照他的想法来吧。”   她起身告辞:“老先生,您也不用太担心,近期我会跟我的团队想出一个方案来。”   “给我一个理由。”还来不及回避约瑟夫,秦书瑶已经控制不住怒火,直接责问起靳桥来,“你跟秋颂的离婚证呢?”   靳樊连忙站出来,挡在两个人中间,“妈,肯定不是因为哥啦……一定又是秋颂死缠烂打了!”   她看向靳桥,着急的同时又一脸期待:“对吧,哥?”   靳桥却摇了摇头,眼神示意靳樊先让到一边,他走到秦书瑶面前,认真说道:“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离婚。”   约瑟夫扶额,他突然后悔做出了不住酒店住靳桥家的决定,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阿姨,感情的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您应当尊重他们啊。”他好言劝说道。   秦书瑶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太客气地说道:“在我们国家有一句古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绝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结婚。”   约瑟夫吃力不讨好,尴尬地笑笑后退到另一边。   “靳桥,难不成你真的是个同性恋?”秦书瑶拧紧了眉头,眼神中的鄙夷一闪而过。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的确如您——”   “靳桥!”   “啪!”   秦书瑶怒不可遏地打断了靳桥的话,气愤得满面涨红,刚扇完耳光的手还颤颤巍巍地停留在空中。   空气中一片安静,约瑟夫捏着拳头抵在嘴边清咳了一声,然后非礼勿视地偏过头;靳樊手足无措,秦书瑶的那巴掌分量不轻,她看到靳桥左脸上还有明显的红印。   “哥……”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不想看到家人闹成这个样子。   “我没事。”靳桥安抚地朝靳樊笑了笑,然后看向秦书瑶,“我知道您反感我跟秋颂的感情,但我喜欢他。以后关于我跟秋颂感情的事情,您就不要管了。”   “不要管?可是我是你妈,我能不管你吗!”秦书瑶冷笑,眼尾扬起,“你说你喜欢秋颂?”   “你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当初强迫你跟他结婚?还是喜欢他让你被人戳烂了脊梁骨?!”她的手指戳着靳桥的肩膀,力道随着音调增大。   “可笑你一头闷子陷进去,人家根本就没有将你放在眼里!”她越说越气,“靳桥,你的自尊呢?!”   “我一直都记着您说过的话。”靳桥看向秦书瑶,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您回去吧,别再因为我的事情操心了。”   “你真是昏头了!”秦书瑶指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里说不通,秋颂那里我总说得通,你现在缠着人家,人家会领情吗?”   “妈。”靳樊去拉秦书瑶,然而秦书瑶已经气急败坏地摔门出去了,她正要去追,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靳桥,“哥……”   “去吧,我没事。”靳桥说。   靳樊抬手擦了下眼泪,想笑却有点勉强,“哥,这次我不是想劝你别跟妈妈生气……我,是觉得吧,有时候妈妈说的话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从小到大妈妈对你的要求都特别高,她给你设定的那些目标,有时候我都觉得苛刻,可是你也总能达到她的要求。”她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但妈妈的性格我们都清楚,她也不一定都是对的,其实,你偶尔也可以不用那么听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靳桥替靳樊擦去眼泪,眼神温和,“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跟她都习惯了,与其‘不听话’让她整宿睡不着,就保持从前的状态也好。”   靳樊似懂非懂,“那你跟秋颂?”   “秋颂的事情例外。”提起秋颂,靳桥表情正色不少,“在秋颂的事情上,我不会让步。”   靳樊吸了下鼻子,“那好吧,那我回去了。”   等靳樊也离开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散去,约瑟夫感觉终于又能喘过气来了,他叹了口气,“桥,你的母亲是位优雅的女士,不过太强势了些。”   “抱歉,没吓到你吧?”靳桥走到吧台边,问道,“咖啡还是茶?”   “一杯冰水。”约瑟夫笑了笑,也走过去坐到高脚凳上,看着靳桥由衷感慨,“桥,难怪你招人喜欢,你真是相当有魅力啊。不过——”   他停顿了下,“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秋颂似乎并不买你的帐。”   靳桥将加冰的水推过去,嘴角牵出一抹自嘲的笑,“当初,我也不买他的帐。”   秋颂很早以前就教过他怎么做了,只不过他执拗地保持着对秋颂的偏见。   是他辜负了那份他其实早就视若珍宝且热烈的喜欢。 第42章   冬日里的清晨,雾气浓重。庄园寂静无声,西北角亮了一整宿的街灯晕出一团暖黄色的雾团。   秋颂走过,搅乱了光晕,也打破了沉静。山腰上,一辆车很快地驶向山下。   车内音乐震耳,秋颂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边上,劲风抵过手掌,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感。   他不知道究竟要去哪儿,只不过这段日子他憋坏了,身体里仿佛还住着另一个灵魂,急于找到宣泄口,来刺激一下才好。   到了市区,天蒙蒙亮,他将车停靠在Y大北门外。对街的那家面馆已经开门做生意了,一进去就被一团热气包裹着。   “同学,吃早饭呢?”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道。   秋颂就穿了件加绒的米色卫衣,这么一看,确实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他笑笑:“我毕业有两年了。一碗红汤牛肉面,谢谢。”   “一碗红汤牛肉面,给这个小帅哥多加一点牛肉!”老板娘高声朝里面吆喝,因为天儿刚亮,来吃面的人并不多,她便在秋颂斜对面坐下。   “专门过来吃面吗?我同你讲喔,的确有不少人专门来我们家吃面嘞,不过嘛,倒是没有你这么早的,小伙子,都不睡懒觉的喔?”   秋颂挑了下眉,心情很不错地说道:“我闲不住,就想起来溜达溜达。姐,我看你们家店面拓宽了,生意蛮好的嘛?”   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跟秋颂有来有往地闲聊起来。秋颂健谈,也不会让人的话掉地儿。   没多久,厨子将牛肉面送过来了,秋颂尝了一口,立刻朝他们竖起大拇指,毫不吝惜夸奖:“你们家的牛肉面还是这么好吃,和我当初跟——”   他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不过转瞬又恢复平常。   “我有个朋友特别爱吃你们家的面。”他笑了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板娘喔呦了一声,感慨道:“大学时结交的朋友,那肯定是相当要好的了,哈哈,你这朋友挺有眼光的哦!”   “他的眼光——”秋颂啧了一声,表情一言难尽,然后冲老板娘笑了笑,“时好时坏吧。”   要是真的好眼光,怎么不喜欢他?   吃了想吃的面,秋颂又一头扎进冷风里,从北门进去后,他沿着桐树大道闲逛。来来往往的学生裹得像个球,就他穿得单薄。   不过他真没感觉到冷。   “爷爷?”   “小,小颂,你在哪儿啊?”电话那头,秋老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我在Y大,出来随便走走。”   秋颂环顾四周,对面有个年轻男人好像在打量他,见他看过来,那人又疑惑地移开了视线。   秋颂感觉有点儿眼熟。   “这样啊……”秋老爷子停顿了片刻,好像跟谁说了两句话,“哦!你小叔说他也要去那边办事情,要不你等你小叔一起?”   秋颂笑了,“爷爷,我都要奔三的人了,你还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   “不是不是,我——”   “放心吧,我状态好得不得了,浑身有力气,说不定现在还能以一敌三呢。”秋颂迅速地出了一拳,周围人纷纷侧目,他毫不在意地收回拳,“九点我还要去趟公司,祖唤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我不跟你讲了,看到一熟人,我过去打个招呼。拜拜,秋老同志,等我回去陪你下象棋啊!”   “欸,小颂……”秋老爷子见电话被挂断,无奈地看向秋臻,“我听小颂的语气,确实和前几天不同,是不是情况变好了啊?”   秋臻拧着眉头,“不清楚,也可能是躁狂期……他在Y大?”   “嘿,那哥们儿!”秋颂见刚刚一直瞄自己的人要走了,快步走上前,自来熟地搭上人家的肩,咧嘴笑道,“你刚刚一直看着我,什么意思啊?”   大哥又看了眼秋颂,一边拉开他的胳膊,一边说道:“我瞧你有点儿眼熟,你是当年追靳桥的那个人吧?”   这大哥看起来年纪应该是三十往上数,不至于跟靳桥同届。   秋颂眉梢一挑,身形立正不少,不过脸上还挂着散漫的笑:“靳桥的老师?抱歉抱歉。”   “嗐,我不是老师,我当年管靳桥他们宿舍的,虽然靳桥不怎么在宿舍住,但他帮我修过冰箱,所以我对他印象深刻。”大哥嘿嘿笑了两声,又八卦地问道,“你跟他现在还稳定吗?”   秋颂认真想了想,一脸真诚:“最近不太稳定,总体还行。”   稳定地感情不和。   “那挺好。”大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我纳闷哦,你当年为什么要爽约啊,后来我还以为你跟靳桥不可能在一起了。”   “爽约?什么意思?您细讲。”秋颂饶有兴致地拉着大哥在旁边的石桌上坐下。   大风凌厉,大哥吹得脸发红,他看了眼秋颂,“喔呦,你一点不怕冷的?”   “我五行属火。”秋颂说话完全不抖索,“你刚刚说爽约?”   “对啊,你当时哦,跟靳桥两个人就像是在拍电影嘞!”大哥应该是八卦人,一提起这个事情,眼睛都在发亮,“你俩可好玩!”   秋颂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一点儿没印象。”   大哥一边从兜里掏出把瓜子,一边说:“你别看我头发少,当时其实也不比你们大多少,刚毕业没几年……”   他说半天都没切入正题,秋颂也不催他,笑着听他说。   “不过大学生挺好玩儿的。”大哥瞄了眼秋颂,脸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笑的还是冻的,“你当初跑到宿舍楼下,跟靳桥表白那段,我到现在都还觉得是你俩是在做某种……行为艺术。”   “什么时候的事情?”秋颂还是没想起来。   大学那会儿,他逮到靳桥就表白,实在想不起来究竟是哪次了。   “让我想想啊……”大哥细细琢磨,然后一拍桌子,“就靳桥他们那届要升大二的那年夏天啊,哎呦喂,当时你可是喝了不少酒吧,拉着靳桥又哭又笑,也就是当时正好放假,学校没什么人,不然指定要被人拍到网上去,嘿,就我一人儿看到,我可没拍嗷。”   “靳桥,你是不是上天专门派下来克我的!从小到大讨厌我的人也不少,可是只要我想,没人会不喜欢我的……”   “跟我在一起怎么了?丢你脸了还是咋的,整天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换个人我早拉着揍一顿了。”   “给个痛快话吧,咱俩能不能试试?嘿,你是闷葫芦啊,我跟你说半天,合着我一个人在这儿唱独角戏呗!”   大哥直接演了起来,一点儿没觉得羞耻,还配合着当时秋颂的语气和喝醉后的神态。   “弟弟,你不去演戏真是屈才了我跟你讲,当时给我看的,我眼泪稀里哗啦的!”   秋颂也大笑不止,好半天才问道:“那靳桥呢,他是什么反应?”   “他嘛,情绪就没你那么充沛了,不过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平时就是一个冷冷清清的人。当时你吐了他一身,他本来想拉你上宿舍楼,可是你非要在雨里淋着。那大雨下得呦,你俩都被浇透了!”   秋颂点点头,表情看起来有些骄傲,“这听起来的确像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然后呢?”   “然后嘛,好像来了个男人,要带你走。你吐得上气不接下气,让靳桥第二天还在那儿等着你。”   秋颂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饶有兴致地追问:“然后呢?”   大哥吐出瓜子壳儿,攥在手里,“我也想知道然后啊,当时值班本来就无聊,我可太想看大结局了!结果第二天你没来,靳桥在楼下等了一天呢!再后来嘛,他搬完了宿舍的东西,出校住了。他走的时候我倒是问过他,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不过倒是没有朝我发脾气哈,他就说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秋颂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后来没去找他啊?”大哥真诚发问。   秋颂将头发往后一捋,表情云淡风轻:“没有,我第二天就出国了。”   大哥一头雾水,顺嘴说道:“喔呦,那你可真是心够狠嘞!”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好像有点得罪人,于是又连忙改口:“不过感情的事情本来就麻烦,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其实我还蛮佩服你的,多热烈的喜欢啊,恐怕靳桥这辈子都忘不了你欸。”   秋颂没听见大哥后面的评价,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据大哥添油加醋的描述,他大概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也难怪大哥这么激动,他光是想想,都差点笑得停不下来。   最后他终于止住了笑,然后感慨道:“没想到还有这个事情,难怪我回国后,靳桥看起来恨不得要把我吃了……啧,我真是个混蛋啊。”   大哥下意识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又连忙摇头,“哎呀,你们现在不是挺稳定的吗,好好过吧,我看得出来,靳桥很喜欢你!”   “这话听起来真新鲜,要是早点听见就好了。”秋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拍拍大哥的肩,“大哥你跟我投缘,要不是等会儿还有事情,我真想请你喝酒。”   “不用不用,看起来你很能喝,我一杯倒的酒量,就不跟你喝了。”大哥看了眼时间,“糟了,我还得去办公楼一趟,再会啊!”   说完他匆匆离开,秋颂在后面朝他挥了挥手。   手机铃声响起,秋颂看了眼屏幕,然后笑着接听,语气格外轻快:“工程师,有何贵干啊?”   【作者有话说】   大哥:平平无奇的吃瓜人罢了。 第43章   靳桥有些意外,不过反应过来后又多了几分庆幸,至少这次秋颂对他不再是拒绝的反应。   但他依然有些忐忑。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电话那头传来两声清朗的笑声,就像是贴在靳桥耳边发笑,“喂,我每天很忙的,靳大工程师公司业务都拓展到国外了,应该也不闲吧。”   靳桥沉默片刻,说道:“……公司的事情我可以协调好。”   “靳桥,你真有意思。”秋颂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笑意,他啧了一声,“那这样吧,晚上我要去轻旎喝酒,如果你不嫌吵的话,就到我的包厢来吧。”   “几点?”靳桥认真问道。   “不确定,谁清楚呢,当年我追你的时候你可不会告诉我这些啊。靳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追人很累的,你没有耐心就别做这种事情。”   尽管隔着听筒,但靳桥还是能想象到秋颂的表情,眼里应该没什么笑意,不过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带着几分讥诮的意味。   “我知道了。”靳桥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   入夜,这座鲜活的城市与白天截然不同,尤其是南区,那是夜猫子的天堂。   秋颂脚步轻快地踏进旋转门,从公司出来他忘记带上了外套,这会儿就只穿了件黑色的针织衫,他一进温暖的大厅,裹进来一阵凉气。   “秋颂?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看到秋颂,本来还面无表情的陈辽露出笑容,跟身边人打了个招呼后快步朝门口走去,“我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前几天去了趟山里,最近怎么样啊?”秋颂熟络地揽上陈辽的肩膀,带着他往里走。   陈辽先是愣了下,有些受宠若惊,随后答道:“还可以,会所每天也就这些事情,没什么特别的。”   秋颂一大步上前,然后转过身,倒退着走,整个动作迅捷又灵活,“今天有得忙了,我邀请了一大帮朋友过来,等会儿就要辛苦你帮忙照顾一下了。”   “当然没问题。”陈辽一口应下,他扶了下眼镜,看到秋颂眼里都要溢出来的兴奋,跟着高兴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他早就听了些风声,秋颂跟靳桥在闹离婚,只不过最后好像并没有离成。   是因为没有离成,所以高兴吗?想到这个,陈辽笑容变得苦涩。   “要是手上没什么事情,等会儿一起过来喝一杯吧。”秋颂做了个抬手举杯的动作。   陈辽回过神,笑着:“好啊,一定!”   秋颂点点头,双手一拉,包厢里的声音如同海浪一般袭来,门再次被关上后,他彻底融入喧闹当中。   灯光闪烁,还没等他看清楚人,汪红豆已经拿着两杯酒走过来,直接将酒怼到了他面前:“所有人都在等你呢,自罚三杯吧。”   “久等。”秋颂微微弯腰,就着汪红豆的手直接喝得见底,众人见状纷纷起哄。   汪红豆意外地看向他,然后竖了个大拇指,“你今晚看起来格外不同啊。”   “怎么?”秋颂斜斜地睨了她一眼,眼眸中的水光跟着流转。   汪红豆耸了耸肩,“说不清楚,不过挺好的。”   罚完三杯,大家该跳舞的继续跳舞,该扯着嗓子唱歌的继续忘我,氛围很纷杂,不过秋颂喜欢这种喧闹裹挟的感觉。   他懒散地靠在真皮沙发上,眼皮半耷,旁边细细簌簌地传来一点小动静,他偏头看过去——是一脸茫然的崔璨。   他眉梢一挑:“璀璨?你怎么来这儿了?”   “哥,”崔璨紧紧捏着手里的果汁,凑近秋颂说道,“你给我发消息,让我过来的。”   秋颂像是才反应过来,或者说他根本没记起自己给崔璨发过消息。他拍了拍崔璨的胳膊:“放心,我跟他们打个招呼,他们不敢灌你的酒。”   “谢了,哥。”崔璨谨慎地坐在一旁,她倒是去过酒吧,不过从没来过轻旎,早听人说这里面乱得很。   不过因为信任秋颂,她也来了。   “哥,你跟靳桥还好吧?”她瞄了眼秋颂的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似乎也不像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感情有变啊。   秋颂摇头,一边取下戒指,一边笑着说道:“不好,我想离婚,但是没离成。”   他轻飘飘的语气听不出来有半点儿难过。   然后他轻轻一抛,戒指准确无误地丢进了威士忌里,瞬间泛起一圈泡沫。   崔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旁边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包厢里只剩伴奏,秋颂撩起眼皮朝门口看去——闪烁的灯光下,靳桥刚刚进来,优秀的身形即便干条条地站在那儿,也格外出挑。   他身边还有那天出现在民政局门口的外国佬。   “呦,家属过来跟踪行程了啊!”有人冲靳桥轻佻地吹完口哨后,又看向秋颂,毫无分寸地揶揄道。   秋颂也不理那个人,就抬眸看着靳桥,慢条斯理地晃着酒液,嘴角噙着笑:“让你来你还真来啊。”   靳桥走过去,在秋颂身旁站定,也不说话。   “抱歉啊,今天我不请自来,秋先生不会介意吧?”约瑟夫乐呵呵地说道。   听说有酒局,他当下就想过来了,毕竟来到异国他乡,体验体验当地的酒局文化也是不错的。   “不介意,人多才热闹。”秋颂笑着起身,伸出手,“秋颂。”   “约瑟夫。”约瑟夫笑着握上去,“我是桥的合作伙伴,很高兴认识你。”   紧接着,他偏头凑近靳桥,小声说道:“桥,我会帮你创造机会的。”   “你喝醉后不要乱来就行。”靳桥说这话时,却是看着秋颂的。   虽然才来几分钟,不过他能明显地感觉出来,秋颂的状态比那天看起来要好很多,甚至算得上振奋。   “来都来了,喝一杯?”秋颂拿起酒杯。   “桥不喝酒——”约瑟夫的话还没说完,靳桥已经拿起了一杯洋酒,他应该是看到了威士忌里的戒指,因为他拿酒的动作顿了一下。   酒杯相碰,他跟秋颂默契地抬头将酒喝得干净。   约瑟夫惊讶地哇哦了一声,“还是头一次见你喝酒。”   秋颂勾唇笑了笑,重新坐回沙发上,然后他就看到靳桥转身将那杯威士忌拿起来,酒液倒进了空杯里,他取出了杯底的戒指。   在几个人的注视下,他用纸巾擦赶紧戒指,又递给秋颂。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秋颂没有接,姿态懒散地往后靠着,下巴微微抬起,看向靳桥浑不在意地说道:“我不要了,麻烦。”   “桥……”见秋颂是这个态度,约瑟夫担忧地看向靳桥。   他实在不明白靳桥为什么会喜欢秋颂,因为好看?靳桥应当不是这样肤浅的人啊。   靳桥沉默地收好戒指,秋颂看到这一幕,突然有些烦躁地扯了下领口——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来,他倾身拿过旁边位置上的话筒,远程切了一首粤语歌。   室内空间很大,大得几乎算是一个新的场子,不过秋颂开口后,另外一边的人自觉掐断了音频,只剩下秋颂的歌声。   “哇哦,桥,你不会是因为秋颂的歌声才喜欢他的吧。”约瑟夫欣赏地点点头,“听起来的确不错。”   靳桥没说话,在一片阴影里,他的目光始终在秋颂身上。   他们秋家应该是在音乐方面有家族性的天赋,秋臻是世界级的小提琴演奏家,秋颂大学期间随便一个唱歌视频被上传,就招来了星探。   秋颂唱歌不费吹灰之力,即便是唱高音部分,他依然游刃有余,就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不过偶尔的灯光扫过去,能看到他飙高音时脖颈侧边的青筋,因为肤色白,所以看得更加明显。   偏偏他嘴角的笑还漫不经心。   唱完他还在久久出神,直到响起一阵鼓掌声,他恍然回神,然后和眼中带着浓烈笑意的秋颂四目相对。   秋颂看起来格外兴奋,不顾靳桥的阻拦接连喝了三杯酒。   “今天除了璨璨不喝酒,来了的人必须喝!”秋颂拿起酒,按着靳桥的肩头,让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单膝跪在沙发边上,抬起靳桥的下巴,“靳桥,你也不例外。”   他不像是喝醉了,眼里没有醉意,但也并不清明,好像被某种情绪覆盖了。   靳桥皱着眉偏过头,这个时候突然放了首鼓点很足的音乐,很多人都喝嗨了,伴随着鼓点晃动。   灯光也暗下来,靳桥感觉捏着他下巴的手加重了些力道,下一刻冰凉的酒液灌过来,有一部分顺着下巴流经脖颈,最终被衣领吸干。   然后秋颂的唇贴了上来,微弱灯光中他没有闭眼,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看着靳桥。   这眼神很陌生,甚至像另一个人。   等到灯光重新亮起,周围传来一阵起哄声,约瑟夫震惊得目瞪口呆,靳桥缓缓推开秋颂,起身朝外走。   秋颂抿了下嘴角,笑着冲他背影说道:“靳桥,这才是真正的强取豪夺啊,你看清楚了吗?我很恶劣的。” 第44章   靳桥身形微晃,但也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包厢,秋颂脸上还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晃晃酒杯,朝众人示意:“今晚喝好,不醉不归。”   “哥,你还好吧?”崔璨凑过来,轻声问道。   秋颂笑着弹了下她的脑门,“特别好,我感觉现在是从未有过的好状态。”   “可是我看你——”崔璨眼神中流露出担心的神色,这一晚她都在观察秋颂,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自上学时认识秋颂起,他就是这样跳脱活跃的性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在别人眼中甚至是疯子的作风,可这样的他也是极有创造性的。   “没,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你喝,喝醉了!”她拍拍脑袋,料想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秋颂还想说什么,手机铃突兀地响起,他嘱咐崔璨道:“我出去一趟,等会儿玩累了就早点回去,别跟这些人喝酒……”   他看了眼融入得格外好、此刻正跟人推杯换盏约瑟夫,手指着:“尤其是那个外国佬,离他远一点。”   “知道了哥,你,你去哪儿?”崔璨问。   秋颂指了下手机,“家里人的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一出包厢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秋颂像是猛然被抽回现实里,他脸上的笑意悉数散去,然后按下手机放在耳边:“怎么?”   “你现在在哪儿?”秋铭着急地问道。   电话那头似乎还有其他人的声音,短暂的小声争执过后,听筒里传来秋臻的声音:“听祖唤说你今天没去公司。”   “是,最开始打算去公司,但临时又改变了计划,祖唤那小子居然把我的活儿都干了。”秋颂靠着走廊的墙上,暖黄色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是疏离的凉薄,“要在我身上装gps吗?”   “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干嘛?”秋颂埋下头,脚尖抵着墙面。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紧接着秋臻说道,“秋颂,你的药没拿。”   秋颂拧眉,有些不悦,“谁的药?有病的人才需要吃药……你也觉得我有精神病吗?”   说完他突然又笑了:“好啦小叔,我跟你开玩笑的,不就是吃药吗?等我回去后一定乖乖吃药,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唉,我也不确定,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秋——”   “不跟你说了,我这边还有好多事情呢,信号不好,回头见。”秋颂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他心情大好地转身,抬头就看到陈辽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拧着眉,脸上的表情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秋颂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问道:“你都听见了?”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陈辽想要解释,不过或许是听见的消息太过震撼,他嘴巴微张,只剩沉默,不过眼中流露的神情应该是担心居多。   秋颂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年头谁没点儿疯病啊。”   他抬手,食指抵在嘴边,勾唇笑道:“麻烦帮我保密。”说完他转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陈辽还处在极大的震惊当中,他本来以为秋颂只是一句玩笑话,他也是这样极力说服自己。   不过看他刚刚的态度和反应,又好像是真的。   秋颂是精神病?这事未免太魔幻了些。   他看着秋颂离开的方向,心跳还没完全恢复平静……   卫生间外,几个人站在半人高的绿植边上抽烟,秋颂走过去。   “哥们儿,借支烟?”他问。   那几个人也不含糊,有人递烟,有人点火。   “过来玩啊?”有一寸头眯缝着眼猛吸了一口烟,在烟雾缭绕中他看向对面的秋颂,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不会是哪个明星吧?”   “差点儿当了明星,但是黑料太多,我怕被人骂啊,玻璃心,受不了就跳楼,命只有一条,不划算。”秋颂笑笑,点燃的烟就叼在嘴里,但并不吸。   他但凡抽烟必犯咽炎,所以他几乎不碰,加上靳桥讨厌烟味儿,他更是彻底断了烟。不过在国外时,他近乎自残地抽过一段时间的烟,那会儿他整宿整宿地咳嗽。   左耳戴亮钻耳钉的男人嘿嘿笑了两声,开玩笑道:“怕什么,这年头没有几个人是干净的,咱兄弟几个刚刚上个厕所的功夫就听见了个趣事儿。”   “什么趣事?”   “工程界有个大佬,你不混这个圈子看看恐怕不认识,感情生活精彩得很。”耳钉男说。   秋颂哦了一声:“工程圈?哪位啊。”   “靳桥啊,认识吗?”耳钉男弹了弹烟灰。   “有所耳闻。”   “干工程的人里没几个好东西,玩儿得可花。”寸头猛吸一口烟,烟头在阴影里闪烁着火星子,紧接着又暗下去。   秋颂表情一本正经,认同地点点头。   “这靳桥可是个人物啊,新起之秀,就这两年功夫直接把工程界周佬的风头都盖过去了。”耳钉男啧啧称奇,“不过你说说看,这么优秀的人,不照样也有黑料么,但是人家现在依然过得风生水起。”   “黑料?”秋颂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靠男人起家,你不经常在圈子里混,还不清楚,他是五分靠打拼,五分靠男人。刚刚咱哥几个儿在里头听人说,最近靳桥好像要被他背后的金主甩了,他苦苦哀求不想离呢!”这几个哥们儿面色发红,看起来应该是喝高了。   秋颂掩手咳了两声,“不至于吧,您几位跟靳桥认识?”   “咱几个哪有那个本事,也就是谈业务的时候远远见过,那长相确实也招男人喜欢。我们就猜测啊,这靳桥多半是因为还想从金主那儿套点儿什么,毕竟婚都结了,名声反正都糟蹋完了,哪能这么容易就离的!”   秋颂笑出了声,烟雾遮挡了他眼底的情绪,周围几个人也跟着笑,只是很快他们的笑声就淡下去了,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卫生间门口。秋颂同样看过去。   靳桥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水珠,应当是刚刚洗过脸。   寸头他们都见过靳桥,背后议论人,却被本人听见了,这个时候只剩下尴尬。   “桥工,抱……抱歉,哥们儿都喝高了!”寸头脸都吓白了。   靳桥看也没看他们,径直走向秋颂,抬手拿走了他叼在嘴里的烟,敛着眼皮说道:“有咽炎就不要抽烟了。”   另外几人震惊地看着秋颂和靳桥,那寸头恍然大悟,“见了鬼,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我在网上看过那个视频。”   “真有意思。”秋颂笑着摇了摇头,跟个看戏人似的,“靳桥,澄清一下吧,否则我都成你黑点了。”   “澄清什么?”靳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差距的怨怼,“这些话我已经听习惯了。”   手中的烟被他徒手掐灭,火星子吧嗒,还没落地在空中就消散了。   “桥工,那是我们嘴欠,那话绝不是冲您的!”耳钉男不住弯腰,干工程的惹了大佬,那以后哪还能混得开啊。   “你们走吧。”   他们看了看靳桥的脸色,见他好像的确没有生气,这才灰溜溜地离开了。   秋颂伸了个懒腰,可惜地啧啧摇头:“没意思——”   他突然凑近靳桥,狡黠地笑着:“那你跟我说说,既然我提了离婚,你为什么不同意?是他们说的那样吗?”   靳桥皱了下眉,他沉默地看着秋颂,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十来秒,他才说道:“那在你心中,我贪图你什么?”   “刚刚那十秒的时间里,你想骂我吧?”秋颂步步紧逼,将靳桥逼到了墙角,手指抵着他的肩头,“靳桥,你特没意思,说话做事总是三思而后行,你冷静你自持,你才是正人君子!但我不喜欢,你跟我玩什么高深莫测啊?”   “秋颂!”靳桥出声制止。   “继续啊,然后呢,你想说什么?”秋颂的手撑在墙上,将靳桥半圈,“当年我出国前找过你,这件事情你也在心里记恨我吧?”   “……”靳桥眼睛也不眨地看着秋颂,墙角灯光稀微,映进了眸子里,情绪一点点显露,但他还在极力克制。   秋颂勾了勾嘴角,笑容算得上纯粹,纯粹的残忍,“靳桥,心里的事情憋多了,容易出事情,你又不是貔貅,对不对?”   他勾上靳桥的脖子,声音低沉:“那天你如期赴约,究竟是想答应我,还是想当面拒绝我?”   他们贴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秋颂像伊甸园里那条循循善诱的蛇,靳桥眼睫垂了下然后又猛然抬起,像是下定了决心。   “那天——”   突兀的铃声将他没说完的话打断,靳桥看了眼手机,拿起接听。   “秋颂跟你在一起吗?”秋臻开门见山地问道。   靳桥看了眼秋颂,“嗯。”   秋颂目光顿时警觉起来,贴近靳桥的手机。   “把手机给他一下。”   “秋臻,我说过,我会回去的,你打电话给靳桥干嘛?”秋颂虽然笑着在说话,但语调听着是冷的。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笑笑:“你可以把我小叔拉黑,他这人挺烦的。” 第45章   虽说秋颂语气轻松,但靳桥还是面露疑惑,如非很紧急的情况,秋臻不会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   “你小叔找你干嘛?”   秋颂眉头一皱,语气明显不耐:“跟你有关系吗?”   他像是彻底忘记了刚刚两个人的对话,转头就走,靳桥跟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又回了包厢,然后他们见到了在门口来回踱步的陈辽,靳桥眼中多了几分警觉。   “陈辽?你在找我吗,进去喝一杯吧。”秋颂笑着搭上陈辽的肩。   三个人推门进去,约瑟夫满身酒气地凑过来,“桥,你去哪儿了?”   “卫生间。”靳桥看了眼喝得满脸通红的约瑟夫,又见到秋颂拽着陈辽已经走进了舞池,他就要上前,却被约瑟夫一把拽住。   “今晚我要不醉——不归!不能丢脸啊,在所里,我可是无人可敌的存在。”   靳桥又看了眼舞池的方向,下一刻,约瑟夫站不稳就要栽下去,靳桥一把扶住,问道,“你还好吧?”   约瑟夫眯缝着眼睛,嘿嘿傻笑了一声,挥着手:“没,没事,我还可以喝呢!不过啊,你们这里的人真是太……太能喝了!”   舞池里,秋颂周遭都是摇晃的身影,音乐声音震耳欲聋,但他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陈辽。”他突然喊了一声。   “怎么了?”陈辽有些不自在,看了眼四周。   秋颂勾了勾嘴角,走到陈辽身旁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对我是有点意思吧?”   陈辽肉眼可见地身体僵直了不少,但好歹也在轻旎工作了那么多年,他的反应比一般人快。   “……是,我的确对你很有好感。”陈辽抬了下眼睫,目光有些回避,不过不等秋颂回答,他又说道,“但是如果因此让你感到困扰,你可以——忽略掉这份感情。”   他抬眸,刚好看到秋颂审视一般的目光,这探询太过直白,陈辽明明没做亏心事,却偏偏生出一种被看穿的窘迫。   当秋颂突然凑前来的时候,陈辽下意识地后撤了一步。   秋颂笑笑,拍走了他肩头上掉落的彩带,“别介意,我没有其他意思。”   “不是,我……”陈辽语气苍白无力,他叹了口气。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害怕疯子也正常。”秋颂跟随鼓点晃了晃身体,然后再看向陈辽时严肃了许多,“只要别让靳桥知道我的事情,你怎么想我都无所谓,明白吗?”   陈辽的心陡然下沉,这一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不光是工作上,还有其他的,他脑子本来就乱,没理清楚之前他不想凭着感情意气用事。   可是他好像错过了什么,这个结论让他懊恼。   “你很在意他的想法?”他有些心塞,半晌也没等来秋颂的回答,他点了点头,“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你的事情。”   “谢了啊——”他说着就要习惯性地拍拍陈辽的肩膀,只是手还没有落下去,就被人挡住了,他偏头,靳桥拧着眉看着他。   “你们接着玩,我就先出去忙了。”陈辽勉强地笑了下,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   秋颂笑着冲他挥挥手,然后又往不远处的卡座看了眼,约瑟夫已经半躺半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抱着杯酒,崔璨坐在另一边,两个人好像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带来的人,你不去照顾?”他收回视线。   “他知道分寸。”靳桥语气冷淡,眼底有薄薄的怒气,“你刚刚在干嘛?”   秋颂哦了一声,笑着:“你的意思是说,我没分寸呗。”   他环上靳桥的腰,缓缓凑近,“跳舞看对眼了,你觉得还能干嘛?”   他撩起眼皮,凑近对方耳旁,“靳桥,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靳桥不说话,就冷冷看着秋颂,眸光微闪。   秋颂是在故意激怒他吗,好让他顺理成章地答应离婚的事情?   否则他为什么接二连三地做出这些反常的事情来。   他们现在甚至无法冷静地坐下来聊聊。   靳桥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也不想跟秋颂吵架。   “又来了又来了。”见他沉默,秋颂啧了一声,目光突然瞥到不远处的一个脑袋,他突然咧嘴笑了,勾着靳桥的脖子,“这样吧,咱俩去个地方,要是你敢跟着我去呢,我就跟你回家,随便你干什么都可以,怎么样?”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靳桥不理解。   “不想跟着就算了……”秋颂转身要走,却被靳桥拉住了,两个人无言对视一眼,离开了轻旎。   “开快点!”打开头顶的敞篷,秋颂直接站起来,在一片夜色中他展开双臂,兴奋得大吼了一声,任由冷厉的狂风扑来。靳桥担心地抓住他的手然后示意代驾开稳些。   “你到底——”靳桥还没问完,秋颂倾身,手指抵在嘴边,敛着眼皮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不要说话,享受当下。”   享受完一路的冷风,跑车在地下车库稳稳停下,秋颂搭着靳桥进了电梯,直到被按着坐在了理发店的旋转椅上,一个打扮时尚的青年拿着把剪刀走过来时,靳桥大概明白了。   秋颂这是准备带他过来剪头发?   “颂哥,电话里听说你要过来,我店都没敢关。”青年翘了下手指,看起来和秋颂很熟络。   秋颂转了半圈椅子,指着靳桥的头发:“罗伊,帮他染个带颜色的。”   染头发?靳桥不可思议地看向秋颂。   他不明白这个行为背后的逻辑。   罗伊双手搭在转椅上,看着镜子里的靳桥,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想染什么颜色,靳先生?”   “我……”靳桥语塞。   “红的绿的蓝的都行,你不觉得你该做出一些改变了吗?”秋颂在旁边的转椅上坐在,前倾着身子,照着镜子理了下自己的头发,之前去秦皇岛时染的头发已经开始褪色。   当时他为什么染头发?好像是因为和靳桥吵了一架,不对……靳桥并没有跟他吵,他直接转身摔门而去。至于吵架的理由——没有原因,他只是潜意识里察觉到他跟靳桥就要结束了,某种躁动的因素促使他做些事情来吸引靳桥的主意。   那会儿可能已经犯病了——他经常忘记吃药。   所以当他冷静下来时,他立刻出门找人,又给靳桥连着打了个电话,接通后他说尽了服软的话。   或许是出于两个人还在度假的原因,靳桥居然没有独自回去。   “你现在在哪儿?”   “酒店旁边的商场。”   “在那儿等我。”   “好,保证你可以一眼就看到我。”   所以他染了一头红发。   疯子……秋颂自嘲地笑笑,然后靠回椅背,看向斜前方镜子里的靳桥:“你想要什么颜色,要不,你也替我选一个?”   他说话的同时往靳桥那个方向靠了点,若有所思地打量:“不如,白金色?”   即便刚刚才在聒噪的环境下玩了几个小时,秋颂还是没有一点倦意,精神抖擞,甚至始终处于兴奋状态,靳桥眉头轻蹙,从秦皇岛回来后一切就不太对劲儿了。   前几天秋颂整个人明显很低沉,但这两天又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还有秋臻刚刚给他发的那条消息——照顾好秋颂。   “靳先生,这边请,咱们先洗个头。”罗伊的声音打断靳桥的思绪,秋颂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抬眸冲他眨了下眼。   “你答应了我,这里结束后你要跟我回去。”靳桥说。   秋颂笑着敬了个礼,语气故意暧昧:“我说话算话,回去后你想干嘛都行。”   罗伊小声啧啧,忍不住吐槽:“你们真是一点儿不考虑单身狗的考虑啊。”   上色的时间枯燥乏味,靳桥困顿,合上眼休息,等他再睁眼的时候,秋颂的脸近在咫尺,然后又看到秋颂已经剪短的头发,有颜色的部分全部剪掉,几乎贴着头皮,额头完全露了出来,懒漫的味道减了些,多了几分痞气。   “你把头发剪了?”   秋颂摸了下头顶,目光直白又热烈地看着靳桥,“好看吗?”   与其说寸头好看,不如说是秋颂的五官支撑得住这样的造型,他的眉眼英气,干净利落的寸板反倒清爽很多。   “嗯。”   秋颂笑出声,猛地一转,将靳桥转到朝向镜子的方向,“我是问,你的新发色好不好看?”   靳桥看向前方,镜子里他留了二十多年的黑发已经不复存在,反而被白金色取代,乍一看很陌生,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   “就这样?”秋颂期待地看着靳桥,却等来这个反应,不免有些失望,“你这简直改头换面啊,不喜欢?”   “靳先生适合这个发色,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拍张照当宣传?”罗伊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来回踱步地打量。   秋颂看了他一眼,罗伊立刻闭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秋颂没有食言,他一路打量着靳桥的新发色和他回了家。然后刚进屋就开始剥靳桥的衣服。   “已经凌晨了,早点休息。”靳桥抓住在身上乱摸索的手。   秋颂贴近,闷闷地笑出声:“我跟你回家,只是为了休息吗?” 第46章   靳桥一怔,秋颂就趁着这空当,一只手抓住了靳桥的衣领,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吻上去。   他直勾勾地盯着靳桥,即便是昏暗的卧室里,依然能看到他眸子里闪烁的光亮。   “秋颂,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靳桥捏住秋颂的下巴,压着怒气质问,可秋颂对他的情绪视而不见,反而咧嘴笑了笑,然后再次贴近,压低了声音:“别这样扫兴。”   “秋颂!”   外面高塔的灯光偶尔扫过来,时明时暗,秋颂靠坐在窗边的桌子上,沉默地看着靳桥——靳桥的新发色于他很有新鲜感,五官深邃立体,白金色更显贵气,也清丽些,这会儿生起气来,眼底的红血丝很明显。可怜又刺眼。   秋颂突然推开靳桥,冷下脸:“我要走了。”   他跟靳桥错身,才走到门口,身后一股力量将他拉了回去,然后四周充盈着温暖的橙香,夹杂着酒气,靳桥的吻贴上秋颂的脸颊,秋颂勾了勾唇角,热情地回应,他们一起跌进被子里。   靳桥按动按钮,窗帘自动拉上,屋内黑得不见五指,秋颂闷笑一声,正要开灯,但被靳桥握着脚腕拽了回去。   “不好意思?”黑暗中只能听见秋颂混不吝的轻笑。   靳桥不说话,在这种事情上,他总是无言的那个。   秋颂话多,偏偏今夜格外话密。   “靳桥……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到,“开灯。”   “不要说话。”靳桥警告地低喝了一声。   要是换作从前,秋颂就会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但今天他偏不。   “凭什么都要听你的?”他咬了咬牙,开始对靳桥的控诉,“……你才是最自大的那个人!”   靳桥也不辩驳,他从不自证。   秋颂却越说越来劲儿,声音哑了也还要说,他想将靳桥惹恼。   他知道靳桥会惩戒性地让他吃痛,让他乖乖闭嘴。   但他就是故意的啊,疼痛会让他更清醒。   “靳桥,你没有我厉害,你是胆小鬼,连喜欢都不敢说。”   “……”   “靳桥,你喜欢我吗?”   黑暗中他胡乱地摸到了靳桥的眼睛,手心里湿漉漉的一片,秋颂皱眉。   “靳桥,你流了好多汗。”   靳桥拨开他的手,在秋颂唱了许久的独角戏后,他哑声问道:“秋颂,大学时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是不是经年过去,他失去了能让秋颂喜欢的东西。   他可以尝试找回来。   “我喜欢——”秋颂沉默,跳脱的思维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免有些懊恼,于是咬上靳桥的耳尖,“我喜欢当下的感觉。”   “不要再说其他的了。”他强势地命令,语气突然变得凉薄,“趁我对你还有兴趣,靳桥,不要扫兴。”   他只想拉着靳桥沉沦,在简单的快乐里忘记思考和一切……   一整晚,秋颂都没有睡觉,靳桥震惊于他的充沛的精力。短暂休憩了会儿的靳桥睁开眼,窗外天光云影,只披了条浴袍的背对着秋颂站在窗边,一动也不动。   靳桥赤脚走过去,将大衣披在他身上。秋颂回头,本来表情呆滞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他高兴地说道:“靳桥,我们去逛超市吧,快过年了,超市肯定热闹。”   靳桥皱了下眉,他休息了十几分钟还有些疲倦,然而秋颂脸上看不出半点儿,目光依然明亮。   “你一晚上没有睡,昨天还喝了那么多酒。”他说,“先去睡会儿,下午再去超市。”   秋颂却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满道:“我不困,你要是不想去,那我走了。”   “秋颂。”靳桥叫住他,然后叹了口气,“至少先把衣服换了。”   秋颂眉开眼笑,眼眸中的阴霾一扫而光,被纯粹的开心取代,他上前一步吻上靳桥的嘴角,“真是越来越听话了。”   “……你是把我当成你的宠物了吗?”靳桥气不起来,但也无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秋颂现在就像个阴晴不定的孩子脾性。   “怎么会?”秋颂笑得一脸明媚,勾上靳桥的肩膀,语气真诚,“你是我的家属,亲爱的。”   清晨的阳光如同清泉干净,没什么温度,但照映在秋颂脸上,他的笑容灿烂,眼中的爱意直白。   靳桥喉头一动,光影掠动,他好像穿越时空看到了大学时候的秋颂,两个人的笑容重叠,他只剩侥幸的自我安慰。   秋颂的笑容没变。   于是他将秋颂的反常行为理解为两个人重修旧好的——亲昵?   靳桥是感情里的差生,他努力解读答案。   年关将近,商场里放着喜庆的恭喜发财的歌,人来人往很热闹,秋颂推着购物车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靳桥,见他就在自己身后,便笑笑。   “这两种哪个更好?”秋颂拿着两瓶番茄酱,偏头问靳桥。   靳桥拿走他右手上的那瓶放进了购物车,两个人继续前进。   逛超市的确是一件颇有幸福感的事情。   这种感觉很虚幻,靳桥仿佛还在梦中没有清醒,兜里震动不停的手机提醒他此刻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桥,你跟秋颂怎么样了?一夜过去,你们应该和好了吧?”约瑟夫大概刚刚才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道。   靳桥看了眼正在拿货价上咖喱的秋颂,嘴角微扬:“嗯……你怎么样,昨天没事吧?”   “没事!多亏了那个叫崔璨的姑娘替我打了车,崔璨,她有个很美丽的名字。”约瑟夫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接着他话锋一转,“还有一个事情,我觉得秋颂有些不对劲。”   “怎么?”靳桥反问。   这时秋颂突然朝他这边走过来。   “我是觉得他跟我初次见面时的状态大不相同,他这个情况和我的叔叔很像——”   “谁的电话?”