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与恶犬   作者:晏双笙   文案   【正文完结,番外更新中,预收看专收OWO】   程殊从小没了妈,被他赌鬼老爸气跑的,上了去县城的车,一去不复返。   对此程殊表示,跑得好。   从小班里人爱叫他“野种”,他不在意,反正他比路边野狗没好到哪去。   十几年野生野长,镇上小孩没人比他自由。   18岁那年,升上高三的程殊想好了前程,读完高中就去打工。   哪里想到打了一架回来,那勉强算固定资产的破房子小院站了个人。   男人西装衬衫皮鞋,拎了个真皮行李箱,说是在网上租了房。   程殊觉得对方像骗子。   梁慎言是真租客,出手大方,从钱包拿出一千块,“这是生活费。”   程殊一点不客气,接过来收进口袋,“谢谢老板。”   梁慎言没接话,转身去房间,一整天除了吃饭不怎么出来,程殊乐得清静。   相安无事一段时间后,程殊在院里剥莲子,一回头梁慎言站那。   梁慎言说:“给你钱,和我一起睡觉。”   程殊回:“你有病?”   没多久,程三顺进了医院,程殊拿着一叠缴费单,骑着车奔回破房子,“跟我去交钱。”   当天晚上,他就睡梁慎言床上去了,一夜好眠,没啥区别。   —   处着处着,程殊动了心,梁慎言人帅钱多话还少,除了晚上有点狠。   梁慎言会摸摸他头发说:“好好长大吧,程殊。”   他还说:“我会陪着你。”   从秋到冬,小破房子外面看着寒酸,里面却翻了样,程殊靠在梁慎言身上看书,看到他妈回来的时候以为做梦呢。   家里又多了个人。   程殊和梁慎言去河边,不长眼的兔崽子拿石头砸他脑袋,梁慎言按着人喝了一肚子水,程殊一脑袋血坐旁边,笑他像恶狗。   再后来,小镇上的人渐渐搬走了,梁慎言也不见了。   程殊也没再回过小镇。   【阅读指南】   1、有钱少爷攻vs乡镇少年受,都不是完美人设,各有各的缺点   2、1V1,he,偏日常向,成长型恋爱,会有重圆   3、23.08.09留,封面自己画的^-^   4、防盗开了50%,感谢支持正版   【《周老板会疼人》,系列文,攒够收藏开】   沈家破产了。   白手起家又两手空空的夫妻俩看开了,决定回老家种地。   沈念听了,决心去闯出一番事业。   一挥手,告别父母远走,去到离父母不到50公里外的市里,投了一份简历面试,身上仅有财产被骗个精光。   “王八蛋,我报警抓你!”   沈念蹲在路边,可怜巴拉的。   没脸回家了,好饿,有没有好心人救救?   周明越看着蹲在自家店门外的人,皱眉:“让让。”   沈念仰起头,一脸漂亮的脸脏兮兮的:“你这儿招人吗?”   *   周明越的车行来了个娇生惯养的小年轻,认车看车眼光一流,动手能力为负。   每天叭叭一张嘴,对谁都无差别挑拣。   员工:“老板,这你也能忍?”   周明越:“别理他,他有病。”   直到某天,沈念细白的脖子有一片红痕,周明越背心下边好几道抓挠,大家才知道,嗐,什么同为打工人,原来悄悄当上小老板了。   *   恋爱前:   “你这车,我不坐。”   “那你走路。”   恋爱后:   “少爷,这就上车了?”   “周明越,我可喜欢坐你车了。”   修车行老板黑皮攻vs家里破产骄矜少爷受   内容标签:都市情有独钟市井生活日常   主角视角程殊互动梁慎言   一句话简介:陪我睡,我给钱。   立意:困境中永不放弃的奋斗 第1章   程殊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顺道把全是脚印和灰的书包捡起来。   跨上车,回头看了眼坐在路边鼻青脸肿的几个人。   真是孬。   三个凑一窝,是孬上加孬。   “别费劲了,打又打不过,耽误我时间。”   程殊遗传了他妈长相,五官清秀。这会儿表情冷下来,看着很不好接近。   窝里窝囊坐在路坎上的三人,互相看了眼,都觉得丢人。   染了黄毛的男生往旁边唾了口,撸了撸袖子。   “谁打不过你?有种再来!”   程殊看他一眼,问:“想讹我医药费?”   “你他妈——”黄毛腾一下站起来,“拽什么拽,老子跟你拼了。”   瘦高个站起来,撸了撸黑短袖的袖口,“你在学校少惹威哥,他是个不要命的,你惹不起。”   程殊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威哥是谁,“没惹。”   瘦高个没多说,拍拍裤子,“这不是你说了算,长个心,就一年该毕业了。”   程殊没心思打哑谜,他忙着回家,不耐烦问:“不打就让开,别挡着路。”   黄毛要上前,被瘦高个和胖子一起拉住。   他瞥了眼三人,长腿往地上蹬一下,骑着车一溜烟就骑进了小道。   不知道谁骂的一句“野种”,被风轻飘飘吹走。   这条离德安高中就几百米的水泥路,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   两边都是果园、田地,零星分布着几栋平房,附近还有一小片松林。   白天还能看见人影,到了晚上七八点,别说人,连鬼都不定看到。   谁家车经过,除了狗叫,就剩下车轮黏过水泥地面的声音。   程殊骑着前杠漆都快掉完的自行车,穿过这一片,眼前是一条泊油路,比刚才那条宽点的双向车道。   这条泊油路是他五岁时修的,那会儿走哪都能听到镇上人说,修路好,去县城不用再倒一天车。   从镇上到县城的这条路上,分布着几个村子,村子间隔了一座山。平时有小巴车,是从各个村口到镇上老街的专车。   三块钱一个人,到哪都一个价。   这会儿天黑路灯少,他车速放慢了点。   他微弓着背,校服显得有些空。刚才挨了几下的地方隐隐作痛,不用撩开衣服看,也知道是青了。   程殊家在老街旁边,离学校没多远。高三放学六点,他平时六点一刻左右就能到家,再慢点也就半小时。   今天要不是被那三个人挡道,也不至于摸黑骑车。   沿着泊油路骑了十几分钟,路上越来越亮,已经能看到老街那边的灯光。   老街人少,这个点更不见什么人,店更关得早,只有两三家烧烤摊开着,再就是麻将馆、台球厅。   程殊骑着车,麻溜地进了街头的一条小道。   才进去,周边院里的狗就叫了起来,此起彼伏,怪热闹的。   “小程回来了?今天咋这么晚,学校里有事?”   小杂货铺柜台后面,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正在看新闻联播,扭头看他一眼,“买啥?奶奶给你拿。”   程殊从自行车下来,抬头看了下院里的灯,“麻烦您拿袋盐,还有面条,要韭菜叶的。”   杂货铺是一对老夫妻经营,老两口的儿子女儿都去了省城,孙子孙女也都不在身边,平时拿程殊拿自家孩子照看。   “等着,我给你在货架上拿。”老太太站起来,走到里面货架,找到东西又回到柜台,手里还拿了几个李子。   “今天老头摘的,你拿着吃。”   程殊没客气,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放在桌上,没立即去拿口袋。   “灯又坏了?”   老太太应了一声,叨唠了几句家里老头不知道又去哪里串门,等他回来再找人换。   程殊挽起袖子,“梯子在哪?我顺手给换了。”   “你别摔着,要不还是等你爷回来,找谁给换下。”老太太有点担心,怕给人摔着。   程殊摇头,从墙角把梯子搬来,扶着梯子就往上爬,“您把灯递我,就店里卖的灯泡,五十瓦就行。”   老太太一听,立即拆了个灯递过去,扶着梯子不敢撒手。   灯泡更换简单,一拧就取下来,再换新的拧回去就行。三两下换好,他站在梯子上,让老太太去开灯试试。   老太太站在门边按了开关,暖黄的光亮起,立即笑呵呵说:“还是得有年轻人在家方便,快下来吧,站那么高看着吓人。”   程殊爬下来,把梯子放回去,这才拎上东西,准备骑车回家。   他才骑上车,还没出院子,就见老头走了进来,背着手,一脸郁闷的叹气。   怕天黑撞到人,程殊脚踩在地上停住,喊了声“爷爷”。   张老头听到声儿,抬起头来,“是小程啊,咋,又来买面条?下回你干脆让我给你送过去,反正我每天吃完饭都在到处溜达,你奶老嫌我。”   说着又看见院里灯亮了,一扫郁闷,“你把灯给咱换了?”   程殊点了下头,“顺手的事,我回了。”   “回吧回吧,上学也辛苦,天黑了才着家,天不亮就得起床。”张老头摆摆手,“好好读书,上个大学,在城里找个班上,比种地好。”   这些话程殊全当听个乐,骑上车正要走,琢磨回去今天煮面放点什么臊子,就听张老头“哎哟”一声,连忙刹车回头看他。   “您不舒服啊?”   张老头一拍腿,“差点忘了,我这记性。”   担心地看着程殊,说:“我刚才从你家门口路过,黑黢黢的,你爸没在家。我看院子里站了个人,看着个还挺高,杵在那儿跟木头桩子一样,怪吓人的。”   程殊心里一跳,再看张老头脸上表情,什么都懂了。   他家亲戚大部分都不走了,这个点也不会来。一个陌生男人站他家院子里,个头还挺高,除了是来要债的还能是什么。   “要不你在这儿吃了再回?可能过会儿就走了。”张老头搁门口说了半天话,里面的杨老太也坐不住,扯着嗓子喊了声。“小程,就在奶奶这里吃吧,过会儿再回。”   程殊摇头,“没事。我走了啊。”   不等两老继续留,骑着车一溜烟跑没影了。   自行车拐进最靠边的一条路,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远处是山连着山、田连着田。   乡下地方院子的门大多都开着,毕竟院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有台四轮车、犁地机都很了不起。   程殊在院门口停下,朝里看了眼,张老头说的男人还站在那里,像是没动过。   比他高、也要结实点,身形挺拔,黑西裤、白衬衫和皮鞋,旁边是行李箱。   程殊第一感觉是不像要债的,倒像是哪里的领导来考察的。   当然,没有哪个领导会这个时间来镇上考察,还一个人拎着行李。   程殊把自行车放好,书包跟袋子一块挂把手上,没上前,隔了段距离问:“你谁?有事?”   悄悄往棚子哪里挪了挪,心想要是等会对方动手,他得有个趁手的工具。   男人听到声才有了反应,好像这个时候才知道有人回来了。   他不紧不慢转过身,视线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人,看见程殊下颌那小片淤青,怔了下,对上他眼睛,“找程三顺。”   找他爸,那就是来要债的。   程殊莫名松了口气,只是来要钱的,不是来砸房子的就行。   他放下挽起的袖子,去拿书包跟塑料袋,往厨房走,按亮灯。   抬头瞥见男人还在那,说:“你在这找不到他,去街上麻将馆,问问就知道他在哪家了。”   男人看向他,问:“这是他家?”   “我姓梁,在这订了半年的房。”   程殊正揭开锅盖,听到这句话,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你在这订了房?”   这是什么新型骗术?   先不说他家房子能不能达到出租的条件,就说程三顺能想到去网上出租房子,这事也够离谱的。   梁慎言用鞋尖蹭了下水泥地,朝程殊走近了点。   挂墙上的灯泡照在他脸上,五官清俊、眉眼贵气,但没什么表情。   他看了眼干净的灶台,“没骗人,你给他打个电话。”   “你自己打。”程殊往锅里下了面条,拿出一只碗,“你是要钱就去麻将馆找他,要是他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街上派出所请。”   梁慎言眉头皱了一下,扫了眼程殊的手,报出一个电话号码。   默数到第五秒,对方就抬起了头。   “还要我再报一遍吗?”   很礼貌的语气,但程殊听出几分捉弄和戏谑。   捞起面条,程殊撇嘴说:“不用,这是我手机号。”   梁慎言听完挑了下眉,没再说什么。   “你真租了房?那半年房租都给他了?”程殊端着碗站那儿,看了眼梁慎言反应,“难怪今天更不着家。”   程殊吃了两口面,发现梁慎言还站在那,他们俩中间隔了一堵矮墙和一扇窗。   他爸拿了人家半年的房租去打牌,留他一个人在这,这么一想,他们更像骗子。   程殊把碗抬高了点,抿了抿被辣得发红的嘴唇,鼻尖带点汗,衬得脸色白里透红。   “要吃面吗?” 第2章   橘色灯光下,厨房门边坐了两个人,手里各端了碗面,一个校服半敞着,一个衬衫扣子系得整齐。   程殊看了眼旁边梁慎言,觉得怪新鲜的。   这几年发展旅游,来周边玩的人不少,但大多都住在县城的宾馆,再不济那也是县城的民宿。   像梁慎言这种一看就不是来玩,还出手就订半年房的城里人,不多见。   程殊说:“你真不是骗子?”   看到对方瞥来的眼神,哽了下,改口问:“你真不是被程三顺骗来的?”   一碗面连带着汤都见底,梁慎言放下筷子和碗,两条笔直的腿几乎贴着程殊,“这是转账记录。”   手机屏亮起,银行转账记录不像伪造。   程殊也站起来,把碗筷收进池子里,一边用面汤洗碗一边说:“看你不像傻的,怎么连好赖都分不清?”   他顿了一下,转头抬了抬下巴,“你看这家里,像是有能租出去的房吗?”   别说租给别人,就是他自己住,下雨天都得担心屋顶漏水。   梁慎言看见池子里溅出的水花,默不作声往后退出厨房,“随便。”   随便?什么意思。   程殊最讨厌别人说随便,翻了个白眼,“那您就随便待着吧。”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打算再管这人,毕竟人也不是他招来的,谁收的钱谁来管,反正他是不管。   洗完碗,程殊擦擦手关了灯,从厨房溜出来。一抬头,就看梁慎言坐在院子里,手搭在行李箱上,没玩手机,就那么自然坐着。   月光落下来,显出几分冷寂。   程殊看见这一幕,有点心烦。   走过去拿了东西,抬脚往自己房间走,门一关,书包放桌上,外套扒拉后丢椅子里。   抽出今天要写的作业,程殊坐下后,习惯地伸手拉开窗户,结果正好能看到梁慎言坐那儿的背影。   那么个人,坐在一张比书大不了多少的木凳上,看着都憋屈。   程殊心里那点烦,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烦透心了。   打开作业本,题目才看了一遍,写了个“解”字,他就被心里那股烦闷烧得把笔往桌上拍,站起来拉开了房间门。   反正周五,不写也没事。   “你真租了半年?”程殊站在房门口,说:“那你就带一个箱子?”   梁慎言回头看他,“别的东西可以再买。”   程殊听完笑了,抱着胳膊,“给你说住哪一间了吗?”   他问完,就见梁慎言就摇摇头,心想这不是个骗子,也是个傻子,放着宾馆、酒店不住,偏要住破房子。   他家这房子,往上数得盖了有十几年,统共就三间房,堂屋、俩房间,厨房跟厕所都后来加盖的。   以前比别人家都落后一步,现在人家都改造新农村了,他家还徘徊在低保户边缘。   想着程殊一愣,好像真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梁慎言住。   “外面风大,你要是感冒我不负责,堂屋门没锁。”程殊又补了一句,“十点麻将馆就散,他回来你俩自己说。”   丢下这句话,程殊心里堵着的烦散了点。   也不管对方动没动,关上门,顺手拉上窗帘,躺在床上,晃悠着腿摸出手机。   九月初的天还很热,哪怕是以避暑胜地闻名的西南小镇,晚上八点多外面地里传来的一片蛙声,还带着盛夏残余的热意。   窗户开着,隔了层纱窗,蓝格子窗帘不时被吹得轻轻晃动。   凉风丝丝拂过,程殊躺了一会儿,觉得手机没意思,起身走到窗户旁,发现梁慎言还坐在那,不自觉睁大眼,觉得这人有病。   程殊后知后觉自己这样像个偷窥狂,正打算翻开作业本写点,才伸手要去拉窗帘,猝不及防和梁慎言看来的视线撞上。   视线在半空碰撞不到一秒,对方先移开。   想了一会儿,程殊又打开房门,走到梁慎言旁边,顺着他视线往远处看,黑漆漆一片田,哪怕月光很亮,也还是一片暗色。   “你是来躲债的?”   梁慎言扭头看他,眼神有了波动,“为什么不是来要债的?”   他记得之前程殊的话,话里是这个意思。   程殊笑着看他,两个酒窝很明显,“不太像,要债哪有你这样的,他们可没你这么好说话。”   梁慎言想想也是,继续盯着前面看。   “堂屋门没锁,你怎么不进去坐着?在外面喂蚊子?”程殊拍死一只蚊子,“这里的蚊子咬人很毒的,起的包有指甲盖那么大。”   小时候他皮肤还没现在这么耐受,夏天一到,经常被咬一腿包,哭得晚上睡不安稳,得他妈摇扇子、喷花露水才行。   梁慎言头都没回,衬衫和裤子包裹得严实,除了脖子和脸、手,都没露在外面。   “院子里干净点。”   程殊:“……”   他回头看了眼堂屋,一张桌子、四条凳子,冰箱放在角落,镂空隔断墙另一边是电视和沙发。   倒不是真的脏,就是看着乱,没收拾。   梁慎言想到什么,扭头看他,像是在等程殊的下一句话。   程殊尴尬地抓了下头发,“我平时都在学校。”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常待在家里,回来也没空去收拾。   “初中生?”   梁慎言问得直接,不是有意冒犯或者阴阳怪气。   程殊差点心梗,不敢置信地盯着梁慎言,“你是巨人国的小学生?”   “高中生?”梁慎言不接程殊的话,“抱歉。”   程殊有点郁闷,闭上嘴干脆不跟梁慎言说话。   他身为高三生,身高在同级生里处于平均以上,离一米八还差三厘米,怎么都不算矮。   怎么就初中生了?   站了一会儿,院子里确实凉快,风一阵一阵的吹来,卷着荷叶的清香,比闷在房间里舒服。   “算了,要不你——”   程殊才开口,就被打断。   “我就算不是要债的,也有可能是其他坏人,你太缺防备心。”梁慎言忽然开口,“要做什么很容易。”   程殊语塞,他今天打了一架,肚子上这会儿还青着,嘴角也挨了一下,明天能肿起来。   不过对方肯定比他要惨。   “这是我的证件。”梁慎言从行李箱一侧翻出身份证,“以后要是租房,记得先看对方证件。”   程殊有点不好意思,匆匆看了一眼证件,只记得梁慎言的证件照也挺好看,比他大六岁。   “你又不一定打得过我。”   才说完,他就听到一声笑。   梁慎言是笑了,这是他今天到这之后第一次感觉到愉悦,而程殊是令他感觉到有意思的人。   他觉得程殊有意思,明明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很讨厌,但又一会儿一会儿地找借口劝他进去坐着。   “嗯,你看上去很能打。”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阴阳怪气了。   程殊动动手指,觉得拳头有点痒,想揍点什么。   喜欢喂蚊子就喂蚊子吧,他回房间拿衣服洗澡去了,不然等会儿他爸回来先洗澡,能弄得浴室乱七八糟。   脚底才离地,院墙外面就响起了五音不全的哼歌声。   程三顺穿了一件横条短袖,翻领。   手里夹着一根烟,背在腰后,微弓着背一晃一晃地走进来,嘴里哼道:“爱情不是你想买就想买……”   进了院,声音一顿,看了看程殊,又看看梁慎言,“你老师?”   程殊:“……”   梁慎言:“……”   程殊扭头,眼神跟梁慎言正好对上。   他觉得现在,自己更像诈骗了。   花了两分钟跟程三顺解释来龙去脉,程殊看他爸这副酒喝多、烟抽多,才从麻将馆回来的样,就知道他肯定什么都不记得。   程三顺不知道是不是真想起来,拍了下大腿,“原来是小梁,啊不,梁先生,你来之前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们也好收拾收拾,找车去接你,自己来费不少劲吧。”   梁慎言刚才就站起来,“手机坏了。”   程三顺一愣,很快又一脸谄媚,“镇上有修手机的,明天让程殊帮你拿去修。”   旁边程殊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   “不用麻烦。”梁慎言摇头,“时间不早,我想先休息。”   “好好好,你肯定累坏了,我带你去房间。”程三顺把烟往地上一扔,鞋底踩上去,伸手要去拿梁慎言行李箱。   梁慎言快他一步,拎起箱子,没说话。   程三顺尴尬笑了下,走在前面,“我家这里安静,是老街上最安静的地方,你住这里肯定不会有人打扰,旁边就是田地,平时车也少。”   “对了,刚才那是我儿子,在镇上学校上高中,今年刚上高三,有什么事你使唤他就行。”   程三顺要租出去的房间,挨着程殊房间。   两间房原本是一间,后来为了堆放东西,一分为二,虽然都不算宽敞,但自家宅基地,也有十几个平方。   挪到房间门口站着的程殊,听到这句话,心想他爸这是不遗余力地卖儿子,给人当佣人呢。   到底给了多少房租,能让他爸变了个样,都快成大内总管了。   不到一分钟,他就看着程三顺又把人领出来。   “把你房间收拾一下。”程三顺跟他说完,又看向梁慎言,“梁先生,你看今晚跟我儿子将就下,那房间我明天再给你收拾好点。”   事不关己的程殊一听,差点一巴掌呼程三顺脸上。   “我不要。”   程三顺脸色一变,瞪着程殊,“我是你老子,怎么说话?爱睡不睡,不睡滚外边去。”   程殊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打算回房间拿上书包和校服,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   “不用。”梁慎言声线又低又冷,“有干净的床单、被套吗?”   程三顺连忙说:“有有有,你个混账,还不拿出来?生你有什么用,人来半天,不知道招呼一下?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程殊看了一眼程三顺,没吭声,回到房间,从衣柜里拿出床单被套,还有两床棉花被。   东西有点多,不好拿。   他正琢磨分两次,梁慎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分走了一半东西。   “明天要麻烦你带我去街上买日用品。”梁慎言说话的语气听着比刚才要好,“谢谢。”   走出房间,他们俩一前一后进了隔壁房间。   房间里堆的东西前两天程三顺就搬走了,都堆在棚子下面。   有一张床架,床板是好的,但也仅仅如此,要说干净和能住人,算不上。   程三顺站在门口,看他俩铺床,说:“那个,梁先生,你看租金我都给孩子和家里用了,你要是住不到半年,那个……”   “放心,不用退。”   梁慎言手指修长,也很白,不是干活的手。   他看了眼旁边变得沉默的程殊,目光从小臂移到手指,发现程殊的手很好看,骨肉匀称的好看。 第3章   住进程家的第一晚,十点多梁慎言才躺上床。   房间有股霉味,像是从墙缝里钻出来,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打量一眼四周,一眼看到头。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房间家具就这三样,窗帘都是刚才临时挂上去的床单。   顶上挂了个老式钨丝灯,电线露在墙面。   梁慎言手搭在腰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窗外一片聒噪的青蛙叫声,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真安静,真好。   就在他打算闭上眼睛,听从困意入睡时,耳边一阵嗡嗡声时近时远,在耳朵周围盘桓。   “啪”一声脆响,嗡嗡声消失的同时,那点酝酿出来的困意也跟着飞走。   梁慎言皱起眉,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房间的蚊子上,直到隔断另一边敲了两声。   墙是在玩手机的程殊敲的。   晚上十点多,又是周五,程殊不这么早睡。   正玩手机呢,就听到啪一声响,一开始以为是幻听,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隔壁新入住的租客。   隔断是用木头隔的,也就十厘米厚,两张床又都挨着隔断,有什么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才敲了敲墙。   他问:“蚊香要吗?”   梁慎言正想说不要,但手比嘴快,又拍死一只蚊子,妥协说:“我过去拿。”   说着掀开被子下床,没两步就走到门口,拉开门的同时,隔壁房间的门也正好打开。   两扇门挨着,伸个手的距离就能够着。   梁慎言看他手里的盘状蚊香,没第一时间接过来。   程殊穿着短袖短裤,看上去更瘦了点,“用火机点这里,然后支在墙角就行,蚊子不至于全灭,但肯定比现在强。”   “嗯。”梁慎言这才接过来。   他没见过这东西,也不会用,但现在会了。   程殊打了个哈欠,说:“明天带你去买蚊帐。”   梁慎言听到蚊帐的时候,下意识往程殊床上看,收回视线时正好撞上。   “别看了,我不招蚊子咬。”程殊现在是真不招蚊子,平时跟别人一块去山上,回来别人准一身包,就他不被咬。   梁慎言摸了摸鼻尖,拿着一盘蚊香,“晚安。”   程殊听到“晚安”时,眼睛里露出一丝诧异,心底浮起一丝新鲜情绪。   他没动,梁慎言也没动。   他们俩就这么站在门口,风吹过,蚊子来过。   程殊十八年来,都生活在这里,连县城都没去过,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和他说晚安。   “那个,我叫程殊。”   “记住了。”梁慎言指腹在蚊香上蹭了蹭,“程殊。”   不知道谁家的狗叫了声,一束手电光在院外一晃而过,跟着就是铁门开合发出的声音。   程殊和梁慎言之间的沉寂被打破,点头示意后,各自进了房间。   一盘蚊香,让梁慎言在镇上的第一个晚上变得没那么糟。   第二天早上,梁慎言是在一股米香里醒来的。   他手机关着,塞在行李箱角落,枕边放了睡觉时取下来的手表。睁开眼后,习惯地摸手机,等摸到表时,才反应过来。   眯着眼看了下时间,九点不到。   饿是真的饿了,不然也不会这个点睁眼。   从行李箱拿出一身衣服,换了过后,箱子放回床尾,穿好鞋抓着头发走出房间。   走到院里,米香味道更浓。   梁慎言看向厨房,能看到热气,但没见到人。   正想去厨房看在煮什么,就听到堂屋那边传来声音,他回头看去,是拿着一把不知道什么菜的程殊。   程殊没想到他起这么早,打了招呼,问:“睡不惯?”   梁慎言摇头,感觉这个点还有点凉,边放下袖口边问:“你在做饭?”   “嗯。”程殊应了声,走到院子里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里那把菜,“你要不先去洗漱,一会儿吃点?”   人都住进来了,又正好撞见他在做饭,不给人吃,有点说不过去。   镇上的宾馆都管早饭,他这儿也得管吧。   反正做两个人的是做,三个人的也是做。   “这是什么菜?”梁慎言问得自然,半点不觉五谷不分有什么。   程殊答得更自然,“折耳根叶子跟苦蒜,等会儿切碎弄蘸水,跟豆豉拌一拌,下粥吃。”   梁慎言听完,想象不出这是什么味道,点下头,钻进了厨房斜对角的洗手间。   大概是后面加盖的缘故,洗手间看着很新,都贴了瓷砖还吊了顶,热水器用的是太阳能。   他没毛巾,牙刷是程殊昨天给的。   简单收拾了下,他抬眼看镜子,里面那张脸上都是水,额前发根也被打湿。   看了有几秒,呼出一口气,抹了一把脸走出洗手间。   他出来,程殊已经在方桌旁坐下,端着碗正喝粥,筷子往面前的小盘子里夹菜。   见他站在院子里,程殊招了下手。   梁慎言也没客气,走过去坐下,长条凳比一般椅子高点、窄点,没靠背,坐着有点硌屁股。   他看桌上只有两个碗,问:“不叫你爸?”   “他饿了会自己找吃的。”程殊说完,抬眼看梁慎言,“等会买块毛巾吧。”   一脸水,整得像刚出浴似的。   梁慎言点头,他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不止毛巾。   来之前他以为好歹是个乡村民宿风,他带个自己跟换洗衣服来就行,所以打钱的时候半点没多问。   留了地址电话,收拾了点东西就过来。   “吃不惯?”程殊看他筷子都没拿起来过,抬了下眼问:“旁边是泡菜。”   他拿筷子指了下另一盘小菜,里面是从泡菜坛捞出来的豇豆跟萝卜,还有莲花白。   一个住不惯,一个吃不惯。   程殊这话别人听着像阴阳怪气,梁慎言倒没觉得,因为他是真在适应中。   五点多那会儿,不知道谁家公鸡打鸣,他第一次想动手杀一只鸡。   泡菜比那一盘折耳根拌豆豉要好接受得多。   酸甜酸甜的,很下饭。   早饭吃完才九点出头,程殊没打算给梁慎言安置什么,一个人钻回房间。   在他眼里,梁慎言这样的城里人来乡下,就是图个新鲜,放松来了。   田里的青蛙估计都能看好几天,自己会找乐子,用不着他。   半小时后,他正在桌前写作业,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正在思考物理力学题。   思路被打断,有点不耐烦地看向门口站着的人。   梁慎言在程殊开口前说:“打扰了。”   “大概什么时候有时间带我去一趟街上。”   程殊后知后觉想起来,他昨晚答应了今天要带人去买蚊帐,用笔挠了挠头,“你等会儿,我做完这道题,算了,现在去,一会儿太阳晒得慌。”   梁慎言点头,没再挡在门口。   程殊合上作业本,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拿上手机把门一关,“走着去吧,我那自行车也坐不了两人,正好带你认认路。”   他说完也没指望梁慎言开金口,朝堂屋旁边的房间窗户喊,“老程,我领人出去买东西。”   房里程三顺闷在被子里,刚要说话,就忍不住咳嗽,过了会儿才说:“去吧,好好招待人家,别耍脾气。”   程殊被他爸这副正经的样子逗乐,看起来是酒醒了,脾气好了不少。   “走吧。”程殊回头跟梁慎言说:“今天不赶集,街上卖的东西没那么多,你看着买。”   梁慎言身上还穿着衬衫、西裤、皮鞋,在程殊说话时会微微偏过头,听得认真。   哪怕不开口,程殊也知道他有在听自己说话。   “从这里去街上,得走十多分钟,街上有超市,还有去县城的班车,定点发车。”   程殊跟他介绍,“平时你要买东西可以自己去超市,要是你想体验下赶集,问我爸,他记得时间,每周都不一样。”   他家出来是一片田,里面种的是藕跟水稻,远处是条河,河对面就是一片山了。   不少人家在山里还有地,田中间那条路就是去山上的。   靠近老街这边就是普通的小镇,一条大路,两边一排房子,基本都是两三层,一层开店,二三层住人。   “小程,这么早去哪?”杨老太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放了把小锄头,从另一条道走来,“刚挖的番薯,你一会儿拿几个回家烤来吃。”   程殊摆手,“不用了,您留着自己吃,我吃不了。”   “怎么吃不了,你爸昨天多久回家?你吃了好几天面了吧。”杨老太叹气,“没见过三顺这样当爹的。”   这话说完,她才注意到旁边的梁慎言一直都走,睁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程殊,反应过来这人跟程殊是一起的。   “家里来客人了?”   程殊“啊”了声,没多解释,“我带他去街上买点东西。”   杨老太想问什么,又不好当着外人面问,只好点点头,挎着篮子回家。   从程家去街上这一路,大人们见到程殊都会打招呼,反倒是年纪差不多或者小点的孩子见着他,基本都不搭理,跑得远远的。   梁慎言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没问。   他跟程殊就是房东跟房客的关系,问这些多余。况且,他看程殊本人也不在意。   程殊走在他前面,不时侧过头说话,不热络、不殷勤,但说话节奏很舒服。   巷子里路窄,各家院子门口又停有车、堆有杂物,更显得拥挤。   走到路口,一辆电瓶车突然开出来,径直朝着程殊撞去,程殊正好回头没来得及躲开。   梁慎言上前一步,手稳稳握住程殊胳膊,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下,“小心。”   他抬眼看向那辆电瓶车,车主人毫无歉意,看见程殊,嘴唇动了动,骑着车走了。   他听清了,那人说的是“晦气。” 第4章   梁慎言看了眼那辆电瓶车,扫过车牌,确定程殊站稳后,就松了手。   没去看程殊,也没问他怎么样,手插回兜里。   程殊伸手在墙上扶了扶,避开地上那堆杂物,笑了声,不知道是笑什么。   “这要是谁家着火了,消防车都进不来。”   他拍了拍手上蹭着的灰,继续往前走,“走吧,前面就是老街了。”   梁慎言“嗯”了一声,落后一步跟在他后面。   沿着一个坡往上爬,爬到顶就是路口。   路口在老街街口,旁边电线杆上贴着小广告,泊油路面早就不复最开始的样子,一层一层的灰盖着,初秋干燥,车开过去,立即扬起一片灰。   路边有小摊,卖的大多是应季水果,也有一些卖菜的。支着一把红色遮阳伞,也没人看摊。   程殊带梁慎言往街上走,跟刚才一样不时给他介绍哪是哪。   巷子里的插曲,没留下一点痕迹。   镇上的店就那么几家,程殊从小就帮他爸跑街上买东西。小点买烟买酒,大点买盐买米,什么东西在哪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店门。   日用的东西买齐,前后只花了两个小时不到。   就是他们俩男生一块逛街,还买的都是日用品,走哪家都会被问几句,大多都是打听梁慎言的来历。   没办法,镇上很少见到这样的人。   大家从出生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赶集的时候都穿着做农活的衣服,连镇政府上班的工作人员,也没见这么舒展的。   打眼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程殊没兴趣解释来龙去脉,问起一律含糊过去,买了东西付了钱,就干脆地离开,不跟人唠嗑。   等买完东西,一看时间正好十二点。   程殊一热脸就红扑扑的,头发跟别人也不一样,热了就贴头皮,他是热了就炸毛。   像只炸毛小狗。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歇会儿?”   梁慎言袖子在逛到一半的时候就挽了起来,小臂线条很好看。   手里拎了一袋东西,都是日用品,不沉,就是体积有点占地方,“有点。你看哪家店比较好吃,去吃点东西正好休息。”   程殊左右看看,正想说前面那家卖凉面的,想起什么问:“你能吃辣吗?”   “和你们比,肯定算不上能吃。”梁慎言顺着程殊视线看去,瞥见了那家卖凉面的,店面小,隔得不远都能闻到油辣椒的味道,“但还行。”   听到还行俩字,程殊放下心。   凉面都要放醋,少放点辣椒多放醋,就不怎么辣了。   “那去那家吃,有风扇,凉快。”程殊拎着手里一袋东西,几步走过去,“老板,两碗凉面,加卷皮、豌豆粉,一碗少放辣,多放醋。”   清亮的少年声音,一嗓子把坐在柜子后面的老板叫醒。   老板擦了擦脸,站起来往橱柜那儿走,在盆里洗了下手,“少一点是多点?”   程殊站在电风扇前,短袖被吹得一会儿鼓起,一会儿贴在身上,“一小勺。”   “那还能有味?”老板嘟哝一句,拆开两只一次性碗,拿着筷子开始拌面。   梁慎言走过来,把袋子放下后,抽出纸巾擦凳子,又擦干净桌面,才坐下。   看向桌对面的程殊,舒服得闭上眼,打开胳膊,白色布料后透出很清晰的腰线。   原来不是想吃面,只是图人家风扇凉快。   两碗凉面端上桌,程殊才坐下,抽了一双一次性的筷子,拆开就用,等他拌完面,抬眼发现梁慎言还在擦筷子。   真是讲究人。   程殊弯了下眼,埋头专心吃面。   逛了两小时,早上喝的两碗粥糟就消化完,再不吃点,他都怕自己晕过去。   梁慎言动筷子时,对面的程殊已经快吃了一半。   他尝了口,的确不怎么辣,但一碗面就剩醋味了,辣味若有若无的。   只能评价,不难吃。   这个点街上的人多了不少,大多都是早上趁凉快干完活,这个点出来溜达,等再晒一点又回家睡午觉。   程殊刚吃完,擦了擦嘴,坐着点开手机,点开班级群看了眼,又关上。   一乡镇高中,哪怕到了高三,气氛也没城里学校那么紧张。   老师们负责任的教书上课,多的也就是去学生家里劝家长,学还得上,怎么也得高考完再说。   “一会儿请辆三轮帮忙把东西带回去,我们俩拿不了。”程殊放下手机,看梁慎言细嚼慢咽,说:“刚才那个柜子,放了好久,应该再谈便宜点。”   他说的是个小衣柜,不大,双开门,上面一排挂衣服,下面是两个抽屉。   一米宽,还没梁慎言高。   “放久一点,就当散味了。”梁慎言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才开口,“怎么请三轮车?”   程殊扫过梁慎言鼻尖的汗,起身走到旁边饮水机旁,“就找买衣柜的老板送,大概要五十块,还可以帮忙安装。”   说完话,手里的一次性杯子正好放梁慎言面前。   梁慎言看了眼杯子,笑了笑,“谢谢。”   程殊坐在塑胶凳上,手撑着边缘,“还你的。”   梁慎言好奇看他,问:“什么?”   程殊笑了起来,微微下垂的眼角显出点无辜乖巧,“你又不饿,但你还是跟我坐着吃东西。”   闻言梁慎言一愣,没辩解。   他的确不饿,但坐下来吃点东西也不会耽误事,毕竟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这不是程殊吗?怎么今天有空到街上来?旁边的是谁啊,你爸债主?”   程殊听到声音转头看去,看见是杨少威,没搭理。   梁慎言拿着杯子喝水,自然也不会去打理,喝了半杯,继续低头吃面。   他觉得这面比刚才好吃一点,入味了。   “怎么还不搭理人?怎么说我也算你半个哥,小时候我还送过衣服给你。”杨少威骑了辆摩托车,头发染了色,黄不黄、红不红的,“我刚过来,看见你爸又进麻将馆,最近捡钱了?”   几句话里没一句是好听的,全往人脊梁骨上戳。   程殊眼皮都没抬一下,反拿筷子,沾了水在桌上画圈。   “他妈的,程殊你是哑巴了?老子跟你说话——”杨少威脾气上来,最烦程殊这副样子。   程殊揉了揉耳朵,终于回头,“刚才是你在叫?我以为狗呢。”   慢条斯理吃了口面的梁慎言,抬起头,问:“是听到了狗叫,叫得怪难听。”   程殊乐了,忍着不让自己笑得太开心。   “你给老子等着,下回逮着弄死你。”杨少威的狠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一边接电话一边说:“妈的野种一个,装什么装。”   程殊没理。   狗咬人,人不至于咬回去,不然不就成畜生了。   摩托车发动机声音逐渐走远。   他们俩在凉面店吃完东西,又坐了几分钟,才倒回去家用百货店。   夫妻店都是两个人在,听到要送上门,开始还不愿意,等听到五十块跑一趟,嘴角都快咧到耳后。   “程殊,这你家亲戚啊?”老板一边搬东西一边打听,“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程殊看了眼从钱包拿现金的梁慎言,把手里袋子放进三轮车,“不是。叔,等会儿到王家电器那儿停下,还有东西。”   “你小子会做生意,怎么不让他家给你送屋里去。”   程殊跟着上了车,“你看着不凶,王叔怪凶的。”   “得了吧,别给我戴高帽。”   程殊看向梁慎言,见他站在原地没动,想了下伸出手,“上来吧,一会儿回去还有得收拾。”   他动作太自然,梁慎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昨天替他铺床的那只手,这会儿朝他伸着。   毫无戒备心。   梁慎言握住他手,踩在三轮车后面的踏板,很快上了车,顺势坐在程殊旁边。   他们俩松开手,程殊搭在侧板上,拍了拍前挡板,“叔,走了。”   “行,坐稳了哈。”   三轮车启动那一瞬间,车抖了抖。   程殊好奇望向身边梁慎言,被对方发现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但发现梁慎言的反应没意思,就没再看了。   他还以为像梁慎言这样连蚊香都没见过的少爷,第一次坐三轮应该会嫌弃,或者新鲜。   回程总比去程要快,三轮车拉上一堆东西和两个人,晃晃悠悠、哐当哐当开进巷子里。   经过田边那条路的时候,梁慎言难得主动开口。   他说:“这里有收快递的地方?”   程殊指了一下刚才进来的路,“路边那家商店就是代收点,这边快递都放那里,要么人在家快递来的时候自己出来拿。”   梁慎言点头,迎着风看向远处,发现白天看这一片风景很清新,“那些人在做什么?”   程殊顺着他视线看去,眼里露出点笑意,不是嘲笑,是觉得好玩,“洗藕啊。”   梁慎言挑了挑眉,还没等他说什么,就看见程殊手一撑,从车里翻出去,几步跑到水渠边,说了几句话就拿了一节藕回来。   “你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跳车干什么呢。”开车大叔被吓得骂了句,“你小子可别胡来,我这车还得传给我儿子呢。”   程殊没理,把手里洗得干净白嫩的藕递给梁慎言,“尝尝?甜的。”   梁慎言没接,程殊也没在意,掰成两节,自己啃了起来,“水是河里引来的,河又是井水流出来的,不脏。”   梁慎言盯着程殊啃了会儿藕,然后别开眼,望向巷子尽头。   听得出来,是节好藕。 第5章   三轮车开进院子,程三顺没在家。厨房门半开着,程殊从窗户往里看了眼,锅里的粥见了底。   真是半点不亏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伺候人的事都给他做了。   程殊对程三顺的不靠谱,早就习以为常。   他走到三轮车边上,跟梁慎言一块把车里的东西卸下来,买的时候不觉得多,这会儿堆一起看着跟搬家差不多。   衣柜搬进屋里,老板帮着拼了起来。   洗衣机也抬进了卫生间,其他就没什么大件的。   等老板走的时候,梁慎言又多给了他二十块,高兴得合不拢嘴。   剩下的东西,都是轻巧的。   程殊没再帮忙,他还有作业要写呢,今天不写,明天就得熬夜。   “有事叫我,我写作业去了。”   程殊从厨房拿了一碗小西红柿,到池边洗干净,端着回了房间。   梁慎言应了声,把其他东西拎到房间,一样一样收拾,从扫地拖地到安装窗帘、铺床。   过了三个多小时,才终于把房间收拾出点样子。   清理干净一堆包装袋,他去洗手间随便洗了洗,再回到房间,正要换衣服,忽地瞥见床尾放的一团纱帐。   忘了还有蚊帐,但他没挂过。   看了眼表,已经下午四点多钟。   他关上衣柜门,走出房间,敲了敲隔壁的门。   程殊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作业写了不到一半,正趴在桌上对着草稿纸发呆。   他成绩在年级里,也就中间。   放城里的学校,好赖能混一个本科上,但放在乡镇高中,一个年级快两百人,前五十都才能摸到大学的门槛。   谁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鞭炮能放三天。   敲门声突然响起,吓他一跳。   他转头看过去,梁慎言站在门边,象征性抬了抬头,“有事要帮忙?”   梁慎言轻靠着门,目光从他脸上移到桌面,“蚊帐要怎么挂?我没挂过。”   好坦率的一句话,拒绝的话显得他太不近人情。   程殊支起胳膊站起来,笔往桌上一扔,“你是破产了来躲债的?怎么什么也不会。”   梁慎言不介意程殊的话,等他走出来跟在后面,“我要是躲债的,你不担心引狼入室?”   程殊进了房间,惊讶地睁大眼。   才几个小时,房间焕然一新,干净整洁了不少,地砖都擦得发亮,“你也不是什么都不会。”   梁慎言等他打量完才指了下床上的蚊帐,“这个东西要怎么挂?”   程殊一把捞起来,“简单。你拎着两个角,我拎两个,拉开挂上——”   挂哪里?   蚊帐一般都得挂床角的四根杆上,但问题是梁慎言这床没有。   刚才还一副胸有成竹的程殊撇撇嘴,左右看看,忽然抬头看屋顶,“要不给你挂顶上吧。”   梁慎言眉尾轻挑了下,看似认真地问:“那蚊子要从下面钻进去了。”   程殊语塞,想了下说:“不会,绳子接长点就行。”   费了点事找来水泥钉跟锤子,在墙上钉牢后,又用布条接了长度,总算把蚊帐挂好。   程殊站床边,满意地拍拍手,转头看梁慎言,“我从小就跟躲债的住一块,有什么好怕的。”   他是在回刚才梁慎言的话。   梁慎言失笑,“放心,不会有人追到这里来讨债。”   “我懂。”程殊点头,了然于心。   梁慎言没明白程殊怎么一副笃定的表情,更没明白他懂了什么。   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懂。   程殊没心思去做作业,打算去房子后的菜园看看,今晚弄点什么吃好。   才走没两步,眼睛忽然不舒服,他眨了眨眼,用手背揉了揉。   这一揉,更不舒服了。   梁慎言第一次见蚊帐,正在吸收刚才程殊教的使用方法,转身正往柜子里装衣服,听见程殊一声吸气,回头看他一眼。   “怎么了?”   程殊侧过身,睁大眼睛不敢眨,“眼睛好像进东西了。”   梁慎言仔细看,程殊眼睛已经红了,上前一步抓住程殊想去揉眼睛的手,“别揉。”   程殊难受得眼泪一直掉,“应该是刚才钉钉子掉的灰,我水池边去洗洗。”   梁慎言没松手,眼神暗了暗,没说话。往前迈一步离得近了点,手托着他下巴,低头检查他眼睛。   “别动,我看看。”   程殊听话的没动,然后就感觉到一股风吹过眼睛。   还有很淡的香味,像庙里的木头。   十几秒的时间被无限拉长,长到程殊觉得手臂有点酸了,梁慎言才放开他。   程殊眨了眨眼,两只眼睛都红红的,看上去更可怜。   “谢谢啊。”   梁慎言摇头。   他房间还有不少地方得整理,转身时拉开了和程殊的距离。   程殊看他要收拾,一边往外走一边撩起衣服擦脸。   这天怎么还这么热,忙活半小时,出一身汗。他没注意到侧着神的梁慎言脸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走到院子里,他拿了一个盆去菜园,这季节菜园要什么有什么,他随便摘了点菜,就从后面出来。   才走到水池边,就看到墙外蹲了个人。   他探头伸长脖子去看,从盆里拿出一根黄瓜,掰了一半,“冬冬,吃黄瓜。”   埋头蹲在墙根扯草玩的小孩听到声音,猛地抬头,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黑溜溜。   “啊,哥、哥哥。”   “小傻子。进来吧,你三顺叔不在家。”程殊给他指了一下门,“不撵你。”   小孩站起来,瘦得身上衣服都挂不住。   一件背心和短裤,穿着空荡荡的。   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进来,咧着嘴笑,朝程殊伸手,“黄瓜,给我。”   “你爷爷奶奶又去地里了?”程殊把黄瓜递给他,揉一下他头发,“去凳子那里坐着吃,等会儿他们来接你。”   小傻子叫程冬,今年七岁。   三岁的时候被人贩子差点抱走,吓破了胆,有点傻。   按关系算,他爷爷跟程冬爷爷是堂兄弟,所以算程殊的弟弟。   “上山,砍柴。”   程冬笑嘻嘻地捧着黄瓜去凳子那儿坐下,“摘果果,给我。”   “果果分我吃吗?”程殊甩了甩手上的水,到洗手间拿了张毛巾出来,“哥给你擦擦脸,手手先给我。”   程冬因为痴傻,没少被欺负。   新衣服也会被推到沟里弄脏,吃的也会被抢,再丢给他一些烂水果,威胁他不能告诉爷爷奶奶,不然就把他卖了。   别的话他听不明白,咧着嘴傻笑,   但听到要把他卖了,立即扁着嘴掉眼泪,叫着不要不要。   “哥哥好,分果果。”程冬乖乖递手,“奶奶说,听哥哥话。”   程殊听完捏捏他的手,拿着帕子给他擦脸,擦完才擦手,“就会卖乖,擦干净了,坐着吃吧。”   “好的哥哥。”   程冬两只手捧着黄瓜,坐在那儿看上去也就五岁,“谢谢哥哥。”   程殊被他哄得开心,摸摸他的头,回到水池边去洗菜。   梁慎言从房间出来就看见一个小孩在啃黄瓜,程殊端着盆要进厨房。看了小孩一眼,他抱着脏衣服和换下来的床单去洗手间,扔洗衣机后出来,跟小孩眼神对上。   程冬有点怕梁慎言,连忙低下头背过身,缩着脖子降低自己存在感。   梁慎言绕开他走到厨房门口,问:“家里亲戚小孩?”   程殊正在淘米,听到梁慎言说话,回头看他,“啊,一个姓,算是亲戚。”   “他有点胆小怕生,不过不吵人,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吃饭。”   梁慎言回头多看了一眼,程殊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说:“小时候差点被拐卖,回来就这样了,家里就两个老人带。”   “父母出去打工?”梁慎言下意识问了句。   现在发展好的乡镇农村并不多,大多还是沿海一片,像这种靠近山区的乡镇,大多年轻人依旧选择外出打工。   程殊切菜动作一顿,垂着眼,“他爸前两年疯了,到处乱跑不回家。他妈生下他没多久就出去打工,没回来过。”   “小孩嘛,不怎么记事,又有点迟钝,有爷爷奶奶照顾,挺好的。”   梁慎言没想到是这样,一时找不到话接。   他没想过外面那小孩是这情况,哪怕在新闻上看过再多,也比不上这一刻从程殊平静的语气里听来让人觉得恍然。   明明都在一个地球上,但好像又不是一个世界。   “你怎么一脸做错事的表情?”程殊看他一眼,笑起来,“他年纪小又不记得,也就我们这些人听了之后替他可怜。”   梁慎言回过神,放下抱着的胳膊,余光扫过院里坐着的小孩,“是有点,感觉说错话了。”   程殊没再说什么,低头专心做饭。   梁慎言也不再多问,转身打算回房间待着。刚到房门口,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震。   关了快两天的手机,要不是为了买东西,估计还关着。   他拿出来,滑开通知栏,点开未接电话拨了回去。   “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不过我说,你为了跟家里置气,真把自己流放了?”   梁慎言进房间后关上门,走到椅子旁坐下,“没有的事。就不想回去,这边挺好。”   “挺好?你逗呢。你什么性格自己不知道?能待住一月我跟你信。”   他听着电话里着急的声音,偏过头看向窗外,正好瞥见程殊给院里小孩递了个西红柿。   “风景好。”   “人也挺好。” 第6章   程冬爷爷奶奶是天黑尽了才过来接人的。老两口身子骨还硬朗,打着手电找来的。   还没进院子,手电就照进来,朝里面喊。   “小殊,冬冬在你这啊?”   正坐在堂屋凳子上玩橡皮泥的程冬,一听到声音,立即爬下凳子,满脸开心朝外跑,差点让门槛绊一跤。   “奶、奶!”   程冬跑着扑进院子里的老人怀里,揪着她身上的围裙,“哥哥好,哥哥给好吃的。”   程冬奶奶摸摸他的头,看向程殊,“又麻烦你了,我们出门的时候说了让他在家看电视,他自己跑出来,这……”   老人面露难色,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程殊端了桌上一碗西红柿,塞到程冬怀里,“不碍事,反正周末我不上学,他喜欢来就让他来呗。”   “哟,这不能要!你留着自己吃。”程冬奶奶连忙要把碗递回去,结果没拿着,被程冬护在怀里紧紧的。   “这孩子,你看看护食得很。”   边上程冬爷爷从口袋里摸了几个山上摘的杨桃,“给你吃,刚才山上摘的,新鲜。”   程殊接过来,笑着说:“我小时候也护食,哪有小孩不护食的,除非有得分,知道分了还有。”   “您回吧,这多晚了,你们才从山里下来,赶紧去歇着。”   “那我们回了,你进屋去吧,今年高三了,可别耽误了。”程冬奶奶叹了一声,想说什么,发现堂屋里又出来一人,有点惊讶。   他们家跟程殊家亲戚,就算是远了点,但总归是知根知底,走出来的人一看就是生人。   “家里有客啊?”   程殊回头,看见梁慎言,解释说:“城里来玩的,被我爸捡了个便宜,住一段时间。”   程冬奶奶一听,脸上没了担心,点点头,“现在城里人就喜欢往乡下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程殊笑:“图个新鲜、清净,还有空气好。”   程冬爷爷背着手,握着一根老式烟斗,“走了走了,你问起来没完没了的,小殊心里有谱,啰里啰嗦,赶紧回家。”   程冬奶奶瞪他一眼,正要弯腰把程冬抱起来,就被老头拉开,烟斗塞她手里,自个把小孩背起来。   “你那腰不要了?抱回去能在床上躺一天。”   “你行你行,这辈子除了嘴硬一点本事没有。”程冬奶奶乐呵一笑,跟程殊挥手,“进屋去吧,夜里外面凉,我们回了。”   她拍了下程冬胳膊,“跟哥哥说再见。”   程冬趴在爷爷背上,胳膊环着脖子,笑眯眯跟程殊说:“哥哥再见。”   说完,看见梁慎言还在院子里,努力挥胳膊,“大哥哥也再见。”   谁也没想到程冬会跟梁慎言也说再见,程殊瞥了一眼,正打算说话,就听梁慎言给了回应。   “再见,下回来玩。”   梁慎言说得自然,谁也没觉出不对劲,他跟程殊说了声,“我回房了。”   等两老一小离开,程殊在院子里站着消食,琢磨了下才反应过来,梁慎言这话听着怎么跟主人一样。   当事人已经回了房间,他想追责也没办法,只能隔着衣服揉了揉肚子,伸了个懒腰,钻进厨房里收拾。   等收拾完出来,直接进了房间。   他虽然学习成果不怎么样,但该做的事他从来不偷懒,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多一点都不再学。   手机放一边,埋头写作业到十一点,进度条百分之七十,就物理是一道大题都没写,属于是看了答案都写不出解题过程,看了过程公式也理解不了怎么就能那么推算。   一头黑亮细软的头发,被抓得炸了毛,跟鸟窝一样。   草稿纸又作废了一页,心里的烦躁在听到外面传来程三顺骂骂咧咧声音时,达到了巅峰。   他探身拉开窗帘朝外喊,“你回来的时候动静能不能小点?我怎么写作业。”   程三顺输了牌,正心烦,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就开骂,“你还学习呢?学了半天连大学都考不上,当初让你去打工养家,张叔杨婶非得劝我让你上高中,就你这成绩,还不如去打工。”   “你还知道大学?别是麻将大学吧,你这学得也不怎么样,今晚又送了多少给别人?”   程殊呛回去,“别改天让人找到家里来,让我去麻将馆赎人,丢不丢人,一把年纪几十岁了。”   “你个兔崽子,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程三顺抄起鞋,抬手往程殊房间窗户扔,“老子给你吃给你喝,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   “砸坏了要钱修。”程殊拉上帘子,坐回椅子上,看了眼作业题目,想了几秒,草稿纸一扔,关了房间灯,脱衣服躺床上。   写不了一点,爱怎么怎么样吧。   院子里程三顺还站在那儿骂骂咧咧,连隔壁家的狗都被他吵醒,叫了几声,又给他骂了几句。   一人一狗,半夜吵得不分上下。   等清净了,程殊心里那股闷气也散了。   他和程三顺的父子关系,估计这辈子都和谐不了,能说上三句话不吵起来,那是烧了高香。   听了一会儿,听到洗手间那边有动静,然后关门进门,过了十几分钟终于安静下来。   程殊玩了会儿手机,没一会儿就困。   他不怎么喜欢玩手机,如果不是真没事做,都不怎么刷。班里那些男生喜欢打的游戏,他也不怎么玩,所以跟他们没话题。   手机放枕头边,他翻了个身,正好对着隔断,突然才想起来,隔壁房间还住了个人。   但也就想起来这件事,没别的心思。   毕竟人都住进来了,他跟程三顺父子不和的事想瞒也不瞒不住,还不如早点知道有个心理准备,万一哪天打起来了,不至于吓到。   但隔壁的动静,也太安静了。   程殊没想太多,心想梁慎言说不定是感情受挫,被人横刀夺爱,或者是被父母拆散,出门散心来的。   躲债,怎么不能是躲情债了。   —   周末连隔壁家养的公鸡打鸣都知道放个假,偏偏程三顺一门心思在麻将桌上,起了个大早。   他自己起了不要紧,穿了件新买的短袖,换了条干净的裤子,端着大茶缸敲开程殊的门。   “起来,老子饿了。”   程殊周末习惯睡个懒觉,所以闹钟关了没响,听到嘭嘭嘭的敲门声,起床气大得半点藏不住。   “锅碗瓢盆就在那里,你自己有手有脚,不会弄啊?”   “你小子上个高三了不起,你就是上天了也得先给你老子做饭。”程三顺扯着嗓子说:“弄了吃的再去睡。”   程殊那点睡意被吵得半点全无,一脸郁闷爬起来,拖鞋在地上踩得啪啪啪的,“吃吃吃,煮碗面那么费劲儿,我没出生前你怎么活的?”   “那不还有你妈。”程三顺说得自然,看了眼程殊,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钱,“该交书本费了吧?拿去交了。”   程殊打了个哈欠,接过来揣口袋里,“你怎么知道?”   “昨天打牌的时候你杨六叔说的,他家树苗周五回家就要钱了。”程三顺端着茶缸溜达到院里那颗石榴树下坐着,藤椅是以前程殊爷爷编的,结实耐用,都快二十年了还没见坏。   “你要考上大学,我就加盖一层,留着给你娶媳妇用。”   “得了吧,还加盖,你少抽点烟,省点烟酒钱,留着养老吧。”程殊走到厨房,“吃面?”   “随便弄点,今天约好了去玩点别的。”程三顺那点正经维持不到三分钟,立即露出原型。   程殊听完皱起眉,扭头看他爸一眼,“我去麻将馆赎人已经很不像话,别过几天我要去镇上派出所看你。”   乡镇人少地方小,但有些人胆子一点不小。   沾点钱的事,有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前几年就有一男的赌输了,一把火烧了别人家。   “小兔崽子,盼你老子一点好。”程三顺瞪他一眼,揭开茶缸盖子喝了口,“就是打牌,你以为我能干什么?”   程殊一听还是打牌,没再多说,“最好是。”   打就打吧,输了就能老实在家里待几天。   吃过早饭,程三顺溜达着要出门,见程殊要回房间,眼睛往隔壁房间看了眼,凑过去拉住他。   “他虽然给了房租,但没给别的,他住他的,吃的你可别太讲究。”   程殊哈欠打了一半,听出他爸的意思,笑了,“那你收了人多少房租,之前那么客气,今天就转性了?”   “一码归一码,人家又不缺那几个钱,咱们家可缺呢。”程三顺压低声音,“人傻钱多,不然能住我们这里?”   程殊觉得他爸现在比较像人傻钱多,牌桌上输的,要攒起来,他们家也能脱贫了。   “你管那么多,人家是租客,给了钱,该怎么样怎么样。”   说完懒得管程三顺的嘟哝,进房间关上门,往床上一倒,谁也不想理。   过了半小时,他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程三顺去而复返,不耐烦道:“你烦不烦?都说我知道了,一天你要敲几遍门,他就一房客,花钱住着,能有什么——”   “打扰一下,是我。”   梁慎言站在门外,手里拿了一个盒子。   程殊差点咬到舌头,飞快爬下床走到门口,拉开门对上梁慎言平静的眼神,有点哽,“我以为是我爸。”   梁慎言轻摇头,把手里的盒子递上去,“之前看你桌上没台灯,正好我用不上,给你用。”   程殊愣了愣,没接,“谢谢,但我——”   梁慎言没让他拒绝,“是昨天你陪我去买东西的谢礼。”   “你不收,那我再想想换别的。”   程殊有种被人逼到悬崖边上的难受劲儿,纠结了下伸手,“那我借用一阵,等你走的时候还你。”   这回梁慎言没再坚持,“嗯”了一声,“你加油写,争取几天少锤几下桌子。”   程殊:“……”   靠,就说了他爸不靠谱,隔断的隔音效果跟纸糊的一样。   别下回他换个衣服,梁慎言都能听到吧。 第7章   接下来一整天,程殊忙着补作业,没去管梁慎言做什么,到了晚上也是做完饭在院子里喊了他一声,就端着碗回房间吃。   写完的作业和本子被他一块塞进书包,搁在书桌上。   炒得土豆丝和藕片用大碗装着,一样一半码在米饭上面,像外面卖的盖饭。   手机架在桌上,正在放一部古装悬疑探案剧,整部剧情过半,破案过程紧张、刺激又诡异。   他平时不怎么看电视,但偶尔看看解解压还不错。   更新看完,他碗里的饭正好吃完。   虽然有点意犹未尽,但已经快九点,收拾一下洗个澡,差不多就该睡觉,不然明天早上起不来。   程殊没洁癖,但比起他爸要爱干净很多,平时床单被罩至少也是半个月会换洗一次,衣服也是天气好就在水池那儿洗了挂着,厨房碗是吃了就会洗,绝对不攒着一起洗。   天气热,碗里油味重,饿的时候觉得香,吃饱了就觉得腻。   他连手机都顾不上关,拿着碗走出房间,门大开着透气,几步就钻进了厨房,却没想到里面有人。   “你怎么在这?”程殊吓了跳,说话声都比平时大。   梁慎言站在灶台旁,手里拿着碗筷,盘子里的菜规规整整地少了一小半,也被程殊动静弄得一怔。   回过神来,举了举碗,“吃饭?”   程殊尴尬笑了下,把碗放在水池,“那你吃,碗放着就行,等老程回来一起洗。”   来厨房除了吃饭还能干嘛,他也是脑子抽了才会那么问。   洗了洗手,程殊往外走,想到什么停下来交代,“周一到周五我都回来得晚,你要吃什么自己弄,后面的菜园有菜,肉就只有腊肉腊肠,新鲜肉之前吃完忘了买。”   人都在家里住下,该交代得还是得交代。   “那个,外卖的话基本没有。”   梁慎言认真听程殊说话,等他说完点点头,“知道了,我有手有脚,饿不着自己。”   程殊“嗯”了声,往外走,“我去洗澡了,你等会儿再去,怕水温不够。”   走出去一截,快到房门口,他忽然停下,扭头看了眼厨房。   就说刚才那句话很耳熟,原来早上他们父子俩的话,梁慎言听见了啊。   回房间拿了件旧T恤和短裤,反正都是当睡衣穿,干净就行,又不穿出门。   男生洗澡快,进去十几分钟,程殊就顶着一张毛巾、踩着人字拖,一路啪嗒啪嗒地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抬头,就看见梁慎言从厨房出来,心想这人吃饭细嚼慢咽的,他要不看电视,一碗饭几分钟就吃完了。   正想要不要打个招呼,就见梁慎言袖子挽起,手上还有水。   愣了愣,问:“你把碗洗了?”   梁慎言在他一脸吃惊的表情里点头,语气自然地像是干了这种活千八百回,“顺手的事,不麻烦。”   程殊到嘴边的“碎了几个”咽了回去,心虚地别开眼,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   “啊,其实搁那儿也没事,不过洗了还是谢谢你啊,还以为你不会做这些事。”   梁慎言对这句话很受用,嘴比脑子快,“我会的不少。”   说完反应过来,手指蜷了蜷,依旧脸不红心不跳。   程殊敷衍地答应一声,拿开毛巾,甩甩头发,半干的头发没了平时的蓬松,清秀的五官在水气氤氲下,反而显得有点冷。   “那我睡了,你也早点睡,院里的灯不用管,是给老程留的。”   梁慎言扫了程殊一眼,T恤已经旧得有点发白,领口也没了弹性,松松垮垮地露出锁骨,短裤下面两条腿又白又直,跟腱长,应该经常运动。   他发现,程殊在这个环境下,长得太纯粹了,也太没防备心了。   像那天递给他的藕。   “晚安。”梁慎言跟着程殊一起走到房门口,两扇门隔了不到一米。   程殊捏着毛巾,没感觉到梁慎言在打量自己,听到这句自然地接了句,“晚安。”   房门一关,院子又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得到青蛙在叫。   巷子里偶尔有摩托车引擎声响起,引得各家的狗汪汪叫嚷。   程殊一觉睡得沉,睡眠质量好到夜里程三顺回来都不知道。一早六点多醒来,随便蒸了个馒头,吃了两口叼在嘴里强自行车就去学校。   高三早自习七点二十就开始,六点五十出门,到学校正好赶上。   他这个点出门,路上碰见不少同年级的学生,尤其是学校外松林那条道,这个点全都是学生。   学校没硬性要求穿校服,穿什么的都有,头发也是,什么颜色的都有。   按了车铃,中间自动开一条道,他一阵风似的传过去,什么说话声和八卦都被抛到身后,进了校门,车往车棚那儿一锁,直奔三楼。   学校是初中跟高中一块,不过分开两栋楼。   一个年级三个班,从一楼往上数,高年级在楼上,老师办公室就在中间楼梯旁边,四楼是各种实验教室跟多媒体教室。   踩着七点十分的点进教室,一股各种各样早餐混在一起的味飘进来。   程殊坐在窗边,推开窗户透气,顺便把今天早读的课本拿出来。   “上周五你、杨少威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穿着校服扎了马尾的女生是他前桌,回过头来小声问:“我不知道他会去找你麻烦,对不起啊。”   “不关你事,他自己脑子有病。”程殊摇头,“你别担心了,一会儿早读了。”   杨少威跟他小学就认识,没龙芸芸跟他告白的事,也一样跟他过不去。   龙芸芸点头,没再继续问:“今天我领读,你忘了?是英语。”   她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物理和化学全靠刷题量维持着,学得不轻松。但家里人非得说理科好报学校、找工作,分班那会儿,就选了理科。   二班是文科班,一班和三班是理科。   “是忘了。”程殊把拿错的书放回抽屉里,翻出英语课本,“作业早读完了收?”   龙芸芸说:“嗯,对了,我上周去补课,老师给我重新拿了套英语周报,一会儿你要不要拿去复印一份。”   又怕程殊误会,立即说:“小柳她们昨天去我家就拿去复印了。”   程殊反射弧长,这会儿才说:“你别想那么多,我都没想。”   龙芸芸“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说的是她告白那事,脸上有点红,“你别说了,我就是头脑一热。”   “我也没想了。”   “嗯啊,同学挺好的。”程殊对龙芸芸印象就是成绩挺好的同学,脾气好人好,交集不多。   上周告白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他一开始也挺懵的,后来才想起来他上学期帮龙芸芸教训过几个混社会的小混混。   他们俩刚说完话,杨少威那几个人就进了教室。   黄毛、胖子跟瘦高个都跟在他后面。   “哟,这不是程大少爷吗?听说你爸都傍上大老板了,出手阔绰得天天请客吃饭,怎么你这一早还吃馒头?”   杨少威两手插兜,头发吹得像鸟窝,“小野种也能翻身,要不说人还是得会巴结才行呢。”   班上几十个人,不都是他们那条街的,还有不少别的村的。   听到杨少威的话,埋头做题当没听到,头都不抬一下。   谁也不想惹上麻烦,尤其是这种狗皮膏药一样的,你这会儿说一句,接下来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程殊早习惯了,自从他妈离开后,从小就这么过来的。   翻开单词表,打算多背两个词。   “你他妈又聋了?是不是还没被打够——”   “早读了,大家快把书拿出来。”龙芸芸拿书敲了敲桌子,站起来到讲台上,“这周要听写一单元,大家抓紧背。”   杨少威说话被打断,再不爽看见是龙芸芸也得忍下来。   一是他对人家有心思,二是龙芸芸家里有亲戚在派出所上班。   踹了一脚桌子,走到最后排差生专用位坐下,书包没背,书也没拿,趴着开始睡觉。   身上的烟味不用闻都知道在网吧里熬了一宿。   程殊上了两节课,课间操的时候走了神,想到家里那位“大老板”,应该能自力更生吧。   此刻已经从程家出来,快走到街上的梁慎言,不紧不慢地朝一家粉面店走去。   十点多,高峰期已经过去,店里人少。   他坐下后,老板娘走过来,指了指墙上挂的牌子,“肠旺面、辣鸡面、牛肉粉、素粉这些都有,吃什么?”   梁慎言不怎么吃粉面,更分不清这几个有什么区别,想了想说:“没那么辣的就行。”   老板娘说:“那就原汤牛肉粉。”   梁慎言说那就这个,等老板娘要走的时候,又叫住她,“我想问下您,这附近有卖碗的店吗?”   老板娘愣住,差点没反应过来,说:“小伙子你要买碗啊?什么样的啊,好几家都有卖。”   梁慎言从外套口袋拿出一片东西,放在桌上,“这种花色的。”   碗是昨天晚上打碎的,碎片是今早他拿出去扔的。   现在主要是想弥补。