秋颂说着已经拿过了靳桥的手机,警惕地看了眼屏幕,然后直接挂断,晃了晃手机,“靳桥,那个外国佬跟你的关系很不错嘛?”   “他是我的朋友。”靳桥拿过手机。   秋颂挑了下眉,将推车推到靳桥面前,然后搭上他的肩膀,“你说的话我都相信。回去后我给你做咖喱鸡,怎么样?”   “你会做吗?”靳桥问。   “跟网上的教程学呗。”秋颂指了下生鲜区,“再去帮我买点儿大虾。”   “你不跟我一起?”   秋颂仔细琢磨了下,摇头:“卧室的小灯坏了,我去找找有没有同型号的……等会儿门口会和。”   “好。”靳桥没有生疑。   后来再想起这一天的事情,靳桥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此时他只想着早点买完东西,然后回家等秋颂给他做咖喱鸡。   超市的报警器突然响起来的时候,靳桥正准备好食材,看热闹的人不断地朝出口处挤去。   “有人大庭广众偷东西呢,差点儿没逮住!”   “这大过年的,趁人多做点儿小偷小摸的事情不稀奇,不过你们可得把兜里的钱包手机护好喽,别叫人趁乱摸去了。”   靳桥没有看热闹的打算,不过他跟秋颂约定好了,要在门口会和,于是他也跟着人群往结账的地方去,到那儿时前面已经挤满了人。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他看到两个穿安保衣服的人弯着腰好像擒住了那小偷,看地上散落一地的东西,大概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靳桥看了眼四周,都没见到秋颂,于是他就准备拿出手机打个电话,然而下一刻他的心猛然一沉——那两个安保往旁边让了一步,所以他们前面的人影显出来。秋颂昨晚才剪了头发,所以很好认,他胸膛起伏得厉害,好像还在换气,左边侧脸被划出了一道小指长的血痕。   他抬起头,跟人群中的靳桥四目相对,然后他眼里愤怒和不甘的情绪一点点浇灭,最终了无光亮,那双曾经满含笑意的眼眸如今如同一滩死水。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旁边一小姑娘可惜地叹了口气。   “我呸,你还真是三观跟着五官走啊,他就是一贼,再好看也是贼,还留这么个劳改犯发型,真是丢人现——”   男人骂骂咧咧的话还没有说完,靳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冷声呵斥道:“闭嘴!”   “你丫谁啊?”   靳桥一声不吭地甩开男人,然后挤过人群,拉住了要将秋颂带走的安保。   “抱歉,这应该是误会。”靳桥将秋颂拉到自己身后,虽然面上看起来很冷静,可他脚底升起一股寒意,脑子嗡嗡作响,他仅凭本能地打算解决完这件事情带秋颂离开。   安保上下打量靳桥,“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家属。”   安保拧着眉头看了眼靳桥身后,沉默片刻:“这中间没有误会,刚刚我们已经提醒过他了,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地想要带走超市里的东西。我们必须报案!”   “不行!”靳桥咬了咬牙,他没敢看秋颂的眼睛,尽量保持镇定地谈判,“这样吧,东西十倍支付,你们可以接受吗?”   这话刚说完,秋颂的手拨了下靳桥的胳膊,他哑着声音说道:“靳桥,你走。” 第47章   周围乱哄哄的,秋颂全身僵硬地四处张望,听不太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都指着他,应该说的也不是多好听的话。   没关系的,这些人如何看他,他不在乎。   他的灵魂渐渐沉淀下来,这几日那种格外振奋的状态趋于稳定,然后如同倒带一般重复播放,他想起在轻旎为难靳桥的事情,又看到他强迫靳桥染的发色,还有他——为了找寻刺激,拿走超市的两颗灯泡。   他真是疯了,怎么能做出这么多滑稽的事情来?累赘……   人人都讨厌的累赘……   父母所有的不幸都是源于你……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这令他很懊恼,腾出手想要驱散那让人头疼的声音,却悬空抓住了一只手,然后他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狠狠抱住,抽干了两个人中间的空气,虽然有些令人呼吸不过来,但庆幸的是,秋颂现在的确需要这样一个拥抱,让他不至于处于虚浮的状态。   他终于又清醒过来了,只是现下这个场面让他感到窘迫。   他要怎么面对靳桥?   也许一开始就应该让秋臻把他锁在家里,这样他就不会出去犯傻事了。   生病了就该有作为病人的自觉。他知道错了。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靳桥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   秋颂很少哭,他习惯于用假笑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可是这会儿听见靳桥的声音,感受着来自他的善意,秋颂突然鼻头一酸,眼眶涨得生疼,他埋头抵在靳桥的肩窝里,如同鸵鸟一般藏了起来。   是的,鸵鸟——祖唤总说他一身反骨,幸好没生在古代,否则就凭他这疯狂洒脱的性子,他什么都敢做,迟早要惹来杀头之祸。   其实祖唤说得也不全对,他也有不敢做的。   他不敢让靳桥知道他有精神病,半年前靳桥探询的目光如同烙印记忆犹新——在送靳桥去里昂的机场,秋颂突然被问道:“最近有什么困扰吗?”   秋颂先是愣了一下,来的路上靳桥一直沉默,突然开口却问得这样没头没脑。反应过来靳桥可能是在关心后他扶额调侃:“困扰?有啊,家属工作太忙让我独守空房,我实在头疼,非常困扰,大师能解决吗?”   说着他透过指缝查看靳桥的反应。   靳桥好似松了口气,但眉头还是拧着的,应该是不满他吊儿郎当的态度:“秋颂。”   秋颂态度终于正经了些,他转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问道:“好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去心理诊疗室做什么?”   秋颂手上的动作一顿,寒意从脚底窜起,他感觉浑身上下都变得僵硬。他努力镇定下来,像拿着放大镜似的观察来自靳桥的目光。   质疑?审视?还是厌恶?   秋颂暗暗捏紧拳头,眼睛盯得生疼,他太想看清楚了!   “秋颂?”   “嗯?”秋颂回神,扯了扯嘴角,想了个当时他可以想出来的最好的借口,“心理诊疗室?哦,我朋友在那儿工作,我是去拜访。”   他有些不敢看靳桥的眼神,但又害怕因此被察觉出什么,于是故意轻松地打趣:“怎么啦,因为我去看一个女性朋友,吃醋了?”   “没有的事,我只是……”靳桥欲言又止,恰好广播开始播报,两个人大有都同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靳桥也害怕自己跟一个精神病结婚吧?   秋颂缓缓推开靳桥,被眼泪浸润过后,他眼睛又红又肿,就算没有镜子,也该能猜到有多狼狈。   他沉默地转身离开,靳桥没说话,安静地跟在他身边。   “你……你不要跟着我。”刚一开口,声音还是哑的,他抗拒地将人推远。   靳桥举起手里的购物袋,还是平常的语气:“回去后一起做咖喱鸡。你不会的话,我教你。”   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大有又要决堤的趋势,他抬头看了眼在开始飘雪的天空,竭力忍住眼泪后偏头看向靳桥,笑着:“你走吧,求你了。”   靳桥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雪花落下来隐匿于发间,沾染在睫毛上的成片雪花随着眼睫的颤动融化开。   半晌,他终于做出退让:“我给秋臻打个电话。”   秋颂埋着头,不置可否。等给秋臻打完电话,两个人都沉默在站在街角,雪越下越大,靳桥想找一把伞给秋颂撑着,或者把自己的衣服给他。   可现在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更别说靠近秋颂。   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已经浮出水面,但靳桥没那么着急地想要搞清楚,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时间就暂停在这一刻。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辆卡宴在他们对面停下,秋臻下车后大步朝他们走来,然后沉默地拉着秋颂上了车,他应该和秋颂交代了两句话,接着他下车朝靳桥走过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答应了秋颂,不会告诉你。”秋臻看了眼靳桥的头发,百感交集。   “等他情况好些了,我再去看他。”靳桥没想问秋颂怎么了。   关于秋颂怎么了的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遍了,之前如同心结一般隔在他心里,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想让秋颂好好的。   “这得看秋颂的意愿。”秋臻不带一点儿感情地说道,像个公事公办的机器人。   他就要走,靳桥伸出手拦住他,拧着眉说道:“至少不要断掉我和他之间的联系,麻烦了。”   秋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露疑惑,“靳桥,你应当是喜欢秋颂的吧?可你怎么做到将这份感情藏得这么深的。”   他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连当事人都感受不到的喜欢,那就是一文不值啊。”   靳桥拧紧眉头,但无话可说,秋臻的确是一针见血。   “等秋颂稳定下来,我会跟你说的。”说完,他开车离开。   靳桥在街上伫立良久,直到道路上车子离开的痕迹都被新雪重新覆盖,他后知后觉地将一大袋东西放在地上,手心被勒得充血,他仿佛感受不到似的,匆匆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小樊,之前你说的那个在国外研读心理学的师姐,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靳先生,听小樊说你有一些专业知识想咨询,我很乐于解答。”   温暖的办公室里,陈昕倒来了一杯热水,然后在靳桥对面坐下。   “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陈昕温和地笑了笑,像老友一般地闲聊:“没关系,就算你不来,我这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班,现在的人压力都大,明天还有好几个需要谈心的呢。”   她看了眼靳桥脚边大包从超市买来的东西,开玩笑道:“刚逛完超市就来咨询,靳先生对心理学的内容很感兴趣?”   “嗯,因为不明白,所以想问问。”想到秋颂,靳桥呼吸一顿。   他沉默了,想问的东西太多,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陈昕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在靳桥沉默的时间里,她也在观察。   陈昕想过也许有天会和靳桥见面,但她以为会是秋家人为了秋颂的治疗问题,让靳桥过来协助。   她没料到靳桥会主动找来,并且见面只字不提秋颂。   陈昕平日里和很多人打交道,其中不乏有大众眼中“不太正常”的人,所以她获得了一项短时间了解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拥有哪种特质的能力。   靳桥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很稳,即便顶着一头好似明天就要出道的亮眼头发,但只要跟他交谈下来,就会立刻撇去这些偏见。   见过太多情绪不稳定的人,他这样沉稳的气质才难得。不过……   “我想问问,如果一个人突然之间做出平常绝不会出现的行为,就像变了一个人,会是什么原因?”靳桥突然开口。   陈昕思索片刻后,认真答道:“你这个问题实在太宽泛了。如果按照我研究的变态心理来讲,几种异常人格几乎都可能存在这样的行为。”   “那,”靳桥想了下,又问道,“情绪在一段时间内出现极端的变化,这样的情况大概率会是躁郁症吗?之前小樊辅修心理课程时,我去旁听过。”   陈昕眼睫一垂,没料到靳桥这么快就问到了点子上,这让她甚至怀疑他之前的问题是在套话。   “的确是有可能的。”她点头。   靳桥抬起眼眸,脸上的神色看起来依然是淡淡的,不过交握的手暴露了些他的紧张。   “秋颂也是,对不对?”他猝不及防地问道。   饶是陈昕都差点儿被问住,她摊开手,“靳先生,我并不认识你所说的人。”   “我知道,治疗师不能泄露来访者的信息,我不会以牺牲你的专业性满足我的需求。”靳桥点了点头。   陈昕暗自松了口气,结果下一刻靳桥又突然开口:“但是我想知道——”   “抱歉,你的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陈昕说道,“如果是探讨专业知识,我很愿意跟你畅聊。”   “我能不能帮到他?”陈昕沉默。   靳桥坚持地再次询问:“我的存在,对他有益还是有害?” 第48章   陈昕沉默了,靳桥的目光实在太过于真诚,拒绝回答让她有些于心不忍,所以她换了一种更隐晦的方式回答:“有一种治疗方式是家庭治疗,通俗来说就是家人陪伴来访者进行辅助治疗,不过前提是来访者非常信任他。”   “靳先生,他来找我的那次,也正好是被小樊撞见的那次,是他唯一一次主动找我聊天。”她停顿了下,又再次说道,“他是为你来的,他……很在乎你。”   半年前秋颂来到这个诊疗室所说的话、提及和靳桥有关的事情,如同一把回旋镖,在此刻正中靳桥心脏,他双掌盖住脸,许久才抬眸,语气难得沮丧:“当时我问过他,为什么会来你这里。”   陈昕能明白靳桥此刻的难过。   靳桥埋下头,没从秋颂那里要到的答案,现在他已经明白了。   从里昂出差回来,他跟秋颂都在各自忙碌,他以为他们的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   靳桥眼睫颤动,一个想法好似重锤砸下来,他的呼吸都变得滞涩。秋颂会不会跟他是截然相反的态度?那个时候秋颂就准备好离开了。   在旅行结束后。   所以从秦皇岛回来,秋颂突然提出离婚,一点儿没有给靳桥反应的机会。   去民政局的前一晚发生了什么?好像跟往常没什么分别,不对,其实也发生了些事情。   落地时天儿已经黑了。秋颂前几天玩累了,从下飞机后就没怎么说话。   “我点了海鲜馄炖。”车子在别墅前停下后,靳桥偏头看向旁边。   秋颂埋着的脑袋抬起来了些,与其说是在笑,更像是扯了下嘴角:“不饿。等会儿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嗯。”   熄灯下车,不远处的路灯下,秦书瑶正表情严肃地站在门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靳桥先是看了眼秋颂,然后才朝秦书瑶走去。   “妈,你怎么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都在外面飘,你的魂儿都被他勾去了是吧?”秦书瑶正眼都不看秋颂。   秋颂一句话没说,先一步进去了。   “都多大的人了,见到人连个招呼也不打,基本的……”   “妈。”靳桥打断她的话,“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书瑶有些不悦靳桥插话,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去了,顾自朝里面走去,进到院子后才冷声问道:“这一个月时间你都去哪儿了?”   “秦皇岛。”   “工作?”秦书瑶拧眉。   “不是。”进到客厅,里面的灯没开,秋颂也不在,靳桥看了眼二楼,二楼卧室的方向有光亮,“我跟秋颂婚后一直很忙,前段时间都空下来了,所以补了次旅行。”   他走到吧台前接了杯热水,又从茶罐里取出半块茶饼,茶水还没泡好,他身后却传来一声极其讽刺的冷笑。   “蜜月旅行吗?”秦书瑶也走到吧台边上,抱着手臂,嘴角挂着冷冷的笑。   靳桥将茶递过去,语气平常:“算是。”   “他这次又给了你多大的好处?让你能浪费一个月的时间,来满足他随口提出的一个要求?”秦书瑶将茶推到一边去,“你现在能轻轻松松拿出一百万,为什么不还给他结束这段婚姻,如果他不同意,那你两倍还给他,这样他总能放过你了吧?”   “这是我跟秋颂之间的事情,您别管了。”靳桥在对面坐下,“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秦书瑶紧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后才说明了来意:“你三舅妈的孩子就要读高中了,他们一家想在一中旁边买房,我记得那附近小区的开发商跟你认识。”   “嗯,到时候我会帮着他们走流程。”   “既然我们现在有能力帮衬,就不要让别人觉得我们有钱了就不认人了,叫他们寒心。”秦书瑶拿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不管他们曾经是怎么对我们的,至少我们得有良心,知道了吗?”   “我明白。”   “那你跟秋颂的事情呢,你也明白?”秦书瑶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靳桥起身,“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一说到秋颂的事情你就回避。”秦书瑶的火气突然又涌上来,她转身看向靳桥,眼眸中隐忍着情绪,好半晌她才继续劝说道,“我知道当初你会走错也有我的缘故,如果不是我投资失败,欠下几百万的债务,你也不会接受秋颂的钱。”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靳桥微微蹙眉。   “现在老家的人都在传不好听的话,你自己难道就一点不在乎吗?”   “……走吧。”   “靳桥,你现在是油盐不进吗?!你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听话吗?”   “听话也要有个限度,他是人,不是你发号施令的机器。”秋颂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旁边传来,他双手插兜站在楼梯口,不知道站在那儿多久了,身上已经换上家居服,虽然松松垮垮地站着,但背挺得很直。   他朝吧台这边走来,慢条斯理地从柜子里拿了瓶水,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秦书瑶先是愣了下,然后冷笑出声,指了指自己,“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的。”因为太过一本正经,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儿像是在挑衅。   秦书瑶一生要强,很少被人反驳,她对于秋颂本身就有偏见,这会儿被不喜欢的人质疑,她气得忘记了体面:“我教训自己的儿子,轮得到你来插嘴吗?”   秋颂拧瓶盖的动作一顿,他转过身,“靳桥孝顺,但这不是你对他施行高压的理由。”   “秋颂。”靳桥拦住他的胳膊,示意他被再说了。   秦书瑶垂在腿侧的手已经紧紧捏成了拳头,她咬着牙,死死盯着秋颂,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如同一枚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秋颂却撇开靳桥的手,直接走到了秦书瑶面前:“他从小成绩就好,也听话,接人待物和善,能把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妹妹照顾得很好,话少了些,不过这恐怕也正是您所期望的沉稳,后来又考上不错的大学,年年都是院里第一,他是你向外人炫耀的资本……”   “不要说了。”靳桥想要将秋颂拉开,但秋颂掰开他的手,执拗地继续说道:“你渐渐习惯了他如同完成程序指令的听话,所以你不允许他犯任何错,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瑕疵。”   “你觉得你只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小瑕疵吗,错了,你是他犯过最不可饶恕的错误!”秦书瑶呵斥道,脸涨得通红。   秋颂勾了勾嘴角,笑得像个恶劣的小孩:“人生处处有惊喜,我确实是个大麻烦。”   “你简直不可理喻!”秦书瑶指着秋颂。   靳桥连忙挡在两个人中间,他看向秋颂,表情严肃:“你先上去。”   秋颂推开他,表情看起来很难过,半晌皱了下眉:“我是在帮你说话。”   “这些事情不用你管。”他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过来的,只要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他可以尽量让所有人都满意。   他也不想让秋颂卷进来。   “你以为我很喜欢多管闲事吗靳桥!”秋颂突然吼道,手里的水瓶被他扔进了水槽,他倚靠着吧台,摊开手,声音微哑,“我他妈心疼你啊,就这么简单。”   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几分钟后,秋颂又走向怔愣着的秦书瑶,“靳桥是人,不是机器,他有犯错的权利,毕竟错误是可以被归正的。”   他看了眼靳桥,“我准备跟靳桥离婚了,错误纠正,您可以放心了。”   “你说什么?”靳桥猛然抬头,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离婚吧。”秋颂就要离开吧台,却被靳桥拦住,又重复问道,“你说什么?”   “好,离婚!”秦书瑶高声说道,然后走到秋颂面前,“至于之前你给靳桥的那一百万,我没靳家向来不欠别人的,到时候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秋颂摆手,将额前的碎发全部捋到头顶,吊顶的灯光扑进眼里,闪烁着微光:“他不欠我的,从这一刻起,他全部还清了。”   “不行,该还还是要还,你不要那是你的事情,但这件事情要说清楚,离婚以后,靳桥再不欠你的了。”   靳桥当时已经听不进去秦书瑶的话了,脑子里只有离婚两个字。   “随便你们。”秋颂扔下这句话就回楼上去了。   靳桥浑浑噩噩的,给秦书瑶打了个车回去,那晚他一夜没睡,跟秋颂隔着一堵墙,两个人各怀心思。   那时候靳桥以为秋颂只是生气在陷入那样的争吵下,他没有站在他那边。   他以为过一晚就会好。   秋颂很好哄,甚至有时候不用哄。   在靳桥的潜意识里,秋颂向来是迁就他的那个人。   “谢谢,今晚打扰了。”靳桥深呼一口气,提起东西起身,向陈昕道别。   “没事,我送你出去。”   两个人走到大厦外,雨夹雪刮过来,让人有些呼吸不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建议你也来做两期话疗。”陈昕只穿了件褂子,她冷得缩了缩肩,说话间还有白气缭绕,“你跟秋颂像两个极端,一个情感外放一个情感压抑,也算是为了秋颂好,适当的表达可以促进感情。”   “好,请帮我预约一下时间。” 第49章   “该吃药了。”   昨夜下了一晚的雪,花园里里铺上层层雪被,看久了眼睛疼得发涩。秋颂移开视线,看向外公递来的药。   “好。”秋颂听话地离开窗边,坐到了沙发上。   他穿了件灰白色的棉质睡衣,气质干净,比较抑郁期的丧,这会儿他只是看起来比较疲惫,唇色虽然浅,但并不苍白,眼睛因为刚刚一直瞪着窗外,有些发红。   “要不要出去活动活动?萱萱那两个孩子在后院堆了两个雪人,他们还想让你评评谁做的更好,去瞧瞧?”方震东问,语气里都透着小心翼翼。   秋颂抱着水杯,咽下大把的药后,一股苦味儿从嗓子眼往上涌,恶心得想吐。   他压下难受,抬头看向方震东,抿嘴点了点头:“好啊。”   方震东欣慰得眼睛都亮了,也有可能是闪烁的泪花,他起身连连点头:“那你换好衣服,外公在楼下等你。”   “嗯,就来。”他乖顺得不像样子。   方震东兴高采烈地下楼,刚到一楼,家里的阿姨正好将靳桥带进来,老爷子吓得连忙往楼上看了眼,然后才走过去将靳桥拉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   靳桥敛着眼眸,“我还是想过来看看秋颂,秋臻说他在您这里。”   方震东叹了口气,愁眉不展:“我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你们见面,毕竟小颂的情绪刚刚稳定下来。”   靳桥沉默片刻,问道:“我就远远看着,不会让他发现我在。”   方震东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堪堪兜住了眼里的泪:“多谢,多谢!”   后院种的几株腊梅都开花了,花香四溢,树下就是两蹲雪人,半大孩子高,看起来应该是个不小的工程,周围的雪尽数用了,偌大的雪被像是被人突兀地撕去了一块。   右边的雪人围着红围巾,黑眼睛应该是用老爷子书房里的围棋做的,支棱着的鼻子是胡萝卜,脑袋和身子是极其标准的圆,这雪人就像是从儿童插画里抠出来似的,惟妙惟肖。   和旁边的雪人截然不同,虽然都是用雪堆起来的。背着一把吉他,长棍做的手高高举起,嘴巴用一串红豆围成了蔫坏蔫坏的笑,还叼着一根棒棒糖,要多得瑟有多得瑟,秋颂看见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上前拉正了右边雪人的围巾,说道:“这两个孩子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别,星冉做什么都有板有眼,星乔就是天马行空的。”   “猜对喽!”方震东乐呵呵地笑着,背着手感慨道,“星乔就跟你小时候差不多,但是你还要调皮些,要不是那会儿招人喜欢,恐怕要挨不少揍。”   秋颂笑出了声,挽着老爷子的胳膊,走到一旁的秋千上坐下,慢悠悠地说道:“外公,你的滤镜太大了,我小时候可招人烦,要不是投了个好胎,真不知道要被毒打成什么样子。”   他踩着地面荡起,闭上眼睛任由清风拂面。刚刚让他换衣服,他也只是在睡衣外面加了一件薄薄的针织开衫,整个人看起来很单薄。   方震东心疼地看着他,想到了方媛,又想到了秋颂小的时候,泪花再次涌起,他深呼了一口气,挤出笑容:“瞎说,你聪明,长得也好看,小时候大家都喜欢你,就算惹祸了也舍不得骂你。”   “小颂你是个好孩子。”他又强调了一遍。   秋颂靠着绳索,不自觉地摸索上右手的无名指,那儿空空如也。   他垂下眼皮,长睫倾覆,盖住了眼里的情绪。   “外公,你看到新闻了吗?”他问道,头埋得更低,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方震东有些慌乱,舒展的眉头拧紧又松开,他摆手:“别听那些媒体瞎报道,还有那几个把视频上传到网上的人,你爸已经找人交涉了。”   那天秋颂在超市发生的事情被人拍下来上传到了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舆论,不过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网上再也找不到相关的话题讨论。   大部分文章都以秋颂的富二代身份为噱头,说他吃饱了撑的没事情干,偷东西找刺激。   也有说他患有某种精神疾病,控制不住地会想要偷东西。   方震东见他沉默不说话,偏头仔细查看他的反应,心疼地说道:“小颂,你只是生病了,病好了一切都好了。有外公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秋颂点了点头,歪着头靠着,豁开的领口冷风灌了进去,他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外公,把我送去院里治疗吧,生病了要去医院的。”他的声音四平八稳,没什么情感起伏。   “什么?太冷是吧,那外公进去给你拿件儿毛毯。”他起身,装作没有听见秋颂的话,自顾自地往里走,“大冬天的怎么还要把头发剪了,那多冷啊……”   秋颂埋着脸笑了笑,他知道外公心疼,老人自己都没过心里那道坎,不是觉得精神病有多难堪,只是不想自己的外孙呆在冷冰冰的医院里。   他都懂,可是不关起来,他又干些蠢事怎么办?   他荡着秋千,没头没尾地想着,全然不知道旁边的灌木丛后面,有人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   “哥,后天就是晴天姐的婚礼了,你必须抽出时间来啊!”电话里,靳樊兴高采烈地说道,“我还是晴天姐的伴娘呢。”   “知道,请柬我已经收到了。”靳桥边看资料,边应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靳樊在电话那头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问道:“那个,哥,秋颂到底怎么了呀,我问了昕昕学姐,可是她说无可奉告。”   靳桥沉默地没有说话。   “哥,我没有别的意思。”靳樊清了清嗓子,“他毕竟已经跟你结婚了,而且你还真心喜欢他,那我也希望他好好的。”   “嗯。”   “那好吧,马上就要去巡房了,我先挂啦。”   靳桥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放下资料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几秒后接通了秘书办公室。   “赵晗,来我办公室一趟,做下工作交接。”   公司里的事情交代清楚后,靳桥又亲自将约瑟夫送上了飞机。   “桥,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还会来的,我非常喜欢这座城市。”   “随时欢迎。”   “对了,对于秋颂的事情,我表示非常遗憾。”约瑟夫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靳桥的肩膀,“别这么沮丧,我相信你们会克服这一切的。”   看着约瑟夫进了安检口,靳桥没有立刻回去,而是随便找了个空位置给秋颂打了个电话。   不如意外的,还是跟之前一样,秋颂那边没接,一直到自动挂断。   秋颂盯着桌上的手机,铃声像催命似的,好不容易断开了,他还死死盯着,最后屏幕也熄灭了。   “……小颂。”方震东连着叫了好几声。   秋颂好像才回神,机械地笑了笑,“外公,怎么了?”   方震东心疼,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异常,便作出一副轻松的口吻来:“靳桥这孩子也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他很关心你,要不跟他见一面吧。”   秋颂突然如同惊弓之鸟,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咬了咬牙,突然在方震东面前站定,红着眼睛问道:“外公,靳桥知道我的事情了?”   “这……”方震东有些慌乱地拉着秋颂的手,正打算安抚,秋颂却拂开了他的手,转身走到窗边,自言自语。   “他肯定已经知道了,靳桥又不傻。”他语气懊恼,叹了口气,“外公,你们不要强迫靳桥了,都放过他吧。”   “不是不是。”方震东连忙走过去,温声解释,“靳桥主动找过来的,他想接你回去,是我不让。”   秋颂看起来不太相信,还是拧着眉头,“为什么?我有病啊,上学的时候就总缠着他,好不容易消失了几年,回来又逼着他跟我结婚。”   靳桥为什么会主动来关心他?   突然,秋颂撩起眼皮,自顾自地点点头,是因为靳桥可怜他吗?他开始还带着几分困惑,不过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想法。   是靳桥在可怜他。   靳桥这个人的道德感就是太强了,会吃亏的,他开始替靳桥感到惋惜。   “算了算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他看起来像在跟方震东说,实则更像是说服自己。   方震东别无他法,如今也只有顺着秋颂的意思,陈昕医生说过了,这个病急不得。   “先生,那个人又来了。”家里的阿姨走进来,这话刚说完,还没等秋颂和方震东反应过来,靳桥已经走到了玄关。   这是自超市那件事情发生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秋颂屏住呼吸,收在背后的手捏成了拳,指尖戳着手心,他怔愣地站在原地,如果人类有瞬移的功能,他现在已经钻到外太空去了。   这会儿功夫,靳桥已经进了客厅,他先是看了眼将头埋得很低的秋颂,然后才对方震东郑重其事地说道:“外公,我准备好接秋颂回家了。” 第50章   方震东拧着眉头,他拿不定主意,于是看向了那边的秋颂。   秋颂绷着一根弦,他看了眼靳桥,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装作镇定地说道:“外公,我跟他谈谈。”   两个人到了外面的花园,空气中漂浮着清新冷冽的梅花香,石子路上的雪都被人清理干净了,秋颂故意踩花坛边上的雪,嘎吱作响。   踩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跟在自己身边的靳桥就紧紧跟着,并没有率先开口,还是和从前一样闷。   他抬头看了眼。   “头发,对不起。”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缩在外套袖子里的手捏成了拳头,“染回去吧,以后别把我的混蛋话当真了。”   “……是我自愿的。”靳桥看着秋颂,对方却始终回避着他的视线,两个人就好像是调转了身份。   从前不依不饶地紧盯着,目光热烈灼人的,从来都是秋颂。   大一的时候,秋颂经常来旁听他的专业课,如果他旁边的位置有人,秋颂能喋喋不休地跟人扯半天,偶尔还会软着声音求人家可怜可怜他,然后他就真的能如愿。没人能拒绝秋颂。   他人缘出奇的好,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就连专业老师都记住了他,有一次上课还点他起来回答问题,就在大家以为秋颂要插科打诨过去,他思索片刻,准确地说出了专业术语,当时赢得满堂彩,课下众人将他围住,他大言不惭地说这是追人的最高境界——共同进步。   那会儿靳桥总是默默地换一个位置,但秋颂很快就会跑过来,挨他坐着,歪斜着撑着桌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直盯到靳桥发现,他才笑着眨眨眼。   “啧,靳桥,你干嘛总躲着我?你看别人,他们都很喜欢我。”   靳桥拧着眉头本来不想回答,可是不说,心中那口郁气好像也出不来,“太吵了。”   秋颂噗嗤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吵?你知道性格互补吗,像你这样安静的人,跟我简直就是绝配啊。”   当时靳桥以为心中压不住的烦躁是因为秋颂话太多。   当时没有琢磨过来,其实他烦的从来都不是秋颂的话多,只是看到秋颂跟别人聊得热火朝天,他心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不平衡。   从小到大都被规矩束缚,被灌输要压抑感情的思想,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热烈的喜欢。   秋颂的喜欢让他甘之如饴,他希望秋颂喋喋不休的对象是自己,他希望秋颂撒娇的对象也是自己。   不要对别人笑着说软话。   其实,他一点也不磊落。   “靳桥,喜欢不是丢人的事情。”   “你完全可以表达感情,尝试着说出心里的想法。”   靳桥想起诊疗室陈昕对他说的话,他深呼一口气,拉过秋颂的手,但紧接着秋颂就像弹簧似的往旁边退了一步。   “你想干嘛?”秋颂拧着眉,眼里是分明的戒备。   靳桥神色黯然,抓空的手渐渐收拢,然后他收了回去,“冷的话就揣兜里。”   秋颂看了眼靳桥,埋着头像是在琢磨,半晌才抬起头,但张了张嘴巴却没说话,只是刷的一下将外套的帽子戴上,又将手揣进了兜里。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他吸了下鼻子,撩起眼皮扫了眼。   “那我跟外公说一声,给我腾出一间客卧,我在这儿住。”靳桥一本正经地回答。   “为什么不回自己家?”   “因为,”靳桥顿了下,勇敢地袒露心声,“我很想你。”   这话说完,秋颂冷不丁地笑出了声,他的脸埋在冒领里,红里透白,笑起来视线里都是一片白雾。不过当他发现靳桥还认真地看着,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凝重时,他摸了下鼻子,止住笑。   “对不起啊,我第一次听见这话,没忍住。”他一脚踢开面前的雪,抬头问道,“你干嘛突然这样,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靳桥眼睛涩得厉害,喉头发紧,他害怕一说话就露陷。   空气中只有腊梅的冷香,四周安静得厉害,秋颂又一脚踩在雪上面,伸手拍掉了树叶上结的冰。   “……靳桥,你不怕我吗?”他突然问道,问完之后抓了把灌木上堆积的雪,捏紧变成雪球,冰凉的感觉过后手心里反倒是热的。   没听见回答,他抬头看了眼,然后捏在手里的雪球掉在了地上,啪嗒碎了一地的冰渣子。   靳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的,眼睛很红,眼泪大颗大颗地汇集到下巴后滚落,一点儿都没有动静,但看着叫人心疼。   “不怕。”他轻声说。   秋颂胸口闷闷的,刚刚玩过雪的手红彤彤的,还有化掉的水挂在指尖,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脸,指尖冰凉,糊了一脸的水渍。   他努力回想那天晚上,混乱间摸到的是汗,还是靳桥的眼泪?   “你哭什么,我之前那么欺负你,也没看见你哭。”秋颂拧着眉头,在口袋里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他语气生硬地说道,“不要哭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你想住就住,但是靳桥,我的态度不会变的。”   他往屋里的方向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这样真让我感到陌生啊。”   靳桥当真就在方家住下了,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秦书瑶是想把靳桥抓回去的,但两个人关起门大吵了一架,几分钟后秦书瑶面色冷漠地从里面出来,还恨了一眼坐在楼梯口子上的秋颂。   “秋颂,你真是好手段,轻轻松松就毁了我十几年的心血。”   秋颂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紧接着一只手将他拉了起来,靳桥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把他扣错的睡衣扣子重新扣好。   “我送妈回去,你在家等我。”   秋颂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直望不到后才重新在楼梯口坐下。靳桥拥有很强大的心脏,总能游刃有余地从各种糟糕的环境中剥离,如有神助般让人感到安心。   秋颂做不到他这样,也想不明白,所以脑子出问题了。   他皱了皱眉头,最近稍微动动脑子他就觉得头疼,尤其是想到从前的事情。   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告诉他,别想了……   “我爸怎么样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秋颂突然问道。   方震东擦了擦嘴,“前几天出院了,不过还要在家静养。他还说来看看你呢,但我劝住了。”   “别让他来,我不见他。”秋颂斩钉截铁地说道。   方震东点头,连连保证:“不会,你不想见就算了,都听你的。”那口吻跟哄小孩似的。   方震东饭后喜欢出去走走,桌上就只剩下秋颂跟靳桥两个人。   秋颂扒拉着米饭,塞了两口抬头看向靳桥。他平常其实不怎么跟靳桥说话,他们大多时候就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呆着。   见他要说话,靳桥立刻摆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你不去上班吗?”   靳桥表情有些失望,解释道:“公司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有些线上也能解决。”   秋颂点点头不置可否,埋下头继续吃饭,靳桥却放下了碗筷。   “明天是晴天的婚礼,她希望你也能参加。”   赵晴天问起秋颂会不会参加时,靳桥单方面替秋颂答应了。   他想让秋颂出去走走,陈昕也说过,如今秋颂很抗拒和人接触,让他跟外界建立联系会更好。   秋颂却愣住了,抬起头,嘴角还粘了粒米饭,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她结婚了?你没跟她在一起?”   靳桥有片刻无语,他前倾着身体,抬手要帮秋颂擦掉米粒儿,下一刻就被迅速挡住了。   “……嘴角有饭粒。”   秋颂抽了张纸,不算温柔地擦了擦嘴,眉心微蹙,他隐隐察觉到,现在好像对靳桥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我跟你还在婚姻存续期间,不会做出婚内出轨的事情,晴天也不是那样胡来的人。”靳桥神色一本正经,又补充了一句,“我跟晴天只是朋友。”   秋颂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就这么隔着一张桌子,直勾勾地盯着靳桥。   “你在想什么?”   秋颂的神思突然抽回,这个问题由靳桥问出来,他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没想什么。”他报复似的回了一句,然后起身离开饭桌。   靳桥望着他的背影,“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吗?”   秋颂走到楼梯口停下,然后伸了个懒腰,看起来有些困顿,就连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懒洋洋的,“明天再说吧,阴天我不喜欢出门。”   大概老天爷都觉得秋颂在家里宅太久了,第二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秋颂下楼的时候,靳桥已经在客厅等着了。   秋颂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的西装,又看了看自己,黑夹克搭配鸭舌帽,还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   看着的确不太正式。   如果靳桥提出让他换一身衣服,那他就有理由不去参加婚礼了。   可惜靳桥就说了两个字。   “走吧。”   秋颂觉得挺纳闷,压了压帽檐,跟着靳桥上了车。   难道靳桥就不担心他出现在婚宴上,丢了他的脸? 第51章   一路上秋颂变了八百个想法,直到车子稳稳当当地驶进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酒店门口的宾客络绎不绝,赵晴天穿着明艳红色敬酒服,外面还披了一件男士西装外套,站在她旁边的新郎身形高大,剑眉星目,五官端正,笑起来大气又明朗。   秋颂跟在靳桥身后,向着他们走过去。   赵晴天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笑着挽上新郎,等他们走进后才开玩笑地说道:“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呢。”   “新婚快乐。”靳桥真诚祝贺道,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红包递过去,“这是我跟秋颂的一点心意。”   “谢谢啦。”赵晴天大大方方地接过,放到旁边的托盘里,然后介绍道,“这是我老公,向铭。”   说着她又指了指靳桥和秋颂:“这位是我的老朋友靳桥,从小一个村子里长大的,旁边这位是靳桥的先生秋颂。”   秋颂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熟悉的人恐怕认不出他是谁。   “你们好,之前大家都挺忙的,也没来得及相互认识,以后常出来聚啊!”向铭不光长得端正,声音听起来也相当洪亮,傻乐的时候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   跟靳桥完全是两种类型的,秋颂脑子里没来由地冒出这个想法。   短暂的寒暄后,两个人先进大厅去了,秦书瑶和靳樊早已经到了,只是在看到秋颂后,秦书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转身去跟其他人闲聊了。   倒是靳樊乐呵呵地跑过来,看起来兴奋又激动。   “哥,你这个头发是去哪里做的,颜色很好看啊,推给我!”   “医院允许你染这个颜色吗?”靳桥问。   靳樊顿时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她又看向秋颂,面目不解:“他裹这么严实干嘛,这大厅里暖气这么足,多热啊。”   秋颂抱着手臂也不接茬,一副莫挨老子的架势。   “你不是晴天的伴娘吗,难道没有要负责的事情?”靳桥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靳樊露出一副大梦初醒的表情,拽着靳桥的胳膊,表情急切:“差点儿就忘记了正事,哥,总控的电脑出了点儿毛病,帮我看看呗,等会儿婚礼就要开始了,可不能因为电脑让晴天姐的婚礼出现不完美!”   “嗯。”靳桥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秋颂,“走吧,我们一起去。”   秋颂却拉了一把椅子在就近的位置坐下,压着帽檐往后一靠,语气不太客气:“你担心我给你闯祸吗?”   靳樊眉头一皱,嘿了一声,有些急眼了:“你怎么说话的,我哥还不是担心——”   靳桥拦住靳樊,先是确认了总控电脑的位置,离秋颂坐的位置并不远,就算过去了,应该也能看到这边的情况。   “那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秋颂没有回应,抱着胳膊将头扭向另一边,那边的司仪正在和赵晴天确认什么东西。   裹得严实有好处,就算偷偷打量,也不会叫人发现。   听说赵晴天结婚时,秋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跟赵晴天的交情不算太深,虽然加了联系方式,但他们相互之间没有聊过,对于赵晴天的认识,都只从秦书瑶、靳樊那里得来,还有一部分来自于朋友圈。   于秦书瑶而言,赵晴天本来该是她板上钉钉的儿媳妇;于靳樊而言,赵晴天是个可靠的姐姐。   所以秋颂潜意识里默认如果没有自己,靳桥会跟赵晴天走到一起,百分之百。   但现在想想,靳桥的确鲜少提及赵晴天,不过靳桥就是这样的性子,就算喜欢恐怕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   他时不时看一眼靳桥,又看看赵晴天,不放过一点儿两个人暗自眼神交流的瞬间。   病态地寻求验证,曾经他避而不谈赵晴天和靳桥之间的事情,现在偏偏想要弄个清楚。   可始终没什么收获。   直到赵晴天突然朝他走过来,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甚至想起身离开。   但他最近总是陷入犹豫的境地,从前他向来都是说走就走,说做就做。   “结婚真够折腾人的。”赵晴天坐下后,锤了锤发酸的小腿,虽然嘴上说着抱怨的话,不过脸上却是甜蜜的笑容。   “对了,你最近好些了吗?”   “你指的是哪方面?”他反问,说话带着刺。   赵晴天并没有生气,没再继续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按摩着小腿。   偶尔有人经过会跟她打个招呼。   秋颂像座雕塑,一动也不动地静坐着,口罩和帽檐遮挡了一切想要窥探他情绪的视线,只能从他抱臂的动作看出他此刻拒绝的态度。   好半天他突然问道:“你对靳桥还有感情吗?”   “在我的婚礼上问我这个问题,如果向铭听见了,他会气疯的。”赵晴天哭笑不得,“顺便说一句,向铭是教体育的。”   秋颂沉默片刻,认真说道:“对不起。”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赵晴天笑了笑,然后指了下秋颂的口罩,“可以摘下来吗,我总觉得在跟空气对话。”   秋颂犹豫两秒,还是勾手扯掉了口罩,脸颊被捂得有些发红,他又下意识地拉了下帽檐。   “我很意外,你到现在才跟我聊起桥哥的事情。”赵晴天有些疑惑,“不过,你为什么觉得我对桥哥还有感情?”   “青梅竹马的交情,彼此父母又都满意,你也明确表达过对靳桥的喜欢。”秋颂撩起眼皮,眼神中有种虚浮的情绪,“这样的喜欢,真的能轻易放下吗?”   赵晴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在认同他的话,“那如果是你呢,难道还要苦苦等下去?”   “我不会等。”秋颂看了眼靳桥的方向,然后又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会不择手段地得到。”   对于他的回答,赵晴天并不觉得意外,这是秋颂会说出来的话,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能跟靳桥走到一起。   “其实桥哥就比我大了几个月而已,但是我从小就跟樊樊一样叫他哥,挺合适的,他这样的人,总能妥帖地照顾好身边的人,像个大哥,还是温和不凶的大哥。”   “秦阿姨是位严格的家长,虽说教育方式特别了些,但桥哥的确长成了一个很——优秀的人,从小到大,喜欢他的人特别多。至于我对桥哥的感情嘛,其实现在仔细想想,应该是崇拜多于喜欢吧,尤其是在周围家长都强力撮合的情况下,崇拜被放大,很容易滋生喜欢的错觉。”   “潜意识里留下了桥哥以后注定要跟我在一起的偏见,所以对于你的出现,我有种,啧——怎么形容呢,像是被抢走了一样人人都称好的礼物。”   赵晴天看向秋颂,眼睛亮亮的,“但是就算没有你,我跟桥哥也不会在一起的,不只是因为桥哥对我没有那个心思,更重要的是,我跟他本来也不合适。”   “有些人是遇到了才知道他是不是对的那个人,所以我回答你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我对我的感情绝对忠诚。”此刻,赵晴天眼中有种温暖的光芒,对于秋颂无礼的问题,她温和的回答却不失力度,“你不了解我,所以问出那样的问题,我不会生气,但是……”   她并无敌意地问道:“但是你难道不了解桥哥吗?”   “不知道。”秋颂摇头,然后拧眉问道,“那他喜欢我吗?”   “晴天,过来一下!”另一边,向铭朝这边挥着手。   赵晴天先是回应地跟他招了招手,然后对秋颂说道:“不知道,但我想,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你能说服桥哥染那样夸张的发色。”   “拜拜,我先过去了!”赵晴天提着裙摆,因为踩着高跟鞋,她小跑着有些吃力,不过向铭已经三两步迈着大步上来,紧紧握上她的手,两个人往楼上去了。   秋颂怔怔地看着赵晴天离开的方向,嘟囔道:“那是因为我病了。”   “哥们儿,同行?”   秋颂的胳膊被人轻撞了下,他偏头看过去,一个同样穿着夹克、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朝他敬了个礼,明媚地笑着,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浅不一的漩涡。   “你谁啊?”秋颂微微皱眉。   “在下穆伽祐。”穆伽祐抱了抱拳,自来熟地八卦,“你是新郎那边的,还是新娘那边的?”   “哪边都不是,我过来蹭饭的。”秋颂淡声说道。   穆伽祐却激动地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四下又看了眼,跟做贼似地,“哥们儿,白嫖你还这么理直气壮啊。”   他将桌上的果盘转到自己这边,拿了瓣橘子放进嘴里,嚼了没两下就酸得皱紧了眉头,不过还自顾自地跟秋颂闲聊。   “我就说咱俩是同行吧?一瞅你这装备就是来白嫖的。”穆伽祐压低了声音,笑着眯缝着眼睛。   秋颂挑了下眉,“你没随份子啊?”   “随了,但我压根儿不认识人家啊。”穆伽祐摆手,又拿了块西瓜递给秋颂,秋颂摇摇头没接,他直接咬了一口,“我就是路过看到这里在办婚礼,进来蹭一顿,不过我也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忙呢,结婚嘛,喜庆,我刚刚看到新郎新娘了,男帅女靓,一看就大气。”   秋颂看着他不说话,穆伽祐突然变得疑虑,再次询问:“你真的不认识新郎新娘?”   【作者有话说】   小穆上线,桥工你再这么藏着掖着,颂要跟人跑了~ 第52章   “你还担心我告状啊?”   穆伽祐看着秋颂,摇了摇头,表情认真,“我看你不像是会告状的人,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跟你搭腔啊。”   “是吗,你还挺会看相。”秋颂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余光看到靳桥朝这个方向走来,他本来后靠的姿势变成了前倾,将胳膊搭在桌上,嘴角也多了一丝笑容,“你还是学生?”   穆伽祐一乐,摘下鸭舌帽抓了下头发,表情有些臭屁,“我看着显小吗?哈哈哈,不过我确实还没毕业,才大二呢。”   他突然掏出手机,将微信的二维码打开,送到秋颂面前,“哥,咱俩加个微信呗,以后有一样的场子,我叫你一块儿。”   这搭话的方式很新奇,要是搁从前,秋颂笑笑就算了,不过今天他挺有兴致,于是拿出了手机,等靳桥走到他旁边时,他们已经加上了好友。   靳桥看了眼屏幕,秋颂恰好收到一条打招呼的消息——是个很可爱的卡通表情包。   穆伽祐得偿所愿地加上微信,正咧嘴笑呢,抬头正好看到靳桥扫来的视线,那目光算不上恶意,但瞧着没什么温度,冷冷的,跟他身上的气质很贴合。   他愣了下,下意识看向秋颂问道:“你俩一块儿的?”   “你跟他认识吗?”靳桥也问。   秋颂一本正经地点头,“朋友,穆伽祐。”   靳桥沉默片刻,继而直接说道:“晴天给我们安排了位置,我带你过去。”   “安……安排位置?”穆伽祐一副下巴要惊掉的样子,本来摘下的帽子重新戴了上去,他看向秋颂,眼神有些委屈,“哥,你是新人的亲友团啊?!”   秋颂笑了笑,微微抬起下巴,眼睛半眯,像没长骨头似的将手臂枕在脑后:“别把人家吓坏了,你过去坐吧,我就在这儿,懒得挪。”   靳桥转身离开,秋颂嘴角的笑容慢慢消下去,他单手搭在旁边的椅子背上,手指轻轻叩着。   “哥,你叫什么名字啊?”穆伽祐拿着手机,突然抬头问道,却在看到秋颂被帽檐半掩的脸后,呼吸微滞。   他的面色是冷的,就跟他刚刚踏进酒店大厅时看到的状态一样,周遭人走走停停,这个戴着鸭舌帽、口罩的男人如同在方寸之地设置了旁人不能凑近的结界,即便裹得严实,他的气质依然特别,穆伽祐的目光还是被他吸引。   他想了很多上前搭话的方法,但不管是哪种,他都隐隐有种感觉,被拒绝的可能性更大。   直到他看到新娘走了过去,两个人短暂地聊了会儿,男人摘下了口罩,是和气质相配的五官,帅气的冷脸,尽管多了些表情,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漠的。   他猜想了几种可能,这冷脸帅哥和新娘的关系,朋友?或者前任?   但不管是什么,穆伽祐都下定了要去打个招呼的决定,被拒绝也没关系。   还好,结果似乎不算太差。   “秋颂。”   “哪个颂啊?”穆伽祐翻出备注。   “颂歌的颂。”另一道冷淡的声音从旁传来,靳桥绕过穆伽祐,坐到了秋颂旁边,身形挺拔如松柏,“我跟晴天说了,就坐这边。”   “……哦。”秋颂拿过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其实也不渴。   穆伽祐身体朝旁边倾斜,小声问道:“你俩是亲兄弟吗?”   “像吗?”秋颂又喝了一口,目光斜睨。   穆伽祐点头,眼神真诚,“像,气质也挺像的。”   “我们——”夫妻相三个字差点就顺嘴说出来了,秋颂将话咽了回去,然后抬头看向台上,“婚礼开始了。”   灯光暗下来,只留了T字台上的大灯,司仪操着标准又舒服的普通话,先作了个开场。   紧接着,赵晴天的母亲挽着赵晴天的手,亲手将她交给了向铭,台下一片掌声,旁边的穆伽祐非常捧场地鼓掌,尽管不认识台上的新人,但他提供了足够的情绪价值。秋颂看着赵晴天和向铭互换戒指,大厅里响起舒缓的轻音乐,他借着昏暗的环境往旁边看了一眼,结果正好对上靳桥的视线。   因为是突然对上,靳桥盯着他还处于半出神的状态,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后,两个人都愣了下,但谁都没有率先移开视线。   游走的灯光如同丝带般偶尔扫过来,很快又暗下去,台上温馨甜蜜,台下暧昧不清。   “哥,新娘要去扔捧花了,去看看?”一旁的穆伽祐突然出声,他比自己结婚还兴奋,上蹿下跳地不知道哪儿来的精力。   秋颂收回视线,语气淡漠,“我不感兴趣,你去吧。”   “我还没谈恋爱呢,求个好彩头嘛。”穆伽祐抽了张纸擦嘴,然后起身跟着人群朝丢捧花的方向去了,还回头冲秋颂挥手,“我去了!”   “真有活力啊,这朋友。”秋颂的语气有些感慨,说完展开手伸了个懒腰,然后要去拿桌上的红酒时,被靳桥拦住。   “你答应了外公的,不喝酒了。”靳桥拿走他手上的酒,然后给他换了杯白水。   秋颂想了想,表情若有所思,“对,我是答应了他,不过我这人经常说话不算话啊。”   话虽然这样说着,但他也没有再坚持喝酒,反倒突然侧过身,左手搭在靳桥的椅背上,二人四目相对,沉默了会儿,因为不想看到靳桥的眼睛,于是他顺手摘下鸭舌帽扣到了靳桥头上,食指很轻地弹了下帽檐。   “靳桥,你觉得你能拯救我吗?”他眉心微沉,眼角的那点儿笑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场有些压迫。   帽子压住头发,发尖扎进了眼里,靳桥回神后眨了下眼睛,但左眼还是红了。   “也许能吧。”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沙哑。   说完他埋下头,回避秋颂的视线,帽檐彻底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你不能。”秋颂的语气从来没有那么笃定过,他像个宣判人生死的神,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却让人感到一阵背后发凉的绝望,“连我自己都不能。”   靳桥抬起头,左眼更红了,在消化完短暂无助的情绪过后,他既是回答秋颂的话,又是在跟自己说:“总要试试的。”   说完似乎还有一声很轻微的叹息,明明很轻,偏偏秋颂听见了。   他紧紧盯着靳桥,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这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没,旁边扔捧花的喧嚣都渐渐隐匿下去了。   但他不知道是在气靳桥,还是气自己。   那个会让他丧失理智的恶魔又要再次出现,秋颂咬紧了牙,也捏紧了拳头,牙酸得厉害,手心被指尖戳得生疼,但他需要这样的刺激。   只要——别在这里发疯就行……   秋颂眼睫半垂,眼皮还不受控制地跳动。   突然,视线里笼罩住一片阴影,鸭舌帽重新盖在了他头上,紧接着靳桥拉住了他的手。   靳桥刚毕业的那两年跑过不少工地,指腹现在还能摸到一层薄薄的茧,食指第二节 指关节曾经被钉子划伤过,肉眼可见地有道疤痕。   带着薄茧的手先是安抚地摸了摸秋颂的手背,温暖又干燥,不像秋颂的手,连着指尖都是冷的。   然后又慢慢抽开他收紧的五指,秋颂手心血肉模糊,指尖也沾了血,那几点红看着很刺眼,靳桥眉头紧皱。   “回去了。”   秋颂没回答,任由靳桥拉着手,然后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领口微微豁开,锁骨清晰可见,前后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瘦了很多。   “哥,真让我抢到了捧花!”   头顶的灯欻的一声亮起来,穆伽祐举着捧花,摇摇晃晃地挤开人群,朝这边跑来。   靳桥往旁边移了半步,恰好将秋颂挡住。   穆伽祐又偏头看了眼,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被疑惑取代,他没什么坏心地问道:“哥,怎么了?”   “我们要回去了。”靳桥将秋颂挡得严严实实的,眉头轻蹙,语气中也透露出几分不耐烦,不过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那语气又恢复到不带任何个人情绪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穆伽祐直觉这个男人和秋颂关系不一般,他还没想明白,见靳桥还目光直直地盯着,便哦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捧花,又看了眼靳桥背后,脸上的表情有些青涩,“这玫瑰花挺好看的,跟颂哥帽子上的图案很配,我等会儿还要去兼职,拿着花不方便,要不就……送给他吧。”   靳桥偏头看了眼,秋颂鸭舌帽上的刺绣是玫瑰花样式。秋颂此刻眼眸半睁,余光往旁边扫了眼,不知道看的是什么。也许是捧花。   “谢谢。”靳桥接过那花,然后再次对秋颂说道,“我们现在走吗?”   秋颂已经恢复了大半,他懒懒地做了个伸展动作,整理了下帽檐,然后起身,拍拍穆伽祐的肩膀,目光示意靳桥手里的花,嘴角微扬,一边说一边点头:“捧花……挺好的。”   他率先迈开步子,肩膀自然地微微塌着,近乎一种放松的姿态,然后挥了挥手:“穆伽祐,有缘再见啊。”   靳桥跟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穆伽祐高兴地点头,尽管知道对方可能听不见了,但还是回应道:“会再见的,哥!”   他心情雀跃,高兴写在脸上,少年勇敢无畏,喜憎分明。   有些人天然做不到这点,将心事和心思深埋。 第53章   车子开到一半,经过延光大桥时,秋颂敲了敲车窗,打断了车内的沉默,“停车,我要下去。”   靳桥靠边停下,跟着秋颂下了车,江边的风格外凌厉,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秋颂走在前面,跨上了台阶,突然又回头,看了眼靳桥,靳桥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花呢?”   靳桥本来以为秋颂是要开口让他别跟着,反应过来后他一言不发地回到车上,将放在后座上的捧花拿出来,顺手又拿了件外套。   “江边风大,外套。”靳桥说着将外套披在了秋颂身上。   就快要过年了,大桥上也做了喜庆的春节装饰,那火红的灯笼挂满了一排,虽然大风呼呼刮过,但依然坚挺没有掉落。   来往有不少散步的人,情侣,母女,好友,各自脸上都挂着静谧知足的笑容。   融入其中,好像也能感受到那份安宁。靳桥和秋颂两个人并肩走着,步调很慢。   “你觉得穆伽祐怎么样?”秋颂拿起捧花闻了闻,鼻翼间充盈着浓郁的玫瑰清香。   不过还是不及橙花好闻。   “我跟他不熟。”靳桥不偏不倚地说。   “也对。”秋颂自言自语地说,又点了点头,“他挺好玩的。”   靳桥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想不到合适的话。   “靳桥,你真没意思。”秋颂啧了一声,他将捧花塞进靳桥手里,背靠桥栏,虽然这会儿没什么太阳,但天空还是明晃晃的,有些刺眼,他下意识皱紧眉头,脸上的表情更显得不耐烦,“不过当年我也觉得你挺好玩儿的。”   “我一直是个无聊的人。”靳桥摇了摇头,看起来整个人有种被迫提起来的无力感,疲惫肉眼可见,“从来都不好玩。”   “你真是……”秋颂扯了扯嘴角,喉头哽着口气,他缓缓吐出,“靳桥,回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别成天把别人的事儿都抗在肩上,累不累啊?”   江风又吹过来,靳桥额前的碎发全部被吹了起来,他眼睛红了一圈,这两天没怎么好好休息,眼里能看见明显的红血丝。   就算是部机器,也该有损耗了。   “不累。”靳桥像头沉默的倔牛。   “可是我看着累。”刚说出口的话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秋颂拧着眉,不同于婚宴上那种想要拉人共沉沦的浮躁,他现在很平静。   所以他想趁着清醒,把有些事情说清楚。   “对不起,当初我不该缠着你的。”他尽量表现得洒脱,嘴角的笑容有些轻慢,“我犯病的时候就是这样,总做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事情,我当初觉得你有趣,现在也可能觉得穆伽祐好玩。”   秋颂看到靳桥腿侧渐渐收紧的手,他继续说:“我喜欢你就是一时兴起,做不了数的。”   靳桥敛着眼皮,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周围人来人往,还有卖花的姑娘询问他们要不要买花。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左边眼角有泪悄无声息地流下,他脸上却是平静的悲哀。   他想起前几天去陈昕那儿做咨询时,她说过的话。   “秋颂有严重的自毁倾向,如果你们彼此的状态都不太好,我的建议是——最好分开一段时间。”   靳桥不想分开,他刻意逃避会引发这个结果的所有事情,所以他处理了公司的事情,跟家里人摊牌了,恨不得整天二十四小时盯着秋颂。   顺着秋颂,不发生一点争执。   他紧绷着一根线,不敢有一丝松懈。   连陈昕都说:“靳桥,你需要放松,秋颂也需要。”   靳桥轻声叹了口气,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于是他上前一步,主动上前抱住秋颂。   他没把秋颂当成他的责任,他并非救世主,也没有普渡众生的伟大抱负,他只是想让秋颂好好的。   至于穆伽祐,别人跟他有什么关系?靳桥不关心他,他只关心秋颂笑着收下的捧花。   不管秋颂是一时兴起还是别的,靳桥已经没有执念了,反正他一头栽进去了,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也要为自己的感情负责,他错过了很多机会……   如果五年前他没有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如果他去国外找秋颂的那次能主动上前,而不是看到秋颂跟人嬉戏打闹就转身离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了?”   靳桥闷在心中的那些话,还是闷着,变成一声轻叹,一句祈求:“我答应离婚了,不过条件是你要好好生活。”   他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放进了秋颂的手心里,又拍了拍秋颂的背,像是最后的道别,然后转身回到了车上。   秋颂低头,是还带着温度的戒指。他的那枚。   秋颂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没有回头看,将戒指收好后沿着大桥往前走,步子慢慢的,靳桥的车就跟在他后面。   回家的路,走了一个多小时。   靳桥从家里搬出去后,秋颂养了一条狗,是从祖唤家里牵来的,一条漂亮的伯恩山犬,名字叫五七,因为祖唤的妹妹祖优现在到了狗都嫌的年纪,祖唤担心狗受欺负,所以牵来送给了秋颂。   狗是一条好狗,相当黏人,就连秋颂去治疗的时候它也要跟着。   一个月后,他拿到了离婚证,靳桥送过来的,以拜年为理由。   秋颂遛狗回来,刚走到玄关,还没等他换鞋,五七抖了抖身上的雪,扑腾着便跑进客厅,秋颂脚底是滑的,被五七拽得就要摔倒,旁边突然挡过来一条胳膊,稳稳地撑住了他的小臂。   “外公,老当益壮啊。”秋颂松开狗绳,笑着抬头,看见的却是靳桥刚收回手。   一个月的时间没见了,靳桥染的头发已经掉色,又重新长出了新的黑头发,看着倒也并不觉得奇怪。   “新年快乐。”靳桥眸色深沉,四个字里包含着无尽的情绪。   秋颂回过神来,点点头,“新年快乐。”   他换了拖鞋,往里走去,又问道:“最近怎么样啊?”   靳桥跟着进去,坐下后一五一十地说了近况:“工作上跟平常差不多,并不怎么忙,上周去国外出差了几天,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和事。”   即便提及有趣的时候,他表情也很正经。   跟从前没什么两样,秋颂目光扫到了靳桥手腕上的沉香串和红线,眼里浸满了笑,随口开玩笑道:“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从前让你陪我去算个姻缘,你打死也不去。”   本来以为提起这些事情会很尴尬,但真的说出口后,好像也没什么。   “信则有不信则无,求个心安。”靳桥摸了下手串,然后从外套口袋里了拿出一个小红本,放在了秋颂面前的茶几上,“证件到了,你收好。”   “结婚证离婚证都齐全了,人生圆满啊。”秋颂拿起离婚证看了眼,看了个死亡玩笑,然后随手将证件丢到一旁,浑不在意的。   “中午留下吃个饭?”他挑了下眉,问道。   “我坐会儿就走。”靳桥拒绝了,说完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中午已经跟别人约好了。”   秋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俩陷入短暂的沉默,虽然不尴尬,但是各有各的局促,每当两个人的视线对上时,总会有一个默默移开。   在这一点上,倒是出奇地默契。   “它叫什么名字,很漂亮。”   五七黏人,也不怕生人,虽然是头一次见靳桥,但已经熟练地往他身上蹦了,在他西装裤上留下了一串梅花印。   “它叫五七,平常皮得很。”秋颂拍了拍手,坐到靳桥那边的沙发去,佯装生气冲五七呵斥道,“赶紧下来。”   五七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的,不过也是撒娇的一把好手,嘤嘤嘤地趴在靳桥腿上,就是不肯下来。   “没事。”   靳桥摸了摸它的脑袋,撩起眼皮看向同样在撸狗的秋颂。他力道并不重地拍了拍五七的肚皮,五七被逗得打滚,他就乐得哈哈大笑。   靳桥不自觉地跟着他一块儿笑。   两个人离婚后,秋颂的状态确实好了很多,之前瘦得几乎脱相,现在看着也没那么颓唐了。   “这傻狗……”秋颂抬起头,正好撞进靳桥的视线里。   靳桥起身告别,“证件已经送到了,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外面风大。”靳桥朝秋颂点头示意,目光似有形一般,他那双眼睛,看什么都深情,“保重身体。”   上次分别的时候,靳桥说,好好生活。   这次分别,他说,保重身体。   秋颂单手插兜,就站在门口,懒散地冲他挥了挥手,“你也是。”   他们彻底没有牵绊了,从前还有那本证儿强硬地将两个人栓在一起,但现在婚也离了。   雪地里的靳桥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花坛边上,秋颂勾了勾嘴角,蹲下去摸着五七的狗头。   “傻狗,以后不许再踩他的裤子了,听见了没有?”   五七呜嘤一声,算是回应了。   “叮咚”一声,秋颂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李继杨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不过秋颂都能联想到他的语气:秋颂哥,新年快乐,你这几天有空吗,想来跟你拜个年。   【作者有话说】   分开是为了下次更好地开始 第54章   再看到李继杨,他没什么变化,脸上的笑容依然质朴,眼睛明亮又干净,还给秋颂带来了些家里的特产。   “在学校里还习惯吗?我这段时间忙,没来得及去看你。”   李继杨连忙摆手,看起来还是有些拘谨:“一切都挺好的,方爷爷还让人把月亮他们接过来了……秋颂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   他脊背挺得笔直,真诚地保证:“秋颂哥,我会把握好这次机会,绝不辜负你们的好意!你跟靳桥哥都是顶好顶好的人,未来等我出人头地了,我再报答你们!”   秋颂笑着给他倒了杯茶,语气温和:“我帮你并非想要从你那儿得到什么,别把这些当作负担,你不要辜负自己就好。”   “嗯!”李继杨重重地点头,看向秋颂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崇拜的意思。   秋颂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五七的毛,像是随口问道:“对了,你跟你靳桥哥也有联系吗?”   李继杨先是喝了口茶,然后才点头道:“靳桥哥找过我两次,他真的很厉害,我是学机械设计的,他也能跟我聊不少专业知识,我听他说你俩当时在一个大学。”   秋颂笑了笑,自然地接下茬:“你的专业跟他学的智能建造有交叉的部分,都是触类旁通的知识,况且他上大学那会儿还很喜欢去隔壁学院旁听专业课,所以了解得也广。”   靳桥去别院蹭课的时候,秋颂也喜欢跟在他身边。   那个时候脸皮怎么能那么厚呢?秋颂勾了勾嘴角,再想到当时做过的事情,他自己都觉得无奈。   李继杨抿嘴微笑,看向秋颂,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秋颂猜测到可能下一个话题就要围绕他跟靳桥的感情展开了,便拍了拍五七的狗头,建议道:“你跟月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到时候我让人送你们。”   “下周六回去,我们已经买好车票了。”   秋颂挑了下眉,站起身:“那行吧,时间还早,我们出去逛逛,顺带也给你买些礼物带回去。”   李继杨连忙起身,推辞道:“秋颂哥,真不用啦,你已经给了我们家提供了很多帮助了……”   话还没说完,秋颂走上前搭上他的肩,两个人一边往外走,他一边说道:“我又不是给你买的,我给月亮他们买,过年送礼多正常的事情?”   李继杨抿嘴笑了笑,将肚里的那句谢谢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很拘谨,尽管也想表现得放松些,但做起来总归有些难。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紧张让秋颂也感到不自在。   好好学习,早日混出头回报这些帮过自己的好人……他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个质朴的目标。   不过秋颂倒没有想那么多,他最近精神振奋了不少,也愿意出门。   当然啦,出门也没忘记吃药,一把直接倒嘴里,半杯水再下肚,他吃了个半饱。李继扬在一旁看到,拧着眉,有些惋惜地无声叹了口气。   商场的人不少,正是春节期间,比一个月以前还热闹。   走进女童服装店,李继扬随意地看了眼衣服后面的吊牌,一件衣服动辄便是三四千,他连忙又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小声对旁边的秋颂说道:“颂哥,咱们要不换一家吧?”   秋颂想了想,点头:“好,那就换一家。”   结果刚走出去没几步,秋颂就碰到了熟人——林兆。   他身边跟着一个漂亮的姑娘,挽着林兆的胳膊,举止亲昵,应该是情侣。   “呦,这不是我表哥么?”林兆嘴角一咧,眼皮耷拉着停在了秋颂面前,然后他的目光又扫向一旁的李继扬,无礼地上下打量过后嗤笑一声,“这——又是新男友?”   “不……不是的!”李继扬手忙脚乱地摆手解释,脸憋得有些红。   秋颂拍了拍他的肩,直接无视林兆,“没事,我们走吧。”   林兆的脸冷下来,不依不饶地跟上去,“秋颂,你丫现在都这德行了,还特么目中无人?”   李继扬拧紧眉头,“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   林兆顿时乐得像是一只熟透了的虾,指着李继扬对秋颂说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奇葩啊,还谈什么礼貌,你这口味一下子从靳桥那种类型变成这样的傻小子,够独特的啊!”   旁边的女生微微蹙眉,扯了下林兆的胳膊,小声劝说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这是干嘛?”   不过林兆的脑回路向来不同于一般人,这会儿偏偏想在女友面前充充面子,像个地痞似的睨着秋颂,“表哥,这次再来商场,不会像上次似的又偷东西吧?”   他试图激怒秋颂。   秋颂却忽略掉他,侧眸看向林兆身旁的女人,语气真诚地劝说道:“小姐,跟他在一起,真的很浪费生命啊,要不再深思熟虑下?”   女人嘴角翕动,拧着眉,听完秋颂的话后,果真往旁边退了一步。   这个很明显远离的动作伤害了林兆脆弱的心灵,他上前两步抓住了秋颂的衣领,凶神恶煞地喝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过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精神病罢了!”   李继杨憋红了脸,从小到大向来不跟人动手的他这会儿却捏紧拳头就要上前,只不过被秋颂拦住了。   秋颂朝他摇了摇头,然后眼皮微敛,嘴角扯起漫不经心的笑:“知道我是精神病还敢惹我,林兆你脑子呢?”   林兆咽了咽口水,捏紧的手缓缓松开,尽管声音吼得大,不过他的确怵秋颂,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这样才听话啊。”秋颂理了下领口,然后拍拍他的肩,“以后见到我绕道走好吗,我发起病来很吓人的。”   他笑了笑,跟李继杨打了声招呼,两个人朝楼上去了。   “秋颂哥,那个男人说话太难听了,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李继杨心里的火气还没有消下去。   他不免想,自己作为局外人,尚且听不了那样难听的话,秋颂听见岂不是更加伤心?   秋颂却噗嗤一声笑出来,看向李继杨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安抚的意思:“他那样的人怎么值得我放在心上?”   接着又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吧,冷漠得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那些药的缘故,他有种看破红尘、进入贤者状态的淡然。   商城的东西都便宜不到哪儿去,走了两三家都是成千上万的价格,李继杨不好再换,便选了几样价格合适的。   秋颂又点了几样,让柜员打包装起来。   “刷卡。”秋颂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看也不看就递了过去。   柜员刷完后双手递给他,“先生,收好。”   秋颂晃眼扫了眼银行卡,本来了无波澜的眼眸中出现几分松动,他拿过银行卡,却顿在原地。   李继杨不明所以,问道:“秋颂哥,怎么了?”   秋颂没说话,将银行卡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看向柜员:“这卡里还有钱?”   柜员开始没明白,下意识愣愣地点了点头:“有啊先生,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秋颂抿了抿嘴,机械地扯出笑容:“没问题,谢谢。”   当初他让靳桥跟自己结婚时,给靳桥的就是这张卡,里面存了一百万零几千块钱。   这应该是他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这卡装进了钱包里。   走出专卖店后,秋颂让人查了卡上的余额。   很快就有了答案,除开刚刚消费的那笔,正好能对上卡里的余额。   秋颂拧紧了眉头,靳桥早已经将欠他的钱都补上了,按照他的脾性,肯定是一分不少的。   那这笔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的?如果不是自己恰巧拿到了这张卡,靳桥打算什么时候还给自己?   至少可以说明,在靳桥备好这张卡的时候,他已经准备跟自己划清界限了。   是什么时候呢?   他刚准备让人查账款流水,但摸上手机的手又缩了回去。   其实他也算不上完全镇定,也并非任何人都无法影响到他。   就好比此刻,他也担心查到的流水情况是——就在他发病前不久。   那恐怕更要印证一点了,靳桥后来态度的变化,都是因为责任使然,不敢在他有病的情况下刺激他。   自欺欺人好过劈头盖脸的真相。   秋颂收起了银行卡,不动声色的,就好像这件事情没有发生。   李继杨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直觉或许跟靳桥哥有关系,但他没问,两个哥哥之间的感情很复杂,连当事人都理不清,他又怎么明白呢?   “我是跟人合租的,地方有点儿挤。”李继杨一边开门,一边不好意思地冲秋颂笑了笑。   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屋,礼盒太多,几乎挡住了秋颂的脸。   “呦,李继杨你发财了,居然买这么多东西回来?”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   李继杨接过秋颂手中的东西,刚刚说话那人从厨房跳出来,穿着卡通睡衣,嘴里叼着苹果,在看到秋颂后,呆愣在了原地。   秋颂眉梢轻挑,也有些意外。   李继杨忙介绍道:“秋颂哥,这是我室友穆伽祐。伽祐,这是我哥,秋颂。”   “……哥!之前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从来不回我啊?”穆伽祐快步走过来,自来熟地握住秋颂的手,甩了甩,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你看,咱们这缘分也太妙了吧!” 第55章   李继杨微微一愣,惊讶道:“你们认识吗?”   秋颂笑了笑,“是,我们之前在一个婚礼上见过一面。”   穆伽祐眼中闪烁着光芒,还眼巴巴地看着秋颂,像只大型犬,“哥,你为什么不回我啊?”   “这段时间我生病了,一直忙,没什么时间。”说着,秋颂打量了一下客厅。   是典型的两居室,客厅不算太大,但整理得很干净,沙发上搭了两件不知道洗没洗过的衣服,穆伽祐连忙走过去将衣服随手扔到了沙发后边,拍了拍座位:“哥,你怎么了,严重吗?”   秋颂多半已经猜到了,恐怕这家里的卫生,基本上都是李继杨打理的,穆伽祐看起来就是大大咧咧的个性。   他正要回答穆伽祐的问题,结果李继杨已经替他说了:“伽祐,秋颂哥就是点小问题,对了,家里的水果还有吗?”   “有啊!我去拿。”穆伽祐说完就跑到厨房去了。   “我这室友话虽然多了点儿,但人挺好的。”李继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嗯,我知道。”   话音刚落,穆伽祐端着碗装的橘子走过来,就在秋颂旁边坐下,嘴角的笑容根本压不住:“继杨,怎么从前都没听你说过啊,秋颂居然是你哥,这事儿太不可思议了。”   “的确很巧,我也没想到你们之前见过。”李继杨将橘子剥好放在桌上,穆伽祐顺手拿过一个,先是问秋颂吃不吃,见秋颂摇头便自己吃了,眼睛笑成了月牙:“那是,说明我跟秋颂哥有缘分啊……哥,今晚留这儿吃饭吧,我跟你说啊,继杨的厨艺可好了,比我家——反正就是很好吃!”   李继杨也点了点头。   秋颂看了眼时间,推辞道:“不用了,我家里今天要来客人,以后有空我再过来。”   他说完便起身要走,见李继杨和穆伽祐都要来送,他拦住两人:“外面冷,你们别跟着了。”   “那好吧秋颂哥,你路上小心点。”李继杨站在门口。   穆伽祐也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哥,路上慢点,回去看看我消息。”   秋颂背对着他们的方向,步子慢慢的,扬手挥了两下,然后走进电梯没了身影。   穆伽祐还望着电梯口的方向,跟望夫石似的,李继杨进去了,见穆伽祐站在原地不动,拍了拍他的肩。   “你怎么了?”   穆伽祐像是刚刚回神,不过眼里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他勾着李继杨的肩膀往屋里走,问道:“你跟秋颂是什么兄弟关系啊,早知道你俩认识,我何至于天天单相思地给人发消息啊?”   “我跟——”李继杨突然回过味儿来,震惊地看向穆伽祐,然后退后一步,瞪圆了眼睛,“什么单相思,你瞎说什么呢?”   “我喜欢秋颂啊。”穆伽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桌上剩下那半个苹果拿过来啃,一边想一边笑,“没想到你俩认识,这样我就有更大的机会了。”   见李继杨还愣在原地,他咬了一大口苹果,云淡风轻地说道:“当初合租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喜欢男人了,你忘啦?”   方爷爷是打算让李继杨直接到他名下的房子里住,但李继杨实在不好再麻烦他,便推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地方,虽说后来因为又将弟弟妹妹接了过来,他们还是住进了方爷爷安排的房子,但李继杨因为已经付过房子押金,所以有课期间他还是住在这边。   那会儿他在网上看到了穆伽祐找室友的帖子,就找过来了,第一次见面,穆伽祐便一脸真诚地表明了自己的性向。   在他们那个地方,李继杨很少见到男人结婚,不过因为秋颂和靳桥,他并不抵触,加之这个房子租金的大头都是穆伽祐给的,李继杨看中它便宜,便住进来了。   “我没忘记,只是……”李继杨叹了口气。   他跟穆伽祐虽然仅仅认识了几个月,但这个人并不复杂,应该是家庭条件还不错的缘故,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机。   但他没想到穆伽祐居然喜欢秋颂,还这么明晃晃地表明了。   “你怎么能喜欢秋颂哥呢,他结婚了。”   穆伽祐抬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纠正道:“不,应该是结过婚。我查过,他已经离婚了。”   李继杨瞪大眼睛,“你还调查他?”   “秋家多有名啊,我跟朋友一打听就知道了。”穆伽祐表情云淡风轻,将吃剩的苹果核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垃圾桶里,突然挽过李继杨的肩膀,“你跟秋颂不是情哥哥情弟弟的关系吧?”   李继杨皱着眉头推开他,“你瞎说什么呢,我跟秋颂哥的关系很纯洁,我把他当亲哥看。”   穆伽祐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最不想跟兄弟抢男人了。”   “我不喜欢男人。”李继杨有些无力地解释,接着又感觉说错了重点,便问道,“你仅仅只见过秋颂哥一面,应该还没陷进去吧?”   “什么陷不陷的?我从来不想那么复杂的东西,喜欢就去追,想那么多干嘛?”穆伽祐掏出手机,打开了和秋颂的聊天界面。   李继杨看了眼他,犹豫片刻后,真心建议道:“虽然秋颂哥离婚了,但我感觉他跟桥哥还有感情,你最好还是别陷得太深。”   穆伽祐不回话,咧着嘴角发完了消息,然后偏过身体,充满了好奇:“你还认识秋颂前夫啊,我倒是见过那个男人一次,长得的确很好看,不过他的话相当少……你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好知道秋颂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他喋喋不休的,一旦问起来,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他无畏地,只想尝到甜头地一往无前……   靳桥放下手机看向院外站着的两个人,还没灭掉的屏保是秋颂的照片,这是秋颂之前给他换的,不管是桌面还是屏保,都是他。偌大的一张自拍占满了整张屏幕,尽管这样苛刻的角度,也依然挑不出什么错来。   手机屏暗下来的瞬间,本来站在院子门口的那两个人也已经走到了路灯下。   年龄稍长的那个妇女穿着朴素,一双眼睛警惕地左右四顾,跟在她旁边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眉眼和靳桥有些像,但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像是饱经风霜过的,他手里提着红白条纹的大号口袋。   “靳桥,好久没见了。”女人抿了抿嘴,挤出的笑容像是机械地牵动了嘴角。的确是很久没见了,上一次见到亲生母亲,还是在秦书瑶要搬到市里时,她拿着皱巴巴的几十块钱,要塞给年幼的靳桥。   “靳桥,以后有出息了可千万不要忘记我们啊。”她眼中都是精明的光芒。   靳桥没要那钱,秦书瑶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件事情,以为靳桥收了钱,不由分说地让他在门外跪了半宿。   “他们一家实在太可恶了,当初说好不会再来找你的……靳桥,做人要有骨气,他们当初狠心卖了你,如今一点儿小钱就想笼络你吗?”   靳桥耳边又回荡起秦书瑶当时焦躁不安的话,他收回神思,看向陈桂艳:“你们找我有事儿吗?”   “靳桥,这是你大哥贺章,你们恐怕都认不出对方来了吧?”陈桂艳拽着旁边贺章的胳膊。   贺章显得有些局促,挠了挠后脑勺,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弟弟,这是家里的一些土特产,你尝尝!”   他们没有明说来意,不过几十年不见,却突然造访,也不难猜到他们的意图,靳桥并不想恶意揣度。   “不用了,我最近忙,很少在家吃饭。”   陈桂艳哎呦了一声,满脸都写着担心:“不会总是点外卖吧,那东西可不能多吃,听说容易吃出癌来,你要是不会做饭,我给你做好也成!”   “咱妈的厨艺好,你之前没尝过,让她给你做一顿试试?”贺章憨憨地笑道。   陈桂艳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贺章自知说错了话,将头埋下。   “不必。你们找我还有其他事情吗?”   大概是觉得靳桥的态度太过冷淡,陈桂艳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贺章他来这儿打工了,我想着你也在城里,兄弟俩可以时常聚聚。”   贺章打量着别墅,眼中尽是艳羡:“这么大的房子,都是你一个人住吗?我可都听说了,这城里的房子不便宜!”   靳桥眉头微蹙,看了眼时间,“天色不早了,我等会儿还有个视频会议,先进去了,你们在城里多保重。”   “欸——”贺章想拦住靳桥,陈桂艳朝他摇了摇头,然后拎着那袋子土特产放在靳桥腿边,“这个你收下,真的好吃!那我跟你弟弟就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成不?”靳桥没说话。   贺章察言观色,“走吧妈,弟弟工作忙,咱别在这儿添乱了。”   说完,他们嘟嘟囔囔地快步离开,不给靳桥任何拒绝的机会。   那一袋子的东西沉甸甸的,就跟几十年前的那几十块钱一样,靳桥将袋子提到垃圾桶旁,转身进了院子。 第56章   昨晚家里格外热闹,秋颂跟着家里几个小孩儿在游戏房玩到了凌晨。   不过第二天他还是九点整就醒过来了,桌上的手机连着震动了好几声,他赤脚下地,眯缝着眼睛扫了一眼,大多都是新年祝福。   靳桥的那条消息在众多祝福当中显得格外简单。新年快乐。   秋颂揉着眼睛走到阳台,外面阳光灿烂,明晃晃的,还带着清晨的凉意,微风吹过来,脑门凉飕飕的,他摸了下才刚刚长起来的新发,然后才琢磨着怎么给靳桥回消息。你也是。   刚打完的字又被他逐个删掉。新年快乐。再次删掉。   来回改了好几次,他什么消息都没有发出去,反倒是一个语音电话猝不及防地打了进来。穆伽祐。   秋颂划开屏幕,然后倾身靠在阳台边上,眸子微敛。   “哥,我没有打扰到你吧?!”电话刚一接通,穆伽祐兴奋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倒是听不出有多少抱歉的意思。   秋颂勾了勾嘴角,调子懒懒的,“没,本来就醒了。”   “那就好,哈哈哈,哥,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秋颂往卧室里走去,一边听电话,一边换衣服。   “对了,哥,你今天有安排吗?”   秋颂正在套一件毛衣,过了半会儿才说道:“今天还没想好做什么,怎么,你想安排我?”   “可以吗?”大概是听见秋颂这边有悉悉簌簌的声音,穆伽祐随口问道,“哥,你现在在干嘛呢?”   “换衣服。”秋颂说着又从衣柜里拎出一件墨绿色的大衣。   穆伽祐刻意地咳了两声,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早知道该给你打视频电话了。”   秋颂失语,有些想笑,脑子里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新奇的想法,穆伽祐跟他挺像的,当初他死皮赖脸纠缠靳桥时,是不是就跟现在的穆伽祐差不多?   “跟你开玩笑的哥,对了,今天我兼职的商场有一个抽奖活动,第一名能抱走一台陪护机器人,特好玩!你要不要来?”穆伽祐说着又解释了一句,“本来也想把继扬带上的,不过他已经回家了。”   秋颂换好了衣服,洗漱完,他拿着手机出了卧室,五七守在门口,一见他出来,兴奋地往他身上扑。   “行,把地址发过来吧,等会儿我过来。”秋颂摸着狗头,应道。   “真爽快啊哥,今天你要是买东西的话,我给你打骨折价!”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穆伽祐哎哟了一声,然后笑着说,“哥,等会儿不见不散啊,我车尾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拜拜啊。”   “好,你慢点,注意安全。”   收起手机,秋颂抱起五七往楼下走去,秋臻坐在院子里拉小提琴,他正要上前打招呼,却见祖唤从旁边的遮挡物后走了出来,走到秋臻身边,倾下身子握住琴弓,琴声流泻出来,他们两个举止亲昵。   要是在几年前看到这幅光景,秋颂不会多想什么。秋臻教祖唤小提琴很多年了。   当初祖唤要叫秋臻哥哥,被秋颂严词拒绝,让祖唤不要占他的便宜,所以一开始祖唤也跟着秋颂一块儿叫小叔,后来秋臻经常教他小提琴后,他就改口叫老师了。不过现在……   秋颂正想着,五七突然从他怀里跳下去,一边吠着一边往院子里去了,祖唤和秋臻听见动静回过头,秋颂冲他们微微一笑,抬手打招呼:“二位继续。”   “你要去哪儿?”秋臻叫住他。   秋颂看了他们一眼,故意说道:“我出去避避啊,给你俩腾腾地儿。”   祖唤哭笑不得,“颂,你别逗我了。”   说着,他朝秋颂走来,五七乖巧地贴着他的腿跟着,进来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小布袋,递给秋颂,“专门给你求的,晚上放在枕边有安神的功效。”   秋颂拿过来闻了下,还有些艾草的清香,混杂着中药的香味,他不着调地点头说道:“挺好的,我又困了。”   “你专门给他求的,那你送给我的那枚呢?”秋臻的问询冷不丁地从院外传来,他还在运弓,低低的琴音像是在耳语。   秋颂笑了,高声朝院外喊道:“秋臻你至于吗,还吃你侄子的醋。”   然后拉过祖唤的肩膀,小声吐槽:“我打小学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不是等闲之辈,你厉害得很,连秋臻这种人都能拿下,说起来你也为社会做了贡献……等等,你真的不是报复我小叔吧?”   祖唤无奈地看着他不说话,秋颂才摆摆手,“开玩笑呢,我走了。”   “颂儿,我还看到了靳桥,求安神符的时候,他跪在地藏菩萨像前,跪了很久。”祖唤点到为止,没有多说,“他看起来不像是信神佛的人。”   “你看起来也不像。”秋颂扯了扯嘴角。   祖唤摇头,回答得一本正经:“我信,我十一岁那年就深信不疑了。”   秋颂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拍拍祖唤的肩膀,在秋臻的叮嘱下吃了药才出门。   秋颂到商场的时候,上下两层都是人,他找到穆伽祐时,少年拧着眉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不过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里的阴霾又瞬间一扫而光。   “哥,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啊,我去接你呗!”穆伽祐身上穿着灰色的工作服 ,头顶还别着一副不便宜的墨镜。   “没事,这个地方挺好找的。”秋颂看了眼刚刚跟穆伽祐起争执的男人,虽然只匆匆看到了一眼,但他还是有片刻的错愕,“那个男人是谁?”   穆伽祐眉头微蹙,“一个傻逼同事,刚刚明明是我的客户,结果被他抢走了。其实也不是多大个事儿,但我就看不惯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不小,恰好那个男人听见了,他再次回头,这次秋颂彻底看清楚他的脸了——头发有些杂乱,肤色挺白,但脸上已经有明显的皱纹,五官不算丑,那双眼睛明明眼型漂亮,但偏偏眼神轻浮不稳。   就那双眼睛跟靳桥有五分像,却没有靳桥的一点气质。   “小穆,你作为后辈,应当谦虚些,这两天如果不是我带你,你能这么快熟悉业务?”那男人说话带了点口音,拧着眉头,“做人得知道感恩图报。”   偏偏穆伽祐也不是能乖乖听他教训的主儿,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反驳回去:“怎么着,合着你带新人就是把他的单子抢走呗?”   “什么叫抢啊,我带你不费时间吗,你也太没情商了 。”男人不满,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他拧眉说话的时候更像靳桥了,只不过靳桥眼中不会有这么重的戾气。   穆伽祐不想再跟这人废话,于是拉着秋颂要往旁边走,结果秋颂突然开口问道:“你跟靳桥是什么关系?”   “什么?”穆伽祐惊讶地抬眸,又看向贺章,眉头微皱,突然哑然,他就说为什么觉得贺章看起来眼熟,原来是像靳桥啊。   贺章狐疑地打量着秋颂,然后才说:“你认识我弟弟?你是谁?”   他居然是靳桥的哥哥。   秋颂有些意外。   贺章却立刻改变了态度,热情地跟秋颂套起近乎来:“既然跟我弟弟认识,那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今天过来想买些什么电器?咱们店里有一款最新的扫地机器人,你要不要看看?”   “嘿,你——”穆伽祐指着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秋颂,“哥,你今天是我请过来的。”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儿晚上我要跟我弟弟一块儿吃饭,到时候我问问他!”贺章嘿嘿一笑。   “我叫秋颂。”秋颂说完,问道,“你们的抽成方式是按订单提吗?”   贺章连连点头,还不忘诉苦,“这年头不好挣钱,你别看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其实也出不了几单,不过你要是愿意照顾一下生意,那就最好了。”   