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买一模一样的放回去,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第8章   有粉面店老板娘的指路,梁慎言成功买到三个一模一样的碗,拎在黑色塑料袋里回了程家。   路上还遇见了程冬奶奶,对方看到他后,匆忙把手里的几张纸塞进衣服口袋。   “你是住小殊家里那个吧?”程冬奶奶才六十多,但看着显年纪,“等柿子熟了,跟他一块去我家地里摘柿子。”   梁慎言没想到对方记得自己,站着等她说完,“嗯,有机会跟他一起去。”   “小殊那孩子从小懂事,又长得乖,三顺那个爹不像爹,小小年纪当家,还好孩子长大了。”   程冬奶奶叹了一声,说:“你住小殊家里,有什么事只管跟他说,他那人嘴硬心软,人好着呢。”   “哎哟,我家冬冬还屋里,我走了哈。”   老人家喜欢唠嗑,平时见着谁都能说上话,也不怕梁慎言不爱听,唠完了又自己走了。   梁慎言觉得新鲜,也不厌烦。   等他回到程家,程三顺已经出门去打牌,房子静悄悄的,没点声音,倒是外面水渠热闹起来。   上午凉快,乡下干活都会选这个时候。   趁早把活干完,中午就能休息,等下午五六点再去一趟,一天就结束了。   梁慎言到厨房把碗放回去,看了一眼,还算满意。   花色一样,应该看不出来。   从厨房出来,他回房间拿了手机,拖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程家的院子跟水渠有一米多的斜坡高差,中间只隔了一条三米宽的路。他坐在院子里,矮墙外的世界,一目了然。   椅子不大,以他的身高腿长来说,坐得不算舒服。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吹来的风里,带着连片荷叶的清香。   梁慎言闭着眼快睡着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   手机和卡都是新买的,知道号码的就只有那两三个,都是一两岁就认识的发小。   他看眼来电显示,戴上耳机接了。   “也没见其他人跟你一样烦,一天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的关一河听到这话,立即炸了,“你是一点良心没有,我们三为了你这事,急得上火,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人,自己躲清闲。”   “上火的只有你一个人。”梁慎言戳穿他的话,“说了这边挺好,清净。”   尽管才待了没几天,但他挺自在的,连鸡飞狗跳的房东父子,都比家里可爱。   “你这是乐不思蜀?乡下地方你能待得住?玩几天新鲜劲儿过去了,你就得回来。”关一河一点不信梁慎言的话,“我们可是打了赌,一个月顶天了,到时候你回来,给你接风,我们去岛上玩。”   梁慎言笑了声,“那你赌我能待多久?”   伸着的腿换了个姿势,脚腕交叠搭一起,一身随意利落,却又不会给人歪七扭八的感觉。   “这能告诉你?告诉你了,你为了让我们输都得硬熬过去。”关一河难得聪明,“不过你爸妈怎么跟没事人一样,昨天遇上,问都没问我。”   梁慎言垂着眼,表情冷下来,“管他们。”   “那要是你哥回来问起呢?”关一河说:“听说那边项目快结束了。”   梁慎言说:“随便。”   “那你有事告诉我们一声。”关一河说完,忍不住骂了一句,“操,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落你头上就闹得人仰马翻的,你爸也是,还没查清楚就先给你定罪,现在不闻不问的,比我家老头还专制。”   关一河还在念叨,梁慎言已经没了耐心再往下听。   来之前的那一个月,他都听腻了。   找到一个话口,他打算关一河的话,“晒太阳呢,挂了。”   那边才来得及说了个“靠”,电话被他掐断。   梁慎言闭上眼继续晒太阳,但心没了之前的平静。关一河这通电话,跟石头一样扔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怪烦人的。   想着想着,梁慎言也忍不住骂了一声“操”。   两个月前正好是暑假,他跟关一河他们一块出海玩,还叫了几个人。那会儿他才回国不久,还在倒时差,喝了几杯就去房间睡觉,留下他们和其余人继续。   结果一夜过去,出事了。   一个小男生才成年,前一晚被人玩废,进了医院,伤得很严重。   有钱人的圈子什么样的都有,有洁身自好的,也有玩得野的。   这种事不是没出过,一个图钱一个图色,一般是拿钱平息。但这次不巧,他们去的那个码头正好碰到检查。   梁慎言玩车、玩表,但不玩这个。   他醒来那会儿大家都没醒,他找了半天外套没找到,干脆换了身衣服,给关一河发了条消息自己开车回家。   结果人才到家,还没进门警方传讯就到了。   去的路上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以为是常规在场人员的问话,没在意。   到了警局,那男生的同伴一口咬定是他做的,手里还有那件外套作为证物。   这事也没那么复杂,调查清楚也没花太多时间。   监控录像、检查报告出来,男生同伴慌张改口,说他只记得外套,那天晚上进去的人是穿这件外套。   那男的跟关一河他们也没那么好,就是赶上时间,所以叫上。   他在警局里呆了半天,证明和他无关后,就让他回家。   但这事倒霉就倒霉在,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一回家,迎面就是他爸扔来的杯子。   要不是他闪得快,大概立即得进医院。   梁家早年是做实业,后来虽然发展了别的业务,但他爸还是老一辈实业家的作风。   家风严,规矩多。   人在外面,听到传闻立即赶回来。   然而越传越离谱,说他杀/人的都有,气得血压直升,连家庭医生都叫来候着。   “你这个败家子,学什么不好,学这些歪风邪气的东西,我们养你是让你去祸害人家孩子的?”   梁慎言站在那儿一脸郁色,又想笑。   他爸还没警局的警察信任他,人家好歹说一句一切看调查结果。警方还没给他定罪,他爸倒是给他安排上了。   一气之下,他转身就走。   他妈劝不住,喊了几声又回去劝他爸。   在外面住了一个月,期间从关一河那儿知道了事情结果。   姓王那小子那晚磕了药,兴奋过头使劲折腾,出事后想跑出去避风头,路上就被拦下。   梁慎言半点不想知道那傻逼的下场,琢磨着要不要断绝父子关系。   又琢磨了一个月,然后他就来了这。   突然响起的引擎声把梁慎言从回忆里拉出来,他睁眼看向路对面,就见一辆小货车开到水渠旁,下来一个瘦小的男人。   腰间跨了个包,鼓鼓的。   那些蹲着洗了一早上莲藕的农户,起身迎上去,声音大得他这儿都能听到。   “今天收的价是多少啊?”   “一块二。”   “比上次便宜了两毛,这一下少好多呢。”   “都这个价,别家来收更便宜,就一块。时间不早,要出的赶紧拿过来称,称好了就装车。”   “唉,挖藕洗藕费劲儿呢,还得洗。”   “谁说不是,但孩子学费得交,总不能不上学吧。”   “先收我家的,我家藕大。”   ……   梁慎言心里那点躁慢慢散去,又闭上眼,想起那天程殊拿了一节藕就吃的不讲究,唇角勾了勾,没再去想来之前的事。   来都来了,先住一阵再说。   等什么时候不想住了,就换个地方。   现在他还没想走。   六点多,程殊跟程三顺前后脚回的家。   父子俩在院子里打了照面,对视一眼,默契看向梁慎言的房间。那门关着,也听不到什么声。   程三顺拎着豆腐进厨房,等程殊放好书包进来了才问:“你说小梁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才来村子里避避的,怎么一整天都不出屋,怪得很。”   程殊挽起袖子洗手,准备做饭,“你管人家。”   “万一是个逃犯那怎么——”程三顺顿了下,压低声音,“你看过他身份证,要不要查查。”   “不是逃犯,就是来散心的。”程殊白他爸一眼,“闲得你,你收钱的时候怎么不问清楚,都住进来了才问。”   程三顺瞪他,“没大没小,怎么说话,我这是担心你,到时候被人家骗了都不知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这人,怪。”   程殊说:“那你把钱退人家?”   这下程三顺闭嘴不说了,他那一万多的房租,花得就剩下一半,怎么退?   “人说了,住不满不用退。”   “你赶人走,那就得退。”程殊洗了小半盆豌豆尖,“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意思,就回来了。”程三顺说:“回来给你做饭你还不高兴?我手艺那是馆子里大厨水平。”   程殊听腻了他爸吹嘘,转身打开碗柜拿碗。   拿了两个,感觉不太对,“爸,你这两天买碗了?”   “我买这干什么?家里一堆碗,请三桌人吃饭都够。”程三顺正在切豆腐,“怎么了?”   程殊拿着手里的碗研究了会儿,扣过来看碗底,没忍住笑了下。   还真是新碗,标签撕了,印还在上面。   他在碗柜边上数了数,有两个小碗,两个大碗,还有个盘子。   摔得还不少。   把碗拿到池边洗了洗,程殊想起他爸刚才的话,说:“你一整天都不在家,怎么知道人家没出门,瞎想。”   梁少爷不仅出门了,还自己去街上买了碗回来呢。 第9章   饭做了半小时,程殊把菜端上桌,边甩手边往梁慎言房间走。   这人昨天还能听到他跟他爸吵架拌嘴,今天饭做好了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不出来。   不吃饭,打算修仙呐。   吐槽归吐槽,程殊面上还做足了房东的样子。   来到房门口,敲了两下门,“嗳,神仙,出来吃饭了。”   门背后没动静,听着像是睡着了。   程殊抬手又敲了敲,“你要不吃的话,我们就自己吃了,就不打扰你了。”   这句话就像免责声明,叫了不吃,饿了也是自己的事,跟他无关。   又等了两秒,没听到动静,程殊一秒没多待,转身就要走。   他才转身,身后就响起开门的“吱呀”声。   “小房东先生,这么没有耐心吗?”梁慎言玩笑似的说了句,语气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房东本人程殊听到这个称呼,眨了下眼,扭头看他,“事不过三,所以第三遍我想也用不着喊了。”   “事不过三说的是不要叫第四遍,不是第三次。”梁慎言纠正他的错误。   程殊:“。”   “那你吃不吃?”   梁慎言点头,“你先去,我洗把脸。”   前面程殊叫他的时候,他睡着了是真没听到,没故意不理人。   程殊听了就自己先回堂屋,刚坐下就见程三顺看来,解释说:“去洗手了,我们先吃。”   程三顺伸头往外看,“那个儿子啊,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吃饭,可不是多双筷子多个碗的事,该要的生活费还得要,别傻乎乎的,最后倒贴钱。”   “你还想管人家要生活费?”程殊抬头,“房租给你不少了吧。”   “那怎么够!房租才多少钱。再说了,他一个人比我们爷俩都费事,又是经常洗衣服,又是一天洗两回澡,水电都用不少,我都还没要电费水费。”   程三顺斥道:“你太小不懂,以后出社会是要吃亏的。我这是给你多攒点钱,要考上大学,给你交学费。”   后面的念叨程殊从小听到大,端着碗专心吃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从洗手间回来的梁慎言,站在堂屋外,听到了一点,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声。   程殊听见,用筷子敲了下碗,提醒程三顺别说了。   程三顺尴尬笑笑,招呼说:“小梁来了,赶紧坐着一起吃,都是家常菜,随便吃点,比不得你们城里。”   程殊:“。”   他爸这话听着,怎么跟阴阳怪气一样。   “也不是,这里的蔬菜都是原生态无污染,对身体好。”梁慎言坐下,正好在程殊对面。   程三顺一向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年轻时候全靠一张嘴做点小买卖,谁家有个事都会凑过去帮忙。   忙是没有帮多少的,但人在那儿,人家也就不好说什么。   后来年纪大了,浑了,跟人吵架也没输过。   连路过的狗叫两声,都能被他骂到夹尾巴逃了。   但这会儿语塞,只能尴尬笑两声,东拉西扯转移话题。   程殊低头咬住筷子忍笑,梁慎言这话听上去,也听阴阳怪气的。   一张桌子,三面坐了人。   只有靠门的那边空着。   这是三人第一回坐一块吃饭,气氛却没有很尴尬,不知道是程三顺太能说还是脸皮厚,气氛没冷下来过。   饭后程三顺去客厅看电视剧,手机开着语音,不知道跟谁聊天,嗓门大得不想听也听得见。   程殊收拾碗筷去厨房,梁慎言想帮忙,他没让。   虽然碗不怎么值钱,但也经不起梁慎言这么摔,一回摔三四个,攒攒都能买台新电视了。   等他从厨房出来,打算去洗个澡,就看梁慎言靠在房门上,看着像是在等他。   他擦了擦手走过去,问:“你是在等我?”   梁慎言收起慵懒劲,直起身,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这是生活费,以后请多关照。”   一叠纸币,大概有十张。   其实程殊之前就好奇,为什么梁慎言都用现金。   毕竟现在都是电子支付,别说镇上的商店,就是平时自己拿菜去街上卖的都用扫码支付了。   程殊问:“真的要交?那你这个算多久的?”   梁慎言笑笑:“算一个月吧。”   程殊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没再问,接了过来放进口袋,“谢谢老板。”   说完,他笑得露出两颗犬齿,眼睛弯了弯。   梁慎言被他这句话逗笑,仿佛看到了聊天表情包,“不客气,小房东以后多多关照。”   “客气,小问题。”程殊抬了抬下巴,正要进房间拿衣服,想到什么,转头看梁慎言,“下回打碎的碗,我管报销。”   梁慎言半个身子都进了门,听到后一怔,没有太惊讶,更别说不好意思,只是说:“那么明显?”   程殊没看到想看的表情,撇了撇嘴,“标签印都还在上面,还有,太新了。”   他家的碗,哪有新的。   基本都是他爸妈结婚,他满月那会儿办酒买的。   “原来是这样。”梁慎言想了想,“懂了。”   上回程殊懂了,这回他没懂。   这是准备下次摔碗,买新碗会记得做旧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程家父子俩都出了门,一个上学,一个不知道干什么。梁慎言醒的那会儿,已经快十点。   他是真来放松、休息的。   没打算干正事,睡到自然醒,晚上也是什么时候困了就睡。   简单收拾了下,拿上手机,戴好帽子,就出门走走。   小地方没什么旅游景点,但这个季节还没到深秋,属于夏秋交接,有山有水,反倒是不需要景点了。   沿着路走走,一路上看见的也够新鲜了。   走累了就停下来歇歇,歇息够了又继续走。   梁慎言平时不太拍照,今天倒是拿出手机偶尔拍一两张。   拍了谁也没法,他们几个人那群也没点开,群消息早就99了,他也没看一眼。   想也知道,关一河一个人就能占大半。   等他想起来往回走时,天都快黑了。   抬头一看,泊油路周围零星房子亮了灯,不少学生从一个路口往外走,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的。   梁慎言看了下表,正好六点多。   这个点是程殊放学的时间。   他反正没什么事,要是碰上程殊,一起回去也行。   梁慎言往路口那里走,站在路灯下,衬衫、黑色休闲裤,肩宽腿长,站那儿就跟电影海报一样。   没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学生打量。   他低头看手机,想起还没加过程殊的联系方式,现在才觉得不太方便。   “快走快走,三班的杨少威又叫了一伙儿人堵在路上,比上次还多,得有五六个。”   一男生从后面跑上前,搂住其他人说:“一会儿指不定追到这边来。”   另一男生吐槽:“神经病啊他,能不能约远一点?”   旁边女生小声问:“这次他又找谁麻烦了?还他们班的?跟他一个班真倒霉。”   “他之前不收二班小眼镜的保护费吗?被记了大过。”男生说:“他就是混混,谁都看不顺眼。”   “倒也是。”女生提了提书包,“还是别惹他们,反正再一年就毕业了。”   梁慎言等他们走过去后,抬起头往路口里看去。   一条道,两边都是灌木丛,然后是农田。   再往里就能看见林子,虽然不是很深,还能看到学校建筑,但学校修这地方,也是够离谱的。   简直是给犯罪分子提供了最佳作案地点。   把手机放回口袋,梁慎言走到路口,拦住了一个男生,“同学,你们学校出来就这一条路?吗”   对方一脸奇怪,但还是说:“是啊,就这一条路。”   梁慎言眸色敛了敛,“谢谢。”   走出来的学生已经越来越少,梁慎言就显得愈发醒目。   他沿着路往里走,没分岔,不用担心会走错。   路边一块荒了的地里,程殊书包扔在一边草丛,撸起袖子,抬眼看杨少威,又瞥了瞥他旁边几个人。   “上回还没挨够打,今天又来找我松筋骨?下回是不是得给点钱才行,怎么总白嫖。”   杨少威叼着烟,一脸凶狠,“别顾着打嘴炮,今天多带了几个人就是没打算放过你,你要是现在跪下来喊声爷爷或者爹,我还能少让你遭点罪,你要一直这么嘴硬,就别说我不够意思了。”   程殊闻着烟味皱了皱眉,看看天色,“别费劲了,想当我爹你硬得起来生得出来吗?”   “一起上还是怎么着?打完了我回家。”   “你他妈说什么?老子硬不硬得起来,你想试试?”杨少威捏着烟头就朝他扔过去,“你想卖屁股给老子,老子也看不上。”   “难怪除了被你拿钱收买的,没一个看得上你。镜子家里没有,尿总有吧?”程殊躲开烟头,随便抄了一根棍子。   杨少威往后退一步,冲他抬抬下巴,“没妈的野种,装个屁,废了他手,有事我担着。”   胖子和黄毛跟另外两人一块冲上去,瘦高个没动,看了眼杨少威,落在最后。   程殊表情冷下来,侧身躲开迎头打来的棍子,反手给了对方肩上一棍,一脚踹在黄毛腰上。   “一群傻/逼。” 第10章   其实程殊很少主动打架,他对这种暴力活动没什么兴趣,从小就没有。   但他不招惹别人,也架不住其他人喜欢来找事。   从他上小学开始,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拨人找他的麻烦。   初中前他还没长个,瘦瘦小小的,就显得更好欺负。那会儿他还会回家告诉程三顺,谁谁谁今天又说他没妈,是野种。   小孩总会下意识地寻找大人作为倚靠,他也不例外,心里盼着有天程三顺去学校给他出头。   然而每次程三顺听完就发脾气,喝酒、抽烟,搞得一屋子乌烟瘴气。   渐渐的,程殊就不再跟程三顺说,被找茬的时候,吃亏越来越少。   “我操你妈,差点断子绝孙了!”黄毛精瘦得像个猴,是杨少威忠实小弟,平时缺德事没少做,打起架来跟猴子一样。   程殊看一眼,“废了不正好?你这玩意生出来也不定能养得好,还是别生了。”   黄毛听到,火更大。   一双小眼睛四处瞄着,发现了一块砖,几步走过去抄在手里。   “老子先废了你。”   平时学校打架斗殴的也不少,不闹出事,校方也不会管在学校外面发生了什么。   实在是管不过来。   其他人只是想教训程殊,没真想闹出事,一看黄毛拿着板砖,纷纷躲开。   杨少威在一边抽烟,看到后骂了句“怂货”,外套一扔,上前一脚往程殊膝盖上踹。   “嚣张个屁,弄不死你。”   程殊挨了几下,都在身上,尤其是肩膀那下,这会儿胳膊都没什么力气。   躲开黄毛拍来的板砖没躲开杨少威,膝盖一软,整个人被扯着衣服掼倒在地上。   杨少威膝盖抵着他腰,胳膊横在他脖子上,他不得不仰起头,想用膝盖顶开对方。   “你他妈再横啊?不是很能打吗?装什么逼?”黄毛刚才踉跄摔在地上,一边爬起来一边喊,“老子一板砖拍不死你!”   其他人面面相觑,恨不得撒腿就跑。   要是闹出人命,那就完了。   程殊被杨少威拎着领子往地上撞,头晕得想吐。模糊之间,只看到黄毛那头显眼的头发。   他想,他还没去过镇外的地方,怪可惜的。   旁边人骂了一句,“操!”   程殊听到声音,想支起来看,结果没能起来。   他没能起来,黄毛却整个人飞出去,顿时视野里亮了不少。   眯着眼仔细看,视线慢慢聚焦,站着的人轮廓逐渐变得清晰。他看见了梁慎言,衬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手臂肌肉和下颌都崩得很紧,呼吸声快盖过其他人的尖叫声。   梁慎言很少打架,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为了关一河,那小子初中时候个子小,被学校里一个刺头欺负,给人交了不少保护费,怂了吧唧的,最后他跟严颂、江昀两人拦着对方打了一顿。   就打了那一回,之后他就没再打过,主要是过了那个年纪,没那么冲动,而且他待的环境,早就不兴打架闹事这种低级趣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了。   梁慎言对上程殊的眼神,瞳孔紧了紧,走到愣住的杨少威旁边,缓缓蹲下,膝盖点在地上,手就这么搭在膝盖上。   “满十八了吧?”   “你他妈什么人,我——”杨少威回过神,当着小弟的面不能被驳面子,张口就没句好话。   梁慎言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握住他手腕,表情都没变一下,不容反抗地拿开他的手。   手指收紧,杨少威脸色瞬间白了。   “嘴这么脏?”   杨少威疼得声音都在发抖,“松、松手,疼、疼!”   “别再找他麻烦了。”梁慎言甩开他人,偏过头看他,“听明白了吗?”   黄毛趴在地上几乎起不来,捂着肚子蜷缩在那儿,嗷嗷叫唤。杨少威胳膊抬不动,坐在地上一身狼狈。   他们俩都这样,其他人也不敢动。   梁慎言没工夫也没兴趣管这些人,都聚众斗殴,还是以多欺少的逞凶斗恶,缺胳膊少腿也是应得的。   伸手去扶程殊,“能起来?”   程殊摇了下头,没逞能,“扶我下,使不上力。”   梁慎言点点头,把程殊扶起来,“自行车没摔把?”他看程殊摇头,扶着人走到自行车旁,把车扶起来,又拎上书包。   “还好后面有座。”   程殊扯着嘴角笑了声,结果牵动浑身都在疼,额头都出了一层汗,“幸好有,不然前面我也坐不下。”   梁慎言像是认真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打量了一眼他,书包在车把上挂好,“应该可以,能塞得下。”   “你会骑吗?”程殊正打算坐下,想到什么问:“不行还是我来,这里离卫生院不远。”   梁慎言说:“会。”   程殊没再问,坐下后等梁慎言在前面也坐好,捂着肚子不太舒服,“能在你背上靠一会儿吗?”   梁慎言皱了下眉,听出程殊声音已经不太对,一手扶着车,另一只手抓住程殊手腕带到腰上,“抱好。”   这会儿程殊已经疼得浑身不舒服,分不清到底是是哪里更重。尤其是后脑磕那几下,虽然是荒田,但也够呛。   被拽过去的手索性没松开,搂紧了梁慎言的腰。   “谢了。”   梁慎言没接话,骑着车往卫生院赶去。   只是从这里去卫生院,基本就等于到家的距离,再快也得要十分钟。   程殊环在他腰上的手,不时会抓紧一下,显然是疼得受不了的反应。想到刚才黄毛举着砖头要砸下去那幕,他脸色越发难看。   他以为这些人找事打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闹出事,是想教训对方而已。   要是他再晚来一点,程殊是不是就折在这儿了。   卫生院晚上只有一个人值班,一到二层小楼的院子里,梁慎言顾不上管自行车跟书包,握住程殊小臂,几乎是架着人往办公室走。   还没进门就朝里喊,“医生在吗?有个急诊得处理。”   值班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医生,戴着眼镜。   听到声音探头出来,看见梁慎言扶着程殊,连忙站起来,“怎么回事?打架了?”   “学校里几个混混找事,抢劫。”梁慎言半真半假地编了一个理由,“最好是替他检查一下后脑。”   把程殊扶到床上躺好,他看向医生,“麻烦您检查细致一点,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去县城医院的话告诉我。”   乡镇卫生院不大,平时接待的大多都是老人和儿童。   设备和条件都很落后,想要做细致检查也做不了。   “我尽量,你是家属?那先到旁边坐着,我给他检查。”医生戴好听诊器,又拿了一些检查的仪器。   梁慎言点头,看向床上的程殊。   刚才天黑还看不清,这会儿在白炽灯下,身上的青紫痕迹都特别明显。他弯下腰,摸了摸程殊的头发,“别瞒着,哪里疼就说。”   程殊原本闭着眼,感觉到他的动作睁开眼,眼珠转了转,然后看他,“好。”   检查要紧,梁慎言不再多说,走到一边站着,看着帘子拉上。   他转身朝外走到院子里,突出一口子,烦躁地解开两颗扣子,手搭在腰上。   过了几秒钟,踢了一脚旁边花坛。   这都什么事。   十多分钟后,梁慎言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闭眼休息。这回没多等,里面有了动静。   医生一边出来一边说:“目前检查看都是皮外伤,左肩那一下挨得比较重,腹部可能是皮下软组织损伤,后脑的话……”   “应该是有轻微脑震荡,可能会出现恶心、想吐、头晕的症状。”   “要留院观察?”梁慎言往里看了眼,问。   医生笑了笑,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不用,孩子皮实,而且应该是有保护要害位置,不过这两天最好是在家里休息,如果期间有任何症状加重,立即去医院。”   “这些是外用药,还有口服的。”   梁慎言点点头,接过装药的塑料袋,“可以在这里休息会儿再走?”   “可以,躺会儿吧,正好也要观察。”医生说完,打开电脑继续看剧。   梁慎言掀开帘子进去,站在床边没说话。   程殊还觉得疼,龇了龇牙,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歇半个小时就回去。”   “嗯。”梁慎言拉开椅子,才坐下就看见墙上挂的时钟。   已经七点多,外面天都黑全了。   想了想梁慎言站起来,“我去买晚饭。”   这个点街上还有吃的,再晚会儿估计就只有宵夜了。   程殊手搭在被子外面,嘴角比上回还肿,左边脸颊也给挂了一下,一小片都是红的。   怎么看怎么可怜。   他手里拽着被子,目光追着梁慎言,看他快出去了忽然叫住他。   “等一下。”   梁慎言回身,等着他下文。   程殊从小就自力更生,很少碰上这种情况,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   “谢谢你。”   梁慎言眼神微变,唇角掀起点弧度,“说过了。”   程殊尴尬地想闭眼睡过去得了,心一横、脑一热,“刚才你那样,特别帅。”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梁慎言这回没再收敛笑容,挑起眉问:“真的?”   程殊很诚恳回答:“真的。” 第11章   从卫生院离开时,已经将近九点。   值班医生开的药和医嘱被梁慎言塞进程殊书包,他跟来的时候一样,骑自行车载着程殊回家。   这个点,街上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熄灯睡觉,要么就在房里看电视,安静得只能听到看家狗的叫声。   路过杂货铺时,程殊往院里看了眼,没人,连椅子都收进家了。   松了口气,支棱着的力气散了,身上伤处又隐隐作痛。   “难受?”   前面忽然飘来梁慎言说出口的两个字,程殊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摇摇头,“还好,今晚上疼完,明天再一天就开始好了。”   梁慎言蹬着自行车,听到这话,笑了声。   笑声顺着风,往后飘进程殊耳朵里。   程殊不是个敏感的人,但梁慎言这一声笑,令他脖子后面起了一片战栗,不太自在起来。   他不会那套猜来猜去,有什么问什么,“你笑什么?”   “笑你有经验。”梁慎言对程殊的直来直往很受用。   程殊听出这话背后的意思,也不生气,往梁慎言背上靠着,“是有经验,反正比你多。”   在程殊靠过来的那一瞬间,梁慎言的后背有一瞬的绷紧,但很快恢复,衬衫被压得起了皱褶,风都吹不起来。   太过亲近,也太快亲近。   但程殊就是在这一瞬间,毫无目的、自然而然地靠过来了。   “嗯,你厉害。”   梁慎言说了一句,语气和刚才一样。   程殊不知道梁慎言的心思,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的缘故,只觉得有点困,下意识地拿梁慎言的背当枕头蹭。   他们俩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灯关着,比平时要黑,就只有路边的灯照进来。   梁慎言停稳车,拿好包之后,单手扶着程殊把他送到房间。   打开房间的灯,书包放在桌上,梁慎言回头,就见站在衣柜前,正在翻箱倒柜不知道找什么。   “你还打算去洗澡?”   程殊没回头,拿出一件T恤,还有条灰色的短裤,“不是,换衣服,穿这身衣服躺床上,我心里过不去。”   身上是还在疼,但他更忍不了穿着一身躺进被窝。   梁慎言来不及反应,就见程殊开始脱衣服,腰腹挨打后留下的痕迹,在灯光下变得很醒目。   尤其是在那一片白上,仿佛是一张白纸上落下了青紫斑驳。   房间不大,家具已经霸占大半空间,剩下不多的位置,站了人之后就显得很狭窄。   空气仿佛都不流通,不然为什么连衣服上的洗衣粉味道都很清晰。   喉结轻轻滑动,下一瞬间,梁慎言抬脚往外走,“我去给你打盆水。”   不等程殊答应,人已经走到了房门口。   夜风吹来,梁慎言心里浮起的躁动被吹散,又被另一种情绪填满,从神经到心脏,很快都被侵蚀。   梁慎言站在夜色里,回头看了一眼程殊房间。   从这个角度看去,是看不到人的,但墙面、地上那一片影子,随着动作变幻,反而更勾人。   眸色随着影子变化,梁慎言没有给情绪太多时间,走到洗手间里,接了一盆水再回到房间。   程殊换好了衣服,身上不少地方都有轻伤,得上药。   他坐在椅子上,脚搭着小木凳,拿着棉签低头给自己擦药,听到梁慎言进来的声音,抬了下头,“你放在那儿就行,我一会儿再洗,不然等会儿上完药还得再洗一遍。”   梁慎言把盆放在桌旁,扫向他露着的小腿,上面青青紫紫的都是痕迹。   “要帮忙吗?”   闻言程殊低着的头又抬起来,眨了下眼,不太好意思问:“会不会太麻烦你?”   其实他觉得今天已经够麻烦梁慎言了。   又是帮他打架,又是送他去卫生院,现在还要帮他擦药,怎么都觉得不太好意思。   “不麻烦。”梁慎言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拿过药瓶,看着他的肩说:“转过身去。”   程殊一愣,没有动。   他不动,梁慎言也不重复,更不动,只是看着他。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梁慎言的眼神都藏在睫毛阴影下,不怎么看得清。   梁慎言抿了下唇,抽出一根棉签,“先给你背上的伤擦药,这样其他地方你自己能擦。”   程殊压下心里想要逃走的冲动,“哦”了声,转过去靠着椅背,“麻烦你了。”   下一秒,他衣服被掀起,整片后背都露在外面。   沾着药水的棉签贴上伤口,刺痛感很明显,令他不自觉地瑟缩,手指抠着椅背,“嘶。”   分明很轻的一声,在安静房间里盖过了其他声音。   梁慎言放轻了动作,扫过眼前这一片背。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很瘦,蝴蝶骨突出,腰线两侧是凹下去的两个腰窝。   开的外敷药水是消毒、消炎的,难免会有刺激感。   棉签在伤口上擦过,留下一片红色斑斑点点,等全部伤处涂完药,程殊整个人已经蔫了。   “涂完了。”梁慎言扔掉手里棉签,把药瓶放好,“还有其他地方要帮忙?”   程殊趴着回头:“没别的地方了,你去洗一下手吧,我都觉得难闻,屋里全是这味。”   听完梁慎言不再问,给他把衣服放下来,“晚上睡觉侧着睡。”   程殊点头答应:“嗯。”   打的时候不觉得,还以为躲开了没挨几下,原来都是他错觉,这会儿疼起来,记忆错乱到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挨打。   梁慎言看程殊蔫蔫地趴那儿,勾了勾唇角,出去时把房间门带上。   房门隔绝了浓烈刺鼻的药水味,变得不那么容易被捕捉到。   简单收拾了下,梁慎言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盯着蚊帐睡不着。手机屏幕亮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不是有人给他发了消息,是气象通知,今晚夜间和明天白天到夜间,有中到大雨,提醒出行带伞。   以前他不看这些,现在倒是一个字一个字读完。   仿佛要印证气象通知所说属实,他才把手机放回去,外面刮起一阵风,鬼哭狼嚎一样,吹得玻璃都在响。   梁慎言转头看向隔断,一会儿后闭上眼。   刚才离开的时候,还好连窗户也关了。 第12章   这场雨下得急,风刮得呼呼作响,天空更是一阵电闪雷鸣,整个世界只听得到雨水拍打屋顶、窗户的动静。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院狼藉。   全是打落、吹来的树叶、断枝,堆在地上,湿哒哒地团在一起。   程殊生物钟很准时,醒的时候才六点半,给班主任发了条信息请假,理由是昨天下雨,家里猪圈塌了他去找猪。   发完之后,也没管班主任信不信,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直到肚子饿得响了两声,才认命起床。   指望他爸管他的死活,他都活不到这岁数。   身上的疼劲儿比昨天好点,他磨磨蹭蹭走到门口,偏过头被玻璃映出的脸吓一跳。   怎么肿得像头猪,夸张是夸张了点,但左边脸下颌到嘴角那块,肿得很厉害。   程殊走到院子里,风一吹,觉出点冷意,又回去扯了件外套穿上,才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堂屋那儿翻冰箱。   打开保鲜层,发现里面多了个饭盒,他拿出来刚要掀开,就听到他爸声音,吓了跳。   “偷偷摸摸的,我还以为是进贼了。”程三顺站在房间门口,打哈欠看他,“昨天买的宵夜,还好用塑料袋装着,不然得淋湿。”   程殊掀开盒盖,是卤牛肉跟猪耳朵,平常把他最喜欢买的下酒菜。   “我一会儿拿当臊子拌粉吃了。”   程三顺昨天是冒雨回来的,睡得晚。   这会儿还困,哈欠连连,“你自己看着办,别给那小子占便宜就行,肥水不流——”   说着眯起眼,看程殊要走,上前把人叫住,“等会,你又跟人打架了?”   打架的事,程殊也没瞒过程三顺,反正也不怎么管他,“啊,被几个人勒索要保护费,打了一架。”   “谁收你保护费?那你给了?”程三顺伸手去碰他脸,“疼啊,上药了没?”   程殊疼得倒吸一口气,往旁边退一步,“你别碰了,疼呢。”   “哪家的小兔崽子,让老子碰上,给他打得找不到北。”程三顺缩回来,骂了一句。   程殊看他一眼,说:“杨少威啊,还能有谁。下回你见着他,记得给你儿子报仇。”   说完拿着盒子往外走,直接钻进厨房。   程三顺听完,难得的一声不吭,平常“父慈子孝”的情形没上演,他就站在那儿,隔着窗户看厨房里的程殊。   瞥见梁慎言那屋的门打开,程三顺立即拉上窗帘,坐回床边点了根烟。   梁慎言这个点起来,完全是因为睡不着。   他有点轻微失眠,但前两天睡得还行,所以没在意,结果昨晚上半宿都睁着眼听雨声,就睡了三个多小时。   他房间跟程殊房间的隔断跟纸糊的一样,程殊醒那会儿他就醒了,然后等到程殊起床出门,又进厨房他才起来。   下雨天犯懒,要不是饿了,他也没想起。   程殊正在烧火,火光映在他脸上,比灯要亮。   听到声音,转头看了眼,发现是梁慎言惊讶问:“你起这么早?”   问完又说:“我吵到你了?”   梁慎言看了一圈,拿了张小板凳坐他旁边。灶里的热意飘来,倒没外面那么冷。   “没,就睡不着,雨声太吵。”   “我睡得沉,都没怎么听到。”程殊抓了下脸,脸上被灰蹭了一块。   梁慎言好奇问:“怎么烧火?不是有电吗?”   “小时候我爸说的,雷暴雨之后用电不安全,让烧火。”程殊解释说:“柴火做饭特别香。”   梁慎言听完,没明白这有什么关系,不过柴火做饭是挺香的。   以前他爸妈没事也爱去乡下的山庄玩,他跟他哥就跟着去,别的记不太清,饭是好吃。   他们俩就坐在灶前说话,有一句没一句,没提昨天为什么会打架。   程殊正往锅里下粉,用粳米做的,保持干燥的话能放一周左右不坏。   “你吃卤牛肉和猪耳朵吧?”   “吃。”梁慎言站起来,“要帮忙?”   “不用。”程殊做事的时候很麻利,煮粉的时候,就在一边弄汤底。   半勺开水、一点猪油,然后再往里面放辣椒油跟酱油,等弄完,粉就煮好了,捞出来装进碗里,再撒上葱花和盐,卤肉码在上面,一碗粉就做好了。   程殊端起自己那碗,懒得挪到堂屋,打算就在厨房的小桌吃,“你那碗辣椒放得少,另一碗是老程的,他能吃辣。”   原本就饿的梁慎言,这会儿更饿了。   看着这碗粉,觉得比那天他们在街上吃的还香。   端起碗,在程殊旁边坐下,“谢谢。”   程殊吃粉面的时候用筷子不老实,喜欢卷起来,“你交了生活费,我这不得上点心。”   梁慎言的表情有一瞬间凝滞,“嗯”了一声,埋头吃粉,没说别的。   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程殊感觉到,却不知道刚才哪句话得罪他了,吃粉声音都小了点。   “你小子,你班主任打电话来说你要去找猪,今天请假,家里哪有猪?早八百年不养了。”   程三顺念叨着走到厨房,“直接说你生病不得了,瞎说什么。”   程殊脸不红心不跳,刚才那点尴尬的气氛被程三顺这一嗓子喊没了,他趁机说:“你的粉在那,再不吃坨了。”   “那你不早点喊我?”程三顺瞪他一眼,走两步端了起来。   平时他们三个很少能凑一起,尤其是白天,要么只有俩人,要么就一个人。   今天倒是难得,都在家里没人出去。   程三顺自来熟,单方面热情地跟梁慎言聊天。   梁慎言话少,程殊是腾不出嘴说话,两人低头吃东西,偶尔答应一两句。等一碗粉见底,外面天也放亮了。   起来那会儿还觉得冷风吹得冻人,这会儿太阳出来,空气比平时还干净,嗅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舒服得适合什么也不做。   程三顺放下碗,一抹嘴去了院里的棚子下面坐着,没一会儿就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梁慎言手里还端着碗,听到声往外看去,见程三顺正在那张长桌旁摆弄几根木头,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是木工,手艺还行。”程殊解释了句,“我房间桌子就他打的。”   梁慎言转回来看他一眼,没说话,程殊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是觉得梁慎言刚才有点不高兴,所以没话找话说。   对方不接招,他也没辙,干巴巴地说:“我洗碗去了。”   程殊挪到水池边,刚把烧热的水到盆里,梁慎言就过来了。   他习惯地想伸手接碗,脸颊被手指刮了下,微凉的触感像今早屋檐滴下来的雨水。   梁慎言放下碗的同时,收回了手指,指腹轻轻捻了下,那点温度顺着指尖扩散开。   对上程殊的眼睛,解释说:“沾了灰。” 第13章   程殊被梁慎言的眼神看得愣住,听见他解释才回神。   “哦”了声,抬起手背蹭了蹭,“可能刚才烧火弄上的。”   好丢人,这么大了还弄一脸灰。   梁慎言垂眸,没去看程殊的眼睛,转身走出厨房。   那双眼睛过分干净,还没学会藏住情绪,只一眼就能知道在想什么。   惊讶、错愕、疑虑、不好意思。   但没有别扭。   梁慎言眼神沉了沉,回到房间关上门,情绪不太高。   为了养伤,程殊的假一直请到了周四,等周五脸上青紫不怎么看得出来才去学校。   程殊请假那几天,程三顺一反常态天天都在家待着,偶尔出去溜达一圈,一两小时就回来。   还特地买了排骨和猪蹄,掌勺做了排骨炖藕、蹄膀炖花生,说是吃哪补哪。   对此程殊早习惯了,反正他爸就这样。   好的时候挺好,烦的时候也挺烦。   以往他们爷俩待一块的时候也不会特地跟对方说话,吃饭时间外都各在各的屋。   有什么事,房间里喊一声就能听到。   现在多了一个人,还是个城里来的房客,他们老这么喊也不行,这几天习惯渐渐改了,知道敲门叫人。   偶尔犯一回,也不打紧。   周五放学,程殊领了一堆作业回到家。厨房那边有声音,他一进院子,程三顺就叫了他一声。   “饭快好了,一会儿吃饭。”程三顺说。   程殊应了声,拎着书包回房间,作业拿出来看了看,在学校没写多少,今晚不到十二点写不完。   他烦得抓了一下头发,刚把校服外套搭椅背上,回头就看他爸就站在那儿杵着。   吓了跳,问:“吃饭了啊?”   程三顺左右看看,拿着锅铲往他房间走,“嗳,你觉得小梁这人怎么样?都住了一礼拜,也处了那么多天,能感觉出来吧。”   程殊低头在抽屉里找笔芯,“你平时不总说看人准,怎么这回看不明白了?人挺好的。”   “那我这一辈子看的都是咱们这种人,哪里见过小梁这样的,跟报纸上的年轻大老板一样。”   程三顺琢磨了下,“算了,估计也住不长久,人话不多,但人模样好,最近我出去遛弯,都有人想给他介绍对象了。”   刚找到剩下那半盒笔芯的程殊,听到这话,下意识往隔断墙看去。   不知道今天隔音怎么样,反正上回不怎么好。   “你可别答应,万一人有对象呢。”程殊说:“爸,锅好像糊了。”   程三顺一愣,哎哟一声,赶紧拿着锅铲回厨房。   程殊笑了一下,给用完墨水的两支笔换笔芯。   他爸问他觉得梁慎言怎么样,几天前他不好评价。但经过上回打架的事情,他真心觉得梁慎言这人讲义气,还正直,是个好人。   再往前想想,程殊发现梁慎言虽然有点少爷毛病,却不像有的人眼睛长头顶,什么都看不起。   真要脾气不好、难相处,隔壁那房间也住不下去。   晚饭照例是程殊去敲的梁慎言房门,只敲了一声门就开了。   梁慎言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身上穿了件长袖卫衣,“睡了会儿。”   程殊问:“今天没出去转转?刚下了两天雨,天不热。”   梁慎言摇了下头,挑眉看他,“怕有人给介绍对象。”   看着梁慎言去洗手的背影,程殊尴尬得脸热。   这回他相信房间的隔断真是纸糊的了。刚才那点音量都能听到,那晚上翻个身弄出的动静也大差不差了。   为了这句话,一顿饭吃得程殊心不在焉又提着心的,生怕程三顺嘴太快,直接问梁慎言有没有对象。   幸好他爸还没热情到这个份上,光顾着吹牛,没提这事。   正收拾碗,有人站在院墙外面喊了声,听到有人答应才顺着小坡进来。   “叔,正找你呢,之前托你打的柜子怎么样了?”   程三顺从堂屋出来,“小东西,今天中午就打好了,上了漆晾着,正说明天给你拿过去。”   “不麻烦你跑一趟了,我一会儿拿走,回去再晾几天,到时候就放房间里去。”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精瘦,个也不高,但看着精神。   “那行,我还懒得跑。”程三顺往棚子里指了指,“晾那,你自己拿,记得把钱结喽。”   年轻男人笑着答应,从衣服口袋拿了钱,递给程三顺,“谢谢叔,记得到时候早点来家里打牌。”   “晓得了。”程三顺摆摆手,“我看电视去了,拿好了你自己回。”   程殊甩甩手,一边把碗摞好一边说:“洋哥,恭喜啊。”   张洋抬着柜子,歪过头看他,“那时候你放假了吧,早点来家里吃饭,不然就只能吃二轮了。”   “好,你快回吧,柜子怪沉的,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抬出去?”程殊问了一句。   张洋说:“不用,车就在门口,拉回去不费事。”   “走了啊。”   目送张洋出去,程殊听到面包车发动引擎的声音,这才抱着碗进厨房。   他出来,梁慎言也从洗手间出来,正好打了个照面。   梁慎言刚才听到一半,问程殊:“他家有喜事?”   程殊点头,一脸高兴说:“就上回跟你一块遇到的杨奶奶,她孙子国庆的时候结婚,回来办酒。”   “刚才来取结婚用的梳妆柜。”   镇上这一条街里,谁家往上数三代都是亲戚,但到底亲疏有别,更别说有时候远亲不如近邻。   张老头和杨老太跟他家亲戚关系远了去,四代都不沾边。   但程殊记事起,他就只跟张老头家、程冬家这俩家亲近点,过年过节、平时都会走动。   张洋和他一辈,大了五岁。   没欺负过他,还帮过他不少,现在结婚了,他打心里高兴。   梁慎言看他一脸高兴,脸上没了表情,一边擦手一边往房间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结婚。”   程殊莫名其妙被怼了句,一头雾水转过身。   “小房东,今晚作业别写太晚,影响睡眠。”   不等程殊反应过来,梁慎言丢下一句话,进房间门一关,没给他一点回嘴机会。   程殊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盯着梁慎言房门看了会,憋闷和不爽窜上心头,瞪一眼窗帘后面的人影,也进了房间。   奇了怪了,别人结婚他不高兴,难道哭丧着脸吗?   什么毛病,阴阳怪气的。   程殊坐椅子上,翻开作业看了眼,一行字都读不进去,不时转头看下隔断。   那边静悄悄,一点声都听不到。   想起刚才梁慎言的表情,程殊皱起眉,拿起书往桌面拍了下。   烦死人了。   他才刚趴下,隔断忽然传来“咚咚”两声,一下挺直背坐起来,看向那块板。   屏息等了会儿,没再有动静,他又趴了回去。   从这晚过后,他俩谁也没再搭理谁,吃饭就敲门、敲桌子,原本刚近一点的关系,愣是给打回原形。   甚至比第一次见面还僵。   至少那会儿还说话,现在是一句话都不说。   僵持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星期,程殊早出晚归,到家除了吃饭就在房间写作业、玩手机。   梁慎言本来就话不多,这下更一天都听不到点声。   偶尔去拿下快递,笔记本、烧水壶、音响、床垫枕头,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家里就三人,他们俩互不理睬,剩下的程三顺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趁着打了个通宵麻将回来,吃早饭的时候问程殊怎么回事。   程殊今天开始放假,生物钟还很准,大早上起来煮了粥。听完埋头喝粥说:“没怎么回事。你赶紧吃你的,吃完我好洗碗,作业写不完了要。”   “才放第一天,怎么写不完?”程三顺听出他不想说,没再问,“今晚我得去你建国叔那儿帮忙,明天正酒你别忘了。”   “知道。”程殊应了声,“算了,你洗吧,我吃好了。”   程三顺抬起头,看着程殊回房间,啧啧两声,“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啊?你这兔崽子,没规——”   没等他说完,就见梁慎言房间的门开了,走了过来。   “小梁,起这么早啊?”   梁慎言早起有点低血糖,精神不怎么好,点头说了句“早上好”,就自己进厨房去盛粥,出来时避开了刚才程殊坐的地方。   程三顺琢磨了下,擦擦嘴问:“明天街上有喜事,大家都过去吃席,要不你也一起?凑个热闹沾沾喜气,再说家里也没人做饭。”   梁慎言听完,喝粥动作停了下来。   余光往旁边房间扫去,看见窗帘缝隙后面的程殊正在转笔玩,说:“好啊。” 第14章   乡镇上结婚办喜事,还不像城里那样都在酒楼、饭店里办,大部分都是在自家请酒。   席面没酒店的好看,但却一点不含糊。   正酒的前两天就已经开始备菜,要先去街上采买,至少得两头猪才够,蔬果、瓜子那些更别说。   主人家的亲戚和邻居都会自发去帮忙,基本都是些招待客人、帮忙上上菜的事。   主要的活都是一条龙负责,从做菜到洗碗再到桌椅板凳,全包了。   下午两点多,程殊在房间里趴着玩手机,贪吃蛇快要破纪录,房间门被推开,手一抖点错,直接结束了游戏。   程三顺站门口,像模像样地换了件衣服,“晚上我不回来了啊,半夜要去接亲,你明天带着小梁早点过去吃饭。”   “小梁小梁,人家什么时候和你这么熟了。”程殊心里还烦,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快去吧,少喝点别给人家添麻烦。”   “你小子,还管起我来了。”程三顺“嘿”了声,往后仰头,看隔壁房间,“那天不还跟我说人挺好的吗?真弄不明白你们年轻人。”   程殊语塞,挥了下手赶人走,免得又念叨。   程三顺才懒得管,就是没事干问两句。不用程殊赶,自己也走了,出院子时候还哼上歌了。   他一走,家里又安静下来。   另外两人在自己房间待了一下午,还是谁也不理谁。   程殊一觉醒来,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快七点钟,外面的天都要黑了。午觉睡太久,人都是懵的。   穿鞋走到门口,一开门,门外站着梁慎言,举着手打算敲门。   好几天没说话的两人,突然这么近距离打了个照面,谁都没反应过来,一片安静。   程殊脑子还发懵,愣了愣,视线看向梁慎言拎着的袋子,“你去买吃的了?我还说等我睡醒了做。”   梁慎言抬眼看程殊,过了会儿说:“去拿快递时候遇上你爸,办酒那家主人给装的,说我们在家自己热了吃。”   “这样啊,那你放着,我去洗把脸来热。”程殊伸了个懒腰,松松垮垮的短袖领口正了点。   梁慎言视线别开了一些,说:“好,那我先拿厨房去。”   一场莫名其妙的冷战,又糊里糊涂地结束。   专业大厨的手艺就是不一样,色香味全占了,哪怕是从桌上给他俩腾出来的,也好吃。   他俩一人多吃了一碗饭,等收拾完,一人一张椅子坐在院子里乘凉。   原本那场雨下过后,凉快了几天,结果一到放假,气温又回到三十度左右,白天热风扇没法关,晚上好些,但房间里也闷。   现在乡下的灯比从前亮了不少,但和城里光污染比起来,依旧能看得清天上的星星。   程殊手搭在肚子上,仰头望着天。   他憋不住话,刚才是才睡醒发懵,现在又回过味来,忍不住问:“那天你心情不好?”   其实这几天他也琢磨了下,梁慎言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左思右想,得出结论是梁慎言可能真跟他之前猜的一样,失恋了才躲到这里来散心。   不然怎么听到人家结婚还不高兴?   梁慎言转过头,问:“为什么觉得我心情不好?”   程殊努嘴,说:“你不生气,说话还能那么冲?第一天来的时候,我说你骗子都没这么大脾气。”   梁慎言低笑了声,没说那天生气的事,反而说:“好好念书,别成天想结不结婚的事。”   “我又没想。”程殊看他一眼,“不是,我想这事做什么?”   说完程殊终于从梁慎言话里觉出点什么,睁大眼看他,“你是觉得我想结婚了?”   梁慎言没说是不是,但程殊觉得就是这样。   “不是,我怎么了就让你觉得我想结婚了?我单纯觉得高兴而已。”程殊又好气又好笑,“还嫌我写作业太吵,你幼不幼稚啊。”   梁慎言明显心情不错,拿起手机拍照片,“恋爱也没谈?”   程殊回得快,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没谈。”   “是现在没谈还是没谈过?”梁慎言问得自然,连看都没看程殊。   “没谈过。”程殊托着脸看他,奇怪问:“没谈过很奇怪?还是你认识的人这年纪都谈恋爱?”   梁慎言选了一张照片发到群里,然后看向程殊,“不奇怪,只是随口一问,我们也不是人人都早恋。”   “那你呢?为什么来这里?”程殊问得直接。   梁慎言住进来也有半个多月,他和程三顺一开始好奇原因,他爸还让他变相打听一下。   可他没问过,也没想过打听,毕竟这是人家私事。   现在问是因为梁慎言的话先开了口子,他就顺着问了一句,没想梁慎言真的会回答。   今晚月光很淡,几乎看不到那一弯月亮。   梁慎言没看群里的消息,摁灭了屏幕,脸上只有外面路灯投来淡淡的光。   “为了休息。”   一半是因为想躲着他爸妈,一半是真的为了休息。   从小到大,他好像就没真正放松、自由过。上小学觉得到了初中就好,到高中觉得上大学就好,一轮一轮下来,就没好的时候。   不缺钱花的投胎本事,比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强。   但也不是完全没烦恼和压力。   “那现在放松了吗?”程殊睁圆眼睛看他,没怀疑梁慎言的话,虽然和他猜的不一样,但他更好奇梁慎言现在的想法。   说实在,梁慎言在这儿能住半个多月,他有点意外,大概是心里下意识地觉得第二天去敲门,可能已经人去楼空。   梁慎言笑了笑,往后靠去,望着天上的星星,腿随意搭着,“其实那天一踏进院子我就后悔了,然后——”   他顿了下,“你出现了。”   那天梁慎言是真的后悔了,觉得这段时间点背,不然怎么会有人接二连三地倒霉。   他站在院子里的时候想了很多,要不要报警把那笔钱追回来,要不要干脆找人把电话打爆。   就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程殊跟一阵风似的从院子外进来。明明脸上还有伤,却嚣张得不行,上来就说他是骗子。   程殊错愕地看梁慎言,“啊”了一声,“那我要是晚点回来,你就走了?”   梁慎言看了看他,“或许吧。”   那天程殊再晚回来一点,梁慎言可能就真走了,也就没后来的事。   但偏偏那么巧,一个还没走一个回来了。   又坐了会儿,他俩各自回房间。   梁慎言听到隔壁的动静响了又没,知道程殊多半是又睡了,不禁哑然失笑。   这睡眠质量,是个人都得羡慕。   他无聊打开群,发现严颂和江昀两人也被关一河带歪了。   【关一河:你们什么时候见梁慎言发过这种照片?思春的男人,啧!】   上面的聊天记录他懒得翻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点开输入框,打了一句:【心思不单纯的人,看什么都不单纯。】   发出去后,梁慎言把手机放一边,枕着手臂闭上眼,难得的很快入睡。   —   程三顺出门的时候交代程殊早点去吃饭,结果他跟梁慎言快十点才起床,早饭时间早过了。   程殊想反正赶不上,晚点再去也没事,就墨迹到了十一点才过去。   办酒的日子和假期凑一块,整条巷子热闹得不行,原本就不宽的路,这会儿全停了车,连周边邻居家的院子都被借来停车。   接亲的婚车停在院子外,坝子里摆的几十张圆桌,这会儿都坐满了人,没剩多少空位。   赶上放假,今天来的小孩格外多。这会儿撒开了玩,一会儿一会儿能听到尖叫声,直接盖过一片嘈杂。   程殊还没走进张老头家院子,心里就在打鼓,瞥了眼跟来的梁慎言。   他爸是不是糊涂了,这场面他都觉得吵,怎么想的让梁慎言跟着来吃饭,体验生活也没必要体验到这份上。   “有点吵,一会儿我们在里面坐会儿,等吃第二轮,会安静点。”   梁慎言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紧。   他没觉得烦,顶多是不太能适应,尤其耳膜,时不时会受到摧残。   “平时办酒都这样?”   “差不多,大家都喜欢热闹。”程殊领着人进了一楼堂屋,一下安静许多,左右看看没见到他爸,反倒是看见了新郎和新娘。   “洋哥,丽丽姐。”   新娘穿了一身红色的套裙,头发挽起来,别了一支珠花,笑起来漂亮大方。   跟张洋是上班认识的,家里在县城的。   “三顺叔跟我爸在旁边那屋补觉。”张洋牵着新娘,跟梁慎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才又说:“程殊,你去叫他们一声,起来随便找一桌先吃饭,吃了再睡。”   程殊点点头,让他们俩忙自己的去,不用管他。   房间靠楼梯间,大家都在外面忙,这会儿没什么人。   程殊跟梁慎言走过去,还没敲门,旁边去二楼的楼梯间突然钻出来一个小孩,一下抱住程殊大腿。   他们吓一跳,低头看,是程冬,今天穿得干干净净,显得很乖。   “哥哥!大哥哥!”程冬仰着脸,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糖,是今天的喜糖,笑眯眯塞到他手里,“甜,吃。”   程殊把糖放回他口袋,“我有,你自己留着,等会儿有了还给你。”   “大哥哥?”程冬能认人,看向梁慎言。   梁慎言偏头对上程殊的眼神,微微俯身摸了下程冬的头,“一会儿我的糖也给你。”   说完,想到什么小声问:“喜糖是不是要随礼才有?”   程殊笑起来,“现在你算我们家的人口,不用。”   梁慎言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他们俩一边哄小孩一边要敲门,就听门后传来说话声,听着是已经起了。   “我说三顺,你看你都这岁数了,程殊他妈走了那么多年都没回来过一次,孩子你一个人拉扯到这么大,他明年就高中毕业,要是遇到合适的,收收心一起过日子,多少有人个伴。”   门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一起靠近,拧动门锁的声音响起那瞬间,外面放鞭炮的动静倏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铺天盖地,别的什么都听不见。 第15章   程殊爸妈结婚不是自由恋爱,是家里介绍的。见面还算顺眼,觉得条件合适,就把证领了,请了几桌酒。   那会儿程三顺有一门手艺,父母健在,有妻有儿,在镇上走哪都不算跌面。   程殊妈妈念过书,识字又勤快,脾气急却是老好人。   但好景不长,很快程三顺就跟别人一块染上了牌瘾。   一开始只是做完活、饭后打打,到后来就是想在牌桌上挣钱,一天大半时间都耗在麻将馆。   程殊妈妈劝不动,让老人去劝,但也就管得了一阵子。   那年代离婚的人少,孩子又还小也舍不得,日子将就着过。一直到程殊爷爷奶奶去世,家里没人能管得了,矛盾和怨怼越积越多,爆发时,就没办法再将就下去。   后来有次程三顺输了钱,喝了点酒回家。   程殊妈妈正在发愁他上学前班的事,看到程三顺又打牌到半夜,还喝了酒,气得骂他不负责任,不管孩子。   然后两人吵了起来,一吵架就开始翻旧账,一个说家里钱都我挣的,没我你们得饿死,一个说结婚后什么都不管,甩手掌柜还好赌,挣的还没输的多。   程殊那会儿四岁多,还跟爸妈一块睡,被吵醒后躲在被窝里掉眼泪。   从前只是吵,程殊妈妈是急脾气,经常又抓又挠,要么摔东西。但这回不一样,程殊看到了程三顺打了妈妈一个耳光,妈妈跌倒在地上,哭得很大声。   那是程殊第一次特别害怕,怕自己被扔下。   后半夜程殊被妈妈抱去了另一个房间,哭了半宿被哄睡着,第二天他醒来,家里就剩他和程三顺。   那之后,程殊妈妈再没出现过。   程殊成了没妈的孩子,学校小孩嘴里的野种。   鞭炮连着放了三响,外面热闹声更甚,婚礼司仪正在介绍新人。   热闹没能打破这一瞬间的沉寂,张建国尴尬地看向程殊,“程殊过来了,你爸还说给你打电话。”   程殊“啊”了一声,揉着耳朵问:“建国叔,你说什么?洋哥让我叫你们出去找个位坐着,要开席了,得敬酒。”   程三顺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拍拍张建国肩膀,“你儿子结婚你还不去坐着,等会儿给谁敬酒?”   “一起过去,你是他叔,也得给你敬酒。”张建国看程殊没什么不对劲,松了口气,“嗳,你们也一起过去,先坐着吃饭。”   程三顺没拒绝,招呼他们,“走吧,杵这儿又没吃的。”   “他爷爷奶奶没在,我带着他一会儿吃二轮。”程殊伸手护着躲他身后的程冬,“你们先去,我们在家吃了东西,还不饿。”   “这小崽子傻是傻了点,但还分得清好坏,知道谁对他好。”程三顺抬手,掐了一把程冬的脸,“小傻子。”   程三顺一听想再逗他,被张建国拉走,隐约听到问起了程冬他爸的事,听完了又叹了一声。   他们三是真的发小,一块长大的,程殊小时候还被程冬他爸抱过,给过糖吃。   外面的婚礼仪式掀起了一阵一阵起哄声,显得堂屋这边愈发安静。   程殊小时候没少来这,熟门熟路地领着人去二楼的小阳台。大中午又天热,还在房子背面,没其他人,就他们三。   “哥哥,吃糖糖,不饿。”程冬坐在小板凳上,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捧到程殊嘴边。   正盯着那片田看的程殊回神,低头叼起糖,“谢谢冬冬。”   程冬乐呵呵笑起来,给旁边梁慎言也剥了一颗。   梁慎言没拒绝,哪怕他不吃糖。   程冬问他甜不甜,他余光扫过程殊还带点少年气的侧脸,说:“甜。”   三个人就坐在那儿,程冬反应慢、迟钝,感受不到大人之间的气氛,像只小猫小狗,一会儿说看见蝴蝶,一会儿让他们看小鸟。   他们俩很配合,反正是哄小孩。   前院热闹声逐渐小了,帮厨开始撤盘子,收拾过后再摆几桌给二轮。   二轮大多都是自家亲戚,还有一条龙的大厨、帮厨。   程殊他们被程三顺一通电话叫下去,随便找了位置坐下。这会儿人少,大家都跟熟人坐一起,等上菜时,他们这桌也没坐满。   “你坐好,要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夹。”程殊拿纸巾给程冬擦手,“不然下回让你跟我爸坐一块。”   程冬睁大眼,点头如捣蒜,“我听话,不跟他坐一起。”   旁边正在擦碗的梁慎言听到,抬了下眼,隔着程冬说:“你这跟拿警察吓唬小孩有什么区别?”   “拿警察吓唬他,有事儿的时候他就不敢去找了。”程殊放下纸巾,问他,“你以前被吓过?”   梁慎言知道他故意的,假装想了想,“我是三好学生。”   程殊翻了个白眼,会打架的三好学生吗?   那天梁慎言那一脚下去,他回学校都没能看到黄毛。   不过,打架的也不一定是坏学生。   菜差不多上齐,大家客气一下,就动筷子吃上了。   程殊一边照顾程冬一边吃,好些菜等他伸筷子的时候都见了底。炒虾端上来时,他正给程冬拍掉衣服上的饭粒,眼看着几双筷子就要夹光,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这里不临海、不临江,海鲜水产都比较贵,平时也就过年过节办席才吃得上。   看来今天是无缘了。   他低头专心给程冬拍干净,等再抬头,碗里多了三只虾。   惊讶看向梁慎言,然后笑了,“谢谢。”   梁慎言挑眉:“应该剥好了再给你,更有诚意。”   程殊不解:“什么?”   梁慎言:“那天莫名其妙说你,是我不对。”   程殊惊讶看他,他自己都没在意了,却没想到梁慎言还放在心上,跟他道歉。   耳根莫名有些热,感觉自己小气了点,“不是什么大事,我都忘了。”   梁慎言看了眼他耳朵,心想真好哄。看上去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其实是纸老虎。   饭吃了一半,来吃喜酒的人走得差不多,等到晚饭再过来。剩下的人也大多都进屋里去坐着聊天、看电视。   这桌就剩下他们,别的人要么吃饱,要么就去别桌一块喝酒。   程冬吃八宝粥,弄得嘴边都是,逗笑了程殊和梁慎言,正给他擦嘴,桌子被拍得一响,他俩一起抬头看去。   杨少威头发被吹得往后梳,摩托车钥匙挂在手指上,“又跟傻子一起玩?也是,没妈的都喜欢跟没妈的一起玩。”   跟他后面的两人,年纪跟他们差不多,辍学在镇上打零工,一听这话笑得露出大牙。   “就是嘛,小时候跟条狗一样,谁说咬谁。”   “坏、坏蛋!”程冬憋红脸,眼睛都红了,“不许、不许欺负人!”   “哈哈哈哈,小傻子还想替人出头,毛都没长齐,老子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程殊摸了摸程冬的头,看他们一眼,觉得烦人又无聊,“洋哥今天结婚,你们确定要找事?”   杨少威回头看了眼客厅坐着的一群人,又瞥了眼梁慎言,心里还犯怵,又丢不起人,骂了句,“算你走运,今天是张老头家的事,换成别人,这面子我还不给。”   “快点滚。”程殊懒得理他,拿纸擦手。   杨少威看他这样就来气,刚想再嘴贱,手机铃声响了,接着电话往外走,听着是要去台球厅玩。   程殊擦完手,看程冬已经吃差不多,抬头问梁慎言,“他奶刚才来了趟,说冬冬等会儿跟我们回去,你饱了没?”   见梁慎言正盯着杨少威走的方向,说:“别看了,不用理。”   他听了十几年,早免疫了。   何况他妈跑得好,不然留下来两看生厌,做一对怨偶吗?   梁慎言看向他,说:“饱了。”   “那走吧。”程殊起身,打算进去跟他爸说一声,程冬像条小尾巴一样跟他后面,“我跟我爸说声就走。”   梁慎言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看,“我正好去拿个快递。”   程殊没多想,牵着程冬去找他爸。   走到打牌那间房门外,程殊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盯着院门口看,一下睁大眼。   什么拿快递,刚才手机屏都没亮。   程殊左右看了下,看见新娘和伴娘在一块休息,几乎拽着程冬过去,“丽丽姐,麻烦帮我看下人,我马上回来,谢谢啊!”   “嗳!程殊你干什么去,着急忙慌的,出什么事了?”   “没事!”   程殊几乎是跑出院子,就一会儿功夫,已经看不到梁慎言人,也没看到杨少威他们。   吸了口气,程殊朝街口的商店跑。   平时就几百米的路,程殊今天跑得心口发紧。   等到了商店门口,看见梁慎言拿着快递转身时,憋着的那口气散了。   还好没有。   肾上腺素突然飙升又回落,身体反应很大,他两只手撑着膝盖,耳边全是自己的呼吸声跟心跳声,跟风箱似的。   梁慎言走到他面前,“你在这跑奥运一百米?”   程殊抬头看他,“我是吃饱了撑的……”   说到了一半,没继续,喘了口气直起腰,“怕你寻衅滋事被警察抓了。”   “我拿快递,就算东西坏了打电话投诉要求售后,也是合理行为,不涉及寻衅滋事。”   梁慎言伸手扶了他一下,“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程殊语塞,找不到理由干脆不说话。   梁慎言收回手,笑了声,“走吧,百米短跑选手。”   程殊瞪他一眼,已经缓过来了,“要你管。”   “我乐意。” 第16章   从张家接了程冬,他们俩领着人回家,等晚饭的时候再把人带过来还给老人。   到家后,梁慎言跟他说了声,就拿着快递进了房间。   程殊还得带程冬,没办法去写作业,得陪人玩。他也不急,反正总能写完的,才放假两天,还有时间。   这会儿天正热,只有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下面凉快点。   他牵着程冬到树下坐着,把口袋里那几颗糖跟一捧瓜子,都装进了程冬罩衣前面的口袋。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给你拿西瓜。”   “西瓜,甜!”程冬高兴地拍手。   程殊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冰箱里拿了西瓜出来。   这是自家菜园里种的,个小,比吃面的碗还小点,但不打药,所以没那么齁甜。   西瓜切了块,装盘子里,他又单独给程冬装了一小碗,安顿好小的,得去看看大的。   站在梁慎言房间门口时,他觉得毕业以后说不定可以去酒店找份事做。   年龄十八,工作经验十年。   房门半开着,没关上。程殊敲了下门,问:“冰镇西瓜,吃吗?”   梁慎言蹲在椅子旁边,不知道正在捣鼓什么,听到他声音抬了下头,“先放桌上吧,谢谢。”   程殊端着西瓜进了房间,忍不住打量了一眼。   比他第一次来这儿铺床的时候,完全变了个样,要不是房间不大,他以为是走错地了。   “我给你放这了。”   梁慎言只穿了件背心,T恤搭在床头。抬手擦了下汗,站起来转过身跟程殊说话,“打算怎么带小孩?”   程殊疑惑地“啊”了声,没明白梁慎言的意思。   梁慎言走到他面前,刚想要拿西瓜,想起才刚拆了快递,说:“帮个忙。”   程殊一头雾水:“什么?”   “手脏,不方便。”梁慎言抬起下巴,指了下盘子里的西瓜。   程殊反应过来,拿起西瓜递到他嘴边,“下个月我要涨生活费了,要求还不少。”   梁慎言低头咬住西瓜,闻言抬眼瞥他,笑意明显,“行啊。”   说完话,他们俩对上彼此眼神,莫名地都乐了。   关系是比之前熟悉了很多,都能开玩笑了。   梁慎言拿起毛巾擦了下头发,“生活费的事另说,去把程冬带过来吧,一下午好几个小时,你就带人在那儿晒太阳?”   “晒太阳怎么样了?我就这么过来的。”程殊不满地说了句,然后问:“你确定要带过来,你房间——”   他倒不是嫌程冬,只是担心等会儿弄脏、弄乱了,给梁慎言添麻烦。   小孩是他要帮着照顾的,不想给人添乱。   梁慎言收拾了下桌子,把床头那张小沙发放衣柜边上,“不碍事,不爬床上玩就行。”   程殊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东西,他在学校看到过,是投影仪。   梁慎言知道他想什么,“新机子,正好试试。”   才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哪有不好奇的。   程殊再怎么从小独立,也不是大人,对新鲜事物的东西免不了好奇。   没多会儿,程殊就领着程冬进来。   一大一小,四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见墙上幕布放下来,投出了一部去年上映过的动画电影,小的“哇”了一声,大的眼睛又睁圆了点。   梁慎言还在调正画面,一回头看见他们俩的表情,没忍住笑了笑。   “进来坐着吧。”   程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牵着人进房间,把人安置在小沙发上坐着。   “别嗑瓜子,吃糖知道吗?”   程冬注意力都在那块幕布上,眼睛眨都不眨,答应得很快,“好。”   小孩是智力发育迟缓,不是听不懂话。   更何况能感觉到环境变化,乖乖坐在那儿,手搭着膝盖不吵不闹。   程殊想做椅子上,但上面放了衣服,也不知道是干净脏的,就站着没动。   梁慎言调好了画面,回头见他还站着,“坐床上。”   程殊“哦”了声,就坐下了。   电影开始放,小孩完全看了进去,程殊之前看过,所以一边看一边走神。   等梁慎言过来坐他边上,小声说:“你还挺会哄小孩。”   梁慎言转头看他,手里还端着那盘西瓜,“我是在哄你。”   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程殊大脑一片空白。   哄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很陌生,尤其是长大以后,几乎不存在。没有人哄他,他也不需要人哄。   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忘了被哄的感觉。   可是现在,梁慎言说是在哄他,很明确地告诉他,而不是开玩笑。   程殊大脑过载,不太想得明白原因,只能傻傻坐着。   “看电影吧。”   梁慎言咬了一口西瓜,问他,“还吃吗?”   程殊胸口憋了好大一团气,听到这话慢慢一点点消散,伸手去拿西瓜,“吃。”   一部电影看完,程殊什么也没看进去。   再看梁慎言,没事人一样,仿佛话不是他说的。   晚些时候去吃了晚饭,顺道把程冬送回去给人爷爷奶奶,得了一顿夸,又在他爸那儿得了一顿气,拎着不少吃的打道回府。   看电影那事他们俩都没再提,那句“我是在哄你”就跟河边的柳叶枝,垂在水里,没风就没了动静。   国庆就七天假,前两天还能玩,后面几天程殊只能老实待在房间写作业。   梁慎言不知道是怕热还是什么,也没怎么出门,期间就出去拿了趟快递。   有了投影仪很方便,比看家里电视要舒服,他们俩偶尔会凑到一起看电影。一开始梁慎言是敲隔断叫他,程殊才会过去。   后来有了默契,只要隔断一响,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几天假结束,程殊再回班里,其他人都黑了一色,就他没什么变化。   光收作业就收了一早上,收完一天的课都在讲题,没到放学,程殊就觉得脑容量过载,头晕。   放学回家路上骑着车,脑子里都还是题目、知识重点和解题方法。   老师拖了会儿堂,到家时间比平时晚点。   他放好自行车,往堂屋看去,只看到程三顺,习惯望向梁慎言房间。门关着,灯也没亮。   “别看了,人不在家,出去了。”程三顺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说:“我回来就没在。”   程殊一愣,把书包放回房间,洗了手过去坐下,“你几点回来的?”   “六点不到。”程三顺炒了两个菜,自己又买了卤肉,“他那么大个人又不能丢,给他留点菜就行。”   丢是丢不了,但人去哪了?   这个点镇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总不能是去压马路吧。   想发条消息问,点开假期才加上的微信,他俩消息还停留在加好友提示。   “说曹操曹操到,人回来了。”   程殊还没打完字,就听他爸说了句,立即抬头看去,从外面回来的人除了梁慎言还能有谁。   没缺胳膊没缺腿,看上去只是去逛了圈。   梁慎言去洗了手,自己拿着碗筷过来。   坐下时跟程三顺打了招呼,然后看向盯着他的成熟,“刚放学?”   程殊点头:“老师拖了会儿堂。”   “听得头晕。”   梁慎言眼里闪过笑意,顺着程殊的话转移了话题。   只是他伸手去夹菜时,一缕很淡的烟草味从程殊鼻尖前掠过。 第17章   后面连着两天程殊放学回家,梁慎言和程三顺都不在。   程三顺不在很正常。   但梁慎言连着三天都不在,就有点奇怪。   程殊心里好奇梁慎言是去做什么,又不太好问。   一个成年人,做什么没必要都跟他报备。   他在学校做题做得头疼,回家一个两个都不在,没做饭的心思,反正只有他一个人,随便吃点就行。   才烧上水,梁慎言就踩着点回来了。   程殊从窗子往外看,低头看手机屏幕,七点半,比前两天要晚十几分钟。   梁慎言在水池边洗了手,都没回房间,径直进了厨房。   他一进来,程殊立即闻到了呛人的烟味,抬起头,“你跑外面抽了一天烟?”   梁慎言抬起胳膊闻了闻,皱起眉,“别人的。”   “你这样像是在外面鬼混了一天。”程殊往锅里多下了几个饺子,下到一半问:“吃了没?”   梁慎言被他形容逗笑,眉眼和神情变得柔和,“没呢。”   视线往锅里扫了眼,说:“没去鬼混。”   他长得高,又站在门边,厨房挂墙上的灯被他这么一挡,形成一片阴影落在程殊身上。   程殊张嘴想说什么,忽然嗅到烟草味之外的木香,倏地不自在起来,拿筷子在锅里打圈。   梁慎言微垂着眼看程殊,眼底的情绪藏在阴影里,放低了声音,“去街上看人下象棋。”   “看人下棋?”程殊愣了下,有点想象不出来梁慎言混在一群大爷老头里的场面。   没想到梁慎言在这里找到的第一个爱好,是这个。   挺与众不同的。   这几天夜里有点凉,锅里热气一团一团往外冒,挤走了刚才的气氛。   程殊身上那点不自在没了踪影,“我还以为你跟老程一起去学习国粹了。”   梁慎言低笑出声,“那你得先教我认下牌。”   “免了吧。”程殊捞出饺子,“倒也不用什么事都多多益善。”   家里就三个人,原本梁慎言大多时间都在,来人了还能帮忙传个话。   现在梁慎言也不在,白天家里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一个上学,一个看棋,一个打牌。   倒是谁也没闲着。   程三顺知道后,坐院里吹牛,让梁慎言多学点,回头找他练,他可是十里八乡的象棋好手。   程殊没好意思揭穿他爸,升初中后程三顺就没下赢过他。   周五那天学校有活动,程殊出门前就跟他俩说了声,会晚点回来,自己在外面解决晚饭。   去学校上完一天课,还得去多媒体教室参加活动,要是平时就算了,偏偏是周五,教室里怨声四起,说耽误他们过周末。   高三年级都在,一百多人。程殊收拾东西进去晚了,进教室时位置上几乎都坐了人。   他正打算随便找个空位坐,就见龙芸芸跟他招手,指了下旁边的位置。   那一圈都是他们班的,不过除了龙芸芸外,其他人上了两年学也算不上熟。   “你怎么来这么晚?一班可团结了,老早来占位。”龙芸芸拿开书包,“下周月考,你复习好了吗?”   龙芸芸是家里独生女,学习上父母有要求,她自己也努力,是奔着考个好学校去的。   “我补习班老师说,她那点资料都快被我薅光了。”   程殊边坐下边说:“没。”   龙芸芸睁大眼,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一点不上心,还有一年多呢,你成绩到时候也许可以考出去。”   程殊对上不上大学没有执念,抿抿唇说:“再说吧。”   龙芸芸白他一眼,觉得白瞎了一张看着像学霸的脸,想起什么,小声问:“这段时间,那谁没再去找你麻烦了吧。”   程殊知道她说的谁,说:“没有。”   这一阵是没怎么来找他的茬,估计又有什么新鲜玩意。   “那就好。”龙芸芸放了心,“他刚才又跑了,一周上不了几节课,老班都管不动。”   程殊正拿着笔在本子上胡乱勾画,听到她的话后,动作一顿。   旁边阶梯过道上,几个二班的男生走过去,身上带着一股很重的烟味。   熏得人咳嗽起来。   镇上有好几家网吧跟台球厅,管得不严。十几岁的初高中生都喜欢来玩,来抓逃课的一抓一窝。   六点多正是人多的时候,台球厅几乎没有空桌子。   梁慎言站在台球厅角落的一张桌子边,手里拿着杆,不时抬头看向门口,没把注意力放球桌上。   他来了好几天,只有第二天走的时候看见了杨少威。离得远,对方跟身边小姑娘说话,没看见他。   “哥们,你这球打得厉害啊,平时在哪练呢,没见过你啊。”   梁慎言收回视线,看向刚说话的人,“随便玩玩。”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估计得有三十多,十月中了还穿着背心,露出一条花臂,“你这水平可不随便,要是做庄,其他人能赔死。”   男人看他,问:“要不要一块玩?”   梁慎言摇头,“暂时没这想法。”   拒绝了对方的邀请,他又打了一杆球,看了看表,还没到七点,程殊应该还在学校。   前两天程殊问他的时候,他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要是今天杨少威再不来,之后他就不等了。   周围闹哄哄的,一片烟雾缭绕。   梁慎言一个人打完桌上的球,还剩下一颗黑的,打的时候走了下神,想今天回去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黑球进洞,门口那边传来一阵吵闹。   他抬头看去,对上了杨少威无意扫过来的眼神。   “认识?”男人看出点名堂,说:“他可是这片出了名的浑,沾上了难甩掉。”   梁慎言挑了下眉,问:“你也怕?”   “没听过小鬼难缠?我是生意人,开门自然是迎客。”台球厅老板笑了下,“别太过分,我当没看见。”   他们俩刚说完话,杨少威已经走过来,身后跟了几个人,都是打过照面的熟面孔。   梁慎言往后靠坐在桌上,气定神闲地擦着杆,“运气不错,人都到齐了,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杨少威没想到梁慎言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发怵,强装镇定,“你到底想干什么,我——”   梁慎言抬眼,脸上那点漫不经心收起,问:“上次我是不是告诉你,别再找他麻烦?”   “我他妈最近什么时候招惹他了?你想替那小子出头,你算他什么人?”杨少威心里憋火,一听立即爆发。   反正他人多,还能怕梁慎言一个人吗?   梁慎言问他:“你确定没找?”   杨少威愣了下,想起来之前在酒席上的事,忍不住骂,“我说一句实话不行?你问问周围谁不知道他妈跟野男人跑了,丢下他不管,不是野种是什么——”   他话没说完,梁慎言冷着眼一杆子抽在他腿上。一声惨叫伴着几声惊呼,整个台球厅的人都看过来。   梁慎言声音不大,他没想闹到人尽皆知,“打架你不行,比台球,最简单的谁分多谁赢,你先打。”   “输了你和你这帮人都别再去找他麻烦。”   旁边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杨少威疼得脸都红了,嘴硬接下他的话,“那要我赢了呢?”   梁慎言笑了声,挑眉说:“这块表送你。”   说完挽起衬衫袖子,摘下表扔桌上,走到一旁,看向老板,“帮忙开个球,谢了。” 第18章   热闹谁都爱看,梁慎言那话说了没一会儿,别说台球厅的人,连旁边网吧和游戏厅的人都凑了过来。   一张不大的台球桌,围了两三圈人,吵吵闹闹的。   梁慎言在人群里很扎眼,哪怕被几十个人围住,却还是第一眼看见他。   他拿着球杆,浑身放松靠在墙上,挑起眼看向杨少威。   一脸冷漠,没把人放在眼里。   杨少威从初中就混迹在台球厅,曾经靠这个撩了不少女生喜欢,更别说赌球赢的钱。   第一杆打进球后,他松了口气,悄悄蹭掉手心的汗,挑衅地看梁慎言。   “你那表多少钱仿的?”   梁慎言用指腹蹭了下球杆,“验验。是假的就再赔你一只真的。”   他话一说,起哄声更大。   “威哥,这表网上搜二十多万,你赢了就赚到了!”   “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你什么时候输过?”   “二十多万?这人谁啊?”   “以前来过吗?”   “哪儿又拆了吗?跑来这撒钱玩。”   杨少威虚荣心得到满足,憋着劲儿想赢。又一杆打进,边上以黄毛为首那几个跟班吹捧起来,竖起中指朝梁慎言吹口哨。   连进两球,杨少威底气足了不少,开始跟站在旁边的小女友调情。   桌上一共有十五个球,他们比的是进球数,没按赛事规则来。   没一会儿杨少威连着进了四个球,手感正好,要他进了八个,就稳赢了。   其他人打量起梁慎言,什么眼神的都有,总归是看戏,毕竟自己定的规则,输了多丢人。   梁慎言心思没在这,进第三球的时候就已经低下头,没看。   “你这规则不给自己一点退路,换成一人一杆顺着数字打,你稳赢。”   台球厅老板抱臂靠在他旁边的柱子上,“你那表给他可惜了。”   梁慎言说:“输不了。”   “他是有两下子——”   老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卧槽”打断,他看过去,杨少威脸色不太好看。   他扫眼台面,还剩十颗。   梁慎言站直,走到球台旁,“进了五个,还行。”   这句话正常听没毛病,但在杨少威听来就是在嘲笑他。   “别嘴上说,也让我们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梁慎言俯低上半身,左手架杆,盯着八号球,“看好。”   他顿了一下,“你是怎么输的。”   干脆利落地出杆,清脆的击球声入耳,黑球仿佛被无形的引力牵引,应声入洞。   一秒的安静,周围瞬间响了一片起哄声、口哨声。   杨少威捏紧了手里的球杆,没吭声。   他常年打台球,哪怕只打了一杆,也看出梁慎言不只是随便玩玩的水平。   一杆接一杆,起哄声逐渐变成小声议论,直到梁慎言打进第五个球,所有人下意识屏息盯着台面。   再进一杆,杨少威可就输了。   梁慎言专注盯着那颗球,出杆比第一杆还要快、准、稳。   击中的瞬间,他已经知道球会怎么进洞。   几乎是在他击中的同时,短暂的安静不过一秒,比刚才还高的呼声响起。   梁慎言收杆抬头,有感应似的,视线看向人群之外。   然后,他看见了还穿着校服的程殊。   程殊站在人群外,手插在校服口袋,看上去来了有一会儿。   发现他看过去后,歪了歪头冲他笑。   今天程殊跟往常一样回家,到家又是一个人都不在,安然接受这事,放了书包准备弄点吃的。   刚煮好饭,程三顺就回来了。   程殊要去冰箱里拿菜,出来看见他爸手里拎了个袋子,“买的什么?”   “昨晚上咳得难受,估摸着感冒了,去买点药。”程三顺说着话又咳嗽了几声,“那小子又不在?”   程殊“啊”了声,跟他爸一块往里走,“你看医生了没?不行去吊水。”   进门的时候,他闻到了他爸身上的烟味。平时也经常闻见,今天却莫名想起了梁慎言前两天回来时身上带的烟味。   这味道很呛,而且混了别的味。喜欢在街边下棋的老头们抽旱烟,不是这味。   程殊站在冰箱前,想了会儿。梁慎言身上沾的,倒是很像学校里那帮混迹台球厅、网吧的人。   “爸,我出去一下。”程殊把冰箱门关上,边说边往外走,“晚点就回来,你自己吃。”   程三顺想叫住他,结果一阵咳,等他咳完,程殊早没了人影。   程殊骑自行车来的,一路上没想别的,光顾着想梁慎言会去哪个台球厅。   他运气好,没两家就找到了。   他进来那会儿,球台上的人是梁慎言。听旁边人的话,大概猜到了情况,索性没上前,直到刚才梁慎言看见他。   “你输了。”   梁慎言收回落在程殊的视线,没有继续打,看向杨少威,“别忘了你刚才答应的事。”   杨少威从小到大,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下面子,脸色涨红,球杆快被他捏断。   梁慎言重新俯低上身,淡淡说:“不服?”   一击即中,球应声入洞。   这不是在问他,是当众给他难堪。   杨少威气得呼吸声都粗了。看梁慎言还准备打,火气上头,手里球杆朝他手腕砸了过去。   旁边台球厅老板看见,伸手拦了一下。球杆是歪了,但也在梁慎言手背猛敲了下才弹出去,脸也被蹭到。   老板刚想问为什么不躲,就见旁边一瓶水冲着杨少威脑袋砸过去。   “输不起就别玩。”   程殊走到球台旁,“剩下几杆我打,进了你滚。”   说完看向梁慎言手背,红了一片。   梁慎言挑眉,什么都没问,球杆递给他,“打完回家?”   程殊接过球杆,没吭声。这个距离,能看到梁慎言颧骨那儿也红了。   把外套塞给他,看了眼杨少威,“还有给他道歉。”   他没多说废话,俯身、架杆,干脆利落地把剩下几杆打完。   动作熟练、标准,堪称赏心悦目。   梁慎言眼里除了惊讶外,还有隐隐的兴奋。他的视线不再收敛,在昏黄的灯光下,肆无忌惮地扫过T恤包裹下那一截腰,还有往下更吸引人的臀。   程殊打完,看着杨少威说:“道歉。”   杨少威里子面子都没了,头低着,不敢往周围看,咬牙切齿说:“对不起。”   说完落荒而逃,像过街老鼠。   程殊放下球杆,跟老板点头打了招呼,没拿外套,也没叫人,自己一个人往外走了。   他这会儿有点烦,说不上原因,就像谁把一团乱麻塞他心上。   走出台球厅,晚风一吹,带出来的闷气散了点。   梁慎言拿着外套落后几步出来,脸上挂彩有点疼。   看出程殊心思,问:“回家?”   程殊点头,推着自行车,看了他一眼,又觉得闷了。   “上来。”   梁慎言坐上后座,手扶着前面的座位,“在生气?”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他知道答案。   程殊摇头,载了人往家走。   说不上生气,就是有点儿不知所措,很陌生的一种关系。   他跟梁慎言的关系是房东跟租客,可能还是朋友。   问题就出在,明明顶多算限定朋友的关系,梁慎言为什么要替他出头?   回家的一路上,他们俩都没说话。   等到了家,程三顺已经睡了。隔着窗,不时传出几声咳嗽。   程殊放好自行车,转身发现梁慎言还站在那里,就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梁慎言手里是他校服,手背肿了起来。再看脸,也青了、肿了。   捻了捻指尖,抿唇说:“我去拿药。”   之前他没用完的药,这回派上用场。   梁慎言坐在床边,程殊搬了椅子坐他面前,拿棉签先给他手背擦了药,又换了一根干净的处理他脸上的伤。   梁慎言看着他,问:“不高兴?”   说话时,颧骨的伤被牵动,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程殊停下动作,问:“那天你就想这么做了,是不是?”   他没说是哪天,但梁慎言知道,也没打算隐瞒,“嗯。”   如果不是猜到程殊会追出来,他没耐心等到今天。   程殊听到后,反倒是松了口气,却好奇起来,目光错开他伤口,盯着他眼睛,“为什么?”   房间的灯很亮,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办法遮掩,连睫毛轻轻动一下,都能轻易被察觉。   梁慎言坐床边,比椅子矮一点,正好能跟程殊对视。   “给你撑腰。”   他只是单纯地想让程殊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有人会跟他站一边,给他撑腰。 第19章   房间里的灯“滋啦”一声,光线瞬间暗了许多。   程殊捏着棉签,被按下暂停的动作重启,垂着眼给他涂药。   “用电高峰期,过这个点就好了。”   他小时候跳电、停电的情况比现在频繁,那会到晚上饭点,经常性的停电,已经习惯了电压不稳这事。   程殊上药的手很稳,表情也没什么变化,顶多是听到的时候露出点恍然。   眼前这张脸,有一块青紫也不影响原本的好看,动作又轻了点,“忍着点,擦破了点皮,会疼。”   梁慎言点头,就没指望程殊听见他刚才那话,能给他多大反应。   但真一点反应没有,心底还是有些失落。   其实程殊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梁慎言。   之前那句在哄你,他没反应过来,梁慎言也没了下文,跟一句玩笑话似的过去。现在又一句给你撑腰,他也还是没明白。   他想,又不是三岁小孩,受了欺负和委屈,要人给他出头。   正琢磨呢,却忽然感觉到梁慎言情绪不高,悄悄打量了眼,心里飞快琢磨,像是被逼得紧,这回一下就想通了。   想来想去,都跟他从小没了妈这事有关。   那回程冬来家里,梁慎言无意问起程冬父母的事,听他说了后一脸同情。   现在知道他妈的事,恐怕只会更同情,毕竟他跟梁慎言的关系,怎么说也更近点。   “谢谢。”   话说得太正式,程殊觉得有点别扭,干脆低头收拾东西,又去擦了擦手。   梁慎言看他一会儿弄弄这个,一会儿弄弄那个,笑了声问:“谢的哪一次?”   程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停下不知道忙什么的手,有点懵地“啊”出声。   看他在笑,反应过来是故意的,撇撇嘴,“哪一次都谢。”   “那就——”梁慎言故意拖长,见程殊瞪他,才继续说:“陪我看会儿电影?这会儿脸跟手还疼,睡不着。”   梁慎言都这么说了,程殊哪里好拒绝。   事情想通,程殊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应了一声,收拾东西回头时正好对上梁慎言的脸,离得太近,小绒毛都看得清楚,说:“别动。”   梁慎言没动也没问,看着程殊伸手过来,在他脸上轻轻碰了碰,又离开。   触感是热的,靠近的那瞬间,能闻到药水味。   “一只小虫子。”程殊擦了擦手,连带垃圾一块扔到纸篓里,又坐回了椅子上。   梁慎言站起来,跟他说:“谢谢。”   程殊趴在椅背上,下巴抵着胳膊,“不客气。”   说完他俩都笑了。   谢来谢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对词唱戏呢。   每回他们俩一起看的电影都是梁慎言选的,程殊不提意见。他趴在那儿看梁慎言操作电脑,低着头,眉头微蹙着,很纠结的样。   “坐床上吧。”梁慎言在弄投影仪,头都没抬跟他说话。   程殊听见了,却没立即坐过去。   他们回来都没换衣服,裤子穿了一天,全是灰。   梁慎言看他一眼,“没嫌你。”   程殊这回动了,坐到床边。手摸到蚊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转头说:“有蚊帐你有什么好嫌的。”   他坐这,根本都挨不着床单被套。   梁慎言没应声,但也没否认,走到他旁边坐下。   这张床小,就一米二宽,还好有两米长,不然他们俩并排坐着都有点挤。   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放的电影是好几年前的一部被称为励志鸡血片的电影。三个主角来自不同的成长环境,最后一块合伙创业的事。   程殊只看过一点儿片段,没完整看过。   看了一半,他手撑在床沿,回头跟梁慎言说:“其实,我没那么在意的。”   他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不喜欢跟人打哑谜。   梁慎言点了下头:“我知道。”   心想,说的是没那么在意,那就不代表一点都不在意。   杨少威那人就是欠收拾。   程殊没话接了,转回去继续看电影。   看到电影男主一个人去跟投资人叫板,侧了点身,问:“你怎么一个人去堵他?万一他来阴的,你不得吃亏。”   想起到杨少威朝梁慎言扔球杆的那一幕,程殊有点后怕。要不小心伤了眼睛,那就完了。   更别说杨少威那帮人,身上要是带了刀,惹急了后果不敢想。   梁慎言看他,想说吃不了亏,话到嘴边却改了口,“没下次了,以后不让你担心。”   程殊“嗯”了声,没再继续说这事。   说多了显得烦,再说梁慎言是给他出头,又不是无端挑事。   无意识偏向了梁慎言,再一想刚才的事,心里还挺爽的。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杨少威像今天这样,夹着尾巴做人。   电影放到高潮,男主之一出身贫苦,是从大山里考出去的孩子,他回忆起了以前的奋斗,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没办法抉择。   “外面的世界不一定比这好,但一定更大。”梁慎言忽然说了一句。   程殊一愣,看向他。   梁慎言接着说:“走出去看看?”   电影里男主一句台词喊得热血激昂,程殊却没听进去,注意力都在此时梁慎言说的话上。   扶在床沿的手指动了动,抠着蚊帐,没一会儿就抠出个洞来。   梁慎言倒没别的意思,就突然想到这儿,然后说了。   想解释一句,一动颧骨那儿的伤就扯着疼。   程殊正在想梁慎言这话的意思,结果一抬眼就看见他疼得皱眉,配上药水的颜色,表情变得有点扭曲。   他俩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回见他这样,没忍住笑出声。   他一笑,刚才那点气氛全都搅散了。   梁慎言这辈子都没挨过这种打,更别说跟一个乡镇古惑仔在台球厅比球这么幼稚的事,回头一想,觉得怪羞耻的。   瞥一眼程殊,语气多少带点恼意,“笑什么呢?”   程殊看他表情,立即猜到他在想什么,笑得更厉害,“还好没破相,不然我可赔不起。”   梁慎言有点无奈,“谁要你赔。现在高兴了?”   程殊点点头,是高兴了,开玩笑说:“赔,怎么不赔,万一耽误人给你介绍对象呢。”   梁慎言叹了口气,这会儿他才对程殊是个高中生这事有点实感,小他六岁,才成年呢。   见程殊还在笑,他跟着笑了下,问:“那今天心里爽快了?”   程殊努力收住笑,但笑意全从眼睛跑了出来。   他一想到梁慎言刚住进来那会儿,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实际上把房间里东西全换了,对比现在就觉得乐。   这会儿高兴了,梁慎言问什么他答应什么,“嗯,爽了。”   “受不了你。”梁慎言懒得管他,随他一个人笑个够。   电影后半段,他俩谁也没看进去,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还没放完,梁慎言就靠着程殊肩膀睡着了。   睡得很沉,还毫无防备,呼吸声全落在他肩上。   程殊没睡着,电影的光照在他脸上,时明时暗,一个人坐着看到了结局。   电影放完,幕布自动收回去,发出轻微的动静。   程殊走了下神,感觉到肩上靠着的脑袋动了动,回过神来。偏过头,正好能看见梁慎言头顶的发旋。   目光往下移,落在他眉眼间,那块上了药的伤处就在眼睛下面两厘米的位置。   程殊眨了下眼,说:“幸好没事。” 第20章   这一觉梁慎言睡得特别踏实,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等他醒来,已经是隔天早上十点多。   人躺在被子里,意识还在梦里。   拿起手机看时间,看完了放回去,盯着蚊帐发了会儿呆,怎么都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睡床上来的。   就记得睡之前他还跟程殊一块看电影,看到哪来着?   梁慎言没想明白,不过睡饱了没那么困,翻了个身又把手机拿了起来。   他有一阵没睡得这么好过了。   来这之前他得一两点才睡着,第二天六七点就醒,中间还能醒个两三次,醒来又睡着,折腾来去,睡眠质量直线下滑。   打了个哈欠,在床上没赖一会儿,就掀开被子打算起床。   被子一掀开,才觉出点冷气来。穿上鞋走到窗户边往外看,院子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大概是因为山多,所以一下雨,就变得凉嗖嗖的。   换衣服时,梁慎言凑到镜子前看了下颧骨的伤,药蹭掉了一点,伤口还没红色的药水吓人。   还没换好衣服,他就听到外面院子里的爷俩在说话。   “你咳了一晚上,还出去?”程殊站在房门口,看他爸披着雨衣出门,连外套都没穿,脸拉得老长。   “麻将馆少你一人,就开不下去了?”   程三顺以为程殊在写作业,注意不到他,没想到被抓个正好,难得心虚一回,“去玩会儿,晚饭前就回。”   程殊靠着门框,眉头皱一起,“天天熬夜打牌,我看你干脆搬人家里去住得了,省得来回跑。”   “小孩子净胡说,我有家不回我去哪啊?一会儿给你带烧烤,你不是爱吃龙虾吗?老子给你炒点回来。”   程三顺扯着嗓子,“学你的习去。”   越说越离谱,程殊懒得理,让他穿件外套再出门,说完就转身甩上房门,不想搭理人。   外面又一阵动静,过了会儿安静下来。   程殊坐在桌前,拿着笔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让他爸这一搅和,什么心思都没了。   今早才说不出门,病了难受在家待着。   结果没一小时,接了个电话又坐不住了,冒着雨都要去打牌。他就不懂,麻将是有多好玩,那么上瘾。   心烦意乱地扫了一眼题目,程殊把笔一扔,拿起手机刚想玩会儿游戏,就听见隔壁房间有动静。   动作停下来,朝隔断看去,竖起了耳朵。   “咚咚咚”响了三声,程殊没明白什么意思,之前叫他看电影都只敲一下,没敲这么多下的。   没等他想明白,握着的手机震了两下。   【梁慎言:别气了。】   程殊看着梁慎言发来的消息,笑了笑,揣着手机起身去开门,就见发消息的人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睡衣,一副才起的样。   那天晚上梁慎言没回答他的问题,现在他自己就能回答。   来这真是休息的,也真放松了。   前一阵哪能看到梁慎言穿着睡衣晃悠,都是整整齐齐的。   程殊问:“起了?”   梁慎言点头,说:“还气呢?”   程殊倒也没真生气,毕竟他爸就这个德行,十几年了都过来,没指望现在他说一说能改。   反正不跟人打牌吵架闹出事,或者被抓进去,他也管不住。   摇了摇头,看着梁慎言脸上的伤,问:“好点了吗?”   梁慎言抬手摸了下脸,“好点了吧,看着没昨晚那么吓人。”   这动作也不知道有意无意,他一抬手,手背上的伤就露了出来。   程殊一看见这伤,就想起伤怎么来的,有点不自在。昨晚从台球厅回到家,又遇上电压不稳,气氛没这么亮堂,那股冲动劲没散不觉得,现在大白天又下着雨,总觉得昨天的事跟做梦一样。   “你手上的伤看着还吓人,我给你换药。”程殊去抽屉里拿药,“上次医生说得一天两回。”   梁慎言原本还担心麻烦,没想开口说,现在他自己提了,倒是不用他说。   上个药而已,本来也没想那么多。就是右手伤了,不太方便。   “就在这儿吧,拿来拿去麻烦。”   程殊还弯腰找棉签,昨天那个用完了。听他这么说,转头看他,“那行,你也坐床上吧,不嫌你。”   梁慎言一边进屋一边说:“我穿的睡衣,你嫌什么?”   程殊笑了笑,“嫌你太金贵,觉得床太硬不舒服。”   梁慎言无语,知道程殊是故意开他玩笑。   那次他买床垫回来,程殊就站在房门口看他进进出出,脸上一点没掩饰地写了“难伺候”三个字。   换药的时候,他俩又跟昨天一样的位置坐着。   一个床边一个椅子。   程殊从小磕磕碰碰长大的,没怎么留疤,但留了一身经验,处理这种伤还算得心应手,“还好没伤到骨头,肿两三天就好。”   梁慎言答应了声,想起昨晚的事,问:“昨晚我先睡着了?”   程殊抬下头,又低头继续给他擦药,“看一半多你就睡着了,我看你睡得沉,没叫你,看完电影扶你躺床上才走的。”   “难怪。”   梁慎言昨晚缺的那点记忆补上,原来是程殊给他扶床上躺着的,连被子都给他盖好了。   上完药,程殊去洗了手,顺便给梁慎言煮了碗面,还贴心准备了叉子。他们俩没之前那么客气,一个放下碗就回了房,另一个接过去就吃也没说谢谢。   高三作业多,程殊不干嘛的时候,基本都在写作业。   他成绩不算好,但没其他人那种毛病,成绩不好就摆烂,要么直接抄,要么干脆不写。   对他来说,学生写作业就是应该的。   就跟上班一样,不就得把该做的事做了。   梁慎言吃完东西也回了房间,开着电脑找资料,一只手打字不方便,他就看点资料,然后存下来。偶尔会听一下隔壁的动静,没声的时候,就是写得顺利,动静大了那就是题目不会。   这段时间住下来,他都摸清楚了。   一到下雨天人容易犯懒,梁慎言关了电脑,跟关一河在群里聊了会儿,下午三点多又睡了一觉。等醒来,天已经晚了。   看眼时间,已经五点多。   习惯地听外面动静,没听到声,坐了起来。   梁慎言走出房间,厨房灯已经亮了。   他往堂屋和客厅那边看,没听到放电视刷视频的声音,立即猜了个七八分。   早上那会儿他听见程三顺说晚饭回来的,估摸也就这个点,结果现在没回来,难怪没动静。   “醒了?”   程殊正烧火做饭,听到他脚步声,抬头看他眼,“一会儿就开饭。”   梁慎言“嗯”了声,在他旁边找了张凳子坐下,瞥见脚边那一堆不知道什么的树枝,问:“这柴生的,好烧吗?”   程殊停下动作,冷着的脸色没绷住,笑着说:“什么柴,这是毛豆,菜园里拔的。这些是刚才剥剩下的。”   梁慎言没吭声,程殊知道他想什么,站起来在盆里洗手,“他就那样,这辈子估计都改不了,要哪天转性,还得去医院里查查,别是哪根筋搭错了。”   那种话他听了太多次,一开始满怀期待,然后失望,到最后麻木。   没几个大人会在乎他们对孩子说过的承诺。   反正小孩嘛,都不懂事、不记事,过了就忘了。   他知道梁慎言是同情他的处境,可他没觉得怎么样,也不想别人觉得这有什么。   以前他不爱去想家里的事,因为原本就没那么复杂,是别人想得太复杂了。他有手有脚,父母健在,虽然分开了,但也没影响他什么,顶多就是自立早了点。   现在也没不让别人提,提就提呗,说几句他也不掉肉。   难受的时候有,但也没那么难过。   梁慎言坐凳子上,往后靠去,从下往上看着程殊。   那圈光照在他身上,稍微一偏头,眼角眉梢都挂着点光,很好看,显得更隽秀。   无声笑了笑,梁慎言收回视线,随意看了圈。扫到电饭煲旁边,摞在一起的三个碗时,才上扬的嘴角僵住,又变回了原本的弧度。   怔了会儿,抬眼看向背对着的程殊,发现他的背影在灯下,显得很单薄。 第21章   下雨天容易心烦,尤其是淅淅沥沥的雨,看着不大,风一吹就能歪了,下起来却没完没了。   从早上醒来就下,到了晚上也没停。   远处那片山和田,一直都雾蒙蒙的。看着好看,像画。   好看归好看,但住这的人就没那么多心思欣赏。   天气不好,院子里湿漉漉的,又飘着雨,怪冷的,室外待不住。   他俩索性回自己房间该干嘛干嘛,真有事手机发条信息就行。   等入了夜,每家每户的灯挨个亮起来。   程殊和梁慎言的房间也是。   外面呼呼一阵风,人坐在屋里,门窗关着冷气都能从缝里钻进来,露着的脚腕吹得冰凉凉的。   程殊写了会儿作业,这会儿恹恹地趴在桌上,心情不是太好。   不全是因为他爸,但他爸得负主责。   趴了没一会儿,坐起来看了眼作业,想着明天可以写完,干脆拿手机玩贪吃蛇。   上回差点破纪录被他爸打断,好几天没玩了。   才玩了一会儿,都没到九点,就听到铁门铛啷铛啷响了。   程殊支起身往窗户外看了眼,见程三顺拎着一手东西回来,骂骂咧咧的,撑了一把黑伞。   “趁着还热乎,你俩快出来吃宵夜,别一会儿冷了还要热。”程三顺扯着嗓子喊了声,走到堂屋门口,把伞搁地上,跨了进去。   程殊听到了没想动,听了下隔壁动静。   他还气呢,不想理他爸。   “叔,买的什么?”梁慎言开了房间门,朝堂屋那边问了句。   程三顺拍拍胳膊上的水,“还能什么,我家小子最爱吃的小龙虾跟烧烤,排了一会儿队,老多人。”   他嗓门大,声音能传老远,人都进了房间都还能听得清楚。   梁慎言站门口,看见堂屋旁的卧室灯亮起,伸手敲了下程殊的房门,“给你买的,吃不吃?”   程殊盯着手机屏上的贪吃蛇,分数正好破了记录。   心情微妙地起了变化,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对上梁慎言带点笑的眼神,抿唇说:“吃呗。”   买都买了,为什么不吃?他心里这么想,脚下走得很快,几步就到了堂屋。   梁慎言站那儿,望向堂屋里的父子俩,也跟着这么冒雨跑了过去。   程三顺换了件衣服,站在房门口擦头发,“为了给你买这顿,今天我可一点没放水,杨老四快气死了,一输三。”   “怎么样,也算给你变相报仇了吧?好几百块。”   杨老四是杨少威他爸,也是个沉迷打麻将的。   比程三顺还有瘾。   程殊看了眼程三顺,扫过他有些发白的鬓发,垂了垂眼,拉开凳子坐下。   打开拴着的口袋,里面装了好几个盒子,摸着还热。他一边顺出来一边问:“你外套呢?”   “别提了。”程三顺把手里毛巾随手一扔,抓着头发过来,“刚回来路上碰见程冬他爸了。下着雨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吓我好大一跳,差点掉沟里,看仔细了才知道是他,光着上半身,连背心都没,我就把外套给他了,又顺道把他送回去。急着回来,就忘了拿。”   大晚上又下着雨,黑乎乎的路上突然冒出个人,还有点不正常,换成胆子小点的都能被吓出个好歹来。   程殊心里那点烦,无声无息地没了。“哦”了声,递了双手套给他,也给梁慎言递了,“这点家里人没睡?”   “怎么能睡得着,平时不下雨在外面就在外面了,疯了又不是真傻,会痛会叫会饿,出不了事。”程三顺自己拿了只最大的,边剥边说:“这不最近天越来越冷,又下雨,人在外面躺一夜,容易出事,万一有个好歹我没管,我得记一辈子。程冬爷爷出去找了,他奶在屋里——咳、咳咳!”   话没说完,人又开始咳嗽了。   又吃了辣的,咳完整张脸通红,还不忘接着说:“我回来时候,他爷正好回来。”   程殊想倒杯水,还没起身,梁慎言已经把杯子递过去。程三顺一点不客气,连谢谢都没说,呼噜喝了大半杯。   他愣了愣,诧异地看了眼梁慎言。   刚才那下递得太顺手,他一点没反应过来。   “你要咳嗽老不好,就去卫生院看看,吊水好得快,天天咳夜里都不安生。”程殊把刚剥完的虾放他爸碗里,想了想又把碗里的给了梁慎言,“谁要你报仇了呢。”   “你小子真是难伺候,这不行那不行,以后能有对象吗?”   东西没吃两口,程三顺就站起来自己回了房,“肺都要咳出来,回去躺着算了。你们吃完了记得收拾关灯关电,电费贵死了。”   这回程殊没再说什么,由着程三顺去了。   梁慎言坐他俩对面,刚才的事都看在眼里,没吭声。在他看来,程殊跟程三顺的父子关系挺有意思,说和睦算不上,毕竟三天两头吵,说互相厌恶更没有,心里都惦记对方。   怪有意思的。   梁慎言手上有伤,不太方便,只拿烤串吃。程殊看见了,想到伤的来历,颇有责任心地给他俩一人一只这样剥虾。   梁慎言才吃了两只,就阻止说:“不用,剥了你自己吃。”   程殊有自己的原则,不等梁慎言再说,伸手就把虾递到他嘴边,想堵住他的嘴。   这还有个更难伺候的呢。   梁慎言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怔,对上那双眼睛,眼神坦荡坚定得显出几分较真的劲儿来。   他凑过去咬走了虾,退开时嘴唇不小心碰到了指尖。指腹没那么软,碰到时的触感很明显。   程殊低着头专心剥虾,说:“下回你剥。”   梁慎言听完,笑着答应了,“行。”   这也要还,真要按照这个标准算,估计没人能理得清这本账。   等解决完宵夜都快十点了,程殊擦擦手,把垃圾收拾了打包扔院子的桶里。   收拾完程殊去洗个了澡,带着一身热乎的水汽出来,没回自己的房间,反而去敲梁慎言的门。   “晚上的药还没上,要帮忙吗?”   梁慎言开了门,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门,“弄完看会儿电影?”   程殊好奇梁慎言这两天怎么都在看电影,但没开口问。这会儿他也没什么事,看看也没什么。这么想着他就点了头,“行啊。”   脸上的伤开始消了,手背上的看着还有点唬人。   上完药,程殊给他贴好纱布,就自觉坐到一边等着放电影。   梁慎言的片单很丰富,几乎什么类型都有。他挑了一部悬疑推理的,电影一开场就是在黑乎乎的森林里,只能听到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跟凌乱的脚步声。   “砰”一声枪响,画面全黑,开始放电影片头。   他俩坐床上,离了不到半米的距离。   程殊刚洗完澡,身上还有香皂的味,淡淡的,混在空气里,不时能闻到。   梁慎言的心思,一半在电影上,另一半在程殊身上。   明明是用一样的香皂,程殊的就好闻些。   看了一会儿,风从门缝窗户缝钻进来,配合电影剧情,很容易带入。   梁慎言伸手扯过毯子递给程殊,给人吓一跳。   “冷,盖着吧。”梁慎言把毯子给程殊的腿盖上。   瞥见他干了的头发,细软黑亮,蓬蓬的,没忍住伸手抓了一下。   很淡的洗发水香味顺着飘过鼻尖。   程殊没什么反应,自己也抓了下,心想还好洗了头,不然脏。   毯子盖在腿上还有多,他往腰上拽了点,又分给了梁慎言一半。   转头时见梁慎言在看他,对着他笑了下。   “一块看电影的不都这样?”   梁慎言收回视线,“嗯”了一声,继续看电影。   剧情一点点推到高潮,他俩看着看着也没了一开始的坐样,反正洗漱过了,穿的睡衣,坐床里面也没什么。   坐着坐着就一块靠墙上,毯子下的腿不时能碰到。   看到主角差点暴露,被凶手追着逃,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凶手真聪明,要不是主角跑得快,就被——”灭口了。   他的话被均匀的呼吸声打断,偏过头看去,梁慎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沉默了会儿,程殊没叫醒他,继续看电影。没几秒,他又转头看梁慎言,一脸困惑。   怎么又睡了? 第22章   周一程殊得回学校上课,一大早另外两人还没起,他就已经骑上自行车去了学校。   十月下旬了,天气要比平时短些。出门时天都还没大亮,雾也很大,从松林那片过的时候,发尾都被浸湿了。   程殊默默拉高了衣领,下巴藏了进去,免得灌风,心里羡慕起家里那两个不用上班不用上学的人。   真舒服,天天能睡懒觉。   被他念叨的人之一,这会儿正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摆弄。   梁慎言往群里发了几张照片,都是昨天雨停了拍的。雨是傍晚停的,没一会儿天边就挂了道彩虹,程殊家院子正对着,视角很好,他拍了好几张。   那会儿程殊在房间里写卷子,偶尔抬头从窗户里看他一眼。   然而发出去半天,群里没一个人回他。   再看时间,七点出头,能有人理他才怪了,都是一帮夜猫子,晚睡晚起。   昨晚睡得不算好,又是多梦又是早醒。梁慎言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八点,干脆起床换了衣服,拿着手机准备去周围转转。   出房间的时候,正好碰到程三顺。   程三顺手里拿了馒头,咬了一半,“要出去啊?馒头在锅里,小殊热的,你要吃自己拿,我不管你了,一晚没睡着。”   梁慎言“啊”了声,没等他说话,程三顺已经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了。   他看了眼程三顺身形,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比第一回见着瘦了不少。   拉了拉衣领,也没多想,进厨房拿了半个馒头,利索地出了门。   比起群里的冷静,外面热闹得多。   乡里人本来也起得早,加上现在的季节正是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秋收,这个点田里地里都能看到人,趁着早上凉快干活。   他们不兴大棚,从稻子、莲藕,再到玉米、青椒这些蔬菜,都得应季卖。   梁慎言来得有段时间了,大家都认得他,知道是程家那个从城里来玩的人。   看见他了,不少人都会主动打招呼,还会塞给他一些瓜果蔬菜。倒不是有别的心思,想图点什么,只是从小到大习惯了这种相处,都是一条街的,祖祖辈辈都住一起,跟亲戚也差不多。   梁慎言不是个热情的人,也不习惯这种热情,但很少会觉得不耐烦,偶尔也会跟他们聊几句。   乡镇的人大多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老家,更别说去什么大城市玩。梁慎言跟他们聊的时候,方言太重他听不懂,就只管胡乱答应。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到后来发现这天人家自己也能聊下去,索性就这样了。   等他穿过程殊家对面那条水渠,手里已经多了根黄瓜,还有一把山上摘的野山楂。   山脚有不少田地,大片莲藕已经没他刚来时那么绿,不少已经枯了。   梁慎言拿着手机拍了几张,挑了一张不错的发群里。   “又来这外边逛啊?”   身后有人跟他说话,梁慎言回头,看见对方时想了下才记起来,是见过两三面的程冬爷爷。   老人家个子不高,长得精瘦,皮肤也黑,草帽挂在肩后,独独眼睛炯亮。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说:“啊,出来透透气。”   程冬爷爷今天没拿烟斗,反而背了个竹篼子,“你要不怕累,跟我一起到半山走走,正好带几个柿子回去给他家爷俩,省得我再跑一趟。”   梁慎言还没去过山上,反正没事干,就答应了,“那麻烦您了,不添麻烦吧?”   程冬爷爷笑了笑,走在前面带路,“有什么麻烦的,你愿意去我还多个人说话,他奶这几天都没出门,陪着那爷俩,一个都不省心。”   梁慎言想起那晚程三顺回来说的事,只点了点头,没接话。   在他看来,换做谁家里出了这种事都是天塌了。老两口不仅没一蹶不振,还能拉扯小孩长大,能让一家四口吃上饭,很不容易。   “没吓着你吧?冬冬那孩子喜欢去找小殊玩,别人总欺负他。”程冬爷爷手里拿着镰刀,不时会弯腰割草,割了反手扔进背篼里。   “他很听话。”梁慎言摇头,“没去医院看过吗?”   程冬爷爷没觉得冒犯,说:“看过,去的县城,就说受了惊,吓坏了,得看孩子自己恢复。”   “倒也没啥,就是笨了点,会吃会说话,也没什么残疾,已经比很多人强一大截。”   梁慎言一愣,然后点点头,“大点慢慢教,就会了。”   “他病的时候太小,也就三四岁,现在估计也还那样。”程冬爷爷身子骨硬朗,爬山走起来也不费劲,“长大太远了,不知道我跟他奶还能不能看到。”   “您这身子我都赶不上,还早呢。”梁慎言是谦虚了,他走这截路都没怎么喘。   上了年纪的人,听到这话谁能不高兴?   程冬爷爷回头看他,笑得满脸褶子,乐呵呵地把人领到了地里。   小半亩地里,种的都是玉米,玉米叶还绿着,风一吹跟海带似的扭动。玉米杆下边种了点辣椒跟别的豆子,也都熟了。   “我掰几根玉米,你旁边歇会儿,等会儿给你打柿子。”程冬爷爷把背篼放地上,放下袖子钻进了玉米地,“你要无聊,打柿子的杆就在那儿,自己打着玩,照着没砸坏的捡。”   梁慎言看了一圈,地里还没干透,草都还是湿的,一脚下雨能沾上不少泥。周围用石头砌起来矮墙,倒是有块能坐的地方。   他走过去坐下,仰头望向柿子树。   几乎五层楼高的树,叶子掉得差不多,树枝上挂满了橙黄色的柿子,有的柿子甚至还发青。   没等他拿手机拍照,电话就先打了进来。   “言哥,你这是乐不思蜀了?把群里当朋友圈发,你怎么不真发朋友圈,快长草了都。”   电话一通,关一河那聒噪的声就传来。   梁慎言懒懒地说:“有什么事?”   “你发了那么多照片,怎么没见到你说的人。”关一河打了个哈欠,开了扩音后,能听到旁边人的声音。   梁慎言都不用仔细听,一下知道了关一河旁边两人是谁,“严颂、江昀在你旁边?”   “嘿嘿,昨晚我们三出来玩通宵了,打一晚上游戏。”关一河说着突然低落起来,“你怎么就不在呢,要你在就好了。”   梁慎言嗤了声,“又没打过他们?”   才从浴室出来的严颂还在擦头发,“你不在,我们俩不带他,他可想你了。”   江昀也跟着帮腔,“就是,他等着你回来带他反杀。”   关一河叫他们俩闭嘴,然后问:“那人什么样啊,你藏得这么好,看都不让看一眼。”   其他两人也八卦地竖起耳朵,想听听。   梁慎言没说话,握着手机往山下看去,一眼就能看到程殊家,院子里还晒着换下来的校服。   “没有的事。”   至少现在还没有,往后不好说。   “还以为你行呢,结果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成呢。”关一河颇为遗憾说:“要不要我们去帮帮你?”   “别来。”   梁慎言一口拒绝,“麻烦。”   这下电话那边的三个人都愣了,面面相觑互看一眼,盯着手机没敢出声。   这不对劲。   也太不对劲了,梁慎言的语气听着像是要长住,不打算回来了。   关一河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了句,“言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梁慎言腿一伸,朝地上看了眼,“没想回。”   想了下,又说:“问你们了?”   关一河不太好意思,“嗯”了声,“你哥回来了,前天遇上问我们来着,不过没多打听。”   梁慎言不想听家里的事,连他哥都一块被迁怒。   跟关一河他们又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玉米没剥外面叶子的时候个大,梁慎言一通电话打完,背篼也差不多装满,还有一把豇豆跟辣椒放面上。   老爷子看他打完电话,叫他过去一块打柿子。   这会儿柿子还没熟透,捏着是硬的,拿回家里得用米糠或者其他水果来催熟。   没多会儿,太阳快升上来了,赶着趟下了山。   梁慎言出门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的时候,手里兜里都拿了不少东西。被在家养病的程三顺看见,说他人缘好。   玉米地里走了一圈,身上觉得痒。   没到中午,梁慎言就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舒服点。   回房间前,脚下转了个弯去了厨房,把刚才那一捧山楂用碗装着,拿回了房间。   这山楂他尝过,还挺甜的。   他刚才在这腾东西,被程三顺吃了好几颗。程殊还没尝到,得留几颗。   晚上六点多,程殊骑着自行车回来,一进院子,其他两人都听见他声了。   “谁来搭把手,帮我拿下东西。”程殊喊完,先把车把上的两口袋东西拿下来,放地上。   梁慎言离得近,听到声就出来了。程三顺在客厅看电视,见他去了,屁股都没挪一下。   程殊看见梁慎言,没让他去拿那两袋东西,挺着胸把挂前边的书包凑到他面前,“给你看样东西。”   离得太近,梁慎言几乎看得清他脸上绒毛,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克制住看向那一截细白脖子的冲动。   视线抬了点,对上程殊亮亮的眼睛,“什么东西?”   程殊拉开书包拉链,小声却藏不住语气里的高兴,抬起眼看他,“回来路上捡到的,一路跟着我。”   梁慎言一低头,对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很大很圆,像桂圆核。   愣了一秒,掀起眼去看程殊,不自觉勾起唇角,笑了笑,说:“小狗。” 第23章   小狗是真的小狗,才一个月大。   一身黄白色的短毛,耳朵耷拉着,两条前腿趴在书包口,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转了一圈,脑袋往爪子上一靠,睁大眼睛看着梁慎言,眼神里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乡下的小土狗不怕人,还喜欢跟人玩。   爪子扒拉着书包,费劲儿地往外钻,不想待书包里。   程殊两只手一搂,把小狗从书包里抱出来,小狗也不挣扎,随便他摆弄,脑袋转来转去,透着股憨气。   “才一个月左右大,是还小呢。”   梁慎言给他扶着自行车,推到棚子下面放好,回头见举着小狗跟它玩,挑了下眉,走到他们旁边,“那两袋是什么?”   程殊仰着脸跟小狗玩,听到后都没看他一眼,说:“张奶奶给的红薯,说挖得太多了他们吃不完,坏了可惜。”   梁慎言弯腰拎起来,“放厨房还是哪?”   程殊听到他的话,才反应过来看他,“放厨房吧,那儿有个竹筐,堆里面就行。”   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你吃吗?一会儿给你烤,烤着好吃。”   “行。”梁慎言瞥了他一眼,人根本没看到,把小狗放下来蹲地上玩了。   梁慎言无语又想笑,拎着东西去厨房放了回来,人还蹲着没起来呢。   他站着看了会儿,小狗跟程殊玩腻了似的,摇摇晃晃走到他脚边,咬住他裤腿,仰着脑袋呜呜叫了两声。   梁慎言:“……”   瞥向程殊,见他也仰头望着自己,想挪开腿的动作停下,错开目光,放弃似地想咬就咬吧,咬坏了大不了再买一条。   程殊跟小狗玩了好一会儿,结果狗也喜新厌旧,语气有点酸地说:“它好像喜欢你。”   梁慎言嘴角动了动,心情复杂。   岔开话题问:“你骑着车还有心思捡狗?”   程殊摸了下小狗摇得跟螺旋桨一样的尾巴,“碰巧。”   真是碰巧,换成他平时骑车的速度估计都看不到。哪里能想到今天骑到一半车链掉了,没办法只能在半路修车。   修一半,链子还没装好,旁边草丛里跑出一只小狗,顶着一脑袋草,一晃一晃地跑到他跟前,啥也没干蹲在车轮边上,冲着他摇脑袋。   车链子挂回去要不了多少时间,他试了试可以骑,就骑着走了,结果小狗跟了他一路,出了小松林都还跟着。   松林外面是有施工车经过的车道,这么条小狗,一年路上都不知道会压到多少只。   程殊一个刹车停在路口,盯着也停下来的小狗,思考了一分钟,把狗装进书包带回家来了。   “它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是没人要?”梁慎言干脆也蹲下来,摸了下小狗脑袋。   程殊抿抿唇,过了会儿才说:“像是没人要,裹了一身草籽,肚子也扁的。”   梁慎言看一眼狗,毛发确实不像有人养的样子,多半是生太多,这只瘦小,送人也不好送,干脆就扔了任其自生自灭。   他看着程殊,问:“想养?”   程殊没立即回答,伸手摸了摸狗头。   “养什么养,你天天上课哪有时间养一条狗,你自己都还是靠我养呢。”   程三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站在旁边。   这两天他咳得厉害,不仅咳嗽,还胸闷气短,几晚上都没睡好,脾气躁得慌。   没去麻将馆手痒,拿手机打了几局输了不少,心里更烦了。   看了眼瘦小的狗,他嫌弃地说:“赶紧丢出去,看这样子又活不长,连家都没办法看,养了有什么用,光吃饭不干活啊。”   梁慎言皱起眉,没去看程三顺,只是盯着程殊的脸。   程殊没什么反应,这话听了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撸了撸小狗的毛,“又没要你养。”   “什么不要我养?你吃的不是我给的?这家里有什么是你的?这条狗都活不长,你养什么养?”程三顺一听这句话,立即来了火,“是不是以为你读了几年书就翅膀硬了?长本事了?老子没读书不也把你养这么大!”   程殊没搭理他,拍了拍手,用校服外套把狗包着抱起来,木着脸一声不吭往房间走。   “你是哑巴吗?长了嘴不会说话,老子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程三顺骂着跟了两步,左右看了一圈,像是在找棍子,“我说不动你了是吧?非得好好教一下你。”   梁慎言低头看眼裤腿,上面只留了几个印子,都没刮起毛边。他拍拍裤腿站起来,看向已经进房间的程殊。   没等他动,程三顺已经找到根竹竿拿在手里,怒气冲冲往程殊房间走。   梁慎言抬脚走过去,拦住他,语气没之前的客气,“一条狗而已。”   “你也知道一条狗而已,他为了条狗跟他老子这么说话,养个屁!”程三顺气得咳嗽起来,脸一下红了,有点喘不上气,“现在为了条狗跟我顶嘴,以后还不反了他的!”   住进来这么久,这还是梁慎言第一回见这父子俩吵得要动手,还是为的这么个原因。   城里养条狗费时费事,毕竟不是养来看家,是跟养个孩子差不多。乡下地方养一条狗,就是看家护院,然后给老人做个伴,花不了多少心思。   他也没明白程三顺怎么就急了。   梁慎言皱了下眉,想说什么被打断。   程三顺就不是个脾气好的,没耐心看他,“他我儿子,我教训他天经地义。”   “小时候人家也说我养不活,你怎么不把我也丢了。”程殊打开门,站在门口冷着脸说:“我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自己做饭了,你天天去麻将馆,一去一整天,说养我你还要不要脸?”   “你是真要造反了,老子今天不打死你!”程三顺盯着程殊,气得嘴唇和脸上肉都在抖,抄起手里的竹竿几步走过去,举起来往程殊身上打。   那力气,一点没收着。   程殊见竹竿落下来,抬手去挡,抽在胳膊上震得他从肩到手臂一麻。他抿紧唇,握住竹竿往外一扔,“那狗,我一定要养。”   程三顺脸色通红,凶道:“那你最好一直看着它,不然我老子看见就给你扔出去。”   程殊眼神一沉,摔上门,“那你顺便把我扔了得了。”   门一关,父子俩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气得什么话都往外说。   程三顺本来就气不顺,这会儿更气,骂得声音连隔壁几家人都能听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乒乒乓乓的,什么东西都要踢一脚。   没一会儿,气冲冲地拎着外套出去了。他这一走,整个家瞬间安静下来。   梁慎言没顾得上插手,也没办法插手。   看了眼关紧的房门,梁慎言回了房间,从柜子里拿出这几天放在他这的药,端着洗干净的山楂,又折回来敲程殊房门。   还以为要吃个闭门羹,没想到门直接开了。   程殊看他一眼也没说话,转身回到床尾那儿,从柜子里摸出一包饼干喂狗。   梁慎言站在书桌旁边,把碗放下,看着程殊背影,眼前的跟那天厨房的重叠了。其实不用看,这会儿也能感受到程殊的情绪。   很差、很坏,低落到周围都漫着一股低压。   “手给我。”梁慎言拉开椅子,手上拿着棉签,说:“让它自己玩会儿。”   太过命令的语气让程殊背影僵了下,“嗯”了声站起来。他坐在床边,撸起袖子,右手小臂一条肿起来的红色印子,已经浸血了。   脸上表情还是木的。   梁慎言什么都没问,拿酒精消毒,又用药酒给他揉着,听到程殊吸气声,问:“疼?”   “还行。”程殊垂着眼,声音听着正常。   “那就好,我怕手劲儿大。”梁慎言看他一眼,低头时眼下一片阴影。   “今天出去碰到程冬爷爷,他领我去山上玉米地,给了一袋柿子。”   程殊掀起眼看他,然后又低下去,“最近柿子还不能吃,脆倒是脆,就是涩,等会儿我拿去米糠里放着。”   梁慎言点头:“好。”   之后他们俩也没再说话,等药味都刺鼻了,梁慎言才起身去把一手药酒给洗掉。   洗完没回自己房间,又进了程殊房间。   程殊正跟小狗玩,梁慎言瞥一眼桌上的山楂,拿了一颗走过去,在程殊旁边蹲下,“张嘴。”   程殊下意识转头,问他要干什么,结果一张嘴就被塞了颗山楂到嘴里,话也说不出来。   一口咬下去,又酸又甜的口感一下漫开,眯了眯眼,瞪着他。   “特地给你留的。”梁慎言擦了下手,把地上小狗抱起来,跟着起身。   “吃着挺甜。”   程殊酸得眼睛都眯起来,听他说甜,一脸不信,撇了撇嘴,“那你故意拿酸的给我?”   梁慎言笑了笑,没否认。   怀里小狗不知道是累了还是真乖,窝在他手臂上,睁着大眼睛,挺招人喜欢。他想了下,问:“真想养?”   程殊一怔,视线移开看向窗户外,没说话。   梁慎言知道他在想什么,把狗举起来,一大一小凑到了程殊面前,“给我养吧。”   程殊脸上表情没控制住,一脸惊讶地转过头看他。   “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生病走了,后来没再养过。”梁慎言顿了一下,“我经验少,得你帮着一起养。”   程殊说不上来这会儿心里是什么滋味,没说话就站着。梁慎言举着狗跟它玩,整张脸都对着灯,镀了层光。   他看着看着走了神,只是才咽下去的山楂忽地没那么酸了。 第24章   最后小狗还是留了下来。   梁慎言说他养,程三顺没理由再拦着,索性眼不见为净,天天泡麻将馆里,早上十点多出门,夜里一两点才回。   换作平时程殊还会说他两句,现在吵了一架,连着三四天都没搭理程三顺,别说搭理,连面都不想见。   父子俩谁也不理谁,作息时间也碰不上,跟梁慎言一对比,他俩倒像是陌生人似的。   这事儿程三顺就不占理,他年轻时就浑。脾气好的时候算得上体面还没架子,差的时候就跟牛脾气一样,急了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干。   要不然也不能因为输了牌就动手,有了第一回难保没第二回,家散了也是他自找的。   程殊白天在学校,晚上回家写了作业就跟狗一块玩。   这几天他要上学,没办法照顾小狗,事情都落到了梁慎言身上。镇里没有宠物医院,一些基本的狗粮、驱虫药也很难买,而且卖得少。   为了这事,他去问了龙芸芸,因为她家养了一条萨摩,跟城里养法差不多。龙芸芸给他说了后,他回家又给梁慎言说,知道能去兽医那儿能打疫苗,驱虫药那些就在网上买。   熬过一周密集的课程,周五放学,程殊听到铃声收了书包就走了。   从三楼下来,去车棚那儿推车的时候,碰到了平时一直跟在杨少威身边的瘦高个。   对方身上有伤,看着是才打了一架。   程殊跟对方的交情仅限于打过架,推着车绕开他,心里在想等会儿经过杂货铺,要不要买几根火腿肠。   小狗能吃的吧。   要不能,那就用来炒菜。   “程殊。”   才骑上车,对方喊了他一声,程殊脚撑在地上,回头看他,“学校里打架违规。”   瘦高个被他的话逗笑,扯得肚子都在痛,干脆趴在自行车上,“没想打架,就是告诉你,小心点杨少威。”   程殊听完有点发愣,问:“什么?”   “上回在台球厅吃了那么大的亏,还丢了面子,他忍不下那口气的。”瘦高个看着他,“当点心。”   瘦高个说完,咳了两声。   程殊明白过来,说:“你跟他们崩了?”   “能玩一块就玩,不能就散。”瘦高个眼睛细长,鼻高唇薄,穿了身黑衣黑裤,打眼看去,不是招人喜欢的类型。   其实程殊没太明白他为什么要提醒自己,想了想,嘴比脑子快,说:“你自己也小心。”   他这句话说完的瞬间,空气都安静了,透着一股尴尬。   瘦高个叫周明越,他笑了笑,跟他挥手,“下周学校见。”   程殊愣愣地点了点头,骑上车离开学校。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周明越这个星期都没来学校,杨少威还来了两天呢。   回家的时候,程殊还是去买了两根火腿肠。   才进院子,趴在窝里的小狗就摇着尾巴跑来,弄得坐在旁边的梁慎言发笑,抬起眼看他俩。   程殊不着急回房间放书包,蹲在地上摸了摸小狗头,从口袋里摸出火腿肠,撕了个口想起什么,往梁慎言那儿看去。   “它能吃火腿肠吗?”   梁慎言拿了本书坐在石榴树下,没翻几页,光顾着补觉。   “它吃不了,吃了容易生病。”   程殊有点遗憾,这可是他斥巨资两块钱买来的,结果还吃不了,只好摸了摸狗头,“那我们俩吃吧,一人一根正好。”   小狗聪明,听得懂人话,知道自己吃的给人分走了,呜呜叫了两声,讨好地去舔程殊手。   “别舔了,你吃不了。”程殊说:“以后给你买别的。”   其实乡下小狗没那么金贵,都是主人吃什么它们吃什么。   梁慎言坐在那儿醒神,哭笑不得,怎么他这会儿的地位都不如一条狗,火腿肠还得捡别人剩下的。   “前几天买的快递到了,在我房间。去拿吧。”   程殊回头,一脸不解地问他,“拿什么?”   梁慎言走到他旁边,伸手揉了一下他头发,“还能什么?给它买的火腿肠,还有奶粉。”   程殊仰着头,也不介意被人摸头发,等他收回手就甩了两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抿着唇,这么看梁慎言,心里没底,显得呆呆的。   梁慎言的影子几乎把程殊跟小狗一块罩住,他今天穿了件衬衫、牛仔裤,哪怕在这里住了快俩月,依旧跟周围格格不入。   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地人   他对上程殊的眼睛,跟他第一次见到一样,干净、明亮,唯一变了的是,那会儿有点凶,现在乖了。   梁慎言手指蜷了蜷,视线往下移,从他眼睛挪到唇边,再到校服领子下的一片白皙。   喉结咽动,伸出手覆在程殊眼睛上,“别再看了。”   程殊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他手心,眼前只剩下一片黑,却是暖的。   不过这片黑停留的时间很短暂,等他再看见,梁慎言已经去了房间。   程殊看向梁慎言的房间,垂了垂眼,这几天他脸色不太好,黑眼圈都有了。他琢磨是不是这阵程三顺回家时间太晚,又动静不小给人吵着了。   他习惯了,睡着吵不醒,梁慎言肯定不行。   梁慎言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根火腿肠,包装上还印了只小狗。   递给程殊,“以后喂这个,但不能太多。”   程殊答应了声,接过来后撕开包装,一点一点喂给小狗。   他跟狗玩,梁慎言就搬了一条凳子坐旁边,看他们玩。   程殊玩了一会儿,拍拍手站起来,小狗就去咬他的裤腿,还想玩。他弯腰拎着它后脖子拿开,“怎么这么贪玩,自己玩会儿。”   “真是小狗。”   说完程殊愣了愣,回头看梁慎言,“是不是该给他取个名啊。”天天小狗小狗这么叫,那么多狗,叫起来也不知道是说谁。   梁慎言“嗯”了声,关了手机,“是得有个名,不然还以为是没人要的。”   