秋颂却无视他,直接看向穆伽祐,阔绰开口:“你负责什么产品,我要订两百单。”   穆伽祐瞪大了眼睛,手指比了个二,“两百单?”   “嗯。”秋颂本来也正在准备给公司员工春节福利,送电器也不错。   贺章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气得一时半会儿没有说出话来,在穆伽祐去准备签单的时候,他拧眉质问秋颂:“你是不是我弟弟的朋友啊,怎么也不帮帮自家人 ?”   秋颂从始至终都是随和的态度,这时他突然直直地看向贺章,眼神泛着冷意,反问道:“你跟靳桥是一家人吗?”   大概没有料到秋颂居然这样问,贺章瞪大了眼睛,然而回答却显得没有那么大的底气,“怎么不是?我跟他是从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跟老子一个面貌,还能有假?”   “靳桥跟你们有联系?”   “我是他亲哥,咱亲娘都来城里住了,他能不联系吗?”贺章心里还想着那个订单的事情,耿耿于怀,“今晚我就跟我弟弟说,和你少来往,在我们那个地方,最讲究互帮互助,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秋颂冷笑,讽刺道:“你说这话相当没有说服力。靳桥居然会原谅你们……”   他摆了摆手,不想再管这件事情。   靳桥愿意当老好人,就让他当去。 第57章   “哥,哥?”   在穆伽祐第三次叫秋颂后,他终于回过神来,迷茫地看向穆伽祐,“怎么了?”   穆伽祐手指向一旁,那儿立了块儿旋转抽奖转盘,三米外的红线后站了不少跃跃欲试的人。穆伽祐看起来也相当感兴趣,“哥,抽奖活动,转到什么算什么,你刚刚在店里买了那么多东西,能掷三次。”   转盘分了好几个区域,价廉的奖品占地更大,前三等奖占比都只有不足百之分十,要在三米之外射中,并非易事。   秋颂看着前面几人的结果,最好的赢走了一台智能洗碗机。   穆伽祐站在线外比划了两下,秋颂见状给了他两支飞镖,“你想要什么,试试?”   “那我不客气了啊,哥。”穆伽祐接过飞镖,当转盘转起来后,他深呼一口气,迅速地扔出飞镖,工作人员稳住转盘,恭喜道:“选中一盏护眼灯!”   穆伽祐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这玩意儿还真不简单,哥要不还是你来吧。”   “没抽中想要的?你不是还剩一支吗,再试试。”秋颂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瞥到穆伽祐右后方,贺章拿着手机对准他们这边,目光中都是打量。   那张脸太像靳桥,总让秋颂有些晃神。   “我手机前两天摔坏了,还没去买新的呢,正好拿走这款!”穆伽祐晃了晃手中的飞镖,当转盘再度转起来后,他目光坚定地扔出飞镖,然后闭着眼睛偏头问秋颂,“哥,我中了吗?”   秋颂看了眼转盘,点头:“中了,两台护眼台灯,效果加倍。”   穆伽祐睁开眼睛,看见结果后哎哟了一声,然后双手拂面,轻笑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怎么两次都是灯啊,哥,我浪费了两次机会,你不会怪我吧?”   他的小臂搭在秋颂的肩膀上,手指了指转盘,“哥,这样吧,你今天照顾了我的生意,中午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说完他偏头看向秋颂,微微抬着下巴,少年气息肆意,目光中的狡黠并未偷偷藏起。   秋颂从这双眸子里看到了自己,他移开视线,看向转盘,眯起一只眼睛,又还在继续说话:“穆伽祐,大学那会儿我跟你很像。”   “是么,那你说,人会喜欢跟自己很像的人吗?”穆伽祐直白地问道。   这话刚问完,秋颂手中的飞镖已经飞了出去,只听人群中一阵欢呼声,穆伽祐却还盯着秋颂,微微出神。当秋颂说像他时,穆伽祐并不太赞同,不管是第一次见到还是这几次的短暂接触,秋颂都是个气质格外特别的人,随性散漫,偏偏又透露出几分外人根本走不近的冷淡,就好比现在,旁观的人能发出这样的喝彩声,想来秋颂射中了那百分之十的区域,可他依然是一幅不费吹灰之力的从容,嘴角的笑容又很自信,让人不加思考地相信他可以做到他想做到的任何一切。   如果是自己呢?穆伽祐想,他恐怕此刻早就臭屁地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他没有秋颂的这份从容淡定。   如若秋颂大学那会儿也像自己似的,做事情不计后果,说好听些是无畏,说得不好听便是莽撞,秋颂也曾是个莽撞的人吗?   穆伽祐看不出半点。   “这位先生的技术可以啊!赢走咱们的二等奖,最新款苹果手机。”这声音突然响起,穆伽祐惊觉回神,他喉结上下一动,扯着嘴角笑:“哥,你——深藏不露啊,专业的吧?”   “运气比较好。”秋颂拍拍穆伽祐的肩膀,“你继续忙,我在周围转转,到饭点了你叫我。”   穆伽祐点点头,然后又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哥,谢了啊,我忙完这儿的活儿就给你发消息。楼上有家咖啡厅,你要是累了,可以上去休息会儿。”   秋颂没去楼上的咖啡厅,闲逛着进了旁边的商超。   一个人逛超市没什么意思,尤其是在没有确定东西要买的情况下,逛着格外乏味,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成双成对,秋颂是其中那个消磨时间的人。   他站在东南角的货架旁,盯着一瓶酱油的配料看了好几分钟,直到裤腿被人抱住,他垂眸看去,举着酱油愣在原地。   “团子?”他将酱油放回原处,然后弯腰将团子抱起来,四处看了眼,“你爸妈呢?”   团子还记得靳桥,一点儿也不怯,直接抱上靳桥的脖子,亲热地笑着:“我跟小舅一块儿来的。”   秋颂立刻又看了眼四周,没见到靳桥,便问道:“那他人呢,他怎么能让你随随便便到处跑,多危险啊,超市里人这么多。”   团子连忙摇头,替他小舅说好话:“不怪小舅,是我趁他不注意,专门跑过来找你的!”   他抱着秋颂亲了一口,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秋舅舅,为什么后来你都不找我玩呢?”   秋颂心里都要化开了,抱歉地说道:“是舅舅不好,团子生我的气没?”   团子摇头,“不气。”   “团子!”一个急切的声音从旁传来,秋颂心跳漏了半拍,循着声音看过去,几个身影走过后,靳桥正快步走过来,他本来因为担心团子而拧紧的眉头在看到秋颂后,眉心沉得更紧。   团子立刻抱紧秋颂的脖子,小声耳语:“秋舅舅,你要帮我啊,小舅凶起来可吓人了。”   还没等到秋颂的保证,靳桥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目光还始终停留在秋颂身上,脚步停下后,也没有挪开,眼神中的情绪复杂,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似的,或者说,从两个人离婚后,再见面时心境有很大不同了。   “好巧啊,你也过来买东西?”秋颂单手搂抱着团子,语气平常地和靳桥打招呼。   靳桥点了点头,“买些菜回去,晚上有人来家里吃饭。”   “是——”是他的亲生父母和哥哥吗,不过这话还是没有问出来,如今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再过问别人的家事就显得越界多管闲事,秋颂扯了扯嘴角,将话咽了回去。   “你呢?吃过饭了吗?”靳桥问。   “约了人,我在等他那边结束。”秋颂摇了摇头,两个人的闲聊更像是没话找话,但也没人先说再见。   他刻意不去看靳桥,反倒是靳桥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他。   “小舅,去年秋舅舅都到家里吃饭了,为什么今年不来呢?”团子眼睛上方那两条淡淡得如同毛毛虫的眉毛皱起,疑惑问道,“小舅,是不是你没有邀请他啊?”   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之间的纠葛,就单纯地认为两个之前就要好的人,那便会一辈子要好下去。   倘若真的这么简单也好。   靳桥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团子过来,秋舅舅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团子却紧紧攥紧了秋颂的脖子,亲昵地埋在他脸边,执拗地拒绝:“不嘛,秋舅舅也还没有吃午饭,不如一起吃啦。”   说着他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已经饿扁了。”   “他已经约了人,团子我们回家……”靳桥就要去抱团子。   秋颂却往旁边让了一步,然后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团子想跟我玩,我也很舍不得他,干脆就一起吃个午饭吧,我这人向来有求必应,更何况团子还给我撒娇了。”   他看向靳桥,扯了扯嘴角:“伽祐这孩子不是小气的人,多加两个人应该也不会介意。”   靳桥的目光有几分松动,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落寞。也许是落寞。   秋颂见他不说话,又开口道:“还是说,你有别的安排?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自己带着团子去,等会儿给你安全送回家。你放心,我最近都有好好吃药,不会让团子出事的。”   最后一句解释说出来后,靳桥看着秋颂,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无奈,“我不是那个意思……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看看附近的餐厅。”   “团子想吃什么?”秋颂对团子满是宠溺。   团子嘿嘿一笑,“我什么都吃,妈妈说了,不挑食的孩子才能长得像小舅这样高!”   秋颂下意识看了眼靳桥,高是挺高的,也清瘦。对上靳桥的视线,他掩饰地清了下嗓子,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既然团子是不挑食的好宝贝,那我再问问穆伽祐同学。”   他单手拿着手机,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敲下一行字,靳桥静默地看着,然后敛下眼眸,长睫藏住了很多情绪。   “你一只手不方便,我来抱吧。”   靳桥刚说完,秋颂已经收起了手机,微微一笑:“不用。走吧,他们那边也快结束了,我们直接去餐厅,等会儿还有你的熟人呢。”   “熟人?”靳桥错愕,见秋颂已经抱着团子往出口去了,他也快步跟上。   当贺章要厚着脸皮跟自己一块儿蹭午饭时,穆伽祐严词拒绝,他怎么可能让人打扰他和秋颂的约会?不过当他得知还有靳桥也要一块儿吃饭时,他觉得再多一个靳桥的哥哥应该也没什么。   他怀着破罐破摔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儿的心态,带着贺章去了。 第58章   当穆伽祐和贺章一前一后出现在包厢门口时,靳桥都不知道该因为先看见谁皱眉,不过贺章必然是惊讶且高兴的。   他迅速挨着靳桥坐下,亲热地问道:“弟弟,你怎么在这儿啊?”   接着他又看到了旁边的秋颂,顿时明白过来,神情格外复杂:“原来你真的认识我弟弟。”   他一口一个弟弟叫得亲热。   靳桥没有理贺章,反而看向秋颂问道:“你怎么认识他?”   秋颂慢条斯理地倒水,先是给团子递了一杯,然后才回答:“你们俩的眼睛很像,本来我也只是猜测,不过后来验证完才发现你们的确是兄弟关系。”   穆伽祐顾自拿过秋颂手里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后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哥,你的眼睛太尖了,我一开始可没发觉店里带我的师傅居然是他哥哥。”   团子认真听着他们说话,先看看靳桥,又看看那个陌生的男人,不解地问道:“你是我小舅舅的哥哥,那我怎么从前没有见过你?”   “咱们两家隔了两片山,你从前没有见过我,很正常!”贺章大大咧咧地拿过菜单,在上面勾划,突然又抬头问道,“这顿谁请啊?”   穆伽祐翻了个白眼,正要答应,结果靳桥先开了口:“我请。”   贺章一脸欣慰,忍不住感慨:“弟弟,你现在有出息了,哥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对了,家里还缺什么家电不,我店里这两天在做活动,等会儿要不去看看?添置两件?说起来啊……”   他看了眼秋颂,阴阳怪气地继续说:“这位是你朋友啊,恐怕也只是点头之交吧,刚刚那么大个订单,全送给了我这个小徒弟,你说要真把你当成朋友,他知道我跟你是亲兄弟后,怎么着也要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吧?”   靳桥眉心微沉,忍耐着没有发作。   秋颂举起手中的茶杯,对着贺章抬了抬杯,“刚刚的事情别放在心上,你虽然是靳桥的哥哥,不过跟我可没什么关系,照顾生意也讲究个亲疏远近,你跟我有交情么?”   他混不吝地笑了笑,一点儿也不打算给贺章面子。   “嘿——”贺章皱着眉,突然像是想明白了,偏头小声问道,“弟弟,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啊,看起来不像朋友,倒像仇人。”   秋颂耳尖,听见这话眼睫轻抬了抬。   “跟你没关系。”靳桥冷淡地看了贺章一眼。   贺章自讨没趣,还找补地嘟囔了两句,后面再跟靳桥说话时,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穆伽祐好奇地打量桌上的一切,即便再迟钝,此刻他也能察觉出不对劲儿了,靳桥和贺章是亲兄弟,却不同姓,不过这也不算太稀奇的事情,在他周围有很多兄弟姊妹分别随父母姓的,只是靳桥和贺章的相处之中看不出半点儿亲兄弟的感觉。   贺章和靳桥甚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性格,前者倚老卖老地偷奸耍滑,身上有种令人讨厌的市侩,相反靳桥的气质要干净很多,尽管算起来是自己的情敌,不过穆伽祐并不讨厌靳桥。   一个家庭里居然会养出这样截然不同的人出来,他觉得很神奇,不过他没准备多管闲事,逗了会儿可爱的团子后,又拿着新手机问秋颂:“哥,你说我换这个手机壳怎么样?”   秋颂扫了一眼,点头:“嗯,挺好看的。”   “那我就买这个了!”穆伽祐高兴地下单。   他们这半边和靳桥那半边像是各成结界,贺章话不停地跟靳桥说个没完,穆伽祐则在跟秋颂闲谈。   要不是团子时不时地两边都问一句,恐怕他们分开坐着更和谐。   秋颂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注意力偶尔放到对面。   团子爬到了靳桥腿上坐着,他吃得满嘴都是油,靳桥抽了张纸给他擦嘴。贺章见状又想到了话题,“弟弟,看你挺喜欢小孩儿,有女朋友了没?”   “没有。”靳桥淡淡地回了一句,目光却下意识看向对面,秋颂这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懒洋洋地倚靠着椅子背,下巴微微抬着,所以眼皮也是半耷拉着的,嘴角似乎有笑意,但眼中看着并不分明。   他明明没喝酒,眸子里却有水光流转。   “没有的话,我让我妈给你介绍一个,你这样好的条件,那都是让别人来抢你!”贺章兴致勃勃。   穆伽祐看戏地笑了笑,难不成靳桥喜欢男人的事情连他家人都不知道?不过想到自己的遭遇,他瞬间又笑不出来了。   “小舅舅没有女朋友。”团子本来正埋头吃餐后甜点,突然出声,“不过他有男朋友。”   “秋舅舅就是他的男朋友。”说着他仰头看向靳桥,咧着一口整齐的牙,笑着求证道,“小舅,我说得对吗?”   “咳咳咳!”贺章被汤呛了嗓子,咳了半天脸都呛红了,“这小孩儿怎么乱讲话呢……”   团子立刻瞪圆了眼睛,“我才没有乱讲话呢,我听爸爸妈妈说的!”   贺章瞪大了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   “原来他们传的那个为了钱和男人结婚的人是——”他的话戛然而止,然后闭上嘴,掩饰地喝了一口水,目光却偷偷打量着秋颂,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章哥,你弟弟的事情,你还要从别人口中知道啊?”穆伽祐实在没忍住,好奇问道。   贺章嘴上没把门,也没觉得家里那点事情说出来不太光彩,反倒像是某种炫耀,像说旁人的八卦似的说起来:“当年家里条件不太好,我弟弟送到隔壁镇上的一户人家了。”   穆伽祐惊讶地倒吸一口气。   贺章却还在继续说:“不过这可不怪我爸妈,你想想看,当初如果不把我弟弟送走,他恐怕跟我一样,还在过苦日子呢,说起来还是我妈当年的那个决定改变了他的命运。”   秋颂没见过这样愚蠢又脑回路清奇的人,所以在贺章还要继续发表一些可笑言论的时候,他突兀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贺章拧紧眉头。   秋颂坐直了身体,双手搭在桌上,语气嘲讽:“你不觉得好笑吗?”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的有半句假?我们身上淌着一样的血,血脉是剪不断的。”贺章不满地看着秋颂,正义凛然地控诉,“倒是你,我看你才好笑,你拿钱羞辱我弟弟,让他成了十里八乡都耻笑的对象,你知道这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耻辱吗!”   “说够了没有?”   靳桥沉声打断贺章的话,贺章本来嚣张的气焰灭下去了一半,还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弟弟,你在跟我说话,还是跟他?”   秋颂挑了下眉,看向他们。   靳桥将团子抱到秋颂身边,然后看了眼贺章,“你跟我出来一下。”   “小舅,你去哪儿?”团子问。   “我马上就回来。”靳桥看了眼秋颂,“帮我照顾下团子。”   秋颂两指并在额角向他敬了个礼,等到靳桥他们出去后,穆伽祐一脸八卦地问道:“哥,究竟什么情况啊?”   秋颂耸了耸肩,不过看起来兴致很不错,自言自语地感慨:“稀奇,难得见靳桥气成这样。”   穆伽祐更懵了,一头雾水:“他生气了?”   楼梯口,靳桥背对着灯光的方向,看不太清脸上的表情。   贺章抽了两根烟,自己叼着一支,另外一支递给靳桥:“陪哥抽一根?”   靳桥没接,贺章自觉没趣地收了回去,干笑着问道:“弟弟,难道真像刚刚那人说的,你因为小时候的事情记恨我们一家?那种人心眼儿坏得很,如果你还是觉得不解气,我带几个好兄弟修理他一顿,给你出出气,咱们一家人可不能分心。”   “我不恨你们。”   贺章松了口气,然后点着烟,深吸一口后,眯瞪着眼睛:“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会体谅咱爸妈的苦心。”   “我跟贺家没有关系,跟你们也没有感情,所以我不恨。”   烟雾飘起来,渐渐散开,空气中只剩下烟味,贺章举着烟怔愣着,他看清了靳桥的表情,眼神冰冷,他觉得对靳桥的初印象应该有些误差,至少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温和没有脾气。   “你跟她不要再来找我,我现在有自己的亲人。”   “也不要找屋里那人的麻烦。”   最后一句警告似乎才是他将贺章叫出来的目的。   贺章掐灭了烟,“你还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我明白,你觉得咱爸妈唯独将你送给了别人,但是你再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你还留在家里,现在恐怕就跟我一样,你走不出大山,也遇不到那些贵人,当然了,你也不会倒霉催的遇到屋里那个无赖,可是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咱爸妈当年的那个决定。”   靳桥看着贺章,因为很像,所以他恍恍惚惚地觉得看见了自己。   几声突兀的掌声响起,靳桥回过神来,秋颂从旁边走来,耸了耸肩:“我可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啊,路过。”   “有一点我并不赞同。”他表情认真,嗤笑了一声,“就算没有那些事情,他也不会变成你。” 第59章   一阵沉默,靳桥直勾勾地盯着秋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章抿着嘴也没说话,他手指间夹着的烟燃尽一半,随着他下意识抖烟的动作,顶头的烟灰掉地,他话语苍白地为自己辩驳:“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还能长成两种人?”   他冷笑一声,看向靳桥,那眼神中带着鄙夷,目光如同阴湿的蛇。   “弟弟,我就是你的另一种可能,别瞧不起哥,咱们谁也不比谁高贵。”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靳桥也拉进自己那一团糟的生活里。   靳桥拧着眉,还没等开口,就听见秋颂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太高看自己了。”秋颂语气嫌恶。   他最烦去想这些没可能的事情,也不搭理贺章了,直接看向靳桥:“都吃完了,你不带团子回去?”   靳桥嗯了一声,忽略贺章跟上秋颂,两人并肩朝包厢走去,后面的贺章恶狠狠地扔掉了烟头,路过的工作人员见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我在这儿消费了,扔个烟头还要看你的脸色?!”   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到了秋颂耳朵里,秋颂无语地叹了口气:“靳桥,连他这种人你都能忍着不发作……你真厉害。”   说着他还向靳桥比了个大拇指,不过应当不是真心表扬的意思。   “只要他们不来打扰我的生活,就跟我没什么关系。”   “那他们要是恶心到了你面前呢?”秋颂问,下意识皱紧眉头,“你也视作不见?”   不过这好像的确是靳桥擅长的,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影响到他,他如同一滩平静的湖水,扔进去一颗石子儿也惊不起多少涟漪。   除非是像秋颂这样将自己搭进去的,搅乱一池春水,然后沉底,但水面始终会恢复平静的。   地上投影出两道长影。   秋颂摆了摆手,语气无奈:“算了算了。”   他现在自顾不暇,哪儿还有功夫管别的事情。   “你跟穆伽祐……”靳桥突兀地出声,但说到一半就没有下文了。   秋颂恰巧没听见,疑惑地偏过视线,“你刚刚说什么?”靳桥看着他。   “我真没听见。”以为他不信,秋颂摸了下耳朵。   “没什么。”靳桥掩饰地轻咳了一声。   “哦。”秋颂挑了挑眉,他就要走进包厢,这时靳桥却拉住了他,虽然紧接着就松开了。   “还有事儿?”   “你最近怎么样?”他干巴巴地问道。   秋颂转身倚靠在走廊墙壁上,双手抱臂,嘴角微扬:“是指我的病吗?还成,药每天准时吃着,陈昕那儿我也次次没落下,目前状态良好,不过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发疯,这事儿说不准啊。”   “别胡说。”靳桥打断秋颂不正经的玩笑话,沉着眸子,语气有些严肃。   秋颂笑了笑,尽力压着嘴角,“你怎么还这么不经逗,大过年的没事儿,百无禁忌。”   他拍了拍靳桥的肩膀,“进去了。”   分别的时候团子扒拉着秋颂的衣领,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秋颂最怕小孩儿哭,尤其还是团子这么可爱让人心软的孩子。   “我答应你,会来找你玩的,好不好?”秋颂语气真诚,还专门腾出一只手发誓。   团子抬起脑袋,抽嗒着,长而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像把沉重的扇子。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秋颂,哇的一声又哭出来:“可是,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秋颂愣了下,孩子清脆的哭声让人心肝胆颤的,他想起来了,甚至想起了靳桥临别时冷声说的话。   “让他喜欢上你,然后从此以后成为他难忘的回忆,这是你很得意的成就吗?”   啧,他确实恶劣。   “我……”   一双有力的手伸过来,将团子抱了过去。   “还会见面的。”靳桥看了眼秋颂,对团子说道,“跟舅舅说再见。”   “拜拜,还要再见面呦!”团子挥了挥手。   秋颂跟他击掌,“会的。”   等到他们离开,穆伽祐看着还在出神的秋颂,心情复杂,虽然不想承认,但在靳桥面前的秋颂是不一样的。   但穆伽祐并不气馁,他应该感谢靳桥,因为靳桥的存在,他看到了另一面的秋颂。   “哥,早上我的车屁股撞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呢,能麻烦你送我回去吗?”他快步上前,笑得格外开朗。   秋颂没别的事情,就答应了。   “过年怎么没回家?”车上,秋颂随口问道。   这话像是启动了穆伽祐的话匣子,他皱紧眉头,苦大仇深地感慨,“跟我爸闹掰了,趁他赶我走之前我自己离家出走了。”说完还摇了摇头,无奈地扶额。   秋颂有些惊讶,“犯了什么天条,过年离家出走。”   穆伽祐偏过身子,语气委屈:“这事儿真不赖我,你说现在同性婚姻早通过了,我爹还是老古板一个,知道我喜欢男人之后气得吹胡子瞪眼,说我丢了老祖宗的脸,要让穆家绝后,家里又不是有矿山要我继承,至于吗?”   说着他又好奇问道:“哥,当初你家里人知道你跟靳桥结婚的时候,他们尊重祝福了吗?”   秋颂想了想,指节扣着方向盘,“我结婚的时候家里人根本不知道,后来等他们知道了,生气也没用了。”   穆伽祐震惊地看着秋颂,缓缓比起一个大拇指。   “不过我小叔极度厌恶同性恋,如果不是因为他当时行动不方便,说不准会揍我。”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别学我,冲动不是好事。”   “所以你也觉得,跟靳桥结婚是因为冲动吗?”话赶话地说出了口,穆伽祐脸上的笑容还挂着,秋颂却突然把车停到了路旁,表情不明。   穆伽祐立刻捂住嘴,偷偷看了眼秋颂,试探地问道:“哥,你生气了?”   秋颂倒谈不上生气,他摇了摇头,“没有。”   他重新启动汽车,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突然问道:“穆伽祐,你喜欢我?”   穆伽祐立刻点头如捣,一点儿没装糊涂,“喜欢。”   “我们总共才见过三次面,你就喜欢我了?”秋颂问。   看他的神情恢复如常,穆伽祐又没了心理负担,咧嘴笑道:“我听人说,你见靳桥的第一面就跟他表白了。”   是事实,让人无法辩驳。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秋颂自嘲地笑笑。   穆伽祐歪着身子,一脸期待地问:“哥,我有机会吗?”   “没机会。”秋颂想也没想直接说道。   穆伽祐没伤心,反倒笑出了声,有种说不出的开朗,“不愧是我哥……那我能追你吗?”   秋颂听见后眼睫一动。   “靳桥,靳学弟,未来的靳大工程师,你天天对我爱搭不理的,连个反应都不给我,别人还以为我唱独角戏呢。那你给个准话,我能追你吗?”   被秋颂堵在雨幕中的靳桥举着伞,片刻后缓缓将伞柄朝秋颂那边倾斜,语气却生硬:“我不答应你就不会再追着我了吗?”   秋颂往前凑了一步,夏雨带着燥意,被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骤然靠近靳桥,混杂着潮湿的水汽,他闻到了清冽的橙花香。   “当然不会。”他笑得无赖,且一脸骄傲。   秋颂拍了拍方向盘,从回忆里抽离出来:“追求谁是你的自由。不过别做没结果的事情,得不偿失。”   他就是前车之鉴。   穆伽祐看着秋颂的侧颜,眼神熠熠生辉,他有信心追到秋颂,哪怕现在秋颂的态度很坚定,哪怕面对靳桥这个劲敌。   但既然秋颂跟靳桥离婚了,那就说明他们之间并不合适。   靳桥会成为过去式,穆伽祐只想把握住当下,他有一头扎进去的勇气,也相信自己未来有抽身离开的魄力。   他只求及时行乐,也觉得秋颂跟他是同路人。   穆伽祐说到做到,对秋颂展开了热烈的追求,虽然十次邀请吃饭会有九次被拒绝,但那一次成功的机会也让他信心大增。   从老家回来的李继扬看在眼里,心里也发愁,在跟穆伽祐合租的小半年时间里,他见穆伽祐换过几任男友,恋爱的时间都不久。   他担心穆伽祐只是为了玩玩。   “伽祐,秋颂哥是非常好的人,你不要伤害他。”李继扬不顾得罪人的风险,拉住要出门的穆伽祐。   穆伽祐不怒反笑,一边看着镜子整理头发,一边说道:“哥那么好的人,我怎么可能伤害他?”   他冲李继扬眨了眨眼,“继扬,沙发上的衣服帮我扔洗衣机,谢啦,哥们儿出去约会了!”   “你要出去约会吗?”方震东见秋颂下楼来,八卦问道。   秋颂手臂上搭着外套,“怎么看出来的?”   “我猜的,真是约会啊。”方震东放下报纸,恨不得跟秋颂一块儿去,“跟谁啊?”   “反正不是靳桥。”秋颂走到玄关,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外公,走了。”   方震东笑着摇了摇头,既欣慰又无奈,“这孩子,既然不喜欢了,干嘛还整天挂在嘴边?”   咖啡厅里,闵佳满意地看向对面的男人,叔叔让她出来相亲时,她心里是抵触的,却没料到阴差阳错地碰到了个大帅哥。   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忐忑,叔叔口中格外优秀的男人,真的会流通到相亲市场吗?   “靳先生,听叔叔说你结过婚?” 第60章   靳桥到了咖啡厅后才知道这是一场相亲会,在此之前秦书瑶跟他的说辞是——她同事的女儿想要发表期刊,让靳桥帮忙看看。   “没错,闵小姐,我其实——”   “哥,那不是你熟人吗?”一道声音从旁边的过道传来,靳桥抬头看过去。   两三米外,秋颂和穆伽祐并肩朝这边走来,在靳桥抬眸的瞬间,秋颂脚步慢下来。   穆伽祐自来熟地冲靳桥招了招手,然后使坏地偏头向秋颂身边倾斜:“哥,你说他俩会不会在相亲?”   “不清楚。”秋颂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就想不动声色地往楼上去。   闵佳却率先出声,询问道:“靳先生,那是你的朋友吗,要不一块儿坐坐?”   她暗暗呼了口气,抛开靳桥结过婚这一点,他方方面面都令闵佳满意,但唯独不好的就是话太少。   闵佳本来也是个慢热的性子,不会主动找话题,她年纪不算大,但家里人催得紧,虽然从前她总说一个人过也行,但被催多了也会产生一种错觉,真到了以后家长口中所说的没市场后,她是不是就要被人挑挑拣拣了?   所以意外遇到靳桥这样长得既好看又不奇葩的相亲对象,她也想试试。   她叫住靳桥的朋友,是不想让聊天变得尴尬。   “不方便吧。”秋颂站在原地。   穆伽祐跟着点头,“是啊姐姐,你们相亲,我俩电灯泡在一边坐着,多碍眼啊。”   他用玩笑的口吻问出了心中的猜想,又亲昵地将胳膊搭在秋颂肩上,靳桥见状皱了皱眉。   闵佳却热情地起身,“方便方便,我也很想认识一下他的朋友。”   她没有反驳穆伽祐的话,便证明她跟靳桥的确是在相亲,穆伽祐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邀功似的冲秋颂笑了笑:“哥,我猜得不错吧,有奖励吗?”   “奖励你沉默十分钟。”秋颂觉得头疼,片刻过后露出笑容,在靳桥对面坐下。   穆伽祐也挨着秋颂坐下,旁若无人地跟他说着悄悄话:“哥,我是话唠,不让我说话就跟要我半条命一样严重。”   他们举止亲密,像亲兄弟,也像小情侣。   靳桥拿起桌上的咖啡,失神地放到嘴边,还没喝又放了回去。   穆伽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前倾着身体,手搭在桌上,嘴甜地问道:“姐姐,你们相亲进展到哪一步了?”   闵佳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下头发,笑着解释:“我跟靳先生还是第一次见面。”   她看了眼靳桥,尽量表现得体地开了个轻松的玩笑:“他很优秀,说实话能在相亲市场上碰到他,我也很意外。”   秋颂置身事外地挑了挑眉,他看着靳桥,那种使坏的心思又起。   前任和相亲对象就在同一张桌上坐着,靳桥会怎么说?   “可能是二婚的缘故?”穆伽祐放了颗方糖,搅拌着咖啡,突然惊觉地抬头,不好意思地问,“靳桥哥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吧?如果没说的话……抱歉抱歉,是我多嘴了。”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靳先生他并没有隐瞒。”闵佳忙替靳桥解释,接着又说,“只是我不知道他跟前妻离婚的原因。”   如果靳桥能说,她当然想知道。   秋颂右手搭在桌上,食指指尖有节奏地轻轻叩着,他像个局外人,只偶尔打量一下对面。   他没阻止穆伽祐带了几分小心机的试探,也没有任何立场。   “哎呀姐姐,你们就按照自己的节奏聊,我跟我哥还是去隔壁桌吧,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了解彼此了。”穆伽祐笑容和善,然后看向秋颂,“哥,咱走还是怎么着?这儿有一道甜点特好吃。”   “闵小姐,我结过婚。”   靳桥紧紧盯着秋颂,他眼眸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不同于以往刻意压抑自我,他眼睫都没颤一下。   “这个我知道……”   “我跟男人结过婚。”靳桥直接说道。   穆伽祐看好戏地挑了挑眉,秋颂的表情没什么异样,回应地看着靳桥。   闵佳脸上的笑容凝滞住,放在腿上的手渐渐收紧,捏皱了裙子,直到一点儿笑容都挤不出来。   她看向靳桥:“靳先生?”   靳桥看的却始终是秋颂,他一本正经地说明了和秋颂的关系:“我们曾经是合法伴侣。”   秋颂始料未及,本来懒散前倾的姿势变成了后靠,然后抱起手臂,以一个相对封闭的姿势。   他有点搞不明白了,看到靳桥在这里相亲,他的确生起了几分恶作剧的心思,所以他没管穆伽祐说的那些话。   不过如果靳桥不承认,或者将这个话题巧妙地避开,他也不会专门拆穿。   他只是想来看个热闹,仅此而已。   闵佳将面前的咖啡泼向靳桥时,包括闵佳在内的四人都愣住了。   空气中氤氲着咖啡的香味,邻座的客人伸长脖子看过来。   靳桥最先反应过来,咖啡液泼了他一脸,顺着发尖滴下,他抬手抹了下脸,不过白色衬衫上的咖色很扎眼。   秋颂皱紧了眉头。   “靳桥,你明明喜欢男人,为什么还要来跟我相亲,你的前夫还在这里,你们是觉得玩弄人很好玩吗?!”闵佳气得浑身有些颤抖,“或者说,你想骗婚?”   那咖啡虽然不是滚烫的,但终究还有些温度,靳桥右边脸颊红了一片。   秋颂没见过他这么狼狈过,他移开眼,然后挤出一个笑容,看向闵佳解释道:“小姐你误会了,靳桥不喜欢男人,我跟他的婚姻只是一个协议,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他就要起身,却被叫住。   “秋颂!”靳桥咬了咬牙,深呼一口气跟闵佳说,“对不起,是我没跟家人问清,才闹出了这样的误会,来之前我以为你是要跟我聊关于期刊发布的问题,很抱歉耽搁了你的时间。”   闵佳怔愣,她最近的确要发布一片期刊,之前跟叔叔说过,想找个有经验的大佬取取经。   所以靳桥并不知道这是一场相亲会?那她刚刚泼的咖啡……   闵佳懊恼地皱紧了眉头,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以为——哎!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觉得实在太丢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靳先生,下次有机会我再跟你赔礼道歉,我学校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她仓皇地转身离开,光看黑影便知道逃走的心情有多迫切。   卡座上的三个人神情各异,就连穆伽祐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这会儿也后悔做出刚刚那茬儿事的决定。   “对不起啊靳桥哥,是我搅和了你的相亲,你别怪我哥。”穆伽祐双手合十,不住抱歉。   “这事儿不怨伽祐。”秋颂看着面色阴沉的靳桥,挑了挑眉,混不吝地说,“靳桥,你明明可以不承认的,我们之间的从前很好解释,那不算什么事儿。”   刚刚靳桥被泼了咖啡,依然能保持得体,可这会儿他却有爆发的趋势,他冷冷地看着秋颂。   “你告诉我要怎么解释?你我之间的婚姻是假的?还是你跟我从没生活在一起?!我都跟你睡过了你让我跟她说那些都不是事儿。”   靳桥攥紧拳头,叩着桌面:“秋颂,你恶心我还是想恶心别人?”   秋颂咬着牙,嘴角牵扯出来的笑容很勉强:“你说得对,抱歉,都是我的错,让你现在连开始新感情的机会都没有了。”   “其实是我的错,靳桥哥……”   “你闭嘴!”靳桥呵斥,打断了穆伽祐还没说完的话,他指着穆伽祐问,“你跟他在一起了?”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吗?”秋颂没有正面回答,吊儿郎当地笑了笑。   他们对峙一般地瞪着对方,都不给对方留有余地。   靳桥自顾自地点点头,“不重要,你开始你的新感情是你的事情,但我的感情不用你插手。”   说完这话,靳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沉着脸转身离开。   秋颂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穆伽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询问:“哥,你没事儿吧?”   “有烟吗?”秋颂像是回了神,但眼神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焦距。   穆伽祐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烟,等秋颂夹在手指间后,他又找起打火机来,正要给秋颂点烟,秋颂却换了只手拿烟。   “我不抽烟。”他像是下意识的动作,搓着烟丝,然后懒声问,“你今天是故意的?”   “什么?”穆伽祐眼神飘忽不定,装起糊涂来。   秋颂的目光扫过去,目光有些冷淡:“不要再掺和我跟靳桥之间的事情。”   “可是哥你不也利用我惹恼了靳桥吗?”穆伽祐语气委屈,然后挤出笑容,“不过利用也没关系,这证明我有价值。”   秋颂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穆伽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兜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他不耐烦地接听:“有屁就放。”   “出来玩啊,今晚有个派对,有不少漂亮男孩儿。”   “煞笔,我没空,也别给我介绍人了,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说。   “反正你谈俩月就厌了,到头来都要分,还不如跟哥几个聚聚。”   “滚,你知道我这次不是认真的?”穆伽祐冷笑一声,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桌上,眸光深沉。 第61章   靳桥到秦书瑶那儿的时候,她正跟三五好友在庭院里围炉煮茶。   见到靳桥进来,秦书瑶笑着朝他招了招手,“靳桥,刚刚正聊到你呢,过来坐会儿吧。”   穿格子衫的女人欣赏地看着靳桥,并无恶意地打听道:“小桥,相亲还满意吗?”   她们似乎都很清楚这件事情,至始至终只有靳桥一人被蒙在鼓里。   他看了眼秦书瑶,后者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拿起了桌上的茶水。   “各位阿姨,我有些事情想单独跟我妈聊聊。”顿了片刻,他沉声说道。   秦书瑶的几个朋友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察觉到靳桥的表情有些严肃,拍了拍身边人的胳膊,使了个眼色。   “书瑶,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啊。”格子衫女人朝秦书瑶点了点头,临走前又邀请靳桥下次到家里坐坐。   等到外人都走了,靳桥开门见山地问道:“去帮你朋友女儿的忙是假,跟她相亲才是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书瑶眉头轻拧,表情有些不满:“你这话说的,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好?闵佳家世好,学历高,我同她见过几次面,这孩子很听话,方方面面都很适合你。”   靳桥气得失语,尽量克制着情绪:“你既不尊重我,也没尊重闵佳,我跟秋颂结过婚,你怎么能未经允许给我安排相亲?”   秦书瑶沉着脸,冷冷地将茶杯拍在桌上,“你跟秋颂结过婚又怎么样?那都是过去式了,我跟闵佳的叔叔也说明过情况,你当初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也没有计较。”   在秦书瑶的字典里,似乎从来没有认错二字,她偏执地守着自己的想法,不容许任何人反对。   靳桥了解她,也知道性格定型便不好更改,所以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他会忍耐着。   可是现在看来,他的退让却让秦书瑶变本加厉。   想到秋颂看向自己的眼神,他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不满。   “请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他说这话时有种浑身血液倒流的冰冷感。   秦书瑶的目光先是错愕,紧接着一点点冷下去,这眼神对于靳桥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失望又严厉,直勾勾地盯着不会移开片刻。   五岁那年,小靳桥因为去领居家看电视,没顾看好靳樊,让她从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摔了下来,现在靳樊额角都还有块月牙儿形状的疤。   因为这个事情,他被秦书瑶责罚跪着,从黄昏到傍晚,堂屋的灯光昏黄,院子外是呱呱的虫鸣。   秦书瑶就这样坐在堂前的椅子上,凉凉地看着靳桥。   她问靳桥知错了吗,难道电视比妹妹还要重要吗?   那次以后,靳桥收了心,变得更沉默,也彻底没了喜好。   为了不被那样的目光盯着,他打碎自我,然后重造。   “靳桥,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吗?我特么心疼你啊!”   秋颂吼他的时候他还不明白,没什么好心疼的,他能兼顾好两边。   心理学上撑它为自我防御机制。   秋颂看到了这个问题,他没有。其实他不能。   “靳桥,你再说一遍。”秦书瑶微微抬着下巴,扶着椅子的手渐渐收紧。   “别再管我的事情。”靳桥又重复了一句。   一阵如死般的沉默过后,他继续说道:“别再用你的标准框住我,我不是雕塑,不应该被刻意雕成你想要的样子!”   “靳桥,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你变得让我感觉到陌生!”秦书瑶气得声音都在颤抖。   靳桥摇了摇头:“因为你之前的那套标准本来就是错的,我不想迁就迎合你的想法了,我很累。”   说这话时,他原本传至浑身的凉意渐渐褪去,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连嘴唇都在发抖的秦书瑶。   “你教我克制,让我不要轻易表露出情绪,跟我说喜欢更是一文不值的东西。”他拧着眉,心底如同刀子剜肉般刺痛。   “……可我们都不是机器。”   他在此刻豁然开朗,当初大学的时候,他为什么一面逃避秋颂热烈的追求,一面又下意识关注秋颂。   甚至在秋颂不告而别出国时,颓丧了大半个月,那原始的情绪冒头,他想追到国外去,质问秋颂为什么离开。   也想告诉他自己的答案。   可他那该死的自尊心又一次让他强制冷静下来,他又回归从前的生活,只是生活里没了秋颂。   遇到秋颂之前他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可秋颂的出现让他开始抗拒麻木。   其实他也渴望爱,不是么?   小时候被身边人或不走心或故意地提醒他是秦书瑶买来的,于是年纪轻轻便学会察言观色、听话懂事。   他也曾偷偷去见过旁人口中他的亲生父母,他们阖家团圆,好像早就忘记了还有个儿子。   不值得被爱的观念一旦形成便牢不可破,成年后他又将这一观念伪装成——他并不需要。   可他比谁都想要。   秋颂的喜欢炽烈,他明明甘之如饴,却又担心这从前没得到过的东西会消失,他陷入矛盾的境地,要推开秋颂,却本能地靠近他。   而在秋颂不告而别后,他自嘲着安慰自己,瞧吧,之前的猜想并非有错,原来的生活才平静且不会出现变数。   可如果他真的这样想,又怎么会在秋颂回国找他复合甚至直接拿钱让自己跟他结婚时,毫不犹豫地答应?即便当时他已经凑够了所有钱,即便接受了那钱相当于将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尊踩在了脚下……   可看到多年不见的秋颂就站在自己面前,笑得鲜活,就像大学一样。   他沉沦地一头扎进去。   于旁人而言是个笑话,于他而言却是在梦中无数次演练的机会。   “是因为陈桂艳?”秦书瑶咬了咬牙,眼里多了几分恨意,“她果然去找你了是吧,她想认回你,所以你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对不对?!”   “不是因为她,那一家人本来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他们不及你和靳樊重要。”   靳桥这话一出,秦书瑶紧绷的神经像是突然松懈下来,她咬牙克制,不过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   她很少哭,尤其哭得这么厉害。   “那是因为什么?”她不甘心地问。   “秋颂。”靳桥言简意赅,“他比我自己更重要。”   秦书瑶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深呼一口气,“好,以后我不会再管你的事情。”   靳桥说谢谢的时候,秦书瑶已经跟他擦身而过,往楼上去了。   她有没有想明白靳桥并不清楚,他现在也无暇顾及这些。   他感到一种被抽空灵魂的疲惫。   靳桥跟他发消息的时候,秋颂刚吃完药,昏昏欲睡地打着哈欠。   ——能出来陪我一起散散步吗,我在楼下。   散步?秋颂看了眼窗外,此刻几近傍晚,天已经黑了,清风徐徐,的确挺适合饭后走走。   秋颂抱着手机,打下一行字:怎么不找你的相亲对象散步?   打完他又全部删掉,这看着很容易让人误会他在吃醋。   没想到好的回复,他干脆换下家居服下了楼,看到靳桥就坐在客厅里,和他外公正聊着什么,他一副惊讶的神色。   “你怎么来了?”   靳桥起身,“我给你发了消息。”   秋颂挑了挑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是么,我没看消息,找我?”   方震东帮忙解释:“人家小靳找你散散步,这会儿外面温度正合适出去走走。”   开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的车来找他散步,嗯,这个行为很清奇。   秋颂看了眼时间,然后才点头:“那走吧。”   他还不忘问问他外公,“外公,你也跟我们一起出去转转?”   方震东连忙摆手,拍了拍靳桥的靳桥的肩膀:“你们年轻人去吧,我在后面院子转转就成。”   他笑得一脸温和,目送两个人离开。   已经是四月,傍晚的风吹起来凉丝丝的,但并不刺骨。   “在咖啡厅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的话说重了,对不起。”   秋颂惊诧地偏过头,恰巧追来一阵风,撩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失神地盯着靳桥,等到靳桥也偏头的时候,他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有什么可道歉的?”秋颂语气故作轻松,“毕竟我也没说什么好话。”   “秋颂。”   靳桥突然喊了秋颂的名字,跟傍晚的风一样轻柔,这让秋颂产生了一种错觉,却还是鬼使神差地下意识回应。   “干嘛?”   “对不起。”靳桥又说了一遍。   秋颂正要再重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好跟靳桥形成平衡,结果靳桥又说道:“这是为大学那会儿的事情道歉。”   秋颂终于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儿,他嘴角扯起一抹弧度,自嘲地笑笑,玩笑似的说道:“为什么要道歉,我不记得你对我做了什么,倒是我对你死缠烂打的,十分招人厌烦。”   他伸了伸腰,吃的药里有些有助眠的功效,他生理上有些困意,不过精神上的那点儿困了无踪影。   “还是说,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是我不知道的?”   “不烦,一点儿也不烦。”靳桥好像叹了口气。   “让你产生了那样错觉的我才让人厌烦。”   靳桥的声音很好听,当初秋颂便先是被这道声音吸引,低沉温和,却有力量。   他看着靳桥,失语。 