程殊没给谁取过名字,属于是第一回,现在是他说要取一个名,反而犯了难。   脑子里闪过一堆别家狗的名字,从大黄、小黄到大黑、小黑,连旺财、花花这些名儿都过了一遍,也没觉得哪一个合适。   纠结地看了眼梁慎言,被抓个正着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叫什么好?小黄吗?”   梁慎言本来有点困,恍神呢,听他这么说,下意识问:“怎么不叫大黄?”   程殊觉得他故意说的,也没生气,接了话茬,“这不还小,得叫小黄,等再大一点就可以叫大黄了。”   梁慎言醒神了,一下服了程殊这脑回路,这也能接上。   不过取名这件事,虽然后来能换,但也不能不喜欢了就换,那成什么样了。   “叫五福吧。”   程殊撸狗的动作停下来,转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梁慎言。   不是,城里宠物狗名字那么多,梁慎言想半天就想出这个来?这也太走寻常路了。   梁慎言看他欲言又止的样,伸出手弹了下他脑门,“怎么,觉得不好听?”   程殊没点头,但也没摇头。他还以为梁慎言会给取一个多特别的名字,毕竟这是他养的第一条狗。   噢,对梁慎言来说,是第二条。   梁慎言看出他心思,都写脸上了,说:“寓意好。”   “那旺财的寓意更好呢,怎么不叫旺财。”程殊顶了一句回去,拍拍手站起来,“我去做饭了。”   梁慎言瞥一眼他背影,伸手去摸五福的脑袋,心说脾气还见长,为了条狗都跟他闹脾气了。   小狗名字还是没定下来,梁慎言喊五福,程殊还继续叫小狗。   反正现在家里也只有这一条小狗,叫了也不会叫错。小狗什么都不知道,家里谁叫它都答应,会摇着尾巴颠颠地跑过去。   周末不用上学,一整天程殊也没干什么事,写作业、撸狗,顺便琢磨梁慎言失眠这事。   他不是第一次察觉到梁慎言失眠了。   之前有次他赶作业写卷子,半夜一点多刚趴着歇会儿,静悄悄的房间,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游戏背景音,跟他平时在学校午休时班里那帮男生玩的游戏一样。   那以后他留意了下,他作为一个高三生,十一二点睡觉对他来说早,但对别人来说都要算熬夜了。可每次他睡的时候,梁慎言那边都没睡。   小狗咬了一下他裤腿,程殊回过神来,把小狗抱到腿上,望了眼梁慎言的房门,快一天了人都没出来过,他这会儿更愁了。   没等程殊想出办法,家里先停电了。   停电那会儿他正在洗澡,灯一灭,连忙把身上泡泡冲了,随意擦了擦穿上裤子走出来。   往周围一看,黑漆漆的一片,全停电了。   程殊头发还是湿的,洗手间里一片黑也看不清,干脆回房间拿手机照个亮。   电是停了,天上月亮还挂着,院子里反而比房间要亮堂。程殊进了房间,弯腰在床边摸手机,没注意到别的,忽然房门被敲响了下,吓得一个激灵。   “是停电还是跳闸?”   他转过身,正好梁慎言开了手机的电筒,光直接照过来,一片影子就这么打在墙上。   光全在他身上,他只看到梁慎言没什么表情的脸。   很凶,像是一只困兽。   刺眼的光倏然灭了,程殊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站在门口阴影里的梁慎言。   梁慎言这会儿是很凶,也没藏着。   他都快烦了一天了,不,应该是每晚睡不着觉都在烦。   尤其是每晚他听着隔壁程殊动静,一个高三生都能睡眠质量惊人,连程三顺回来那动静大得都吵不醒,心里就想凭什么?   他放松得快两月,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果失眠一点没好。   晚上睡不着,白天补觉也补不回来,像是条快要累死的废狗。   就刚才,他连着电脑正在导东西,结果电脑直接死机打不开,弄了一天的东西连个备份都拷不出来,还得去修。   心里那股烦躁一下到了顶,拖鞋穿反了都顾不上,直接来了程殊门口。   他不太有耐心这会儿。   看到程殊站在床边,弯着腰在那儿不知道找什么,一截腰、两条腿,然后是常年运动才能有的弧度。   很招人遐想。   一想,梁慎言又烦透了。   “应该是停电了。”程殊找到了手机,打开手电筒站衣柜边上找衣服,随便拿了一件出来套上,又擦擦头发,“你忙用电吗?我去问问。”   程殊还没见梁慎言这么凶过,不是之前跟杨少威打架那种,是脑门上写着“我很烦,别惹我”这六个字的凶。   怪少见的。   不过,他没觉得怕。   梁慎言一声不吭,抬脚回了房间。   程殊一头雾水,没明白这位少爷今天是怎么了,但想想失眠的事,程殊又理解了。睡不好觉,是挺难受的。   他把毛巾和脏衣服收拾了,看眼手机电量,要一晚不来电,他还得省着点明天用。反正房间也黑,干脆揣着手机去院子里晾会儿头发。   白天程冬奶奶正好要从这儿去地里,就顺手拿了好几朵莲蓬过来,放在水池边上,免得被晒干了。   这种莲子鲜嫩味甜,平时他们都拿来炖汤喝,汤微苦,正好去火。   程殊拿了坐在凳子上剥,心想要不要明天做个莲子汤,给梁慎言清清火,静心了说不定就能睡着了。   才刚剥了几颗,就听到梁慎言开门的动静。   梁慎言走出来,站在他旁边,脸上的烦躁都快掉地上了。   “陪我去睡会儿。”   程殊手里的莲蓬掉在地上,拿都拿不稳,整个人都傻了。   梁慎言见他盯着自己,又想起了什么,眉头拧了起来,“会给你钱。”   程殊脸一下涨红,乱七八糟的情绪这会儿全都涌了上来,一句话说不出来,耳朵都快要红得滴血。   空气凝固了一般,只有风在吹、狗在叫。   憋了半天,程殊瞪着梁慎言,丢下一句“你有病啊”,站起来跑了,手里那几颗莲子全塞进了嘴里。   程殊后面像是有狗在追一样,几步进了房间,把门“砰”一声关上,背紧贴着门。   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脸上很红,快要烧起来一样。   程殊懵了,牙齿一动,一股苦味在嘴里散开。   莲子还没去心,快苦到心里了。 第25章   风嗖嗖地吹,吹得旁边的树枝疯狂在晃动。   梁慎言站在原地没动,听到程殊关门的动静也没动,就那么站着,大脑自动给他播放这段时间来的发生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一点都没漏掉,高清全屏,沉浸式体验。   全都有程殊。   不知道站了多久,脚忽然被舔了下,梁慎言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还反穿着拖鞋,拧着眉低头看去,五福傻乎乎地仰着头看他,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梁慎言终于找回了被失眠弄得出走的魂儿,往程殊房间那儿看了眼。心里那股躁动,莫名其妙散了。   理智占据上风,但梁慎言回忆了下刚才发生的事,其实也就过去几分钟,但事情发展的诡异程度,令人咋舌。   梁慎言蹲下来,摸了一下五福的头。然后去洗手间收拾了下,回了房间坐在床边,从床边的收纳盒里摸出烟盒。   来这之后他基本没碰过,这会儿却抽了一根出来,点着了,火星在黑暗里成了一个醒目的小红点,跟眼睛似的。   他坐着抽了一口,吐了个烟圈,手撑在膝盖上。一抬头,对上那面隔断,那边静悄悄的没点声,但肯定没睡。   今晚他会不会失眠不知道,程殊肯定睡不着了。   看着看着,梁慎言忽然掐了烟,终于没忍住憋出了一句,“操。”   这是他第二次没忍住骂出来,上一次是他才来,想起了来这里之前的破事。   烟灭了,房间里的烟味还没散。   梁慎言掀开被子躺下,被子搭在腰上,腿还露在外面,他盯着蚊帐顶,发起了呆。   没一会儿,大脑又给他自动播放了程殊刚才的表情。   震惊,震惊得眼睛都大了不少,然后跑了。   脸是红了,看着像别扭,多半是给他气的。能不气吗?他那句话放在那儿都像性/骚扰。   梁慎言复盘了会儿,觉得自己也挺混蛋的,一句话说成那样,程殊没打他真是脾气好。   其实他也没那个侮辱人的意思,就是单纯烦得没顾上嘴,一下就往外秃噜,等反应过来,早没人影了。   那分钟,他脑子里想的就是,之前收我生活费给做饭,那这会儿再加点,陪他睡会儿,治治他的失眠吧,前两次都给他睡断片了。   正想着,隔断那边儿忽然有了动静。   咚咚咚三声,像是拳头打在隔断上。   然后他手机屏幕亮了下,他拿起来一看,心情变得复杂,朝隔断看了一眼。   【小房东:你有病。】   梁慎言没回,手机一关闭上眼睛,打算趁着有点困意先睡了。   他才闭上眼,趁着刚才那会儿钻进蚊帐的蚊子,嗡嗡嗡地打着旋到处飞,又吵又烦。   “啪”一声拍死了蚊子,梁慎言翻了个身。   他真没有那意思吗?   不,他有,不止有,还从第一眼见到程殊的时候就起了,只是那会儿没深想。   年轻、好看又透着一股清澈劲儿,没半点被污染过的干净。   一眼就看上了。   第二天一早,梁慎言起得晚,不知道是不是发泄了一回,睡得比之前几天踏实。   程三顺还没出门,从厨房出来,嘀咕说:“今天发的什么脾气,饭都不做,想饿死他老子吗?”   抬头看到梁慎言,愣了下,跟他说:“厨房没东西,你要吃自己弄,我去睡了。”   梁慎言点头,等程三顺走了,抬脚进了厨房。   灶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别说吃的,连水都没。   他站了一会儿,又折了出来,回房间拆了袋零食,是之前买来他俩看电影时候吃的。   放在他屋里是避免被程三顺给吃没了。   上周程殊跟程三顺生气,早饭还会顺带给他做一份,现在好了,他跟程三顺一个待遇。   梁慎言瞥了眼放那儿的笔记本,心想拿去镇上修,顺便解决把午饭和晚饭。   平时程殊基本是卡着点到学校,今天早到了半小时,这会儿趴在桌上发呆,脑子乱哄哄的,拧得都快成麻花了。   他没明白,梁慎言怎么会说出那话。   把他当成什么了?镇上那些到晚上就会在宾馆里往门缝塞小卡片的人吗?   真有病。   他就不该担心梁慎言失眠,人哪是失眠,分明是脑子有问题。   “你怎么了?周五回家不是挺高兴的,还乐呵呵问我养狗的事,咋了,你爸不让你养?”   龙芸芸从书包里掏出卷子,放他面前,“这是卷子,我给你打了,写完了我再给你答案。”   龙芸芸是课代表,好学分子一个,她没别的理想,当前唯一的目标就是考个好大学。   她在年级能排前十,发挥好点可以去个重本。   程殊说:“没。”   是不让养,但被梁慎言给拦住了,现在养着呢。   “你别觉得我烦,你再加把劲儿,说不定就考出去了,上回月考排名你进了五十,再学学前三十就本科了,再努点力考个双非一本也行啊。”   龙芸芸半点没觉得上回告白的事有什么,半点没扭捏,开始劝学。   恋爱晚点谈也没事,但人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程殊换了个姿势趴着,没去看她,半垂着眼扫过那张英语卷子。   “外面世界那么大,好多人呢,跟这儿不一样。”龙芸芸说完,看他没反应,也觉得自己唠叨,干脆不说了,转回去。   程殊觉得这话耳熟,在哪听过。   坐起来时,想起来是哪儿听过了,是梁慎言说的。   走出去看看?   看什么,看梁慎言这样的吗。   程殊把卷子折起来,“啪”一下拍桌上,周围人都看过来,不明所以。   正要进门的杨少威也是一愣,看一眼程殊,再看他手里卷子,脸色难看得不行,一路弄出不少动静走到最后排坐下。   上完一天课,程殊骑着自行车回家,进了院子见梁慎言又坐在那棵树下,这回没拿书,小狗趴在他腿上,都睡着了。   这个季节石榴全红了,叶子也掉光了。   太阳不晒,温度也刚好,很适合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懒着。   程殊看了一会儿,垂下眼,推自行车去放的时候,动静放轻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小狗闻着味过来,他一边吃一边喂小狗,全程梁慎言都没醒过。   吃完桌上的菜用纱罩罩了起来,免得招苍蝇。   他回房间写作业,小狗也跟了进去,趴在他拖鞋上,咬着尾巴玩。   才翻开本子,抬头恰好看见梁慎言经过,他飞快垂下眼,心却乱了,题目都看不进去。   刚才梁慎言是醒了的,只是装睡。   程殊想一天一晚都没明白,怎么会这样。他这一辈子遇到过最大最复杂的事,就他爸跟他妈分开了。虽然离婚证没扯,但一晃过去十几年,一面都没再见过,比那些离了的还关系不好。   梁慎言是除了学校老师外,他第一个接触到的“外边的人”,哪哪都不一样。   习惯不一样,说话不一样,人也不一样。   可他没觉得不被尊重,也没觉得这种不一样会令人不适。   可是梁慎言那话,像一颗雷,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他还以为他们是朋友,原来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梁慎言是要走的。程殊这么想着,心里却有点空,说不清是什么。   从这天开始,程殊没再闹脾气,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一回到家吃了东西就回房间,到晚上洗漱才出来一趟。   程殊躲着梁慎言,梁慎言也不往跟前凑,他本来也不怎么出门,白天就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弄东西,下午回出来晒会儿太阳。   那天的话,没去解释,甚至连那条你有病都没回。   程三顺从早到晚都不在家,什么都没发现,一门心思在麻将桌上,赢了回家哼着小曲,输了就骂骂咧咧的。   一周下来,家里像是住了三个哑巴,听不到点说话声,只有小狗勤勤恳恳地看家护院,来个人就汪汪叫。   又到了一个周末,程殊早上起来的时候,正好梁慎言从对面洗手间出来,一个星期没说话的俩人打了个照面,多少有点尴尬。   程殊站在那儿没转身就走,等梁慎言走过来,叫住他,“喂——”   一开口,他就后悔了。   好像认识这么久,他还没好好叫过梁慎言,之前还好说,现在尴尬得不知道该叫什么。   梁慎言甩了甩手上的水,气色比起前两天好了点,但看得出来,还是睡不太好。   他原本低着头走路,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怎么了?”   程殊抿唇,贴着衣服的手指蜷了蜷,抬起头问:“你是不是快要搬走了?”   梁慎言一愣,他没想到过了这几天,程殊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太出乎意料了。   又有点,太乖了。   他笑了一下,“没走,房子还没到期,走哪去?”   程殊松了口气,但听到原因后,并没有太高兴,“哦”了一声,转身前想到那天的事,到底不是藏得住话的性格,看着梁慎言,问:“为什么?”   他没说全,但他们都知道说的什么。   梁慎言收起了笑,正经起来,“就是想要跟你一块睡觉的意思,跟你一起睡得好。”   程殊没生气,听出来了不是另外的意思,但给钱那句话有点太欺负人了。   “下回不要那么说了,我——”   “好。”梁慎言接过他的话,“谈钱伤感情了。”   程殊皱起眉,这话听着不太对劲,但他一时间又想不到是哪儿的问题,他本来也是觉得那话不好听,才生气的。   看看梁慎言,“哦”了一声,不跟他说话,去洗手间了。   他走过去,梁慎言就看着他关了门,才收回视线。   其实他不是冷着程殊不想解释,是没办法解释。   能怎么说?难道说他本来就是想跟人睡觉,还不只是单纯的盖被子,是接吻、拥抱、融合的那种。   梁慎言摇摇头,回到房间看见蚊帐,一下想起了挂上去那天,程殊眼睫湿润、眼眶发红的样子,太招人了。   眼皮那么薄,双眼皮褶不深,眼睛又生得漂亮,哭起来就更漂亮。   吸了口气,他想,他可真是个混蛋。 第26章   那天之后,程殊看到梁慎言,心里总觉得别扭,又找不到问题关键在哪。   不过他没时间想,因为得期中考了。   高三要考的科目比高一少,但每一科都得复习,语数英加上理综,得有六科,比之前都要忙。   周末两天,程殊都在房间里学习,看书看到头疼。   他没那么好学,可这会儿他不上学也不能干别的事,总不能真的找个厂打工。   而且,他总会想到梁慎言那句话。   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网络这么发达,能看到。可看到不等于去过,真实的样子得自己去。   来得突然的好学心,程殊埋头学了一个周末,考试那两天,看见题目都觉得亲切。   大家考完试,回班里开班会。班主任没来,班里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对答案,另一拨聊别的。   程殊哪边都不是,趴桌上睡觉。   班里成绩好的大多都关系不错,龙芸芸成绩尤其好,大家都跟她对答案,一对,不少人头都要大了。   对一道错一道。   龙芸芸聊完一圈回头,看程殊趴着,小声问:“我看你答得挺快,怎么考完蔫了?”   程殊不至于为了考试熬夜,但高强度学了四天,是真的累,“芸姐,放过我。”   龙芸芸被他一声“芸姐”逗笑了,拿笔戳了下他胳膊,“谁是你姐,你要不要脸。”   “说的事实。”程殊跟谁都处得很淡,要不是前一阵发生的事,龙芸芸也一样。现在关系近了点,可以说得上朋友。   对关系近点的人,他不像平时那样臭着脸。   龙芸芸问:“你是不是想通了?”   程殊听了没答应,他其实也没想通,是糊涂的。不过努点力好像也不吃亏,先这么着吧。   龙芸芸还想说什么,班主任进来了,她就转了回去。   班主任四十出头,戴一副无框眼镜,有点微胖,个子也不高,平时喜欢穿裙子。   她敲了下黑板,看向最后一排的杨少威那几人,发现他在看程殊这边,咳了声,“都安静下,坐好了别扎堆,说下周五秋游的事。”   比起城里的高中,他们课外活动不多,学校每学期都会安排秋游,还有农训,就是拔草种树,高三下学期才不用参加。   这是德安高中的老传统,每届都一样。   “老师,今年还得自己带锅啊,上次我锅丢了,挨了好几天骂。”   “能带做好的去吗?我不想拉肚子,差点进医院。”   “我厨艺好,你们快跟我组队,我出人不出食材啊。”   “你要考新东方啊你,还厨艺好,你那儿顶多叫能吃。”   才考完试,大家一听能少上天课,都很兴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班主任拿这帮学生没办法,一个个站起来比她都高,交代完了事情,就放他们走了,免得一个个更吵。   “要不你跟我们一组?”   程殊转头看过去,是龙芸芸跟她两个玩得好女生一起,一个他们班的一个二班的。   “你们几个人?”   龙芸芸想了下,“小柳不是咱班的,不算,算上班长、老王跟二庄,加你的话正好五个。”   德安高中生源不多,抢不过其他镇的高中,每年招生就二百上下,他们这届三个班,一个班六十多人。   野炊一般都五个人到十个人一组。   “行。”程殊没拒绝,反正跟谁都一样,和龙芸芸他们组还熟一点。   “那晚点我拉个群,讨论下带什么东西。”龙芸芸说完就跟姐妹一起走了,没有半点留恋。   程殊神经粗,一点儿没感觉。他打了个哈欠,往下走,走到转角,肩膀被人撞了下,劲儿不小,他人都被撞歪了。   不等他转头看,对方就从他旁边下楼去了。   学校里他人缘不算好,但平白无故别人也不会跟他过不去,下去的人除了杨少威还能有谁。   他翻了个白眼,觉得够无聊的。   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他们没晚自习,主打一个自觉。从学校骑车回家路上,他还担心杨少威又找事,结果没有。   一阵风似的骑到家,程殊进了院子下意识往石榴树那边看了眼,没看到梁慎言。   有一瞬间他觉得梁慎言是走了,也有可能就没来过。   放了手里东西,他转了圈,连小狗都没见到。   心想难道他爸大发神威,终于受不了,连人带狗一块撵给走了。   虽然有点荒谬了,但当事人是他爸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程殊又看了眼梁慎言房门,叫了叫小狗名字,五福和小狗换着叫,没一会儿听到小狗挠门的动静。   真从梁慎言房间传来的。   从那事儿过后,他就没去过梁慎言房间。现在没了之前的自在,别扭。   走过去抬起手敲了敲门,“那个,你睡着了吗?”   房里没动静,他等了会儿,想是不是真睡着了。   “门没锁。”   过了会儿,梁慎言的声音传来,程殊一听不对劲,声音都哑了,直接推门进去。   五福蹲在门边,看见人呜呜哼唧,他看向床上,蚊帐撩起来的,梁慎言躺着,脸色不是很好。   程殊走过去,“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梁慎言闭着眼,胳膊搭在额头上,“喉咙疼。”   程殊一听,伸手去开了灯,再回到床边弯腰去摸他的头,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他才从外面回来,手还凉,贴上去的时候,手心一下就热了。   不过还好,没到发烧那么烫。   程殊放心不少,收回手站床边给他拉了拉被子,“可能就普通感冒,你躺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你吃了再吃药。”   这几天气温变化大,早晚温差快有十度,早晚长袖外套,中午短袖都热,稍不留神就会感冒。   梁慎言对这种反复的天气没有准备,也没经验,才一下中招。   病了人也蔫了。梁慎言躺床上,看着程殊进进出出,一会儿拿一样东西,嘴角扬了扬。   等程殊送完东西要走,他把人叫住,“麻烦了。”   程殊抓了下头发,说:“没事。”   说完又挠了下脸,没去看梁慎言表情,“那你有事叫我。”   梁慎言点头,看着程殊出去。   他只是感冒,没什么精神和食欲,整个人蔫的,不至于要人伺候。   躺了一会儿,他爬起来吃了东西,卡着半小时吃了药,感冒药都要宁神困乏的作用,困意来了,他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等他再睡醒,一看时间,才刚十点不到,睡了三个多小时。   下午的难受劲儿过去,好了不少,就是肚子饿。看了看窗户外,黑漆漆的,想想还是起来去厨房弄点热乎的吃。   从他房间去厨房,就得从程殊的窗子前面过。   路过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书桌后面的人正趴在桌上,拿着笔,一脸写烦了的表情。   梁慎言停下来,看了一小会儿,没打扰他,抬脚进了厨房。   灶台上放了一口蒸锅,锅盖上还冒着水汽。   这保温方法都是老一辈才会用,现在连蒸锅都用得少了。   他走过去揭开,里面放着一盘菜和一碗饭,下面是热水,这样菜不会放会儿就干巴巴的。   梁慎言开了厨房灯,把饭菜端了出来,坐在那张小凳子上,一口一口吃着,吃相很斯文,人却走了神。   低下头,盯着碗口,呼了口气,梁慎言有点吃不下去。   他是真够混蛋的。   他站起来放下碗,收拾了下。原本是想把碗给洗了的,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放弃了这想法,摞好丢盆里。   人还没出厨房,程殊屋里就传来“啊”的一声,听着快烦死了。   程殊是真的烦了。   对着那两道解不出来的大题,多少感受到了梁慎言睡不着的烦躁。   参考答案就在那里,他解题过程都想不出来,像极了梁慎言明明想睡觉,结果睡着这个过程做不到。   拿着笔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卷子翻来翻去唰唰的响,就写不出来。   烦人。   他不想出去看看了。   “什么题把你难成这样?”   他正为了作业发疯,乍一听到声音,吓了跳,抬头看过去,又蔫蔫地趴了回去。   “别问,烦。”   梁慎言站在门边,笑了下,“学理科的?”   程殊“啊”了声,动都不动了,觉得当一条不学习的咸鱼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人各有命,有的人就是不适合学习。   梁慎言问:“我帮你看看?”   程殊狐疑地看他,不太相信,“你能行吗?”   他没看不起梁慎言,毕竟人一看就是念过书的,可是教材都一年一个样,会不会做现在的题是个问题。   梁慎言走进房间,站在书桌旁,单手没用力地撑在桌上,从笔筒里抽了支笔出来,点了下卷子,“这两道题?”   是数学题,正好他擅长。   “啊,有正确答案,但没过程,我就想自己算。”程殊没去搜过程,他就想自己解。   结果算了两遍,和答案对不上。   梁慎言一边扫题干一边说:“数学有技巧,是靠数字和公式、图形这些的变化、组合的学科,没开窍,没摸到门槛,会很难。”   这就是数学不会就是不会的原因,被学生认为是,别的还能瞎编编一下,数学没法编。   题干读完,梁慎言把条件和信息都在草稿纸上写出来,然后开始根据条件,开始套公式往下算。   “这学期应该把高三内容上完了吧?”   程殊坐直了,专注盯着那张草稿纸,“上完了,现在都是复习巩固。”   “看这里,你刚才套错了,一开始组合公式就错了,后面怎么能算对。”梁慎言讲题的语气很温和,“阅卷的时候,你算出来答案就算歪打正着对了,也拿不了什么分。”   程殊的数学确实不好,他理科就化学好点。他看着梁慎言把条件套入公式,一步步往下算,没花多久就算完了,和参考答案一样,抿了抿唇。   “你高考多少分?”   梁慎言一愣,偏过头看他一眼,放下笔伸手抓了下他头发,轻轻往下按,让他低下头,“不打击你了。”   这么说,那就一定很高了。   程殊撇了下嘴,不再问了,他没想自取其辱。他现在才三百七十多分,运气好点才能过本科线。   本科线是前几年合了才低的,考不到四百五,哪有公办学校读。   梁慎言看了看他头顶的发旋,“会了吗?”   程殊仰起脸,挣扎了下,选择丢弃面子,指了其中一个步骤,“这里没太懂。”   “同样问题只讲一遍,听仔细。”   梁慎言就这么站着,给程殊讲题。比较难的地方,他会停下来,等程殊消化了再继续。   其实这些题对梁慎言来说难度真不高,他高一那会儿就能做这些题,更别说现在了。   熟练度是没以前那么高,但一边解一边想,就慢慢想起来了。   等最后两道大题都讲完,再看时间都快十二点。   程殊坐在椅子上,忽然明白了什么叫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瞬间理解学霸刷题的快乐。   一看题就会,一看公式就知道怎么套,这种快乐真的会上瘾。   梁慎言讲了一小时多的题,这会儿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垂着眼看程殊自己在那里找了一道同题型的题目自己解。   房间光是黄色的,显得温柔。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程殊,太干净了会不忍心,但他看上了。   “这题明天要是被抽到我来讲解题思路,其他人肯定以为我被夺舍了。”程殊自己找的这道题,做得就很快了,还能抽出心思跟人聊天。   梁慎言勾了勾嘴角,觉得这会儿喉咙干也值得,好歹哄程殊开心了。   “芸姐肯定想不到我会做这题,刚还在群里问我要不要抄答案。”程殊被拉进了野炊小群,里面就六个人,其中一个还别班的。   梁慎言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才扬起的唇角放了回去。   这是第一次从程殊嘴里听到女生同学的名字。   他问:“她学习很好?”   程殊“啊”了声,还埋头写最后的一个小问,“年级前十,奔着重本去的。”   梁慎言继续问:“关系不错?”   程殊半点没意识到梁慎言语气,“还行,她是我前桌,又课代表,说话比较多。”   “你们班里抄答案都公开群里说?”   “没啊,小群,周五野炊的群,今天刚拉。”   程殊解完最后一小问,翻开答案一对,完美匹配,眼睛一下亮了,把卷子递到梁慎言面前,“你看过程有错吗?”   梁慎言面无表情地接过卷子,扫了一下题干,大脑已经运转起来。   程殊看他一脸不高兴,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到他了。不是才和好吗?怎么又晴转阴了?这也太伺候了吧!   他觉得自己可太难了,程三顺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骂骂咧咧,梁慎言脾气倒是看着稳定,当烦躁发泄一回都够吓人了。   以前他还觉得自己脾气挺火爆的,从小到大打出一身硬骨头,校霸都得带几个人才敢找他茬。   这么一对比,小巫见大巫了都。   可梁慎言生着病,还给他说了快两小时的题。难伺候就难伺候点吧。   捏着笔在纸上画圈,瞥见刚才梁慎言解题的草稿,字还挺好看的,显得他的字就不那么的……端正。   指腹在草稿纸边缘反复搓了搓,他都把边卷起来了,梁慎言还没看完。   气氛太安静,他没话找话,“杨少威上次拦我,就是为了芸姐。”   梁慎言看卷子的眼神一顿,又继续看,问:“她喜欢你?”   “不是。”程殊一脸坦诚,“我之前帮过她,她被几个混混拦了,我给她领走了。”   梁慎言掀起眼看他,眼神不凶但藏着不高兴,“是英雄救美啊。”   “啊?”程殊一脸茫然,“我都不记得,后来才想起来有这件事,她一心向学,不谈恋爱了。”   梁慎言看了他一眼,被表情逗乐,“那你呢?”   程殊想了下,说:“我一心向钱,也不谈。”   有钱烦恼能少好多,比如程三顺就不会拿养他这么大来说他,他有钱了,就能用钱堵住他的嘴。   梁慎言心想,这追求还挺务实的。   “看完了。”梁慎言把卷子放桌上,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   程殊有点忐忑,不确定过程对不对,“对了吗?”   梁慎言挑眉,手撑在桌上,弯腰低头凑近了,故意吊着一会儿没说,“你自己做题不知道对不对?”   程殊觉得梁慎言有点烦,怎么拿做题这么大的事逗他,“我觉得对。”   梁慎言笑了,站直了,“那就是对了。”   “全对了?”程殊眼睛一下亮起来,看向梁慎言,故意绷着脸,把卷子折起来装进书包,“也没多难嘛。”   梁慎言给孩子留了点面子,没揭穿他,没说两小时前他还一脸生无可恋的样。   桌上还放着一个小闹钟,长两只耳朵那种老款式,显示已经过了十二点。   梁慎言站这么会儿,不算累,但觉得感冒的不得劲儿又窜上来,说:“时间不早,睡吧。”   看了程殊一眼,放下手里的笔往外走。   走出房间,冷风一吹,喉咙痒得咳了起来。   “等一下。”   他回头,看见程殊手里拿这个袋子,看他停下后走了过来,把袋子塞到他手里。   “我听说这个有用,你放枕头下试试看。”   其实前两天就做好了,可他没找到机会给。   还好现在他们俩又说话了,不然他自己也用不上这个,浪费了。   梁慎言一愣,低头看手里的东西,握着有点扎手,不解地望向程殊。   程殊被他看得不是很自在,怕自己是多管闲事,一边用手挠脸一边说:“你不是睡不好吗?这个是过了水的茶叶,晒干了做的茶包,说是有助眠的作用。”   他不知道真的假的,但张奶奶这么说,那应该是有用的吧。   梁慎言捏了捏手里的茶包,手指在布料上来回轻蹭,点头说:“那我试试看,也许有用。”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带着笑。   程殊胡乱点点头,觉得空气里都弥漫着不自在。偏过头想说话,却来对上梁慎言的眼神,愣住了神。   梁慎言是个好看的人,人堆里都很显眼。   这会儿他笑着看你,脸上是房间的灯光,本来不那么好亲近的人,一下温和了很多。   “那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程殊回过神,飞快说了句。   梁慎言没来得及说话,房间门就被关上,他无奈摇头,拿着茶包回了房间。   茶包被他放在枕边,去洗漱回来就吃药躺下。枕边的茶包味道算不上淡,但闻着不会闷。   他躺了会儿,睡意还没来,想起刚才程殊给他茶包的样子,坐起来拿手机给茶包拍了张照片。   照片背景简单,是一面还泛着黄的墙,出镜的只有他的手跟茶包。   拍完之后,发给了程殊。   【很好闻。】 第27章   程殊作为一个不怎么参加同学社交的人,被迫加入了野炊五人小组后,仿佛学渣闯入了学霸的世界。   群里五个人,撇开他,一个班长一个英语课代表,还有两个成绩能排前二十的。他那成绩甩进去,再差点人家都能领先他两百分。   班里其他人知道他们组队,几个人天天都待一块,有点意外程殊能跟他们玩到一起。再一想,那不有龙芸芸在,人家两人关系可好了,校园八卦就这么传开。   作为学霸对照组的程殊倒没什么感觉,他就累。   累在学霸之所以是学霸,不仅是成绩好,是做什么都要做好,学习要卷他一块学,野炊还想拿做饭好吃第一名。   群里商量各自要带的东西,他还不小心暴露自己会做饭,莫名成了掌勺担当。   疲惫的一天过完,程殊作业在学校写完了,回到家干脆坐在石榴树下的躺椅里发呆。   今天程三顺在家,估计最近赢钱了,这会儿正在厨房做饭,买了不少菜,堂屋桌上还有买的水果、瓜子。   “你俩收拾收拾,拿碗过去,准备开饭了。”程三顺在厨房里嚷了一声,他俩还没反应,五福先跑过去了。   程三顺低头看脚边的小土狗,丢了一小片肉给它,“养了几天还养顺眼了,吃吧,可别饿死了。”   他嗓门大,程殊在外面都听得到。动了动眼皮,睁开眼,犯懒不太想动。   就有毛病,本来也不讨厌狗,脾气急什么话都说。   在房间里的梁慎言听到声音,没一会儿出来,朝程殊那儿看了眼,进厨房拿了碗筷,摆桌上后,才站在屋檐下的走廊看他。   “吃饭了。”   程殊仰着头往后看,完全不在意这个姿势看人多丑,“听到了。”   “那还赖在这。”梁慎言逗他,“学废了?”   程殊老实地点头,他真快学废了,大脑都快装不下,严重怀疑他的脑容量只有群里人的一半。   厨房里的香味飘出来,院子里都是。这会儿程殊觉得饿了,正想起来,脑袋被砸得“咚”一声响,一个圆滚滚的石榴从他面前掉下去,正好落他手里。   程殊:“……”   他有点绝望,又有点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梁慎言站得高,目睹了石榴是怎么从树上掉下来,砸在程殊脑袋上,又滚到他手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拍电影都得拍好几场才能掉得这么准。   看见程殊愣住,没忍住笑出声,抬脚往堂屋走,“自家种的石榴,就是认人啊。”   程殊转头,手里还捧着石榴,转头瞪了瞪梁慎言。   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   不想还好,仔细想刚才的画面,也觉得滑稽,跟着乐了。他拿着石榴站起来,几步上了台阶,跟梁慎言一块挤进堂屋。   他们三有一阵没坐一块吃饭,这会儿也没觉得尴尬,父子俩有说有聊的。   吵架这事对他们太正常了,什么时候一点儿不吵了,反倒是不习惯。   程三顺这两天赢钱心情好,吃完饭出门前还给了程殊好几十零花钱,让他别明天要凑钱买什么都拿不出来。   程殊拿了揣着,说:“那你今晚多赢点。”   “嘿,好话我爱听。”程三顺笑乐呵呵地,伸手摸了一下狗头,“旺财,来沾沾你财气。”   小狗不懂,小狗就叫,汪汪叫了几声,程三顺听了乐滋滋地出了门。   正在收拾明天要带的东西,程殊看见他爸这种不靠谱的迷信,心里鄙夷。   什么旺财,是五福。   这会儿树下乘凉的人换成了梁慎言,他靠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只碗,装满了剥好的石榴。   挑起眼看向正收拾的程殊:“你们秋游,连锅碗瓢盆都得带?”   程殊蹲在那,正琢磨怎么样才能把这些东西挂自行车上。   秋游地点离他家近,所以明天都不用去学校集合,大家从这里过的时候,他用自行车把东西拉路口去会合就好。   看向梁慎言,见他一副少爷做派,“不止锅碗瓢盆,有的连灶台都能带。”   “自己生火做饭,那不就是露营。”梁慎言想了想,“去哪儿啊,能带家属吗?”   程殊都没注意到他前面那句话,光听到家属两字就愣住了。   这话听着有点怪。   梁慎言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上回人家结婚,你不说我现在算你们家人口吗?”   程殊早忘了,这会儿梁慎言提了才想起有这么件事。   住他们家的当然算他家人口了,都多一副碗筷多一张床了。   “没说不能,但也没人带啊。”   梁慎言没真想去,跟一帮高中生去烧火做饭,不如在房间看片儿,“逗你的。”   “烦不烦人。”程殊瞪他一眼,继续收拾东西。   嫌人烦,结果第二天早上还得让人帮忙把东西搬到路口去。   程殊迷瞪着眼,没穿校服,T恤搭了一条牛仔裤,站那儿都没睡醒。   旁边梁慎言推着自行车,看了眼上面一大包东西,对野炊又产生了点好奇,在大脑里自动跟网上的图片匹配。   只能说,野炊得是露营的青春版。   “不骑车去?”梁慎言问。   程殊抻了抻胳膊,回头看他,“名为秋游,实为拉练,还是负重版本。”   梁慎言远远看见一队人走来,排成两队,跟小学生春游似的,从坡顶一点点露出头来。   “加油吧,小房东。”   程殊顺着看过去,龙芸芸几个人都背着包,看见他之后招了招手。他面无表情地抬了下手回应,整个年级的人都看着,有点社死。   他们几个跟班主任说了声,脱离队伍朝他跑过来。   龙芸芸走最前面,旁边依次是班长舒凡、王世豪跟庄悦。他们都没见过梁慎言,这会儿乍一碰上,好奇地看向程殊。   “这是你哥吗?”   程殊先让他们拿东西,王世豪拿了沉的锅碗,三个女生拿别的。   “算是吧。”   比他大,怎么不算哥。   庄悦缺心眼,看了好几眼夸道:“好帅啊,跟明星一样。”   “你又没见过明星,还跟明星一样。”王世豪顶了一句,“走不走了你?”   庄悦瞪他:“你就嫉妒,人要懂得欣赏美的事物!   “你看你的好,不也是我发现的。”   王世豪说不过她,又喜欢她,只能让着不说了。   龙芸芸比其他人多知道点梁慎言的事,但也没见过。   打量过后小声问:“他是不是上回在台球厅那个?气质一点对不上,看着就像学霸。你怎么不学学你哥,说不定后来居上呢。”   旁边舒凡扶了扶眼睛,跟着起哄,“一看就理科好。”   程殊快服了这几位大神了,平时不都高冷学霸,一心向学,今天怎么这么八卦。   “我们要怎么喊啊?人家帮我们拿东西,好歹要说声谢谢。”龙芸芸大方得很,问的时候也没故意小声。   程殊愣住,看向梁慎言。平时家里就三人,怎么喊都错不了,多半都不喊名字,要么全名。   抿着唇想了想,说:“就叫言哥。”   几个人一听,立即跟梁慎言道谢。   梁慎言点点头回应,态度并不热情,但也没冷着脸。他推着自行车站在一边,等几个人要走了,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绿色的小瓶子。   “这天气在河边虫多,带上这个吧。”   程殊接过来一看,是风油精。   有点惊讶地看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梁慎言说:“我招蚊子。”   程殊放进口袋,“哦”了声,然后跟上等他的几个人,“那我走了。”   梁慎言挑了下眉,把人叫住,问:“跟谁说要走了?”   程殊:“……”   扭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梁慎言,被其他几个人盯着,硬着头皮喊了声“言哥”,两个字都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   “我走了啊。”   梁慎言瞥见他红透了的耳廓,心情不错,跟他们招招手,“玩得开心。”   其他几人没听清他俩刚才说什么,拉上程殊没心没肺地追上班里队伍。   心想,真好啊,家里有个这么靠谱的哥。   看了看程殊的背影,梁慎言推着自行车离开,没兴趣站在路边给人打量。   他回到家,五福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围着他脚边打转。   梁慎言把车放好,逗了一会儿狗,就回了房间。起得太早,这会儿又没什么困意,干脆打开电脑放电影。   电影一放就放了一天,其实也没真的在看,就是放着当个背景音,多数时间还是在干别的。   去外面拍了几张照片,给五福也拍了几张,然后又接到关一河跟江昀的电话。   电话说的什么他都快背得了,问他回不回去,藏着的人是谁,想过来玩。   他的回答和之前也一样,不回,没藏,别来。   江昀没关一河那么烦人,是在家里公司上班的,也就是习惯地问,毕竟都两月了。   关一河吵吵嚷嚷的,非得要来,还说要拿他身份证去查航班。   他懒得理,关了手机,打开程序继续干活。   下午六点多,他躺在床上眯觉,半醒半梦时手机震了震,拿起来看,是程殊发过来的消息。   他俩其实不怎么聊微信,毕竟白天一个上课,一个到处逛,晚上和周末都能碰到一起,也用不着微信。   聊天记录都还停在他发的那条“挺好闻”。   点开消息,弹出来的是一张照片。照片背景是河跟山,这个季节西南的山都还绿油油的。照片中间,程殊站在河边,回头像是在跟人说话,眼睛盯着镜头。   天气很好,照相很出片。   【小房东:玩游戏输了。】   紧跟着发来的解释,让梁慎言笑了笑,点开大图保存了才回:【争取别输】。   那边没再回了。   梁慎言放下手机,闭上眼翻了个身,嗅着茶包的清香,酝酿困意。   再晚些时候,程殊拎着锅碗回来,别的都消耗完了,比去那会儿轻松。   他看梁慎言房间灯是黑的,知道他在补觉,就拿着东西去厨房,打算明天再收拾。   回房间拿了换衣服,开了院子里的灯,钻进洗手间洗澡了。   野炊好玩归好玩,但是也麻烦,这会儿身上全是烧柴火的味道,洗的时间都比平时长。   他洗完出来,梁慎言房间灯还是没亮,看看时间都快八点了,他擦着头发,想了想给发了条信息。   消息发过去,他专心写卷子。   等他写完一张,跟群里人对了答案,想起来拿手机看眼,消息还停在他发过去的那一条。   正想着要不要去敲门,手机就响了声。   【梁慎言:睡着了。】   程殊松了口气,回了句“没事”。其实他担心梁慎言感冒没好,给耽误严重了。   现在知道人没事,心放下,手机放一边,又被学霸们抓着一块进步。   这次他写到一半,院里传来动静,他抬头朝外面看了眼,是程三顺回来了。   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看脸色估计是输了不少。   程殊有经验,所以低头装作没看见。   结果程三顺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猛地一把推开他房间门,门砸在墙上,摔出一声巨响。   程殊被吓了跳,笔画直接拉歪了,好长一条线飞出去,都没法看。写了一半的卷子成这样,他看向程三顺,“你干什么?我门惹你了还是我惹你了。”   他今早出门的时候,程三顺都没起,谁知道又怎么不高兴了。   程三顺像是被人骂了一顿似的,脸跟脖子都红了,“你是不是跟人龙家的小姑娘谈恋爱了?”   程殊做题做得好好的,被人摔门,也不高兴,听到这句话懵了,一脸莫名其妙地说:“什么跟什么,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还跟我装?你跟人一起回家,还一块学习,天天都在一块。”   程三顺想到麻将馆那几个狗东西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杨老四刚跟我说我还不信,结果你们学校都传遍了,你俩耍朋友。”   龙芸芸家里那点关系谁都知道,毕竟以前盖房子、领补贴都得打交道。   “那是谁家的姑娘?你跟谁耍不行,耽误了人家学习,再闹出点什么事,人家爹妈能弄死你!”   刚才程殊还听得糊里糊涂的,现在明白了。   外面在传他跟龙芸芸谈恋爱,说不定还有别的事。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对性都好奇,但小地方大多都避而不谈,觉得不堪。可越是这样封闭越是会编造这样那样的话。   “人家说你就信,我说你怎么不信?”程殊懒得理他爸抽风,“你有脾气别对着我发。”   “老子不对着你发对这谁发,我能管得着人家姑娘吗?打个牌被一圈人说好福气,儿子傍上了镇上领导的闺女,这回人家肯定不会像他妈那样跑了。”   程三顺人缘就这样,牌桌上都是兄弟,牌桌下面,拿着程殊妈妈走了这件事笑话他十几年。   今天的话就是挤兑他,下他面子。   程殊坐着用橡皮擦涂着写歪的地方,“那关我什么事?”   涂不掉有点心烦,又说:“没谈、没乱来,别害了人家女生的名声。”   “那是我传的吗?”程三顺发了一通火,这会儿冷静了点,嘟哝说:“你要真能傍上,我还不白挨一顿挤兑。”   原本还没什么火的程殊,听见这话,只觉得离谱,语气不好地问:“你脑子打牌打坏了?都跟你说了,我跟她没什么,就同学,写作业回家都五六个人一起,能干什么。”   “你跟我凶什么?对着老子发脾气,你真是反了天了。”   程三顺刚下去的火又上来了,抬起手要他,“怎么你妈走的时候没把你带你,没人要的兔崽——”   程殊一点没躲,站起来比程三顺要高,打断他话,“有本事就打死我。”   望着眼前的程三顺,眼里一片沉郁,绷着脸,这样一看,血浓于水的那几分相似全暴露出来。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骨子里刻着程三顺的基因。就是路边的野狗,谁打他他咬谁。   高高扬起来手,手掌粗粝、皱纹很深。还没打下去就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牢牢攥住,停在半空。   梁慎言下午是有点头疼,起来后去洗漱吃东西,听到吵起来那会儿他已经放下碗。   后面越吵越凶,话也越来越难听,直到他听见程三顺提起了程殊妈妈,心里一跳,没多想就抓住了要打下去的手。   他站在那儿,比程三顺足足高了一个头,冷着脸的样子很不好惹。看了眼旁边不说话的程殊,身上的戾气收不住,“我说过,别再打他。”   程三顺本来就欺软怕硬,程殊跟他硬呛的时候,父子俩也动过手,不过仗着是当爸的,错了也不会认。   这会儿被梁慎言满眼阴郁地盯着,虚张声势问:“我管儿子,你——”   梁慎言拧着眉,手上加了点力,程三顺疼得脸色都白了,叫了两声。余光扫向那边程殊,甩开程三顺的手。   程三顺心里发怵,他以为是个财神爷,没想到是个阎王爷。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骂谁,悄摸摸走了出去。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呼吸声。   程殊站在那里,垂着眼,一片阴影落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   梁慎言脸色很难看,手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克制着心里那股四处乱窜的火。   如果那不是程殊他爸,刚才就不止甩开手那么简单。   他往程殊那里走了一步,程殊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一愣,停在原地。   程殊站在那里,肩膀塌了下来,没发出一点声音,过了好一会儿转过身,坐回椅子上。   拿起笔继续写卷子,声音有点哑,说:“你也出去。” 第28章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盘踞在程殊胸口的那一团闷气,一点点卸了下去,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桌上,拿着笔盯着卷面发呆。   夏天早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不知道从哪天起,已经听不到青蛙和蝉的叫声,这让夜晚的世界安静下来,一点轻微的动静都很明显。   比如程三顺回房间,把烟灰缸摔地上,砰一声地关上窗。   还有梁慎言关门的声音,躺下时老旧的床架发出的“吱吱”声。   然后过了会儿都没声音了,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趴着脖子疼,程殊“啧”了一声坐起来,从书包里又抽出好几张卷子,拍拍脸,开始刷题。   其实这会儿他也不是有多烦,要说烦的程度还比不上睡觉被吵醒,就是有点丢脸了。   就是当着梁慎言的面,被揭了底,那底子还不怎么好看,破败不堪的。   他跟他爸这种程度的吵架、闹腾,都是家常便饭。   凑一块过了十几年,都是男的,还是亲生的,脾气不是十分相似,也有五分遗传,总之,情绪上头,什么话都往外冒。   程三顺嫌程殊是个小累赘,就没藏着这想法,可也没真把他丢了。   小时候被他妈妈养得仔细,他妈妈刚离开那会儿,磕磕碰碰就哭,哭完了巴巴坐在凳子等他爸哄。   后来摔得皮实,也不常生病,养得糙了,才跟现在这样。   程殊这会儿做题做得人清醒了,也没气,停下来偶尔想到刚才的画面,还是丢人,得再刷几道题盖过去。   他不知道梁慎言怎么想的,换位思考一下,他估计觉得这家人有病。   【程殊:这题目是不是有问题?出错了。】   半夜一点多,程殊还在刷题,一道题半天解不出来,拍了张照片发群里,开始从出题人身上找问题。   这个点学霸一般都不睡,他才发出去,收获了齐刷刷的五个问号。   程殊无语,觉得他是半夜人不清醒,才会自取其辱。   【龙芸芸:是不是终于要向你哥学习了?】   【王世豪: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别找题目的茬。】   【庄悦:别内耗,就是题目的问题。】   【舒凡:你那是自己没做出来,可别了吧。】   【刘柳:你们理科生题,我怎么看不懂。】   几人闲聊完,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地给他说题,有点学霸的样子。   程殊挑重要的看,看完了又在草稿纸上自己算一遍,缝缝补补又半小时,终于把题解出来。   再看群消息,人几个早就聊别的去了。   他想了想,自己这算不算是几个大佬捞一个菜鸡的那个菜鸡,外场还有个超强辅助,期末考要不进步,他都得怀疑自己智商是不是随了程三顺。   几张卷子做完,都快两点。   伸了个懒腰,浑身都挺舒服,心里也舒坦。程殊往后靠着椅子,椅子前面两条腿悬空,他就用膝盖抵着桌沿,前后摇晃,发出很细微的动静。   “叩叩。”   房门突然被敲响,程殊下了个激灵,没控制好幅度,连人带椅子往后摔,直接摔在地上。   砰一声响,感觉地板都在震。   门外梁慎言敲门的手停在半空,怀疑地看了眼门,下一秒才反应过来,直接推开门,门后的场面,多少是震惊到他了。   倒不是什么大场面,但也不小。   椅子翻在地上,恰好卡在了桌子和床中间,然后椅背贴着地,坐的地方刚好跟地面形成一个九十度的直角。   惊就惊在,程殊也卡那儿了,姿势还挺难看,整个上半身都蜷了起来,卡得憋屈。   “操。”程殊余光瞥见门口的梁慎言时,下意识就骂出声。   人再倒霉,也不能一晚上连着两回在同个人面前丢脸。他这是得是倒霉到家了。   可事情都发生了,再想别的都是枉然。不到两秒时间,程殊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艰难地看向梁慎言,“想笑能不能等扶我起来再笑,差点脖子都摔折了。”   梁慎言压平嘴角那点笑,走过去把人从椅子跟床中间捞起来,“头摔着没?”   程殊十分狼狈地被拉起来,什么心都没了,脸上无光,心里也无光,这会儿看见那张椅子就才烦。   “没。”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望向梁慎言,“你又睡不着了?”   梁慎言耸耸肩,“啊”了一声,往外看,“屋里闷,去院里坐会儿?”   程殊差点以为他要说去看电影,可一听,去外面坐着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好在最近蚊子已经暂时撤退了。   “行吧。”   反正也睡不着,吹会儿风冷静冷静,这一晚上刺激过头了。   他俩连椅子都不用搬,院子里就有,坐在靠院墙那儿,看过去,只有山连着田。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反而很亮。   说坐会儿就真的坐着,一句话都没说。   过了一阵,程殊转过头,发现梁慎言是真不困,跟他这种硬熬夜不一样,好奇问:“你失眠是一直都有吗?”   梁慎言笑了笑:“跟你一个年纪的时候,我也倒头就睡。”   程殊“哦”了声,“那就是工作弄的呗,现在好多人都被工作折磨得掉头发睡不好。”   “你还知道得挺多。”梁慎言这会儿平和得多,没有前一阵睡不着的那股躁,“就事多。”   “那谁的事也不少,不过也分人。”程殊托着脸想,“人和人不一样,同一件事我一个想法,他一个想法,哪能比呢。”   梁慎言转头看程殊,夜里轮廓显得更清晰,那股属于高中生的稚气这会儿就冒出来了。   年轻是真的好。   “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学习到这个点?”   程殊听完挠了下头,“不你说的,外面世界很大,人不一定好,但世界大点的话,谁还能天天跟你面前晃。”   梁慎言“嗯”了声,是没这个时间,天天到别人面前晃悠,除非有病。   他俩坐着吹了会儿风,也没觉得冷,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着天。   大概是晚上真的太安静,外边水渠里的水声都能听见。程殊做了一晚上的题,前边还给他爸气了一顿,这会儿觉出饿来,又不想去堂屋那儿找吃的,厨房得开火太麻烦。说话时心不在焉,终于瞄准了那颗石榴树。   红色的石榴结了一树,有大有小,其实不太甜,带点酸,正好吃着不腻。   他站起来,过去摘了两个下来,回来时,瞥见了水池上放着的两节藕,早上出门都没有,多半也是中午程冬爷奶拿来的。   “帮忙拿下。”程殊把两个石榴塞给梁慎言,打开水龙头,掰了两小节藕,在水下面搓吧搓吧,又对着眼冲了好几道水,甩干的时候,水珠飞一片,都溅到后边梁慎言胳膊上。   梁慎言低头看了下胳膊上的水,皱了下眉,看程殊一脸笑转过身来,到底什么都没说。   水而已,没事。   程殊走回来坐下,把藕递给他,“吃吧,这回我洗的,肯定不脏。”   梁慎言看着那节藕,是挺白,而且没什么锈斑,比上回三轮车上递给他要干净。   可这么拿着一节藕啃,多多少少还是踩到他那所剩不多的底线。   程殊叹气,把石榴拿回来,背过身自己咬了口,咔滋一声脆脆的,“又没人看你,你吃吧。”   梁慎言:“……”   怪无语的。   “我吃石榴。”   “剥石榴不更麻烦,弄一手汁。”程殊也无语,藕好歹不粘手,石榴吃了粘一手,嘴里塞着一块藕回头。   梁慎言正剥石榴皮,抬眼看他,扫过合不拢的嘴角跟鼓起来的腮帮,垂下眼,眼底那片欲望被阴影挡住,说:“洗了就行。”   “那藕还我,我自己吃。”程殊喀嚓喀嚓咬着藕,动静不小,但莫名的不烦人。   梁慎言剥了石榴,放手心里递给他,“剥好的。”   程殊嘴里还塞着藕,对上梁慎言的眼神,口齿不清说了声谢谢,也没客气,接了过来,一捧塞到嘴里。   跟藕比起来,太甜了。   吃着吃着,忽然回头去看梁慎言,程殊没忍住笑了起来,“那你每回跟老程坐一桌吃饭,是不是浑身难受?”   梁慎言没跟上他脑回路,不解地看他。   程殊笑得有点没心没肺,说:“他吃饭有时候吧唧嘴啊,吵死人了。”   梁慎言一愣,想了想好像真是,也跟着笑起来,“是挺难受的。”   吵得慌。   早上起来的时候,程殊一出门就跟程三顺撞个正着,父子俩打了个同款哈欠。   “中午吃什么啊?”程三顺还踩着凉拖鞋,走路啪嗒啪嗒的,“后边茄子能吃了吧。”   程殊站那儿醒觉,“等会儿看看,不行随便吃点。”   见程三顺就穿了件薄褂子走来走去,他提醒说:“晚上在不在家吃?这天你穿多点吧,别又给折腾咳一晚。”   “晓得了。”程三顺来来回回,是拿衣服洗。   以前那台老的洗衣机,脱水都还是单独一个缸,一边洗完捞出来放另一边,用盖子压实了才行,还时灵时不灵的。   后来梁慎言住进来没两天就给换了。   一开始还分开用,后来梁慎言见衣服挂绳上哗啦啦往下滴水,就一起用了。反正贴身的衣服,也不用那洗。   “晚不在家吃饭,去你树苗他爸那儿。”   “那行。”   程殊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洗手间被占着,就在院里的水池边刷牙,外边路上经过的人,见他都会打招呼。   张老头扛着锄头过去,见到他,乐呵呵笑了,“这阵不吃面了?老婆子念叨你,说你这会儿路过都跑得快,忙着回家干啥呢。”   “回家看狗,给人做饭呢。”程殊刷着牙,话说得精简,其实是两个对象,看五福,给梁慎言做饭。   张老头一听,朝院子里觑了眼,“那小狗捡来的?还做饭,喂那么仔细,以后可看不好家,见人都亲。”   程殊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没解释,偷着笑了笑,“那没有,得教呢。”   “上山去了,一堆活,你建国叔还得几天才回来。”   “那您慢点,小心着脚下。”   他家这位置里山上近,半山腰到山脚一片都是以前开发的耕地,退耕还林的时候,这一片保留了,现在各家都还种着地。   上一辈的观念里,农民哪有不种地的,习惯了手里有点活干。   一早上过去,又过了好几拨人,有跟他家关系近的,也有关系远的,不是谁都跟他家说话。   白天梁慎言都起得晚,他起的时候,程三顺正要出门。   程三顺见着他,一点没觉得有什么,热情地打了招呼,“小梁才起啊,你要睡不好,叔给你介绍个老大夫,以前的赤脚医生,好多人都在他那儿看,好得快。”   梁慎言才醒,意识还懵着,都没听仔细就“啊”了声,等他反应过来,程三顺都出了院子。   他抓了下头发,心想这也就顺嘴一说,没放心上。   “起了?”程殊正在逗五福玩,抓着人前爪抱起来,“我怎么觉得五福胖了不少。”   梁慎言靠在那儿,抱着胳膊问:“又叫五福了,不叫小狗了?”   程殊斜他一眼,对着五福抬下巴逗它,“比起旺财,五福还好点,不然以后它会往外跑了,喊它名这一片的狗都得答应。”   那场面,光想想都够滑稽的。   梁慎言也笑了,问:“那你名呢?”   “那可少了,反正从小到大,没听过一样的。”程殊说完才反应过来,扭头瞪着梁慎言,“你怎么还骂人?”   梁慎言笑着走到他旁边,蹲下来摸了摸五福的脑袋,五福跟他待一起的时间最多,而且还给它很多好吃的,立即用鼻子去蹭他的手。   “没骂人,你名是挺特殊的。”   “都程殊了,能不特别吗?名里就带着。”程殊对着五福皱了皱鼻子,嫌他太势力,见着梁慎言就忘了他。   好歹是他捡回来的,怎么还见利忘义。   “以后要在别处见着这名字,第一反应都得想到你。”梁慎言说。   程殊愣了愣,以后两个字让他想起来,梁慎言不会永远待在这,而半年租期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低下头,捏捏狗爪子,“那也是。”   他情绪变化太明显,梁慎言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笑意,站起来的时候揉了一下他头发。   “你才摸了狗又摸我头,你还讲不讲究了!”程殊那点摸不着头脑的情绪,一下全飞了,气得瞪梁慎言,伸手想薅他。   梁慎言腿一迈,躲开薅过来的手,“知道为什么叫五福吗?”   程殊烦呢,问:“为什么?”   “五福代表着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   梁慎言回头看向程殊,四目相对,他说:“好好长大吧,程殊。” 第29章   周末过完,正好迈入十一月。   前一阵还奔着三十度去的气温,这会儿终于向着十几度出发。才降温没两天,就不少人中招感冒,走哪儿都能听到咳嗽声。   梁慎言才感冒好,免疫还行。程殊底子好,一年少得生病。他俩没事,程三顺可不行,又咳嗽起来。   早上去学校前,程殊朝着房间窗户喊了一声,提醒程三顺记得吃药,听到答应了才走。   走之前还敲了梁慎言的门,告诉他今天有补课,要晚点回来。   他俩是一起醒的,不过梁慎言吃过早饭又倒回去睡,他得去学校。   “骑车小心。”梁慎言还没躺着,拿着手机回消息,听到后朝门外看了眼,“注意车。”   程殊校服里换成了长袖,头发这一段时间都没剪,有点挡眼睛了,点点头说:“那我走了。”   他一走,家里又安静下来,除了不时的咳嗽声。   梁慎言回消息,回的是他哥的。   半夜给他发了一条,他那会儿正酝酿睡意,压根没看手机,他哥连发了好几条,他这会儿再不回,估计得直接打飞的过来抓人。   他这边短信都还没编辑完,那边电话就打了过来。   梁慎言:“。”   成吧,他也懒得打字了。   “什么时候回来?”   开门见山,半点没客气的一句话,勾起了梁慎言的不乐意,靠椅子上,手里转着笔。   “说了不回。”   梁慎行正在去公司的路上,示意司机放慢速度,“你太任性了。”   梁慎言不反驳也不狡辩,“你要问这个,那我说了回不回,这就挂了。”   梁慎行皱眉,说:“那件事是爸不对,但你一走了之,连沟通机会都不给他——”   “停,是他先不沟通,可不是我。”梁慎言听得有点烦了,“挂了吧,你说的我不爱听。”   梁慎行无奈:“那你好歹给他们打个电话。”   “又没事,打什么电话。”梁慎言说了句,“你忙你的,别管我,我想回就回了。”   没给那边再说话的机会,他直接挂了电话。   完了,这会儿更睡不着了。   梁慎言他哥梁慎行,年龄三十,名校本硕,他们那一圈人里的青年才俊,真正做得了实事的人。   别家取名用“言行”两个字,一般都是言在前,他爸另辟蹊径,行在前,很符合他家的风格。   从小到大,他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像阴影似的,伴随他跟他那帮朋友的学习生涯。   他倒是不介意,反而和梁慎行的关系一直都挺好,从来没嫉妒,也没觉得父母偏心。   今天的消息换成他爸发来的,他回都不回,直接拉黑,更别说接电话。   点开群聊,关一河还在问他挺好的人到底什么样,能让他家都不回,待在乡下,过清心寡欲的生活。   梁慎言看一眼,懒得回了,说多了腻。他有那心思,只是人家太纯了下不去手,可也舍不得放手,对人家好,招惹人家跟自己走心当朋友,实际心里惦记的还是床/上/那点事,虚伪是真虚伪。   手机丢桌上,梁慎言回床上躺着去了。   这边两人都没起,那边程殊已经到了学校。   把最后一口包子塞嘴里,踩着点进了教室。人还没坐下,教室里四处都是咳嗽声,弄得他下意识想摸口罩戴上。   “你赶紧把口罩戴上吧,大家都感冒了,这天气变得真快。”   程殊坐下后发现前面是空的,转头问过道那边刚说话的舒凡,“芸姐病了?”   “发烧了,甲流。”舒凡擤鼻子,不太舒服,“昨晚发烧快三十九,来之前我还问她,她说得请两天假。”   程殊这会儿才看一眼班里,虽然不至于很夸张座位少一半,但也有六七个请假的。   “二庄跟老王脸色也好差。”   那俩坐教室另一边,离得远。   舒凡趴桌上,看他一眼,“别说了,我都要不行了。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事没有?前两年也是,每次这种流行感冒,你都不中招。”   程殊从包里摸出一会儿要讲的卷子,说:“体质好。”   “小柳都中招了,不过症状比较轻,刚还能吃粉,加辣。”舒凡坐起来,“可烦了,吃药就想困,不吃难受。”   “凡姐你别了,休息休息吧。”程殊服了,生病还嫌吃药耽误学习。   高三的早自习一般都是各科拿来背书的时间,今天原本轮到英语,可龙芸芸不在,进来的是他们班主任。   刘班一进教室,大家就哼唧起来,她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别哼唧了,也就这两学期,以后可没有谁盯着你学,全靠自觉了,把昨天群里布置的题翻出来吧,我直接讲。”   练习册有参考答案,但各科老师自己出的题目,都是改过题干的,顶多能参考思路,有的连解题思路都不一样,错得是各有各的离谱。   程殊经过一段时间学霸的熏陶,知道自己做得是对的,无意识地走起神来。   这一走神,就走了快一天。   哪节课都上得心不在焉,注意力不集中。   老师大多也有点不舒服,提着神讲课,课堂纪律维护不过来,象征性地说了两句。   比起其他人说话、睡觉、悄悄玩手机的,他走走神算小事,一点不起眼。   等放学了,补课间隙时,边上舒凡忍不住给了他一包感冒冲剂,“你也喝点,感觉你这是有征兆了。”   程殊正拿着笔在草稿纸上胡乱涂写,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拿着杯子去前面接开水。   昨天才换的水,今天都快见底。   学校给高三一周安排得有一天补课,就是多上一节课,根据老师那边的时间来安排,不固定哪一科。   这学期都上了好几节,基本都是数学跟物化生。今天是物理,程殊基础最差的一门,属于初中基础没打好,现在跟得很吃力。   更别说难度差太多,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接了开水回到位置上,物理老师卡着六点进来,拿着共振摆球,大家一看就知道这节课难上了。   “还有人要走吗?没有的话,那就开始了。”物理老师是签了定向分到这里的,教了四年,早没了一开始要把每个学生都教好的热情,改成给想学的学生讲好课。   有胆子大,跟老师关系好的人,笑着说:“人家下午就走了,待不到这时候。”   物理老师摇摇头,翻开书,“那行,在的都好好听,有问题及时问,我再多讲一遍。”   药泡好了,程殊却没喝,怕自己一会儿困。   那天跟梁慎言都把话放出去了,该学就得学,物理是弱项,那就一点点补回来,多拿一分是一分。   一道典型的受迫振动和共振题目,曾经出现在力学大题的第二个问里,结合了加速度,不算很难,但错误率很高,题干有陷阱。   听到一半,程殊逐渐跟不上,听得费劲,重点都记了,但再看就会懵,换汤不换药的情况,大概率会做错。   “还有谁——”   程殊正要举手,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低头悄悄看了眼,是他爸给他打的。   平时他俩基本不打电话,连微信都不聊,通话记录都没多少。   “程殊,低着头看什么呢?题目都懂了?”   物理老师喊了他一声,程殊连忙把手机塞回去,抬起头,难得脸热。他这一心向学的形象才维持了一周多,还没热乎呢。   程殊硬着头皮说:“还在理解。”   物理老师也不是真为难他,敲了敲他桌子,“有什么不懂就问,别等到考场上不会了,那会儿可没人给你讲。”   程殊笑了笑,点点头。   大家都在做改过的题,教室里安静得很,只有笔唰唰写的声音,偶尔嘀咕一两句。   刘班忽然出现在门口,跟物理老师打了声招呼,“那个程殊你出来下,有点事跟你说。”   程殊笔一停,在纸上划了一道,直接破了。   他拿起手机,往外走时,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才走到教室外,刘班脸上表情就变了,看了一眼他,说:“你爸这会儿在卫生院,你赶紧过去。”   程殊站在走廊上,觉得刮起来的风特别冷,一路上的风刮得他脸疼,跟石头打在脸上一样。   那天下午他是怎么从学校出来,又是怎么到医院,他全忘了。   站在急救室外,杨树苗他爸跟几个一块来的人说什么,他全都没听进去,直到护士走过来,喊着谁是家属,他才回神,出了声。   “同学,这些麻烦去交一下,要是有困难,赶紧先去问问亲戚,这边都在用药、用设备,人出来了还得住院。”   一叠薄薄的单子塞到他手里,四周全是打量他的眼光。   程殊站在中间,茫然地抬头看向急救室。怎么早上还好好的,一下人就进去了。   “那个殊啊,要不——”杨树苗他爸跟程三顺得算姨表兄弟,打小认识,关系还算好,“叔先给你垫着,等年前补贴发下来你再给。”   程殊摇了摇头,拿着一叠缴费单。   “谢谢叔,不用,我——”后面的话他没说,他家那点底,全镇都知道,说有钱都知道是骗人的。   他爸一向是有一分用一分,兜里比脸上干净。   杨树苗他爸可怜他,说:“你还是个娃娃,叔给你拿去交,你等着。”   程殊立即叫住他:“我回去拿钱,这不有人交房租。”   程殊不敢再待下去,那些目光太刺眼了,没有恶意,却比恶意更伤人,他从小见得太多,却没办法习惯。   边往外走边把缴费带塞口袋里,到后面几乎是跑着骑上自行车,赶回了那个破房子。   灯远远就亮着,进了院子,梁慎言坐在那儿,五福趴在他脚边,他弯着腰用一根火腿肠逗狗玩。   程殊从自行车下来,顾不上车放好没,几步走到梁慎言面前,低下头看他手里的那根火腿肠。   他查过的,一根肠就小十块钱。   “言哥。”   梁慎言在他进来那会儿就听到动静了,不过没有抬头,听到这一声才抬起头,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程殊攥着的手贴着裤子,几乎要用力到肩膀耸起,才能不发抖,“跟我去交钱。”   梁慎言把手里的火腿肠放地上,直起腰看程殊,没有说话。   天太黑了,黑到就算远离开了灯,也不完全看得清彼此眼里的情绪,尤其是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程殊鼻尖发酸,快要把嘴唇内侧的肉给咬出血,“我跟你睡。”   他才说完话,梁慎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是上回拦住程三顺那种生气,是冷得吓人,像是飓风之下的空气,令人喘不过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殊额头的汗已经顺着滚到眼角,刺得他眼睛疼,他才听到梁慎言的声音。   “程殊,我喜欢男人。” 第30章   趴在地上的小狗什么都不知道,叼着火腿肠吭哧吭哧地吃着,不时仰着头想要找他们玩,但今天两人谁也没理它,连声儿都没出。   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可能是下午,可能更早点,风吹过来都带着凉气。   程殊偏瘦,身上校服当初为了能穿久点买的最大号,这会儿里面空荡荡的,风一个劲儿地往里灌,冻得他背心发凉。   “我喜欢男人”几个字,明明语气没什么特别,却像一锤砸在他的痛觉神经上,疼得耳鸣了一般,意识抽离了身体,站在那儿动弹不得。   眼睛也难受。   汗滚到了眼角,洇开后,刺得他快睁不开眼,眼眶红了不说,眼泪窝在眼眶里打转。   小狗突然叫了一声,程殊猛地惊醒过来,没偏开头,对上梁慎言的眼睛,动了动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哦。”   他什么都说不了,也没法说。   话是那样的,怎么解释都显得多余。   梁慎言看了眼程殊,什么都没说站起来,往房间走,问:“多少?”   程殊眼前都是模糊的,听到后一怔,“不知道。”   梁慎言也没再问,进房间没一会儿就出来,臂弯上多了件外套,拿上手机,“走吧。”   程殊顾不上别的,卫生院那边还等着交钱,只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发现自行车倒在地上,走过去想扶起来,心慌动作也慌,越慌手越抖,几乎没办法控制,连带肩膀都跟着颤动。   低着头跟车较劲,刚才来不及反应的委屈,这会儿全都冒了出来,逼得他鼻酸眼热。   什么破车啊。   旁边梁慎言看着他,伸手扶着车,“我来吧。”   程殊没抬头,松了手之后退开站在一边。梁慎言也没再看他,骑上车后,等他坐到后座,就骑着车出了院子。   这个点正好是饭点,穿过狭窄的巷子,还能闻到没散尽的饭菜香,巷子里却静悄悄的。   这是梁慎言第二次载程殊,上次是从卫生院回来,这次是他们要去卫生院。从小路到大路,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一点儿交流都没有。   拐进去卫生院那条路,天黑路灯暗,下坡时地上有块石头没注意到,车胎碾过去,颠了一下。一直抓着车座的程殊没防备,身体倏地往前扑,整张脸撞在梁慎言背上。   程殊连忙往后退开,抓好车座,小声说了句“对不起”。那点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他不知道梁慎言有没有听到,过了那段路也没得到一丁点回应。   风在脸上冰凉冰凉的,他低下头,手很用力,指节都绷了起来,泛了白。   梁慎言眼神沉了沉,背上那一小片湿润的凉意,一下洇开了。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灯的卫生院,趁着夜里路上车不多,骑得快了点。   到了卫生院,自行车仓促放院子里,程殊三步并作两步走在前面带路,梁慎言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   乡镇卫生院这些年已经比从前发展得好,但条件设备还是落后,诊室、药房、挂号窗口全都在一栋楼里。   急救室在一楼,缴费的地方就在一楼大厅左边,跟药房挨着。   “我是程三顺家属,来缴费。”程殊站在窗口前,忍不住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窗口里的护士哪知道急救室的情况,一边操作系统一边说:“得去问下值班的护士,是刚才推进去那个?那估计还没,没那么快。”   说完转过头问:“现金还是扫码?”   程殊怔了,没接上话。   梁慎言走上前一步,拿出钱包,“现金。”   “行。”护士报了个数,接着说:“病人现在还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得等急救那边。情况好的话做个其他检查没问题就能出院,你们家属最好是两个人都在,这样方便点。”   护士早见惯了各种突发情况,看他俩都年轻,不免多叮嘱两句,给大家都节省事。   听到急救室那边情况不明,程殊慌了,频频扭头看过去,隔着大厅想看清那边的情况。   梁慎言看他一眼,说:“你先过去,这边有我。”   程殊转头看他,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要走的时候忽然停下,回头又说了句“谢谢”。   护士年纪不小,这会儿人也不多,操作并不快。梁慎言站在窗口外,手插在口袋,臂弯里还挂着外套。   旁边不时有这几天得了流感来挂水的病人走过,看见他都会多看两眼。梁慎言对这种关注习惯了,没怎么在意。周围哭闹的小孩、唉声连连的老人跟刷短视频的中年人,全都挤在了一个空间里。   不烦,只是有点太吵了。   “这些单据拿好,后面可以走合作医疗报销。”护士把单据递出来,蓝色、红的、绿的叠一起。   梁慎言抽出手,接过单据,“谢谢。”   拿着单据,梁慎言抬眼看向大厅另一边的走廊,正着数第二间就是急救室。   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急救室在走廊尽头,亮着灯,家属们在外面守着,要等到灯灭了,医生才会出来。   这里就只是一间房,里面好几张床,一张床配了一台设备仪器,监控病人的生命体征数据。   晕厥、休克之类的突发症,都在这儿。   人多的时候,帘子一拉,就成了单独的一个病房,各抢救各的。   梁慎言走过去,把单据递给程殊,然后站在墙边,屈腿抵在墙脚,低头抱着胳膊。   程殊捏着那一沓单据,一列列的金额,看得他眼花,索性折起来塞到口袋里。   又过了半个小时,急救室里的医生才出来。   血管迷走性发作加上病毒性肺炎,血压高、血氧低,得在医院观察一晚上,明天检查结果出来没什么问题,根据病人意愿决定要不要住院。   如果期间突发其他症状,那谁都不好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松懈下来,程殊抹了一把脸,呼了一口气,跟医生说了谢谢。   旁边杨树苗他爸也松了口气,人是在他家出事的,这会儿听着明天能出院,肯定没什么大问题了。   “叔是真没想到,你爸在我家打牌,大家高兴,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都聊得挺高兴,就没想到——”   “还好没事,要是有事叔怎么对得起你。”   程殊摇了摇头,看看时间说:“麻烦叔了,幸好你及时送过来,都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跟阿姨他们说声,没事别担心了。”   “行,那你一个人……”杨树苗他爸话说一半,停了停,望向旁边的梁慎言,改口说:“那你有什么事跟叔说,我就先回了,他醒了记得跟我说声。”   “嗯,知道的。”程殊点头答应,朝急救室里看去,护士正在给程三顺吊水,“你路上慢点。”   杨树苗他爸叹了一声,又朝急救室里看了看,没再说什么走出卫生院。风一吹,吓出来的那身冷汗浸着凉透了背心。   不怪他吓出一身汗,前两年镇上就有个跟人喝酒,喝到半夜倒桌上,没赢过直接走了,送去医院路上就没气了,都没等到抢救。   一块喝酒的那几人吓得不轻,躲家里不想负责。   人家家里人没了,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劳动力,肯定要赔偿,碰上他们互相推诿责任,闹了半个多月,最后每家都赔了钱。   跟朋友吃饭喝点酒是高兴事,谁都不是奔着出事去的,闹出人命,那就真就是阎王来索命。   卫生院的急救室,一月用不上几回,这会儿只有他们。   护士挂完水出来,跟他们说家属可以进去,要是血氧指数跟血压超过一定数值,立即叫他们。   程殊身上还穿着校服,一看就是学生。   路过的人看见他,连不认识的人都可怜他,要是家里有大人,谁会让一个学生大半夜守在这。   这会儿走廊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程殊没动,对着墙站那儿,呼吸时,肩膀都在抖动。   太害怕。   程殊站在急救室门口,突然不敢进去了。   从他没接电话,到班主任通知他,再到回家去找梁慎言,他一直都是慌的,没时间害怕。   可这一分钟,他突然害怕起来,被恐惧牢牢桎梏,脑子里全都是另一种可能。   要是程三顺就这么突然走了,怎么办?   无数想象出来的可能,压得程殊突然弓起了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能维持正常呼吸。   梁慎言抬头,看过去,程殊原本就单薄肩背,这会儿变得更脆弱,像是再有根稻草压下来,就能把人压碎。   “我去趟厕所。”程殊没有抬头,更不敢去看梁慎言,飞快说了一句,狼狈地走开。   梁慎言没有跟上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往急救室里看了眼。程三顺躺在蓝色的床上,床很窄,大概只有一米,然而对他的体型来说,是宽裕的。   扭头朝洗手间那边看了看,他站直了些,抬脚走进急救室。   急救室里没有陪床,要么自备要么就用医院的椅子。梁慎言把椅子挪到床边,坐下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又关上放回口袋,外套放在腿上。   仪器发出的滴滴声,是有规律的,并不惹人心烦。   梁慎言扫过程三顺的脸,心情有些复杂。   人可真是奇怪的动物,对着一个并不讨喜,甚至还做过不少让人反感的事的人,竟然也会生出怜悯。   过了好一会儿,程殊回来,在另一张椅子坐下,眼睛、鼻尖都还是红的。他眨了眨眼,盯着床上的程三顺,不敢闭眼。   他没见过这样的程三顺,没了生气,只能躺着。   四周太过安静,仪器的声音落入耳中,程殊绷着的神经,一点点被抚平。   平静下来后,旁边的梁慎言存在感太强,不管是人还是身上的气息,都让程殊做不到无视。   今天多亏了有梁慎言,不然他——   抿了抿唇,吸了口气终于转头看他,问:“言哥,你要不要先回去?”   梁慎言原本低着头,听到这话,跟刚才在院子里一样,瞬间抬起头看他,眼神在白炽灯下很清晰,沉郁的怒意让程殊下意识地咽回了其余的话。   那是一张网,一张来自成年人毫不费劲就能笼络一切的网。   程殊呼吸一促,短短几个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又在大脑里反刍了一遍,比刚才更清晰,更细节。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住,眼里露出茫然跟无措。   垂下眼,他知道他错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第一眼见你,我就想可真年轻。”梁慎言声音很冷,陌生得像另外一个人。   他第一次这么跟程殊说话,不留情面,句句带针,讥讽的、嘲笑的、玩弄的。   用难听的话和冷漠的眼神,剥开了程殊外在的一切,让他赤/裸地站在自己面前,任他打量。   程殊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放在腿上的手逐渐开始抖,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连牙齿都在打颤。   梁慎言的语气变得更傲慢,掀起眼打量程殊,没放过他低下头时的表情,“觉得难听吗?”   程殊不吭声,只是低下头,憋红了脸和脖子。   他抿着唇,努力控制着颤抖。   “开弓没有回头箭。”梁慎言顿了一下,侧身靠近程殊,一只手搭上椅背,宽而平的肩轻易把他圈在臂弯里。   “不想搞得人尽皆知的话,就自己想办法,搬到我房里。”   他说话时,气息全落在程殊的颈侧和耳朵上,激得程殊身体不自控地轻颤起来。   梁慎言盯着他,眼神一点没有收敛,肆无忌惮地从眉眼到鼻梁,然后落到嘴唇。   看着被他自己咬出来的齿印,视线收回,落在他耳朵上。   很红,比石榴籽还红。   外面走廊忽然传来一声小孩的尖叫,几乎凝固的空气有了裂痕。梁慎言收回手,拉开距离,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站起来,阴影完全罩住坐着的程殊。   偏过头,从上往下看,能看到程殊正在眨眼,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腿上攥得发白的指尖。   梁慎言吸了口气,心想他都快给气死了,怎么还委屈呢。从听到那句“言哥”到这会儿,他气就没顺过。   程殊是跟以前他看不上的那些人都不一样,真不一样,现在他们关系还没怎么样呢,就知道怎么拿捏他,知道求人的时候要说好话,喊“言哥”,不是梁慎言了。   他心里憋着火,烦得把一直挂在手上的外套,往程殊脑袋上一扔,丢下一句“穿上”,抬脚离开了急救室。 第31章   听到脚步声走远,程殊僵坐在椅子里,呼吸间全是梁慎言的味道,又让他想到了刚才梁慎言靠过来的瞬间,他躲都躲不掉。   程殊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彻底冷静下来。头上顶着一件衣服,什么都看不见,抬手又抹了一把脸,才伸手把盖在头上的衣服拿开,折了几下想放旁边。   衣服才挨到椅子,他看了看,又拿回来,抖开穿身上。   属于梁慎言的气息,更重了。   像是被圈在他的领地里。   程殊走了下神,然后看了眼程三顺,往后靠着椅背,他这会儿动都不想动。   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   前几天他才说梁慎言让他陪睡是有病,现在轮到他自己说了,不也是有病么。   这发展比失控的火车还离谱,他编请假理由都没这么编的。   扯得要死,谁会信。   想到请假,程殊愣了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到班主任的电话,给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他爸这样,得有好几天不能去学校,请个假才行。发完短信,他左右看看,觉得少了点什么,等再摸向口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书包都还在学校,走得太慌,什么都没顾上。   书包不在,假请好了,手机电量也不多,程殊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干脆看着他爸。   怎么这么瘦呢。   平时看着也还好,好歹一米七出头的人,在他们这地方个头都不矮了,结果躺下就薄薄的,这么窄的床看着不挤。   脑子里闪过的事太多,程殊没想去回忆,但实在没事做,连五岁那会儿差点被狗咬的事都记起来了。   他爸气得追着那条狗撵了一条街。   乱七八糟的,也没个时间顺序,想到哪儿是哪儿。   手机震了下,程殊去摸手机,打开看是龙芸芸发来的消息,他就说群里那么安静,原来是群主的意思。   正补着课,他走那么匆忙,书包都没拿,谁都看得出来是有急事。   【龙芸芸:你还好吧?凡姐跟我说了,我就问问,不瞎打听。】   【龙芸芸:书包那些她给你收了,放刘班办公室,你回学校记得去拿。】   程殊松了口气,他就怕别人问,低头打字回复:【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回。】   【龙芸芸:那你好好处理,我打扰你了。】   他又恢复了一个“好”,摁灭屏幕的时候正好看时间,一看都十点多了,难怪外面静悄悄的。   把手机放回口袋,程殊看向仪器上的数字,都在医生说的安全范围里,点滴瓶也还剩一半。   值班护士过来记录数据,程殊见她要走,把人叫住,“能麻烦您帮我守会儿吗?大概十分钟,马上回来。”   “我去找人,他出去有会儿。”   护士边填数据边看他,说:“你说的是外边那人吧?去吧,快点回来就行。”   程殊点头,拿上手机往外走,“谢谢。”   “也就今天人少,人多点我都没空。”护士正给滴管调速,“你们爷俩长得还真像,一模子刻出来的。”   走到门边的程殊脚步一停,回头看了下他爸,“嗯”了一声接着往外走。   程殊一出大门,原本还有点晕乎的脑子,一下就给风吹清醒了。   卫生院本来也不大,只有一栋三层的小楼,前面是一块平整的空地,车棚那儿停了几辆摩托车跟电瓶车。   程殊站在台阶上,远远望见站在桂花树旁边的梁慎言。其实他有想过梁慎言走了的可能,毕竟那么生气。   等他走过去,站在人后边了又不知道说什么,是真的没话。   能说什么?说梁慎言喜欢男人,还是说他拿钱陪睡。   说什么都挺糟践人的。   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烟味,他错愕地抬头,愣了一下,发现了梁慎言拿着的烟。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梁慎言抽烟,他一直以为梁慎言不沾烟酒来着,原来不是。   他才过来,梁慎言就知道了。   梁慎言生气归生气,但也不至于真的气到穿件衬衫就在外面吹冷风罚站。   之前都在大厅坐着,结果旁边来了一个发烧的小孩,小孩还没哭,大人吵得烦人,他才出来抽根烟。   听到程殊来的动静,也没回头,心里还烦着呢,不想理人。   结果他不理人,人还真一句话不说,这下更心烦了。   掐了烟丢进垃圾桶,梁慎言转过身,脸上还写着烦,问他:“有事?”   程殊被他一问,做错事一样,抿了抿唇才开口说:“外面冷,你要不想回去,就进去坐着。”   梁慎言没说话,就这么看他。   程殊被他看得不自在,想起今天的事,也烦。他都不知道怎么了,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一整天都好好的,到晚上就什么都不对了。   开口说了那样的话,把梁慎言当什么了,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抓了一下头发,程殊问:“烟还有吗?”   梁慎言挑了下眉,给他这句话气笑了。   他在这儿吹了半小时的冷风,结果人穿着自己的衣服出来,没问他冷不冷、饿不饿,问他要烟来了。   话都不想跟程殊说,干巴巴地回了句,“没有。”   程殊“哦”了一声,也不是真的想抽烟。   这会儿的梁慎言跟急救室里判若两人,那股劲儿过去了,憋着的委屈跟羞恼,也都散了。   那些话是真的难听,可再难听的话他也听过,没像刚才那样觉得委屈、难受过,大概是因为这次说的人是梁慎言。   梁慎言拿余光瞥他,等程殊再看他的时候,转头问:“吓傻了?”   程殊摇头,他是被吓到了,但跟梁慎言没什么关系。   对梁慎言他只是太惊讶了,刚才像另一个人,身上没了一点平时带着的温和、从容。   梁慎言问:“那你看什么?”   “言哥——”程殊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梁慎言打断。   “别这么叫。”梁慎言看他一眼,“跟你不熟。”   程殊听他这么说,没计较,抿着嘴角笑了笑,“外面真的冷,进去吧,你感冒才好。”   梁慎言看他一眼,他身上的外套明显不合身,要大一些。对上程殊红红的眼睛,到底没舍得再说什么。   “进去守着吧,病房离不了人。”   程殊一怔,点了点头。   梁慎言没去看程殊,抬脚从他边上走过去。   程殊看着他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梁慎言对他有误会。那话他是不该说,可他怕程三顺出事,心慌了脑子也乱了,说出口到现在也后悔,好端端地把他俩的关系弄成这样。   可他没觉得梁慎言是个坏人。   哪有坏人会让他考出去,哪有坏人会帮他打架出气。   “我没有觉得你不是好人。”   “你很好。”   梁慎言听到后停下来,站在原地回头看程殊。   程殊吸了口气,几步走到他面前,翻了翻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包小饼干,眼睛鼻子都红的,看着又乖又可怜,“你肯定一直都没吃东西,我就剩这个啦,给你。”   他知道梁慎言这会儿心烦,不想看到自己,不打算在人跟前晃悠,几下把外套脱下来,一并塞到他手里。   “你要不想进去,就穿着吧,我进去了啊。”   梁慎言一直没动,看着程殊走开进了卫生院,等看不见人了,才低头望向手里的东西。   小饼干是他买的零食,外套也是他刚给出去的,这会儿全回到他手里。   他没多想,把外套穿上,又撕开了饼干,抬脚朝着没什么灯的街上走。   饼干还挺好吃,外套被穿热了也挺暖和。   梁慎言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盒饭。进了急救室,看见程殊托着脸,睁大眼睛努力保持清醒,听到动静都没反应,等他坐下了才转头看他。   程殊熬到这个点,已经有点困了,“你没回去啊?”   梁慎言没理他,脸色还不好看,把装饭盒的塑料袋往他腿上放,抱着胳膊坐下。   程殊茫然地看他一眼,又看看怀里的盒饭,说:“谢谢。”   梁慎言本来不想说话,听程殊这句,那点脾气又窜了上来,瞥他一眼,然后闭上眼,“太瘦了。”   程殊反应迟钝,拿着盒饭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梁慎言这话的意思,瞳孔瞪大,脸快烧了起来,逃一样走出急救室。   梁慎言听到声,等了会儿才睁开眼,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才两点不到,这一晚上过得可真漫长。   急救室陪夜难熬,连手机都玩腻了,天还没亮。   他俩换着来,一个睡会儿另一个就守着,轮换了没几次,外面天光就泛了白。   九点多程三顺醒了,醒来人懵了,发生什么都想不起来,还以为在家里睡了觉。   反应了好会儿,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   医生跟护士一块过来,做了个检查,检查完又抽了一管血,拿去检查,要是今天没什么事,晚点想出院就能出院。   程三顺一听要再住院,得花钱,立即不干了。   他犟程殊更犟,一句钱都交了,不住也浪费,就让程三顺偃旗息鼓,不再闹了,老老实实等到检查结果出来才出院。   这一折腾,再回到家都已经下午六点多。   晚饭是顺道在街上买回来的,回来没时间做。三个人随便凑合吃了点,程三顺除了脸色不太好看,一副没事人样。   “还是家里舒服。”程三顺摸了摸肚子,“那地方躺着,真遭罪,怎么躺都不舒服。”   程殊看不惯他这样,想说他,但一想才从医院出来,万一又给气回去了怎么办,只好扒了口饭。   他最近才发现,他还挺能气人的,梁慎言昨晚还跟他说话,今天程三顺醒了就没搭理过他。   程三顺对家里有多少钱,心里门清,拐着弯打听,“卫生院比不了城里医院,但七七八八的费用也得交不少,这钱小梁帮着垫的?”   话说得拐了几道弯,但意思很明显。   你是自愿垫的,跟我没关系,还不还的事再说。   “不用还。”梁慎言看一眼程三顺,一个眼神都没给程殊,放下碗,“慢吃。”   程殊看他起来,回了房间,转过来瞪一眼程三顺,“你烦不烦人,会不会说话?”   程三顺看他一眼,说:“你会说话,人怎么不跟你说话呢?你俩以前好成那样,现在吵架了?”   听他爸这话,一口饭差点噎到。   程殊没吭声,又想到了梁慎言的那几句话,都没敢看他爸的眼睛,“要你管。”   几口扒拉完饭,也站起来,“这几天你好好待在家里养养,按时吃药,不舒服还得回医院去,别惦记你那麻将了,现在谁家都不敢跟你打。”   程三顺是贪财好赌,离不了麻将桌,但进了医院,还是惜命,“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学习,一日三餐交给你老子,保管给你养胖。”   不正经的人,生了病也还是不着调。   几乎两天一夜没合眼,程殊又累又困,整个人都悴了,强撑着给班主任发了条消息说后天回去上课,然后就拿上睡衣去洗澡。   他洗澡之前,梁慎言就已经先洗了。   沐浴露的味道都还在,换了新的,是茶香,很淡。   头发吹了半干,程殊穿的还是短袖跟短裤,一出来,风吹得搓了搓胳膊。   瞥了眼客厅,灯黑的,程三顺房间的灯是亮的。   梁慎言房间的灯也是亮的。   程殊站在洗手间门口,望着梁慎言房间的玻璃窗,想到了自己昨天说的话。   梁慎言说不用还,是在提醒他是吗?   怎么能不是呢,说了要让他自己想办法搬到他房间。他自己说错话,什么后果都得自己担着。   他有点难过,他是真的喜欢跟梁慎言当朋友。   他是想过的,等他期末进步一点,在梁慎言退租之前问问他是哪儿的,说不定他可以考上那边的学校。   可那话说出去,就当不成朋友了。   程殊拿着毛巾又擦了擦头发,吸了好几口气,才走到梁慎言房门口,硬着头发敲响了门。   他才敲了两下,房间里的灯就关了。   程殊愣住,手举在半空不知所措。   尴尬地用手指刮了刮脸颊,委屈和懊恼一块冒出来,他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光会作践自己。   待在门口站了会儿,风吹得刚洗完澡的热乎气儿都没了。他想,梁慎言还在气头上,过两天再好好哄好了。   低着头才抬脚要走,关着的门开了。   他俩一天没说过话,这会儿突然面对面,程殊都反应不过来,愣了会儿神刚要说话,胳膊被伸来的手握住,整个人猛地被拽进了房间。   房门在他进来的下一秒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后颈下意识地绷紧,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房间里黑乎乎的,他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梁慎言站在他面前,看不清表情,但握在他胳膊上的手很用力。   程殊仰着脸,睁大眼睛努力聚焦,试图对上梁慎言的眼睛,“言、言哥。”   梁慎言盯着面前的程殊,他手心还能感觉到皮肤上的湿润,垂下眼,扫过他身上穿的衣服,问他:“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程殊茫然:“什么?”   梁慎言微眯起眼,拉着人胳膊直接把人往床边拽。程殊跟不上,脚下绊了好几回,踉跄着被甩在床上时,头晕脑胀,忘了挣扎不说,整个人都呆住。   梁慎言站在床边,手撑在他肩旁,拇指贴着他颈侧的动脉,轻轻往下按,弯腰凑近了点,“来做什么?”   程殊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牙齿在打颤,极力忽视掉此刻的不自在,说:“睡觉。”   “知道怎么睡吗?”梁慎言动了一下手指,指腹还贴在上面,又问:“程殊,你胆真大。”   怎么谁的房间都敢进,谁的话都敢信。   程殊脑子都是糊的,问什么说什么,“躺床上睡,还、还能怎么睡。”   这句话说完,好一会儿房间里都是安静的,只有呼吸声挨在一块,能够听得清楚。   他不敢动,等得身上肌肉都绷紧得有些酸了,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得更清楚一点了,梁慎言才开口。   笼罩在上方的阴影撤开,他松了口气。   还没等这口气落回去,梁慎言一掀被子,躺到了床上,他连忙往墙边靠,几乎要贴在墙上。   梁慎言还是沉默着,感觉到程殊的紧绷,扭头看他一眼。   开口时声音偏低,冷冷说:“睡觉。”   “别看我,傻了吧唧的。”   明明语气不算温和,程殊却忽然像是被拉回到了几天前的时间线,那些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如释重负一样,躺在了梁慎言旁边。   黑暗里,他听着梁慎言的呼吸声,像是裹进了一个安全的巢穴。   很安心。 第32章   他俩也不是第一次待在一张床上,之前看电影就经常坐床上,偶尔肩也会挨着肩。虽然大多时候电影还没放完,梁慎言就先睡着了。   这会儿旁边有个人,存在感还特别强,程殊再好的睡眠质量也得打个折,瞪着两只眼睛瞅蚊帐,琢磨梁慎言图他什么。   年轻?那确实。   再往前数几个月,他都没成年。   其实他一个人琢磨也琢磨不出什么,他没这根筋儿,脑子能想的事少。   反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就担着呗,等梁慎言不生气了就好了。   不过那钱他也得还,不然真成塞小卡片的了,态度说不定还没人家客气。   这么一想,程殊觉得自己也挺欠,怎么开口不好,偏选了最糟糕的一种,不怪梁慎言跟他生气。   程殊自认为很清楚地把事情捋了一遍,心里也不堵了,也不憋闷了,困意找上门来,打了一个哈欠往旁边瞥了眼。   他一个人在这瞎琢磨,结果梁慎言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呼吸声跟他人一样,是斯文的。   轻轻眨了眨眼,程殊转回头,闭上眼。   就这么着吧。   早上醒来,程殊人还在梦里,闭着眼抬腿起来往被子一搭,碰到的不是被子,是另一条腿。   他睡觉就不老实,经常把被子卷成条抱着,或者用腿压着。平时习惯了,这会儿碰到一条腿,还没反应过来,等膝盖往上挪了点,才觉出不对劲来。   眼睛睁开一条缝,猝不及防对上梁慎言的眼睛,程殊大脑糊作一团,愣在那儿,连腿都忘了收回来。   梁慎言看他一眼:“还不收回去?”   程殊尴尬地收回腿,不小心又碰到了一下,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那硬度和大小,他更尴尬了。   “我不是故意的。”   梁慎言昨晚睡得挺好,起床气没那么大。不过一想到程殊做的事,心里那股想给人点教训的气劲儿没过。   “不是故意都这样,那你故意得什么样?”   程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梁慎言气头上,他说什么都是错,这个他也有经验。   卷了一下被子,装哑巴翻身继续睡。   他困死了,这两天他就没舒服过,心里一堆事,还被吓得不轻,得补一天才补得回来。   梁慎言身上大半被子被卷走,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扭头看程殊,卷着被子睡得很舒坦,又气又想笑。   干脆把剩下的被子全掀在程殊身上,“不挺能说的,哑巴了?”   边说边下了床,低头看了眼,心更烦了。   火压不下去,也没办法泻,旁边还有个白胆猪一样的人呢,装傻充愣脸皮厚。   “你又不爱听。”程殊想一晚上事,睡着了梦里还被狗追着咬,一听他阴阳怪气的,也有脾气了,“正常反应,我又没笑你。”   梁慎言站在柜子边上换衣服,听他还好意思反驳,挑眉看他,“你是不是什么都得教?”   程殊下意识顶嘴:“谁要你教了。”   “对你这人真是白费劲。”梁慎言懒得理他,换好衣服打算趁着天气好,再出去拍点照片。   程殊坐起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避嫌什么的,看了两眼,发现梁慎言身材挺好,都有肌肉。   难怪上回能一手把黄毛给抡出去,他都没那力气。   梁慎言感受到他目光,转过头,“不起等什么?”   程殊心想自己连睡懒觉的资格都没了,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他爸那大嗓门嚎了一声,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就起了。”   梁慎言一边收拾一边瞥他,身上短袖短裤,放现在的天气,怎么都觉得冷。多大人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惹人生气了,道歉都不知道,光会卖可怜。   程殊掀开被子,被冻得一激灵,搓了搓胳膊穿上自己的鞋打算出门。手还没摸到门呢,就被勾着领子拽走了。   从昨晚到现在就被梁慎言拽来拽去,这会儿再来这么一下,扭头瞪着他,“干什么啊。”   “等会儿。”梁慎言示意他看窗外,程三顺就站在院子里。   俩男的在一个房间、睡一起,谁都不会多想,除非心里就有这根筋的。   可程三顺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在外面瞎吹,说程殊跟梁慎言关系好,好到不仅给他垫医药费,还能睡一屋,被有心人听去了,指不定能传成什么样。   尤其还有前车之鉴,都被编排过一回了。   程殊看见他爸在院子里晃悠,“哦”了一声站住不动了。   不出去就不出去呗,拽他干嘛,衣服都给拽坏了。   梁慎言从柜子里拿了件衣服,丢程殊身上,“穿上。”   程殊接住衣服,抬眼看梁慎言,见他正在摆弄手里的相机,不自觉抿了抿唇。   吸了吸气,他穿上衣服,袖口有点长,手有一半都在里面。   天有点冷了,程三顺没在院子里晃悠多久,自己给自己热了点吃的,就回房间去了。   程殊又看了眼梁慎言,人根本不看他,看相机的眼神都比看他有感情。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被这么晾着,待不下去了,抬脚往外走,想起什么来,回头看梁慎言。   “我懂。”   昨晚的问题今天他才反应过来,给了答案,但人没反应了。   梁慎言还在气头上,听什么都不对。   程殊站门边,一双眼睛就黏梁慎言身上了,像是固执地证明什么。   不就是喜欢男人吗?那又不犯法,他懂的。   梁慎言被他看得无奈,觉得程殊这人挺轴的,给他弄得没那么气了,好整以暇地靠着桌沿,“话想明白了再说,没想明白就继续想。”   程殊一怔,他都做好了被梁慎言再刺两句的准备,没想到得了这么一句话,有点转不过来。   这是让他想什么呢。   抓了抓头发,又不好意思再问,被梁慎言带着笑的眼神一看,脸上有点热,“哦”了一声,直接回房间了。   房间一晚上都没住人,趟被窝里都是凉的。   程殊躺在自己床上,睡是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又在琢磨梁慎言刚才的话。   让他想什么呢?   程殊虽然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谁,可都什么年代了,小学生都会谈恋爱,他看也看会了。   可他看的都是男生跟女生一块,没碰到过两个男生互相喜欢的。   就算有,人家也不会说,他哪能知道。   恋爱得两个人喜欢才能在一起。   梁慎言喜不喜欢他不知道,但他觉得说的睡觉肯定不是单纯的睡觉。   再说了,他俩这也算不上恋爱,就是金钱关系。   程殊想到这儿,心里莫名有点烦,怎么就跟钱扯上关系了?谈钱果然伤感情。   他翻了个身,伸手去拿手机,干脆打开了浏览器,打算了解下   【两男生之间要怎么做?】   没看几分钟,画面过于刺激,程殊觉得手机烫得拿不住,干脆扔到一边,然后拉高被子蒙住头。   梁慎言说他不懂,不明白,原来没说错啊。   他在房间里闷不吭声地自寻烦恼,家里其他两人一个去外面拍照,一个在客厅看电视,等到要吃中午饭,才发现他一上午都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程三顺惜命,遵医嘱吃得清淡,拿着筷子往外看,“这崽子在屋里琢磨什么呢,一天不吃饭,是要当神仙啊。”   梁慎言正夹菜,听到他这句话,心想原来连口癖都会遗传,他还想程殊那些话是跟谁学的。   “算了,不管他,多大人了,饿了会自己找吃的。”程三顺现在看梁慎言格外顺眼,尤其知道他不跟自己算医药费,打听问:“小梁啊,你家里做什么的啊?”   梁慎言对程三顺没什么恶感,但也没什么好感。   可人就是复杂,程三顺除了爱打牌、脾气怪,好像又挺正常一人,做菜做饭、洗衣做家务倒是也不摆架子,都会做也都做。   “双职工家庭。”   这词在他们这儿新鲜,程三顺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那好啊,两个人都上班,家里压力小,不像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梁慎言“嗯”了一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程三顺是牌桌上的老油条,哪里会看不出来,自然不继续说了,“程殊最近念书还挺用功的,要是能考个大学也好,大学生多难得啊,镇上还给补助。”   梁慎言没明白程三顺绕着弯子要说什么,不吭声吃自己的饭。   “别怪叔说话不好听,你来我们这就是玩的,总是要回去。”程三顺觑他一眼继续说:“可程殊心眼实在,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跟你玩得好,你要走他一定难过。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他跟谁这么好过,那些人都看不上他、欺负他,你俩留个联系方式,以后要没断了联系,就带带他,也免得他在外面受欺负。”   他是第一次听程三顺说这么一段正儿八经的话,停下筷子,“他的事,他自己能做主。”   “小孩子能做什么主?”程三顺以为他不愿意,立即说:“我们这小地方的孩子,多的是一辈子都待在这的,有的连飞机高铁长什么样都亲眼见过,还有更穷的,电视手机都没有,电都省着用。”   嗓门大了点,清清嗓子继续说:“没见识,心眼少,比不了外面的人脑筋多,容易吃亏。”   梁慎言没接话,场面一下有点尴尬。   他听得出程三顺什么意思,无非是觉得他城里来的,看着体面还有钱,想让他帮衬一点程殊。   能帮吗?能。   但程殊知道了,不一定想要。   程三顺看他不接话,也不继续说了,心里犯嘀咕,看着不相处挺好的,怎么帮忙找个工作还不愿意了。   等到了下午,程殊从房间出来,梁慎言又出门。这一阵他都在外面拍照,还专门为了这个买台相机。   程殊知道他不在家,悄悄松了口气。   早上搜出来的东西带给他的冲击,一觉醒来到这会儿都还没平复,他怕尴尬,尤其起床那会儿就尴尬过一回了。   程三顺不出门没牌打,在家闲得慌,手机斗地主的声音一会儿一个“要不起”,一会儿又是“四带一”,吵得人烦还不自知,有功夫问这问那。   看见程殊在院子里跟五福玩,伸长脖子问他,“你跟小梁真吵架了?你怎么惹他了?”   “怎么不是他惹我?你是谁爸啊。”程殊头都没抬,跟五福说握手。   程三顺乐了,“人一看就是脾气好的,你脾气那么急,要吵架就是你先不对。”   程殊没法反驳,还真是他不对。   垂下眼,情绪有点低落,伸手摸摸五福的头,想起那天梁慎言给他解释五福意思时的表情,是不讨厌他的吧。   哪有人会想跟讨厌的人一块睡的。   晚饭时候梁慎言没回来,程三顺让程殊发条信息或者打个电话问问,别走丢了,或者给人拦着抢劫了。   程殊烦他爸瞎担心,现在的治安哪有那么不好,派出所都快闲成什么样了,连偷鸡摸狗的事都少了。   可人一直没回来,程殊静不下心,隔一会儿朝窗户外看一眼。直到晚上八点多,梁慎言才从外面回来。   他一听见动静,就立即低下头,假装写作业。   客厅那边程三顺正在看电视,不知道放的什么台,枪/声噼里啪啦地就没断过。   梁慎言走进院子,先看了眼程殊房间的窗户,昨天还主动去他房间的人,这会儿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写题。   无奈摇了摇头,他洗手进厨房弄了点吃的,出来见程殊还坐在桌后,就回房间拿衣服去洗澡。   放下手机的时候屏幕亮了亮,他点开看,是群里关一河在艾特他。   点开一看,又是那点事。   都什么毛病,放着酒店、别墅不住,非得来这里玩。   梁慎言没管,摁灭屏幕后,拿着衣服去洗澡了。今天去山上拍了好几组照片,出了一身汗,不洗难受。   洗澡加吹头发花了半小时,梁慎言回房间时,发现灯是关着的,愣了愣,往外看眼,客厅那边不仅亮着灯,电视声音都没断。   正要去开灯,梁慎言想到什么往床上看去。   被子拱起,明显不是正常的样子。   梁慎言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都在想要怎么给被子里的人一个教训,等走过去掀开被子那几秒,又觉得自己挺虚伪。   人真被他勾着躺床上了,反而心里不是滋味了。   掀开被子,程殊穿着衣服躺里面,一双眼睛睁大,瞅着他。   还真钻被窝来了。   梁慎言见他身上衣服穿着的,莫名松了口气,松手把被子又给扔他身上,“你可真行。”   程殊抿着唇,想解释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只好抠着床单发呆,想今晚还睡不睡了。   “你怎么不脱光了呢。”梁慎言给程殊的脑回路气笑了,“让你想明白了再说,你倒是想也不想,只知道胡来。”   程殊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头发乱蓬蓬的,一脸认真,“我这回真懂了。”   梁慎言被他一句话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拿起手机往外走,“你懂个屁。”   话都没说完,房间门直接被他摔上。   院子里风大,也凉。他出来走了两步就站着没动,风一吹,心里那股火非但没消,反而越吹越旺了。   拿出手机点开刚才的聊天记录,发了一个定位过去。   发完就关了手机,懒得看回了什么,反正不是吆喝买机票就是问他事情是不是成了。   梁慎言回头又看了眼房间门,闭了闭眼,比睡不着还烦。   关一河他们想来就来吧,再不来他得让程殊给气死。   平时挺聪明一人,脑子转得快,连数学题教一遍也能理解,怎么轮到他这件事就这么费劲儿?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还能因为什么?   总不能是图程家这破房子,跟兜里没几个子的财吧。   程殊真是白瞎了那张脸,一副聪明相,实则是个榆木脑袋。 第33章   梁慎言在院子里站了一小时,听到客厅吵人的电视声没了,才回的房间。   进去时,程殊裹着被子睡着了,睡得还挺香,手揪着被子躺在那儿挺乖的。   梁慎言无奈又没辙,想不明白程殊的脑回路构造,难道他表现得不够明显?   再怎么缺心眼,也不能真把他当成花钱玩弄人的傻缺吧。   拉了绳子关掉灯,他掀开被子躺下,扭头打量起程殊。   看了一会儿,程殊忽然咕哝了一句什么,翻过身对着他,腿也不老实,往他这边搭过来。   估计是心里惦记着事,搭了一半又缩回去,比昨晚老实不少。   梁慎言被他这一个动作弄得想笑,这情况也能睡着,心是真的大。   那也是,心不大能随便让一个陌生人待家里吗?   说什么信什么,没点防备心,也不怕遇到骗子,或者更差点是个在逃通缉犯。   梁慎言拎着被子给他盖好,往床边挪了点,“这么好骗,被人卖了都得帮人数钱。”   他收回视线,手枕在脑后,看了会儿蚊帐,想想其实也没多生气了,再气看到程殊这两天的样儿也该消了。   他生气的点在程殊拿陪睡作为筹码跟他谈,之前为了这个都能好几天不理他,见面就躲。   结果呢,出事着急了,竟然想到的是这个。   处了这么长时间,就算不明白他的心思,也该知道他没那么不讲人情。都能为他打架,把人堵在台球厅了,难道生病住院急用钱,他还能不管吗?   好的不记,那天他烦透了说的浑话倒是记得挺清楚。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   想到这,梁慎言又有点来气了。   往自己这边扯了点被子,闭上眼睛,觉得还是得让程殊长长记性。   太容易被骗了。   第二天大早上,程殊得起来上学,手机闹钟一响,平时还能赖一两分钟,今天都没敢,怕吵到梁慎言。   迷迷瞪瞪关掉闹钟睁开眼,梁慎言都没在房里,不知道去哪了。   程殊坐床上揉了揉眼睛,瞥向那张桌子,相机不在,知道梁慎言多半又去拍照了。   平时早上不起的人,为了不看见他,都起个大早了。   也不知道还得气多久。   愁人,他也没哄过谁,不知道怎么哄。   竖着耳朵没听到他爸的声音,程殊才回了自己房间,麻利收拾好,骑上自行车奔学校去了。   他有两天没来学校,但班里人大多都知道怎么回事。毕竟镇上就那么点大,别说有个人晕倒了送医院,就谁家多买了两袋米,都能传得人尽皆知。   见他来了,有偷偷打量的,也有漠不关心的。   龙芸芸今天带早读,看他拎着书包进来,拿着书到讲台上敲了敲黑板,让大家背单词。   班里人的打量对程殊来说早习惯了,比起小学那会儿,简直都算得上温和。   回到座位,接过舒凡给他整理的东西,道过谢后,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压根不在意那些人的目光。   少上两天课呢,得补不少东西。   一上午过去,他光顾着补进度,别的事都没时间去想,午休被拉着去吃饭的时候,才觉出一点饿来。   自从上回野炊拉了个群后,程殊就跟龙芸芸他们几个关系近了点,除了他们几个同班,刘柳也在群里。   以前中午他都一个人去吃饭,现在不一样,他要不动,其他人会拉着他一块去。   从一个人行动到一群人行动,对程殊来讲没什么不一样,顶多就是关注度更高一点。   然后,热闹了一点。   几个高中生能聊什么,平时学习够累的,再怎么好学,吃饭还不至于聊学习来下饭。   打了饭占了个靠窗的位置,望出去是隔在教学楼跟食堂中间的学生宿舍。   两层的白墙红砖小楼,一楼是男生宿舍,二楼是女生宿舍,一层只有六个房间,全都是上下铺的八人间,中间楼梯有锁。   其实宿舍住的人不多,大多时候还住不满,选择住宿舍的都是家太远,又嫌每天坐车麻烦的。   庄悦跟刘柳小学就一个学校的,这会儿不在一个班但兴趣最一样,喜欢八卦,还缺根筋。   庄悦看他们都坐下了,左右看看,一脸谨慎地小声说:“你们知道杨少威最近为啥没来吗?”   王世豪看她一眼,捧场问:“为什么?”   庄悦脑袋往前凑了凑:“出事了,事还不小,听说正在闹呢。”   刘柳跟杨少威没在一个班待过,但这种校园霸王,平时吆三喝五,走哪儿屁股后面都跟一群人,学校里都一荡一荡的,哪能不认识。   “出什么事了?”   “昨晚听我爸说的,好像是那个。”庄悦瞄了眼王世豪,然后又看程殊,“就跟人谈恋爱,那什么了。”   边上舒凡和龙芸芸一下听出来是什么,王世豪跟程殊反应了下,也都明白过来,只有刘柳还一头雾水。   刘柳问:“哪个啊?”   庄悦瞪她:“上床了,而且人家女生还没成年。”   刘柳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啊”了一声,快刷新她世界观了,“他胆子也太大了,就算是恋爱,那也还是高中生呢,对方都没成年,他是畜生吧!”   她没留神,后面声音有点大,旁边都有人回头看他们了。   舒凡碰了一下她胳膊,提醒她小点声。   程殊跟这帮学校里的混混接触得比他们多,这些事从初中就有听过、见过不少,没那么惊讶。   这帮不良少年少女,混迹在台球厅、网吧跟游戏厅,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白天不出门,到了晚上跟街上晃来晃去,飙摩托车的引擎声吵得能告他们扰民。   比起这个,他更头疼梁慎言生气的事。   怎么人看着那么高,气量那么小呢。   “谁说不是,那女生家里要他家给是说法,不拿钱就把他送去坐牢。”庄悦饭都顾不上吃,“女生家里也真不是东西,只想要钱给她哥盖房子。要为女生出气,知道这事先上门揍一顿,再扭到派出所去,关他个三五年的。”   龙芸芸一想到之前被杨少威拦在学校外面过,汗毛都竖起来了,觉得毛毛的,“你快别说了,万一真私了,让他知道你在学校里说这些,肯定要找你麻烦。”   倒不是怕事,是不想惹上麻烦。   像杨少威这种人,家里都不怎么管,光脚不怕穿鞋的,真想整你,那你只有躲得份,不能真跟他杠上。   王世豪瞥见旁边经过的周明越,在桌子下也踢了她一脚,“学习不见你这么上心,还关人家三五年,你五三经典题型看完了?”   庄悦撇嘴,知道他们的意思,不再说了,“这不是都自己人,才跟你们说的,我是觉得他要进去了,是为社会除害呢。”   舒凡稳重点,捏了一下她脸,“行了,吃完回去睡个午觉,下午连着物理跟化学,一上四节课,不睡扛不住。”   一听下午的课表,哪里还有心思听八卦,恨不得立即回教室睡会儿。   等四节课上完,人是真的蔫了。   程殊在车棚那儿的时候,脑子都晕乎的,觉得脑子两天没怎么用,这会儿生锈了一样。   不灵光。   他推着车走到校门口,碰见一起回家的龙芸芸他们。   他们几个都住在镇上,只有王世豪家住的远点,得自己坐回村里。平时王世豪就送几个女生到街口,然后在那儿等车。   程殊停下来,跟他们打了招呼,一块走段路。   “我得让我爸也给我弄个单车,多方便啊。”刘柳叹了口气,“夏天还好,天气长,冬天一到冷不说,天黑得早,松林吓人的。”   “那我也弄一个,我们都骑车好了。”龙芸芸跟着说:“还节约点时间。”   舒凡和庄悦也这么想的,能多睡点,哪怕不睡,也能晚点出门,不用摸黑出门。   王世豪说:“那我一个人放学啊?”   程殊走神呢,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好回神,嘴比脑子快,说:“你载二庄不就好了。”   他一说完,其他几个人齐刷刷地扭头看他。   再迟钝,这会儿程殊也反应过来了,尴尬得脚趾抠地,心想他没事停下来干什么,骑着车一溜烟跑了多好。   庄悦大方得很,一点没尴尬,笑嘻嘻地去碰了下王世豪的胳膊,“那你载我,运动使人健康。”   王世豪脸都红了,还发愣,没想到程殊会说得这么明白。   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少男少女心事是再小心翼翼不过的,暧昧、小心、甜蜜、酸涩。   除了直白。   “我还以为你不懂呢,你这不都懂吗?”龙芸芸跟他走在后面,小声问:“你爸好点了吗?”   程殊点头:“能吃能喝还能使唤我,我比他还虚。”   龙芸芸被他逗笑,弯了弯眼睛,“程殊,我是真心觉得你该这样。”   走到了松林外的路口,她想了下说:“上回帮你拿东西那个,不是你哥吧,你俩不像。”   程殊愣了愣,没想骗人,“啊”了一声不知道怎么解释,尤其现在关系比之前更复杂了。   他都弄不明白,梁慎言是什么意思。   “那你快回去吧,我们走了。”龙芸芸跟他挥手,要去追其他人。   程殊骑上车,到她旁边的时候停了下,“芸姐,你最近小心点,上下学别落单。”   龙芸芸听他这么说,不太明白,“怎么了?”   程殊摇头,他也说不上来,就今天听庄悦了说的事,担心发生点什么。   尤其上回周明越提醒他小心之后,他跟龙芸芸的事就传得乱七八糟的,很难不联想到一起。   他是男生,大不了被打一顿受点伤,可要是杨少威真那么畜生,指不定干出点什么事。   龙芸芸看他一脸纠结,大概猜到了点什么,“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们平时都一块的。”   程殊“嗯”了一声,骑着车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先走了。   拐进平时走的那条小路,程殊经过张老头家的杂货铺,顺道进去买了盐跟酱油,被塞了一口袋花生,把塑料袋挂车把上,骑上车在巷子里拐来拐去。   骑到能看见他家屋顶的岔路口,远远瞥见有两人拎着行李箱,站在电线杆下东张西望地打电话。   路窄,那倆人加两个行李箱,就把路给堵住了。   程殊过不去,只好刹住车,伏在车头上开口问:“麻烦让让,你们挡路了,是来旅游还是探亲的?前面只有一户,是不是走错了?”   堵路上的俩人回头,看见程殊都一怔。   穿着校服的男生,高高瘦瘦的,靠在自行车车头上,脸长得好看,还带点干脆利落的劲儿,跟周围既融合又有点剥离感。   “同学,你知道梁慎言住哪吗?”   程殊原本还不太耐烦,听到梁慎言三个字,表情僵在脸上,问:“梁慎言?”   “对啊,我们来找他的。”   这下程殊才仔细打量起俩人,跟他第一次见到梁慎言时感觉差不多,不过气质半点不一样。   抓了一下头发,从自行车下来,从他们俩中间穿过去,“跟我来吧。”   关一河跟身边江昀对视了眼,兴奋地碰了下他胳膊,江昀一脸没辙的表情,懒得理他。   从电线杆那儿到他家就二百米距离,没几步就到了。   院门开着,程殊一进去就看见梁慎言坐院子里逗狗,厨房里飘来炖腊排骨的味道。   梁慎言听到动静抬起头,示意五福去旁边玩,他俩视线对上,没等他反应呢,梁慎言已经朝他身后看去。   程殊想起后面还有俩人,正要说这事,旁边一个人影闪过去,直接扑到了刚站起来的梁慎言面前,一抬手把人抱了个全乎。   “言哥,可算见到你了!”   关一河两只手用劲儿拍着梁慎言的背,公报私仇,谁让瞒了他们这么久。   梁慎言跟江昀点头打了招呼,顺便把关一河从身上扯下来,瞥了眼站着的程殊,挪开了眼。   “行了,别逼我动手,自己撒手。”   程殊推着车站那儿,发现梁慎言跟看不到自己一样,低下头朝车棚那边去。   小声嘀咕,抱得还挺顺手的。 第34章   关一河跟江昀今天过来的事,梁慎言是从山里出来才知道的。   知道他们待不住,没想到这么急。   蹲水渠边擦鞋的时候,顺手打开群,一百多条消息,他挑重要的回了。问他要不要带东西,他什么都没要,俩人就自己看着办了。   去机场是严颂开车送的,严颂忙得脱不开身来不了,过安检前还依依不舍,让俩人记得直播进度。   梁慎言在这里待了多久,群里三人就盼着来了多久。   二十出头的年纪,又都是家里惯着长大的,什么好玩的没玩过,这么急着来无非是觉得新鲜。   还有就是想近距离吃瓜,看看是什么人让他连家都不回。   有人要来,即使不在家里住,梁慎言还是提前跟程三顺说了一声,免得打照面太突然。   程三顺这两天在家闲得无聊,斗地主都快把欢乐豆输完了。一听是他朋友,热情地要尽地主之谊,邀请来家里吃饭。   梁慎言想拒绝没拒绝得了,想想离街上也不远,订好宾馆吃了饭再去也行,就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他俩能正好碰到程殊,还被程殊给带回来了。   原本三个人的老房子,突然多了两个人,一下变得热闹起来,从开饭到饭桌上,说话声就没断过。   为了招待客人,程三顺还把家里很久没用的圆桌摆出来,做了一桌子菜。   腊排骨、腊肉腊肠、辣子鸡、蕨根粉还有条清蒸鲈鱼,全是硬菜,规格都快比上平时请酒的席面了。   程殊往旁边看了一眼,梁慎言还搂着关一河的背没撒手,抿了抿唇,面无表情拎着书包回房间放东西。   才进门就听到他爸热情招呼的声儿,一下心烦了。   这阵仗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呢。   梁慎言扯开关一河,往程殊那儿看去,就只看到个气呼呼的后脑勺,笑了笑,这脾气还不小。   关一河从小就四个人里的食物链底层,一点不介意被拉开,笑眯眯地凑到江昀边上,“我就说吧,言哥看上的人,指定不一样,刚在外面碰见,我一看就知道了。”   江昀听他说话都替他捏把汗,连忙看了眼程三顺,“你可收敛一点,别惹事。”   关一河点点头,“知道知道。”   “我做事你放心。”   江昀懒得理他,还放心,放着放着就该闹心了。   最不靠谱的就是关一河,惹事精。   程家的老房子,有过很热闹的时候,三代同堂五口人,后来剩一家三口,再后来就剩爷俩。   梁慎言来了,家里多一双碗筷,多点人气。   现在又来了俩,程家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程三顺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完全状况外,没感觉到几个年轻人之间那点心思,乐呵呵地掏出了一瓶酒。   “儿子,拿几个杯子来,难得家里来客,好事高兴,大家都喝点。”   程殊正洗手,听到甩了甩水,“要几个啊?”   问完又说,“你少喝点,还吃药呢。”   程三顺回他一句知道了,就喝一点。回完转过来,笑得一脸褶问,“小梁,你朋友他们喝不喝?米酒跟啤酒,度数不高。”   “不用麻烦。”梁慎言平时基本不碰烟酒,除非实在心烦。   正要拒绝,后边的话被关一河打断。   关一河刚打量完程殊,听梁慎言要拒绝,立即拉住他,“叔,我们喝的。言哥酒量好得很,就平时不爱显摆,今天难得有机会,让他喝,白的他都不怵。”   灌醉了才有戏看,他跟江昀两个人还喝不过一个梁慎言么。   程三顺笑起来:“哟,小梁来这么久都没看他喝过,还以为不会。”   江昀拉住关一河,怕他继续发挥,一会儿梁慎言开始赶人,“我们啤酒就行,正好喝了好睡觉。”   “拿四个杯子!”程三顺往外喊了一声,张罗着大家坐下。   圆桌不算大,菜摆了一桌伸手也全都能夹的到。   没酒店、饭店的摆盘好看,但闻着就好吃。   程殊拿了杯子,洗了一遍又擦干,才拿着进了堂屋。   圆桌再小,那也能坐不少人,六个八个的都宽敞。   这会儿每个人占个地,宽点的位置就梁慎言边上了。   程殊刚回家的那点小情绪,还没摸明白怎么回事,回房间一趟消化得差不多。他都没犹豫,放好杯子坐下,还给自己盛了碗汤。   他长得好看,还穿着校服,不说话坐下的时候,显得还挺乖。   其实他想得没那么复杂,梁慎言的朋友那么远来玩就是客人,他想不明白的事自己烦就行了,犯不着跟别人撒气。   人齐了,程三顺颇有主人架子拿起杯子,“都是自己做的家常菜,你们看吃不吃得惯。”   “你们是小梁的朋友,那就是自家人了,欢迎你们来。”   江昀没关一河那么缺心眼,他本来也能吃辣,这一桌菜挺合胃口。   他举起杯子,“吃得惯,平时想吃还吃不到,这一桌菜,比酒店都好了。”   这话是实话,黔菜好吃是好吃,就是走不出本省。   江昀以前来这边办过事,待了三天,走的时候都没吃过瘾,外边开的店又不地道,馋了好一阵。   “折耳根我不行。”关一河笑着接话,也举了杯子,“他俩都行。”   程三顺才从医院出来,想一杯干了,被程殊瞪了眼,抿了一口就放下,嘿嘿笑着:   “折耳根本地人也有不吃的,尝尝辣子鸡,这可是乡下养的走地鸡,肉好吃。”   关一河说:“是吗?走地鸡好啊,价都贵点。”   程三顺点头:“可不是。”   梁慎言本来话就不多,熟人来了也没差,由着他俩跟程三顺唠。   他夹了一块排骨放碗里冷着,才伸筷子,就听到程殊小声跟他说话。   “别理他,还病着呢就喝酒。”   程殊吃饭的时候很专心,夹了块藕,“谁来他都这样,就喜欢热闹。你吃自己的,不跟他喝,一会儿就去睡了。”   梁慎言这两天是故意晾着他,但这会儿听他话里的关心,没办法当听不见,“怕我喝不过?”   程殊没否认,“啊”了声,“他是酒鬼。”   梁慎言没忍住,嘴角扬了起来,“放心,喝不倒我。”   程殊心里纳闷,别梁慎言也是个隐藏的酒鬼,抬眼看他,“那你多吃点先垫垫,这样不伤胃。”   他想什么都写脸上,半点没藏着,甚至也给梁慎言盛了碗汤。   腊排骨跟莲藕一块炖,去了油,汤白白的,味道特别鲜,还带点藕的甜味。   梁慎言失笑,瞥了眼放自己面前的碗,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好哄了,嘘寒问暖两句,就什么气都没了,只剩下心软。   “好喝的,不咸。”程殊以为他挑食,又说:“我喝过了。”   梁慎言眼尾挂着点弧度,在灯下看着眼神都是柔软的,“晾会就喝。”   程殊点点头,忙着自己干饭。   今天这一桌他爸是真舍得,长这么大,每年他家的除夕年夜饭也就跟这差不多了。   他俩旁若无人地说小话,程三顺神经粗一点没觉得什么,另外两人尤其是关一河,都快自己脑补出一场大戏了,   “哎哎哎,人家小同学不能喝酒,光吃菜可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玩赖的是吧。”关一河故意插话,“我跟昀哥这么远来看你,怎么也得敬我们一杯吧。”   江昀本来也没真拦着,现在不管他了,在一边等着看戏。   梁慎言端着碗喝了口汤,“让我拿白的跟你喝,谁能有你玩赖?”   关一河半点儿都不介意,开朗得很,“那我换白的也行,就怕小同学他们家房子经不起我拆。”   “喝点酒跟狗一样能拆。”梁慎言嘴上嫌弃,手诚实地拿起杯子,抬了抬手腕,一杯干了。   关一河跟江昀看他这样,也一杯干了。   这两个月他们都替梁慎言委屈,原本就不关他的事,追根究底还是他们把梁慎言喊过去的,哪知道能出这事。   他们还没什么,梁慎言才回国没多久,倒着时差就跟家里闹成这样。   关一河喝酒上脸,望着梁慎言,“言哥,能见到你太好了,我差点就以为你要跟我们掰了。”   梁慎言笑了下,开玩笑说:“是要掰了。”   关一河知道他逗人玩,顺着说:“别吧,我们几个多好啊,穿开裆裤就认识了。”   江昀扫了眼埋头干饭的程殊,又看了看状况外的程三顺,碰碰他胳膊,“别忆往昔了,谁想听你提穿开裆裤的事。”   关一河喝多了就话多,喝醉了就要拆家,扒拉梁慎言胳膊,“我真的想你,言哥。”   想次次第一的赛车技术,跟一流的竞技水平。   他真的不想打游戏一直垫底了。   江昀:“……”   梁慎言挑眉,没吭声。   埋头干饭的程殊,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习惯地往梁慎言那边抬头,结果不是。   是江昀。   关一河的话他听到了,有点惊讶,城里人都这么直接吗?   关系可真好。   他低头继续吃饭,结果看碗里的菜都觉得腻。   端起排骨汤,喝了两口就放下,这汤也不怎么好喝了。   齁咸,还有点酸。   抬起眼看了下关一河,挺好看的人。扫过他扒着梁慎言胳膊的那只手,梁慎言都没拉开。   垂下眼,心不在焉的。没留神,一口咬着小米辣,嘴里一下就起火了。   辣得连喝了好几口汤。   一桌五个人,四个人都喝酒。   程殊被辣了下,那点七拐八拐的心思一溜烟地飞走。   他正吃得起劲,胳膊被碰了下,他转头看梁慎言,一脸疑惑。   梁慎言压低声音跟他说话,一句话的功夫,面前的杯子又满了,“帮盛碗汤。”   程殊有情绪,听他这么说,撇了撇嘴,还没说话,梁慎言已经转回去跟关一河、江昀他们聊天儿。   把他当什么了?真饭店服务员呐。   心里想归想,还是拿碗给他盛了一碗汤。   酒过三巡,程三顺被几句好话吹捧得心里美,没喝多少酒,回房间的时候乐呵呵的,比喝蒙了还飘。   关一河喝了不少,还混着喝,这会儿趴在桌上了,嘀咕着不知道说什么醉话。   圆桌上一片狼藉,看着都头疼。   收拾都费劲,别说洗了。   “今晚怕是去不了宾馆,我给那边打了电话,说明天过去,房留着。”江昀从院子里进来,吹了会儿风,清醒了不少,“不过这有地方睡吗?不行我们在客厅将就一晚。”   梁慎言平时基本不去客厅,但什么样还是知道的,老式的太师椅款沙发,压根将就不了。   “在我房里打地铺凑合一晚。”   江昀一愣,说:“成吧,入乡随俗。”   他们俩这边说话,那边程殊忙着收拾桌子,不想洗碗,打算用水冲一遍,留着明天他爸自己弄。   “你程殊是吧,来来来,我们喝一杯。”关一河拿着杯子,忽然凑程殊面前,“我跟你说,你喝了这杯,我们就认了你……”   程殊被他凑过来的动作吓一跳,站原地没动,怕他走开关一河追来的时候摔地上。   梁慎言听到动静看过去,走上前扯着关一河胳膊,往江昀那里带,“别找他喝。”   关一河醉得不轻,抬手就要去扒拉梁慎言。   梁慎言被他烦得不轻,把人推给江昀。   江昀“啧啧”两声,扶好关一河,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梁慎言。   “你这偏心啊。”   梁慎言懒得搭理,这俩人来就是看他乐子的,自然不用客气。   “啰嗦。自己去铺床,被子都在柜子里。”   “得,我跟一河不碍你眼了。”江昀聪明得很,话里有话,扶着人往外走。   瞥一眼醉醺醺的关一河,明早酒醒了,指不定后悔没拍段视频,直播全程。   程殊在旁边听糊涂了,听到这话才明白点,叫住他们,“别打地铺了,天冷,醉了冻着容易感冒。”   梁慎言听了挑挑眉,看了眼他,没说话。   程殊原本心里还没什么,被他这一看,立即想起了他俩现在尴尬的关系,江昀也看过来,他心虚眼神乱飞。   他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江昀他们着凉。   现在话说出去,都等着他下文呢。   程殊抿抿唇,清清嗓子说:“言哥去我房里挤一挤就行。”   只是睡觉,又不做什么,前两天不也……一起睡的吗。   江昀挑眉,没想到一晚上过去,好戏在这,“那行,言哥跟你睡,我俩就不客气了。”   “言哥麻烦你照顾了。”   这话没什么不对,事实就这样的。   程殊不知道江昀是故意说的,心虚得都快憋着了。   他“嗯”了声,没喝酒这会儿也脸烫。   梁慎言走到他旁边帮着收拾,眼神扫过他红透了的耳朵,笑笑没说话。   脸皮儿真薄。 第35章   从客厅把那些碗筷和盘子搬到厨房,都费了不少劲。   厨房里的灯电压不稳,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照在盆里那堆碗上,晃眼睛。   吃饭的时候不觉得酒味重,这会儿一闻,哪哪都是酒味。   程殊有点受不了,放了让他爸明天再收拾的打算,拧开水龙头,拿着碗一个个冲干净,先这样涮一遍再洗。   梁慎言帮他把剩菜都用保鲜膜盖好了,放进碗柜里,回头见他打算洗碗,擦了擦手说:“要洗?”   程殊回他,“不洗明天臭了。”   说得夸张了点,十一月的天不至于,但明天油凝固了更难洗。   梁慎言“嗯”了一声,“我去看看他俩,别把房间拆了。”   “嗯。”程殊转回去,碎碎念嘟哝着这一堆要洗到什么时候,“那一会儿你先洗澡。”   到了十一月,太阳出得少了,太阳能热水器就不太够用。   要用电烧水的话,他家这个得提前开,所以平时他们洗澡都是错峰,分时间去洗。   厨房地方小,算不上宽敞,梁慎言出去的时候从程殊身后经过,伸手摸了下他头发。   “放着也行,让他俩明天来洗。”   他俩这种没有距离感的亲近行为,已经很常见了。   程殊手上都是泡沫,看他一眼,“他们会吗?”   “不会就学。”梁慎言接得理所当然,“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   “那倒也是。”   程殊想起什么,没忍住笑了起来,“顶多就是摔碎几个,买了补上就行。”   梁慎言没想到他还能记得这一茬,无奈地曲起手指,弹了一下他额头,“洗你的碗吧。”   说完走出厨房,拐进了自己房间。   大概是因为他们三都喝了酒的缘故,房间里的酒味比外面还重。他走到桌边,推开窗户留了条缝,想着只过去住一晚,应该不用拿太多东西。   睡衣跟内裤就行,洗澡得换。   江昀蹲在行李箱旁边,正在里面翻东西。   拿过来的两箱子装了不少东西,漱口水、洗脸巾、拖鞋这些都备着,怕这边的用不惯。   听到动静回头,别有深意地说:“不守着你那个小朋友了?”   他声音不大,这会儿也只有他们俩,还关着门,没第三个人会听到。   梁慎言挑了挑眉,把相机放进抽屉里,笑了笑,看眼睡过去的关一河,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根出来,点着了靠门上。   “打算待几天?”   江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反坐在椅子上,有点困,“五六天吧。不是,我们这才来一晚上就要赶我们走?”   梁慎言没这意思,江昀也是开玩笑,“怕你们觉得无聊。”   “我们不无聊。”江昀笑他狡猾,问什么都避而不答,往窗户外看了一眼,“认识你这么多年,还头回见你这样,来真的啊?”   梁慎言闻言微眯起眼,脸上的笑容收了,“什么真的假的,你们不是都看到了。”   “看到是一回事,怎么个事你也得想清楚。”江昀表情严肃了点,“你跑这里来散心,你爸妈知道也不会说什么。可万一知道你在这跟一高中生有了什么,得把你关起来。”   梁慎言知道他的意思,是为了他考虑,“你们不说,他们不会知道。”   “我们守口如瓶来着,连你哥都不敢透露一点。”江昀打了个哈欠,“就提醒你,小心点,姜还是老的辣,别跟他们对着干。”   “我对着干什么了?看上个谁还得跟他们写书面申请?没这道理。”梁慎言掐了烟,拍拍衣服,“他成年了。”   江昀一愣,骂了一句“操”,然后乐了。   他们一帮人里,就梁慎言很少沾这些事。别的赛车、打球、滑雪这些事少不了他,但跟人玩是一点不感兴趣。   没想到随便找了个地方散心,就认真了。   梁慎言被他反应弄得也是愣了愣,然后摇摇头,“别在他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放心,我又不缺心眼。”江昀指了指睡死了的关一河,“他缺心眼。”   “不过我瞧看人是真不错。”   这句话梁慎言没接,程殊什么样的,犯不着跟别人说,从小一起玩的朋友也不用。   “真羡慕你啊。”江昀感慨了一句。   梁慎言懒得搭理他,拿上衣服去洗澡。   现在的气温不比夏天,洗完澡回房间就一小段路,等坐床上的时候,身上的热乎都散得差不多。   程殊洗完澡回来,看到梁慎言坐床边擦头发,另一手滑着手机屏,有种错乱感。   挠了挠头,说不上什么感觉,倒也不排斥。   梁慎言抬头看他,看他一脸懵表情,又低头回消息,“发什么愣?”   程殊回神,反手关上门,把毛巾搭椅背上,“我还有作业要写,你要困了就先睡。”   他的床比梁慎言那张床宽点,睡两个人都不会挨着。   “不困。”梁慎言放下手机,两只手捂着毛巾,飞快搓了搓头发,然后把毛巾放一边,“都会吗?”   程殊翻开本子,从笔筒里抽了支笔,“大部分都在学校里写了,剩下的是下午布置的。”   “那你写,我玩会儿游戏。”梁慎言靠在床头,戴上耳机打开游戏。   太自然了,自然到程殊有点困惑。   怎么跟这是他房间一样?都没点适应期、过渡期吗?   转回身盯着题目,不自觉咬了咬笔盖。   他是真的整不明白了,不知道梁慎言什么意思。   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对着摊开的卷子,开始头疼。   他成绩算不上学渣,临时想上岸都这么费劲,真学渣得多费劲啊。   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学。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笔在纸上刷刷刷写字的声音,风声都听不到。等到他写完题,回头看去,梁慎言闭着眼睛靠床头,像是睡着了。   睡着的梁慎言,其实看着比平时要更不容易接近,很有距离感。   程殊咬着笔盖,轻轻把卷子那些收起来,一股脑塞进书包,然后蹑手蹑脚挪到床边。   他蹲在床边,盯着梁慎言的脸眨了眨眼睛。   房间里的灯很亮,不像前两天,都是黑的。也不像之前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光很暗。   其实他有好好想的,他又不是真笨,好话赖话听不明白。   只是梁慎言离他太远了,哪怕他很认真地想了,也摸不透这个人,弄不清楚他那些话、那这动作是什么意思。   心思飘着呢,碰不到地。   程殊轻轻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头发,懒得再想,做一晚上题,脑子都是糊的。   他正要站起来,谁知道蹲得腿麻了,连忙弯腰扶着床沿,生怕不小心砸梁慎言身上去。   刚松一口气,一抬头,就被梁慎言睁着的两只眼睛吓一跳。   程殊人都傻了,愣在那儿忘了动作,“你没睡着啊?”   梁慎言一直没睡着,刚才玩了会儿游戏,酒劲上来,才闭上眼休息。   “没。”   离得太近,说话时候呼吸都能感觉到,也能看到喉结轻轻地动了动。   “哦。”程殊被他盯得不自在,干脆问:“那睡了?”   梁慎言困不困他不知道,但他这会儿是真的困了,打了个哈欠,“孩子明天还上学呢。”   梁慎言看了看他,等了会儿才说:“睡吧。”   程殊腿也不麻了,蹬掉拖鞋爬上床,正要从梁慎言身上过去,忽然想起什么,停了下来,“明天我早起,你睡里边吧。”   他是困糊涂了,半点没觉得这姿势怎么样。   梁慎言喝了酒都没他这么醉,靠在床头,目光扫过他的衣领,又往下看,T恤短了点,这会儿卷边往上翻,露出一截腰。   跪在床沿的两条腿,细细的脚腕露着,估计天冷冻得,有点红。   梁慎言捏了捏眉心,一抬眼发现衣柜边上挂着的校服,吸了口气,什么心思都压回去了。   伸手往程殊腰上拍了一巴掌,挪到里边,“老实睡觉。”   程殊“嘶”了一声,“你手劲这么大,轻点不行,我睡觉挺老实的。”   原本嘛,跟梁慎言又不是一认识就得硬凑到一张床上,从头到尾的尴尬。   他们认识都两个多月,天天见面,事情是尴尬的,可心里一点没觉得,不自觉就忘了睡一屋的原因。   程殊钻到被子里,脚碰到梁慎言小腿,还没热乎多会儿,就被梁慎言扯了被子。   “挪开点,你这么脚冰。”   梁慎言心里那点憋闷不上不下的,倒也不全是因为程殊的粗神经,隔壁也有俩烦人的。   程殊撇嘴,往他那边挪了点,“小气鬼。”   小气鬼半夜半梦半醒的时候,给程殊盖好被子,还给人挪了挪枕头,怕他掉出去。   睡着的样子乖是乖,就是姿势真的睡得乱七八糟,胳膊和腿总有一个要伸出被子。   够折腾人的。   早上程殊起床没多久,除了他爸其他人也都起了,小院里还挺热闹,就是风吹着有点凉。   程殊洗漱过后,伸着懒腰进厨房蒸馒头,还有热豆浆。   灶上的蒸锅冒着热气,一团一团地往上窜,他揭开锅盖,拿了个馒头出来,用小口袋装着,咬了一口。   果然还得是贵钢的老馒头,松软还回甜,好吃。   拿过边上的保温杯,装了大半杯豆浆,一手馒头一手豆浆,拎着走出厨房,回房间去拿书包。   “我去学校了——”啊。   程殊愣在房间门口,望着水池边上的三人。   江昀坐小板凳上洗脸,关一河朝着他这个方向仰着头,不过人被背对着他的梁慎言挡完了,两人凑得很近。   程殊后半截话全咽了回去,打开保温杯盖,咬住了吸管,一声不吭从三个人旁边走过去。   关一河先看到他,歪过头问他,“你要去学校了啊?”   程殊心里堵得慌,听他笑得一脸开心跟自己说话,更烦了,可又不喜欢迁怒别人,干脆摆出了平时学校里的样,冷了着一张脸拉了拉校服领子,就回了一个字,“啊。”   “你喝的什么?豆浆吗?好喝不好喝?”关一河半点没觉得人烦他,还问呢。   程殊皱了皱眉,跨上自行车,“酸的。”   丢下一句话,一阵风似的骑出院子,连看都没看梁慎言。   边上脸洗一半的江昀,抬起头看梁慎言,还没等他说话,就听到进了厨房的关一河还状况外。   “这不甜的吗?哪酸了。”关一河对着他俩龇牙,“我牙龈肿了都,太上火了。”   江昀笑起来,放下毛巾搓了搓手,“我就说吧,他缺心眼。”   刚就冲他们俩龇牙,凑那么近,谁看了都得误会。   梁慎言全程没发表一点意见,看了眼巷子尽头程殊的背影,收回视线,“没事,歪打正着了。”   前几天还懵呢,今天都知道酸了。   神经再粗,多搓搓也该拧细了。 第36章   这个季节的小镇还算不上冬天,平均气温十多度,早晚会凉一点,但大多时候只要不下雨,气候都很舒服。   程家就三个房间,其中一个还是用杂物间改的。现在多了俩人,程三顺再想把人留在家里住,也住不下了。   吃过早饭,梁慎言让江昀跟关一河收拾东西,一会儿送他们去街上的宾馆。   关一河蹲在行李箱旁边,还挺想在这住的,热闹是一方面,还能近距离观察梁慎言谈恋爱。   “要不我们还住这里,我觉得挺舒服的。”   江昀从行李箱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盒,“你是挺舒服的,都快把我挤地上去了,能不舒服吗?”   关一河嘿嘿笑了笑,“那今晚你睡里边呗。”   江昀拒绝:“婉拒了哈,宾馆有两张床。”   “去宾馆住,总觉得生分了。”关一河仰着头看梁慎言,“言哥,小同学平时上课的时候,你上哪儿玩?不会跟到他学校去吧!”   梁慎言抬脚踢了他一下,“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天天去人家教室送温暖。”   关一河“啧”了一声,“我那样的才能打动人,不像你,从出生就单到现在。”   边上江昀对这种小学生一样抬杠毫无兴趣,拉好行李箱,拎着礼盒,问梁慎言,“这个等会你给还是我给啊?”   到别人家做客,是不能空着手的。   礼盒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就是烟酒还有一点补品跟茶叶,对他们来说花不了多少钱。   梁慎言没闲着,正在理桌上那几本书,“自己给。”   “那行。”江昀扯了扯关一河,“行了,宾馆里这里又不远,几步路的事情,别在这里碍眼,耽误人家培养感情。”   关一河不服气,说:“哪里耽误了,我们是给他制造机会,要不然他能跟程殊一个房?”   梁慎言听不下去了,看眼关一河,摇摇头。   这脑子真是没救,白长了个脑子,装饰用的。   “真服了你,你不来人家也睡一个屋。”江昀撒了手,生怕被他的弱智传染上,“赶紧,我还想补会儿觉。”   关一河傻了,看向梁慎言。   什么,睡一个屋?不俩房间吗!   梁慎言挑了下眉,没想解释,也没问江昀怎么看出来的。他要是这么问,智商得跟关一河在同个水平线上。   房间里有没有住另外一个人,哪怕只是几天,也能从细节看出来。   不属于他审美的拖鞋,桌上多出来的课本,明显有人睡过的枕头,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他这里的毛巾。   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没有刻意藏着,但有心就能发现处处都是端倪。   他们磨蹭到十点多才收拾完。   程三顺从外面溜达回来,手里拎了点从别家地里摘的辣椒,“你们要走了啊?”   江昀点头,拖着行李箱,“去街上住,免得老麻烦您。”   “有什么麻烦的,要是家里宽敞点,就留你们在这住了。”程三顺说:“那平时过来玩,离得不远,在附近转转空气好。”   “来玩来玩,都过来了,肯定要好好玩。”江昀把礼盒递过去,“来得突然,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也没准备什么,就一点茶叶跟烟酒,您留着自己用。”   程三顺一愣,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这多不好意思,乡下地方就随便吃吃,不麻烦不麻烦。”   关一河伸手拿过去,硬塞到他怀里,“您拿着吧,不拿我们下回都不好意思来了。”   “那我就收下了。”程三顺乐呵呵地接过去,仔细看了看,拎着往屋里走。   跟程三顺客气完,他们从程殊家出来,梁慎言直接把两人送到宾馆。   这边叫不到车,离得也不远,他们就坐十一路去的。一路上碰见不少人,都认得梁慎言,热情地打招呼,问他今天要上哪玩。   关一河跟江昀笑他,人缘还挺好,走哪都挺招人喜欢。   梁慎言没理他们调侃,把人送到宾馆之后,又给他俩交代旁边哪能买东西,哪能租电瓶车,打算先回去,让这俩先养养神。   “明天周末,我看天气还行,叫上你那小同学一起,咱们去河边露营钓鱼怎么样?”关一河倒在床上,举着手机刚跟严颂发完消息,“别浪费这大好的天气跟机会啊。”   “我觉得行。”江昀裹着被子,是真的打算补觉,“能买着鱼竿吗?”   梁慎言把手里拎着一袋东西给他俩放桌上,“又不是穷乡僻壤的山坳,不至于买不着。”   他说完,另外两人就笑。   没别的意思,单纯觉得现在的梁慎言挺有意思,又护短又幼稚。   跟俩人打了声招呼,梁慎言走出宾馆,站在街上,抬头扫一圈,就能把这条街什么样给看完。   算一算,从程三顺进卫生院到现在,也得有一个星期了。   他没打算一直晾着程殊,话说到这个份上,事情也都到了这个地步,拖着没意思,迟早是要说明白的。   要程殊真的对他没点意思,还很排斥,他也没可能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会儿,早就脱身了。   梁慎言摸出手机,给程殊发了条消息。   收到消息的时候,程殊正跟物理题生死搏斗,感觉到手机在震,刚想拿,老师就从旁边走过去,连忙缩了手。   反正还有十几分钟下课,等会再看也行。   不知道是不是程三顺出事那天没接到电话的原因,程殊拿着笔写了两个字,又趁着老师坐讲台后面的时候,摸出了手机。   看见是梁慎言发来的,程殊抿着唇点开消息。   【梁慎言:明天他俩想去河边露营钓鱼,有什么想吃的?】   程殊眨了下眼,就几个字一句话,看了好几遍,嘴角悄悄往上扬,【想吃肉。】   他才发过去,那边立即回了。   【梁慎言:那管够。】   【梁慎言:上课别玩手机,好好学习。】   程殊停下打字的动作,不回了。   不玩就不玩呗。   手机放回口袋,往老师那里看了眼,心都是虚的。不过幸好后半节课都在做题,老师也没一直盯着看,没被发现。   下课铃声一响,教室立即闹哄哄的,成群的人勾肩搭背往外走,要么去食堂要么去学校门口那几家小店吃。   “老赵的课你也敢玩手机,给他抓到,得给你单独布置一份作业。”   舒凡走到他旁边,“吃饭去,快饿死我了。”   龙芸芸回过头来,问程殊,“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又说:“去吃炒饭,食堂菜一周都没换,腻了都。”   “我都行。”舒凡看向那边的王世豪跟庄悦,“小柳今天有事,不跟我们去。”   “跟谁聊天这么认真?你不对劲哦。”龙芸芸一脸促狭,意味深长地说。   程殊一怔,耳根浮起一点热,摁灭了手机屏,抬起头来,“我也都行。”   他看不见自己,不知道这会儿眼神和动作都透着心虚。   “那听我的,去吃炒饭。”龙芸芸挽着舒凡胳膊,“走了走了,去晚了人多得等好久。”   庄悦也凑过去,三个女生走在前面,王世豪落在后面,跟程殊一起。   他跟王世豪都不是话多的人,一个看手机,一个看人。   程殊下完楼梯,往前瞄了眼,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打字回消息。   【午休了。】   发过去之后,程殊看着没头没尾的这句话,乐了。都不知道他是想说什么,但发都发了,撤回更奇怪了。   【梁慎言:那就休吧。】   看到梁慎言秒回的消息,程殊觉得自己是闲得发慌,才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   撇撇嘴,把手机揣回口袋。   大概是因为梁慎言那几条消息,程殊心思都飞了,没在学习上,下午的课都听得心不在焉,笔记都写错了好几行。   时间也好像被拉长了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漫长。   最后一节课上完,铃声都没打完,后排那些不听课的拎着书包直接从后门走了,都没管老师话说没说完。   程殊没那么心急,但收拾东西的动作也比平时快。   “你今天这么急,回去有事啊?”龙芸芸问他,“下午的课都溜神了,你这样期中考进步的期末还得掉。”   卷子跟作业都装进书包,程殊看她,“芸姐你可盼点我好,真努力了。”   “凡姐你来评评理,我说错了吗?”龙芸芸笑着问舒凡。   “你别逗他了,孩子不经逗。”舒凡扶了下眼镜,“周末补课一块,我调时间了,太晚我妈不放心。”   “那行,你以前补课时间是有点晚。”   她俩说着话,程殊已经拎着书包先溜了。   走到楼梯口,意外碰上周明越,程殊乍一看还没认出来,下楼的时候才猛地想起是他,回过头去看。   周明越头发剪短了,都快成寸头,衣服换成了校服,跟以前对比,换了个人似的。   “别看了,没认错人。”周明越笑了一下,“你还挺呆。”   程殊“嘁”了声,走得飞快,“是看你怎么突然人模人样了。”   “是改邪归正。”周明越纠正他说法,“人还是得想想以后,总不能一直这么混,哪天我出什么事,我爷奶还得去认尸,多吓人。”   这话听着有点瘆人,尤其是从十七八的高中生嘴里说出来。   程殊好奇心不重,他瞥了一眼周明越,没有想了解的打算,“哦”了一声就去车棚推自行车了。   “那事,他家拿钱摆平了。”周明越的自行车在他旁边,走过来的时候说了句。   程殊骑上车,看他一眼,“知道了。”   他俩本来也没什么交情,能提醒到这份上就差不多了。   周明越显然没打算多说,程殊也没想问,骑上车直接走了。   天黑得比之前早了点,程殊从学校出来再拐进巷子,刚才还有点灰白的天,这会儿全黑了,路灯昏昏的亮着。   正好是饭点,一路回家耳边有老人的说话声,小孩的玩闹声,要是刚好经过厨房,隔着墙还能听到炒菜时油滋啦响的动静。   闻着饭菜香,程殊松手揉了下肚子。   好饿啊。   从张老头家门口过时,余光瞥见院子里蹲着的人,程殊捏住刹车停下来。   不确定地喊了一声,“程冬?”   程冬蹲在院子里,又弄得一身脏兮兮,转过头看见是他,立即跑到他面前,“哥哥,哥哥。”   “你怎么在这啊?”程殊往杂货铺后面看了眼,“奶奶让你的吗?”   “啊!”程冬点头,“找人,爸爸。”   程殊一怔,正好屋里的杨老太出来,手里端了一个碗,见到他笑眯眯的。   “是程殊啊,我还以为谁跟他说话。”   “他爸又跑不见了?”程殊小声问:“多久不见的?”   杨老太把小碗递给程冬,给他擦擦手,“谁知道,中午他奶把人丢着让我看会儿,到这个点都没回来。”   小镇不算大,但也有好几个村,而且山多,要是真走丢了,也不好找。   一个大活人,能走能跳的,想找到也费劲。   “你快回去吧,刚放学没吃饭吧。”杨老太说:“今晚他就在这也没事,自己都能跟自己玩一下午。”   程殊点点头,捏捏程冬的脸,“听话啊,等有空了带你玩。”   “麻烦你们了啊。”   杨老太笑他,“跟我们家还客气呐,回吧。”   程殊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种客气话他一直都说不来,一想刚才那么说,也挺逗的。   程冬他爸到处跑也不是第一回,不过每回看程冬这样,心里到底不是很好受。   养不了孩子就别生,生了不养算个什么事。   他骑着车一路穿过巷子到家,推着自行车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像麻辣火锅。愣了愣,朝厨房看过去,见程三顺在里边,又往梁慎言房间看。   五福长大了点,听到声音摇着尾巴跑到他面前,咬着他裤腿,呜呜呜地叫。   “爸,你弄的什么啊?”程殊放好自行车,弯腰把五福抱起来,边走过去边问:“火锅?”   程三顺穿着围腰,探头看他,“什么火锅,麻辣龙虾,去去去,收拾下等会儿摆桌。”   程殊往锅里看,好奇问:“你捡钱了?”   程三顺举起锅铲吓他,看他往后退,瞪着眼,“小梁今天出门买的,庆祝你期中考进步。”   程殊愣住,往旁边梁慎言房间看去。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梁慎言站在那,脸上挂着笑。   他期中考是进步了,成绩单昨天发的。   总分跨过了四百分的门槛,好歹能上个普通的大学。   下巴被五福舔了舔,程殊摸了摸它的脑袋,抬眼看过去,“昨晚你看见了?”   梁慎言点头,“嗯,放在桌上。”   “我不是故意给你看啊,那点分都不够你看。”程殊心里有点别扭,可又有点说不出原因的开心。   “没这么想。”梁慎言笑了下。   程殊跟着笑,放下五福,“进步二十多分都能庆祝,高考超常发挥上五百,那要怎么庆祝?”   说完他愣了愣,他高考那会儿梁慎言都走了,哪还有什么庆祝。   他低下头没去看梁慎言,隐隐觉得这话说错了。   “那我得好好想想,不能太普通了。”   梁慎言的话接得自然,看到程殊惊讶地抬头看过来,眼神跟刚才一样,带着笑,没有躲开。   离高考没多久了,半年的时间,一百八十多天而已。   程殊抱起五伏,蹭了蹭它鼻子。   那时候,小狗也长大了吧。 第37章   关于高考的那两句话,他俩默契地都没有再提。   还有一百多天呢,提了也是白提,谁知道明年六月是个什么样,顾好眼前的事情,比什么都强。   三斤多的麻辣小龙虾,晚上这顿吃得程殊心满意足。   吃完了站在院子里消食,连带着的看忙来忙去的程三顺的都顺眼了不少。   他爸这人有时候挺烦人,但也有不烦的时候,比如今晚。   饭做得好吃,话也说得好听,总归是哪哪都挺好。   程三顺在围腰上擦了擦手,走出来的时候跟院里俩人说话,“你们明天去河边玩当心点,水深的地方就别去了,往井口那边要浅,水就到膝盖。”   程殊回他,“知道。”   从小到大,每回他去河边都能听到这句话。   “那我看电视去了,东西给你们切好放冰箱里,明天拿了腌肉。”程三顺摘下围腰,说完自己回客厅看电视。   最近电视台又在放雪豹,看了千八百遍,一点没看腻。   五福今晚也吃了不少骨头,这会儿躺在地上打滚,咬着自己尾巴转圈,傻乎乎的。   程殊看了笑起来,蹲下去薅住它的头,一边跟他玩一边说:“一会儿我把作业拿过去写。”   说完想了想,才问:“行吗?”   后面这句是多余的。   梁慎言问:“你那几个学霸同学呢?”   程殊脑子转得快,一脸真挚看他,“我觉得你的解题思路、辅导思路更适合我。”   这话一听就是哄人才说的,梁慎言也知道,但嘴角还是没控制住往上扬了,伸手薅了一把他头发,从他旁边走过去,“行。”   身上一股麻辣龙虾的味,吃完了再闻有点闷,他回房间拿衣服去洗澡。   程殊头发被他这么一薅,乱糟糟的,蓬松得成了鸟窝。   伸手摸了摸,想着要不后天去剪个头发,实在是挡眼睛了。   额头前边的头发是有点长,写作业的时候老挡眼睛,程殊干脆找了一根没裹线的皮筋全扎了起来。   小冲天揪立在脑袋上,他一动,就跟鸡毛毽似的散开了花。   梁慎言从外边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他那根冲天揪晃了晃,愣了一下忍不住笑。   “你这什么发型?”   程殊正在为题目发愁,没工夫搭理他的调侃,唰唰地在草稿纸上验算,“写作业专属发型,限定版。”   梁慎言到他旁边,往卷子上瞥了眼,上回讲的卷子里有这题型,他没打算再讲,拿了手机从他后边过,伸手弹了下他的小揪,到床边坐下。   程殊转过头瞪他一眼,什么毛病,跟他头发过不去了。   “别看我,我脸上没答案。”梁慎言头都没抬,低头回群里消息,“学习守恒定律,过去欠的,总要还。”   幸灾乐祸。   不用学习了不起,学习好了不起。   程殊转回来跟题目继续较劲,写了一个公式过后,想了想,是挺了不起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他写字的声音,还有梁慎言打字的动静。   太安静了,也太平静了。   房间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梁慎言身上那股惯有的味道。   写完一张卷子,程殊往桌上一趴想歇会儿。   头侧着靠在桌上,正好对着床,都不用刻意,就能看清梁慎言。   这会儿程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跟梁慎言有一阵没这么安静地相处过了,挺平和、挺自然。   前一阵是因为程三顺进医院他说错话那事,那几天梁慎言都懒得看他,一开口就憋着火。   这两天是因为他得上学,还有江昀跟关一河来了。   人家是好多年的朋友,他也没必要硬凑上去,要不是梁慎言今天问他,明天露营他估计不太会去。   他跟梁慎言现在算不上朋友了,可又住在一起、睡一块,能是什么?   程殊眨了下眼,想不明白。   有个人直直地瞅着你,想不发现都难,尤其还这么点距离。   梁慎言在群里交代完明天的时间,又闲扯了几句,关掉手机抬头,“写完了?”   程殊看人家被捉个正着,没觉得不好意思,蔫蔫地说:“没。”   梁慎言看着程殊,程殊也看他,两人就这么看了对方一会儿,梁慎言才说:“不想写就过来睡觉。”   字面意义上的睡觉,不带别的意思。   程殊“啊”了声,觉得也对,不想写了就睡吧,睡醒了说不定就都会了。   随便把卷子折起来,笔收好,几下收拾完桌子,“关灯吗?你要玩手机就不关。”   梁慎言摇头,“不玩。”   程殊走到门边关了灯,房间一下黑漆漆的,眼睛没适应,两只手往前摸着走到床边。   “手摸哪?”梁慎言才躺下,腿被一只手撑着,皱眉提醒,“从旁边爬进去。”   程殊缩回手,这会儿才有点不好意思,“那你睡里边不就好了。”   嘟囔着从床尾那边爬进了靠里的位置,一番折腾才躺下。   床太小,他们俩这样平躺着,不用刻意都能挨着对方胳膊和腿。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清一点东西了,程殊就盯着床帐看,一会儿一会儿翻个身,一点老实。   梁慎言那点困意都快被他搅没了,侧过身盯着他,“身上有刺啊。”   程殊立即不动了,但真像有刺一样,浑身难受。   “我心里有点闷得慌。”   其实就是烦。   从关一河跟江昀来了这里后就烦,一股说不出原因的焦躁死死地缠着他,就好像连大脑都被铁罩子框住了一样。   哪哪都不得劲,不自在。   梁慎言扫过他脸颊,往上看一点,能看到他睁着的眼睛,没一点困意,连眉头都是皱着的。   看了一会儿,伸手盖在他眼睛上,“别想了。”   程殊愣住,大脑一下就空白了。   盖在脸上的手微凉,能嗅到才洗完澡后留下的茶香,几乎跟枕边的茶包一块,把他完完全全包裹住。   “我……”   “不论什么事,都不要提前预想结果,因为有了这种念头后,一旦中途轨道偏离,会更难接受。”   梁慎言说话的声音是好听的,尤其是刻意放轻后,能让人很快平静下来。   心里的烦躁一点点散去,连呼吸都变得更绵长。   程殊很想说,学习努力了这一个月才进步二十多分,他很担心,担心这样的进步在高考的时候算不上什么,因为他们学校真的很烂,平时的考试卷子也很简单,二十多分就跟送的一样。   也很想说他想了这么久也没想明白现在他俩的关系,能不能直接告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可这一瞬间,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世界里只剩下身边梁慎言的呼吸,跟盖在他脸上的那只手。   高考的事还太远,梁慎言也还没有退租,那就顺其自然,不用想那么多。   程殊呼出一口气,眨眨眼后闭上眼睛,手搭在被子上,“我知道了。”   他说完,房间里就彻底安静了,没了声音。   程殊不管周末还是上学都起得早,一是生物钟太规律,二是他得在程三顺起床前回自己房间。   走的时候梁慎言只翻了个身,卷着被子往里边靠了靠,都没睁眼。   想起昨晚的事,程殊放轻了动作,下床穿鞋,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他平时睡觉要么就睡懒觉,直接睡到十点、十一点。要么就是醒了睡不着,躺床上玩手机。   玩到九点多,程三顺那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起床动静传来,程殊玩腻了手机,放一边跟着也起了。   打开房门看他爸,早上天冷,身上穿了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   “你起这么早,昨天几点睡的啊?”   程三顺这一阵是真老实了不少,一周多了都没惦记打牌,“电视放完就睡了。”   一边说一边进了厨房,看程殊跟进来,“你一会跟他们去玩呐?那你机灵点,留点好印象,以后有事也帮衬帮衬。”   程殊给他打下手,正往锅里放包子,一听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老惦记着这事。”   “我不惦记这个惦记什么。”程三顺压低了声音,“知道昨天人家走的时候给我送的什么?名烟名酒,牌子货,贵着呢。我拿手机搜了搜,得大几千。”   昨天江昀跟关一河他们走的时候,程殊都在学校里上第二节课了,哪能知道这件事。   原本才消下去的烦躁,被他爸几句话又给勾上来了,“你做了什么就收人家东西,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羞耻呢。”   “那一大桌菜饭店里都得大几百,算上人工费也上千了,人家送我,我傻了不要啊。”   程三顺越说越激动,嗓门都大了,“你清高,那你别吃了。”   真是没法交流,一点道理都不讲。   程殊闭嘴不说话了,免得等会程三顺再口无遮拦的,吵得让梁慎言听见。   程三顺不理他,专心煮豆浆,念叨说:“今年的树苗补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每年都拖着不发,前年过完十五都没见着一分钱。”   前几年政府把地给收走了,全部拿去种树。   每年会按照地里种的树苗给补贴,一棵树几十块,一亩地算下来也没多少,不过对乡镇人来说,三五月的生活开销是够了。   程殊心里郁闷,阴阳怪气地看他,“你不都有钱请那些牌搭子下馆子了,还能在乎那点钱啊。”   程三顺抬脚踹他被躲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胳膊肘朝外拐,我是你老子,还能害你啊。”   程殊翻了个白眼,“那谁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梁慎言也起了,洗脸刷牙过后进了厨房,他们爷俩正一人拿着一个包子配豆浆。   程三顺看梁慎言进来,打了个招呼,嫌厨房里挤,咬着包子,端上自己的那碗豆浆先出去了。   周末电视台一天连放八集,他得去看。   程殊看程三顺出去,到底是松了口气,生怕他再冒出什么话来。   “喝豆浆吗?”   梁慎言自己揭开锅拿包子,听到了回,“喝。”   回完了看程殊拿着勺子给他打豆浆,想起什么,问他,“今天豆浆不酸吧。”   程殊手一抖,差点连碗带勺子一块扔锅里,脸一下就热了,尴尬地脚趾抠地,“不酸。”   “爱喝不喝。”   这边悠哉悠哉地吃了早饭,又把要带去河边的东西整理了装好,快十二点,那边江昀和关一河才过来。   还不是两手空空来的,俩人手里还拿了不少东西,水果跟饮料。   “那走吧,正好午饭在那边解决了。”   关一河积极得很,自来熟地要跟程殊一块,“程殊同学,你们这里的河能摸螃蟹吗?我一直都想摸,可惜没实现过。”   程殊两只手都拎了东西,想把人凑过来的脑袋推开都做不到,“有,小时候摸过。”   “那咱们一起回忆童年。”关一河说着回头看了眼后面两人,抬抬下巴,“不跟他俩玩。”   程殊嘴角动了动,到底忍住了没有说话。   太像小学生了,他们这年纪都不拉帮结派,划分阵营了。   从他家去河边不远,下到水渠边,沿着水泥路再走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而且在河的上游,水就是从地下井里冒出来的,更干净。   他们家里的水,就是从这里抽的。   江昀看眼前边走的两人,问梁慎言,“有点明白了。”   梁慎言瞥他,然后看着程殊背影,“别打哑谜,怎么一股我家老头的既视感。”   江昀哈哈笑起来,说:“行行行,我最没劲。”   “这天气是真舒服啊,有山有水,换我我也愿意在这里待着,更别说还有人了。”   这下梁慎言也笑了,心里是松快的,“得了吧。”   他们到了河边,第一件事就先找块空地把天幕支起来。   都是男生,平时没少折腾这些,搭起来快,十几分钟就搞完了,椅子跟桌子摆开,再把吃的往上一方,搭好烧烤架子,真有点露营的氛围。   这个点正好赶上午饭的时间,梁慎言跟江昀去支鱼竿,关一河拿着手机四处拍照,程殊就在天幕下边拌凉面。   东西都是他爸给切好、装好的,他就往塑料碗里放,黄瓜丝、胡萝卜丝、酥豆、盐菜碎往里一放,再加酱油、醋跟油辣椒,再简单不过。   “你也太能干了吧。”关一河拍完照回来,看程殊不仅把凉面卷皮拌好了,烧烤架都上摆了东西,“我都想一直住这,天天跟你一起玩了。”   程殊正在穿签子,听到他的话愣了愣。   对这种太直接又夸张的对话有点过敏,咳了一声,“还好。”   “言哥,昀哥,你俩快过来先吃,小程殊都给弄好了。”关一河朝水边喊了一声,“可香了。”   程殊看一眼关一河,沉默了。   吃都还没吃,怎么就先夸上了。   梁慎言走过来,在程殊旁边坐下,看他手上还在做别的,给他掰开筷子,瞥了眼关一河。   “你光会说,怎么不帮忙?”   关一河嘿嘿笑,端着碗坐江昀旁边,“我又不会,搞砸了你们得嫌难吃。”   梁慎言把筷子递给程殊,“别弄了,先吃,这会儿火不大,焦不了。”   程殊“嗯”了声,放下手里的肉串,用湿纸巾擦擦手。   今天的天确实好,最高二十度。   但因为是十一月,所以不像夏天那么热,晒着太阳正正好。   这几天都没下过雨,河水也清澈,都能看清河底的石头块,被水冲得光滑,粼粼水光一闪一闪,很好看。   午饭一碗凉面加一轮烧烤就解决了,吃饱喝足,人开始犯懒。   梁慎言跟江昀坐河边钓鱼,程殊坐在天幕下边开始犯困,看了眼还有精力的三人,眼睛都快闭上。   刚眯了会儿,胳膊被人碰了碰,他睁眼迟钝地转头看去,就看到关一河手里拿了只螃蟹,正对着他笑。   “要不要一起去抓螃蟹?”   关一河对他太热情,让他有点迷茫。   关一河也看出来了,他不是个热情的人,但不介意,“我们来这里其实就想看看言哥怎么样,他来这边的原因挺复杂的,可现在这样我们都挺高兴,他这样都是因为你吧。”   程殊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他不可能一点听不明白,是听得太明白了。想解释,但没法说得清。   “你可真像个小大人,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跟个弱智一样。”关一河缺心眼归缺心眼,但话该不该说心里有数,“去玩会儿,你一个人坐着不闷呐。”   话题转得太快,程殊都跟不上,来不及细想,就想说他不无聊,也不闷。   正拉扯呢,梁慎言往这边看了眼。   梁慎言他们那边离得不远,他俩对话听得七七八八,“玩会儿去?”   程殊:“。”   行吧,那就玩一会儿。   他们四个在河边玩,不时会有人经过。有的是去山里给地松土,有的是要去掰玉米,还有的就是去放牛。   现在很少有地方还在养牛了,毕竟耕地都已经机械化,不是家家都买得起犁地机,但花个几十百把块钱,请人帮忙犁一天都请得起。   大水牛从河里蹚水过去,老头牵着绳子走在用石板搭的桥上,手里拿了根树枝,撩了水望牛背上拍。   程殊是见惯了,其他三个人连梁慎言都是第一回见,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颇为惊讶地回过神。   江昀感慨,“这牛还挺听话,要是发脾气撞一下人,得在床上躺一月。”   旁边关一河连连点头,“就是,不过水牛原来也这么大,我还以为只有斗牛块头大。”   梁慎言没说话,看了眼躲得老远的程殊,又往已经沿着山路爬的一人一牛,小声问:“被牛撞过?”   程殊坐在草地上,正拔草卷着玩,听见这话,表情凝固,“不是。”   否认完看他还盯着自己,叹了口气,“小时候骑小牛崽被摔下来过,幸好没被踩。”   那都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那会儿镇上还没现在这么多楼,这一片跟其他村没什么俩样。   他小时候因为爸妈的事不招人喜欢,就只有张洋愿意带他一块玩。   那天是张洋带他去放牛,走开了一会儿跟人去摸鱼了,他被几个小孩哄着上了小牛崽的背,结果那几个小孩是故意的,他才上去就用树枝条抽牛屁股,他直接摔地上,胳膊还磕在石头上,脱臼养了好几天。   “童年阴影,不提也罢。”程殊捂了下脸,“丢人。”   梁慎言没有追问原因,他大概猜也能猜到点。   有些小孩是真的坏,天生的恃强凌弱,看到比自己弱的,就会去欺负。梁慎言只是想,在遇到他之前,或者说在长大之前,小一点的程殊是什么样的。   到了傍晚,太阳落山后气温就凉了。   但落日映着晚霞,怪好看的。   关一河趁收拾完东西,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回头时看见梁慎言和程殊正凑一块拿东西,给旁边江昀使了个眼色。   多少年的默契了,江昀一下明白过来,“那个咱们拍张照片吧,难得人都在,过两天程殊上学,也没机会了。”   他俩那点心思被梁慎言看得透透的,没吭声,看了眼程殊。   程殊对拍照这事不热衷,甚至因为小时候发生的事有点不喜欢。可他这一分钟他拒绝不了。   “行啊。”   他大大方方地答应,等着安排怎么拍。   关一河把手机架在桌上,设置了定时拍照,拍了一张四个人的合照。又让程殊给他们三个拍了一张,铺垫了半天,才说出目的。   “你俩也拍一张,我给你们拍。”关一河笑着说:“你俩可上镜了,我见明星都没你俩上镜。”   江昀想捂住他嘴,这也吹得有点过了,显得太假。   不过好看的人,是怎么拍都好看的,哪怕动作、眼神都不自然。   梁慎言背对着河站定,看向没动的程殊,把选择权和决定权都交给他了。   短短几秒的时间,程殊脑子里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明白,等他走到梁慎言身边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几个字。   没机会了。   他怎么忘了,说是租期六个月,实际上应该没那么久。   明年是一月就过年,过年这样的日子,梁慎言是要回家的。回去了,那是没机会了。   关一河举着手机,发现程殊表情茫然,“笑一个啊。”   梁慎言余光里都是程殊,他不知道程殊想到了什么,伸手搭在他肩上,揽着他,“别多想。”   “不过,我也挺想跟你拍张照。”   程殊瞳孔猛地瞪大,克制住想要转头去看梁慎言的冲动,可离得那么近,余光也看得很清楚,梁慎言说话的时候,嘴角的弧度是扬着的。   缓缓呼了一口气,他看向举着的手机,头往梁慎言那边靠了点,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   看着有一点儿傻气。 第38章   那张河边拍的照片,关一河发给了梁慎言。   照片里程殊跟梁慎言的姿势再常见不过了,都站着,个高的伸手揽着身边的人肩膀,谁看了都只会说拍挺好,人都挺上镜,半点别的都不会想歪。   程殊那里也有,是梁慎言发他的。   不过发了两张,一张是手机拍的原图,另一张是他自己剪裁修过的。   程殊手机里都没多少照片,相册很空,还有不少是捡回五福之后,给它拍的。   拍的时候,偶尔会把梁慎言跟程三顺也拍进去。   合照他存下来,就跟在一堆小狗的照片后面。   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程殊周考结束了,关一河跟江昀也该走了。   走的那天是周三,因为要去机场所以走得特别早,跟程殊去上学的时间差不多。   梁慎言骑着自行车,看前面路上空空的,回头瞥了眼后座上的程殊,“等会儿到地方你就去学校,我陪他们等着就行。”   程殊半张脸都在领口里,早上温度低得有点冻人,“知道,不陪你。”   往路上看了眼,基本看不到什么车,“他们车叫到了吧。”   梁慎言说:“给够钱就行。”   “这里去机场得三个多小时,好远。”程殊扶着前边的座,揉了下鼻子,“幸好县城里省会不远,还靠机场这边。”   梁慎言听他说话,没有说什么。   是挺远的。   他来的那天,比这还要狼狈。从机场出来,习惯地坐车去了市区的车站,然后发现没有到县城的车票,只能坐大巴或者私家车。   私家车要价高又没售后,他就买了大巴票,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坐上车,一路高速到县城,到了县城发现还得再转一趟大巴。折腾了大半天到镇上,发现住的地方不在街上,是在旁边的老街,跟村里差不多。   又经过那条路,半坡上有个坑,是平时大车过得太多给压出来的。   梁慎言捏了下后刹,“扶好点。”   程殊正困呢,听到梁慎言的话,眼睛都没睁开,手往他腰上扶,“这块说了好久的要补,高中都要毕业了也没见补好。”   腰上的手心触感是热的,透过衣服,烙在了心上。   他们宾馆楼下的时候,关一河跟江昀已经在那了,行李箱放在旁边,还另外装了两袋特产。   看到他们过来,招了招手。   “天气变得也太快了,今天冷得我都穿上毛衣了。”关一河搓了搓手,看眼程殊,“你怎么就穿件外套跟T恤,不冷啊,衣服得换季了。”   江昀无语,岔开话题,“你见过哪个高中生要温度不要风度?正是身上有火的时候。”   梁慎言扶着自行车,等程殊下来,正要跟他说骑车慢点,就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两袋东西。   “我爸昨晚收拾的,都洗干净了,让我给你们带回去吃。”   东西用塑料袋装着,大概能辨认出是腊肉腊肠。   这东西不贵,当礼物显得有点寒碜。但是自家做的,在程三顺心里那就是最好的,外面想买都买不着。   程殊校服领子拉到了最高,伸手把东西递给他们,脸上没一点为难或者是不好意思,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送不出手的。   关一河接了过来,说:“多不好意思,还麻烦叔叔给洗了,我们拿回去自己洗都行。”   江昀点头,“那替我们谢谢你爸。”   又看了眼梁慎言,“他也交给你了,少爷脾气上来得时候,就别理他。”   程殊觉得这话有点怪,又想起那张合照,一些隐隐约约从未有过的念头冒了出来。   像一团乱了的毛线,终于找到了线头。   他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从梁慎言手里接过自行车的时候没敢看他,“那我走了,你们一路平安。”   说完骑上自行车,准备要走了。   梁慎言挑眉,伸手勾住后座,看他一脸疑惑回头,于是收回了手,“骑车慢点,别打瞌睡。”   程殊无语,他又不是睡神,骑车都能睡着。   回头时眼神对上,心里一团乱。旁边还有俩人看着,抿了抿唇,低着头答应,“知道了。”   梁慎言笑了笑,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儿,“去吧。”   程殊点点头,着急都写脸上了,打了一个哈欠重新蹬着车往学校去。   从街上去学校就更近了,骑车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这会儿七点不到,到学校了时间还够他眯十分钟的。   过了路口,程殊前面有俩面包车在调头,是旁边那家小超市的车,估计是要去进货,赶早去批发市场。   这边车道不宽,全被挡着了,对向车道他又看不到,干脆停下来等。   听到老板娘跟老板说话,他有点走神,心不在焉地看了一圈,不知怎么的,忽然回头看向了宾馆的方向。   梁慎言站在那里,旁边有个行李箱,和关一河、江昀在说话。   三个人身上像是有结界一样,和周围格格不入,别人也插不进去。   程殊怔住,旁边老板娘喊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   “不好意思,刚困了。”程殊看向老板娘,说了句。   “以为干活累,你们这些学生也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驴还晚。”老板娘摆摆手,“骑车别走神,当心点。”   程殊“嗯”了声,骑上车从面包车后面穿过去,再回头也看不到梁慎言那边了。   其实这天对程殊来说不算冷,生活这么多年早习惯了这种温差,可就刚刚那分钟,他心慌了。   从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梁慎言不属于这。   跟关一河、江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梁慎言是不一样的,像是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程殊没由来地心慌,去学校的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   “别看了,我们都要走了,看看我们吧。”关一河叹了口气,“你俩天天都待在一起,还看不够啊。”   梁慎言收回视线,转回来,“路上小心,到了发个消息。”   江昀伸出拳头,说:“等有空了我们再来玩,叫上严颂一起。”   梁慎言跟他碰了碰拳头,“行,到时候给你们找个近点的地方住。”   小镇上叫不到网约车,毕竟对镇上的人来说,几块钱打个摩托车比网约车划算多了。   今天的车是从程三顺那儿问来的,平时会接一些去县城拼车的单,这回他们提前约,给的四百块,算上了来回油费跟空车费。   司机很热情,帮他们把行李搬到后备箱,“老程平时牌桌上不靠谱,想不到介绍生意还行,还特地交代我把车洗了,这不,车里车外都洗过,干净呢。”   “麻烦了。”梁慎言站在路边,看着他们上车。   江昀跟关一河坐进后排,摇下车窗跟他说话,“年前估计来不了,咱们过年见吧。”   梁慎言没直接答应,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车,“再说吧。”   关一河还想说什么,被江昀给拉住。这都还听不明白,过年不一定回去,再问又要把人惹烦了。   赶时间去机场呢,平时微信上聊都没断过,意思意思得了。跟俩人又说了几句话,梁慎言就让司机开车把人带走。   这个点还早,街上的店都没怎么开。   梁慎言摸出手机看下时间,估计程殊快到学校,就把手机放回兜里,打算去街上买点再回去。   走一半,手机震了震。   他拿出来看,是江昀单独给他发的一条。   【言哥,我给你送了点实用的东西,放你枕头下了,记得看。】   什么玩意,神神秘秘的,别是给他送了个枕头吧。   安神助眠的。   梁慎言回他“知道了”,都在放在心上。   街上早餐店开得早点,这会儿蒸笼、铁锅一揭开盖,全冒着一团白气。梁慎言逛了一圈,才意识到快到冬天了。   热闹了几天的小院又冷清了,恰好赶上初冬降温,感觉比之前还要冷清点。   程三顺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终于憋不住,中午醒来吃了点东西,跟梁慎言打了招呼,重操旧业,去麻将馆了。   梁慎言一个人在家,五福天冷了不喜欢待在外边,跑到他房间团在前一阵刚买的地毯上,跟塑料小黄鸭玩。   这房间小归小,但也还算凑合。   尤其地上铺了瓷砖,打扫起来方便,铺地毯也不会弄得都是灰尘。   开了电脑,连上了网络之后处理了下邮箱里发来的东西,他打开之前没写完的程序,这会儿接着写。   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就是编点无聊的小程序游戏玩,不至于天天都在房间里闲着。   在学校的程殊一上午都心不在焉,什么都没听进去,午休的时候更是直接趴在桌上,脑子乱成一锅粥了。   他和梁慎言,到底算什么呢。   亲密到能睡一张床,可别的什么都没有说过。那句“我喜欢男人”,也不是我喜欢你。   他没经验,也不敢想。   程殊从小到大从来没这么纠结过,喜欢这种感情太陌生了,他甚至分辨不清楚,到底是不是。   把脸埋到手臂里,趴着的时候头发戳了脸,怪难受的。   “你怎么也这么难受,生病了?”龙芸芸转过来,小声说:“你跟二庄似的,她是吵架,你这为了什么?”   程殊抬了下头,问:“怎么吵架了?”   “还能因为什么,二庄觉得老王都不懂她,她都那么努力学了,还觉得她贪玩。她气不过,就说考不上一个地方的大学,就不在一起了呗,给老王气得这两天都不理她。”   龙芸芸一脸担心,“他俩都好几年了,别为这个散了。你不知道二庄之前被流氓调戏,老王都没打过架,为了她拿书包上去跟人干架。”   程殊记忆里没这件事,他有点儿好奇,“什么时候的事?”   龙芸芸托着脸,想了想,“初三吧。”   “他俩可早就喜欢对方了。”   程殊想到自己的初三,没什么值得回忆的必要。   “那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对方的啊?”   龙芸芸瞪大眼,“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喜不喜欢一眼就知道了,就像——”   想到什么,她悄悄瞥了眼程殊,顿了下才继续说,“就是会在意对方,会想要哄他开心,看不得对方难过。”   程殊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看着,忽然心虚起来。   他不想听了,想打断她的话。   “最重要的是,”龙芸芸垂下眼,“对方忽然靠近的时候,心会扑通扑通地跳,会脸红。”   安静的教室里,程殊恍惚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而此时此刻他想到的是同一个人。   他们的说话声太小,其他人听不到。   然而程殊却有种心底的秘密暴露在人前的不自在,抬手拨了下头发,别开视线后问:“芸姐,你剪刀呢。”   龙芸芸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把话题转这,抬起头看着他,愣了愣才问:“你要剪刀干嘛?”   “剪头发,长了挡眼睛难受。”程殊呼了口气坐起来,“都快扎眼睛里了。”   “那我给你举镜子,你自己剪吧。”   龙芸芸不敢给人剪头发,剪坏了可难办。   程殊“嗯”了声,接过剪刀对着镜子比了比,差不多到眉毛下边一点,喀嚓喀嚓两下剪掉一绺。   边上舒凡趴着转过头,看见他俩的样子忍不住笑,“你俩这是干什么?打算开个理发店啊。”   龙芸芸对上程殊认真的表情,把心里那点荒谬的猜想压了下去,忍不住笑,“他剪得好齐,像用碗倒扣比着剪的一样,我说你要不要修一修,好歹——”   “哎!”   她是转过来坐着的,空间不够大,所以背在桌子边上。   班里平时的午休时间,基本都在补觉,要说话写作业都是小声进行。   要有人进出,那也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扰大家休息。   桌子突然被猛地撞了下,桌脚跟地板擦出一声刺耳的动静,全部人都看了过来。   龙芸芸本来举着手,桌子这么大动静,她手跟着抖了抖,人随着惯性撞到程殊的桌子。   程殊为了有个支点不手抖,手肘撑在桌上,这一撞,剪刀直接歪了,差点戳到眼睛。   剪刀尖从眉梢擦过去,有点疼。   “不好意思,路太窄了。”杨少威走过去,看了他一眼,“新发型不错啊。”   程殊没理他,看龙芸芸一脸担心,冲他摇了摇头,对着镜子照了照。   刘海剪瘸了一块,跟狗啃的一样。眉尾那儿有一条明显肿起来的线,浸了点血,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杨少威明显是故意的,但谁都不理他,反而自己憋了一肚子气,坐下的时候弄出不小动静。   刘海剪坏了对程殊来说不算什么,他让龙芸芸别放心上,接过舒凡递来的创可贴时,余光往后扫了眼,杨少威还在打量他们。   程殊趴回桌上,伸手摸了摸眉上的创可贴,心不在焉地点开相册。   他跟梁慎言那张合照就在第一页,最新的一张。   扫过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程殊把脸埋得更深了,脸贴着胳膊蹭了蹭。   怎么办,他感觉到脸在发烫。 第39章   放学的时候,程殊眉上那道小口子都不怎么能感觉到了,不拿手去碰也感觉不到疼。   反而是中午那一阵脸热,到这会儿变成忽冷忽热的不舒服。   从学校回家的一路上,风吹得他更难受了。   拐进小路后,干脆下来推着车走,怕这会儿头昏脑涨的,不小心骑到沟里去。   一路晕乎乎地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的,一点儿声都没有。   程殊朝客厅看了眼,灯黑着说明他爸出门了没在家。   人不舒服,他也懒得管他爸去哪了,反正不是麻将馆就是谁家打牌去了。   把自行车推到棚子下放好,看了眼梁慎言的房间,揉了揉头,拎着书包回了房间。   一进门书包随便扔在椅子上,径直走到床边,脱掉鞋直接倒下去,外套都没脱。   真倒霉透了。   前一阵周围都是感冒发烧的人,他没什么事,现在大家都好了,他倒是赶上流感的尾巴了。   想着翻了个身,仰躺着用被子盖住肚子,伸手摸了下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手心也烫的缘故,没摸出来发烧了。   吸了吸鼻子,喘了口气,心想再躺会儿就去弄吃的,然后吃点药睡觉,明天早上要还不舒服,就请假吧。   不然就这状态去学校也白搭,什么都听不进去。   再怎么勤奋好学,也学不起来了。   程殊闭上眼,灯光晃着眼睛,大脑里浮起一个巨大的光晕,转来转去,像是万花筒。   好难受,恶心想吐。   程殊翻了个身,脸对着墙,拉高了被子挡住半张脸。   他太少生病了,少到这几年里生病的次数还没有他打架的次数多。   每回生病也只是小感冒,发烧都很少。说起来,别人都在卫生院、诊所里打过针或者吊过水,他还没有过。   以至于每次生病,他都觉得没什么。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程殊没有听到,还躺在那儿,拿脸贴着被子降温。   梁慎言在房间里戴了耳机,声音开得小,程殊一回来他就听到了,只不过正在弄东西,所以没喊他。   等他存完文件,外边静悄悄,一点动静都没有,连隔壁房间都安静得不太正常,他看了眼时间,才意识到程殊回来这十多分钟,安静得不对劲。   轻轻关上门,朝床边走过去,看了眼床上蔫蔫躺着的人,还没开口,就先看到了他眉上的创可贴。   眉头皱了皱,“哪里不舒服?”   程殊听到声音,慢吞吞地扭头看他,“哪都不舒服。”   梁慎言听完笑了下,伸手去摸他额头,笑容收了起来,“烧得有点高,家里温度计在哪?”   程殊这会儿身上发热,嫌被子盖着不舒服,掀开一点儿,反应迟钝地说:“客厅的电视柜吧,药也在那。”   外套还穿着,躺在床上有点难受。   顾不上姿势好不好看,他扭动着把外套脱了,连裤子都一块扒了,感受到点凉快,同时还有一道落在他腿上的视线。   如果是一个月以前,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甚至还能在梁慎言面前光着腿晃悠两圈。   但这会儿脑子再糊,也没有糊到忘记他俩现在的关系。   暧昧。   这个词冒了出来,程殊脑子也跟着宕机了。   梁慎言挑了下眉,视线从还露着的腿上挪开,对上他茫然又羞耻的眼神。   程殊动了动嘴唇,想解释,“我……”   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去拿温度计跟药。”梁慎言嘴角挂了点笑意,伸手推了一下他腿,给人塞到被子里,理了理被子,“别烧傻了。”   他的动作太自然,没给程殊反应的机会,人已经出了房间。   程殊躺在被子里,盯着天花板,晕得更厉害了。   好在家里什么时候都不缺吃的,梁慎言再不会做饭,煤气灶是会用的。随便把昨天的汤热了,往里加米饭,再煮两分钟就跟粥差不多。   粥热好了,回到房间,接过程殊递来的温度计,转了一圈看到玻璃里的水银条,刻度正好在三十八度五。   发高烧了。   梁慎言眉头微微皱起,扶程殊坐起来,“先吃东西,半小时后吃药。”   程殊勉勉强强吃了小半碗,然后又躺回去了。   “我先请个假吧。”   梁慎言把椅子拉过来,坐在他床边,低头看手机,不知道看的什么,挺认真。   听到请假,挑了下眉,“猪又跑了?”   程殊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等他在聊天框敲了几个字,才反应过来,“无聊。”   就说他们房间的隔音不行,全给听完了。   人都烧晕了,哪里还需要编个理由请假,拍了一张温度计的照片,发过去就得了两天病假。   请完假手机放一边,程殊翻了个身,正好对着梁慎言。   也没什么能说的、想的,他现在还发着烧,想不明白的事,这会儿更不明白了。   只是这么看着,莫名地很安心,还很贪恋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他以前病的时候,没人这么守着他,程三顺只会买一盒药丢给他,告诉他记得一天吃三回。   什么时候病的,什么时候好的,程三顺都不知道。   梁慎言掀起眼看他,停下玩手机的动作,“看什么?”   程殊不怎么说谎,所以他这会儿也很坦诚,“看你。”   都给人抓个正着了,总不能说在发呆吧。   房间的光是暖调的,落在梁慎言身上,配合着米色的薄毛衣,整个人变得很柔软。   好看得和四周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梁慎言闻言笑起来,探身去摸他额头,目光落在那张碍眼的创可贴上,收回手的时候,手指在上面轻轻碰了下。   “这怎么弄的?”   程殊愣了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眉尾上的伤,下意识地抬手去碰,跟梁慎言的手碰个正着。有点凉。   “自己剪头发弄的。”   他不想让梁慎言知道这伤跟杨少威有关,反正不是很严重。他怕梁慎言知道了,万一又去给他出头怎么办。   一来一去的,没完没了了。   梁慎言盯着他看了几秒,坐直了身体,往后靠去,“不要骗我。”   他跟程殊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说的话是真是假,一眼能看得出来。平时人清醒的时候都瞒不过他,现在更别说了。   程殊心一沉,眼神透着心虚,“就自己弄的,剪歪了,丑得不行。”   “程殊。”   梁慎言语气没变,但只说了两个字,就是他不高兴的状态了。   程殊抿着唇没说话,也不想说了。   他不懂,为什么梁慎言一定要问出个结果,问出来了又怎么样,他都这么难受了,不问他现在难不难受,关心那条没什么事的伤口图什么。   人一旦生病,情绪就脆弱得像是放在高台上的琉璃,一碰就会摔得稀碎。   瞥了眼梁慎言,面无表情地坐着,他拉高被子挡住半张脸,闭上眼,压下心里一阵一阵往上窜的委屈。   为什么不能问问他难不难受啊。   他现在可难受了,还疼。   伤口也疼,脑子也疼,背也疼。   梁慎言不用再问,也猜到了是谁干的,“说话。”   他没想到之前的事没能让对方长记性,在学校里都这么胆大,还敢招惹程殊。   这回是剪刀“不小心”弄了眉毛,下次呢,是胳膊还是腿。   程殊一下拉开被子,眼圈红红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憋的,嘴犟说:“就自己弄的。”   梁慎言捏紧了手机,盯着他,“再说一遍谁弄的。”   “自己弄的!自己弄的!”程殊脾气也上来了,又委屈又难受,“不用你管。”   他的话一落地,椅子就在地上拖出一道刺耳尖锐的声音。   梁慎言站了起来,“你是这么想的?”   程殊张了张嘴,眼前视线都是糊的,到底什么都没说,翻了个身背对着梁慎言。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梁慎言走出房间的声音,门被关上,动静一点不大。   那边进去的动静就更轻了,几乎听不到。   房间里很安静,隔断那边也静悄悄的。   那点儿柔软的氛围,来不及停留太久,全散了。   程殊愣了会儿,烦躁地把自己裹紧被子里。   什么都乱了,都不对了。   话说错了,可说都说了,后悔也收不回来。   一时间,他跟梁慎言之间没有那么清白,也没有那么干脆,那些暧昧都明晃晃地摆了出来。   程殊想,这又算什么?梁慎言到现在都没有一句明确的话,每次都在逼他,让他想。   他怎么想得明白呢?   都没有经验可以参考,连个标准答案都没有,哪能想得明白。   平时他没这么脆弱,换作任何时候都不会这样,可偏偏生病了,还被人照顾了小半天。   都凑一块了。   闭上眼,心里乱哄哄的,全是那一句句不带感情的逼问。   程殊,我喜欢男人。   自己想办法搬到我房里来。   想好了再说。   ……   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头黑发乱蓬蓬的,脸色被烧得发红。   程殊想要去拿手机,却瞥见床头放好的药片跟水,水还冒着不明显的热气,药片是掰成了两半。   伸出去的手停住,眨眨眼,自己坐起来吃了药,捧着水杯靠在墙头,不自觉看向那面隔断。   热气熏到了眼睛,程殊频繁地眨着眼,指腹在杯壁上来回轻蹭,反复去想他们认识之后的事。   想得太仔细了,他手都在抖。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开门的动静,程殊一个激灵猛地看向窗户。   这会儿他都分不清身上的热是气的还是烧的,他看见梁慎言从窗户外走过,过了会儿又回了房间。   房门一开一关的动静,落在耳朵里太清楚了。   程殊捧着杯子,专注地想要听见隔壁发出的一点声,可没有。   一点儿都没有。   他低下头,露出的后颈在灯下很脆弱。   好狡猾的人。   凭什么仗着比他大、比他更明白,就能像逗小狗一样把人耍得团团转,再冷眼看着人在原地糊里糊涂地打转。 第40章   外面安安静静的,连小狗的叫声都没有。   程殊坐在床上,头低得很低,下巴快抵到胸口了,胸膛一下一下剧烈起伏着,呼吸声越来越大。   小时候生病也这样,他一个人在家,吃了药缩在被子里糊里糊涂地睡一觉,等醒了就好了。   但他现在睡不着,脑子乱哄哄的。   打开手机,翻出才存了没两天的合照。   笑得太傻了,跟缺心眼一样。   心里嫌弃,到底是没舍得关掉,就呆呆地看照片,都没留意到门被人推开,梁慎言带着一身风走进来。   等头上有了一片阴影,程殊才迟钝地抬起头,一脸茫然望着床边的梁慎言。   眼睛红的,鼻尖跟脸也是红的,怎么看怎么可怜。   梁慎言手里端着碗,才煮好的东西还烫,往旁边放在床头柜,往程殊手机屏上瞥了眼。   “都脑补什么剧场了?”   程殊听得懂他的话,抿着嘴不吭声,默默把手机放到一边。   烦人呢,又故意逗他玩。   “才吃了那么点东西,不饿吗?”梁慎言知道他心里的别扭和难受,伸出手想摸下他额头,烧得太厉害的话,还是要去医院。   手才碰到额头,热意透过皮肤传来。   摸着还热,但好在没烧上去。   程殊瞪着的眼睛眨了眨,这会儿贴在额头上的那只手没拿开,凉丝丝的,很舒服。   稍微仰着头,就能对上梁慎言那张脸。   跟走的时候比起来,看不出生过气,显得他刚才那一通心烦意乱的心事像是矫情。   手指动了动,他在梁慎言拿开手的瞬间,来不及思考,完全凭着本能抓住他的胳膊,很用力地留住他。   不想再这样不清不楚地下去了,他要梁慎言明白地告诉他,他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你一直都是故意的。”   程殊仰着脸,身上还盖着被子,固执又可怜,“你好狡猾,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不肯明说,等着我自己去猜。”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你之前觉得我是在给自己留退路,实际上留退路的人是你,你才是那个狡猾又恶劣的成年人。”   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倔强地不肯撒开手,“我是不是说中你的心思了?梁慎言,你总让我想清楚再说,我想得很清楚了。”   发烧中混沌的大脑,突然无比清醒。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知道意味着什么。   可他本来就站在悬崖边上,像这栋破败不堪的老房子,在这片田野里,结不出其他果实。   梁慎言任由他抓着自己,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他。   程殊没了那些犹豫,问他,“你说你喜欢男人,可你是不是还少说了一句话……”   “你应该说,你喜欢我。”   他那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配上狗啃一样的刘海,其实不怎么好看,显得很狼狈。   像一只潦草小狗。   可是那双眼睛太亮了,纯粹、干净,一眼可以望到底,看得见那底下藏着的一切。正明明白白地告诉眼前的梁慎言,他的心是什么样。   梁慎言喜欢程殊。   从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大概真就是第一眼。   他已经把这件事想过太多遍,捋得很清楚。其实对他来说,确认感情这件事一点不费劲,不喜欢程殊的话,他怎么会跟一个乡镇校霸较劲,还打台球。   这事传回去,够那帮人笑一年。   心思被戳破了,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那就没意思了。   他都想把人拐到床上去了,装什么呢。   程殊骂的一点没错,他就是狡猾又恶劣的成年人,对着一个才成年的高中生,一肚子的龌龊心思。   胳膊被抓着,梁慎言用另一只手去遮住程殊的眼睛,感觉到睫毛在手心刷过。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声音很低,说话的时候胸腔在微微震动,脸上的表情克制着。   程殊固执地说,像复读机一样,“你喜欢我。”   “不知道的人是你。”   微热的鼻息落在梁慎言的手腕上,他眼神动了动,喉结上下滚了滚,然后扫了一眼床上的被子。   “是,然后呢?”   他还是在问程殊,没有回答。   程殊烦了,一把扯开盖在眼睛上的手,爬起来跪在床边,莽撞地凑到他面前,离得太近,脸上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楚。   “你是个胆小鬼。”   他在激梁慎言,“那天在医院说的那些话,才是你心底真正想的是不是?你真虚伪,装作大人教育我,让我好好念书,出去看看,其实是想少点负罪感,不然怎么能——”   对着一个高中生有欲/望,心里都在想怎么睡到他。   