第62章   秋颂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此刻的靳桥状态不太对。   推拒的话说不出口,半晌他才问道:“靳桥,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明白了些东西,如果能回到大学那会儿就好了。”   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慢悠悠的,月亮已经出来,将他们的影子渐渐拉长。   靳桥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两个人陷入沉思,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虽然彼此就在身边,但各自的想法不同。   秋颂在想,如果靳桥能更早想明白该多好,在他还没出国之前,在他还没有恶劣地掏出银行卡让他跟自己结婚的时候。   接着陷入更深的假设当中,他想,如果一切真的能按照预设的情况发生,那么前置条件应当是——他是个正常人。   所以他又想,如果自己没病该多好?   这不由得让他感觉有些烦躁,看了眼前方蜿蜒的盘山公路,他摸了下有些扎手的头发,“你别想太多,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将严肃的话题生硬地转开:“那些药吃完让人犯困,感觉躺下就能睡了。”   因为打哈欠,他眸子里笼上了一层水雾,看起来的确困意难挡。   “很困吗?”靳桥问。   “是啊,眼皮都是沉的。”秋颂懒懒地嗯了一声。   不是借口,他真困了,终于精神上的那点清醒也被生理上的困倦打败。   “那我背你?”靳桥说得认真。   秋颂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背你回去。”   秋颂被逗乐了,语气中带着笑意:“背我?那像什么话,被人看见的话,我一世英名就毁了。”   “不丢人。”话虽然这样说着,不过他也没继续这个提议,只是突然牵住了秋颂的手。   秋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几乎手上没用劲儿,但靳桥却拉紧了他的手。   尽管是春天了,不过傍晚还是有点儿冷,但靳桥的手心干燥又温暖。   秋颂不想放开,他也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他太困了,脚步是虚浮的,能有人牵着手定个方向,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他还是没忍住提醒道:“靳桥,我们离婚了。”   “我知道。”靳桥目视前方,目光深沉得如同夜色。   “那我们就不该这么亲密。”他又说。   “嗯。”靳桥应着,却没有放开秋颂的手。   秋颂便不再说话了,回去的路上两人的话更少,秋颂埋着脑袋,抵抗如潮水一般的困意,还没等走到家,他看到路边的长椅便坐了过去。   “休息一会儿,几分钟就好了。”他敛下长睫,像是睡着了,嘴里却还在嘀咕着什么。   靳桥用手托着他偏到一旁的脸,俯身听他说了什么。   “可是我们回不到大学那会儿,我也不是当时的我了。”   说完这话他彻底覆上了眼皮。   第二天再醒来,入眼是雪白的墙面,秋颂在自己卧室里。   “昨晚是小靳将你背回来的。”下楼后,刚晨练回来的方震东还没来得及坐下,便乐呵呵走到秋颂身边,替他描述了昨晚靳桥背他回来时的画面。   秋颂皮笑肉不笑,“外公,你好大孙被男人背回来,你至于高兴成这样么?”   “我是见你俩关系相比从前有所缓和,替你感到高兴嘛。”方震东坐到对面。   秋颂哭笑不得,突然好奇问道:“外公,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靳桥?当初你不是反对我们在一起吗?”   “胡说。”方震东立刻反驳,“我看人准,头一次见面就对靳桥很满意,只是当时你俩的情况我并不太了解,说起来也做了些不好的事情。”   他太想当然了,当初居然要用钱来笼络靳桥跟秋颂好好生活。   “外公,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不提了。”秋颂笑了笑。   说到底,家人做的那些事情,不也都是为了他么?   “对了,治关节痛的药还有吗,昨天我听你说又开始疼了。”   方震东摸了摸膝盖,叹了口气,“人老了,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你不说我都还忘了,市医院的药还没取回来。”   “就麻烦我的好外孙帮我取一下喽。”他老顽童似的跟秋颂碰了下杯,“早上的药吃过了?”   “最近减了早上的,睡觉前吃一道就成。”   “那就好那就好,看来这病也要好了,我就担心你吃完药犯困,路上出事,昨天靳桥就担心这事儿,怕你吃完药倒地上就睡了。”方震东感慨万分。   秋颂哭笑不得,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哪能啊,也就昨晚眼皮格外沉,怎么可能真的倒地就睡?”   “小靳也是关心你嘛——”   “外公。”秋颂拎着外套,无奈地看着方震东。   “好好好,我不提他了。你快去快回,路上小心点啊。”   周一,医院里的人格外多,秋颂拿完药从人群里挤出来,正准备离开就听见旁边科室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紧接着几个人推搡着出来。   一个高个儿络腮胡大汉一边被人拽着,一边抓紧了面前医生的衣领。   “治不好就别治了,一天的花销就是好几千,我看你们压根儿没开好药,钱全进你们自己腰包里去了!”他激动得唾沫直飞,“退钱!我们今天就要出院!”   “先生,病人还在观察期间,我们安排了二十四小时的医护,如果现在停药,只会让病人的情况进一步恶化。”   秋颂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他稍微偏了偏头,就看到被人群挡着的清瘦身影。   穿着护士服的靳樊死死抓紧了那找麻烦的家属,防止他进一步对旁边的医生施暴。   秋颂挤开面前的人,朝里面走去。   “我呸!”络腮胡子破口大骂,嘴里没一句能听的,或许是看到靳樊瘦小好欺负,他突然扔开医生的袖子,抓住了靳樊的手臂。   “怎么着,我把自己老娘带回去,关你们什么事儿,少特么多管闲事,这破医院我们一天也不想待了!”   靳樊被吓得抖了下,不过咬咬牙后还是迎上络腮胡子凶神恶煞的眼神,“当初刘阿姨是她孙女送进医院的,如今没有她的同意,医院不会让你把病人带走。”   光是听她的声音都能听出明显的颤音,不过她还咬牙坚持抬起下巴,目光如炬。   “小丫头片子,你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说着那络腮胡子猛地抬手,攥足了劲儿要把巴掌扇下去。   靳樊害怕地垂下眼皮,心里想着今天就算被打了她也不能后退半步。   可是等了半天那耳光也没有落下,她缓缓睁开眼睛,秋颂就挡在她面前,刚刚将络腮胡子的手甩开。   “秋颂?”她拧着眉,有些惊讶,自从上次在赵晴天的婚礼后,他们就没再见过了。   “这里危险,你暂时到一边去!”她一脸严肃。   秋颂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重新落到络腮胡子身上,好言相劝道:“大哥,医院这种场合,发这么大脾气干嘛?”   络腮胡子揉了揉被秋颂拧过的手腕,皱紧了眉头,没料到眼前看着挺瘦的青年居然有那么大的手劲儿。   他粗声粗气地喝道:“你算哪根葱啊?英雄也轮得着你来逞!赶紧善一边儿去,不然连着你一块儿收拾!”   这种要依靠大嗓门来为自己造势的人,多半是外强中干,不过冲动之下也容易出事。   “和气生财嘛,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聊聊的?”秋颂还是温声细语的,甚至还带着笑意。   靳樊在一旁解释:“他是刘阿姨的大儿子,但医院也就来了两次,次次都是为了管刘阿姨要钱,这次没要到钱,就准备断了治疗把人带回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是看不管你们医院骗钱!”络腮胡子指着靳樊破口大骂。   这时保安从楼下跑上来,个个都揣着警棍,络腮胡子这才慌了神,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   等秋颂反应过来想制止的时候,他已经从口袋里掏了把水果刀出来。虽然看着只有巴掌长,但那刀尖闪着冷厉的寒光,叫人不寒而栗,能想象到那刀尖剌进肉里的刺痛。   “都特么别过来!不要逼我!”他挥舞着水果刀,看起来也很紧张,脑门上全是汗,“我只是想拿回医疗费,那是我妈的血汗钱,凭什么要进你们的腰包啊!你们这儿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来都要刮一层皮走!”   “那不光是你妈的血汗钱,更是她的救命钱!”靳樊呵斥道。   络腮胡子瞪着眼,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杀红了眼一般,在听见靳樊的声音后,便毫不犹豫地举着水果刀朝她挥去。   秋颂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下意识要将靳樊拉开,就在这短短一两秒的时间里,那刀尖忽然转向了秋颂腹部,他根本躲闪不及,但就在刀尖要没入的瞬间,一只手握紧刀刃,硬生生地抽走了水果刀。   大闹一场的络腮胡子被带走,带血的水果刀掉在地上,秋颂屏住呼吸,看着靳桥悄悄将受伤的手藏在了背后。 第63章   靳樊还算比较镇定,虽然眼里含着眼泪,但已经带着靳桥往急诊外科去了,秋颂深呼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他们进去处理伤口的时候,秋颂就在外面等着,他衣襟上沾了血,看着触目惊心。   门口豁开一道光亮,秋颂看过去,靳樊刚好又重新掩上门。   “谢谢。”她别扭地道谢,然后又说,“我哥刚刚拍了片,没有伤到韧带,这会儿师兄正在帮他缝合伤口。”   “缝针?伤口很深吗?”秋颂拧紧了眉头,当时的场景很乱,他只看到地上滴了好多血,没看到靳桥的伤口。   靳樊沉默片刻,组织好语言,“刀子很锋利,他拽得又紧,没伤到韧带就是万幸。我还要去隔壁科室一趟。”   她又看了眼时间,“大概十分钟过后你就可以进去了。”   说完她便走了,秋颂坐在科室外走廊的长椅上,埋着头,缓缓将积于胸口的气吐了出来,脑海里却还在重现靳桥突然伸手过来抓住刀刃的画面。   他无意识地卷起衣角,想把血迹藏起来,反而指尖沾上了血腥气,直到科室的门再次打开,他立刻抬头。   靳樊师兄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露出温和的笑容:“你是秋颂吗?靳桥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他就在里面。”   秋颂起身,正要进去,又突然问道:“对了,他手上的伤会影响到日后的生活吗?”   “暂时会,在拆线之前不能沾水。”靳樊师兄说道,忽然意识到会错了秋颂的意思,失笑解释,“没那么严重,虽说会留疤,但倒是不至于影响生活。”   “谢谢。”   秋颂推开科室的门,靳桥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听见动静他回头,然后扬起已经被纱布裹住的右手。   “已经没事了。”   “这次算我欠你的。”秋颂看了眼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纱布和碘酒。   靳樊说差点儿伤到了骨头,秋颂可以预想那伤口有多深。   “我会负责,直到你伤口恢复好。”   “不用。”靳桥拧着眉头,神情复杂。   “好!”靳樊快步走进来,站到靳桥旁边,“我哥伤的是右手,的确不方便,这近半个月恐怕都没办法碰水,他一个人住着没人帮忙,你能负责是最好不过的事。”   “靳樊,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你别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他自己说的嘛,又不是谁强迫他的。”靳樊表情有些委屈。   秋颂见状说道:“好了,就这么定了。我先把药给我外公送去,顺带拿点儿衣服。”   他不管靳桥是什么态度,自顾自地做了决定,然后就要离开。   “秋颂。”   秋颂垂了下眼眸,回头,强调道:“你的手因为我受伤,我需要负责来消除愧疚感,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意思,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靳桥神色一黯,点了点头,然后左手吃力地从右边衣兜里掏出钥匙。   “院子的钥匙。”   秋颂顿了下,沉默地上前拿了钥匙转身离开,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等到他走后,靳桥在窗边坐下,“秋颂也算见义勇为,我这手受伤不该怪在他身上。”   靳樊哎呀了一声,挨着靳桥坐下,“我当然知道这事儿不怪他了,而且经过今天的事情,我对他已经有所改观了。”   “那你刚刚……”靳桥拧着眉,表情疑惑。   他不想让秋颂感到自责,更何况本就不是他的错。   靳樊拍了拍胸脯,“哥,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么?你想想看,秋颂……哥他主动提出要对你负责,照顾你直到右手恢复好,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她抬了抬下巴,笑着,期待地看着靳桥:“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靳桥想得明白,也的确如靳樊所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至少可以顺理成章地跟秋颂住在一起。   不过他不想以这样的方式。   靳樊不理解她哥,只能叹口气,“哥,你明明那么聪明的人,什么都能算出最优解,怎么偏偏在感情上这么死板?不管手段如何,结果喜闻乐见不就好了么?”   她的想法简单粗暴,不过确实可行,见靳桥还是一副犹豫的表情,她下了一剂狠药:“哥,你再这样的话,秋颂迟早要跟别人好的!”   靳桥看了她一眼,片刻后说道:“这次我来医院是要跟你说,妈让你这周六去跟上次那个人再见一面。”   靳樊顿时一副苦瓜脸,双手捂脸:“天呐,我真的不想再相亲了!哥,你对我怎么就一点也不温柔呢?”   靳桥终于露出笑容,“如果你不喜欢,我会帮你劝她的。”   “哥,其实你挺腹黑的你发现没?”   靳樊的笑声传出病房,靳桥右手上的麻药渐渐失效,他感觉到密密麻麻如同蚂蚁咬的疼痛感。   他试着伸直了五指,手心的疼痛更明显。   靳桥抬眸看向窗外,入眼是一片春色,心情也跟着舒朗起来。   他想,伤口可以再慢些愈合。   “你要去照顾靳桥?”祖唤还是有些惊讶,于是第二次确认道。   “是,他的手受伤有我一半的原因,我有责任。”秋颂说话的时候手上的活儿也没停,行李箱已经快塞满了。   祖唤窝在沙发里,看着忙碌的秋颂,嘶了口气,“我跟你盘盘逻辑,你帮靳桥的妹妹说话,靳桥帮你拦了刀,其实也算为他妹妹啊,这事儿轮不着你负责吧。”   秋颂沉默地不说话。   祖唤笑了笑,看了眼行李箱,“你这看着像是准备过去安家啊。”   秋颂沉默地拿出去一半的衣服,然后朝祖唤比了个大拇指,“还是你心细,谢谢提醒。”   祖唤哭笑不得,不过神情很快又正色起来:“颂儿,你对靳桥是不是还有感情啊?你不用隐瞒我。”   秋颂将行李箱提起来,看了眼祖唤,冷笑一声:“我俩这关系,那你跟秋臻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祖唤微微一笑,做了个将嘴巴缝上的动作,伸出手,“你继续准备,不管你跟靳桥最后发展成什么样,我都支持。”   秋颂笑了笑,不过倒是开始想祖唤刚刚说的问题了。   其实提出照顾靳桥的时候,秋颂脑子里压根儿没想那么多,看到靳桥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得做点儿什么。   最后他总结,还是道德感太强。   带着一箱行李一只狗,秋颂又回到了老洋房。   五七一点儿不怯地方,跟自家似的在院子里撒了欢地跑,累了就吐着舌头在台阶上哈气。   秋颂秉持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晚上研究了菜谱,在厨房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去饭店定了餐送过来。   “这家饭店的味道不错。”他找补地说,“比我做的好吃。”   “好,正好尝尝。”靳桥在电脑前抬起头,等了半天没等到吃的,他也没说什么。   秋颂坐在地上玩游戏,一把结束后才问:“不会耽误你工作吧?”   “不会,很多问题赵晗已经能独立完成了,我最后看看就行。”靳桥左手敲着键盘,听起来也很顺畅。   等到两把游戏结束,饭菜也送来了,秋颂忙不迭地取来摆好,催促靳桥赶紧过来。   “要我喂你吃吗?”他认真问,倒是没有什么旖旎的意思。   “不用,左手也行。”   秋颂本来以为他只是不想麻烦,但看到靳桥熟练地用左手夹菜后,他惊讶地忘记了咀嚼的动作。   “你左手用得这么溜?”   靳桥自然地给秋颂的碗里夹了块儿红烧肉,“七岁以前我属于左利手,后来上了小学才矫正过来。”   秋颂哦了一声,咬了一口半肥半瘦的红烧肉,厨子的厨艺不错,跟他上次在店里吃到的味道一样。   五七闻到香味儿,尾巴摇成了螺旋桨,嘤嘤嘤地撒着娇。   “它是不是饿了?”靳桥问。   秋颂悠哉悠哉地继续吃着,“别管它,刚给它喂了,它就是看人吃饭就嘴馋,平常我吃饭的时候都把它关楼上,今天忘了。”   五七坐在靳桥跟前,端端正正的,眼巴巴地望着他,那眼神看着比金子还真。   秋颂笑了,“这狗还挺聪明,知道你好说话,从过来开始就缠着你。”   “等会儿要遛它吗?”   秋颂想了下,然后点头,“遛吧,不然它晚上精力太旺盛睡不着,也要吵得人跟它一起睡不着。”   “那我等会儿跟你一起。”靳桥说。   秋颂挑了挑眉,“成啊。”   他想就只是一起遛个狗,这没什么。   这会儿外面的小公园里有不少饭后出来散步的人,也有像秋颂他们一样遛狗的。   五七绝对是狗中社牛,没一会儿功夫就不知道从哪儿勾搭来一只金毛,俩不同品种的狗玩得很开心,狗主人追来的时候,秋颂正好帮他抓住狗绳。   这个面容清秀的开衫青年满面通红,追过来应该是花了些力气。   秋颂将狗绳送到青年手里,“抱歉啊,是我家狗不懂事,谁家好狗跟它在一起都得疯。”   青年连忙摆摆手,等到气息终于平复下来,才说道:“我家乖乖本来也贪玩儿。”   他疑惑地看了眼秋颂和靳桥,“你们刚搬来这边吗,之前遛狗的时候从没看见过你们。”   靳桥和秋颂还没离婚的时候就已经搬进来住了,只不过当时两个人都忙着各自的事业,一个星期都住不了一次,周围领居不认识也正常。   “是,最近才搬来。”秋颂直接应下,见靳桥疑惑地看着自己,于是偏头小声解释,“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很麻烦。”   靳桥点了点头,撩起眼皮正好看到青年看着他跟秋颂在笑,笑容很温柔,有点儿没什么恶意的打探。   “你们是刚结婚吧?”青年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微微蹙眉,“不对,你们看起来更像已经生活在一起很久了,虽然你们看起来很年轻。”   “我跟他?”秋颂咳了一声,眉梢一挑就开始胡诌,“我俩是兄弟,我是他哥哥。”   靳桥看向他,“哥哥?”   秋颂自然地应了一声,眼睛都没眨一下。   “抱歉抱歉,因为我跟我先生经常一块儿遛狗,就以为你们也是……”青年不好意思地道歉,“希望没有冒犯到你们。”   “这没什么。”秋颂大度地耸了耸肩,然后跟青年点头致意,便继续遛狗了。   “真奇怪,我也有看错的时候?”青年挠了挠头,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他意外自己今天居然看走了眼,这两个颜值都很高的男人居然是亲兄弟,明明他们之间的氛围很不一样。   或者说,他们口中的哥哥是另一个意思?毕竟他先生也经常叫他哥哥。   青年坐在草坪上,在注意自家狗的动向的同时,又好奇地观察着不太眼熟的邻居。   短头发的青年很跳脱,抓着狗绳跟精力旺盛的伯恩山犬也能跑得不相上下,那个手上缠了纱布的俊美男人就要沉稳许多。   不过他的目光倒是始终追随着那个短发青年,几乎片刻不离,弟弟不会那样看哥哥的。   青年想,等以后熟络了,或许就能解开他的困惑了。   关于靳桥如何洗澡这一问题,秋颂作了几种方案。   要么他睁着眼睛帮靳桥洗,要么他闭着眼睛帮他洗。   横竖都是他的事儿。   靳桥换衣服的时候,秋颂就站在浴室门口,一脸纠结。   其实这不是多大的事儿,他又不是没看过。   但他们已经离婚了。   “你要先洗吗?”靳桥突然出现在面前,秋颂被吓了一跳,见他就只是腰间裹了一条浴巾,秋颂又多看了两眼。   这不能怪他,人类的眼睛有自主筛选的主动性。   “我什么时候洗都成,关键是你。”秋颂抱着手臂,啧了一声,“我帮你洗?”   “不用。”靳桥和秋颂同时说出口。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句。”秋颂点点头,拍手,“得,既然你左手用得这么好,那我也不留了。”   靳桥却突然拉住他,手腕间传来凉丝丝的触觉。   “还有事儿?”他问。   靳桥拧着眉,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留下来吧,帮我。” 第64章   浴室里,秋颂坐在地板上,一边扶着靳桥的手,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刷着视频。   帘子将两个人隔绝开,不过当水声出来盖住视频的声音后,秋颂的注意力早就已经不在手机上了。   他看了眼映在帘子上的影子,紧接着目光又落在靳桥的手上,掌心被厚厚的纱布裹着,五指微微曲着,指甲剪得很干净,呈椭圆形。   这样的手要是留了疤痕,秋颂都觉得可惜,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碰了下靳桥的指尖,对方很快地缩了下指尖。   “怎么了?”水声暂停,靳桥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秋颂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洗得还方便吗?”   “方便。”   “哦。”秋颂觉得他俩像在说废话,就算不方便又能怎样?他还能帮忙不成?   尴尬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神奇,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觉得尴尬。   百年难得一见。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正要换只手拿手机,穆伽祐的视频电话不合时宜地打过来。   铃声在浴室里炸开,还带着混响的效果,雾气凝结的水珠挂在手机屏幕上,秋颂还没来得及挂,水珠一滑直接拨通了视频。   穆伽祐的脸冒出来,一瞬间的怔愣后他灿烂地笑着:“哥,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接听我的视频电话诶!”   下一秒他疑惑地凑近,诶了一声,问道:“哥,你这是在哪儿呢?不会是在浴室吧?”   他的声音本来就亮,在浴室这样的环境下,还有回音。   “我……”秋颂正想找个理由挂断电话,旁边的帘子欻的一声拉开,他本能地将手机屏幕转向了另一边。   “我这会儿正忙,下次聊。”说完,他直接挂断了视频,然后转头,看着赤条条且面无表情的靳桥站在自己面前。   一个站一个坐,姿势怎么看怎么奇怪,连秋颂这样反应快的人都一瞬间愣在了远处,然后耳尖迅速染红。   好半天他才撑着墙壁站了起来,为了给自己找回场子,挑了挑眉梢,语气故作玩笑:“亮武器前也不打声招呼?”   靳桥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发尖的水全挂在脸上,他的目光刚刚从秋颂的手机上移开。   “你在跟谁打电话?”他问。   “是你不关心的人。”秋颂盯着一滴水珠从发梢落下,顺着脸颊一路划到了锁骨,慢慢汇集还要去到更远的地方。   非礼勿视,他没再往下看,转身拿了一条毛巾递给靳桥。   “自己能擦吗?”   他等着靳桥说能,然而等来的却是——   “不方便。”靳桥拧着眉,探寻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几分压迫感。   秋颂有些恍惚,咬咬牙后说道:“好,我来。。”   他拿着毛巾先是擦了擦靳桥的头发,然后是肩膀,像个没感情的抹布机器,等到再往下的时候他的手腕突然被靳桥钳制住。   不知道他是哪儿来的力气,明明看着瘦,手劲儿却大得出奇。   秋颂的手还贴着靳桥的腰腹,他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进退两难。   “不好意思了?那你自己来。”   靳桥却还是没放开,反而问道:“你跟穆伽祐真的在一起了?”   秋颂一愣,想到刚刚那个电话,他啧了一声,“这跟你没关系吧?”   他索性往后一靠,对峙地看着靳桥。   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刺激了靳桥,仅仅一秒过后,吻来得猝不及防,他压下秋颂的下巴,加深这个吻。   浴室里的水汽还没有散开,空气中弥漫着温润的橙花香。秋颂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当靳桥试探时,秋颂如同惊弓之鸟供起了脊背,然后咬破了靳桥的嘴角。   他们迅速分开。   “你几个意思啊?”秋颂拧着眉质问,口腔里的弥漫开铁锈一般的味道,他深呼了一口气。   靳桥眉目深沉,视线微垂,然后又看向秋颂,嘴角被咬破后冒出了血珠,他也没擦。   “你明明……”他欲言又止。   秋颂冷笑一声,混不吝地说:“换个人来我照样有反应,别自作多情。”   他扔下毛巾,转身离开了浴室。   靳桥懊恼地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花洒下,打开了冷水……   事出反常必有妖,秋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闪回靳桥的那个吻。   在穆伽祐的这件事情上,靳桥的确表现得不一般。   是因为吃醋?还是因为某种胜负欲或者占有欲?   虽然靳桥看起来不争不抢,好似已经看破了红尘,但秋颂知道那都是表象。   靳桥远比他看起来的更有胜负欲,也许是从前想要的东西都唾手可得,所以这种特征表现得并不是很明显。   靳桥对自己有占有欲?这是个了不起的发现。   秋颂又翻了个身,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此刻了无睡意,心底油然而生某种奇异的兴奋感。   他担心躁狂发作,又起来吃了两片安眠药,心跳得没有刚刚那么快了,不过思维依然活络。   像是抓住了靳桥的把柄,也像是终于要为曾经受过的冷淡扬眉吐气,他一面告诫自己,占有欲不等于爱,一面又猜测其中含了几分感情。   他想,就试探一下,找到答案就抽身,至少也要为过去几年的感情画上句号。   最终在睡意袭来之前,他说服了自己。   第二天秋颂是被五七闹醒的,这胖狗没轻没重,跳到床上来回蹦,差点将秋颂踩过去。   下了楼,靳桥已经在摆餐具了,抬眸看了眼他:“过来吃饭吧。”   要不是靳桥的右手还缠着纱布,一时都分不清谁照顾谁。   秋颂坐上餐桌,拿了个鸡蛋开始剥。   “昨晚的事情——”靳桥先是看了眼秋颂,停顿片刻后才说道,“对不起。”   秋颂撩起眼皮。   靳桥的嘴唇已经结痂了,看起来很明显,有点像上火了。   靳桥就是道德感过分强了,这人心理负担重,强吻了人都觉得是罪过。   不像自己,道德感低下,哪怕冒着被打的风险都要将靳桥追到手。   看他可怜巴巴地道歉,秋颂心底升起一股凌虐欲,将剥好的鸡蛋放到靳桥碗里,然后托着腮,笑了笑:“咬了你一口,我也抱歉。”   靳桥下意识摸了下嘴唇,然后装作镇定地将鸡蛋蛋白和蛋黄分开,蛋白放进了秋颂的餐盘里,蛋黄则捣碎融进了稀饭里。   “上午要去公司吗?”秋颂问,“我送你过去。”   靳桥摇头,放下勺子,“赵晗会把文件送过来,我在家办公。”   他收了收右手,手心里一阵刺痛,他安心地松了口气。   饭后两个人像从前那样,不过较之从前多了一条狗,秋颂坐在院子里的躺椅里,上午的太阳很暖和,晒得人懒洋洋的。   靳桥在西南角的石桌边坐着,面前是资料和电脑,偶尔电脑屏幕暗下来,会映出背后的秋颂。   这个场景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本来也曾实现过。   只是那个时候靳桥心里还憋着一股气,暗暗下定好决心以后就要这种生活时,他居然都没有察觉秋颂已经准备好离开了。   靳桥擅长压抑,他得到的东西很少,比如完整的家庭,他不过多奢求,所以偶尔获得的意外之喜才会超出预期。唯独秋颂。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靳桥的思绪,他回神,文档里打下了一排秋颂的名字。   “你秘书来了?”秋颂抬头,见靳桥扬手似乎做了个遮挡电脑屏幕的动作,他挑了下眉,起身去开门。   赵晗又检查了一遍资料,确认东西都齐全后她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笑着抬头。   “靳——总?”   赵晗疑惑地看着面前陌生的青年,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他是谁。   公司里关于他们老板的感情故事,一直是群里八卦的重点内容。   赵晗偶尔也会看看,毕竟他们老板不光长得好看,又有才华,实在想不出感情为何那么不顺。   她尤其好奇秋颂,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会令老板忘不了,即便离了婚还戴着婚戒。   如今人就站在她面前,她竟然有种失真的感觉。   眼前的年轻男人留着干练的短发,五官精致,气质矜贵,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很亲和。   确实是一眼便能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你们靳总在里面。”秋颂让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晗道了声谢,正要往里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往旁边看了眼,然后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门口。   “刚刚在路口遇到了阿姨。”赵晗跟秋颂解释。   秋颂压根儿没见过这人,沉默地耸了耸肩,抱着躁动不安的五七站到旁边。   陈桂艳眯缝着眼笑了笑,“谢谢你啊小姑娘。”   她站在赵晗身后,探头往院子里张望,看到靳桥走过来,她清了清嗓子。   “靳总,这是您要的资料。”赵晗将资料递过去。   靳桥看了眼陈桂艳,微微蹙眉,然后才对赵晗说道:“辛苦了。”   “不辛苦,公司的同事们都很关心你的手,祝您早日康复。”   赵晗这话刚说完,陈桂艳嗖的一下跑到靳桥跟前,紧张地问道:“我的乖乖,你这手怎么搞的啊?” 第65章   靳桥躲开了他的手,陈桂艳讪讪地收回手又摸了摸鼻子,“怎么这么不小心?以后要注意点儿啊,当妈的可见不得孩子受一点儿伤,毕竟都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秋颂挑了下眉,他刚开始以为这个女人是靳桥那边的某个亲戚,却没想到是靳桥的亲生母亲。   前几天见到了贺章,今天又见到了贺章他妈,这母子俩的眼神倒是出奇地相似,视线飘忽,看着人的时候透着几分探寻。   “老板,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公司了。”赵晗敏锐地察觉到些异样,她见过靳桥的母亲,分明不是这位。   对于老板的八卦,她觉得还是少打探为妙。   靳桥嗯了一声,“路上注意安全。”   秋颂贴心地将赵晗送出了院子,等再回来的时候,陈桂艳已经在靳桥对面坐下了。   “刚刚那个姑娘是你的秘书啊?模样长得可真俊啊,瞧着性子也温柔,她有男朋友了吗?”她八卦地询问,如果这会儿再来一把瓜子,她就该给人介绍对象了。   秋颂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扯了扯嘴角。   “您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靳桥拧着眉,直截了当地问道。   陈桂艳笑得有些尴尬,她看了眼秋颂,放在桌上的手来回搓着,然后才说道:“你是靳桥的朋友吧,我想跟我儿子说点事儿……”   言外之意是让秋颂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秋颂却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抬了抬手,“没事儿,就当我不存在。”   陈桂艳语塞,瞪着眼睛,恐怕心里早就在骂秋颂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了。   “我想单独跟我儿子说两句话。”她直接没了笑容。   “您有话直说,他是我的家人。”靳桥语气突然有些不耐烦。   陈桂艳没琢磨出靳桥的语气有什么不对劲儿,反而怔愣地看着秋颂沉默了好几秒,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自言自语,“哦,我听贺章说了,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啊……”   她眼中闪过几分厌恶,不过很快就将这个信息抛在了脑后,转而看向靳桥,目光中带着几分恳切。   “靳桥,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难处,我不可能来找你的,我也知道书瑶妹子容易想多,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秋颂好整以暇地看着,翘着二郎腿,像个看客似的。   靳桥没说话,也没问究竟遇到了什么难题,这让陈桂艳有些尴尬,但也只好自说自话地接着话题:“你哥他就要结婚了,但是一直都还凑不出首付的钱,你也知道,这年头要是没房没车,人家姑娘根本不会答应嫁进来。”   她搓了搓手,有几分窘态,“你看你比你哥的条件好太多了,不光开了公司,又买了房。”   “所以呢?”靳桥向后倚靠着椅背,看向陈桂艳,眼神中没什么温度。   “所以你能不能先帮帮你哥?”她又连忙承诺,“你放心!这钱日后他们小两口肯定是要还的,你们好歹也是一母同胞,虽说从小没一块儿长大,但总归是有感情的,对吧?”   陈桂艳的目光恳切,又热烈,她放下尊严跑过来祈求自己的小儿子帮帮忙,只为帮大儿子成家。   不过她好像忘了,这个小儿子明明就是她当初亲手卖了的。   “不能。”靳桥语气冷静,在陈桂艳哑然的间隙,他继续说,“从你收了那一千三过后,就不应该来找我了。”   陈桂艳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摆手,有些结巴地为自己辩解:“不是的,我不是卖孩子……当时家庭条件不允许,我除了将你送到别人家里也没有其他办法了。那一千三是书瑶妹子强塞给我买营养品的,天底下哪个父母舍得卖掉自己的孩子?”   “我不想追究那些原因了,或许你们的确有难处,但我不关心。”靳桥抬起眼眸,他一向温和的脸上多了几分冷漠,“之前我说得不够明白,但我希望以后,您和您的家人都不要再来打扰我,以及我的家人。”   陈桂艳茫然地看着靳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这些年她从邻村人的口中打听过靳桥的消息,她并不敢主动去找,秦书瑶是个厉害的主儿,有手段也有魄力,别人疯起来她会更疯,毕竟是年纪轻轻便克死男人的人,陈桂艳不敢和秦书瑶打交道。   听说靳桥有了妹妹,听说靳桥考上了大学,听说靳桥真的混出了名堂……   她一面懊悔当初做出了送走靳桥的决定,一面又在贺章的安慰下——靳桥能熬出头,也得益于她——暗暗高兴。   她心中存了几分侥幸,也许靳桥并不在意当年的事情呢?再者,秦书瑶这个人不好相与,兴许靳桥也早厌恶了她?   于是她来了,以血脉亲情为要挟。   可靳桥却完全没打算认回他们,陈桂艳心中莫名产生几分怨怼。   她好歹也十月怀胎将他生下来了,难不成就一点儿感恩的心都没有?   可也的确是她将靳桥送出去了,她陷入一种扭曲的纠结当中。   直到五七跑到她脚边吼了两嗓子,她才惊觉回神,然后提着手提袋子匆匆告别,却并不敢看靳桥的眼睛。   秋颂笑着叫回了五七,眼里的狡黠藏也藏不住。   人的确是很复杂的生物,她既能在抛弃靳桥后坦然回来认亲,又会在被靳桥质问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兴许受了陈昕的影响,秋颂看人的时候也习惯性地剖析。   靳桥也是个很神奇的人,就比如现在,居然还能稳如泰山地坐着处理工作。   “诶,你没事儿吧?”他走过去,五指并拢扣了扣靳桥面前的桌面。   “什么?”靳桥抬起头,表情有些迷茫,整个人有种魂不在的飘忽感。   秋颂收回刚刚的结论,靳桥没那么泰然,早走神了。   他指了指靳桥的右手,“血渗过纱布了,你没感觉到吗?”   靳桥反应又慢了半拍,垂下眼眸看向右手,然后将渗血的掌心朝下,表情淡定地说道:“应该是拉到了伤口,不怎么疼。”   秋颂眉头紧锁,不再跟他多说废话,直接将他拉着进了客厅,翻出医药箱开始换纱布。   当纱布被拆除,露出掌心的伤口时,秋颂屏住呼吸沉默了。   前两天都是靳樊过来换纱布,又都避着秋颂,这是他头一次看到。   掌心被缝了十来针,伤口很深,能看到翻起的皮肉,看得人头皮发麻。   如果那人的刀再利一些,说不定以靳桥握住刀刃的力度,还会伤得更深。   秋颂看不下去,快速消毒又重新包好纱布,余光扫到靳桥腕间的手串,随口问道:“灵验了吗?”   “没有。”   秋颂没问他求的什么,拿起医药箱,拍拍他的肩,玩笑似的安慰:“菩萨也忙,与其等他帮忙,不如自己争取。”   他就要将医药箱放回原处,刚起身却被靳桥拉住了手,他疑惑地看过去,此时靳桥埋着头,尽管是以一种放松的姿态拉住了他,不过手劲很大,手背上的青筋格外明显。   紧接着又单手抱住秋颂的腰,额头埋在腰间,沉默着一言不发。   “秋颂,给我一个机会吧。”他抬头,眼角挂着眼泪,“不用一年,就一个月。”   “靳桥,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不用太多,一年的时间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青年意气风发的声音穿过大学的梧桐街、穿过四五年的时光,和这一刻重叠。   只不过这次说话的人是靳桥。   秋颂见不得他哭。靳桥哭起来看着可怜,尤其是平日里总一副沉稳自持的样子,含着眼泪求人的时候才显得格外不同。   更何况这还是秋颂头一次见。   他抬手擦去靳桥眼角的泪,本来想挤个笑容出来,但嘴角太沉。   “诶,你干嘛突然这样?”秋颂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能让靳桥和平时看起来判若两人。   “害怕。”靳桥不明就里地说。   秋颂疑惑,“害怕什么?”   靳桥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他很难想象。   因为已经跟血缘上最亲的人断了联系,所以在陈桂艳离开后,靳桥突然很害怕他跟秋颂有一天也会彻底没了关系。   生离死别很正常,从前靳桥看得开,他比常人更能接受生活中的变故,实际上用的是情感抽离的手段罢了。   这或多或少地受了点秦书瑶的影响,于他而言不算坏事,至少他没有因为陈桂艳一家的所作所为受到影响。   只是想到以后秋颂有了新的感情,和他形同陌路的场景,这个念头冒出来后他居然连往下设想的勇气都没有。   他跟秋颂的情感联结早就比他想象得更深了。   那些他压抑着不去感受的情感,此刻喷涌而出,他怕得不行。   “害怕你像四年前那样,突然就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说的是秋颂因为生病出国的事儿,秋颂眨了眨眼皮,有些不解:“那个时候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怕……”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难道你想说,当时你已经喜欢上我了?” 第66章   秋颂盯着靳桥,笑意盈盈的,但目光明显有些心虚,他期待又悲观地等着靳桥的答案,但不管答案是哪个,消极的情绪都如同潮水一般裹挟,喧嚣着说服他答案并不重要。   “喜欢。”靳桥抬起眼皮,眼神坚定地给出回答,那神情很认真,不像有假。   靳桥上大学那会儿就喜欢他了?但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秋颂出国后就发现靳桥将他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接着又想到他出国实属意外,甚至前一天他还约了靳桥见面给自己一个答案,据宿管大哥所说,靳桥应约在楼下等他,但他没来。   靳桥不会撒谎,秋颂也相信如果是大学那会儿,靳桥对自己有好感继而产生喜欢的情愫是可能的。   毕竟大学时他给靳桥的爱,不管什么时候看,都相当拿得出手。可是……   秋颂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却还装出一副轻松的口吻:“靳桥,如果大学那会儿你就承认了,即便我们的结局不一定顺遂,至少那段记忆是美好的。”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别人口中的精神病,也没有做出拿钱逼迫靳桥结婚的混账事。   二十岁的秋颂不复存在,如今只剩下阴晴不定、情绪需要药物控制的病人秋颂。   他想怪靳桥连喜欢都不会表达,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彼时的靳桥也不过十八九岁,本就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事儿。   没有人是错的,只是时间不对。   “现在呢?”靳桥微微蹙眉,他恐怕不知道越是压抑着情绪,那喷涌想要发泄出来却又找不到缺口的懊悔、悲伤,最终就转化成鼻酸、眼涩。   “从前的事我们就此翻篇,好不好?”他看着秋颂,像个不理智的孩子画毁了一张画,认为只要撕掉重来就行。   他在处理各种事情上都能游刃有余又驾轻就熟,偏偏对于感情总带着几分孩子气。   但感情的事儿不能像撕掉一幅被毁的画一样简单。   秋颂心里堵着一口气,低落的情绪让他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令他思维缓慢。   “那什么……我,”他抬了抬手,语无伦次地也不知道说什么。   直到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秋颂心惊如雷,这让他恢复了些理智,也冷静了许多。   “我接个电话。”他扭头走到另一边,单手叉着腰,很轻地松了口气。   “哪位?”   “哥,我啊。”穆伽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秋颂的思绪还有些乱,说话还有些跟不上大脑,捏了捏眉心后问道,“是,我听出来了,有事儿吗?”   穆伽祐清了清嗓子,问道:“咳,你不是说靳桥哥受伤了么,我想来看看他。”   “不用了,他恢复得挺好。”   “可是,我已经在门外了。”穆伽祐紧接着说。   昨晚穆伽祐开玩笑说要来找秋颂玩儿,秋颂以照顾靳桥为理由拒绝了,在穆伽祐的再三追问下他的确将地址发了过去。   只是他没想到穆伽祐是这样有执行力的一个人。   他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去,靳桥已经不在了,桌上的医疗箱也不在了。   “……我马上出来。”   秋颂叹了口气,走到院子里将门打开,映入眼帘地先是一大袋东西,紧接着满面笑容的穆伽祐探出头来。   “哥,我不请自来,靳桥哥会不会不高兴啊?”他有些忐忑地问道。   秋颂提起一口气,微微一笑:“不会,他至少不会表现出来。”   他看到穆伽祐手里提的两大包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穆伽祐自顾自地先进了院子,然后解释道:“之前那个工作我早辞职了,贺章特烦人,我担心哪天忍不住揍他一顿给自己惹事儿,干脆就换了一家。”   说着他举了举手里的东西,眯起的眼睛都藏不住他眼里的自豪:“换了家酒楼兼职,我之前经常去这家店吃饭,都跟老板混熟了。这是我从店里打包的招牌菜,绝对都是你喜欢吃的口味。”   秋颂扫了眼打包好的餐盒——看望靳桥的?不太明显。   “有心了,谢谢。既然都打包好饭菜了,中午一块儿吃饭?”   穆伽祐就等着这句话了,一点儿没犹豫就应下来了,进到客厅见到靳桥后,他才终于象征性地问了一句:“靳桥哥,你手上的伤还好吗?”   靳桥没搭理穆伽祐,反而看了眼他身后的秋颂。这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秋颂内心居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心虚。   “他,来探望你的。”这个说法明显不太有说服力。   穆伽祐笑着打了个招手,“是啊,听说因为你帮哥挡了一刀,他特地跑来照顾你,我猜想应该伤得不轻,就来看看。”   说完这话他突然凑近秋颂,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说道:“哥,不过如果当天我也在现场,我肯定也会做出和靳桥哥一样的举动。”   秋颂觉得有些好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穆伽祐却将这反应理解成了不相信,顿时表情正色起来,“哥,我是说真的,如果真到了那个境地,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替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插到他跟秋颂之间的靳桥打断了话。   “多谢你的好意,我的伤好多了。”靳桥说。   穆伽祐愣愣地看向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靳桥,好像一瞬间忘记刚才说了什么话,愣了两秒才点头:“啊,那就好。”   秋颂勾了勾嘴角,拍拍穆伽祐的肩膀,“把东西放桌上,吃饭吧。”   穆伽祐一点儿也不客气,出入就像自家,摆好餐饭后看到五七便蹲在地上逗它,但五七对他不怎么感兴趣,晃了两下尾巴就趴在沙发上不理人了。   “哥,这狗好可爱,你的?”穆伽祐快速在秋颂旁边坐下。   靳桥沉默地坐到了秋颂对面。   “嗯,伯恩山犬,五七。”秋颂兴致缺缺,夹了两只虾剥起来。   今天的虾格外受欢迎,靳桥几乎是同时也夹了虾,不过穆伽祐动作更娴熟,没一会儿功夫就剥好了。   “哥,给你吃,我剥虾特快!”他献宝似的将虾放到餐盘里,推到秋颂面前,旁若无人的。   “不用,你自己吃吧。”秋颂继续慢条斯理地剥虾,然后把剥好的虾放到靳桥碗里,又把手擦干净,“你的手不方便,就别剥了。”   说着又把他碗里那只剥得稀碎的虾拿过来。   穆伽祐眼中闪过失落的神色,不过片刻后他又抿嘴笑道:“哥,如果我哪天受伤了,你会这么照顾我吗?”   靳桥拧眉,穆伽祐这种直白表达的生活态度,足够他再学好几年。   “哪能这样诅咒自己,受伤又不是什么好事儿。”秋颂失笑。   穆伽祐却不依不饶的,放下筷子后偏身看向秋颂,“哥,我是认真的,我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   “我是一个成年人,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秋颂没什么胃口,筷子拨了两下米饭又放下了,抱臂往后倚靠着椅背,“我不想欠人情。”   靳桥眼睫一垂,像是被那人情二字压下去的。   穆伽祐笑容满溢,故意拉长了尾调:“哦~原来是为了不欠人情啊。”   秋颂眼皮半耷着,像是吃饭吃得来了睡意,连调子都是漫不经心的:“是啊,人情这东西一旦欠下了就很难还,还是不要相互亏欠得好。”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我先上楼休息了,很困。那伽祐你——”   “你上去吧,我会招待好你的客人。”靳桥接下他的话茬儿。   他的客人?秋颂摆了摆手,也懒得再反驳他,沉默地便上楼去了。   “我哥他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穆伽祐有些疑惑。   “没什么。”靳桥态度冷淡,然后将秋颂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饭拿到了自己面前。   穆伽祐看见这一幕,挑了挑眉,气质陡然变了许多。   “靳桥,你的苦肉计好像不太奏效。”他笑道,有几分超嘲讽的意味。   他以为靳桥会生气地反驳他,不过靳桥只是皱了下眉。   “你可真没趣,我很好奇当年秋颂为什么会喜欢你。”穆伽祐全然没有刚才的随和,已然露出了爪牙,“秋颂那样有趣又喜欢的人应该和他一样同频的人在一起。”   靳桥抬起眼皮,目光凌厉,“至少不会喜欢表里不一的人。”   穆伽祐的眉心沉下来,啧了一声,然后前倾着身体,双手搭在桌上,“因为我目标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很自信,也不怕心思被人发现。   “靳桥,其实我很羡慕你,明明抢占了先机,但你没把握住,是你自己将秋颂拱手让人。”穆伽祐从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里,随口问了句,“介意我抽根烟吗?”   靳桥盯着他,眼里的厌恶慢慢晕开,“你喜欢他,还是仅仅出于幼稚的征服欲?”   穆伽祐嗤笑一声,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然后猛吸一口,烟雾缓缓吐出,他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   “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我喜欢秋颂,因此想征服他。”穆伽祐眯缝着眼睛,“靳桥,你放手吧。” 第67章   烟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穆伽祐又深吸了一口,靳桥隔着烟雾眯缝起眼睛,眼眸中杂糅着复杂的情绪。   半晌,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跟秋颂不是一路人,不要再来招惹他。”   穆伽祐拧着眉,右手指尖熟练地弹了下烟灰,然后挺直了脊背:“连秋颂都没有拒绝我追求他,你凭什么管我?”   他讥诮地勾了勾嘴角:“凭你跟他那段失败的婚姻吗?”   穆伽祐的敌意很大,或者说,他将靳桥视为了强劲的对手,所以竖起了全身的刺。   靳桥不在意地看着他,然后摊开手指着门外,“我这里不欢迎你。”   虽说态度冷淡,不过他还保持着基本的涵养。   偏偏穆伽祐最看不惯靳桥这个样子,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波澜不惊的,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是个极其无趣的男人,除了好看还有什么魅力?   他伸着懒腰起身,然后双手撑在桌上,微微一笑:“靳桥,敢不敢赌一把,我会让秋颂的生活中逐渐不再有你的身影。”   靳桥就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显得穆伽祐在唱一出没人应和的独角戏。   穆伽祐气得想笑,深呼一口气后调整好心态,慢悠悠地朝外面走去,嘴里还嘀咕着:“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不一会儿功夫,院子外的大门响了两声,紧接着重归平静,只是客厅里还有一股烟味儿,靳桥起身打开排气,再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五七摇着尾巴往楼上去了。   担心它把秋颂闹醒了,靳桥快步跟上去,在五七爪子爬上门把手已经将门打开的瞬间抱住了它。   五七嘤嘤嘤地发出叫声,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听话,下去。”靳桥给了个下楼的指令,五七还算听他的话,试着蹭了两下门没成功后,扭着屁股便下去了。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靳桥正要关上,却瞥见睡在U形沙发上的秋颂,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然后推门进去,动作很轻地走到了沙发边上。   秋颂侧着身子,右手还挡着眼睛,呈一个憋屈的姿势蜷缩着。   靳桥甚至不确定他究竟睡着了没有。   “秋颂。”他很轻地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又说:“去床上睡吧。”   这次秋颂的胳膊动了下,靳桥看他眉头紧皱着,嘴里似乎还嘟囔了两句,为了听得更清楚些,他俯下腰。   好像只是熟睡后不安稳的呓语,靳桥确认他已经睡着,便动作轻巧地将秋颂抱了起来。   受伤的右手并不好承力,所以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左手上,但他走得还算平稳,直到将秋颂放到床上他也没有醒来。   “晚了。”   “什么?”靳桥凑近。   “有卖的吗?”   这次靳桥他听清楚了,单膝跪在地上,将挡在秋颂眼睛上的胳膊拨开,抬手挡住光线,见到秋颂渐渐舒展开眉头后问道:“你要买什么?”   秋颂的嘴角似乎很轻地动了下,不过并没有发出声音来,他伸展着将额头贴在靳桥的手心里,半埋着脸。   睫毛很长,但并不算太密,末端微微翘着,眼型也漂亮,闭起来时有一道流畅的弧形。   靳桥没忍住,倾身在他眼尾处轻轻吻了下。   秋颂大概是感觉到了痒意,睫毛颤动着扇在靳桥嘴边。暧昧又缱绻。   靳桥偷来了这个吻,没有经过秋颂的同意。   想来他也不会答应,靳桥埋下头,和秋颂的额头抵靠在一起。   “不要跟穆伽祐在一起。”他的声音轻得只有几声气息,然后是一声叹息。   他也会因为穆伽祐的那些挑衅焦虑,不止是担心穆伽祐的那些话一一灵验,更害怕秋颂被辜负……   “哥,我……我们好久没,没一起聚……聚过了。”电话那头,崔璨结巴地说道。   秋颂坐在地上,一边抱着五七,一边等她慢悠悠地说完。   “我就——就快要订,订婚了——”   秋颂瞬间坐直了身体,问道:“订婚?和谁啊?璀璨可以啊,一声不响地就要结婚了,都不跟哥说一声?”   崔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才想请……请你吃饭嘛!你你有空不?”   “有啊,我怎么着也得看看那人靠谱不靠谱。”秋颂正笑着说着,就见靳桥从楼上下来了。   “那——太好了!拜拜,马上我,我把地址发过来!”   秋颂放下手机,拍拍身上的狗毛站起身,“我等会儿有事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   “我也要出去。”靳桥说,忽然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你去干什么?”   “约了个朋友见面。”秋颂还没觉出味儿来,抬起头问,“你去哪儿,我先送你过去。”   靳桥轻抿着嘴唇,沉眸问道:“是去见穆伽祐吗?”   五七掉毛厉害,秋颂听见这话也干脆不拍了,垂手站在原地,反问:“我跟谁见面还要跟你汇报吗?”   靳桥被怼了,也不说话,只是侧了侧身,一副受了气且不能发作的模样。   “不是穆伽祐。”   秋颂说完这话又觉得多此一举,他何必跟靳桥解释去见谁?可是看到靳桥的神情,他又没忍住。   靳桥立刻抬眸看向他,眼里多了一丝笑意。   秋颂拧着眉,语气故作不耐:“你去哪儿,用不用我送你过去?”   “约瑟夫会来接我。”靳桥说,紧接着又补充道,“约瑟夫要来国内发展了,我是他在这儿为数不多的熟人,这大概就是他约我见面的原因。”   “哦,你跟我解释这些干嘛?”秋颂挑了下眉,“我又不关心你去见谁。”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告诉你。”靳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秋颂哑然,不自然地避开靳桥的视线,“好了,我先走了。小心你的手,靳樊说恢复得很慢,别再牵拉到伤口。”   “我知道了。”   秋颂看到他的笑容,总有些不自在,拧巴地说:“我只是希望伤口好得快些,这样我就能尽早回去。”   “我知道。”靳桥点头,一语惊人地说,“但我希望它好得慢一些。”   他的语气真诚得不像话。   秋颂语塞,装作没听见似的转身离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见了鬼,靳桥居然也会说这些撩拨人心的话了。   今日天晴,他的心情也还不错。   推开餐厅的门,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他朝着目标的卡座走去,崔璨托腮坐在窗边发呆,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   秋颂走过去打了个响指,崔璨恍然回神,露出甜美的笑容。   “你男朋友呢?”他在对面靠窗的位置坐下,问道。   崔璨眼里藏不住的幸福,提起男友,她说话甚至都要顺畅许多。   “他也有个,朋友,接人去了。”她放下托腮的手,“哥,最近还好么?大……大家都很,关心你。”   “且活着,一切都还行。”秋颂笑了笑。   崔璨被他的语气逗笑,心中的担忧消减了许多,她最担心的就是见到意志消沉的秋颂。   “你男朋友是谁,我认识吗?”秋颂拿起桌上的水杯,将话题重新引到了崔璨身上。   “等……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而且,你之前还,见过他!”崔璨脸颊微红,脸上露出少女怀春的笑容。   “见过?”   秋颂眉头微蹙,细想身边还有哪些人和崔璨走得近又格外靠谱的,但想了一圈都没有合适的人选。   崔璨性格乖巧,不过在处理问题上却是简单粗暴,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身边不见得有哪个男人能被她瞧上。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认真问道:“是汪红豆吗?”   崔璨噗的一声笑出来,几乎都要趴在桌上了,好半天才直起腰来,擦了擦眼角浸出来的泪。   “哥,我跟红豆姐没没没可能的,她虽说只看眼缘男女不忌,但我不……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我刚刚说的是,男友啦!”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崔璨啊哈了一声,秋颂也侧身看过去,然后看清楚来人后啧了一声。   约瑟夫和靳桥并肩朝这边走来,看靳桥脚下微顿的动作,应该和他一样,都不知道崔璨和约瑟夫在一起了。   “是他?你跟他在一起了?”秋颂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之前就只匆匆见过约瑟夫一两次,对他没有过多的了解。   “璨,看起来我们的惊喜非常地有效果啊。”约瑟夫走到崔璨身边坐下,兴奋地和她击掌。   靳桥挨着秋颂坐下,两个人看到对方,秋颂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约瑟夫深情款款地看向崔璨,那双绿色眼眸本来就看谁都波光流转,此刻更是爱意满满。   “我跟璨能够在一起,多亏了桥跟秋颂,这用你们中国人的俗语来讲叫——积德海量。”说完他有些不确定,便向崔璨求证,“是这样说的吗,璨?”   靳桥不可置信地看向约瑟夫,这人喜欢研究中国文化,在合理正确使用成语方面毫无问题,今天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   “功德无量,不过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啦,你说得,也蛮有道理的。”崔璨被约瑟夫逗笑。   约瑟夫旁若无人地凑近,眼里都是狡黠的光,“我故意说错的嘛。”   靳桥和秋颂同时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副没眼看的表情。 第68章   秋颂抱着手臂,往后倚靠着,神情复杂地看着约瑟夫。   上次见面,他记得约瑟夫挽着靳桥的胳膊叫亲爱的。   “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甚至觉得荒唐,“前后也不过两三月的时间,这么快谈婚论嫁,太快了吧?”   约瑟夫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崔璨身上挪开了,看向秋颂,肩头微耸,“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你应该会理解我的秋先生。你跟桥当初不也是闪婚么?”   “但结果显而易见,不太好。”秋颂摊开手,“璀璨,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没事的,你也,也是为我好嘛。不过啊,这几个月,发生了不少事儿,感觉起来就像……过了好多年,我跟他,已经决定好了!”崔璨咧嘴笑道,那幸福的样子,如同被蜜糖浸润过一般。   看得出来,崔璨很喜欢约瑟夫。   秋颂不想说扫兴的话,不过他不受控制地将结局想得很坏,他怕崔璨被人骗。   “秋先生,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约瑟夫很聪明,敏锐地察觉到了秋颂的情绪。   “误会谈不上,只是疑惑。”秋颂单手放在桌上,指尖轻轻叩着,“你跟靳桥的关系很好,认识很多年了吧。”   靳桥看向他,明白秋颂话里的意思了,便凑近他耳边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跟他没什么的。”   崔璨见他们三个都打着哑谜,眨巴着眼睛:“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我怎么听不明白?”   约瑟夫突然爽朗地笑起来,“我好像知道秋先生想说什么了。”   他偏着身体看向崔璨,将几个月前陪着靳桥去民政局见秋颂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崔璨听。   “我太好奇靳桥平常总是挂在嘴边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才跟着去了,顺便演了一出好戏。”说完他叹了口气,“不过好像没人明白我的苦心,这让我感觉十分失败。”   “拜托,换掉是谁都会误会吧?”崔璨嗔怪地锤了下他的胳膊,明明没用力,约瑟夫却配合地装出痛苦的神色。   靳桥从前只觉得约瑟夫在研究上大有造诣,没想到他在感情里也如鱼得水。   “所以当时是你和靳桥在演戏?”秋颂啧了一声,看了眼身旁的靳桥。   靳桥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解释。   “不不不,准确来说应当是我的独角戏,桥才不会同意跟我一起胡来。”约瑟夫说着还不忘秀一把恩爱,“只有璨会配合我。”   “那,结果呢?”崔璨好奇问道。   “结果嘛,秋先生不为所动,我本是想看到他吃醋,好为他们的感情推波助澜,却只看到桥黯然神伤的模样……”   “约瑟夫。”靳桥打断他的话。   “桥应该是不好意思了,那我就不说了。”约瑟夫耸了耸肩。   秋颂眉梢轻挑,对面的崔璨和约瑟夫又旁若无人地说着只会将对方逗笑的冷笑话 ,他偏头看向靳桥。   “他说的都是真的?”   靳桥坐得笔直,点了点头,然后对上秋颂的视线:“有艺术加工的成分……”   他无力反驳:“是。”   秋颂若有所思,民政局那天——他犯病正厉害,整个人丧得甚至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拖着身体去到民政局都只是为了不让靳桥看出端倪。   靳桥也想看他吃醋吗?结果最终反而得到他更加决绝的回答。   秋颂一时间感慨万千,垂下眸子。之前他找遍了靳桥不喜欢他的证据,可如今又桩桩件件地摆上靳桥暗含爱意的表现。   他却越来越害怕。   他捏紧了手心,靳桥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并不说话。   秋颂总会因为靳桥的这些小动作乱了心神,即便装作不在意,他的心早就沉溺进去了。   靳桥太狡猾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影响到他。秋颂有些懊恼,偷偷看了眼靳桥,察觉到对方也看着他,他又做贼心虚地看向对面。   他需要转移注意力。   比如埋头吃饭,比如看崔璨和约瑟夫的互动。   对面那两人有一种不顾旁人死活的腻歪,不过很神奇的是,当崔璨跟约瑟夫说话时,她结巴的频率很低。   崔璨曾经说过,她结巴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童年,小时候说话总被人打断,导致她既害怕开口,又结结巴巴地半天都理不清要说什么。   崔璨应当非常信任约瑟夫,所以在他面前处于极度放松的状态,连语速都正常了许多。   “对了哥,约瑟夫从小生活的地方,跟你出国留学待的是同一个地方,很巧诶!”崔璨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   “利兹?”秋颂问。   约瑟夫放下筷子,点点头,看向靳桥,“我跟桥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当年他才大三,不过已经是很厉害的人物了。”   秋颂有些惊讶,“你还去过利兹?”   靳桥抬眸,思绪一下子飞到大三那年。   去到利兹那天,恰逢一个大雪天,靳桥水土不服,落地后在酒店睡了三四个小时才醒来。   带队老师担心他无法出席第二天的交流会,要带他去医院,靳桥却坚持说没关系,还趁着老师不注意,偷溜出了酒店。   靳桥向来让人放心,谁会想到他能做出格的事儿?所以那一晚没人知道靳桥去了哪儿。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了秋颂的学校。   打听秋颂在哪儿并不是件太困难的事儿,更何况靳桥本来就在关注着他的消息。   他在东大楼的礼堂见到了秋颂,彼时的场景正是校内的一场派对,现场热闹非凡,甚至有些混乱。   明明不算太大的礼堂,却满是摇晃的人群。   他吃力地挤过人群,感冒令他视物有些模糊,眼睛也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隐隐发烫。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秋颂,他缓缓停下了脚步。   秋颂的变化看起来很大,头发蓄得有点儿长了,额前的头发微卷,他耷拉着肩膀呈一种极其放松的状态,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根叼在嘴里。   颓丧又慵懒,和热闹的场合格格不入。   旁边走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大胆地拉过秋颂的衣领,用自己的烟帮他点燃了香烟。   靳桥拧着眉,转身就要走,他耳朵嗡嗡的,脑袋也昏沉沉的,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隔着众多道声音辨别出了秋颂的声音。   被烟呛得咳嗽的声音,就着音乐嘶吼的声音。   那个时候靳桥只确定了一件事,秋颂在国外玩得很开心,国内听到的那些传言或许是真的——秋颂不会再回国的。   “发着高烧还能在交流会上舌战群雄,桥在那一年成了多年后老教授们口中的范例。”每每说起这件事,约瑟夫忍不住感慨。   “听起来很厉害啊……”崔璨忍不住鼓掌。   秋颂根据他们所说的时间回忆了一下,在那段行尸走肉般生活着的四年时间里,能回想起来的不多。   不过在那场他已经忘记主题的派对上,他晃眼中看到的黑色背影却令他记忆犹新。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幻觉。   因为眨眼的功夫那抹身影就隐匿于人群之中了。   他看了眼靳桥,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吃过饭后,崔璨和约瑟夫约了下午试婚纱。   “你们要不要一起?”约瑟夫问得真诚。   “一起什么?试婚纱吗?”秋颂反问。   约瑟夫认真思索片刻,“也不是不可以。你们拍过吗?”   崔璨偷偷拉了下他,小声埋怨:“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下次还可以拍啊。”约瑟夫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   几人临别前,约瑟夫意味深长地冲靳桥眨了眨眼,“桥,不要忘记我给你传授的至理真言。”   靳桥无声地叹了口气,跟着秋颂上了车。   “你去学校找过我吗?”秋颂没急着启动车,手放在方向盘上,指尖抵着,“交流会前夕,在学校的派对上。”   “嗯。”   靳桥偏身去扣安全带,有些吃力,秋颂见状凑过去帮他系上。   “见到我了吗?”秋颂还是歪着身子,单手靠在椅背上。   “见到了。”靳桥撩起眼皮,秋颂就在眼前,这种一眼就能看到的感觉令人心安。   秋颂沉默片刻,喉咙发紧,他放在椅背上的手迅速下滑,勾上了他的脖子,然后有些强势地将他拉过来,扣住后脑勺,吻上去。   就在靳桥要回应的时候,他却见好就收后撤些距离,眼眸半睁,目光抽丝地缠上。   “如果下次再碰上那晚的情况,要像这样做,知道了吗?”   指尖擦过靳桥的嘴角,模拟亲吻的动作。   “好,我记住了。”靳桥连回答都显得那么好学,如果不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的确是虔心学习的模样。   约瑟夫的话犹在耳边,“桥,感情里不妨大胆些,你跟秋颂如今不正处在很坏的局面吗,何妨一试,毕竟你们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靳桥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在秋颂启动车子的前一秒,倾身抬起秋颂的下巴,吻了上去…… 第69章   秋颂觉得他跟靳桥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他不敢跟靳桥走得太近,但那天在车里他也没有推开靳桥。   要如何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秋颂还没想好。   他随手点开微信,崔璨给他发来了一组照片。   照片里,身穿洁白婚纱的崔璨笑靥如花,亲昵地倚靠在约瑟夫身边,看起来总吊儿郎当的约瑟夫此刻也正色不少,像换了个人似的。   秋颂掐灭屏幕,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屏幕一明一暗。   他又想起了那张卡,关于靳桥究竟是什么时候备好了这一百万,如同针刺横亘在他们之间。   越想越心烦,秋颂干脆不想了,换好一身衣服便出了门。   靳桥右手的伤已经好了,从公司出来后他一个人去医院拆了线。   掌心里伤疤还很新鲜,比旁边的肤色还要白些,不细看其实看不太清楚,但摸起来很明显。   “哥,你跟秋颂最近怎么样了?”临走前靳樊问道。   靳桥笑了笑,想到回去就能看到秋颂,他眸色都温和了许多。   “很好,一切都好。”   靳樊上前抱住靳桥,吸了下鼻子:“哥,我特别特别希望你能得偿所愿,真的。”   “我知道。”靳桥轻拍她的胳膊,“谢谢。”   回到家,五七黏人地往靳桥身上扑,他差点撞到身后的感应门。昨夜下了一场急雨,院里的花竞相开了,不过经五七一糟蹋,掉落的花瓣已经和泥土融为一体。   靳桥的西装裤上留下了一串梅花印,他安抚地摸了摸五七的脑袋。   “秋颂,我回来了。”他换鞋进去,一楼没人,绕过吧台他看到了放在沙发边上的行李箱。   然后他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   靳桥的心猛地一坠,两阶并做一步地上了楼,游戏厅和书房都没人。   他沉默地站在门口,将额前的碎发撩上去,然后才想起打个电话。   那边隔了很久才接听,先是呼呼的风声,紧接着秋颂的声音传过来:“怎么?”   “你去哪儿了?”   离市区三十多公里远的希岸山上,这里是很多赛车手的圣地,空闲时间会吸引来不少爱玩车的人。秋颂站在瞭望台上,风吹得脑仁突突地疼。   他走下台子,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不远处的穆伽祐冲他招了招手。   “他们约我玩赛车,我就出来了。”秋颂将帽子调转一圈反着戴上,“干嘛,你要来啊?”他随口一问。   “好,你给我发一个地址过来。”靳桥却直接应下了。   秋颂啧了一声,“别闹了,上这儿来的新人都要被撺掇着跑一圈。看见我客厅里的行李没,明天一早我就走。”   “不行。”靳桥语气生硬。   秋颂眉头一挑,“你说不行就不行,怎么着啊,替我挡了一刀,还打算赖我一辈子?”   “……可以吗?”   听见靳桥这话,秋颂失语片刻,甚至思绪被影响。   “你说呢?”电话那头沉默了,秋颂转了半圈,咬了咬牙,“等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如果要来的话,做好心理准备,在这儿我可不会罩着你。”   “好。”   挂断电话,秋颂一转身,差点和祖唤面对面撞上,紧接着祖唤就将一瓶水丢到了他怀里。   “我准备回去了,你要一起走吗?”祖唤问。   秋颂想了下,摇头:“你走吧,我再待会儿。”   祖唤微微眯缝着眼睛,看了眼休息区刚刚穿上赛车服的穆伽祐,然后问道:“不会是为了那个人吧?”   “你俩见过了?”秋颂问。   祖唤将手搭在栏杆上,山顶的风吹过来,光洁的额头全部露出来,他那双墨一般黑沉沉的眸子显得很深邃。   “说了两句话,应该是知道我是你朋友才搭话的吧,对人很热情,不过我害怕一来就太热情的人。”   他偏头看向秋颂,“你最近不是跟靳桥住一块儿了吗?你俩现在什么情况啊?”   “我也不知道。”秋颂很轻地叹了口气,叹息直接被劲风吹走,“且过着呗,想那么多干嘛?”   祖唤笑了笑,朝秋颂竖起大拇指,“这态度,我很喜欢。”   他直起身,拍拍袖子上的灰,“不跟你聊了,我得回去了。”   “你怕秋臻查岗啊?”秋颂打趣,跟着他下了楼梯。   “是啊,刚刚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了。”祖唤语气平和。   秋颂啧了一声,“你就不回去能怎么着?惯得他。你说你也真是的,世界上男人那么多,非得喜欢秋臻,你这不是找罪受么?”   “你说得很有道理,共勉。”祖唤点头。   秋颂乐了,“是吧?今天你就不回去,我不信他还能追上来。追上来更好,也让我看看他跳脚的样子。”   “不行。”祖唤在路口停下,“山上风大,我不舍得他吹冷风。”   秋颂的笑容转移到祖唤脸上。   “……滚吧,以后少联系了。”   “好,明天公司见。”祖唤一脸无害。   秋颂突然意识到,祖唤和秋臻内核很像,这样的两个人的确应该在一起,省得祸祸其他人。   目送祖唤的车离开,秋颂还张望着山下的情况。   “哥,你朋友走了?”穆伽祐突然走过来,出声说道。   “嗯,他家属管得严。”秋颂转过身,往休息区走。   穆伽祐跟在他身边,“要去赛一圈吗,听这里的人说,你的技术很好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秋颂伸了个懒腰,上学那会儿他跟汪红豆是很好的赛车搭子。   当时他还想拉着靳桥去兜风,被冷淡拒绝后他就放弃了。   “可惜了,你当初在这儿出名的时候,我还在念高中呢。”穆伽祐抱起头盔,抓了抓额前的头发,“等会儿我要跑一圈,你要来看吗?”   “什么时候?”秋颂看了眼时间,他估摸着靳桥还有一会儿才能到。   “半个小时后。”穆伽祐说,“我自己改装的车,你要不要去看看?”   穆伽祐的车很漂亮,车型流畅,零部件都是最好的。   玩车的得往里面大把大把地砸钱,想到穆伽祐读书还兼职,又和李继扬合租,如今看来,穆伽祐的家庭条件比秋颂以为的好。   少爷离家出走,体验生活来了。   “它叫情人,我的情人。”穆伽祐一脸自豪。   秋颂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夸奖:“很符合它的气质。”   通身火红,车随主人,性格都外放热烈。   穆伽祐高兴得眯起眼,“哪天你心情好了,开我坐骑跑跑?换作别人我可不舍得。”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哥,你对我来说很特别。”   穆伽祐仔细观察秋颂的反应,他脸上还是淡淡的笑,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穆伽祐皱了皱眉,陡然有种挫败感。   “颂哥,外面有人找!”穿着无袖的青年拍了拍门框,冲这边喊了一声。   秋颂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然后起身往外走去,穆伽祐诶了一声,疑惑地跟上。   门口,靳桥长身而立,秋颂的视线下移,看到他裤腿上还印着一串泥印子,不出意外必然是五七的手笔。   周围经过的人打量着他,但他目不斜视,一眼便和出来的秋颂四目对上,不过在看到紧随其后跟出来的穆伽祐后,他眉头微蹙。   “你还真敢来啊。”秋颂走到他身边。   赛道上传来赛车轮胎摩擦地面的轰鸣声,刺耳且惊心动魄。   靳桥刚刚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这项危险的游戏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   如今亲眼看到赛车疾驰,更加深了赛车危险的印象。   “陈昕说过,你尽量不要接触这种极限运动。”   穆伽祐快步走上前,眉头轻皱,“大哥,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这项竞速游戏啊,你没玩过当然不知道其中的魅力,但你也没必要阻拦别人吧?”   靳桥眸光冷下来,对于穆伽祐,他连基本的礼貌都顾不上,“这不关你的事。”   二人剑拔弩张,秋颂啧了一声,他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看到两个男人为他争风吃醋。   不对,也不尽然是吃醋。   “别吵了。”他挡在两个人中间。   穆伽祐一脸委屈,“哥,我没跟他吵。既然他来了,不如等会儿让他跟我赛一圈呗?”   他看向靳桥,一脸挑衅:“敢吗?”   “怎么比?”   秋颂抬起眼皮,将靳桥拽到自己身边,“你还真敢答应啊,你以为赛车很简单吗?”   “哥,你这么维护他,我好伤心啊。”穆伽祐一副受伤的表情。   秋颂无奈叹气,“他从没玩过,要是出了岔子,我真要搭进去一辈子。”   “也不是不可以。”靳桥撩起眼皮,表情认真。   秋颂被他堵住,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抓着他的衣角将他拽到一边。   “喝醉了?”   “我开车来的。”言外之意他没喝。   “那你现在说话这么……这么……”秋颂不知道怎么形容。   靳桥见他没说下文,便解释道:“约瑟夫说,这样有助于感情交流。”   又是这一本正经的态度和表情,秋颂抹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大可不必这么好学。”   “哥,你们商量好了吗?就走最简单的那条线,只要会开车就不可能出事,我只是想跟他比比。”穆伽祐一脸正色,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想赢。 第70章   秋颂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件事就此打住。”   他看了眼靳桥的手,纱布已经拆除。   “把手伸过来。”他命令道。   靳桥听话地伸出手,手背朝上。   “手心。”   靳桥翻了一面,修长的五指微微曲着,掌心里的那道疤痕看起来还很新,颜色浅了许多。   这疤恐怕很难消了。   秋颂转过身,看向穆伽祐,“你不是想玩吗?我陪你玩两圈。”   “秋颂。”靳桥拧着眉,语气有些严厉,甚至动作比声音更快一步,直接将秋颂的手拉住了。   周围有些熟人并无恶意地起哄。   穆伽祐摸了摸鼻子,眼里的光黯淡许多。复杂的情绪裹挟着他,不同于以往胜负欲未能得到满足的不服,此刻他感受到一种空荡荡的失落。   太要强的人容易将自己搭进去,穆伽祐以为自己总能在感情里全身而退。他错了。   秋颂被说服了,他没上赛道,换好赛车服的靳桥从里面出来,引得周围一众欢呼雀跃。   毕竟前一秒他身上还穿着西服,一副禁欲又冷淡的模样,此刻换上红黑赛服,气质立刻变得不同。   面无表情的,让人捉摸不透,就是这股劲儿便很抓人。   秋颂跟他说了些要求,比如踩好刹车,让让穆伽祐。   靳桥看向他,“你觉得我会赢?”   秋颂语塞,也佩服靳桥把握语句重点的能力。   “好,我会让着他的。”靳桥点头,然后手搭上秋颂的肩膀。   就这一个小动作,引得周围人又高声起哄。   “大庭广众之下,你干嘛?”秋颂伸出手指,紧接着就看到靳桥帮他肩头沾上的尘土轻轻拍去。   “那你答应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   秋颂抿着嘴,眸光微闪。   “走了?”穆伽祐走过来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努了努下巴。   靳桥看了眼秋颂,跟着穆伽祐朝围场走去。   “如果等会儿我赢了,你能放手吗?”穆伽祐上车前,突然说了一句。   靳桥扶着车顶,表情严肃:“你究竟是想赢我,还是赢秋颂?你的胜负欲未免太重了。”   穆伽祐挑眉,并没有因为靳桥的话生气,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吗,作为男人的胜负欲。”   靳桥打开车门,“为了他,我愿意输。”说完他上了车。   穆伽祐咬了咬牙,没明白靳桥这话里的意思,但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他必须赢。   他们走的的确是一条比较简单的路,最难的恐怕也就是最后那两个弯道。   当两辆车同时飙出去的时候,看台上发出一阵喝彩声,秋颂扶着栏杆,目光始终跟随着那辆蓝车。   穆伽祐发车更早,就跟他的性子一样,不计后果地冲出去,相反靳桥就要稳很多,虽说是第一次开赛车,不过也能稳稳地跟在穆伽祐的屁股后面,就像考试控分似的。   靳桥既不超越穆伽祐,然而穆伽祐也甩不掉靳桥。   “秋总,你老公的技术可以啊!”旁边轮胎哥兴奋地往空中砸了一拳头,说的话模棱两可,极易让人想歪。   秋颂眼皮一跳,“老公?”   轮胎哥呲牙傻乐,摸了摸后脑勺,“我也不懂你们之间怎么称呼啦,呃……你叫他老婆啊?”   重点是成称谓吗,重点不应该是他跟靳桥早就离婚了吗?   “你老婆真的是新手吗?小穆玩赛车也有小半年了,他居然也能追那么紧。”   秋颂重新将目光放到赛道上,虽然从看台上看下去,那车好像就只有玩具车大小,里面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不过秋颂能料想靳桥是什么表情,势必是全神贯注且冷静的。   秋颂之所以猜靳桥能赢,不是穆伽祐的车技不好,而是靳桥的心态太稳,而穆伽祐又太想赢。   倒也不是说赛车有强胜负欲不好,只是如果眼中仅仅只有输赢,那就很容易出事——最后一个弯道上,穆伽祐的车身突然一晃,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冲出跑道,他的正前方,是个十来米高的陡坡。   “转向啊!”看台上的人大喊。   秋颂也抓紧了扶手,身体前倾,眼看着靳桥迅速绕到穆伽祐车子的右后方,朝他车屁股撞了一下,便给了红车一个往左的力。   穆伽祐的车因此撞到缓冲的废轮胎堆上,被紧急制停,几个工作人员连忙上前检查。   秋颂跟随众人跑下去。   靳桥刚从车里下来,他摘掉头盔,刚惊出了一身汗,头发汗淋淋地贴在额头上,他皱着眉头,看向被人扶着下了车的穆伽祐。   “没事吧?”   穆伽祐劫后余生地长舒了一口气,眨了眨被汗浸得有些发涩的眼睛:“没事……”   他晃了晃脑袋,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嘴巴也发干:“谢谢。”   如果不是他最后那道弯转得太急,或许他可以漂亮地收个尾。只是他没想到,靳桥能那么冷静。   “没事儿吧?”   有些急切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穆伽祐惊喜地抬眸,却看到秋颂径直从自己面前经过,然后走到了靳桥面前。   穆伽祐张了张嘴,眼前有些模糊,好像汗水流进了眼睛里,疼得睁不开。   靳桥摇了摇头,冷汗滴落进领口里,冷风一吹,冷飕飕的。   秋颂还拧着眉,确定靳桥没事后,又拉过靳桥的右手,才长好的伤口又裂开了些,红色的一道狰狞的痕迹。   可以想见他刚刚握紧方向盘使用了多大的力道。   “哥们儿,有想法加入车队吗,你的资质完全不输咱们秋总啊!”轮胎哥见缝插针地为自己的车队招兵买马。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靳桥直接拒绝,然后看向秋颂,“我上来是为了接他回去。”   众人扬起手高声起哄,角落里穆伽祐的落寞显得格格不入。   医生给穆伽祐检查了一圈,没什么问题,不过他年纪毕竟还小,平常虽然看起来风风火火什么都不怕,不过这次也是真的被吓到了。   “经过这次的事儿,不知道会不会给小穆留下心理阴影。”轮胎哥叹了口气。   秋颂看着坐在长椅上休息的穆伽祐,然后对靳桥说道:“你去车上等我。”   靳桥沉默片刻:“多久。”   “……”秋颂先是无语,接着比了个五,“五分钟后我跟你回去。”   “好。”   靳桥转身离开,秋颂朝穆伽祐走去,似乎是感受到面前多了一道阴影,穆伽祐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哥……”他有些哽咽。   “从小到大很少输吧?”秋颂在他旁边坐下。   穆伽祐吸了口气,点头:“我个性随我妈,都要强,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我都要争第一。不过……”   他叹了口气,往后靠着墙壁:“这次不是因为输了难受。”   秋颂没接话,穆伽祐疑惑地看向他:“哥,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吗?”   秋颂笑了笑,配合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应该是彻底没希望了。”他捏了捏眼角,还带着一丝期待地向秋颂求证,“还有吗?”   秋颂望着停车场的方向,抱着手臂:“没有。”   穆伽祐笑了,红着眼睛:“哥,你真直接,竟然不给我一点儿幻想的余地。”   他仰着下巴,感慨道:“其实我有时候觉得我还有希望让你喜欢过上我,可一旦靳桥出现,那赶紧便荡然无存。”   “我不喜欢你。不过你很像好几年前的我。”秋颂突然说,“对你好一些,也算对当年的自己好一些。”   穆伽祐惊讶地望着他,沉默了片刻,不太认可:“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了,那是我绝对没有的东西。”   冷清清的温柔。   穆伽祐形容不出来,而那正是靳桥和秋颂相互成就、彼此融合的新特质。   秋颂准时地回到了车上,见靳桥正好看着时间,他冷笑一声:“你还掐表啊?”   “没有。”靳桥毫无说服力地反驳。   因为靳桥的手受伤,回去是秋颂开车,在不超速的情况下,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然后两个人默契地上了楼,将五七关在门外,没有过多言语,一直到晚上才穿着家居服下楼。   靳桥就要提着行李往上走,秋颂拦住他,嗓音沙沙的:“你搬哪儿去啊?我明早就回去。”   靳桥眼神错愕,提着行李箱也没放下,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你还要走?我们刚刚——”   秋颂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成年人了,互帮互助而已,你还想怎么着?”   “秋颂。”靳桥的表情变得正色,他摇头,“我不喜欢这样。”   “你不喜欢……”秋颂叉着腰,嗓子眼干得冒烟,他走到吧台边接了杯水一饮而尽,又准备再接一杯,“那你喜欢什么样?”   靳桥也走过来,看向秋颂,神情格外认真:“我们复婚吧。”   秋颂刚喝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不偏不倚全喷在靳桥脸上。   靳桥淡定地抹去,秋颂也看不出半点抱歉:“你也往我脸上……算了,复婚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们可以当——”   靳桥眉头轻拧,他大概能猜到秋颂想说什么,不过还是不死心地问:“当什么?” 第71章   “床伴。”秋颂往后一仰,斜斜地靠着楼梯扶手,语气也漫不经心的,就连说完这话后嘴角浮现的浅笑都显得轻慢,“怎么样,要考虑一下吗?”   他眼皮半敛,看着靳桥渐渐皱紧的眉头,他嘴角的笑容就快要挂不住了。   他等着靳桥冲他吼、冲他发脾气,等着靳桥失望地转身离开,让一切结束。   秋颂最擅长将美好的东西打碎,因为瓷器太好看担心破碎,于是干脆将它打碎。在感情里同理。   他等着片刻的宁静被彻底破坏,以至于忘记了呼吸。   直到靳桥开口。   “好。”他紧绷的唇线轻启,虽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字,秋颂却怔愣在原地,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艰难地站直了些,心中的防线破碎。他气笑了。   “靳桥,你没听清楚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靳桥站得矮一阶,不得不抬眸看着秋颂,所以眼里的情绪尽管复杂,却也不能再被藏在长睫之下,比如爱恨交织,比如不舍。   “但我有条件。”他眉头轻拧。   秋颂一愣,“什么?”   他目光警惕,等着靳桥的下文。   “就算是床伴,也只能有我一个。”   秋颂哑然,靳桥又继续说,这次的语气有些严肃 :“如果一旦我发现还有其他人,我们这段关系就彻底结束,到那时,不用你提,我自己就会走。”   沉默,双方同时沉默。   秋颂抬手摸了下额头,又放下,表情五味杂陈,“那,只要不被你发现就可以?”   靳桥看着他,目光中有几分责备。   “哦,抱歉,重点不是这个。”秋颂很轻地叹了口气,他还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单手搭在靳桥的肩上,无语问道,“靳桥你有——你找虐呢?”   “那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选?!”靳桥语调蓦地拔高了些,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只是表情看起来很痛心,“秋颂,你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的眼神无奈又难过,牵动着秋颂的心狠狠一抽。   秋颂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问谁确定,“靳桥,你看起来很喜欢我啊。”   靳桥轻轻扯了扯,那甚至不算是微笑,更想自嘲,清丽眼眸杂糅着复杂的情绪,闪烁着。   “你以为呢,秋颂,这种事情还有假吗?”   秋颂目光闪烁,看向水吧的方向,眉头轻拧,“我爸也爱我妈。”   他们不也照样下场惨淡吗?   靳桥更上一层台阶,和秋颂站齐,然后拉过秋颂的胳膊,在他错愕的目光注视下说道:“但我不是秋铭,你所担心的那些事通通不会发生,我以生命保证。”   如果刚刚只是防线破碎,那么此刻应当是彻底坍塌了,一点儿不剩,秋颂哽着喉头,然后勾过靳桥的肩膀,紧紧抱住他,头埋在他肩上。   先是很轻的抽气声,随后他哭得越来越伤心,大有决堤的架势。   他不管不顾的,一开始靳桥还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后来见他都要哭背过气了,他扶着秋颂坐在楼梯口,一脸担心。   “怎么了?”他拧眉揩去秋颂脸上的泪,下一刻就被秋颂抓住了手。   眼泪还没止住,秋颂泪眼朦胧地笑了笑,调整好气息,“靳桥,我会当真的。”   “当然。”靳桥见他抿嘴笑时,嘴角濡湿,在灯光下反射着水光,他想帮他擦干净,却鬼使神差地凑近,亲吻他的嘴角。咸咸的。   “那现在呢,”靳桥眼眸半敛,“算和好了吗?”   两人挨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靳桥这个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那儿就足以让人心动,更何况此刻半红了眼,语气又可怜。   秋颂的心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不理智得要出去跑两圈冷静。   他后撤拉开和靳桥的距离,尽量从容应对:“等我出差回来给你答复。”   靳桥眉头轻拧,“出差?去哪儿?”   “跟汪红豆去考察西南片区的工厂。”秋颂说的是实话,前段日子因为身体状况,公司都有由祖唤打理,期间还差点出了事。   他作为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总不能一直让祖唤忙内忙外。   “什么时候?”靳桥问。   秋颂看着他,不假思索:“今晚的飞机。”   “这么急?”靳桥的眉头拧得更紧。   本来没那么急,但秋颂临时起意,准备早点去。   他不愿意承认是因为有一点怂了。   “你不是在逃避吧?”靳桥探寻的目光打量着他,秋颂干笑了两声,指着自己。   “逃避?我秋颂就不是那号人。”   “好。”靳桥站起来,就要走。   秋颂下意识拉住他的裤腿,抬头问道:“你干嘛去?”   “不是今晚的飞机吗,我给你收拾行李。”   “哦对,是该收拾东西了……呃,不用,你还是个病号,我能让你帮我收拾?”   最后还是靳桥帮他收拾好了,收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秋颂坐上了去往外地的飞机,心比身体更早地飞上天空,轻飘飘的,不太真实的感觉。   “so……”汪红豆穿着性感的V领红裙,坐在酒店一层的餐厅里 ,看向对面的秋颂,“你跟靳桥算和好了?”   “不知道。”秋颂摇头。   汪红豆笑了笑,看了眼秋颂面前的手机,“在等靳桥的消息吧?”   秋颂倏地抬起眼眸,明明心虚却还嘴硬,“没有,怎么可能?”   “好吧,是我多想了。”汪红豆耸了耸肩,然后拿起包起身,“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吗?”   “你跟男友约会,带我去不合适吧。”秋颂做了个轻便的手势,还不忘提醒,“注意安全,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还不是男友啦。但你放心,明天下午还有调研会,我怎么可能乱来?”汪红豆冲他抛了个媚眼,然后春风得意地出门去。   她向来潇洒,不管是感情还是工作,一向利索干脆。   秋颂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外,然后又拿起手机,眉头轻拧。   倒是收到好些消息,不过靳桥不在其中。   秋颂撂下手机,抱着手臂望着窗外的夜景发呆。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打,甚至连询问落地是否安全的消息都没有。   他拿起手机准备质问一番,编辑了好几次的消息被反复删减,最后也没发送出去。   “先生,还需要什么服务吗?”服务员走过来,贴心询问道。   秋颂看着面前的餐盘,摆了摆手,“不用了,谢谢。”   他带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的情绪回了房间,本想冲个澡就睡,结果洗到一半不出热水了,他就着冷水洗完了澡,出来后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流连不利。”他摸了摸鼻子。   桌上的手机闪烁了一下,他走过去点开。十分钟前靳桥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没接到,几秒钟前靳桥又发了一条消息。   言简意赅:“好好休息。”   秋颂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凌晨了。   好几个小时就憋出这四个字来?秋颂啧了一声,伴随着又一个喷嚏。   不过大概是等来了靳桥的消息,秋颂睡得还不错。   而几百公里外,靳桥家的书房此刻还亮着灯,桌上堆满了一堆文件,他一边翻阅着一边在电脑上记录。   腕上的手表走得很快,不知不觉一个小时便过去了,桌前的他伏案,还工作着,手机忽然亮起,是航空公司发来的行程提醒……   “啊——切!”秋颂摸了摸鼻子,自觉戴上口罩,他没料到一个冷水澡的威力那么大。   汪红豆拍拍他的肩,同情又怜悯地看着他,“要是实在不舒服,就别勉强了,我去就行。”   “没事,吃过药了,感觉还成。”秋颂摆手,这会儿他感觉眼睛又涨又热,视物还有些模糊。   此刻的楼下大堂,靳桥风尘仆仆地刚刚赶到,眉宇间尽是疲惫,不过眼眸温柔,他脚步轻快地左边那部电梯。   然而也就是同一时间,右边那部电梯叮的一声打开,秋颂垂眸,和一身干练职业装的汪红豆并肩走出来。   “经销商那边的负责人到了吗?临时提前了时间,他们来得及吗?”秋颂偏头问道。   汪红豆也正在查看信息,一边看一边说:“放心吧,一切都没有问题,老陈他们也在往工厂那边赶。”   两个人经过左边的电梯,三人恰好没看到彼此。   靳桥步履匆匆,不过在要走近秋颂的房间时又放缓了些速度,然后在503门口停下。   先是很轻地叩了两下门,见里面无人回应,他又试着按动门铃。   “先生,这个房间的客人刚刚离开。”保洁从对面房间出来,见到他笑着提醒。   “谢谢。”靳桥冲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回走,嘀咕了一句,“这么早吗?”   昨晚他通宵处理完了手上的工作,如果不是有几个重要会议还没开,他甚至准备跟着秋颂一起来。   不过想到第二天当秋颂打开房门看到他,靳桥觉得似乎是个不错的惊喜。   只是惊喜没有按照预期来。他到大堂办理了秋颂旁边房间的入住,然后麻烦前台见到503房间的客人回来后给他打个电话。   他太困了,需要暂时休息一下,在秋颂回来之前…… 第72章   “秋总,你真是太敬业了,以你这种精神,咱们的零部件生意不想做强都难哈哈哈!”   “至科也多亏了大家的付出和帮助。”