他的话没说话,就被梁慎言掐住了下巴。   瞪大的眼睛里写着不服气,他梗着脖子,发出呜呜的声音,不肯闭嘴。   梁慎言眸色很深,他在生气,手上的力气没有收着,很快在程殊的下巴、脸颊弄出红色的指印。   “我说过,你胆子太大了。”   梁慎言设想过很多种他和程殊说开的场面,唯独没有现在这样的。   场面失控了,还很彻底,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中,被程殊的莽撞搅得乱七八糟的,偏偏每一下都击中要害。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陌生,他却意外地很有耐心。   微眯起眼,扫着程殊脸上的红色指印,慢慢往上,看到了那双红着的眼睛,梁慎言不得不承认,他的猜测一向都是对的。   这双眼睛,哭起来更漂亮了。   可这一分钟,他不想看到程殊在哭,最好以后都不会。   他望着程殊眼睛,走神了。   程殊睁大眼,发现梁慎言手上力道大得吓人,想要把他骨头捏碎一样,用力想要掰开他的手,一口咬了上去,牙齿很尖,直接在上面留下了一排齿印,口腔里也尝到了血腥味。   揉了揉下巴,抬眼看向梁慎言,四目相对,程殊大脑懵了。   面前的梁慎言就像是风暴来临前的阴云,脸色比上一次在医院还要难看,他不自觉往后缩了点。   梁慎言看他往后退的动作,没去管手上的伤口,嗤了声,“怕了?”   比起刚才的失控,眼前程殊下意识退怯的动作更让他在意。   程殊抿着唇,看出他的心思一样,在梁慎言转身要走开的前一秒,又一次伸手拽住了他。   梁慎言抬眼,还来不及反应,程殊整个人就靠了过来。   “我喜欢你。”   程殊扑上去的瞬间,脑子是空白的,只能凭着本能,“梁慎言,你太无赖了。”   说完他闭上眼,嘴唇贴在了梁慎言的唇上。他不会接吻,只知道这样表明自己的心意。   未来是什么样他想不到,可他知道现在的一切都很好,特别特别的好。   梁慎言人生第一次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只是习惯地伸手接住了程殊,怕他摔下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濒临爆发的一身戾气和不爽,全都没了,眼里、心里、大脑里都被程殊的“我喜欢你”四个字填满。   程殊亲完人,闭着眼睛头晕目眩,歪过头靠在他肩上,身上软绵绵的,“我好晕。”   梁慎言的大脑重启,偏过头看他,藏在头发下的耳朵红了一片,揪着他衣服的手明明在发抖。   “不穿/裤子想干什么?”   程殊手一抖,差点把梁慎言的毛衣给扯出毛边来。   操,他在干什么?   梁慎言挑了挑眉,放过他红透了的耳朵,手在他腰上轻拍了下,“生病也这么不老实,真是胆大了。”   程殊小声嘀咕,有点嫌弃地瞥他,“要都像你,人类都要移居月球了。”   梁慎言难得语塞,把人从身上扒下来,扶着塞进了被子里,然后揉了揉他的脸,“疼不疼?”   手印这会儿看更明显了,有点吓人。   程殊摇头,抓住他要收回的手。刚才要的地方在虎口,咬得有点深,有两个齿印正往外冒血珠。   脑子是真的烧糊了,又这么大起大落地闹了一出,都没思考,凑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抬起眼问:“你疼不疼啊?”   梁慎言心口胀得难受,没办法形容,但他承认,这一刻很高兴。   伸手摸了摸程殊的脸,摇头说,“没事。”   那碗煮得有点失败的肉沫粥放在那儿早就凉了,梁慎言瞥了眼,掀开被子躺在了程殊旁边,把人揽在手臂里,又试了下他额头温度。   程殊是真的累了,眼睛都要睁不开,“要你管的,你管着我吧,我不想像他们那样过一辈子。”   梁慎言愣了一下,用拇指蹭了蹭的脸,“不嫌烦了。”   程殊撇嘴,“本来也没嫌。”   脑袋蹭了蹭梁慎言衣服,头发起了静电更乱了,“我只是不想你被黏上,不值得。”   像是那样的人,就是烂在泥里都该绕着走,别被沾上。   他都嫌烂,又怎么会让梁慎言被缠住。   梁慎言偏过头盯着他,捏了捏他耳朵,“可怜的。”   “生病了就可怜嘛。”程殊手指抠着他毛衣的洞,钻进去贴到了热乎的皮肤,把自己给逗笑了,“你这个月生活费还没给,记得给啊。”   梁慎言笑了笑,腰给他抠毛衣抠得痒,“财迷。”   程殊“啊”了声,不接他话。   财迷就财迷吧,不都是进自己人的口袋。   不知道是药效还是累了,程殊慢慢被拖进了梦里,呼吸声越来越平缓,不安分地手指也停了动作。   梁慎言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嘴唇贴上去,还是发着烧的热度,连呼吸都比平时热。   退开时望着程殊,“够傻的。”   话没那么温柔,但眼神是柔软的,“怎么会看不出我喜欢的是你。”   人是矛盾的,得到了答案的瞬间,他突然不希望程殊太快懂事,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自由自在地,慢慢地,来到他的世界里。 第41章   房间里的灯一直开着,亮堂堂的,有点晃眼。   梁慎言坐在床外侧,身上衣服和鞋都没脱,靠在床头用被子虚虚搭在腰上。   拿起手机看时间,两点半了。   这个时间外面静悄悄的,连野猫野狗的叫声都听不到,当然他一直坐着也没听到程三顺回来的动静,估计是又要打个通宵。   手机放了回去,他稍微侧身,轻轻动了下发麻的肩膀,没被压着的另一只手去摸程殊额头。   年轻是底子好,吃了药这会儿摸着已经没睡着之前那么烫。明天再休息一天,应该就好得差不多。   家里没有耳温枪,没办法测现在的体温。   梁慎言一只手动不了,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网购,买了一点家里常备的药跟绷带、酒精之类的东西,退出页面时,又往购物车里加了一盒计生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买完东西,他回头看程殊,没忍住伸手去碰了碰他脸。   刚才捏出来的手指印消了很多,几乎看不出来。用指腹在上面轻轻蹭了下,垂着眼,一直闷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程殊太懂得怎么治他了。   那瞬间是生气的,内心的阴暗、犹豫被直接戳破,没给他留一点余地,就这么撕掉了他的伪装。   但又很奇妙,隐隐有一种解脱感。   其实他这段时间也很纠结,想要程殊破了那层窗户纸想明白的同时,内心生出的罪恶感来自之前的舍不得下手。   如果不是程三顺生病那件事,他不会那么早说出来的。   也许,也有可能一直就不说。   没办法,程殊对他太坦荡了,坦荡到他看不到一点别的心思,偶尔会想,是不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只要对他好点,程殊也会这样。   他二十四岁,程殊才十八。   程殊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必要被他带着走上这条路。   抬了抬眼,打量起程殊,目光停在他撅起的嘴唇上,低笑了声,弯着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   “我认输了。”   他就是一个恶劣的大人,放任自己的欲望,诱拐了程殊。   伸手给程殊拉好被子,梁慎言捏了捏眉心,闭上眼睛。   明天醒来,他会对程殊说我喜欢你。   从第一眼就已经动了心。   十一月的天变得太快,一晚上过去,就跟入了冬一样。   程殊是被冻醒的,后颈一片都是凉飕飕的。睁开眼才刚动了一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眼睛一下睁大,对上的就是梁慎言下巴。   脖子枕着的是梁慎言胳膊。   明明发烧好了,但这一下给他弄得面红耳赤的,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动作还得小心,怕吵醒睡着的人。   程殊跪坐在床里边,腿上盖着被子,身上衣服都没换,还是昨天穿的那件长袖。   说实话,他现在有点懵,但又很清醒。   昨晚说的话一句都没忘,全都清清楚楚地在脑袋里回放着呢。   就挺不好意思。什么时候说不好,偏偏趁着生病的时候,像故意博取同情似的。   揉了一把头发,摸出手机看时间,才七点。   程殊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拿了条裤子出来穿上,又把衣服换了,回头看一眼靠在床头的梁慎言。   眼睛闭着,眉头也皱着,不过还好没醒。   走过去拎着被子,小心给他盖上,然后拿上书包飞快往外走,顺道还把那碗凉透了的粥带上。去洗漱收拾了下,在厨房才烧上水,他爸就回来了。   “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逃课了?”程三顺两只手插在胳膊窝,缩头缩脑的,下巴都快塞进夹克衣领里了,“这才勤奋几天就放弃了,我还以为咱家要出一个大学生呢。”   程殊嘴里还咬着包子,一点看不出昨天生了病,“就算出了也不是你,赶紧去睡觉,刚病好就通宵,就作吧你。”   “我儿子考上了,怎么不是我?”程三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塞给程殊,“拿着吃吧,我去睡了。”   “嘿,你要是考上了,杨老四不得气死,都没怎么管过你学习,你就考上了,整条街都得羡慕。”   程殊懒得听他爸胡咧咧,把糖往口袋里一揣,推着自行车,跟后面有狗在追一样,一溜烟骑出了院子。   他爸那嗓门,再说两句梁慎言就得醒了。   回忆了一下昨天的事,程殊觉得自己可莽了,直接扑上去不说,还把人嘴唇咬了。   现在醒了,没想好怎么面对呢。   他怎么就突然一下喜欢男人了。   呼了口气,程殊觉得自己这样挺不像话的,可一想昨天梁慎言就说了一个“是”,那点儿心理负担跟着风一块散了。   他走得潇洒,梁慎言醒来的时候,胳膊还麻着,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却不见了。   梁慎言坐起来醒了会儿神,往书桌看去,书包没在。再看一眼椅子,上面堆着昨天程殊穿的衣服。   过了几分钟,给人当了一晚上枕头的胳膊麻劲儿好了点,他试着动了动,盯着书桌发了会儿呆才站起来。   没了道德感带来的负罪感,他更骗不了自己了,他从一开始就惦记上程殊。   可一觉醒来表白对象跑了。   他们俩这玩的是什么你追我逃的戏码?要不是知道程殊去的是学校,这会儿他是不是得直奔机场去追人。   按了按太阳穴,拿着手机给程殊发了条信息。   【别忘了吃药。】   发完梁慎言理了下床,走出房间的时候程三顺正叉着腰站在堂屋门口,伸着胳膊像是在做操。   猝不及防地碰上,他还是从程殊房间出来,多少有点不对劲。   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打算主动解释。   “程殊昨晚生病了?”程三顺就愣了一下,继续伸展胳膊和腿,问他,“我看客厅那儿柜子被人翻过。”   梁慎言“嗯”了声,“发高烧。”   “他体质好,没什么事。”程三顺早上见着程殊了,没当回事,“你还一晚不睡照顾他?我们这乡下孩子没那么娇气。”   梁慎言皱起眉,往自己房间走,刚进门就听到程三顺在那儿咳,停下来看了一眼,“有空去做个体检吧。”   没管程三顺的反应,关上了门,趁着还困补会儿觉。   下午两点多,梁慎言才睡醒。   他看了下时间,拿上手机,没怎么耽误就起床换了身衣服,跟客厅里的程三顺打了声招呼,出门了。   老街上其他人看见他,比之前更热络了一点,打招呼不说,还有叫他去家里坐会儿的。   从老街出来,他看了眼程殊学校的房间,拉了一下外套拉链,手揣在口袋里往之前的台球厅找过去。   他得去办件事。   台球厅一般都是中午之后才开门,他到的时候,台球厅老板骑着摩托车都才到,看见他还挺惊讶的。   终于没穿黑背心的老板套了件卫衣,看着比上回年轻点。他拔下摩托车钥匙,弯腰去开卷帘门,“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跟那几个小子有关的吧?”   梁慎言没否认,看着卷帘门被拉上去,声儿有点刺耳,“有空吗?”   “这个点没什么人来玩,能来这玩的都是夜猫子。”老板姓黄,大家都叫他黄哥,“进来吧,随便找个地方做,我去开个电闸。”   梁慎言点点头,跟在他背后弯腰进了台球厅。   昨晚上的烟味还没散尽,隔夜闻更熏。不过大门开着,空气是流通的,倒是没那么难接受。   黄哥开了电,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瓶水,“说吧,是想问什么?我也不定全知道。”   上回他俩见面还是梁慎言在这跟人打台球,算算也有一个月时间。   他这么突然上门,有点贸然,不过他看得出这个黄哥跟杨少威那帮人不是一伙的。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之前跟杨少威一块那女生家在那,你知道吗?”   梁慎言拿着水瓶没打开,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微微抬起头看黄哥,“我记得来过好几次。”   镇上就这么点人,优生优育之后,年轻孩子就更少了。   人少,那就好记。   一次记不住,多来两次也就记住是谁家的了。   黄哥喝水的动作停下,盯着梁慎言,过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懂了,还是为人出头。”   一大早狂奔去学校的程殊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点低烧,上了一天课,感觉又得烧上去了。   快放学了,最后一节课又是做卷子,气氛难免有点躁动。   程殊没躁动,但不时不时偷看一下手机,纳闷梁慎言发完那条消息之后就消失了,难道都不在乎他没回消息?   这样显得他故意不回消息,然后又等了一整天电话、消息的样子很憨。   都是故意冷落人,怎么他这效果一点不行。   “放学了,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家啊。”   群里的几个人看着程殊,有点担心地问。   程殊收好书包,摇了摇头,跟他们一块下楼,“不用了。”   人不舒服,就容易情绪脆弱,这会儿心里那股失落窜上来,心尖都是酸的。   都亲了呢,还不算谈恋爱啊。   蔫蔫地下了楼,到车棚推上自行车,慢吞吞跟在其他人后面。才出校门没两步,就被旁边龙芸芸撞了一下胳膊。   程殊不解抬头,还没问,就看见了站在路对面的梁慎言。   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里面是浅色的薄毛衣。手插在口袋里,靠着电线杆,一条腿随意搭着。   梁慎言抬头看到他,表情愣了下,然后冲着他笑。   他忘了周围有人,傻站在原地,也没听清楚旁边人在说什么,更顾不上那些小声议论。   心想这人长得高就显眼,何况还这么帅。 第42章   德安中学全校师生加起来,不算那些逃课没来的,也有好几百人。平时不觉得,一到放学是乌泱泱的一片人,从校门口到小松林的路上都是。   梁慎言太显眼了,又太另类了。   不论在这里生活多久,身上那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藏不住的。   比起平时来学校里的那群外校生跟小混混,明显高中生对梁慎言更好奇。小混混来学校里玩、找事见得多,这样的比较少见。   纯粹就是好奇,是什么人,来干嘛的。   龙芸芸他们几个都见过梁慎言,都以为是程殊生病,梁慎言不放心来接人,赶紧推推他。   “你怎么傻站着啊,你哥是不是来接你的?”   程殊回过神,抓了一下头发,板起脸,努力克制住涌上来的高兴,“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让你生病还跑来上学,都请假了还来,你太好学了吧。”庄悦大大咧咧地拍他肩膀,“过去呀,我要有个哥,生病也让他来接。”   龙芸芸听到她的话,怔了怔,接过话,“你有老王接呢,还羡慕别人。”   “你快过去吧,看他等了好久了。”   程殊抿抿唇,跟他们说了声才走过去。   庄悦感慨了一句,“他们感情可真好。”   龙芸芸转头看她,发现她只是单纯地感慨,收回视线时暗暗松了口气。她有点担心程殊,可一想到这段时间来程殊的变化,她没办法阻止。   他们这地方太小了,小到什么八卦都会传得很快,小到对外面的世界一知半解,小到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感情。   孝顺父母、结婚生子,再代代延续,这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你怎么来了?”程殊推着自行车走到他旁边,问他。   梁慎言从他手里接过自行车,示意他坐后面,“去镇上逛了会,买点东西,然后——”   “其实就是想来接你。”   程殊眼睛一下睁大,坐下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接我?”   梁慎言点点头,跨上自行车,试了下刹车后才放心骑走,“有的人昨晚把我骂了一顿,又是恶劣又是狡猾,还说我是胆小鬼,一觉醒来自己却跑了,还不回信息,我当然得过来守株待兔了。”   程殊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越听耳朵越红,到后面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都记得呢,不用帮他再回忆一遍英雄事迹。   “我又不是兔子。”   梁慎言笑了一下,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对,不是兔子,是小狗。”   “你怎么骂人。”程殊抬头,对着他后脑勺龇了龇牙,手扶着前边的座位,“你才小狗。”   “不是小狗怎么骗人?”梁慎言牢牢握着车把,带着程殊从人群中穿过。   程殊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不骗人?”   “你最会骗人了。”   这条路上人太多,往来车少,就摩托车跟自行车见得多。   他俩这么过去,多少有点显眼。   程殊倒是没所谓,他都习惯了。从小在学校,总有几个嘴欠的会把他爸妈的事宣传一遍。   过了这一段路,进了小松林人就少了。   天色昏暗,路上都是雾蒙蒙的,云层也黑压压的,不知道是不是要下场大雨。   梁慎言看眼天,骑得比刚才快了点,“扶好。”   “估计要下场大的了。”程殊伸手抓在他衣服上,叹了口气。   他不讨厌下雨天,但讨厌下雨天上学,路上都是水,车轮碾过去裤腿跟着能湿透,有一小段石子铺的路,下雨就全是泥浆。   湿了不说,还带一身泥回去。   “明天请假吗?”梁慎言问他。   程殊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额头,“请吧,好像又有点烧了。”   梁慎言听完转头瞥了他一眼,“就作吧,病没好还瞎跑。”   程殊无语了,“我作什么?你——”   “程殊。”   梁慎言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很多时候他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不然也不会被他爸误会就走人。   跟程殊相处的方式,大多都不在他的习惯里,破了太多次例,原则底线也一退再退,他这会儿觉得,再过一个月,让他跟程殊一样拿节藕生啃也不是没可能。   “我之前说,其实第一天我进了院子站在那儿的时候就后悔了。”梁慎言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他刻意放慢语速跟你说话的时候,“直到你出现。”   很难形容在一个看上去像危房,周围还有不知道是泥土味还是什么味的地方,突然看到了一个很干净的人是什么心情。   大概就是大巴车里,被皮革、劣质香水、汗味夹击下被迫晕车的时候,闻到了橙子的味道。   抓在他腰上的手轻轻动了动,很像是小狗挠人的动静。   那天没说完的话,放到了今天来说。   梁慎言微仰着脸,让风吹过脸颊,“看见你的那瞬间,我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也许会有惊喜呢。”   话音落地的瞬间,自行车车轮正好碾过一道坎,他们俩的心同频地一跳。   程殊耳边有风声,有汽车开过的声音,然而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快要从他胸膛跳出来。   他扶着梁慎言的腰,手心起了一层汗,脸热得快赶上昨天的温度。   顾不上想别的,他往前靠去,手往前搂着,脸贴在外套上,终于感觉到了点凉意。   “你要说什么?”   梁慎言脸上的笑没有收起,反而更明显,“我想说,程殊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动了心思。”   这句话没有被风吹散,牢牢地钉在程殊心上。   程殊脸上很热,热得他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发高烧了。   “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梁慎言没有咄咄逼人,只是问他,“你可以慢慢想,这回真的不急了。”   他顿了一下才说,“也许在一起后,我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程殊眼里露出一丝茫然,不喜欢他说的这句话,像是对他们的未来下了判决。手指蜷起,抓紧了他的衣服,额头抵在他背上,小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告白了,接吻了,还睡在一起,不是谈恋爱是什么。虽然顺序有点乱,可只要他们互相喜欢,那结果就是一样的。   骑出小松林后,天完全黑了。   梁慎言的心跳很快,尤其程殊这会儿靠着他。   那句“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就像是一只鼓似的强行塞到了心口,变成了心跳声,咚咚咚地跳着。   天很黑,几乎看不到有车经过。   进了小路之后,程殊感觉梁慎言骑车的速度慢下来,他微仰起了脸。   “你怎么又不说话啊。”   他才说完,梁慎言一条腿已经支在了地上,旁边有一丛竹子,正好能挡住他们。   程殊抿抿唇,不解地看他。   梁慎言侧过身,还扶着自行车,程殊也还坐在上面,他低下头,伸手托着程殊的脸颊,“能亲吗?”   程殊一愣,抓着他衣服的手更用力,不自在地吞咽了下,仰着脸闭上了眼睛。   在他闭上眼的同时,唇上微凉的触感贴了上来。   梁慎言在吻他。   很温柔。   像一片带着露水的竹叶,贴在了唇上。 第43章   这一个吻,如同蜻蜓点水,掀起了一圈圈涟漪。   程殊屏着呼吸,几乎忘记了他们这是在马路上,周围随时可能会有人经过,发现他们躲在暗处接吻。   可这会儿他顾不上,心脏怦怦跳着,心里眼里都只剩下梁慎言。   就再单纯不过的嘴唇贴着嘴唇,也让他失了方寸,手指快把前座的海绵给扣下来一块。   指头都捏红了。   “我,那个,要不先回家吧。”程殊眨眨眼,轻声说了句,“我饿了。”   梁慎言没笑他,重新骑上车,载着人往家里回。   他们俩谁也看不到对方,可环在腰上的手,不时往后瞄的眼神,还有脸上一样的热度,都存在感极强地提醒他们,刚才他们做了什么。   暴雨来之前的风都没能吹散他俩心头的那股热。   回到家里,程三顺正在厨房里忙活,热气一阵一阵地往外窜,还能听到高压锅呼呼出气的动静。   五福狗小胃口好,教了一段时间,外面的东西不会乱吃,但家里的什么都想吃。   平时听到有人来家的动静,立即会摇着尾巴跑过去汪汪叫,今天扭头都看到梁慎言跟程殊人了,蹲在厨房门口动都没动一下。   程殊一进院子,就从后座跳下来了。   换平时他肯定不会,今天情况特殊,多少有点心虚。   梁慎言看看他,没吭声,自觉地推着自行车去放了。   “爸,今晚炖鸡啊?”程殊一边走到厨房门口一边问:“你这昨晚又赢了多少?”   程三顺正关火呢,用一根筷子戳着高压锅的出气孔,“够吃三炖鸡了。”   程殊听完挺高兴的,赢多赢少他倒是不在乎,关键是打牌赢了,程三顺就能消停一段时间。   “那你这阵手气够好的啊。”   程三顺得了夸奖,笑呵呵地,“你这不发烧了吗?给你好好补补。”   “争点气,好好学啊,明年高考给咱们老程家争光,光宗耀祖的事,到时候我一定摆个三十桌,全镇的人都请来。”   他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到程殊蹲在地上撸狗被舔手都没反应过来,跟着他爸的话,想着他真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要怎么庆祝。   三十桌,那得来好多人吧。   程冬爷爷奶奶、杨奶奶张爷爷得跟他爸坐一桌,龙芸芸跟舒凡他们也得请来,礼就不收了,他们几个一桌。   还有梁慎言,跟他们一桌好了。   这么想着,程殊抬头看向走过来的梁慎言,没忍住笑了。   梁慎言没懂他怎么在傻笑,挑了挑眉,跟以前一样,摸了摸他头发,“傻笑什么,去把书包放了洗手,准备准备吃饭了。”   程殊没告诉他自己已经在想高考后的事,免得被他笑。   “知道了,马上就去。”   梁慎言往厨房里瞥了眼,程三顺正往外把炖鸡盛出来,没留意他们这里。看程殊站起来,凑到他面前小声说:“我再加三十桌,把你学校的都请来。”   程殊瞪他一眼,这个人真是,明明什么都听到了,装着装着就拿话来逗你。   烦人得很。   推开梁慎言,往房间走,“你俩干脆给我摆一百桌得了,正好提前给我庆祝百岁寿辰。”   梁慎言看着他,都没有多想就说:“好啊。”   程殊一怔,回过头看梁慎言,心又开始加速,连忙溜回了房间了。   太犯规了啊,这动不动就说这种话,老让他心脏这么跳,久了他会不会有问题。   “你们俩说什么呢?赶紧来把电磁炉拿过去。”程三顺在厨房里喊了一声,“这个天是越来越冷了,炒菜放桌上一会儿就凉,煮菜吃方便。”   程殊家房后面就是菜园,没多大块地,种的也不多,程三顺就把菜秧往地里种,三五不时地浇水,拔拔草,长得也还行。   这个季节正好是白菜这些蔬菜多,年年到了冬天,家里的盘子就不怎么用,能换着豆米、豆豉、腊肉、炖鸡、排骨、猪蹄、西红柿酸汤这些锅底吃上两三个月。   有时候懒得弄,白水放两片姜、一勺猪油煮菜跟土豆,也能就着蘸水干两碗饭。   梁慎言把电磁炉拿到堂屋去,找插线板给接上电,折回厨房的时候,程殊已经在拿碗添饭了。   程三顺把一锅汤端过去,让他们再拿碗盛汤,一人先喝碗汤。   “接下来两三个月,你得吃腻。”程殊一边添饭一边说:“我有时候都恨不得晚饭在食堂吃了。”   梁慎言手里还端着一盆洗好的菜,水灵灵的很新鲜,“冬天很冷吗?我看这边的气温都在零度以上,很少下五度,也就几天会到零度。”   “你不会连棉毛裤都没带吧?”程殊说完,想了想,“我说的保暖内衣那些。”   “到冬天冷得要死,就屋里屋外一个温度,衣服晾一星期都不干。”   西南这边的天气,跟南方北方不太一样,总归就是山多的地方,到了冬天都是刺骨的冷。   梁慎言点点头,他倒不是刻板印象,只是在想,要不要提前买暖气片来装上。   算下来,买四个就够了。   这段时间他们三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不是什么一家和睦的场面,但没了一开始的拘谨跟冷场。   程三顺什么话都接得上,也还是一样话多,每天能把镇上谁家发生什么事都跟他们唠一遍。   程殊认识的,就会问两句,不认识的就让他爸少管人家闲事。梁慎言也会问,不过都是问怎么会这样,弄得程三顺以为他是市里领导来考察了。   今天本来也没什么,三个人正常吃饭唠几句。   程殊都不心虚了,和梁慎言对视上都不怕,反正他跟梁慎言关系再好,他爸都只会以为是哥俩好。   “杨老四最近走霉运了,好几天没去打牌,我还纳闷,今天才听说是破了不少财,给了七八万出去。”   程三顺啃完鸡肉,吐了骨头擦擦嘴,“什么事啊,能破这财,都够修一层平房了。”   程殊端着碗正喝汤,听到的时候下意识看向梁慎言,想起了眉毛上的口子,创可贴都还贴着呢。   “你管人家,就不能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收拾他吗?”   “那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死他。”程三顺呸了一声,“当年他家分家,他怎么欺负他家老二的孤儿寡母的,人死了,就不给人家孤儿寡母分土地,缺德的,我都看不下去。”   “行行行,你看不下去,你心地善良,赶紧吃吧。”程殊生怕梁慎言一会儿又问,他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什么不用你管,管管吧,他现在得给老程家光宗耀祖呢。   “老子不善良,能跟你建国叔是发小?”程三顺白他一眼,“别说,你建国叔回来了,还给我带了瓶酒。”   梁慎言专心吃饭,把他们父子俩这种日常拌嘴当戏看,别说,还挺下饭的。   听到杨老四的时候,看了眼程殊,见他心虚,就笑也不说话,他一笑,程殊更心虚了。   吃完照例又是他们俩收拾桌子,程三顺连客厅都没去,直接回房间拿手机看电视了。   等一通收拾完,他俩直接去了梁慎言房间。   程殊坐在桌前写作业,旁边是梁慎言开着的笔记本,拿给程殊搜一些资料用的。   梁慎言去洗澡了,回来的时候端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拍了拍他肩膀。   “吃了药再继续写。”   程殊“哦”了一声,都没停笔,等把题解出来了,才去端杯子,“还好白天在学校里做了,不然肯定写不完。”   梁慎言坐在床边翻书,一条腿盘着,书就放在膝盖上,“明天的假请了吗?”   程殊还含着药片,喝水咽下去了才说:“不请了。”   梁慎言抬眼看他,没问为什么,“那记得把中午的药带上,别忘了吃,反反复复发烧更折腾。”   程殊把杯子一放那个,忽然凑到梁慎言面前,手扶在他膝盖上,“不问我为什么吗?”   梁慎言被他这一下弄得往后仰,书都掉在一边,笑起来,“能为什么?不就等着我给你摆一百桌庆祝吗。”   无聊透了。   什么都知道,一点惊喜都没了。   程殊撇撇嘴想退回去,被梁慎言扣住了胳膊,疑惑地看着他。   梁慎言把书拿开放桌上,勾了下程殊的小腿,人就往他身上倒下来,他俩就这么躺床上。   “不用这么辛苦。”   他想让程殊出去看看,是不想让他一辈子都困在这里。这里很好,孕育出了一群淳朴的人,他都接触过,那些善意不是为了讨好,也不是因为他从哪来,只是天性这样。   可程殊父母的事,也会是别人唠嗑家常的素材,会是别人家劝架时候的反面例子。   一直呆在这里,他就不得不忍受时不时要被人翻出这件事来说。   程殊没有说话,只是拿手去戳了下梁慎言的眉骨,“没有辛苦,我只是想……”   他抬起眼,对上梁慎言的眼神,“离你更近点。”   他俩相处一直这么自然的,从那次梁慎言在小松林找到他后,就没变过。   哪怕医院里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他俩一直都没生分过。别扭、在意、犹豫,人都会有这样的情绪。   从朋友到恋人,是感情的水到渠成,不代表他们之前的关系不存在,得换一种相处方式。   其实程殊想问的不止昨天晚上那些,还有很多。   他对梁慎言了解得太少了。   “你已经很近了。”梁慎言握住他的手指,就这么从下看着他,“我确定。”   没等程殊问出口,梁慎言从枕头下面摸出钱包,递给他,“身份证在里面,我家里开厂的,是有点钱,上面还有一个哥。”   “硕士毕业,在家里实习。”   程殊傻了,看了看钱包,然后笑了下,“我又不是查户口的,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你刚才的表情,难道不是想问这个?”梁慎言拍了拍他的背,“明天要去学校,写完了就睡吧。”   程殊翻了个身,直接滚到里面,抖开被子钻进去。   身上睡衣从短袖短裤换成了长的,这一滚,半截小腿又都露在外面。   梁慎言起身去关灯,再躺回床上的时候,程殊已经靠了过来。   天冷被子里都不暖和,就算换了棉拖鞋,这会儿脚也是冰的。不过这回梁慎言没让他再挪开,只是拉了拉被子,又摸摸他的额头。   “买暖气片吧,房间里暖和点。”梁慎言没有先买,是问程殊意见。   他添置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房间看着拥挤却不乱,还显得温馨,比程殊那间只有床跟一张桌子一个柜子的暖和得多。   程殊没拒绝,他知道他拒绝不了,因为梁慎言在对他好。   “那你得问老程了,家里电费是他在交。”   “行,那我明天问问他。”梁慎言捏了捏他的手指,“困了?”   “有点。”程殊打了哈欠,蹭了蹭枕头。   关了灯房间里很黑,他们俩就这么挨在一起,一睁眼就能看到对方。   程殊是个十八岁的高中生,不是八岁小学生。身边有些人初高中就什么事都做了,他都算开窍晚的。   可开了窍,这么面对面躺着,多少生出些带颜色的心猿意马。   他们离得那么近,梁慎言不可能感觉不到,稍微偏过头,在黑暗里也捕捉到了程殊的视线。   程殊很合时宜地想起了回来路上的那个吻,他抿抿唇,凑到梁慎言面前,眼睛睁得很圆。   梁慎言盯着他笑,目光挪到他咽动的喉结,然后伸手,把人搂到了自己身上,支起一条腿,膝盖贴在他腰侧。   “怎么什么都要教。”   一句很轻的话,因为躺着的缘故,声线和平时不太一样,带着一点儿笑意,听到耳朵里,会痒。   程殊迟来地不好意思,想要退开,但一动就被梁慎言用膝盖拦住,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梁慎言伸手,手掌揉了揉他的后脑,轻轻一带,人就乖巧地凑到了他面前。原本就离得近的距离,这会儿已经鼻尖抵着鼻尖。   “教什么?”   “什么都教。”   一句话有两个字都隐没在了贴着的唇齿间。   接吻是表达爱意的方式,梁慎言极尽所能地教会程殊,不容置喙地把他困在自己的怀里,没有给他退路,拖着他一起跌进了情/欲,沉溺其中。   梁慎言用指腹揉着他的耳垂,在唇间小声问他抖什么。   程殊已经呼吸不畅,眼尾都是湿润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只是梁慎言吻他、咬他,再轻轻扫过安抚他,身体就不受控地抖着。   不是害怕,不是冷,只是——   想要跟喜欢的人再贴近一切的心情。   梁慎言放过了程殊,将人扣在自己怀里,亲了亲他的耳朵,低声说:“晚安。”   程殊很轻地“嗯”了声,转头时,很快地亲了一下他颈侧。   晚安。 第44章   夜里睡觉的时候,气温急转直下,平时睡得四仰八叉,手脚得伸在被子外面晾着,到了半夜也缩了回来,被子裹得很紧压在腿下。   等早上醒来,窗户玻璃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着都冻人。   程殊平时不怎么赖床,今天也起不来,眯着眼睛在梁慎言肩膀上蹭得头发乱糟糟的。   “不想起。”   被子里太暖和了,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今天不请假了。生病的人就应该在家里养病,而不是去学校里上课。   有程殊在的时候,梁慎言都睡得很沉。   听到他咕哝声,边把人往被子里塞边说:“现在请假还来得及。”   程殊抬起头,叹了口气坐起来,“都像你这样当家长,学校老师都得谢谢你。”   他一坐起来,被子就空了,冷风瞬间灌进去。   梁慎言还躺着,冷风钻进来的时候想,昨晚程殊说的没错,屋里和屋外温度差不多。   这还关了一晚上的门,要是白天进进出出,那房间里是一点温度都留不住。   摸手机打开天气,这会儿温度才刚十度,跟程殊说:“穿多点。”   程殊点头,拍拍脸醒神,用最快的速度下床换好衣服,瞄了眼外面,程三顺还在睡没起。   拿起书包打算回房间再加件毛衣,“时间还早,你睡吧。”   闻言梁慎言翻了个身,他望着程殊。   “知道,骑车小心点。”   程殊站在房间门口,转过身看梁慎言,一直吊着的心,就这么轻飘飘地定下来了。   未来还很长,他会一步步追上梁慎言的。   变成和他一样的大人。   “知道了。”程殊还有点感冒,说话时带着鼻音,就显得比平时黏糊一些。   走出房间,顺手把房门关上。   外面的温度比房间还要冷,主要早上有风,吹得程殊一步跨回自己房间,从衣柜下层翻出冬天的衣服。   衣柜里放得有樟脑丸,抖开衣服都是一股味。   从小闻到大,他闻着还好。   早饭都懒得开火了,打算一会儿去学校食堂买两个包子凑合。   从房间出来,才给自行车解了锁,抬头就看见梁慎言站在房间门口,抱着胳膊看他。   程殊笑着骑上车,一条腿支在地上,“我多大的人了,还要送啊。”   梁慎言披了件外套,看着程殊校服里的毛衣,想起什么,“多大人出门也要送的。”   “那我走了啊,再不走要迟到了。”程殊冬天骑车都会慢点,尤其是温度低的时候,早上路边会结冰,太快了容易摔。   梁慎言点点头,“嗯。”   该上学的上学去了,剩下两个无业游民,该睡觉的继续睡觉,该干活的干活。   程殊骑到一半,脸都被风刮得冻麻了,等进了教室才好一点。   天一冷,大家都喜欢踩着点来,离早读就差五分钟,班里才到了一半人,位置空了不少。   他坐下拿出书,往讲台靠窗那边的饮水机看去,红灯亮着水还没烧好。   “你要接热水啊?那杯子给二庄,她那里离得近,下课就能接。”舒凡抱着杯子,桌上摊开的是单词本,“不然抢都抢不过。”   “那我拿过去。”程殊坐的位置靠门,一整天开门关门,吹得很,想起什么,小声问:“他俩和好了?”   舒凡难得见他八卦,笑着说:“你还挺八卦。”   往后边王世豪看了眼,“昨天俩人就和好了,今早一块来的。”   程殊笑笑,过去把杯子给庄悦,看她手边的窗台上一堆杯子,“你要收费的话,得赚不少。”   庄悦瞪他一眼,“烦不烦人,再说我不给你插队了。”   “别,我错了。”程殊抱歉地说:“可怜可怜孩子,那位置太冷了。”   “芸姐也没你这样,看你生病的份上,给你插个队。”庄悦给他的杯子摆在了第二个,第一个是王世豪的。   程殊说了声谢谢,就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到了十一月下旬,高三的课程越来越紧张,每一科老师都抓紧地给他们复习高一高二的知识点,得在这个学期里完成。   寒假补课跟下个学期,还有别的任务。   学校每年出不了多少能考上大学的,可老师们也没真的放弃,巴不得能多几个考出去。   上午连着早读能算五节课,每节课四十五分钟,数学跟物理前后上,再好学也得让脑子缓缓。   下课铃声才响,老师还在黑板上写最后的解题步骤,大家就已经趴下了。   他们班物理老师老赵,敲了敲黑板,“就十分钟,讲完放你们去吃饭,正好错峰进餐。”   “晚十分钟去,什么都没了。”   “就是,我们离得最远啊,要下三层楼。”   “学校太不合理了,应该安排我们最近,初中那帮崽子太能跑了。”   “安静安静,十分钟,都记笔记,不懂得去办公室问我。”老赵飞快写完,两根手指夹着粉笔,开始讲解题思路。   程殊听得认真,笔记都记了一页。   讲完之后,其他人都往教室外走,他盯着笔记,想一会儿找个同题型的做做看。   他桌子被敲了敲,抬起头发现是龙芸芸。   立即放下笔,“我不看了,吃饭去。”   “你现在的样子真陌生啊。”龙芸芸摇头“啧啧”两声,“加油吧,你肯定可以的。”   程殊有点懵,觉得龙芸芸的话不只是表面听的这样,可他还来不及细想,人已经拉上舒凡往外走了。   他抓了抓头发,跟了上去。   他们几个出去得算晚的,才走到楼梯口,就见对面办公室里,有两个派出所的人走出来。   程殊看到派出所的人,下意识去摸了摸眉毛上的创可贴。   “刘老师,耽误你上课时间了啊,事情我们了解得差不多,就先走了,要是后续你这边想到什么,也可以联系我们。”   “不客气不客气,都是我们应该配合的,不过这件事最后是不是还得看双方的意思啊?”   “这个办案的细节我们不方便透露,现在主要就是核实情况,还有收集证据,得走访一下。”   刘班点点头,要送人下楼,转身抬头就看到他们几个站在班级门口,杵着一动不动。   派出所的两个警察也看到他们了,没说什么。   “张叔、杨叔你们……”龙芸芸看了一眼他俩,是认识的,就喊了一声,“你们来办事啊。”   “办点事,没什么要紧的,你好好上课啊。”   “好的好的,那下回你们休息的时候来家里吃饭。”龙芸芸客气地说了一句,就没再说了。   刘班把人送到楼梯口,望着人走了,回头看他们几个。   “都听到了?”   程殊他们点点头,表示是听到了。   “别到处乱说,给自己惹麻烦。”刘班提醒了一句,多看了一眼程殊跟龙芸芸,“就是来走访调查的,跟你们没关系,不要瞎打听。”   “唉,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   刘班肯定不会跟他们说,他们没多问,答应几声后,一块下楼了。   不过刘班没说,但在楼下碰到周明越的时候,两边人对上眼,默契地没去食堂,往这个时间没什么人的草坪场去。   草坪场是篮球场外边的一块地,四四方方的,学校装了两个球门当足球场给他们用,旁边是一家私人小卖部。   平时来这里的大多数聚众抽烟的学生跟偷偷恋爱的小情侣,他们来的时间早,还没什么人。   周明越往石头上一坐,想抽烟,看见一帮女生又放了回去。   “派出所的人是来查杨少威的事,就前一阵你们知道的那个。”   程殊问:“不是拿钱压下去了?”   他一说完,其他人都看他,不过没说什么,毕竟程殊以前就是跟这帮人有接触,虽然是打架。   “是压下去了,给了十万。”周明越拔了一根草在手里捏着玩。   “十万?!”庄悦瞪大眼,“我还以为要这么多钱,他爸肯定舍不得,干脆再生一个算了。”   王世豪碰了下她胳膊,“你以为是游戏,不行就开个小号。”   龙芸芸和舒凡对视了眼,问:“那现在来调查,是那家人改口了?收了钱改口再去告,万一……”   人出来了去报复怎么办。   “那女生已经不在镇上,去派出所报案的时候,都是一家人陪着。”周明越说:“他家应该也很快会搬出去。”   “搬去县城?”   龙芸芸问:“那万一还找过去。”   “不知道。”周明越摇了摇头,“那女生跟他一块的时候还没十四,就我们学校初二的。”   程殊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天来学校的梁慎言,不敢多想,“过了那么久,证据呢?”   至少都得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之前还和解了,哪里来的证据?   周明越看了眼几个好学生,好奇又担心的样,嗤了一声,“他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找死。”   这话太含糊,程殊他们都没听懂。   周明越伸了伸腿,站起来,“他手机里有视频,全程露脸。”   “派出所那边是今早去他家抓人的,蹲了一天,知道他在家里才去。”   程殊倒吸一口气,耳边也传来其他人的吸气声。   话说到这里,就没必要再往下说了。   十九岁的成年人,跟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女生发生关系,能是什么?是强/奸。   这事儿的信息量太大,几个人中午饭随便凑合了一下,回教室的时候都还懵着,话都变少了。   程殊翻开书,里面正好有梁慎言给他讲题用的草稿纸。   看着那几行漂亮的字,连几何图形的线条都画得很直,心突然抖了抖,连忙拧开杯子喝了口。   睡了一个上午,下午才开电脑的梁慎言正在忙着回邮件,手边放了一碗程冬跟他奶奶一块送来的拐枣。他没吃过,不过祖孙俩洗得干干净净的一包递过来,他就没忍心拒绝。   尝了一点,是甜的,不过口感偏涩。   外边程三顺不知道跟谁说话,扯着嗓门,人在厨房门口,他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   刚消停一会儿,就又听到了他的大嗓门。   “今天回来这么早?”   梁慎言打字的动作停了下,往窗户看过去。   没两分钟,他听到程殊的声音。   “骑得快。”   “我有道题不会,想问问言哥。”   程三顺说什么他没听到,因为程殊已经推开了他房间门。   梁慎言只跟程殊对视上,就大概猜到了他这么急匆匆进来的原因。   合上笔记本,他转了下椅子,对着程殊,“把门关上。”   房子隔音不怎么好,但聊胜于无,有的话还是别让程三顺听到。   程殊反手关上门,问他,“你昨天去街上,是不是就为了这个事?”   其实都不用梁慎言回答,他已经有答案了。就跟那一次梁慎言去台球厅里找人,他一下就想到了吃酒那天的原因。   “嗯。”梁慎言没想瞒着程殊,只是没找到时机说这件事,迟早是要跟程殊讲的,“找了黄哥,打听了下那女生是谁。”   程殊问:“然后呢?”   梁慎言招了招手,示意程殊过去。   程殊把书包放下来,走到他面前站着,居高临时看他,“梁慎言,我有点怕。”   “不用怕。”梁慎言往后坐了点,让程殊也坐下,姿势别扭,但刚好能靠在他肩上。   梁慎言摸了摸程殊的背,等他平静一下才跟他说了事情原委。   那女生的确跟杨少威恋爱,因为她学习不好,同学关系不好,就被杨少威那种走哪儿都吃得开,又很威风的样子吸引,糊里糊涂地跟他在外面混。   发生关系是半被迫,懵里懵懂地被哄着做了,等发现被录了视频的时候才崩溃。   后来和解的十万一分都到不了她手里,全给她哥结婚盖房子。   梁慎言找上门的时候,她家一开始也不愿意,梁慎言耐心不多,给了一笔钱,但是有条件。   一是去派出所报案,二是从镇上搬走,三是当他没来过。   女生的后续也安排好了,送进私立学校上完高中,学费他给,生活费从那笔钱拿。   程殊听完,心里七上八下的,抬起头看梁慎言,“我……”   “他干的事,肯定不止欺负你这一件。”梁慎言捏了捏他的耳朵,“强/奸/幼/女加偷拍视频,没有十几年,他出不来。”   程殊心里很茫然,他一下不知道怎么办了。   梁慎言抚着他的背,指腹一下一下地按着,“不要有心里负担,就当我为民除害。”   程殊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又靠了回去,闭上眼睛,伸手揪着梁慎言的衣服   “他真的很坏。”   梁慎言一怔,偏过头看他,眼神柔软,轻轻地吻了吻他的眼角。   那里的湿润被他带走。   程殊妈妈刚离开那几年,程殊太小了,小到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被欺负了只能忍着,回家告诉程三顺也没有人给他出头,学校里老师也只会把他们叫去办公室教育,然而这样下一次他只会被欺负得更狠。   喊野种算什么,他被几个人围在操场上,往他身上扔干苞米做的沙包。   有人替他出头这种事,他只有睡着了在梦里才会想一想。梦醒了,他得自己保护自己,学会打架才能不受欺负。   这十几年他都这么过来的,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去反击,也没有人教他怎么做才能更好。   程殊就像是长在老房子墙缝里的一根草,一个不适合生长的地方,却倔强地躲过了风吹日晒,一点点长出绿色的叶子,扎根在泥土里,努力生长着,等待枝叶丰满。   梁慎言低头垂眼,拨开他的头发,亲在了他眉上的那道疤。   “我只想让你好好长大。” 第45章   酝酿了两天的雨,是夜里十点多钟下下来的。   黑压压的云层,几乎要压到山顶去。一道闪电闪过,雷声紧跟而至,轰隆一声巨响,窗户玻璃都仿佛颤了颤,雨点就这么砸下去,屋顶啪嗒啪嗒被拍得一阵响。   程殊原本正在写作业,听到声音笔一顿,往窗户外看去,“雨也太大了,明天河里都得涨水。”   梁慎言躺在床上看书,翻过一页,“会影响岸边的田地吗?”   程殊听完笑着看他,往后靠椅背上,转着笔说:“你还关心这个啊,老板越来越接地气了。”   梁慎言抬头,挑了下眉,“作业写完了?”   程殊撇嘴,又靠了回去,对着英语的阅读理解发呆。人怎么要学这么多东西,难道就不能术业有专攻吗?   “每次就会这一招。”   “因为好用。”梁慎言又低下头,说:“等你考完了,这招就无效了。”   “还有七个月呢。”程殊挠挠头,才刚读两行,又一道雷打下来,天都亮了大半边,风声吹着树枝,鬼哭狼嚎的。   “算了,明天再写吧,今天已经超常完成了。”   他把笔往桌上一丢,抵在桌沿的腿放下来,在拖鞋上一踩,就爬到了床上。没等梁慎言反应,掀开被子,从床尾蛄蛹着钻到了床头,探出一个脑袋凑到梁慎言旁边。   梁慎言:“……”   手里的书是看不下去了,人在撒娇呢。   折了一个页脚,合上书放到床头,伸手去揉程殊的头发,梁慎言笑着捏他耳朵,“真变成小狗了。”   程殊在他手心蹭了蹭,“睡觉吧,困啦。”   下雨天不用来睡觉,就太浪费了。   梁慎言看看时间,十点半了都,是该睡觉了。   来了快三个月,别的方面他有没有习惯不清楚,但早起早睡的作息倒是习惯了。   “那睡吧。”   他说完程殊没懂,两只眼睛就看着他。   “想什么呢?”梁慎言笑着问他。   程殊抿抿唇,飞快凑过去在他嘴上啃了一下。   谈恋爱了,睡觉前是要接吻的。   梁慎言被他这种狗啃似的亲法撞得牙齿疼,再看他翻过去躺下时候的刘海,不禁失笑。   “不会亲,就要多学。”   “你会你会,谁还能有你会啊。”程殊躺在被子里,盯着他,说的话都透着一股酸。   梁慎言扯了一下蚊帐外的那根线,房间的灯就关了。   “我也只跟你练。”梁慎言凑过去,含住他的下唇,牙尖轻轻咬了一下,然后没给程殊说话的机会,闯了进去。   托在他脸侧的手,不时蹭一下,像是安抚,又像是撩动。   离得太近,又太亲昵。   心跳声逐渐重合在一起,可是谁都没有舍得分开。从循序渐进地吮咬,再到没了章法的吻咬。   一下一下,从唇到舌,又到唇角,齿尖是牙膏的味道。   程殊身体是热的,心口也是热的。   被放开时,眼尾都是一片红,看上去更招人欺负了。手乖乖贴在梁慎言的心口,眨了眨眼看他。   “我们……”   他不用说完,也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变化。   贴着腿,是烫的。   梁慎言捂住他眼睛,侧了侧身,“别瞎撩。”   程殊被遮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下意识地眨眼,睫毛就扫过他的手心。   “没撩。”   梁慎言收回手,用被子盖住他,然后自己半边身体都躺在外面,“没撩都这样了,正儿八经撩得什么样?”   “可知道怎么对付我了是吧。”   程殊抿着嘴笑,没否认。   他又不是小毛孩,哪能什么事都被梁慎言牵着鼻子走,总要扳回一两局的。   天冷呢,身体再燥热,这么晾一会儿也能好了。   过了小二十分钟,俩人又裹着被子搂在一块说小话。   程殊说了好些他跟程三顺的事,程三顺一直都不靠谱,可又没真的放弃他的死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些跟他一样大的,都没上高中,全去打工了。   那一阵十里八乡的村里墙上广告就是,读完初中再去打工,为了宣传义务教育。   也有小学都上不了的,天天跟着家里种地。   但程三顺人是真的浑,什么话都说,也不管你是谁,骂得能有多难听就多难听。   他俩经常吵架,反正也吵不散,吵完了还得在一个桌吃饭。   梁慎言跟程殊说他以前跟关一河、江昀、严颂三个去公园里玩,差点全掉水里翻船的事。   又说了他来这儿是真的散心,再不出来走走,他得变成个机器人才能扛住压力。从小到大,什么事都在轨道里进行,按照家里的规划走,看似什么都不缺,实际上都快比上高压锅。   还说了他哥,说到时候一起去见他,肯定会站在他们俩这边。   小话说了一茬又一茬,说不腻,也听不腻,说到最后都睡着了。   外边雷声雨声一点没停,南方四季常青的树,这会儿树叶被打得一地都是,又被雨水冲到低洼处,流到了沟渠里。   “嘭嘭嘭——!”   程殊家的院门是铁的,平时不怎么关,这两天也是怕冬天偷鸡摸狗的多了才关上。   拍门声大得盖过了哗啦啦的雨声,隔着房间门,听不太清楚。   家里三个人都睡得沉,一开始谁都没听到、   “三顺!三顺快开门,出事了!”   张建国穿了一件厚雨衣,还戴了帽子,拿着手电筒往房间窗户照,一边拍门一边喊,“快开门!醒醒别睡了!”   梁慎言是最先听到动静的,手电筒的光照来时,他差不多就醒了。   支起脖子眯眼往外看,手还护着被吵醒的程殊,不太清清醒地听了听,又听见两声才确定是真的有人在外面喊。   那声他听得出来,是张建国,之前吃酒的时候见过的。   “醒醒,好像是建国叔。”梁慎言拍了拍程殊的肩,“冒着雨来的,像是有事。”   程殊睡得正好,听到后还迷迷瞪瞪地蹭了蹭枕头,过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猛地坐起来。   “怎么了?谁出事了?我爸?”   梁慎言看他被吓一跳,连忙拍拍他的背,“不是,叔在房间里睡着,出什么事。”   他往外又看了眼,给程殊拉好被子,侧过身把房间拉亮,拿了床头外套披上,一边穿鞋一边说:“我去看看。”   程殊猛地拉住他的胳膊,脸上都是惊恐,说不出的害怕。   下这么大的雨,天不亮就跑过来,肯定不是小事。   “别慌。”梁慎言摸了摸程殊的头发,“没事的,我在。”   程殊点头,抹了一把脸,看梁慎言走到门口,愣了愣也飞快披上外套走下床。   他爸睡得太也沉了,怎么这么大动静一点没听到。   他俩正打算开门答应呢,就听到程三顺吼了一嗓门。   “什么事啊?你这天不亮的不睡觉往我家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家出事了。”程三顺披着外套,外裤都没穿,开了房间灯,嚷嚷着走到堂屋,打开门,“出什么事了,这雨都还没停的。”   杨建国还在门外边,没嚷嚷,喊他赶紧开门。   程三顺刚要找伞去开门,就见梁慎言从房间出来,挽着裤腿、穿着拖鞋,撑了一把伞去开门。   再一看,程殊也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大门是铁插销,下雨了不怎么吃力,梁慎言一只手折腾了会儿才打开,侧身让张建国进来。   “叔,去堂屋说。”   张建国“嗳”了一声,匆匆走到堂屋的屋檐下,没进去,站那儿拍了拍身上的水,“赶紧换衣服,跟我去三叔家。”   程三顺原本还打哈欠,听到这句,脸色一下变了,搓了搓胳膊,“根子出事了?”   他问得小声,走过来的程殊跟梁慎言刚好听到。   张建国抬头看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俩人,叹了口气,“死了。”   话都没落地,堂屋的灯滋啦一下,暗了又亮,照得几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程冬他爸,大名叫程铁根。   比程三顺和张建国小一点,他们三是一块长大的,真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后来疯了,儿子也傻乎乎的,程三顺嫌弃是嫌弃,倒也没真的跟其他人一样见着了都不管,偶尔还会接济一下,自家的土地他不种,就给了程冬爷爷奶奶种,多少能有点收入。张建国一家经常帮忙照看程冬,也帮衬了不少。   旁人再怎么帮衬,家里情况就那样,程冬爷奶还有一儿一女都在外面,饿不着他们老俩口,但也不怎么管,每年给几百块就行,老人生病也给治。不为别的,他们老两口要照顾一个疯子跟一个傻子,谁看了都觉得是拖累。   这些年一直疯疯傻傻的,夜里不回家常有的事。   只是这次没那么幸运,能让他安全地躲一晚上。上次跑出去被找回来,关家里没两天,又趁着老人不在家跑出去。   大雨下得突然,又是雷暴雨。程冬爷爷冒雨去找,打着手电找了大半夜,没找到就回去了。一夜没怎么睡,四点多天没亮,眼皮一直在跳,看雨小了一点,打雷闪电也停了,就又出去找。最后是在一条沟里找到人的,一米多高,人躺在里面,身上都冷了。   程三顺回过神,转身往屋里走,被小凳子绊了下差点摔倒,连忙扶住门,“等两分钟,我换个衣服就去。”   “人,上来了吗?”   张建国摇了下头,“吓懵了,哪里抬得动,去我家找我,我一听赶紧过来找你。”   “那等着,马上就好。”程三顺说完就进了房间。   程殊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是下雨还是别的原因,身上冷嗖嗖的,脚心都是凉的。   梁慎言悬着的那点猜测,落到了实处。看见程殊白了的脸色,悄悄捏捏他手心,在被发现前又松开。   程殊感觉到他的眼神,转头看他,一脸茫然。   “走吧,我也穿雨衣方便点。”程三顺很快出来,“要不要拿上手套?下雨滑得很。”   “拿上吧。”张建国点头,“这雨下得太大了。”   程三顺没吭声,想点根烟,又想起这雨,把烟盒塞了回去,从堂屋柜子里翻出两双手套,“走吧。”   程殊看程三顺要走,下意识地抬脚跟上去。   “跟着去做什么,老实在家里给我待着!”程三顺回头凶了一声,“回屋去睡觉去,你一个小孩子,赶紧回房间待着。”   又看了一眼梁慎言,“你也是,都回去。”   “爸。”程殊喊了一声,见他瞪自己,只好说:“那你跟建国叔小心点,路上别摔了。”   张建国拍拍程三顺肩膀,看向程殊跟梁慎言,“晓得的,回去待着去吧,还早呢。”   那边还等着他俩,耽误不得。   没再说什么,急急忙忙就走了。   这一来一去的,他们再回到房间,身上衣服都被雨水浸得润了。关上房门,一人找个地方坐着,都没了睡意。   梁慎言看程殊一眼,站起来去衣柜里拿了干的衣服,“先换上的,别感冒又加重了。”   程殊点点头,往外面看了眼,“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该停了吧,都下了一晚上了。   梁慎言动作一顿,走到程殊面前蹲下,把衣服放床边,握住他手,“你手好冰。”   “太冷了。”程殊心像是空了一片,他眨了眨眼,说不上是不是难过,就有点不敢相信,一个好好的人,前一阵还在路上碰到,没多久就去世了。   垂眼时,瞥见梁慎言肩上那一片水迹,“你也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梁慎言没动,只是抬眼看他,“要抱吗?”   人是感情动物,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哪怕那只是一个陌生人,听到死讯的那一刻,都会恍然。   说不上是感慨还是惊讶、同情,他理解程殊现在的心情。   疯子也有好好活着的的权利。   程殊没点头,反应迟钝了点,只是望着他。   梁慎言站起来,把程殊抱到怀里,手掌贴在他后颈,轻轻地抚着,“要不要再眯一会儿?”   程殊这回有反应了,摇摇头,“睡不着了,你困不困啊?”   梁慎言说:“还好。”   才刚五点一刻,换作平时还能睡个回笼觉,今天没办法睡,“躺会儿也行,后边还有不少事吧。”   程殊“啊”了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腰。   “是有好多事呢。”   乡下的白事都还没完全跟上城里的那一套,人得在家里停灵七天才下葬。而且土葬也没完全取消,不过得交点钱相当于买块地,一千块。   天亮了,他们俩在家里待了一早上没出去,等到九点多才接到程三顺的电话,让程殊中午吃了饭过去。   镇上有人去世了,灵堂得有晚辈披麻戴孝守灵,可以说陋习也能看成是给活着的人看的,告诉外人,这家还没绝后。   要是程铁根家里人多,或者有个大点、没傻的孩子,那用不上程殊。可程冬太小,又是傻的,按照辈分跟关系,得他带着程冬一块守灵。   “一会儿我自己过去吧。”程殊坐在桌旁,说完咬了一下筷子,端着碗抬头看向梁慎言。   梁慎言没说好不好,只是问他,“不要我陪着你吗?”   程殊抿唇,听懂了梁慎言话里意思,“要的,只是我担心你不习惯,其实……”   他低了下头,“我自己都不太习惯。”   程殊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他跟现在的程冬年纪差不多大,还不懂事。那会儿他就跟在他爸后面磕头、作揖、上香,压根不知道人死了是什么概念。   后来长大了点,遇上村里白事,程三顺都不让他去的,顶多就是正酒那天让他去吃顿饭。   “没什么不习惯的。”梁慎言说:“我不放心你。”   凌晨那会儿程三顺和张建国走得那么急,一看就是程冬爷爷奶奶没了主意,怕是接下来的事都得他们俩张罗着去办。   程殊去了,就是一个人在那,还得顾着一个小的。   “那你和我一起去。”程殊没有再拒绝,“什么时候你想回来也可以,不过你得自己弄吃的了。”   梁慎言略有点惊讶地看他,然后点头,“放心,你不做饭也饿不到我的。”   “对对对,不过是多摔几个碗。”程殊心情轻松了一些,“反正你买得起哦。”   梁慎言无奈,拿程殊没办法。   “吃点慢,不急着一时半会的。”   等他们到程冬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点钟。   梁慎言以前觉得程殊家的房子像危房,到程冬家院子外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危房。   房子还是以前黄土混着石头砌的,刷成白色的墙一片斑驳,屋顶是石板一层层堆着。   院里破败得随处可见的杂草,一地石板坑坑洼洼,水还没扫干净。   走进院子里,程冬奶奶坐在椅子上,麻木地看向堂屋。棺材还没送来,那里放了块木板,程铁根就躺在上面,身上盖了块布。   来帮忙的人都没去打扰,白发人送黑发人,换作谁都接受不了。   程殊在院子外站了好一会儿,没敢进去。   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总能听到不少人在小声议论。   大家都是一条街上几辈子住下来的老邻居,没什么坏心眼,而且人死为大,多是觉得可惜,也有觉得解脱的,更多的是替两个老人担心,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程殊听不下去,看一眼梁慎言,一块走了进去。   程冬爷爷握着烟斗,听到动静,回头看见是他们,“来了啊,这会儿忙你们……”   “没空招呼你们了。”   程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您忙,我先去给叔上柱香。”   “去吧。”程冬爷爷点点头,又转头去安排别的事。   他过去的时候,程三顺正好从边上的房间出来,腰上绑了一根白色的麻布,见到他,回身又去拿了两张孝布递给他,“绑腰上,这个戴头上。”   程殊接过来,“你去忙吧,我先上香,一会儿戴。”   “行,你们就在这待着,别的事不用操心。”程三顺摆摆手,一根烟别在耳后,“道士那边还没联系上,等会儿再打电话问问。”   说完,程三顺跟梁慎言打了招呼,就去忙了。   程殊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两张麻布,莫名地有点抗拒。   “我陪着你。”梁慎言小声说了句,“别怕。”   程殊深吸了口气,对他点点头,“嗯。”   他抬眼望向堂屋,一个小小的人影跪在那儿,看上去就一小团。   走进堂屋,程殊从供桌上拿了一炷香,在蜡烛上点燃,香火味飘进了鼻腔,很浓烈,有点熏人。   两只手举着香,向程铁根恭敬地拜了三拜,轻轻把香插进桌上放着的半个红薯里。   程冬跪得膝盖痛,但不敢起来,有人来了也只敢悄悄看。   见到是程殊,睁大眼睛,指了一下前面,“哥哥,爸爸睡着了。”   程殊一怔,抿紧嘴,摸了摸程冬的头。 第46章   程冬太小了,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他来说,这几天是新鲜的、高兴的,家里来了好多人,很热闹,还有很多好吃的,每个人都变得关心他,会问他冷不冷、吃不吃东西。   没了以前嫌弃他是个小傻子的模样,他怎么会不开心。   他会对着程铁根说话,因为他印象里,爸爸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也没在家里待过这么久。   说完得不到回应,他才会想起来问程殊,怎么爸爸都不理他了。   隐隐约约明白一些,可又不全然明白。   有个嘴欠的小孩告诉他,他爸已经死了,不是睡觉,以后他就没有爸爸跟妈妈了,程冬才哭得一抽一抽找程殊。   程殊没办法骗小孩,说什么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告诉程冬,以后他爸爸再也不会痛了,也不会被人叫疯子,用石头扔。   程冬好像理解了,擦擦眼泪窝在他身边,小声地又跟程铁根说话。   丧葬用的东西用三轮车送来的,来帮忙的人,大家一块把该支起来的东西都支起来。   连着两个晚上程殊都没怎么合眼,熬到凌晨一两点,睡不到四个小时又被叫起来。   夜里气温下降得厉害,堂屋里冷嗖嗖的,尤其冰棺下边还往外冒冷气。   请来的道士念完最后一轮经,让跪着的程殊领程冬去休息,晚上守夜让其他大人来就行。   程殊起来揉了揉膝盖,领着程冬进房间的时候,手都是冰的。   “哥哥,困了。”程冬缩着脖子喊了一声,“睡觉觉。”   程殊脱掉身上的孝布,团起来放椅子上,“乖,拖鞋了去床上睡,睡里边。”   程冬很听他的话,点点头,自己脱了外套跟裤子,穿着印了小熊的棉毛衣跟棉毛裤爬到床上,拉开被子给自己盖得好好的。   一双大眼睛快睁不开了,心里还惦记着程殊,小手拍拍空出来的一大片地方,叫他,“哥哥也睡。”   程殊身上冷得哆嗦了下,往外看去,白天的雨停了,但哪里都是湿漉漉的,房檐还在往下滴水,冻得脚心都凉。   “你先睡,我一会儿就来。”   程冬不固执,听完就闭上眼,两只手搭在被子上,自己就睡了。   这间房没挨着堂屋,是后面单独在院子里起的,离得远了,那边堂屋里守灵的聊什么也听不见。   不过想也知道,聊的都是些陈年旧事,每年都会翻来覆去说。   说的人不腻,听的人也跟头回听一样。   梁慎言进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桶水,还端了一个盆,里面放着条毛巾。   “你怎么又过来了?”程殊听见动静,回头看去。梁慎言吃过晚饭就回去了,他还以为就不来了。   走过去,接他手里东西,“这水不会从家里拎来的吧?”   梁慎言把桶放地上,瞥了眼床上睡着的程冬,放轻声音,“你也不怕拎过来冷了。”   把桶里的水往盆里倒了半盆,“洗了暖和一点。”   程殊伸手进去,舒服地眯了眯眼,“那你一会儿不回去了,来回折腾,跟我们在这挤一晚上。”   前天晚上梁慎言没回家,跟他和程冬在这房间挤着睡。他俩衣服和鞋都没脱,腿放在床边,一人盖了床被子凑合睡了两三个小时。   “还以为你又要赶我回去。”梁慎言是洗了过来的,看程殊两只手都泡水里,干脆拧了帕子帮他擦脸。   “你这脸脏得跟程冬有一拼。”   程殊一点不在乎,他本来就是在山里滚大小孩,脏就脏呗,反正洗洗就干净了。   “啊,那一天都磕头、下跪的,能不脏吗?我觉得供台上的香灰都飘我脸上了。”   梁慎言用毛巾按了一下他鼻子,提醒他别乱说话,“人什么时候下葬?”   “周五凌晨上山,先生算过日子了,四点多抬上山。”程殊被按得鼻子痒,打了个喷嚏,“那天你就不去了。”   梁慎言经历过亲人去世,他上初中的时候爷爷生病走了,大家是去的殡仪馆悼念,不像现在这么多事。   