秋颂吸溜了一下鼻子,跟着众人走下台阶,“明天具体事宜的安排我已经让助理给大家Email过去了,希望咱们的新品能顺利发布。”   “那是一定的!”   汪红豆拉着秋颂走到一边,小声说道:“你回酒店休息吧,后面的饭局我招呼。”   秋颂感动的表情还没挂出来,就听见她又补了一句:“最近流感严重,别把我们传染了。”   “……真贴心。”秋颂皮笑肉不笑。   打车回了酒店,经过前台时小姑娘将他叫住,手里拿着两个礼盒。   “秋先生,这里有你的包裹。”   “谢谢,麻烦了。”秋颂接过包裹,这是他特意为广告商准备的礼物,两幅油画。   “我早上走得急,把房卡落在了房间里,帮我补一张吧。”   “好的,您稍等。”前台抽出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叠叠房卡,“对了秋先生,上午来了一位先生,说是来找您的。”   “找我?”秋颂疑惑,什么人会来找他?   突然他眼眸一抬,难道是靳桥?   “他在哪儿啊?”   “那位先生在您隔壁开了房间,504。”前台将房卡双手递过去,“您的房卡,请收好。”   秋颂看也不看,道了声谢后便快步朝电梯里走去,在电梯门快要关上的那瞬间,一只干瘦发黑的手拦挡住,紧接着手的主人埋首走进电梯。   他抬着压低了的鸭舌帽,灯光只印出他看起来有些泛白发干的嘴唇。   秋颂按了楼层,退后一步。那陌生男人却没有动静。   也许是同一楼层,秋颂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想回去确认,靳桥是不是真的来了?   期待令他暂时忘记了头晕,尽管脚上依然虚浮,看东西也模模糊糊的。   “兄弟,需…需要帮忙吗?”   秋颂踏出电梯后,那男人紧跟其后,紧接着快步走到秋颂身边,攥着手,举止有些局促。   “我认识你吗?”秋颂拧了拧眉,看向对方,不确定从前是不是见过。   男人促狭地发出沉闷的笑声,摸了摸脖子:“应该不认识吧,不过倒是……可以认识下,对吧?”   他的语速很快,普通话不太标准,听起来甚至有点儿紧张的颤音。   秋颂往旁边挪了两步,“不用,谢谢。”   “我,早上看到你在咳嗽,感冒了吗?”男人也跟着挪过来,语气关切。   秋颂不耐烦地拧眉,头痛加上头晕让他没什么耐心,他停下脚步,“你谁啊,我跟你熟吗,我感冒的事儿你怎么知道?”   男人搓手的频率更高,或许是察觉到秋颂生气了,他又压了压帽檐,然后抿了抿干得起皮的嘴。   “我昨天在楼下餐厅看到了你,其实很想上前跟你说话的,但我没有勇气。后来看到你住在503,还特意把房间换到了你旁边,我是真心想跟你认识、认识。”   他终于舍得抬起帽檐,是一张不算难看的脸,只是普通,平凡的鼻子、嘴巴,不过那双总是隐匿在阴影之下的眼睛却如同常年潮湿、布满青苔的巷子,郁结成气,看着人时湿哒哒的,即便此刻带着笑意,也令人胆寒。   秋颂心中顿时只剩烦躁,想来是碰上变态了,恐怕前台说的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一脸痴笑的男人了。   “不好意思,没兴趣。”秋颂径直朝走廊深处走去。   “我,我叫陈明,陈明是我的名字,很普通对不对?你呢,你叫什么名字?”陈明自说自话一般,单单看起来还有些瘆人。   秋颂晃了晃脑袋,对他提出警告,“离我远一点,我不爽的时候打人没轻重。”   陈明发出低低的笑声,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加兴奋,“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样有脾气,我猜对了。”   秋颂看出此人精神可能有点问题,还是比他还有病的类型,他低声骂了句煞笔。   “我真的只是想跟你认识下,要去我房间坐坐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陈明抓住秋颂的包裹,死死往自己这边拽,然后那双湿气极重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如同黏腻的水胶贴在了皮肤上。   秋颂没料到他真敢对自己动手,脚下一滑,堪堪站稳后他干脆扔下了包裹,对准陈明的腰腹就是一脚。   “唔!”陈明发出痛苦的闷哼,像虾子似的蜷缩成一团靠在走廊边上,鸭舌帽掉落,露出剪得长短不一的头发。   他连忙捡起来重新戴上帽子,仰起头看向秋颂,“你打了我,要对我的一辈子负责哦。”   秋颂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   陈明吸了下鼻子,痴痴地望着秋颂的背影,笑着:“真的很喜欢,像标本……”   秋颂脑子涨涨的,凭着肌肉记忆刷卡,然后推门进去,只将衣服外套脱去后便躺进了被窝里,他甚至出现了耳鸣的状况,不过困意来袭得厉害,几乎盖住了感冒带来的不适。   他沉沉睡去,而导致他以为自己耳鸣的声音——浴室里冲澡的声音,戛然而止。   靳桥围着浴巾走出来,半干的头发末梢还在滴水,在他看到本来平整的被子隆起不正常的弧度后,他眉头轻蹙,右手暗暗捏紧,然后靠近床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撩开了被子。   他愣在原地,握拳的手忘记松开,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秋颂?”   躺在被子里的人不满地拧着眉头,将被子拽了回去,然后盖住了头。   靳桥终于反应过来,小心地掀开一角,见秋颂面色是不正常的红,他探手去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叮铃叮铃!”门外响起两声门铃,靳桥重新替秋颂掖好被角,然后套上秋颂的外套开门去。   前台小姑娘一脸抱歉,门刚打开的瞬间便先来了个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由于我工作上的疏忽,给您造成困扰了!”小姑娘急得快哭出来了。   靳桥不解,“怎么了?”   “我给503客房的先生错拿了你房间的卡,本来我想追上来要回卡,不过没有找到那位先生。”小姑娘手里还拿着503的房卡。   靳桥恍然大悟,他刚刚只惊喜看到了秋颂,一时间居然没有疑惑他怎么会有自己房间的卡。   “没事,他就在我这里,你把房卡给我就好。”靳桥温和一笑。   小姑娘被这笑容迷住,不过片刻后就恢复理智,有些纠结地说道:“因为已经造成了工作失误,所以我想把房卡交到本人手中。”   靳桥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得对,不过他发烧了,正在睡觉。”   “睡睡……睡觉?在你那儿吗?”小姑娘结巴,看着靳桥表情复杂,“秋先生早上的确让人给他送了些治风寒的药,他刚刚回来的时候状态也不佳。”   “是。”   “那个,我倒不是怀疑先生您的人品啊,只是本着对客人负责的态度,方便询问一下您跟秋先生的关系吗?”前台姑娘说话尽量委婉。   靳桥明白过来,赞许地笑了笑,“我明白,你做得很好。我是秋颂的家属。”   前台扫了眼靳桥的无名指,的确戴着一枚戒指。   接着靳桥翻出相册里他和秋颂的结婚证的照片,盖有官方钢印,做不得假。   前台小姑娘想,总不至于面前这个心思那么缜密,还专门搞了张假的结婚证。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抱歉抱歉,这么晚打搅你们了。”前台松了口气,将房卡交给靳桥后便离开了。   靳桥重新回到房间里,这会儿秋颂睡得正迷糊,眉头紧皱着,好像不管多大的动静他都不会醒来。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乘坐时光机,一晃又回到了好几年前。   为了让靳桥在生日这天陪自己度过,秋颂蛮横地给靳桥补齐了十八年的生日礼物。他跑遍了全城的商场,花费了好大的心思才备齐,然后开着车到了靳桥校外租住的出租屋。   “都是你的,车也是你的!”秋颂跳下车,穿着身舒适的白T短裤,脚上趿拉着拖鞋。   很简单,不过穿在他身上也显得不那么简单了。   见靳桥刚好关门出来,他连忙上前拦住他。   “你干嘛,我一来你就关门,这么不待见我?”秋颂趁机摸了把靳桥的小臂。   虽说靳桥看起来清清瘦瘦的,不过身材倒是有料。   “……”靳桥看了眼毫不掩饰且不安分的手,默默推开,“我要去工地上,有几个数据要测。”   秋颂点点头,然后咧嘴笑道:“那你开新车去吧,送你的,十八年生日礼物都在里面。你可别嫌弃啊。”   靳桥目光微抬,看了眼停街口的桑塔纳。   “不必了,公司不远,我坐公交车过去。”   “诶,我不管啊,反正我送了,你必须收下。”他勾上靳桥的肩,“而且,我的生日就要到了。”   他眨了眨眼,就差把让靳桥送礼物的暗示写在脸上了。   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他发出很低的轻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秋颂眼里又没什么邪念,至少这一刻就心思单纯。   靳桥眼眸微敛,稍稍后退半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第73章   秋颂认真想了想,嘴角勾起一个坏笑,然后肩头碰了靳桥的肩头,“我要真说了,你又不答应怎么办?”   他语气暧昧:“我希望我生日那晚你能——”   靳桥看着他,眉头微蹙,唇线紧绷,好像随时等着打断秋颂不正经的话。   “那晚你来找我吧,我保管会是一个令你格外难忘的——”   “你胡说什么?”靳桥果真打断了他的话,埋着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秋颂自然得搂上他的肩膀,笑得身体都在颤抖,他指着靳桥,直到将靳桥笑得有了脾气才终于正色一点。   “靳桥,你想什么呢,我不就是想跟你共进晚餐吗?还是说你在期待跟我发生些什么?”他眼里都是狡猾的光亮,有些顽劣的孩子气。   靳桥拿他没办法地叹了口气,然后偏过头,“我要去工地了。”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但靳桥在秋颂这里的拒绝向来不管用,他们还是一起去了工地。一开始靳桥就穿着工服、戴着安全帽忙自己的事情,秋颂无所事事地跟在他身边瞎晃悠。   正巧碰上几个过来打零工的人,他被当作其中之一带到了工头面前。   “需要两个钢筋工,一个木工,四个泥瓦工,剩下都是搬砖的。”工头挺着大肚子,咬着笔头,站在台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那啥,我……”秋颂准备退出人群,但却被簇拥着动弹不得。   “我我我!”   “报名木工!”   “这儿留一个泥瓦工!”   其他人的声音盖住了秋颂的声音。   工头歪斜着身体,一一在手册上登记,然后又看向秋颂,觉得他面生,便问道:“你是谁带来的,擅长做哪个板块?”   秋颂想了下,手指向一旁正在摆仪器测数据的靳桥,微微一笑:“我是他带来的。板块嘛,之前没做过,生手。”   工头眼珠一转,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小靳的同学啊,那我跟你开个后门,一般我组里是不会要生手的,但我要给小靳一个面子嘛。我看小兄弟你的身板还不错,搬砖的组倒是缺人,三百一天,日结,你来不来?”   秋颂前几天放假的时候去海边玩了一圈,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融入在一众干活的师傅当中,居然也不违和。   “小伙几,搬砖多累啊,工头就是看你年轻,专门先把累活给你分了。”身旁的大叔刚分了木工的活儿,心情还不错,于是提点了两句,“是来兼职挣零花钱的吧?还是打算挣钱追小女友啊,我们这儿平常有不少学生过来兼职呢,虽然累了点儿,不过工钱还不错啦!”   秋颂正要解释,靳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压低声音,“这儿是派活的地方。”   “我知道。”秋颂点头。   工头扬了扬手,“小靳啊,这不是你带来的朋友吗,今天给你个面子嘛,新人也可以派点儿散活。”   “他不——”   靳桥还没说完,秋颂拍了拍靳桥的手背,眼神算得上真诚,语气也透露出卑微,“靳桥,如果之前给你买的礼物你不喜欢,没关系啊,我重新搬砖挣钱,总能买到你喜欢的礼物,是不是?”   靳桥眼睫一颤,跟着他一同僵愣在原地的还有刚刚和秋颂搭话的那个师傅。   “刚刚师傅说搬砖很累,但我觉得跟让你开心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他抬手手心朝上,露出掌心的薄茧,“上次搬完砖手疼了好几天。”   “你……这应该是你上次攀岩——”   “唉,其实没事啦。只要你能喜欢我送的礼物就好。”秋颂笑了笑,然后看向工头,“大哥,麻烦把我的名字记上,我能吃苦。”   “小伙几,你要追的是小靳啊?”师傅大惊失色。   秋颂露出朴实无华的笑,“大叔,你不会歧视我吧?我是单方面喜欢靳桥,他没同意,您可别歧视他。”   “那怎么会?这个这个东西我听人说了,那什么,现在不少人提议同性婚姻合法,我完全没意见的。”   “谢谢你啊师傅,你人真——好!”   秋颂话还没说完,就被靳桥拉到了一边。   “你又跟他们胡说八道什么?搬砖很辛苦,你不要乱来。”靳桥眉头紧皱。   秋颂笑着歪斜着身子,“心疼我啊?”   “……我担心你影响了工期。”   秋颂有些可惜地耸耸肩,指着沙堆旁的砖,“就这几批砖,我能被它难倒?”   事实证明,没有经验的他还真有点勉强,在推了五车砖进去后他就腰酸背疼起来,虽说身上有劲儿,但他不知道如何发力,蹲起的动作最伤腰。   汗水大颗地滚落,晕染到水泥地上不出一会儿功夫就蒸发得无影无踪,脑袋更是晕乎乎的,秋颂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弱鸡,居然还真被几匹砖难到了?   三百块钱能买什么?还不够出去吃个饭。秋颂后悔非得嘴欠那两句。   虽说心里埋怨着,不过他手上的活儿倒也没有停,只是一片阴影突然遮挡下来,秋颂抬眸的瞬间,手中的力全部卸去,拉砖的推车也已经到了靳桥手里。   “你去那边休息。”靳桥说完,稳稳当当地推着小车往里面去。   秋颂连忙跟上,“你别在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这点小活儿也就勉强凑合我去健身房做的几组训练吧。”   他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胳膊酸得想卸掉,健身房里哪有这个效果?   不过当看到靳桥微微勾起的嘴角,一种男人的胜负欲噌噌窜起,他抢过一边把手:“靳桥,我是挺喜欢你笑的,不过笑话我的话还是算了。”   “数据正在分析,我现在没有其他事情做,我只帮你推完这两车,没有多的。”靳桥收敛起那本来就不怎么看得出来的浅笑,“你不要误会,我是怕你中暑了,处理起来更麻烦。”   看他嘴硬心软的样子,秋颂心都软了,吃吃地望着靳桥的背影,从前他都没有发觉,靳桥虽然瘦,不过背看起来倒是宽阔。   “小靳这孩子很有出息。”木工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秋颂旁边,一边喝着自带的茶水,一边感慨。   “我知道。”秋颂的语气中莫名有些骄傲,他看向木工师傅,好奇问道,“大叔,你们跟靳桥都很熟吗?”   他一开始只以为这是学校分配的项目,供学生实习使用,但刚刚溜达一圈的情况看,好像并不是这样。   师傅偏头呸呸两下吐出嘴里的茶渣子,又四处看了眼工头在不在,然后才跟秋颂说道:“熟啊,当然熟了,他当初可是救了大家的命啊。”   秋颂眉梢一挑,往靳桥的方向看了眼,明明都是搬砖,但靳桥看起来明显轻松些,表情没什么松动,从阴影里走到阳光里,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箔。   “大叔,怎么说?”   师傅一副津津乐道的表情,就等着秋颂问出口后将那天发生的事。   “小靳当时才高考完,孤零零地一个人出来挣钱,这种事儿不新鲜,很多小年轻都会趁着暑假来跑跑工地,有些是家里真的缺钱,有些就是过来体验生活的。跟小靳一起来的学生也有很多,但小靳的话最少,好像跟谁都不怎么亲近,整天独来独往,干活也不跟人打配合。”   秋颂点头,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来。   “年轻人的气性都比较大,有几个学生看不惯小靳的性格,带头在工地上闹事儿,当时如果不是我跟其他两个人拦住他们,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儿呢!”   秋颂厌恶地皱紧了眉头,恨不得回到那个夏天,狠狠给那几个男的几拳。   “因为那几个小年轻有点关系,平常来工地上本来也不做什么正事,所以——”   “所以所有责任都落在了靳桥头上?”   师傅点了点头,“没错,谁让小靳没什么背景,平常又不会说好话哄人高兴呢,当时总负责人就要给小靳结钱让他走,没想到这时候刚好到了一批钢材,小靳就扫了一眼,就说参数不对。”   他越说越兴奋,好像又回到了当时那个现场。   “当时没人相信啊,他不过是个刚刚参加完高考的毛头小子,看起来青涩又内敛,不会与人相处,一天下来说话恐怕不会超过十句。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大家都觉得他在危言耸听。”   “但现在回想起来,小靳的确是能成大事的人啊,那么小的一个小伙几哦,居然真的将负责人说动了。他说,‘再过两天就是工程质检,这种钢筋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绝对经不起查验。资质不达标,取消项目事小,如果因此造成人员伤亡,你们谁都脱不开干系。’”师傅啧啧称道,“这小伙几虽然年纪小,不过说起话来就是让人信服。负责人还是怕了,忙让人拿着货对比,还真让小靳说中了,一点没差!”   秋颂会心地笑了笑,尽管没有在现场,但光是听起来,他都与有荣焉。   他看向外面正在垒砖的靳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包裹,靳桥周围晕出光亮,看着暖暖的。   “靳桥,不止两车了吧?”   青年清朗的声音打破午间浮躁,他笑着走进太阳下,靠近那一簇温暖。   秋颂将建筑外的那一小山的砖搬完后,已经将近六点。远处天边烧出一片晚霞,晚风也变得轻柔。   秋颂拿着头一次用汗水换来的三百块钱,感觉沉甸甸的,他跟靳桥离开工地的时候,秋颂给工人师傅们订的餐饭也刚好到了。   靳桥偏头看向他,“订餐的费用远远超过你今天挣的钱了吧?”   秋颂将脱下来的衬衫外套搭在肩上,晃了晃手里的三张票子,眼里的得瑟都快溢出来了,“你以为这只是三百块钱?大错特错,这上面泼洒着我跟你的汗水,它是你关心我的象征,也是你跟我关系更进一步的证明。”   他眼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芒,在某个瞬间,秋颂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错觉,至少有一刻的功夫,靳桥也望进了他的眼里。   最终秋颂用那三百块给靳桥买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狗手办,就因为那背上写着一个秋字,他还说这狗长得跟他有点像。其实并不像的,只是秋颂想要为这份礼物赋予一些特别的东西。   秋颂用这份礼物换靳桥陪自己过一个生日,他满心欢喜地在餐厅里等待,直到店里的人越来越少,服务员也过来小声提醒餐厅要关门了。   这个时候秋颂才反应过来,他被看起来绝不可能爽约的靳桥放了鸽子。   即便是在梦里,秋颂也气得不行,曾经没有发出去的牢骚,在梦里也被堵住了嗓子,他猛然睁开眼睛,入眼是清风吹拂的窗帘,一片清新的绿色。   脑子清醒了不少,不过身上还是有些无力,秋颂正要起来,手背却突然碰触到旁边,当察觉到身后有人时,秋颂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昨晚的一些记忆渐渐回笼,他想起在电梯里遇到的男人。   难不成这男的尾随自己进了房间?想到这里,他一阵恶心。   愤怒直冲天灵盖,感觉到身后的人也动了,秋颂攒足了劲儿挥出去一拳。   “老子也是你他妈敢睡的?!”他怒声呵斥。   拳头放下,面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靳桥迷茫地看着他,被重重打击过的鼻子尽管是真的,但也不堪袭击流下鼻血,他仓促地抬起头,鼻血顺着指缝滴落。   在秋颂愣神的功夫里,靳桥还不忘解释:“我没有对你做什么。”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啊?!”秋颂看着那横流的鼻血,手忙脚乱地帮他接着,然后拽着人冲进了卫生间。   血流进盥洗台,被水一充渐渐变淡,收拾了十几分钟,两个人的衣服都湿了,不过鼻血倒是止住了。   秋颂松了口气,“流了这么多鼻血,去医院看看吧。”   靳桥摇了摇头,然后拿过晾衣杆上的毛巾,帮秋颂擦干头发上的水滴,动作轻柔,“先把衣服换了,你本来就感冒了。”   感冒的人感性,秋颂看着湿哒哒的靳桥,趁着梦里的那股牢骚劲儿还没过去,他问:“靳桥,那次我约你到维斯饭店过生日,你为什么放我的鸽子?” 第74章   靳桥拿着毛巾的手一顿,眉头微微蹙起,疑惑在眼眸中化开,他反问道:“那天不是你放了我鸽子吗?”   秋颂差点就要跳起来了,他抓住靳桥的手腕,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太阳穴跟着突突地跳。   “你说清楚些,我怎么就放了你的鸽子?我在那儿等了你半宿!”   “维斯饭店A52卡座,晚上八点。”靳桥眸光闪烁,表情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委屈,“不对吗?”   秋颂看愣了片刻,靳桥居然能脱口而出当时的时间地点?   紧接着他又发现自己搞错了重点,啧了一声,拧眉说道:“谁跟你说是A52了?明明是A520!你知道为了定这个卡座我费了多少口舌吗,你居然因为记错位置让我耿耿于怀了那么久?!”   靳桥此刻的惊讶程度应该不亚于秋颂,他微微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   秋颂却不想就这样放过他,生病的人总有些傲娇,也总会丧失些平日里的克制和冷静。   “你真的没骗我?”他斜斜地睨着靳桥,略带几分激将的语气说道,“不会是为了诓我胡说的吧?当年的事情无从考证,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更何况当时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接了吗?”   靳桥看着秋颂,眼眸中浸润着细细的悲伤,那更多的是了解真相后的遗憾和自责。那些复杂又深刻的感情好似穿透时光的界限,从此刻回溯到大学时,不过他已经换了种心境。   “我不会骗你,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秋颂拧着眉,不说话。   “那天我在餐厅遇到了林兆。”靳桥继续说。   秋颂眉头更沉了些,他好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跟你说了什么?”   林兆还能说些什么呢?靳桥无声地叹了口气。   “靳桥,你在这儿傻傻等着他,不会真以为他要来吧?人家这会儿早不知道去哪儿逍遥了!”   “教授眼中的可塑之才,同学眼中的模范生,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笑话,被男人玩了还不自知。”   “靳桥,你不会真的喜欢上秋颂了吧?啧啧啧,可你也太不了解我那不着调的表哥了吧?他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把你追到之后恐怕玩不过个把月就要把你甩了,你这脆弱的自尊心真的能经受住?”   秋颂看着靳桥说完之后自顾自地拿过吹风机,娴熟地帮他吹头发,接着又是打湿的衣领。   “你就信了他的话?”秋颂想笑,笑容却很勉强,“也对,我在你眼中不就是林兆所说的那个形象么?你讨厌我胜过一切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靳桥敛着眼皮,他身上的哀伤已经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静的气息,“更何况,我当时讨厌的不是你。”   秋颂看向他,吹乱的头发尖扎到了眼睛,他眯缝着,微微抬着下巴。   靳桥撩开他额前的碎发,然后关停吹风机,浴室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水滴砸在洗手台的声音。   “我讨厌我自己。”他干脆在浴缸边坐下,双腿憋屈地曲着,“我讨厌没办法说服远离你的自己。”   “没错,我信了他的话,信他说,如果一旦和你在一起,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厌弃。”   秋颂有什么哽在了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所以我自作聪明地拒绝你的感情,不回应你的喜欢。”靳桥双手扶着浴缸边沿,手指关节突起透着健康的粉白。   他牵起一抹苦笑,“我以为不清不楚地拉扯,总好过厌弃后变成毫无联系的陌生人。”   一股热浪从脚底升腾起,秋颂感觉脑袋嗡嗡的,像是要炸开了,他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在倒下去的瞬间,他似乎看到靳桥动作迅捷地抱住了他。   至少没感觉到落地的疼痛。   他紧紧抱住了靳桥,在彻底昏睡过去前,他想的是——靳桥太不地道了,明明这么会说情话,还藏着掖着那么多年……   秋颂不太想醒过来,他害怕那只是一场梦,可周遭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他懒洋洋地睁开眼。   “醒了?”   身旁的高大的影子渐渐变得明朗,靳桥将水杯端到床边,正好挡住了外面刺眼的阳光。   秋颂还有点懵,喝完半杯水后清醒了不少,然后看向靳桥:“我晕在浴室了?”   靳桥将水杯拿回去,嗯了一声。   “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靳桥回头看着他,语气嗔怪:“不许胡说。你是因为高烧没退,才晕倒了。”   “电视上都这么演的,你这人真不经逗。”秋颂挣扎着坐起来,动作间没注意手背上还扎着针,顿时有血液回流的迹象,靳桥按着他的肩膀,调整好吊针,见到点滴变正常后才松开他的手。   “不要乱动。”   秋颂坐也不是,起也不是,左手撑着床沿,“……工程师,我想上厕所。”   靳桥取下吊瓶举着,然后示意道:“走吧。”   秋颂起得将信将疑,“这么私密的事,你要跟着?”   “嗯。”靳桥回答得一脸正气,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看。”   秋颂被逗笑了,尽管这会儿他还是没有多少力气,但他笑得肚子有点疼,一直到厕所都还没止住,手上更是软的。   靳桥的冷幽默简直要他的命。   “靳桥。”他突然喊了一声。   “嗯?”   “浴室里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他走到洗手池边上,抬眸就看到镜子里的靳桥正看着他。   “是真的。”   秋颂点了点头:“哦。”   他走出卫生间,靳桥跟在他身后,所以看不见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晚上有个庆功宴,你跟我一起去吧。”   靳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嘴角微扬,应道:“好。”   秋颂和靳桥算和好了吗?两个人都没有明说。不过秋颂说话不再夹枪带棒,他们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好状态。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秋颂又看到了前一晚遇到的那个男人,坐在休息区,还戴着那顶鸭舌帽,不过依然能看清那双阴湿的眼睛不住在咕噜噜地转。   秋颂做了个警告他的动作,靳桥见状朝那边看了一眼,问道:“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秋颂熟练地搭上靳桥的肩膀,嘱咐他,“以后见到他绕道走,他就喜欢骚扰你这种长得好看的人。”   “参加完庆功宴不就要回去了吗?”   秋颂想了想,点头:“也是。”   他们勾肩搭背地从旋转门里走出去,陈明目光如同牵丝一般,直到再也看不见秋颂跟靳桥的背影了,才终于不舍地收回。   他听见身边有两个人在讨论秋颂跟那个男人,说他们养眼,说他们配一脸。   陈明摸了摸帽檐,眼里都是困惑,他自言自语道:“难道只有长得好看,才配拥有爱情吗?”   “靳大工程师,好久不见啊!”汪红豆笑得一脸爽朗,上前跟靳桥握了握手,然后打趣,“早知道今天可以带家属过来,我也该把我家那位带来了。”   秋颂耸了耸肩,“现在带过来也不迟,宴会还没开始呢。”   汪红豆拍了拍手,朝靳桥笑得意味深长:“没有否认,看来真的和好了,恭喜恭喜,哪天办婚礼,可别忘记给我送请柬啊,最近我热衷于参加各大婚礼婚礼,只可惜璨璨跟她未婚夫还有一年才结婚……”   她摸了摸下巴,看着靳桥和秋颂沉默片刻,“你们虽然是二婚,不过头一次没办,这次总该要办了吧?”   她八卦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靳桥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看向秋颂。   秋颂抬手指了指汪红豆背后。   “不要转移话题,没用。”汪红豆皮笑肉不笑。   秋颂再次指向大厅门口,那儿站着一个斯文俊朗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当汪红豆看到他后,整个人瞬间没有刚刚那么从容了,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朝那青年快步跑过去了。   “头还疼吗?”   秋颂正看热闹呢,也没回答靳桥的话,他见到汪红豆和那青年好像起了几句争执,紧接着青年埋下头,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   “这是她的男朋友吗?”他只知道汪红豆似乎恋爱了,但并不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   “欸,你觉得是吗?”秋颂转过脸,面前突然闪过一片阴影,接着额头感受到一片温和的凉意。   靳桥将手掌覆在了他的额头上,因为烧还没有完全褪去,这样的温度让他感觉很舒适。   “还有点烫。”靳桥眉头轻皱。   秋颂抓着他的手贴着额头,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是你的手太凉了。”   “……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你侬我侬了。”汪红豆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边。   秋颂睁开眼睛,看到汪红豆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那青年带到了身边,鲜少地收敛起不正经的笑容,拉着青年的手。   “介绍一下,这是我——”汪红豆深呼了一口气,像是做着心理建设。   青年耐心地看着她。   “是我男朋友,蒋裴。”汪红豆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蒋裴,话从齿缝间挤出,“介绍完了,不耍性子了吧?” 第75章   “你看,你还是不耐烦?”蒋裴拧紧眉头,语气怨怼。   汪红豆冲秋颂和靳桥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抱歉,我先走一步。帮我和客户说一声。”   说完她扯着蒋裴的袖子往外面拽,蒋裴很礼貌冲秋颂他们挥了挥手,很快二人便拉拽着消失在了门口。   “还是头一次看到汪红豆露出这样无奈的表情。”秋颂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大有幸灾乐祸的狡黠。   靳桥看着他,嘴角微扬,“你打算办吗?”   “啊?办什么?”秋颂笑着回眸,有些疑惑。   他大概就没将汪红豆的话放在心上,要是放在从前,靳桥直接就不说了,但这次不一样,他明确问道:“我们的婚礼,这次要办吗?”   秋颂想了下,又摸了下下巴,“到哪步了,就想跟我办婚礼?”   他开玩笑地上下一打量靳桥,“那你要是乐意穿婚纱的话,明儿办都成。”   说完这话他又后悔了,他嘴巴总比脑子快,有些话他嘴欠说出来的,没有恶意,但他不想让靳桥不舒服。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希望我穿着婚纱参加婚礼,当众?”靳桥眉心微沉。   秋颂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却又不想自己显得心虚,便乐呵呵地说:“你穿给我一个人看就成。”   靳桥抿着嘴,看起来像是要发作的前兆,秋颂许久没见靳桥生气了,抱着手臂,怀着几分自虐的期待。   “……可以。”   大厅内的光影柔和,周遭人来来往往,从靳桥身旁经过,可秋颂目光太窄,就只看得见靳桥,耳边也只能听见他说的那句可以。   可以?靳桥居然说可以?!秋颂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十分不对劲。   要么是他出现幻听了,要么就是靳桥说梦话了。   也不对,靳桥是清醒的,不清醒的应该是他。   “我去个厕所。”秋颂拍拍靳桥的肩,往卫生间去了。   等到过了拐角,秋颂那种好似被注意的感觉终于消减了些,他回头看了一眼,靳桥没有跟过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被靳桥撩得要找个地方暂且冷静一下。尤其是对方还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态。   也只有靳桥能那么一本正经地说出那荒诞的话,秋颂勾了勾嘴角,他埋首刚走进卫生间,一道身影迅速晃到了他面前。   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楚对方是谁,秋颂脑部受到重创,钝痛蔓延开,变成尖刺般的疼,温热的血顺着额头流进了右边眼里,红彤彤地占据了半边视线。   他吃力地抬起头,袭击他的人缓缓抬起头,那双阴冷的眼睛里透出病态的笑意。陈明右手拿着棒球棒,也许是因为兴奋,手不住抖动,他紧紧盯着秋颂,像是看着自己的猎物。   秋颂意识渐渐模糊,他咬牙咒骂一声,右手伸进口袋里想要掏出手机,陈明再次举起棒球棒,沉沉地砸了下去。   靠,这是脑袋,不是沙包……很疼……   “靳老弟?我见过你,之前在小秋父亲的二婚晚宴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过来。   “还记得我吗?当时小秋还介绍我们认识过。”男人爽朗一笑,露出一颗亮眼的金牙。   靳桥眸光一闪,想起来了,是那个姓邹的。   “邹先生,你好。”靳桥伸出手。   邹金牙眼前一亮,大概是没料到靳桥还记得他,毕竟上次宴会过后,他们也没有过合作。   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靳桥已经从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变成了如今建筑界能说上话的人物,他就有些感慨。   当初他还以为靳桥就只是秋颂一时头热看上的小白脸,没什么真本事,所以他根本没将靳桥放在眼里。   可前些日子因为新规,他手上的不少项目被叫停,行业内几乎没人能妥善抽身,不过靳桥是例外。   他不仅没被罚,所谈的项目还受到上头重点支持,这不由令他怀疑靳桥背后有人。   “靳老弟,上次宴会过后,本来以为咱们能有机会合作,没想到大家各自都在忙……”   邹金牙搓了搓手,他今天是特地来堵靳桥的,几经了解靳桥会来这里,于是他拜托人脉也跟着过来了。   当初他以为求着自己合作的人会是靳桥,却没想到如今却是截然相反的情况。   他咧嘴笑了笑,主动问道:“靳老弟,听说最近你手上有个西城区的项目,其实我之前也相中了那块开发区……”   靳桥又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秋颂还没回来。   “如果可以的话,咱们能不能合作一把?”邹金牙问,却见靳桥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但毕竟求人办事,他又能说什么?   “靳老弟,靳老弟?”   靳桥回神,歉意地看了眼邹金牙,“抱歉,我还有急事。”   说完,他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去了,邹金牙骂骂咧咧,最后颓丧地耷拉着肩膀:“早知道靳桥能成事儿,想当初就该——哎!”   陈明背着秋颂往员工的紧急通道去,刚进去,靳桥便从另一边过来,两边错身而过……   脑袋像是分了家似的难受,秋颂拧着眉头想要睁开眼睛,不过眼皮很沉,沉得撩不开。   嗅觉先恢复,他闻到了一股霉味儿,像经年没有见过阳光的地下室,又潮又闷。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灯光扫过来,秋颂猛然睁开眼睛,白炽灯映亮了他的脸,缓了好一阵子,他的眼睛终于习惯了灯光,然后他看到了灯后的陈明。   “你……”嗓子像吞了刀片似的难受,喉咙里涌着一股腥甜,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什么情况啊?”   陈明提了把椅子坐到秋颂对面,然后殷勤地倒了杯水,期待地送到秋颂面前。   秋颂扫了眼水,杯底沉着些黑黑的沉淀物,不知道是什么,但能闻到些许腥味儿。   “谢谢,不渴。”他别过脸。   陈明有些可惜地放下杯子,然后托着腮,仔细地盯着秋颂,“之前我就想请你来我家坐坐,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愿意跟我一起,所以我只好用这种方式请你来了。” 第76章   秋颂啧了一声,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环顾四周,十来平方米的卧室堆满了东西,虽然多,但却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整体的装饰风格很割裂,墙纸是嫩绿色的,窗台上还有几束已经快要枯萎的粉色玫瑰,然而靠窗的墙面又贴了好几张暗黑系风格的海报。   窗帘严丝合缝地拉拢了,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也可能现在还是晚上。   “现在几点了?”他拧着眉头问。   陈明看了眼时间,正准备回答,不过话到嘴边又抿紧了,他疑惑地看着秋颂,好奇又困惑:“你现在不害怕吗?”   “害怕有用吗?”秋颂反问。   他尝试性地动了下手腕,不过陈明给他的双手打了个死扣,绳索捆得牢牢的,他随便动了下,腕间一阵酸麻。   陈明笑了笑,点头,“你说得对,的确没什么用。”   “坐也坐了,什么时候能放我走?”秋颂抬头,额头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他埋着下巴沉声咒骂了一声。   陈明一脸抱歉,连忙从床底下抽出一盒纸箱子,在里面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张已经蒙灰的创口贴。   “对不起啊,我手上没有轻重,很疼吧?”他走到秋颂身前,扒开创口贴,一面要帮他贴上,一面轻声问道,“跟你一起出入酒店的那个人,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别他妈碰我,谢谢。”秋颂感到一阵恶寒,偏过身子,“我跟他什么关系,跟你有关系吗?”   陈明猝不及防地摁过秋颂的肩头,动作粗鲁地直接将创口贴贴在了秋颂的伤口上,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微微一笑:“他长得很漂亮。”   “要你评价?”秋颂拧眉。   “你对我不要有这么大的敌意,我是真心想要跟你交朋友的啊。”陈明叹了口气,语气无奈,“还是说,你嫌弃我难看,不想跟我做朋友?”   秋颂已经猜到面前这人恐怕不是多正常的人,交流起来完全属于对牛弹琴,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第一,这世上不是你想跟谁交朋友就能跟谁交朋友的,我当年追人的时候照样碰一鼻子灰;第二,交朋友不应该像你这样来;第三,对于你的长相是好看还是难看,我一点也不关心。”   陈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露出笑容,“那你跟我说,我该怎么做,你才愿意承认我这个朋友?”   秋颂挑了挑眉,抬了抬下巴,笑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陈明眼睛瞬间亮了很多,从椅子上起身,正要凑近,秋颂咬紧牙关硬碰硬,攒足了劲儿用脑袋磕在了陈明的太阳穴上。   力是相互的,尽管秋颂有防备,这会儿脑袋也嗡嗡的,更别说陈明了,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看到秋颂抬着椅子吃力地去够手机,他摇摇晃晃地上前。   电话还没拨过去,便被陈明抢走了手机,陈明看着通讯录界面靳桥的名字,拧紧了眉头,看向秋颂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狠劲儿。   “先生,监控被人恶意遮挡了,很抱歉,这是我们——”   不等酒店那头的人把话说完,靳桥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已经给秋颂打了无数个电话,但那头依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距离秋颂失联过去了三个小时。   靳桥感觉心悬浮在空中,有种没着落的感觉。是躁狂发作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突然眉头一皱,想起在酒店看到的那个男人——   “看见他绕着走,他就喜欢骚扰你这种长得好看的人。”   秋颂当时随口骂了句疯子。疯子……   手机冷不丁地响起,靳桥看也不看直接拿起来接听。   “桥哥,IP地址查到了,我发你微信上了。”   “靳桥 ,还没复婚版?”陈明脚踩在秋颂的椅子上,将手机翻转对向秋颂,“你们结过婚?”   秋颂脑仁突突地疼,也彻底没了耐心,“你有病啊?”   陈明神色一慌,一秒钟有八百个假动作,他表情凝重地看着秋颂:“你想让那些人把我抓回去?你休想!”   抓……回去?秋颂脊背挺直了些,面色有些严肃。   合着陈明真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凭什么?!你说我有病我就有病了?”陈明失控地大笑起来,盯着秋颂,很快又冷静下来,嘴角噙着抹冷笑,“我看你也不正常呢。”   他眼里都是狡黠的光,“我觉得,我们是同类,这个世界将我们划分为疯子,可正不正常凭什么要由他们定呢?我照样也可以说你,说他也是疯子!你说对不对?”   秋颂咬了咬牙,虽说跟疯子争长短极其不明智,但陈明的话的确激怒了他。   暴躁的情绪在心底疯涨。   “你特么有病别拉着老子。”他盯着陈明,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我跟你这个疯子不一样。”   陈明哈哈一笑,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晃了晃,神色有种诡异的兴奋:“你瞧瞧我在你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什么?”   他啧了一声,摆弄着药瓶,“氯丙嗪,真是相当熟悉的一个名字啊……唔,正常人好像不会吃这个吧?”   “还给我。”秋颂几乎是咬着牙缝呵斥道。   然而他的愤怒在陈明看来就像是某种兴奋剂,他晃得药瓶叮当响,一副无辜的表情:“你为什么要吃这个东西?这玩意儿会让你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蹲在秋颂脚边,单手托着下巴:“我们才是一路人啊,靳桥有什么好的?如果他知道你在吃这种药,还会喜欢你吗?”   “会的。”秋颂反手磨着绳索,腕间已经被摩擦出一丝丝血来,很快就被绳索吸收。   陈明嗤笑一声,满脸都写着不相信。   怎么可能呢?这个世界对他们这种人天然就戴着歧视的有色眼镜,就连家人都如此,更何况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其他人?   “他喜欢的恐怕只是你这张脸吧?如果真的知道你有病,他会怕你,会躲着你,我有很多经验。”陈明咧嘴笑了笑,“其他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无一例外啊。”   秋颂心底焦躁,但他觉得不应当被陈明察觉出来,可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反驳:“靳桥不怕我,我也不会伤害他。”   “是么?”陈明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药瓶,摇了摇头,“不对吧,明明很难控制的不是吗?就算有药,也没用,我试过了。”   他举止有些异样,唯一的那盏台灯灯光很亮,投映进他的眼里,显得妖异又跳跃。   大概是一直被反捆着处于被动的状态,秋颂心中的烦躁一点点放大,他暴虐地想要让陈明闭嘴!   “亲爱的,不要吃药了,我们就是我们啊,为什么要被药物束缚?”陈明扭开药瓶,将里面的药一颗颗倒掉,然后指尖抬起秋颂的下巴,“或许,我们可以互相救赎,你觉得呢?”   秋颂扭头看向另一边,眼中满是厌恶,“不要碰我!”   陈明眉头一皱,强硬地扳过了秋颂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我不可以,那个叫靳桥的就可以?”   他舔了舔舌尖,看起来有些不耐,“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我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他缓缓凑近秋颂,整个人因为兴奋而止不住地颤抖,“告诉你哦,疯子刀人有免死金牌呦。”   秋颂奋力地挣扎着,手腕被绳索磨得血肉模糊,他气息不够稳,仰着头,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你要是敢动他,你也别想活!”他呵斥道,拼命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无果。   陈明摸了摸秋颂的头发,像摸小猫小狗似的,“其实我本来也没想活啊,院里的生活很枯燥,一眼就能望到头,所以我就想啊,出来以后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了算了。我真的,真的是这样打算的,可我透过酒店的透明窗看到了你,你就坐在那儿休息,好看得——好看得像是一尊雕塑,唔,感觉很像我看过的一本漫画,但我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我很喜欢那个角色,他在漫画里就有拯救世人的能力。”   他手舞足蹈地演示,倏地又凑近秋颂,眼里是阴沉沉的笑意,“我觉得你也能拯救我。”   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双手试探性地扶上秋颂的肩膀,感受到对方的抵触,他身体僵硬地又凑近了些。   “你会拯救我的,对吗?”他颤抖着解开秋颂衬衫的纽扣,尽管动作很僵硬,但没有半点儿犹豫。   秋颂的愤怒已经积攒到了顶点,他甚至不想吼,他只是死死地紧盯着陈明,直到眼里都布满了红血丝。   “我真的……想杀了你……”   陈明点头,“好啊,一起死啊,甚至我可以让那个靳桥陪着你一起,好不好?”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秋颂摇头,在陈明想要扒去他的衬衫时,他终于卯足劲儿挣开了绳索。   脑袋昏沉沉的,不过还好,尚且不会昏过去,秋颂拍了拍额头,看到陈明朝自己扑来,他攥紧拳头,琢磨着一拳打到哪儿才好。   只是还没等他出手,陈明像半路转了个弯,直直地从他面前飞了出去。   是的,飞了出去。   秋颂疲倦地歪过身撩起眼皮,面前是脸色阴沉的靳桥,他背后的门还可怜地晃来晃去…… 第77章   “来了?”   秋颂很轻地松了口气,然后视线落在地上的棒球棒,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拿起来,他手腕上的伤口渗出了不少鲜血,流到了手心里,最终沿着棒球棒滴落在地上。   他目光沉沉地朝陈明走过去,捏着棒球棒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力道。   “咳咳咳!”陈明蜷缩在角落里,靳桥踹他的那一脚力道不轻,他到现在还提不上力气。   他看着气势汹汹的秋颂,眼中没有半分惧意,反而咧嘴笑了笑:“想打死我吗?来啊,瞧瞧你现在的眼神,我真是——倍感亲切啊,果然,我们就是同路人。”   “秋颂。”   秋颂忽略身后的靳桥,站在陈明面前他停下,心中翻滚着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只等他这一棍子砸下去。   “我告诉你哦,疯子刀人有免死金牌呦。”   陈明的声音像是又飘了出来,秋颂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目光木然:“你说得对,我也是疯子——”   话音刚落,他猛然举起手中的棒球棒,用了十分的力气,陈明出于本能闭紧了眼睛。   “嘭!”   一声巨响在逼仄的空间内显得格外刺耳,秋颂感觉虎口还有些麻,棒球棒已经掉落在地上,啪嗒一声,和那些被劈得横飞的桌角木屑一同缓缓落地归于平静。   靳桥的手还紧扣在秋颂的腰间,胳膊上的力没有收回,紧绷着将秋颂抱在他怀里转了九十度。   如果不是靳桥及时将秋颂抱走,没打偏的棒球棒这会儿应该已经给陈明开瓢了。   “喂,你拦住他干嘛?我不会躲的。”陈明摘下帽子抓了下头发,很快又戴上了。   靳桥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拍着秋颂的背,“听话,不要被他影响,没事了,没事了……”   秋颂还是无意识的,尽管手还不听话地颤抖着,但在靳桥的轻声安慰下,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他缓缓抬起手,想要抱紧靳桥,此刻他的确需要一点点慰藉。   “话说,他会和你离婚,是因为知道了你有——病吗?”陈明指了指脑袋,爬着坐到了桌子边,挑衅地看着秋颂。   秋颂还未贴到靳桥腰间的手停住,然后慢慢收紧,在陈明说完这话后捏成拳头垂落到腿侧。   靳桥并未察觉。   “他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患,靳樊通过系统联系到了这边的医院,很快就会把他带回去。”他轻轻捏了捏秋颂的后脖颈。   陈明听见这话顿时变了脸色,笑容被恐惧取代,他指着靳桥破口大骂:“谁允许你这样做的?!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你算什么东西!我特么弄死你!”   他捂着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每次都因为岔气坐了回去。   他气得发笑,无能地砸了下地,然后仰起头,舔着齿间笑了笑,指着靳桥放狠话:“我不会放过你,你就默默祈祷吧,别让我找到机会。”   “还有你啊。”他又看向秋颂,“就凭你刚刚砸我的那个气势,我相信我们未来或许会在同一个医院再见?哈哈哈,这样想想,好像就算被抓回去了,日子也要比从前更有盼头了啊。”   秋颂抬眸,看到陈明眼里满是不怀好意的笑,拧紧了眉头,像他这样的疯子,做起事来完全由着自己的心情。   如果他真的跑出来报复靳桥怎么办?   秋颂捏紧拳头,指关节咔咔作响,然后他推了下靳桥,第二次才将他推开,紧接着重新拿起地上的棒球棒。   “秋颂?”靳桥拉住秋颂的手,“医院的人就要来了。”   “他是个疯子。”秋颂答非所问,看起来魔怔了似的。   “我知道。”靳桥温声细语,压低了声音,“他跟我们没有关系。”   “他要是再跑出来怎么办?像他这样不计后果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秋颂明明看起来才是六神无主的那个,这会儿却反倒安抚地冲靳桥笑了笑:“没事啊,我不会让人威胁到你。”   他就要拨开靳桥的手,却被靳桥再次抓紧。   “不会有人威胁到我。”   “是么?”陈明埋着脑袋咯咯地笑着,肩膀抖得厉害,然后又牵动了腰上的伤,疼得他抽气,“秋颂,如果你今天不打死我,以后让我找到机会,我肯定弄死他……唔,好像突然有了目标。”   “闭嘴!”靳桥和秋颂异口同声地呵斥。   秋颂已经彻底被激怒,连最后一点理智也不剩,用力撇开了靳桥,指间刮过手背,瞬间鼓起两道充血的伤痕。   “别叫,这就来。”秋颂冷冷地笑了笑,朝陈明走去。   “秋颂,你冷静一点。”靳桥追上去,“他故意激你的,你想为了这么个傻逼把自己搭进去吗!”   靳桥骂人了。秋颂愣了下。   “不会啊,他有精神病,最多——被关起来?”陈明一脸求死的坏样儿。   秋颂沉着脸:“是,我跟你一样。”   “你跟他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秋颂指着地上的药,“我的药被他全洒了。”   “我们回去再拿药。”靳桥想要再次把他拉住。   秋颂却错开了他的手,神情变得不耐,整个人处于一种随时会爆发的状态:“你让开!”   靳桥没让,表情痛心地沉默看向秋颂。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秋颂目光冷冷地看着靳桥,神色像变了个人,嘴角扯起一抹讥诮,“你以为你谁啊?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你救得了我吗?你特么明明早就打算好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陈明看好戏地望着他们,只等着寻找合适的机会再往里面添一把火。   “银行卡。”秋颂深呼一口气,“我看到那张银行卡了,里面有一百万,那是你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如果不是发现我生病了,你早就打算好跟我提离婚了吧!”   他以为自己可以忽略这些,但事实上很难,这事儿如同一个小刺扎在他心里。   刻意不想的时候不会痛,但保不齐哪天就冒了尖儿,冷不丁地扎你一下。   “你跟他不一样。”靳桥冷静地拿过秋颂手里的棒球棒,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秋颂猝不及防。   “你想揍他出气对吗,我来。”靳桥抬步走到陈明面前,试了下棒球棒的手感。   陈明拧眉,疑惑地看着靳桥,“喂,你也有病?敢动老子,你特么要坐牢的。”   “借着自己精神状态不好的理由为所欲为,你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靳桥冷声说道,“秋颂跟你不一样。你想拉他下地狱?不可能。”   他举起手中的棒球棒,“还有,你没机会再跑出来了。”   就在要砸下去的瞬间,秋颂抬手抓住了靳桥的手腕,一并夺下了他手中的棒球棒,扔得远远的,然后抱住他,埋首,额头紧贴着靳桥的脖颈。   门外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白衣的工作人员步履进来将陈明拉住。   陈明吼得撕心裂肺,不过很快这些声音都消失在了本就狭小的空间里,有人跟靳桥小声说了两句话,应该是让靳桥配合着去医院做个记录,秋颂没怎么仔细听。   靳桥看着医护人员离开,然后垂下眼眸,秋颂的头发扎在他的下巴上,有点儿痒。   脖颈处是温热濡湿的。   他抬眼看了眼四周,然后轻轻拍着秋颂的背。   “我从没想过离婚。”   “银行卡从你给我的那天起,里面的钱就没动过,我也没想过要拿着它跟你提离婚,这对我来说是多此一举。”   秋颂脊背一僵,站直前先胡乱抹了一把脸,不过眼睫毛还是湿湿地沾粘成一簇一簇的。   “啊?”他迷茫地看着靳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那里面的钱你没用?为什么,你当时——不是很缺钱吗?”   靳桥点头,指尖勾去秋颂汇聚到下巴的眼泪,“你回来的前几天我已经凑得差不多了,最后又把车卖了,刚好能补上。”   秋颂微微拧起眉头,眼里的困惑更深,“为什么,既然钱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答应跟我结婚?”   他心中升腾起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但这还需要靳桥帮他确定。   “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靳桥笑得无奈,然后轻叹了口气,眼神无比真诚,“因为我需要一个可以跟你顺理成章结婚的理由,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秋颂看着他,愣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天才再次确认道:“真的?”   靳桥看着他,秋颂莫名有些心虚,他掩饰地清了清嗓子:“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清楚,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居然拿着钱逼你跟我结婚。”   “因为我也以为你是个混蛋。”靳桥回答得不假思索。   秋颂无话可说,不知道如何反驳,找面子似的冷哼一声:“那你还要跟混蛋结婚?”   “对,即便觉得你是混蛋,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那天晚上你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我面前,不给人预留反应的时间,蛮不讲理,却又很秋颂的做派。理智告诉我不该理会你一时兴起的游戏——”   靳桥抬手搭上秋颂的肩膀,“但我面对你的时候总是没有理智,四年的时间等得我没有耐心了,结婚是个不错的选择。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第78章   秋颂看着靳桥,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靳桥这算是在跟他表白吗?从大学那会儿起,靳桥就对他有意思了?   这个念头在心中形成的时候,秋颂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直到鼻子里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他随手擦了一下,看也没看:“那什么,我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靳桥一把将他的手抓住。   “怎么了?”秋颂一脸疑惑,紧接着便看到指尖上的血,他连忙捂住鼻子,还不忘跟解释,“上火,是上火。”   听个告白就能激动得鼻血直流,秋颂觉得自己恐怕是第一人。好笑……   “秋颂?”靳桥抬手在秋颂面前晃了晃,见对方的眼神终于聚焦,才说道,“你看着我笑了快十分钟了。”   “我看着你笑?笑……笑话。”秋颂抬手压下嘴角,掩饰地轻咳了两声,“我发呆自己傻乐,你非得凑我跟前,还说我冲你笑……你住海边吗,管得够宽啊。”   “马上要登机了。”靳桥拉过行李箱,见秋颂要习惯性地摸鼻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鼻血刚止住,别乱碰鼻子。”   鼻血,嗯,该死的鼻血。秋颂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起身跟在靳桥身边。   “团子的生日就快到了,他想邀请你去。”   秋颂眼前顿时浮现出团子那张可爱的脸,笑着揽住靳桥的肩膀,“团子的生日快到了?那我肯定要去啊,他这么喜欢我,送什么好呢……”   说着他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检索孩子都喜欢些什么了,只是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回去后我陪你一起去买。”秋颂抽走他的手机,抬着下巴示意前方,“看人,继续往前走,座位在前排。”   秋颂看了眼位置,偏头看了眼靳桥,微微皱眉,再次确认道:“你没买挨着的啊?”   “最后两张商务舱的座位了。”靳桥见中间位置的主人还没来,先让秋颂在里面坐下,“等会儿我跟人商量看看能不能换一下。”   “不用。”秋颂清了清嗓子,扣好安全带,恶人先告状地说道,“不就两个小时的飞机吗,你就这么想跟我挨一块儿坐着啊?”   “嗯,我想。”靳桥一脸认真。   “sorry!借过一下啦帅哥!”一个清脆富有活力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靳桥回头。   面前身穿白色及膝小洋装的年轻女人半摘墨镜,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她干脆摘下墨镜,意识到靳桥就坐在她旁边时,她捂嘴笑了笑:“先生借过一下,我坐这边!”   说着她踩着小碎步坐到了位置上,不等靳桥提出换座的请求便扣好了安全带。   “先生,可以麻烦你帮我放一下行李箱吗?”女人眨了眨眼睛,指指旁边迷你又精致的粉色行李箱。   听见声音,秋颂偏头看过去,靳桥刚好提起行李箱放进行李舱,他个头高挑,本就不大的行李箱在他手上显得更小,动作间他的衬衣被提拉,显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谢谢你啊,帅哥。”女人一脸感激,等到靳桥坐下后,伸出手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Ada,帅哥你呢?”   靳桥看了眼靠窗坐着、又将帽檐压得几乎盖住了半张脸的秋颂,然后浅浅握了握Ada的手就放开了:“靳桥。”   Ada整个人几乎都偏着身子,看向靳桥的目光中都是好奇,兴致勃勃地询问,“你是过来出差的?”   靳桥摇头,“我过来找人。”   Ada若有所思地点头,自顾自地说:“我是过来旅游的。”   靳桥嗯了一声。   秋颂虽然闭着眼睛,不过耳朵倒是好使,他一边听Ada聊起旅行过程中的趣闻,一边抬手将帽檐往上抬了抬,偏头往旁边看过去,透过Ada他看到靳桥坐得板正,黑色衬衫垂感自然。   那是秋颂的衣服,穿在靳桥身上也合适,甚至两个人穿出了不同的气质。秋颂穿的时候习惯性地不扣上第一颗纽扣,袖口也要卷到臂弯,不像靳桥,总要严谨地将每一颗纽扣都妥帖地扣好,就连袖口也是如此。   但还是因为领口稍大的缘故,能看清楚锁骨,修长白皙的脖颈被墨一般黑的衬衫衬得更加白,侧边脖颈牵扯显出来的那根线条也漂亮。   “对了,下飞机后要不要去喝一杯?机场附近有一家茶点很不错,我落地后经常会去那边尝尝他们家的特色。”   “我们下了飞机还有事,以后有机会会去试试的。”靳桥说。   Ada有些可惜地耸了耸肩,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啊?我们……你,还有同伴吗?”   靳桥看向旁边,Ada惊觉地猛然回过头,秋颂抬首,露出帽檐之下带着笑意的脸。   “哈喽。”才打完招呼,大概是鼻子本来就敏感,这会儿突然又闻到Ada身上的香水味儿,秋颂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Ada眨了眨眼睛,高兴地摸了摸脸颊,心里只觉得回来这趟选商务舱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刚刚她的注意力都落在靳桥身边,居然没发现坐她左边的人长得也这么赏心悦目。   突然她压低声音,求证地问道:“呃,你们不会是哪个男团的成员吧?”   “想走偶像路线,人家看不上,就是普通人。”秋颂不着四六地胡扯,随手抽了张纸擤了下鼻子。   Ada顿时皱紧眉头,伸张正义的神情,“欧呦,他们都是什么眼光啊,你们长这样都不要?”   她人还挺好,怕秋颂伤心,还安慰道:“其实不进娱乐圈也好,听说里面乱得很,像你们这样长相出挑的,如果没什么背景,很容易被潜。”   “谁说不是呢。”秋颂回答得一本正经。   “给,把毯子披上。”靳桥不知道什么问空姐要来了一条毛毯,直接递给了秋颂。   “你俩是朋友吗?”Ada看了看秋颂,又看了眼靳桥,眼睛亮晶晶的,“你对朋友真贴心。”   长得帅,还贴心,看起来像是个会乖乖听老婆话的好男人。   就是话少了点儿,不过男人的话少一点也好,更加沉稳。Ada瞄了眼已经闭眼休息的靳桥,然后又去找秋颂闲聊。   “他有女朋友吗?”她抿嘴笑笑,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   “没有女朋友。”但是有个前夫。   Ada清了清嗓子,小声问道:“那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他的感情经历比较少,没什么能总结的……”秋颂说,“他这个人吧,说起来难追,但也挺好追的,就是嘴硬,没点儿耐心拿不下他。”   Ada拉长语调哦了一声,笑着打趣:“你还挺了解他的啊……他长这么帅,感情经历这么少,不会是心里有什么白月光吧?”   秋颂想了想,自己能算靳桥的白月光吗,这个念头跳出来的时候,秋颂被自己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我面对你的时候总是没有理智,四年的时间等得我没有耐心了,结婚是个不错的选择。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秋颂又想起靳桥之前说的话,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靳桥不像是会尝试新鲜玩意儿的人,规规矩矩走好既定人生才是他擅长的事儿。可他也还是这么做了。   飞机飞得平稳,秋颂安稳地调整椅背仰靠着,嘴角微微扬起。   他该庆幸当初靳桥没有推开他,毕竟那个时候的早就不像大学那会儿恣意,光是跑到靳桥面前提出结婚的请求,这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气。   如果当时靳桥将他赶出去,或许两个人就真的结束了。   世上没有如果,从前秋颂不会设想不会发生的事,那样会优柔寡断、会瞻前顾后,不过现在想想,也挺有趣。   会一声不吭地跑到国外去见他,尽管当时因为误会两个人并没有见上面,但即便背负着负面名声也要答应和他结婚的靳桥,其实在这段感情里同样怀着坚定的心情。   好在,两个人都在合适的时间里抓住了对方。   “帅哥,要不加个微信,等会儿我把茶餐厅位置发给你。”下飞机前,Ada鼓足勇气开口问道。   靳桥说:“手机没电了。刚刚我记下餐厅名字了,下次会去试试,谢谢。”   Ada有些可惜,不过也清楚对方就算是委婉地拒绝了。她扬起灿烂的笑容冲靳桥他们挥了挥手,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看起来完全是不好追的类型啊……”她自言自语道,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秋颂累得瘫倒在沙发上,看着靳桥忙上忙下收拾东西,还不忘给他去吧台那边倒了杯水过来。   “去楼上睡吧。”靳桥挨着沙发边上坐下,伸手探了探秋颂的额头,感觉到温度正常后他就要抽回手,却被秋颂一把拉住了手,然后用力一拽,直接将毫无防备的靳桥拽得身形一晃。   沙发容纳有些小,靳桥用一条腿抵着才没从上面掉下来。   趁靳桥晃神的空隙里,秋颂趁机摸了一把靳桥的后腰。好腰。   他使坏地想要捏一捏,下一秒就被抓住了手腕,抬头他对靳桥的眸子。   “秋颂。”   “嗯?”   靳桥长睫微垂,眸光闪烁:“我们复婚吧。” 第79章   秋颂挑了挑眉,看着靳桥近在咫尺的脸,清亮好看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没有说话,抬着腰微微仰着下巴,靳桥眼眸一闪,会错了秋颂的意思,就要吻上去,然而就在快要吻上的时候,秋颂却笑着偏过头,嘴角擦过靳桥的脸颊。   “这么快就想复婚,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秋颂的眼里、声音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尤其是眼里的狡黠,他使坏地笑着。   靳桥轻轻蹙起眉头,抬手勾过秋颂的下巴,疑惑问道:“那什么时候你才愿意?”   秋颂腰一塌,懒散地躺在沙发上,胳膊枕着后脑勺,敛眸看着靳桥:“什么时候啊……其实我也没想好。看我心情吧?”   “你还在怪我吗?”靳桥问。   秋颂愣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怪靳桥吗?倒也没有,甚至在知道真相后他就恨不得拽着靳桥去民政局再把那个红证拿回来。   不过转念又一想,靳桥这不长嘴的性格属实气人,当年他要是舍得早点开了金口,他们两个人何至于剪不清理还乱到现在?   总归来说,还是有些埋怨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原谅你了是一码事,跟你复婚又是另一码事,明白吗?”   靳桥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起身后就准备离开,秋颂下意识拉住他。   “欸欸,你去哪儿?”   总不至于就因为这两句话,他就打算放弃了吧?秋颂紧紧拽着他的手。   “我去接五七,这几天都把它寄养在宠物店了。”靳桥解释,又问道,“你以为我要去哪儿?”   秋颂略微有些尴尬地松开手,咧嘴笑了笑,“五七……对啊,五七还没接回来……”   他愣是一点儿没想起来五七,平常那家伙可闹腾,无时无刻不在刷着存在感。   突然他灵光一现,从沙发上坐起来。   “团子之前跟我说过,他特别想要一只小猫,要不我送她一只猫?”   靳桥有些可惜地看着笑得灿烂的秋颂,虽说不愿意给他泼冷水,不过还是跟他说了个不太好的消息。   “团子有遗传性哮喘,不能养猫。”   秋颂拧紧眉头,“团子有哮喘?”   想到团子总舅舅长舅舅短地叫他,笑起来像朵盛开的向日葵,这么可爱的孩子居然有哮喘,秋颂有些心疼。   “不用担心,这个病就是要精细地养,一般不会出事的。”靳桥捏了捏秋颂的肩膀,轻声安慰。   秋颂叹了口气。   两个人一起去把五七接了回来,这大家伙在宠物店的时候怂得夹紧尾巴,被店里的一条小泰迪欺负得不敢哼哼,回到家里却称大王似的上蹿下跳。   秋颂洗完澡出来,差点儿就被在浴室门口蹲点的五七绊倒。   “不是遛完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精力,嗯?”他蹲下狠狠撸着五七的狗头,五七仰着脑袋一脸享受的表情。   “等会儿我把它放后面院子去。”靳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秋颂抬头,靳桥也已经换好家居服了,两个人是同款的灰色睡衣,他趿着拖鞋走进来,走到秋颂身边时,身上那股浓郁轻柔的橙花香弥散开来。   这味道最勾人,秋颂喜欢埋在靳桥颈窝里,嗅带着温度的暖香。   洗完澡就泡到自己房间里……秋颂又看到靳桥睡衣最顶上的扣子也没扣上,明显的锁骨看得一清二楚。   明晃晃的——那什么嘛。   秋颂脑子里没来由地冒出那句话来:拿这个考验干部?   他的嘴角压不住,不过为了表现自己的态度,他克制着笑意,起身后抓了抓头发,好似无意地问道:“你过来干嘛,我正准备睡了。”   他还有模有样地抬手做了个打哈欠的动作。   靳桥拿出手里的一板感冒药,掰了两粒递给秋颂,然后转身倒水。   秋颂看了眼手里的药,嘴角不用压笑容自己就下去了,合着还是他自作多情了。也不等靳桥倒完水,他抬头就直接把药生咽下去了。   结果胶囊直接怼在他喉咙里下不去了。   “水……”   秋颂直接就着靳桥的手,直接将半瓶水灌下了肚,虽说药是喝下去了,不过药粉化开后的味道却一直散不去,恶心得不行。   “出去吧,我睡了。”秋颂挥挥手,压住胃里的恶心,耷拉着眼皮躺倒床上。   靳桥放下水,然后朝床边走去。   秋颂眯缝着眼睛,确实有浅浅的睡意了,“还有事儿?我头发吹干了……”   “我今晚睡这儿,可以吗?”   靳桥虽然是打着商量的语气,不过他已经掀开一角的被子在秋颂旁边躺下了,秋颂歪着身子看着他,也没那么困了。   他勾了勾嘴角,调笑地问道:“我还没答应呢,你就跟我同床共枕,靳工,你不正经了。”   靳桥望着天花板,眼睫轻轻扇动。人在躺着的时候会格外放松,他的声音低沉且轻:“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拒绝。”   他还真了解自己,秋颂气笑了。   “你觉得错了。”秋颂一脚踹上靳桥的腿,“还以为我跟大学那会儿,天天热脸贴你冷屁股都能乐半天啊。”   他阴阳怪气的,“我可没忘啊,当年你可没少对我冷言冷语。我这人吧,没啥特别的优点,就是记性好,平常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翻出来想想……”   靳桥猝不及防地侧身,一只手枕着脑袋,另一只手搭在秋颂腰间,让他安静下来。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讨厌你。”   “倒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   “我讨厌你影响我的思绪,讨厌你改变了我十几年的行为准则,讨厌你让我下意识在学校寻找你的身影。”靳桥轻声叹了口气,手上一用力将秋颂拽到自己怀里,然后闭上眼睛,“秋颂,那个时候我怎么能那么讨厌你呢?”   秋颂怔怔地被靳桥紧紧抱住,脑子嗡嗡的。   靳桥这个人啊,不开口的时候会气死人,可一旦开了口,说的情话又比任何人都动听。   相拥而眠,秋颂睡得很好,不过靳桥就一般了,半夜被秋颂踢醒了好几次。他睡觉不老实,要么乱动,要么乱踹。   枕边人是遭罪的那个。   一晃眼就到了团子生日的日子,秋颂刚从外公那儿回来,他收到靳桥发来的定位,匆匆赶过去。   车子才到小区门口,他就眼尖地看到靳桥等到那儿,夏天里地阳光明晃晃的,他也没想着找个阴凉的地儿躲。   等靳桥上了车,秋颂发动车子,“你还专门出来接我啊?”   “嗯。”   秋颂乐了,“担心我走丢?”   “这个小区的单位楼不好找,我怕你走错。”靳桥说,然后随手抽了张抽纸擦去额角的细汗,“你给团子买了什么礼物?”   本来他是准备跟秋颂一块儿去给团子挑选礼物的,结果秋颂说他的礼物一早就准备好了,还藏着掖着不让靳桥知道,美其名曰是担心他抄作业。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秋颂神秘一笑。   到了团子家,才走到玄关就已经闻到扑鼻的饭菜香,紧接着秋颂感觉到大腿被人紧紧抱住,垂眼一看正是笑成了月牙眼睛的团子。   “哎呦,我的团子宝贝,想舅舅没有啊?”秋颂一把将团子抱起,冲他肉嘟嘟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想!天天捧着手机看舅舅!”团子亲昵地抱着秋颂的脖子,咧嘴笑着,他刚刚换了牙还没长起来,说话还有点漏风。   秋颂被逗笑了,问道:“手机里面有舅舅吗?”   “有哇。”团子指着靳桥,“是舅舅手机里的。”   秋颂看了眼靳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哦,原来还偷拍啊。”   “小颂来啦!快坐快坐!”团子妈热情地招呼秋颂进来,客厅里有不少人,秦书瑶和靳樊也在。   秦书瑶看到秋颂,态度还是冷冷淡淡的,不过倒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只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又同旁边的人说起话来。   倒是靳樊主动走到秋颂面前,问道:“听哥哥说你之前出差的时候差点出事。”   “嗯,遇到了一个疯子。”秋颂将团子抱到自己大腿上,“谢谢啊,听说你也帮了忙。”   “哥哥喜欢你,如果你出事了,他也会难过。”靳樊说着看了眼靳桥的方向,这会儿他正在跟团子妈说着什么,“哥哥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你。过去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虽说我没想过要你原谅,不过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跟我妈妈,放弃我哥哥。”   说完,她便重新坐回到秦书瑶身边去了。   秋颂笑了笑,靳樊虽然任性了点儿,不过倒是真的关心靳桥。   “团子,生日快乐。”   “谢谢。我今年……额……”他掰着手指头,不太能算清楚的样子,“七岁,八岁了。”   秋颂拿出生日礼物,这会儿靳桥也正好走过来,看着他把东西拆开。   一个可爱的智能机器猫映入众人眼帘,团子惊喜地哇出来,抱着机器猫不撒手。   “喵……”机器猫叫起来跟真猫似的,唬得团子一愣一愣的。   靳桥眼里充盈着笑意,“原来是这个礼物,有心了。”   他抬手准备将礼盒拿到一边去,收起来的时候却不小心弄翻了,一本书从里面掉出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那书名格外显眼——《关于婚恋关系中,伴侣长嘴的重要性》 第80章   旁边的靳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捂嘴笑道:“这书意有所指啊。”   刚说完就被秦书瑶略含责备意味地扫了一眼。   “给我的?”靳桥弯腰将书捡起来,问道。   秋颂无奈扶额,书,当然不是他买的了。早上他去公司拿团子的礼物,因为是托祖唤从国外带回来的,他直接就去办公室拿走了,也没检查里面有没有祖唤的东西。   书多半是祖唤的。   不过这书倒是很适合让靳桥看看,秋颂指尖碰了碰眉角,将书摁进靳桥怀里,咧嘴笑笑:“是,送你的,没事多看看。”   “知道了。”靳桥收下书,回答的语气很认真。   团子对秋颂送给他的礼物爱不释手,蹲在地上和机器猫进行加密交流。团子妈走过来。   “哎呦,小颂,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怎么好收下啊。”她不好意思地说道。   之前因为秦书瑶,靳家这边的人对秋颂都有些成见,不过团子妈对秋颂的印象倒是不错,虽说只是过年的时候见过一面。这个年轻人面上总笑意盈盈的,看起来也很有礼貌,尤其是自家儿子更是对他喜欢得不得了。   对小孩儿这么好的人,又会坏到哪里去?   “没关系姐,只要团子喜欢就好。”秋颂说。   团子妈笑着点头,又揉揉团子的发顶,“团子,跟秋颂舅舅说谢谢了吗?”   “说过了!”团子奶声奶气的,不过又抱着机器猫起身,格外郑重地弯下腰,“谢谢舅舅,我特别喜欢这个礼物。”   “不用客气,你喜欢就好。”秋颂说。   靳桥用肩膀轻轻碰了碰秋颂的肩,然后手指叩了叩书的封面,小声说道:“我也很喜欢这个礼物。”   秋颂皮笑肉不笑,点点头:“那一定要每天阅读,把内容刻进大脑里,付诸在行动里。”   “会的。”   靳桥一言九鼎,当天回去后便翻起这本书来,看得又慢又认真。   秋颂躺在一边跟祖唤在微信上聊天。   “那本书是给你自己看的,还是准备给我小叔看的?”   祖唤发了六个点过来,然后又是一串文字:那是别人的,书怎么会在你那儿?   秋颂差点笑出声,垂眸回复:知道是你买给自己的了,这本书我送给靳桥了,改天我重新给你买两本。   他突然有些感慨,要论嘴硬,靳桥和祖唤应当不相上下吧?也难怪祖唤要看这种书。   啧啧啧……秋颂放下手机,偏头看向靳桥,正好看到他收起书。   “欸,怎么不看了啊?”   “明天再看。”靳桥侧身躺着,沉默地看着秋颂。   窗外雾蓝蓝的一片,屋内光线也很黯淡,靳桥的脸匿在阴影里,立体又精致,   “行吧,那就明天看。”秋颂挑挑眉,手伸进被子里,还没怎么着呢,就被靳桥拉住了手。   他嘿了一声,“大哥你拽我干嘛?”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笑了笑,“怎么着,你以为我要对你下手啊?”   靳桥静静地看着他。   “跟防什么似的,我还要防你呢!”秋颂呵呵笑了两声,“滚滚滚,去隔壁睡,别占我的床。”省得上火。   “秋颂,我希望你的笑永远能发自内心的。”靳桥突然说道。   秋颂心里的湖像是被波动了,他扯了扯嘴角,挑眉问:“怎么,觉得我都是在虚伪地笑?”   不过还真让他说准了,他很多时候的笑容都不是真心的。   靳桥伸出手,指尖点了点秋颂的嘴角。   秋颂觉得痒,伸手拨开他的手,“怎么?看会儿书还让你悟出别的道理来了?我跟你说啊,笑呢,分很多种,嘲笑、讪笑、苦笑,我又不是——”   “生病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觉?”靳桥问。   “干嘛突然问这个?”秋颂翻了个身,面向天花板。   关于秋颂生病的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会刻意避讳,像他爸这种,瞒着是因为内心作祟的愧疚,他外公不提,是害怕秋颂难过。   大家默认不会跟秋颂谈及这件事情。   “我想知道。”   秋颂偏头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下意识要扯起一抹没什么意义的笑,突然又想起刚刚靳桥说的话,于是什么表情都卸下去了,眼眸里的光温和,趋于平静,和窗外的夜色一样。   “抑郁期间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做,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就像是有一只手掌狠狠压制着,不只是身体,还有情绪,明明什么都没做,也感觉很累。虽然我能听见周围的声音,可我好像隔绝于世界之外,周遭的一切都会影响我的情绪。”   “会无缘无故地流眼泪,但那不是因为我伤心。”说到这些,秋颂内心很平静,他喜欢这种可以自如控制情绪的感觉,“至于躁狂期间嘛,其实我自己不太能记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可以理解为我的身体里住了一头掌管我情绪的野兽,它做事情没有逻辑,但很有创造力。”   他笑了笑,“虽然很闹心,但据我外公所说,跟我平时的行事风格挺像,只是更没有理智些……”   他忽地偏头,“听完了,作何感想?”   他看着靳桥,下意识地准备在对方脸上解读些什么出来,但下一刻靳桥便凑近吻了上来,不等吻加深,他敛眸看向还没反应过来的秋颂。   “秋颂,不要猜我心里在想什么。”他说,“你的担心不存在。”   “记住我喜欢你就好。”   他再次吻上去,同时背着手按了窗帘的控制器,窗帘缓缓拉上,挡住一室月光……   “你跟靳桥准备复婚了吗?”   公司里,祖唤看着沙发里已经自顾自笑了半天的秋颂,好奇问道。   “啊?”秋颂蓦然回神,清了清嗓子,“还没有呢。”   他起身,走到祖唤面前,走路的姿势有些怪,祖唤一脸疑惑。   “你怎么了?”他看了眼秋颂的腿,“走路怎么怪怪的?”   秋颂一巴掌拍在祖唤的肩上,晃了晃食指,“年轻人,你根本不会体会到我的感受……欸,我小叔身体不好,你平时对他温柔一点,嗯哼?”   祖唤一脸懵,“我对他很温柔啊,而且他身体——”   他有种单纯的可爱,搞得秋颂觉得自己像个流氓似的,他揽过祖唤的肩膀,“我是说啊,你们要节制一点,秋臻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尤其怕疼,你懂我意思了吧?”   祖唤瞪大眼睛,啧了一声,“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   “哥们儿,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秋颂一脸笑意,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嘶,你们两个不会还从来没有……”   “不劳您操心了。”祖唤一巴掌拍在秋颂的屁股上,疼得秋颂低声咒骂。   “靠?我戳你肺管子了,这么大的反应?”秋颂拧着眉。   “秋颂。”   “嗯?”秋颂偏头,朝门口望去。秋臻正朝这边走来,还穿了件骚气的粉色衬衫。   “怎么没跟我打电话?”秋臻拎起秋颂搂住祖唤肩膀的手,拨开,“最近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秋颂理了理袖口,不满地啧了一声,“你会不会说话啊?我最近好得很,身体健康,一切顺利。”   “那你怎么没回秋家?”秋臻拧眉,“要不是爷爷想你了,我才懒得管你。”   “我知道了,抽空我会回去一趟的。”秋颂挑了挑眉,问道,“你不会专门过来逮我的吧?您可真够——”   “你觉得我有那么闲吗?”秋臻毫不客气地说,然后看向身边的祖唤,声音温和,“走吧,去吃饭。”   “……”秋颂无语。   祖唤点点头,问秋颂,“一块儿去吃饭吧,还是说你要跟靳桥一起?”   “靳桥去工地了,就为了吃顿饭大老远跑过去,我有这么闲吗?”秋颂挥挥手。   祖唤想了想,神情认真,“现在不清楚,以前你挺闲的,都能出国陪人吃午饭。”   秋颂往旁边让了一步,做了个请的动作,“您二位吃好,慢走不送。”   “别管他了,我们走吧。”秋臻拉起祖唤的手,又不忘叮嘱秋颂一句,“别忘了,抽空回家一趟,如果你不想让我亲自过来逮人的话。”   他的表情一秒切换,秋颂没见过这么会变脸的人?   他看着秋臻和祖唤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心里为祖唤惋惜。祖唤也不知道是什么品味,居然能暗恋秋臻那么多年。   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优点啊?   不过祖唤也是真厉害,秋臻是坚定的不婚主义,即便恋爱也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感情,祖唤能感化秋臻,那不是一般人。   想到这些,秋颂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靳桥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说是晚上才能赶回来。   秋颂勾了勾嘴角,又清了清嗓子,拿起手机发了条语音过去:“你明天回来都无所谓。”   嘴上这么说着,不过他身体倒是老实地等着靳桥回来再吃晚饭。   但直到晚上九点,人没等到,他先看到了一条消息——外环高速发生一起连环车祸,伤患数十人,新闻视频里他赫然看到了靳桥的车牌,车屁股被撞得稀碎。 第81章   秋颂后背发凉,低声咒骂了一声,衣服都顾不上换就冲出了家门。   “帮我查一下外环高架上的伤患都被送到哪个医院了……嗯,好,麻烦尽快。”   车上,秋颂脸色严肃,又试着给靳桥打了几个电话,但那边依旧是无人接通的状态。   他懊恼地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在等消息的间隙里,沉默无言地将头埋在胳膊里,告诫自己要冷静……   医院里,伤患家属来来往往,有人坐在大厅的长椅上托着额头沉默不语,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激动地相拥。   他们大多人在此刻知道了劫后余生以及珍惜身边人的意义。   咨询台前站满了来询问伤患的家属,秋颂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   “你好,请问伤患的登记信息在哪儿查看?”秋颂着急问道,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护士小姐将一本登记手册翻转送到了秋颂面前,“先生,你先看看登记手册上面有没有你家人的名字。”   秋颂拧着眉头查看,因为紧张,本子上的字像是要飘起来了似的,他不得已只能用手指一排一排地对着看。   “先生,还有一些病人因为伤势太重,没办法查明身份,等会儿您可以到三楼找找,另外就是——”   护士欲言又止。   秋颂的手指已经抵到了最后一页的最后一个名字,不是靳桥。   他深呼一口气,抬头问道:“怎么了?”   护士表情有些不忍,轻叹了口气后看向秋颂,“有两名患者在送来的路上已经失去生命体征了,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所以如果实在联系不上家人的话,您可以去看看……”   听见这话,秋颂自然搭在台子上的手垂直落下,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似的。   他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被别的家属再次挤出了咨询台。   在去太平间的路上,他心中只默念一句话:一定不要是靳桥……   可真的看到被白布遮挡住的尸体时,他却连掀开的勇气都没有。   “先生,麻烦你登记一下个人信息。”病房里,护士将一份登记手册递过去。   靳桥接过来,迅速签了字。他额头上的伤刚刚包扎好,裹了几层纱布,颧骨还有两处擦伤,不过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脑CT的结果还有一会儿才出来,先生你再耐心等等。”   “嗯。”靳桥摸了摸脑袋,又说道,“对了,你的手机方便借我用一下吗,我手机摔坏了,还没跟家属联系,我有点事要跟他说。”   还在停尸间的秋颂此刻手脚冰凉,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沉寂的时候,他正准备掀开白布,就只露了一角,他没敢看,皱着眉头转过身,有点儿逃避现实的意思。   他扫了眼手机屏幕,是个完全没有见过的陌生号码。   秋颂拨开,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问道:“哪位?”   “是我。”   靳桥的声音蓦地传来,尽管只有两个字,尽管声音已经被电流处理过了,但秋颂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他瞪大了眼睛。   靳桥在电话那头轻声咳了两下,然后说道:“我这边出了一点小状况,应该不能回来跟你一起吃饭了,你先吃吧。”   “……”秋颂想骂人,“小状况?我看到新闻了。你特么现在在哪儿?”   “医院里,刚刚做了个脑CT,我还在二楼大厅等结果。”   “在那儿别动,我过来了。”   “欸,不……”   不等靳桥说完话,秋颂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很轻地松了口气,临走前还不忘恭敬地朝两位死者作揖拜了拜。   大厅里有很多等报告的人,还有来来往往的医护,看起来有些乱,但还算安静,秋颂气喘吁吁地跑到二楼,在人群之中看到靳桥的那一刻,他终于放下心来松了口气,然后脚步不停,快步上前一把将靳桥搂住。   靳桥愣了愣,然后会心地笑笑,抬手轻轻拍着秋颂的背,轻声安抚。   “没事,我情况还算好,以防万一才做了个脑部CT。没事没事……”   心里安定下来后,秋颂跟靳桥分开,然后一拳砸在靳桥肩上,怒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跟我打个电话吗?!”   靳桥吃痛地捂着肩膀,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已经被摔得面目全非的手机,“它罢工了。医院这边的事处理完后我也第一时间打给你了。”   “打给我就是为了说你不准备回来跟我吃饭了?”秋颂无语,气也没那么大了。   “我以为你没有看到新闻,怕你还在等我回家吃饭。”靳桥看了眼秋颂的衣服,睡衣扣子都没有扣好,他上前一步,一边帮秋颂扣扣子,一边问,“你以为我出事了?”   “这么大的车祸,你的手机又打不通,很难不这样认为吧?”秋颂拉着靳桥在一旁坐下,看向他额头上的纱布,“疼吗?”   靳桥下意识摸了下额角,摇头,“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感觉不到疼。”   秋颂哼笑一声,“你这嘴比铁锹还硬,就算疼也不会说吧。”   两个人坐在大厅的长椅里,面前是来来往往的人。   光是看坐姿就能看出二人迥异的性格。靳桥即便坐着脊背也很挺拔,秋颂则微微勾着肩膀,姿态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很随意放松。没一会儿他又将靳桥往自己这边拽了点儿,掰过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肩上,然后拉上他的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靳桥的掌心。   那儿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摸起来很明显。   “你这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了。”他略带威胁地说道,“靳桥,你要是不保护好自己,哪天把脸弄伤了,我转头就把你甩了。我就是这么肤浅一人儿,你知道的吧?”   靳桥笑了笑,笑声闷闷的,“太霸道了,天灾人祸哪是我可以预料控制的?”   “我管你?”秋颂一点儿不客气,想到刚刚在停尸间,他这后背还是一阵发凉,“靳桥,你千万不要死在我的前头。”   靳桥短促地笑了一声,但偏头看到秋颂难得一脸严肃,眼眸中甚至还有些更加复杂的东西,他的神色也跟着认真了许多。   关于生离死别这样看起来遥不可及的问题,靳桥从前没怎么想过,即便跟秋颂分开了四年,但他内心也坚信会有重逢的一天,但生死是无法横跨的界限。   这问题一旦想起来,难免让人伤心,不管最终被留在后面的人是谁,还在世的那个人都要承受日复一日的孤寂。   靳桥不愿意想这些,所以他说:“那我们都长命百岁。”   秋颂笑了笑,“好,长命百岁。”   与其操心那多年以后的事,他在今夜明白了更重要的真理——把握当下。   报告出来了,靳桥没什么问题。第二天一早秋颂便带着靳桥出了门。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靳桥偏过头,看了眼后座上放着的大捧新鲜的白玫瑰,上面还挂着水珠。   秋颂嘴里叼着一块儿面包,目不斜视地继续开车:“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郊外的墓地。因为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到现在空气还是湿漉漉的,他们沿着石阶往上走,直到二人来到最顶上,秋颂在一面墓碑前站定,然后将白玫瑰放在墓前。   “妈,这是最新鲜的白玫瑰,喜欢吗?”他拿出提前备好的手帕,轻轻擦去遗照上的露珠。   墓碑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漂亮又明媚,眼里透着一股聪明劲儿,尽管只是一张定格的遗照,却也让人感到奋发的生命力,绚烂又热烈。   秋颂笑起来像极了她。   “这是靳桥,其实很早就想带他过来看你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靳桥走到墓碑面前,郑重地鞠了一躬,“阿姨好,我是靳桥。”   秋颂啧了一声,仰着头,微微眯起眼睛,“叫什么阿姨啊,别逼咱妈晚上给你投梦啊。”   “妈。”靳桥表情格外认真。   秋颂凑近墓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看向靳桥说道:“嗯,她说你长得好看,有资格做她的儿媳。”   说完他还抬了抬下巴,示意靳桥给个反应。   靳桥有些局促,看着方媛的像说了声谢谢,把秋颂乐得扶着墓碑笑得前仰后翻。   半晌他终于止住了笑,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如果我妈还在的话,她肯定笑得比我还夸张。”   靳桥挨着秋颂旁边蹲下。   秋颂继续说:“我妈这个人吧,虽然养娃不太负责,但她有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魔力,她做了很多任性的事儿,但只要她稍微服一下软,大家又会忘记她做过的那些事。”   “我小时候被我外公带过,被我小叔带过,就唯独我妈很少管我,但我从来不恨她,比起母子的关系,我们更像是朋友,她对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颂颂,我希望你永远不受束缚’这是她对我唯一的期望。”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她偏偏喜欢上了我爸,我妈这眼光真是够差的。别人费尽力气想要讨好我妈,想要得到我妈的喜欢,然而这些东西我爸轻而易举便得到了,他不会珍惜的。”   “他觉得我妈疯疯癫癫的,喜怒无常。”秋颂说完眨了眨眼睛,看向墓碑,咧嘴笑笑,“妈,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啊。”   靳桥也笑了笑。   “可是我妈去世后,我爸又比谁都难过,你说这男人的心思也真够难猜的,像我妈这样没耐心的人,哪儿能想明白?”秋颂有些感慨,“沈伊离开的时候说我爸爱我妈。”   “但他也怕我妈。”他的语气突然有些落寞。   靳桥看向秋颂,“所以你也觉得我跟你爸一样,会怕你?”   “是是是,我类比推理一下,得出这个结论很正常吧?”见靳桥不说话,秋颂的语气又软了几分,勾上靳桥的肩膀,“好啦,我现在知道这个结论相当不严谨,你呢,跟我爸不一样。”   秋颂又絮絮叨叨地在墓前聊了好一会儿,靳桥说得少,偶尔点头回应两句。   直到太阳出来他们才离开,靳桥又回头看了眼方媛墓碑的方向。   那里埋葬着一个自由可爱的灵魂。   秋颂同样可爱,靳桥希望他未来能愈加鲜活。   “去下一个地方。”   “哪儿?”   “民政局啊,你以为我今天穿西装是为哪样?”   “……那你不跟我说,我没穿。”   “哈哈哈哈,上次你不也没跟我说吗,行了行了,这次让我更帅一点成吗?我跟你讲啊,拍照的时候要笑,smile,懂吗,别搞得我好像强迫你似的,哪家好人拍证件照像上战场似的……”   清晨的光辉中,两个人并肩地往台阶下走去,背影都透着相配二字,他们的声音被风吹来,又吹散。   他们越走越远,就像他们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从去年年底到今年七月,关于秋颂和靳桥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故事讲得不完美,但希望秋颂和靳桥的感情会让大家喜欢。好激动好开心,回首还是觉得值得,尽管有内耗、自我怀疑,但在将他们故事讲完那一刻,那些负面情绪通通都会消失。未来继续反思总结,会越来越好的,新文是同系列祖唤和秋臻的故事,带一带CP1609381,有兴趣的小伙伴收藏评论起来,我已经在狠狠备稿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