他问:“是犯忌讳吗?”   “啊,我爸说让你就别跟着去。”程殊把手从水里拿出来,抢过帕子擦了擦,然后去碰梁慎言的脸,给他捂着,“铁根叔和你非亲非故的,又不认人,万一跟错了。”   梁慎言听明白了什么意思了,握着的他凑到耳边,“瞎迷信。”   然后退开了一点,不纠结这事,“快洗完去床上,水凉得快。”   桶里的水还热的,程殊拉了椅子坐下,脚一放进去就暖呼呼的,刚才在外边带进来的一身寒气,就这么没了。   他坐在凳子上,手撑着膝盖看梁慎言,“你要不也泡一下?暖和。”   梁慎言正拿手机看时间,听到他的话,抬起头就对上了程殊的眼神,笑着的,透着一股乖巧劲儿。   走过来没觉得冷,不过泡一泡也行。   他搬了条凳子,在程殊对面坐下,挽起裤腿把脚放进去,“明天的假请了吧。”   程殊“啊”了一声,他要周二才去学校上课,周五还得请半天。   “我这一阵请假够勤的,勤奋好学的人设快维持不住了。”   梁慎言笑了,“只是人设啊。”   程殊瞪他,踩了踩他的脚背,觉得好玩,手撑在凳子两边,上半身往前倾了点,“那维持人设也好累的,得真学呢。”   他都顾不上高考了,再这么下去,有学霸群帮扶、梁慎言一对一辅导都不管用,期末考他都不一定能进步得明显。   梁慎言没动,随他踩着玩,反正不疼。   “镇上有电影院吗?”   程殊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上面的,疑惑地看他,“没有吧,不过有那种放映厅,放光盘的。”   “等你期末考完了,去县城里玩两天。”梁慎言说,“正好赶上寒假档的电影。”   程殊愣了愣,轻轻碰了下他小腿,“好啊。”   说的时候,嘴角都是扬着的。   梁慎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没离开过,自然看到了程殊明显高兴了一些的样子。   水凉得很快,他俩没一会儿就擦干了躺床上去。   床是木匠打的那种老式床,有顶有柱子,床的四面都有挡板,防滚下床的,外侧矮一点。   今天床重新铺过,都是新被子新床单,他俩没拿程冬盖的那床被子,是另外拿的。   棉被厚实,盖在身上暖烘烘的,他俩挨在一起,胳膊和腿都贴着。   程殊窝在梁慎言胳膊里,手搭在他腰上,闭起了眼睛,特别心安。   说梁慎言没经历过,他其实也没经历过。   这两天下来人都是昏的,可他还得装作懂事的样子才行,不然程冬更没有人带着。   膝盖跪得疼了还好,坐一会儿就不疼了。   更难捱的是天气冷,得在灵堂里守着,一整天下来身上都是香烛跟纸钱烧过的味道。   熏得心里也不舒坦。   “膝盖难不难受?”梁慎言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膝盖,“跪了一天,给你揉揉?”   他手心是暖的,捂在膝盖上很舒服。   程殊被碰到的时候,下意识地躲了下。   没被问的时候不觉得难受,现在被问了,就觉得哪都难受。   程殊发现自己变得有点娇气,心里也脆弱了,怎么谈个恋爱跟变了个人似的。   跟玻璃球一样,能把人家瓶子都打碎,可磕磕碰碰地也容易坏。   伸手去搂着梁慎言脖子,凑过去亲了亲他嘴角,然后埋脸在他颈侧,“那揉一下,有点疼。”   他突如其来地撒娇和卖乖,让梁慎言挑了一下眉,偏着头看他一眼,搂在他腰上的手,往下挪了几寸,拍了一下。   “撒娇呢。”   “才没有。”程殊小声辩解了一句,“你揉不揉,不揉就算了,我睡了啊。”   还是要脸,平时就不是会撒娇的人,好不容易一次,还给人戳破了,脸上挂不住,手就要收回来。   梁慎言是逗他玩,本来就是担心他不舒服才问的,没等程殊从身上挪开,手已经贴着他膝盖打圈揉着。   程殊笑了一下,又把人搂住了,还亲了亲他脖子。   “这会儿舒服了。”   “就闹吧你。”梁慎言力道刚好,不会太用力,没一会儿就给人揉得困了,眼睛都要睁不开。   程殊是真困了,毕竟这几天都睡不好。   快睡着的时候,挪了挪位置,额头抵在梁慎言肩上,摸索着去找他的手,找到了就握住。   “不用揉了,好了都。”   梁慎言回握住他的手,手指扣在一块,低头亲了下他眉心。   亲完捏捏他的手,把人在怀里搂结实了。   不大的床上,被子里暖烘烘的,喜欢的人在身边,手牵着,隔着一扇门,好似外面那些人情世故也一并隔开了。   半夜里程冬爷爷进来,瞧见他们睡得熟,放下心又关上门出去,回了堂屋。   白天院子里还能见到人,到了夜里,就剩下几个家里关系亲点的还在。   这会儿里外都安安静静的,冷清了。   程三顺跟张建国坐堂屋里,脚边放了烤火用的盆,里面是柴火灰。   这两天他们俩熬得不少,大大小小的事都他俩在忙,小到别人来送礼,大到丧葬用的东西,全都他俩一块定。   程冬爷爷老了,又亲眼见着儿子躺在水沟里,平时看着硬朗的人,一下就垮了,背都佝偻了很多。   “三顺,建国,你俩要不去旁边屋沙发躺会儿?”程冬爷爷走进堂屋,坐下后跟他俩说,“我守着就行。”   程三顺眯着眼,听到这话一下睁开,“也就守着几天了,三叔,你去睡吧,我跟建国在这就行。”   程冬爷爷摇头,往前望了一眼,“睡不着。”   年纪大了觉少,平时都睡不着更别说这时候,“躺着也是睁眼到天亮,不如在这再看看他。”   看一眼少一眼,等人入了土,这辈子就再见不到。   “铁根这事怪不了谁,你看开一点,就当他解脱了。”程三顺的嘴就不会安慰人,想到什么问:“冬冬他妈知道这事吗?”   程冬爷爷点头,想点烟,又忍了回去,两只手握着放膝盖上,“通知了,说是会赶回来。”   程三顺一听,点点头到底没再说什么。   看眼旁边的张建国,把身上毯子捋了捋,缩缩脖子窝着不动了。   “住你家那孩子又过来了,说是不放心你们爷俩在这。刚我去看,他们三孩子凑一块睡着呢。”程冬爷爷抹了抹眼睛,“唉,都是好孩子。”   张建国这段时间才回来,不了解梁慎言的事,只是听家里老人说了些,好奇问程三顺,“那个小梁是哪里来的?我看在你家住了这么久,平时话不多,但还挺热心的。”   程三顺心大,每天一个屋檐下都发现不了什么,听了又开始吹牛,“那不是我们老程家祖坟显灵,送了个财神爷来吗?”   “别的不说,人是真的大方,跟程殊关系也好,等以后他考上大学,得让人家坐主桌。”   张建国笑他,活了大半辈子,可算明白事了。转头一想,这也是好事,人品性不坏,住家里就住家里,又给房租又帮忙,多个人还热闹。   程冬爷爷跟他们俩说话,恍惚间,又想起了程铁根没疯之前,他们爷俩也有这么说话的时候。   他们这一辈人,父子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可心里都为对方想。   房间外,三个老辈子聊着天,时间就不难熬了。   房间里,程殊半梦半醒间,下意识伸手去找梁慎言,摸到了又往人怀里靠了靠,嘟囔一声,觉得哪哪都是暖和的。 第47章   早上五点多,天还蒙蒙亮。   程殊和梁慎言睡得正沉,床里侧的程冬也没醒,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所以外边有一点动静都很明显。   摩托车开了院子,熄了火过后,一个女人拎着两包东西下来。   进堂屋的时候,像是磕到了门槛,发出咚的一声。   梁慎言一向睡眠浅,有点小动静就醒了。   睁开眼给程殊拉了拉被子,又朝床角落蜷成一团的程冬看了眼,才扭头朝窗户看。   房间窗帘没拉拢,能看到一点外边走动的人。   院子里是来人了,有说话的声音。   就是不知道是来送东西的,还是来帮忙的。   这几天都院子里就没缺过人,梁慎言看了两眼就转回来。   他正打算再陪程殊眯会儿,刚侧过身,外边的说话声就朝他们房间门这边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给程殊拉高被子,挡住了被他枕在脑袋下的那只手。   梁慎言刚闭上眼睛,房间门就被推开了。   “一点多才睡,这会儿都还没醒呢。”程冬爷爷站在门边,抬手抹了一把脸,“三顺家的那两个孩子在,你先不进去了,让等他们再睡会儿。”   “不进去,看一眼孩子我心里踏实点。”女人说话的声音是本地口音,有点哑,“那孩子长大了,养得白净,都是你们带得好。”   程冬爷爷搓了搓手,揣回口袋,“自己玩着玩着就长大了,他爸就这么长大的。”   提到程铁根,门口俩人都沉默了。   程冬还没长大,程铁根就先走了,多少是让人唏嘘的。   程冬妈妈脸色憔悴,她才从县城赶回来。   夫妻俩分开了好几年,但哪能真无动于衷,人死了,仿佛把以前的吵闹也一块带走了。回到家,给人上了一炷香,望着照片里的那张脸,人是恍惚的。   又看了一眼床里边的程冬,她抬手抹了抹眼泪,“外边冷,把门关了让他们睡吧。”   程冬爷爷答应了声,边往外走边说:“程殊那孩子是来帮忙的,铁根走得突然,你也赶不回来,冬冬不懂事,只能麻烦他领着。”   “现在你回来了,既然离婚证还没扯,就还是两口子,再怎么忙也就忙最后几天,把程殊替下来,让人孩子该去学校去学校。等人埋了,你要去哪我跟你妈也不留你,冬冬还归我们养。”   程冬妈妈愣了一下,眼窝浅,眼泪掉下来,哽咽说:“爸,我不记恨你们,也不记恨铁根,这些事都是该我做的,我会做好,不让人笑话铁根。”   年轻时不懂事,结婚太早,性格不合又突然疯了一个,日子过不下去就走了。   家里老人不知道儿子怎么疯的,只觉得对不起儿媳妇,人走了,人前人后没说过一句不好,只想顾好这一疯一傻的父子俩。   “笑不笑话的,这些年了,他早不就不知道了。”程冬爷爷摆手,“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记得有冬冬这个儿子就行,不时回来看看。”   “等我们入土了,孩子要小你就照顾到他成年,要成年了也不用管他。”   杨秀娟眼泪止不住,心里酸得很。   后面俩人再说话,声音就远了,隔着门在房间里听不清楚。   梁慎言之前就听程殊提过这事,这会儿又听了一些,只觉得人这种动物,到底是复杂的。   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对错。   胳膊被压得麻了,他动了动,用另一只手去捏程殊耳朵,“醒了还装睡,还小啊。”   程殊睁开眼,圆溜溜的瞳仁盯着他,笑得一脸乖巧,“怎么知道我醒了?”   梁慎言抽出胳膊,拿起放一边的手机看时间,才五点半。   “平时睡着了打雷都不醒,刚才身上跟长了刺一样,能不知道?”   程殊撇撇嘴,伸长胳膊去抱他,他发现了,梁慎言不愧是经常跑步的人,身上有肌肉,抱着很舒服。   “其实他们快走了才醒的。”   梁慎言把手机放回去,活动了一下胳膊,摸摸他的脸颊,“回家接着睡?”   之前是程冬妈妈没回来,现在人回来了,程殊自然不用再守着。   但辈分上是亲的,要没事在这儿守着也行,让程冬妈妈腾出手去忙别的事。   只是程冬妈妈这一回来,过去的事又免不得会被提起。提起来的时候,难免又会拿程殊爸妈的事来一块说。   程殊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手肘杵着枕头,“怕我听到啊。”   梁慎言伸手捏了下他脸,“你不介意,我介意。”   他不喜欢别人议论程殊爸妈的事。一群活了几十岁的人,就算是无心、没恶意的,可翻来覆去的提,无意也成了有意的。   “那回吧。”程殊对上梁慎言认真的眼神,伸手去戳他锁骨,“回去又得洗个澡,身上都一股香烛味,快腌入味了。”   梁慎言知道程殊是在哄他,坐了起来,从椅子上拿了他外套递过去,“还以为你闻不出来。”   程殊接过外套穿好,“那你还抱了一晚上,现在你不嫌弃了啊?”   之前还嫌他啃藕的样子不好看,每回吃饭桌子跟碗筷都要擦三遍,现在倒是不嫌弃了。   “嫌弃。”梁慎言穿好衣服下床,回头看程殊正把程冬抱到外边一点的位置,“他醒来会不会找你?”   程殊摇头,“不会。”   换作别的小孩可能会,但程冬智力发育迟缓,心智才四岁,又天生钝感,再小一点的时候都不认生、不哭闹,一直都很好带。   梁慎言“嗯”了声,对着玻璃稍微抓了下头发。   程殊没他那么讲究,衣服拉链直接拽到顶,手往口袋里一插,下巴都塞进领口。   “我去叫老程,叫上他一起回去。”   这事儿他不怎么在意,顶多心里把对方骂一遍,可程三顺在意得很。   一想到等会儿人多起来,但凡有个嘴上不把门的说了什么给程三顺听见,程三顺这几天的靠谱形象都得崩塌,指不定跟人骂起来。   父子俩默契,他们才出房间,那边程三顺也从堂屋出来了。   程三顺揣着手,一脸不乐意,嘟嘟囔囔的,“人死了才回来,不知道做给谁看。”   程殊跟梁慎言对视了眼,走过去叫住他。   “你俩起了?那跟我一块回去。”程三顺黑着脸,一副不顺心的样,“都忙得差不多,来不来都一样。”   程殊心想,他爸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跟谁都能生气,不知道七老八十了是不是还这个样。   说不定牙齿都掉光了,还为了一张牌跟人吵架一晚。   “你不顺心别在这儿发,回家了你怎么嚷嚷都行。”   程三顺瞪他,一脸不满,“你还教训起老子来了?没大没小!走走走,哪儿都不如家里待着舒服,几晚没睡好了,回去得睡一天。”   梁慎言半闭着眼睛往前走,都没想插话。   他住了这么一阵,要再不明白程殊跟程三顺的相处方式,就白住了。人父子俩拿吵架当玩,一点不要人操心。   从程冬家这儿回去,走路十分钟就到家了。   只是天太早,天阴沉沉的,吹着风,石板路都是水,看不到几个人,就见着他们三,走着小路上又冷又冻。   程三顺走前面,手插在口袋里,缩着脖子,嘴里叨叨叨的,还跟那儿念个不停。   程殊跟梁慎言跟在他后边,不出声地说小话。   “你说人都没了回来做什么?早干什么去了,前两天也不在,合着是等我跟你建国叔把事情做完了,再回来装个样子是吧。”   程三顺就不是一个吃亏的性子,尤其刚才一醒来就撞上程冬妈妈,人只喊了张建国没喊他,就更气了。   “程冬那么小呢,也舍得丢下,怎么当妈的?”   程殊跟梁慎言正在说买了暖气片的事,听到这句话,都是一愣。   程殊知道梁慎言一直很介意这件事,不然也不会为他出头那么多次。对他眨了眨眼,伸手碰他胳膊,小声哄他,“不要生气,我现在长大了,不会想那么多啦。”   “现在,我还有你啦。”   梁慎言没办法说不介意,他看到程冬现在的样子,会不自觉地去想那些年程殊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些。   现在程殊能护着程冬,那他自己呢,在学校里被欺负的时候,还不会打架还手的时候,谁能护着他。   看了一眼程殊,梁慎言捏捏他的手,摇了下头。   “忙死了,一堆事。”程三顺神经粗,一点不觉得话有什么问题,背着手走上台阶,“等我死了,办的时候就省一点,选一个风水好点的埋了,其他的用不了,反正我人都走了,享受不上,全给别人看的。”   前边提到他妈,程殊还没什么反应,听到后边这句,他黑着脸直接走上前,一巴掌拍他爸背上。   “大清早的你晦不晦气?”   程三顺给他一拍,差点咳了起来,“你想谋杀老子啊!”   “你真是脑子有问题。”程殊给他气得都懒得说了,绕过他往前走,“你不嫌晦气,我都替你晦气。”   程三顺还没说什么,梁慎言也从他旁边过去了。   程三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看了看程殊气鼓鼓的背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笑了起来,“呸呸呸,回家回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这是他们这边的习惯,说了不好的话得立即呸三下,呸完刚才说的话就可以不作数。   走前面的程殊,听见程三顺的动静,心里舒坦了点,嘴角也不撇着了。   一把年纪了,还不省心。   他们三回到家里,程三顺接热水随便洗了一下,跟他俩说一声就回房间补觉,让吃中午饭的时候再叫他。   程殊没他那么邋遢,还是洗了个澡才回的房间。   回的自己房间,没去梁慎言那儿。   房间里有一段时间晚上不睡人,就显得冷冷清清的。他站床边抖抖被子,摸着都觉得凉。   铺开被子,又关好窗户、拉好窗帘,正要躺床上去,就听到两声敲门动静。转头看见梁慎言换了衣服站那儿,脸上挂着笑。   程殊愣了愣,笑着钻到被子里,坐那儿用下巴抵着膝盖,“你要进来就关门,冷呢。”   理直气壮,像嫌人耽误他睡觉。   梁慎言笑容僵在嘴角,无奈叹了一声,有种被拿捏的感觉。抬脚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他才刚坐到床边,程殊就靠过来了。   “逗你玩呢。”程殊下巴抵在他肩上,笑得眼睛弯弯的,“你怎么也变得好骗了。”   “就你能骗到。”梁慎言偏过头,在他下巴亲了下,“快睡吧,不闹了。”   程殊眯了眯眼,“哦”了一声。   前两天能醒着全靠一股劲儿撑着,这两天全靠一股劲儿撑着,现在卸了劲儿,困意挡都挡不住,是真困了。   他凑过去又亲了亲梁慎言,然后往下缩进被子,等梁慎言躺下,就往他身上靠。   才小半个月,他们就已经习惯了搂在一块睡,暖和又心安的。   梁慎言一开始还拿手机回消息,但程殊睡得太香,暖乎乎的人,身上一股茶香的沐浴露味,很助眠。   没一会儿,他干脆放下手机,侧了侧身闭上眼补觉。   程冬妈妈回来后,后面几天程殊就不用再过去,周二就正常回学校上课。周五那天的假也销了,上山时间早,忙完了回家再去学校都来得及。   程三顺嘴上不乐意,但还是跟张建国一块在那边帮忙,只是不让程殊跟梁慎言再过去待着。   到底是白事,心里多少是介意的。   不过不用去帮忙,程殊也没闲下来。他好几天没去学校,高三的时间一直很紧张,一天能落下不少东西。   白天忙着补笔记,晚上又要做新布置的卷子,连跟梁慎言黏黏糊糊的时间都没了,睁眼就得去学校,闭眼前在写作业。   梁慎言看他这么努力,一对一辅导都耐心了不少。   一道题可以讲两遍,做得好了,就亲亲他嘴唇、揉揉他脑袋,跟奖励旁边五福的时候差不多。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周五那天,程殊跟程三顺早上四点多就要过去。他起床的时候,梁慎言也醒了,不过没跟着一块起,让他多穿件衣服,别又冻感冒。   程殊换好衣服,弯腰亲了他一下,答应说“好”。   出殡的时间是五点,时间一到,一队人排着队,身上都绑着孝布,拿着东西跟在棺材后面往山上走。   道士走在前面,让大家做什么,大家就跟着做什么。   到了新坟前,旁边的旧坟里葬的是程冬的两个祖祖,算起来也是程殊的祖祖。   抬棺入土,程冬妈妈领着程冬跪在坟前,一通哭声里,香烛纸钱洒了一地,程铁根的一生就彻底结束了。   这边完事了,程殊跟程三顺把身上的孝布解下来,给了程冬爷爷带回去,没跟他们一块回去吃早饭,直接回了家。   早上出门的时候天还黑,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要下雨。   等到这会儿下山,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泛了白,云层边上隐隐透出点光,太阳露了头。   走到家门口,程三顺站在路边,用草蹭掉鞋边的泥,“可算是要出太阳了,雨再这么下,家里能长蘑菇。”   程殊站在那儿,一边蹭掉泥一边往院里看,一抬头,就正好看见梁慎言房间的门打开。   梁慎言看着他,站在房间门口没往外走。   眼神对上,程殊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天压在心里的那些沉闷,随着放晴得天气一块轻松了许多。   这个冬天,他有梁慎言了。   脸上的笑藏不住,程殊也不想藏,他本来就很高兴,回他爸的话,“啊,总算是天晴了。”   雨过天晴,会有好事发生的。 第48章   天好不容易放晴,家家户户都趁着好天气把潮了的被子翻出来晒,秋天收起来的稻谷、玉米,晾了一个院子。   小狗在草席垫上打滚,小孩拿着小板凳坐在院里剥野毛栗吃,青色带毛的壳洒了一地。   因为下雨冷清了好几天的巷子里,又热闹起来,从早上到这会儿,哪都能听到说话的声。   连程殊家外面的水渠边上都蹲了不少人,正在洗地里刚挖出来的番薯。   周末程殊不用去学校上课,跟梁慎言在房间里睡到了十点半才醒。   他们起的时候,程三顺已经出门不知道去哪了,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程殊翻了个身,裹着被子一点都不想起,“好困。”   为什么人家谈恋爱是快乐的,他谈恋爱的过程充满了各种作业跟学习,连晚睡的原因都是写卷子到一点。   他这一翻身,梁慎言就跟着醒了。   梁慎言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听到他的话,瞥他一眼,“快十一点还不起,你想睡到几点?”   放床头的手机震了震,说完话拿起来点开,是快递送货到站的短信。   应该是买的暖气片到了。   程殊翻身回来,裹在被子里看梁慎言,“周末也不让人睡懒觉,学校都没你管得严。”   天气好,但气温不高。   晒不着太阳的地方,还是凉的。   梁慎言从衣柜里拿了件浅色的毛衣换上,看程殊还不打算起,“起了,去拿快递。”   程殊坐起来,脑袋里还都是数学公式,“什么快递得我们一起拿啊。”   梁慎言把他衣服扔被子上,“暖气片,还有点别的。”   听到是暖气片,程殊捞起衣服,换下睡衣,“别的是什么?”   他想知道梁慎言又买了什么,之前有的东西买回来了就放着,太浪费了。   梁慎言眼神有一瞬的迟疑,关上衣柜,“几件衣服,还有纸巾这些。”   程殊听完点了下头,在能用上的范围里。   他换衣服很快,收拾完靠在门边,打量正在理头发的梁慎言,故意说:“别弄了,已经够帅了。”   梁慎言转头看他,挑了挑眉。   放下手,走到他面前,屈起手指敲了一下他额头,“走吧。”   去拿个快递要不了多少时间,家里大门都不用锁,放五福在院子里玩,顺道看看家。   倒是路上遇见了回家来的张洋两口子,打了招呼说了几句。   程殊回头,确定人家听不见了,才跟梁慎言说:“我都要当叔叔了,就是不知道几月生。”   梁慎言看他一脸好奇,问他,“你怎么什么事都好奇?”   程殊瞥他一眼,“我好奇也不行?听别人说得三个月才能往外说,那不就……”   意识到什么,不往下说了。   未婚先孕在这里不是什么光彩事,容易被人家说闲话。反正人两口子感情很好,有孩子是喜事。   梁慎言看他一副纠结的样子,发现他也挺八卦的,“行了,别替人家操心了。”   程殊不想理他,这人就是笑他跟村口大树下的老头老太太一样八卦,扭开脸,“我才不操心呢。”   梁慎言伸手去拨他头发,“不经逗,一逗就龇牙。”   “别烦,咬你手了啊。”程殊甩甩头,烦他呢。   暖气片最后买了三个,东西不小,三大个箱子,加上别的东西,要不是他们俩一起来拿,得找辆三轮车才能拖回去。   路口小商超的老板看他们俩来拿快递,坐在柜台后面,拿手机刷视频,“你们这一天天的买了不少东西,今天这又是什么啊?”   程殊把箱子放一起,这样容易拿,“都是些塑料箱子,买回来装点东西,便宜。”   “那是,比纸箱好用,木头打得太沉了,塑料得好。”老板说了一句,“买点别的东西吗?”   “拿一瓶洗洁精,家里的用完了。”程殊回他,“要柠檬味的啊。”   老板起身给他们拿,“用袋子装着啊。”   小商超平时帮忙代收快递不收钱,就靠平时来拿快递的人顺便买点东西,赚点小钱。快递都堆在一块,也不入库,谁的谁自己来拿走,丢了就查院里的监控,找不找就看运气了。   拿上快递跟洗洁精,他们俩直接回了家,箱子太沉太大,抱起来又热又累,路上连话都懒得说了。   到家把快递往地上一放,然后翻出剪刀拆快递。   这会儿不拆,等会儿坐下就不想动了。   程殊拆开快递箱,打量着面前的东西,虽然在网上见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几根扁扁的管子排着,下边有个架子撑着,有根插线。   “这个用电吗?”   梁慎言把其他两个也拆了,“嗯,插电用的,用着简单。”   “叔房间放一个,你和我房间各放一个。”   程殊轻轻敲了一下暖气片,听见响了,“那是不是在房间就不用再穿羽绒服了,我看视频里北方都是这样。”   “羽绒服是不用穿了,但毛衣还是要穿,这没暖气管用。”梁慎言看看他,见他刘海还没长好,忍着笑放下剪刀,“等以后去北方,就可以体验冬天在房间里穿短袖,还能吃冰棍。”   程殊听到以后两个字,怔了怔,继续拆快递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着的。   不过很快,在他拆开下一个快递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僵住。   手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跟他平时的作业本差不多大,上面写了四个字——男士内裤,六条装,包装盒上还印了一个只穿着内裤的男人。   程殊抬头看梁慎言,“这什么?”   梁慎言藏起眼里那点不自然,眼神在他脖子扫过,皱起眉,“内裤。”   这么明显,看不出来?   程殊哽了一下,烫手似的把盒子放下,“我当然知道是内裤,你不是有好多条,又买这么多条啊?”   一天换一条,都能半个月不重样了。   梁慎言看他放下东西的动作忙得,挑了挑眉,“是给你买的。”   “送你的。”   送内裤!   程殊愣住,这下连剪刀都想扔了。他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他爸买过之外,还没有人给他买过内裤。   “你那几条也可以换换了。”梁慎言故意逗他,“款式有点土。”   “你有病”三个字在程殊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看了看梁慎言,又看看一堆快递,浑身都不自在。   耳朵跟脸都要冒火了。   他知道梁慎言又在逗自己,又反驳不了,干脆去床边抱起被子往外走,“那你去找不土,外面多的是。”   梁慎言轻笑了声,看着他背影喊他,“你在这,我找谁去啊?”   “真正要给你的是这两件衣服,要不要试试?”   试个屁。   试着试着,让他连内裤一起试了怎么办,他们还没怎么呢。   程殊想起那次搜到的科普内容,走得更快了,一点都不带停的,压根不想听梁慎言说什么。   这会儿刚十二点,太阳正盛,院子平时就牵了一根晾衣绳。脏衣服还没洗好,趁着太阳好先晒晒被子。   梁慎言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程殊已经把被子挂好,正在用手拍被子。   一看见他出来,眼神躲得飞快,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他才走到绳子让,人就从绳子下面钻过去,躲到了被子的另一面。   他俩隔着一床被子,程殊看他一眼,又低头拍拍棉被。   梁慎言失笑,把手里的那床被子挂上去,望向对面的程殊,手臂搭在绳子上,勾住了他的胳膊,指腹在他手腕上碰了碰,笑着问他,“还躲呢?”   程殊袖子挽了起来,这么一碰,敏感得缩了一下。尴尬地抿抿唇,没再躲了,只是脸不知道是被晒红的,还是羞红的。   抬眼对上梁慎言带着笑的眼睛,心里瞬间就装得下面前的人。   程殊一向胆子大,心也大。他勾了勾梁慎言的手指,说:“你过来点,有话跟你说。”   梁慎言抬了抬眉梢,听话地靠过去。   院子里,阳光下,隔着一床棉被,手指勾在一块,周围都是雨后太阳晒出的青草香。   程殊没有一点犹豫地吻了梁慎言。   嘴唇贴在一块不过几秒,程殊很快退开,冲着梁慎言笑,“说完了。” 第49章   梁慎言一直都知道程殊是胆大的,可这一刻,看着面前冲他笑的程殊,他想,那根本不是什么胆大,不过是程殊对着他袒露出的内里。   像小动物,为了表示亲近、不防备,露出了白软的肚子。   他用手指去拨两床被子中间隔着的绳子,笑着看程殊,指尖一动,绳子跟着颤了颤。   “听见了。”   正要低头去弄被子的程殊,一下抬头看他,刚才亲人的时候还没觉得不好意思,这会儿脸红透了。   听见就听见了呗,跟他说干什么。   一个吻能说的是什么?   当然是喜欢你啊。   梁慎言看他这样,心尖上痒痒的。   想亲他,想把人弄得乱七八糟,眼睛红红的。   对程殊有欲望这事,他一直没否认过,更没有藏着。一个漂亮干净的人跟你睡一个被窝,还谈着恋爱,没有点什么心思才奇怪。   指腹磨了磨绳子,看程殊红着耳尖在那儿拍被子,到底是理智战胜了欲望,往外边瞥了眼。   水渠那边可能看不清楚,但这会儿院子外边的路上时不时都会有人经过,被看到会很麻烦。   这会儿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身上的郁气都被晒掉,再往不远处的田里看去,粼粼水光随着吹过的风一片一片晃动,又像一幅新的画。   梁慎言在这住了短时间,生活技能逐渐被开发,前两月里,天气好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抱被子出来晒。   一边拍一边问:“一会儿还要洗什么?”   “床单被罩之前才洗了,有换的先不洗了。”程殊脸颊还热,听到话又很自在地接了话,“你有衣服洗吗?放一起洗了,晾到天黑差不多能干。”   梁慎言点头:“有两件。”   程殊拍了拍手上的棉絮毛,伸了个懒腰,“太舒服了,还是出太阳好。”   缺了一个口的头发,随着他动作往后散开,露出饱满的额头,眼睛眯着,看着就很快乐。   梁慎言看他这样,对着院子里玩的五福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   程殊好奇地转头去看,长大了不少的小狗正两只前爪撑在地上,坐得很乖,仰着脑袋,然后甩了甩头。   动作跟他不说一模一样,但也有七八分像。   回过头瞪梁慎言,“懒得理你。”   说完话程殊回房间去拿脏衣服了,顺道还把房间理了理,尤其桌上那堆字体资料,摞了一堆,还有不少是梁慎言帮他从网上找的题目,自己打印出来的。   再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抱了一堆衣服,拐到隔壁梁慎言房间,“你脏衣服呢?我一起拿过去。”   梁慎言正在收拾那堆快递箱,答应了一声,从衣柜边的脏衣篓拿了出来,走到门口往他那堆衣服上放。   “一次洗不完,等会儿再洗也行。”   “应该能洗完。”程殊歪着头,眼尖地又瞥见那盒内裤,旁边还有两件衣服,想起刚才梁慎言叫住他的话,“新的一会儿用水洗一遍晾着就行。”   梁慎言知道他在看什么,笑了笑,“那我给你洗?”   程殊:……   好不正经一人,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梁慎言挺内敛的。   “一会儿先试试,不合身得换。”梁慎言在程殊对着自己龇牙前说。   程殊有种施法被打断的错觉,“啊”了一声,抱着衣服去洗手间了。   天天待一块,亲了、抱了,两件衣服的尺寸都很合身,尤其是冬天,不大不小刚刚好就会比较保暖。   程殊站在床边,难得有点局促,不时想伸手去扯下领口。   “这个颜色,好像太浅了。”   他冬天的衣服很少有这么浅的,要么黑色、要么灰色跟棕色,主要是耐穿,而且平时蹭到灶台洗不掉也看不出来。   梁慎言从床上起来,拿了桌上的剪刀绕到他背后,“不会,好看的。”   他离得近,又比程殊高一点,说话时呼出的气都落在程殊耳边跟脸颊上。   短短几个字,却勾起了空气里的暧昧。   程殊眨了眨眼,“嗯”了声,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你别撩啊。”   梁慎言给他把吊牌剪了,塑胶绳发出一声响,“都知道什么撩了?还知道什么?”   程殊听他这么问,觉得自己可行了,“什么都知道。”   眼珠一转,心里都是主意。   梁慎言挑了挑眉,抬起眼往镜子里看,扫过程殊的表情,低笑问:“那怎么还害羞?试穿一下别的?”   “大白天的,不合适。”程殊攒着的勇气,在感觉到梁慎言手指擦过他颈侧的瞬间,一泻千里,瞬间蔫了,“我去洗了。”   梁慎言没拦他,看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跟一盒内裤带走,“记得盆分开用。”   程殊头也不回地答应,“知道了,你好啰嗦。”   梁慎言低头看了看指尖,正想把剪刀放回去,忽然瞥见了一直放在桌角的快递。   盒子不大,包装也看不出什么。   他用剪刀拆开,里面放了两盒超薄,还有一个瓶子、一盒药膏。   梁慎言把东西拿出来,放进桌子下面的抽屉,关上后,把快递盒跟其他一块摞着,拿到棚子下面去放,等收废品的上门再拿去卖。   棚子下面除了程殊的自行车,就是一些杂物,什么都有。中间放了一张乒乓球桌大小的木桌,上面平时放了不少东西,要是程三顺有活,才会挪开。   被子晒了,衣服洗了,连暖气片都给安装好了。   忙了一圈,时间还早,可又不想回房间里待着,外边太阳多好啊,在房间里就浪费了。   程殊干脆抱了一捆毛豆,跟梁慎言一人拿了一个碗放膝盖上,剥起豆子来。   往来经过的人,瞧见他们俩在院里剥豆子,扯着嗓子打招呼,夸他们懂事,一闲下来,家里活都做了。   程殊挽起袖口,等人走了跟梁慎言说,“勤快呢。”   梁慎言抬了下眼,又低头看膝盖上的碗,他俩一起剥的,结果程殊那一碗都快满了,他这里连半碗都没有。   “留点面子。”   程殊被他一本正经的话给逗笑了,本来不笑时候看着还挺冷的人,笑起来就有点傻。   “留着面子呢,那我分点给你。”   梁慎言叹了一声,“留点尊严。”   程殊脸皮薄的时候,你凑近点跟他说话,耳朵都能红一片,脸皮厚跟你闹得时候,油盐不进。   程殊还想说什么,被外面的声打断了。   程三顺人还没进家,声音就先传来了。   “晚上炖鱼吃,给你们弄酸汤鱼!”程三顺一嗓子喊完,才踩着落地的声音进门,“唷,今天这么勤快,晒被子还洗衣服了?”   程殊动作飞快,抓了一把毛豆放梁慎言碗里,心不跳脸不红地看向他爸,“你早上是出去钓鱼了?”   “嘿,建国说天气好,约着一块钓鱼,让我修身养性别天天打牌,我这不是……”程三顺压低了声音,“杨老四家的小子被抓走了之后,街上麻将馆都消停了,怕被封了,树苗他爸这阵忙,也没开。”   程殊晃了晃手里的碗,“我还以为你真转性了,原来是没得打。”   “你俩这剥豆子啊。”程三顺不接他话,伸着脖子往他俩碗里看,“唷,小梁剥得不少啊。”   “今天钓了一条大的,得有五六斤。”   梁慎言没好意思说自己碗里有一半都程殊抓过来的,含糊不清地应了声,“那是挺大一条了。”   “可不,一会儿咱爷三好好吃一顿。”程三顺拎着条鱼去厨房,“儿子,你去后边摘菜来洗了,记得搞几片薄荷。”   “哪有薄荷啊,就两沟白菜。”程殊问他,“香菜和蒜苗要吧?”   “有一小窝呢,你找找。”程三顺绑上了围裙,“过两天有个活,打个电视柜,得空把桌子东西顺了。”   程殊站起来,把碗递给梁慎言,“你自己收拾不了啊,我哪知道你那堆破铜烂铁要放哪。”   他收拾地上的豆秸秆,梁慎言把两碗豆子拿去冰箱里放着。   今晚是吃不上了,明天再跟肉沫一块炒了吃。放点西红柿跟青椒,能吃三碗饭。   程三顺厨艺一向很好,尤其是会做大菜。   一锅酸汤鱼,用的是自家做的红酸汤,跟姜蒜一块炒熟了,往里放热水,再滴点木姜油,撒上一点蒜苗,看着好看闻着香。   五六斤的鱼,加上一锅菜,又是豆腐又是土豆,还有山上摘的平菇,满满一大锅。   三个人再能吃,吃完的时候肚子都撑了。   程三顺还喝了一点酒,站起来的时候挺着肚子,回房间没一秒,又探出头来看正收拾的俩人。   “房间里那什么东西?烤火用的啊。”   程殊把碗都摞一块,“暖气片,言哥买的,说家里太冷了,冬天好过点。”   程三顺眼睛睁大,高兴得眯了起来,“还是小梁会过日子,懂事啊,这北方用的暖气片都装上,今年冬天可就好过多了。”   “是是是,你那炉子终于可以退休了。”程殊嘴上跟他拌着,嘴角却是扬起的。   梁慎言跟他一块收拾,看向程殊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不用的时候,记得关电源。”   “知道知道,防火灾嘛,我懂。”程三顺心里高兴,钻回房间里,拿着说明书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看。   心想,这可真是撞大运,招租招到宝了。   天冷了,洗澡时间都短了不少。   程殊擦干身上的水,吹干头发,睡衣外面裹了一件外套,踩着拖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了房间,进门前还分神往程三顺房间看了眼。   跑得挺嚣张,进门动作却偷摸的。   心虚,老觉得他跟梁慎言这样在他爸眼皮底下谈恋爱,比别人家孩子悄悄早恋还心虚。   暖气片开了,房间里不算冷。   梁慎言在他前边洗的,这会儿穿着睡衣靠在床头,正看一本推理小说。   程殊一进来,房间里那股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变得明显了点。他把外套往凳子上一放,从梁慎言身上爬到里边,掀开被子钻进去。   “好冷啊!”   外边只有十度不到,是冷,这么跑进来,风吹得热乎劲儿都没了。   梁慎言手里的那页书又看不进去了,注意力全在身边程殊身上。   书再次被他放一边,捏了捏眉心,伸手去捏他后颈,“这么怕冷。”   “这会儿你出去,也得跟我一样。”程殊整个人都在被子里,边说边伸手去摸梁慎言的腰。   其实他手不冷,才洗完澡哪那么快就冷了。   可他突然这么一下摸过去,梁慎言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按住他手,防止他再乱/摸。   低头对上程殊看他的眼神,梁慎言愣了愣。   程殊睁大眼睛,手没有拿开,反而用指尖小幅度地戳着他那一小片皮肤,见他看自己,也没一点不好意思,只是眨了眨,然后往他身上靠,用脑袋蹭他胳膊,“你这里好烫啊。”   他说的是腰,可梁慎言知道不是。   伸手拍亮了床头的小灯,关了房间大灯,房间里的光线一下暗了许多。他侧过身,握着程殊的手没放开,在程殊眼里露出紧张的下一秒,把人带到了怀里,一上一下,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   再细微的反应,对方都一清二楚。   程殊有点紧张,但不怕。   他知道的,可多了。   抬起胳膊搭在梁慎言脖子上,两只手虚虚地握在一起,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腿。   梁慎言一只手撑在枕头上,另一只手沿着他的耳尖,一路到了颈侧,指腹在动脉处轻轻地按了一下,看见程殊不受控地扬起了脖子,眼里多了笑意。   低下头,亲了一下程殊的眼角,“会解扣子吗?”   程殊懵了,咬了咬下唇,克制住想跑的念头,“哪的扣子?”   梁慎言像是在安抚他,又像是在哄他,“你看我身上哪有扣子,你都解了。”   他口吻循循善诱,像是在辅导作业。某种意义上,他的确是在辅导程殊,教会他更多的事,更多、更亲密的事。   只有他们俩,只属于他们俩的秘密。   程殊是个好学生,一直都是。   哪怕并不是天赋很高的类型,却胜在肯学、听话。   所以他放下手,摸到了扣子,然后解开。   解扣子没有什么难度,如果梁慎言没有同步进行教学的情况下,他应该很快就能完成。   可梁慎言比他熟练、比他更懂,指尖灵活地解开扣子,又会很温柔地安抚着他。在他终于受不了,咬着下唇,不住颤了颤的时候,眼前都懵着一层水汽,告饶似的望着梁慎言。   梁慎言没有停下来,只是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又偏过头去咬他脖子,牙齿在皮肤表面擦过,战栗瞬间窜边程殊全身。   手一拽,扯掉了梁慎言睡衣的最后一颗扣子,扣子崩了出去。   他自己的却完好无损地被解开。   梁慎言摸了摸他鬓边的头发,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张脸,语气却严肃,“做错了。”   程殊身体在抖,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更进一步是这样的,梁慎言几乎没有给他一点退路,逼着他抛掉羞耻心。   “那、那怎么办?”   “受罚。”梁慎言亲了一下他眉心,然后亲自示范了怎么正确地解开扣子。   程殊身上起了一层汗,这会儿贴在一起更热了。   可他不敢掀开被子,只能跟着梁慎言的指令继续,“梁慎言……”   梁慎言微眯起眼,在他唇上又咬了一口,咬得很重,程殊都皱了下眉。但没让他痛很久,温柔的吻又一个个落在他唇上,耳边跟颈侧。   “该叫什么?”   程殊是聪明的,脑子已经昏了,还记得要喊什么,“言哥。”   梁慎言勾了勾唇角,奖励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把两条裤子踢到了被子外面。   “听话。”   程殊太听话了,这会儿乖得不得了。   让做什么做什么,眼角泛着红,泪眼婆娑地,一脸无助看梁慎言,一动不动。   梁慎言亲亲他的脸,握住他另一只手,“好好学。”   他们俩只有一只手是握着的,另一只手都在被子里。   梁慎言教什么,程殊学什么,到最后,他学不进去了,额头抵在梁慎言肩上,小声地求他,说了一堆好话。   他不是个好学生。   学不会,没办法学了。   梁慎言没有强迫他继续学,只是让他抱着自己,讨好地亲自己,一副完全信任他的样子,才在程殊咬住他肩膀时,结束了教学。   一场教学结束,被子里暖烘烘的。   身上也都是汗,累出来的。   梁慎言掀开被子透气,侧身从桌上拿了纸巾跟湿巾,转过身发现程殊并着腿,两条又长又直的腿/白晃晃的,靠在枕头上,嘴唇上还有印子,看着可怜。   程殊身上比他狼狈得多,他给程殊擦干净之后,再给自己处理。   看程殊还闭着眼睛,没缓过劲来的样子,拍了一下他的腰,“弄一身。”   程殊耳朵和脸都还很红,听到这话更不想睁眼了,“你现在别跟我说话。”   梁慎言瞥见床边那一小块布料,皱成一团了,“今天这条,还挺好看。”   太烦人了。   哪有这么烦人的。   程殊一下拿开挡在眼睛上的胳膊,睁开眼看梁慎言,却在看到人的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梁慎言站在床边,背对着他在柜子里给他找衣服,就套了一条睡裤,背上的指甲印跟抓痕,还有肩膀上的牙印,在灯下明晃晃的,刺得程殊又变哑巴了。   梁慎言转身的时候,就看程殊盯着在走神,笑了笑,把干净的内裤递给他,“换上吧。”   程殊吭了一声,接过来套上,飞快钻进被子里,侧身冲着梁慎言,手在枕头上来回抓着。   “那个……”   抓着抓着,手钻到了枕头下面,顺着摸到了一样东西,四四方方的,没多想拿了出来,看到上面的字和包装,眼睛瞪大。   梁慎言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也是一愣。   他买的那两盒都好好地待在抽屉里,这盒玩意是哪来的?正懵呢,忽然想起了之前江昀发他的那条消息。   那俩人也太不靠谱了,大老远的过来一趟,竟然给他送的这玩意。还好家里没别人,不然解释都解释不清。   梁慎言抽走他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上,握着他手躺回被子里,“别看了,今晚用不上。”   程殊瞪他,哼了一声说:“你准备得还挺多。”   梁慎言见他露出来的那截脖子,一片印,怪招人疼的,“怕你疼。”   捏了捏他手心,“手都红了。”   一句话又让程殊蔫了,凑到他颈窝里,小声说:“不止红,还烫呢。”   梁慎言笑了一声,偏过头咬他耳朵,“还大呢。”   程殊小声骂他不要脸,手任由他握着,挪了挪位置,脚搭在他小腿上,“言哥。”   听见他喊,梁慎言应了一声,“嗯?”   之前他们俩的恋爱谈得也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梁慎言都在他身边,他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看见了就心安。   现在又这么亲密了,程殊想得更多了,“我想一直跟你在一块。”   梁慎言摸摸他的背,垂眼看着他,“嗯,会的。” 第50章   乡下的冬天是最难熬的,哪怕家里烧了炉子,也有人家装了空调,可不管走到哪儿,都透着一股浸入骨头缝里的冷风,连地里干活的人都少了,都在家里烤火,除非去地里摘菜,不然少得出门。   从春到夏都在忙农耕的人,冬天不用干活,都在家里休息。   可学生该上学还得去学校,每天街上、镇上看见得最多的就是学生,天不亮就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包子馒头,或者糯米饭,几个一群往学校去。   程殊一早起来,困困顿顿地眯着眼换衣服,他得去学校上课,走的时候还不忘亲一下醒了没起的男朋友。   男朋友本人,看他光着脖子往外走,起来给他翻了条围巾,给他戴好,搓了搓他的脸。   “骑车慢点,别走神。”   程殊脸被捏得变形,说不出话,倒也不跟他闹,点点头,含糊答应。   梁慎言松了手,往外边看了眼,天都是黑的,“还有一个多月才放寒假吧。”   程殊正低头理围巾,“一月十几号,高三放得晚,开学还早,二月中就开学,前后一个月假期。”   这样一说,他发现这学期过得还挺快,一眨眼都过完期中了。   “走了啊,你再睡会儿,还早呢。”   梁慎言摸了摸他头发,“知道,去吧。”   程殊满意地笑笑,拎上书包,开门的时候只开了一条缝,飞快钻出去把门关上,生怕冷气跑屋里去。   走到车棚里,五福还在它自己的窝里睡得正香,窝是个小房子,程三顺用废木料给它打的,听见动静脑袋都没抬一下。   程殊摇摇头,骑上自行车,心想高三生的日子果然连狗都不如。   梁慎言站在房间门口,目睹一切,直到程殊骑车的背影消失在外边,才返身回了房间。   关上房间门,梁慎言没去睡,而是坐在桌前打开电脑,处理梁慎行发给他的工作。   他哥不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只让他别荒废日子,该做的事做了,随他怎么样。   中途偶尔看眼左下角时间,算算程殊到没到学校。   梁慎言又看完一张设计图,程殊的消息就发过来了,人到学校了,正在食堂买早饭。   回了消息过去,他顺手点开手机相册。   之前用相机拍的不少照片,他都整理了导到手机里,从九月到现在,正正好三个月的时间。   照片逐渐多了起来,不全是为了取景拍的,越到后面越生活化,就随手一拍。   昨天程殊在房间里补作业的时候,他在院子里晒太阳,从窗外拍了一张程殊。   照片里,程殊咬着笔,眉头皱起眉,一脸纠结。   蓝色窗帘、红色的桌面、透明的笔筒,被框起来的漂亮少年后面是一面干净的墙。   拍完他剪裁了一下照片,发给程殊,不到一秒,程殊就抬头看他。然后他又发了一句,程殊迅速低下头,透着一股心虚。   写作业还走神,手机一响就看,可不心虚吗?   后来他还给正在打梳妆柜的程三顺也拍了一张。   棚子里,程三顺耳后别了一支铅笔,用的还是手拉锯跟卡尺,会在板子上标记好点,再用墨斗弹出一根线。   跟平时的程三顺两个样,如果不说,还以为是村里的手艺人。   有条消息弹出来,梁慎言看了眼,把手机放下,继续盯着电脑里的图纸看,捏了捏眉心。   心里和程殊感受差不多,社畜的上班日常,也是不如狗自在。   忙起来就容易忘了时间,知道外边传来锯木头的声音,梁慎言往外看了眼,才发现外边天早就亮了。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起身关了暖气片,打开房门,看向棚子下已经在锯板子的程三顺。   “才醒啊。”程三顺干活的时候不穿外套,身上就一件灰色的毛衣,“还是不上班自在,时间都自己安排,我以前就不爱上班,在厂里待了段时间,就待不住。”   梁慎言笑了下,“上班是不自由。”   “年轻人都往城里跑,觉得外边好,好啊,怎么不好,可也有过不下去的,连家都不敢回。”   程三顺继续说:“我以前还让程殊跟我学手艺,他不干,说什么要去打工。”   其实跟程三顺聊天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他不发脾气不发神经的时候,是个看上去没架子的长辈,很容易相处。   梁慎言进厨房去热饭,开了火后,往门边站,“打工?”   “去两广啊,这边的年轻人都去那边,工资高。”程三顺看他一眼,“你来之后,他就想考大学了,人啊,还是得见见世面,看看外面的人。”   梁慎言愣了愣,听到水开了的声音,转身进去。   他想起了印象中那些在两广打工的人,尤其是从小地方去的,所有人都奔波在最辛苦的工作岗位,日复一日,只为了生存。   外边的世界,是一样的。   人和人的差距会更明显、更赤/裸。   从上周五就放晴的天,难道老天爷赏脸,过了个周末都还是晴的。   熬过了早晨的浓雾,白天待在外面,有太阳还是比较舒服。   梁慎言吃过东西,原本是打算在房间里做点事,结果程三顺做柜子的动静太吵,他干脆拿了相机,趁着天好多拍几张照片。   这一阵彻底入了冬,山又是另一幅景象。   一片绿色里掺杂了更多颜色,不再是单纯的绿色。   梁慎言走在巷子里,拍了不少老房子的照片,碰到想拍照的老人,会帮忙拍,还答应洗出来给对方。   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他和中年人、年轻人都相处得不多,反而是老人们,对他很客气,平时碰见了,手里有什么都想塞给他尝尝,或者跟他唠嗑。   有一回他跟个七十多岁的大爷下象棋,接到江昀的电话关心他的感情生活,知道他在做什么后,震惊得有半分钟没说话,然后在群里发了一通疯,连带着严颂跟关一河。   人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间的,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扎根在骨子里。   走出街口,沿着水渠往山上走,打算拍完山里的树,再去河边拍一组。   才走到山脚,梁慎言一抬头,看见程冬爷爷走下来,一愣,然后把相机收起来走上前。   “您一个人啊。”   程冬爷爷抬起头,看见是梁慎言,黑黄的脸笑了笑,“这不晒了几天,捡点柴回去,又去地里摘了点豌豆。”   “嗳,你要上去?那去地里摘,就上次带你去的那块,豌豆炒着好吃。”   老人说话的时候,被身上两捆柴压得背都直不起来,手里还抱着一个背篼,装满了还没剥的豌豆。   梁慎言把相机挪到了背后,“这个给我拿吧,刚拍完照,正好跟您一块回去。”   程冬爷爷看看他,没拒绝,把背篓给了他,“这地方有那么好拍啊?到处都是,也不特别啊。”   “拍着玩。”梁慎言解释了一句,“等会儿到家了给你们三也拍一张。”   “那得下回了,冬冬他奶这几天躺床上,起不来。”程冬爷爷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没什么变化,“铁根一走,她气就散了一样,病恹恹的,吃不下东西。”   梁慎言问:“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没什么问题,就让她放宽心,好好养。”程冬爷爷笑了下,“你们在家里帮了那么多天,都顾不上招呼,等会儿从家里拿块腊肉去啊。”   一路说着话到了程冬家,进了院子,还是冷冷清清的。   梁慎言把背篓放地上,帮着程冬爷爷把柴放下来,一通忙,衣服上沾了不少灰,拍拍就掉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没见到程冬妈妈。   “他妈回去了。”程冬爷爷进灶房给他拿了块腊肉出来,“工作忙,请不了几天假。”   梁慎言有点尴尬,又有点感慨,老人到底是眼明心亮的,证明身子骨还好,“那程冬以后呢?”   “她想带着孩子走的,冬冬不愿意,哭得伤心,怎么劝都不肯走。”程冬爷爷抽了张报纸,把肉包上,“我跟他奶奶也还能干活,就先放我们身边,也好照顾。”   里边的程冬听见了动静,端着碗哒哒哒地跑出来,先是看到爷爷,喊了一声才看到梁慎言。   小孩子笑得没有以前那么憨了,有点拘谨,但还是很乖。   “大哥哥。”   梁慎言发现他身上衣服应该是新的,大概率是他妈妈买的,比起之前在外面瞎跑脏兮兮的样,现在看着就是一个干净的小孩。   他摸了摸程冬的头,“拿着碗做什么?”   “喂奶奶吃饭饭。”程冬睁圆眼睛,他对梁慎言的喜欢来自于小孩子的本能,就像程殊一样,说完扁着嘴,“奶奶不吃,掉了。”   程冬爷爷把他手里的碗拿走,“洒床上了没?”   程冬立即摇头,“没,地上、地上。”   “乖了。”程冬爷爷夸他,然后去灶房里重新弄。   梁慎言口袋里没有装什么东西,不过程冬也不是那种见人就要糖的小孩,他看向灶房,蹲下来和程冬说话,“以后爷爷奶奶有什么不舒服,比如说晕倒、叫不醒的情况,立即去哥哥家知道吗?”   程冬不太明白,也听不太懂,但很懂事地点头,“哥哥,好。”   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之前在待的几天,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今天一到这,就很容易想起那天程殊的样子。   那天的程殊,在害怕。   对任何人来说,这样的成长代价都太大了。   更何况程冬还那么小。   梁慎言跟程冬爷爷说了一声,到底没能回绝那块肉,拿着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心里都是程殊。   程殊也在想梁慎言,但是另外一种想,想怎么解释自己胳膊骨折了这件事。   拿着笔,转了一圈,忍不住叹气。   “你别叹气了,叹得我都想一块叹了。”庄悦托着脸,看看他的手,“早知道就不让你上去打了。”   舒凡从教室外面进来,把从校医室开的药放他桌上,“药要怎么吃我给你写了张条,你照着吃啊。”   “还疼得厉害?”   程殊老实地点头,怎么会不疼,才过去半个小时不到,止疼药还没起作用。   龙芸芸想到刚才的事就生气,“那人就是故意的,我都看见他伸腿了,才吹了一个犯规。”   王世豪挠头,才打完一场不舒服的球,整个人有点躁,问舒凡,“刘班那边沟通得怎么样?”   舒凡是班长,刚才去问过,“道歉,负责医药费,人家咬定了,球场上什么意外都有,他不是故意的。”   龙芸芸锤了一下书,骂了句,“不要脸。”   程殊吓一跳,连忙扶着胳膊,小心从桌上拿开,“没那么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乡镇学校的活动都不多,打篮球算是一项热门的。   小学、初中到高中,班级跟班级之间经常都会约着打比赛。有的不正式,打几球玩玩都不计分,有的就是会从班主任那边过,腾出一节课的时间来打,算是给学生的放松。   今天下午就是放了一节课给他们打,打完还能休息半个小时再上自习课。   程殊从小就跟大家玩不到一起,篮球会打,但不精。只是身高在这里,运动能力不错,上高中后,打着打着就还挺行。   他们班跟一班打。   本来前三节都还好,到了第四节,他手打热了,一个球接一个球进,平时打不过一班,这会儿比分直接追平。   比赛还剩一分钟,他手感好,进了个三分反超。   然后事就来了。   一班本来就觉得他们班成绩好,三班还有个杨少威这种混混,所以一直看不起三班。   但三班成绩好的几个,排名又不低,只是平均分低,一直较着劲。   打上头了,又有从小看程殊不顺眼的在,等他跳起来的时候,伸腿想绊人,程殊反应快,没崴着脚,但姿势变形,人往篮球架撞去,下意识用胳膊挡,就给挡骨折了。   “那你这几天怎么办啊,走路上学得半个多小时。”庄悦一向缺心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另外三人看看她,不想说话。   程殊倒是想说话,但心里发愁。他不知道怎么跟梁慎言解释,就是因为他这一摔,每天不能骑车,要起得更早。   而且早上出门,梁慎言才叮嘱他骑车小心。   还有就是,走了一个杨少威,又来了个新的,哪怕是一时上头,但胳膊还折着呢,怎么解释。   “要不让你哥来接?”龙芸芸试探着问。   程殊下意识就摇头,他腿还好的,又不是走不了路。早点起的话也早不了多少,实在不行,跟班主任这里说一声,后面几天早读来晚一点。   龙芸芸看他摇头,怔了下,“那你自己看好了,不过下午我们可以跟你一块。”   “是啊,放学一起走,早上来的人也不少,或者我们在路口等你,随便一辆车都能载你。”舒凡觉得龙芸芸有点奇怪,岔开话题,“我们都有自行车。”   程殊这会儿胳膊还疼,没办法逞强,“嗯”了一声,额头抵在桌沿,心里发愁。   后边的一节自习课,止疼药发挥了作用,没那么疼了,总算熬过去四十分钟。   他们几个从教学楼出来,程殊单肩背着书包,王世豪帮他推自行车,几个人一块往校门外走。   走到校门口,程殊一抬头,第一个看到了梁慎言,心里第一个想法是想把胳膊藏起来。   完了,借口都还没想好,就被撞个正着。   程殊用好的那条胳膊碰了下王世豪,“你们先回去吧。”   王世豪有眼力见,顺着程殊的眼神看过去,就看见了梁慎言,点点头,把自行车架好,“那我们先回去了。”   庄悦还想跟人打招呼,被龙芸芸和舒凡一块拉住。   他们看梁慎言走过来,哪怕看着不凶,可莫名的也有点心虚,匆忙点头示意,丢下程殊走得头也不回。   “你怎么来了?”程殊一只手被夹板包着,另一只手抠着书包带,看着他小声问。   梁慎言从程冬家回去后,心里一直有点梗,还想着程殊,就干脆来接人放学。   人是接到了,就没想到还有“惊喜”等着他。   听到程殊的话,梁慎言挑了下眉,扶着自行车,“随便过来看看,重温高中生活。”   生气了呢。   程殊撇嘴,扶着他在后座坐好,“下午跟一班打球,他们班有个人手黑,撞篮球架上磕着了。”   梁慎言说了句“扶好”,感觉到腰上的手往前圈了,才骑着车把人从学校带走。   他不说话,程殊就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疼呢。”   梁慎言骑车很稳,松了一只手飞快拍他手背一下,“还知道疼,我看你是一点不长记性。”   “那打球的时候就这样,我又不知道他手黑,总不能崴了脚,那更麻烦了,瘸了都。”程殊知道他不是真生气,用脸蹭了蹭他的背,“瘸了就不好看了。”   梁慎言被他的话气笑了,问他,“那胳膊折了就好看了?”   “脸不在吗?好看的。”程殊跟他胡扯,小声哄人,“校医看了,只是轻微的骨折,一星期就能养好了。”   “今天我那个三分,直接反超,最后我们班赢了。”   为了一个不正规的比赛,把胳膊摔折了,还挺高兴。   梁慎言觉得程殊挺聪明一人,有时候却跟个二愣子一样,瞎胡闹。   他们骑车速度快,渐渐离其他人远了。   梁慎言放慢速度,担心颠着程殊那可怜又脆弱的胳膊,心里那股气还在,听程殊叭叭叭地说话,问他,“你到底知不知道珍惜自己?”   程殊正一句一句话哄他,一下愣了,抬头去看梁慎言,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过了几秒垂下眼,圈紧了梁慎言的腰,伸长脖子在他颈侧亲了一下,“好好珍惜着呢。”   “别心疼了,我知道错了。”   梁慎言心里的那股气,再怎么多,这会儿也散了,眉眼柔软,声音也轻了,“后边去学校我送你。”   程殊点点头,“嗯嗯,放学也等你接。”   自行车在路边停下来,梁慎言转过身笑着看程殊,用手指弹了下他脑门,“傻里傻气的。”   程殊笑着凑过去,一只手抱他,“我都受伤了,也不哄哄我,真难伺候。”   梁慎言低头看他,从他眼睛看到了他受伤的胳膊,小心用手托起来,往上面吹了吹,掀起眼问,“吹吹就不疼了?”   程殊脸腾一下就红了,明明没吹到胳膊,可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推推梁慎言,“不疼了,回家回家。”   等再骑上车,看不到梁慎言的脸,他又好意思了,贴在人背上,“给你都哄好了。”   梁慎言低低笑了一声,“谁能有你会哄。” 第51章   程殊摔了胳膊,回到家给程三顺看见,当即把放冰箱的猪蹄拿出来解冻了,说明天给他炖了吃,吃什么补什么,这样好得快。   听见他这话,程殊被这不靠谱的想法气得胳膊更疼了。   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   不幸中的万幸,摔的是左手,再怎么不方便也比右手要好,好歹还有自理能力。   程殊一只手拿着牙刷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刷牙,瞥了眼旁边站着的梁慎言,口齿不清跟他说话,“冷嗖嗖的,你别陪我了,一会儿就好。”   梁慎言看眼盆里的热水,“毛巾也能一只手拧?那表演一个。”   程殊说不过他,干脆继续刷牙不理他了。   “别别扭了,我是你男朋友,受伤了不让我照顾,你想让谁照顾,你爸?”梁慎言挽起了袖口,“那我去给你叫他。”   程殊立即叫住他,“别,就要你照顾。”   梁慎言伸手,用指尖捏了一下他耳垂,“老实了?”   程殊点头,“嗯嗯。”   梁慎言等他刷完牙,把毛巾放热水里,泡了一会儿拧干,一只手托着他脸,另一只手给他擦脸,力气不小。   “一整天的,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程殊两颊都被捏得鼓起来了,说不清楚话。他被梁慎言这么照顾着,心里除了不好意思之外,更多是高兴。   人大了就会不好意思开口要人帮忙,有自尊心,有羞耻心。   更别说他知道这样太依赖梁慎言了,可他没办法拒绝这种关心。   囫囵收拾完了,关了洗手间的灯,他俩一块往外走,穿过院子回房间。   走一半,程三顺正好从房间里出来,在堂屋那儿不知道翻什么东西,看见了也没多想,脑子里就没这根筋,还朝他们俩交代了一句。   “别玩游戏太晚,你那胳膊还得养几天。”   程殊心里虚,觑了眼身边一点不慌的梁慎言,羡慕起他的心理素质来,“知道,谁打游戏了,写作业。”   “那好好写作业,不懂的就问。”程三顺翻到吃的,拿着袋子回房间,都不带多问一句。   程三顺不是第一次撞到,之前有一次早上起来上厕所,正好看见程殊从梁慎言房间出来。程殊就说昨晚一起打游戏,糊弄过去了。   看了一眼他爸,程殊搓搓胳膊,回了房间。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梁慎言已经先他一步进了房间,看他进去也只是抬了下头,然后继续整理手里那堆打印的资料。   程殊反手关了门,一边悄悄看他一边从书包里抽出作业。   “干什么亏心事了,这么心虚?”梁慎言坐在床边,翻着资料,头都没抬地问。   程殊以前没觉得,还挺不理解别人谈个恋爱怎么就要多愁善感了。   这会儿可明白了,谈恋爱是真愁人,想的事情比以前多多了,单手翻开作业本再去拿笔,咕哝着说:“我……”   梁慎言听他欲言又止,停下看资料的事,抬起头看他,“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念书。”   程殊言不由衷地辩解:“没瞎想。”   想了呢,就不知道怎么说。   “没想进来就一直偷瞄我?”梁慎言的手指无意识卷着页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他语气认真地问:“要谈谈?”   程殊一下握紧笔,问:“谈什么啊?”   梁慎言语气是温柔的,他跟程殊说话的时候,很少严肃,少有几次带刺,全是带着气。   “谈谈你在想的事,担心我们俩的事被你爸发现、被同学知道,还有马上来的期末考、模拟考跟高考,以及——”   “我什么时候走,走了还回来吗。”   每一句话都戳中了程殊的心事,他没怎么表现出来过,可梁慎言都知道。   他没有低下头,反而迎着梁慎言的目光点了点头,“嗯。”   这些担心的根源,是他跟梁慎言之间的差距。   不仅是有钱没钱,还有无法越过的六岁年龄差所带来的一切。   越相处越能发现,梁慎言太优秀了,什么都好,他都没办法跟他爸相处,梁慎言却能。而且什么都懂,就是因为懂,所以才能从容不迫地应对一切。   程殊一点儿不自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去处理,所以才困惑。   他怕自己困在里面,事情想岔了,然后搞砸一切。   房间不大,他们俩中间隔着的距离只有一条胳膊,伸手就能摸到对方。   但这一次梁慎言没有像之前一样,去摸摸程殊的头。   他们俩之间,迟早得谈一次的。   不是情到浓时剖开彼此的心意,而是清醒、冷静时,关于更长远的考虑。   他们在一起不是玩玩。   是有以后的。   “会担心、会害怕,是吗?”梁慎言专注地看他,问。   程殊侧坐在椅子上,小心不碰着胳膊,诚实说:“有时候觉得像做梦,等梦醒了,我就还跟以前一样。”   梁慎言笑了笑,引导着他往下去想,“那现在除了多个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程殊听完愣住,脑子里一下冒出很多东西,他得花时间去理,一点点地找到自己想要的。   “好像没有。”   他在学校依旧不受欢迎,程三顺跟他的父子关系依旧不亲密,他爸妈的事还是会被人提起来当典型。   只是多了点别的,有了几个可以在学校外聊天的朋友,有了一只小狗,有了可以憧憬的未来,还有了梁慎言。   “往前走,别想那么多。”梁慎言终于伸手,摸了摸他头发,“我会陪着你。”   并不是帮他去铺好一条路,是无论程殊选择哪一条路,他都会在。   程殊眨了眨眼,呼吸都凝住了一样,眼睛一亮,睁圆了看他,“知道了。”   “我还是我自己。”   至于那些担心,他只需要做了想去做的事,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看了会儿梁慎言,程殊压不住心里此刻的喜悦,起身凑到他面前,重重地亲了他一下,“你真好。”   他以后也要给梁慎言最好的。   亲完了一身轻松,就坐回去奋发图强,对着卷子做题目去了。   梁慎言垂下眼,笑着摇摇头。   小狗一样,真什么事都不放心上,又藏不住事。   到睡觉的点,程殊胳膊又疼了,但不敢多吃止疼药,就硬忍着,不时想动一下。   梁慎言一只手搂着他,感觉到他想动了就按住他胳膊,亲他脸跟鼻子,分散他注意力。   明明没经验,却很熟练地像哄小孩一样。   程殊脸皮薄,疼得也顾不上,好的那只手抱着他,“睡着就不疼了。”   “其实比小时候从牛崽子背上摔的那回好多了。”   梁慎言用脸贴了贴他额头,“要是我在,就不会让你摔着。”   不管是小时候从牛背摔下来,还是这次打球。   程殊抬起脸亲了他一下,“嗯,要你在就好了。”   他现在可会哄人了。   梁慎言看着不好接近,实际上心里软着,顺着毛呼噜一下,就能把脾气给顺下去。   程殊是真会哄人,哄着哄着把自己哄睡着了。   梁慎言感觉到脖颈处的呼吸又轻又软的,低头看他,刮了刮他脸,无声笑了。   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旦见着了,哪能不喜欢。   第二天大早,梁慎言跟程殊一块起的,在家里蒸了包子,吃过了才出门。气温连十度都没有了,出门时穿得都比平时厚点。   程殊靠在梁慎言背上,手圈在他腰上,“元旦我们放三天假。”   梁慎言戴了围巾,半张脸都遮着,不然风刮在脸上难受,“这么盼着放假?”   “哪有学生不盼着放假的,最好放寒假。”程殊理直气壮,“冬天教室里可冷了,上课时候脑子都冻住了。”   梁慎言被他逗笑,骑得慢了点,“那这会儿是不是也冻住了?”   不然怎么说些没脑子的话,傻乎乎的。   程殊笑着蹭了蹭他衣服,脸上被毛绒绒得围巾蹭得有点红,“你不在前面挡着吗?清醒着呢。”   “服了你了。”梁慎言不跟他胡扯了,净说一些没营养的话。   谈恋爱的人,哪能句句话都有营养,都想到哪说哪,只是单纯的想跟对方说话。光是看对方的脸,都能自己乐半天,一天没见,都恨不得把遇见的事掰碎了跟对方说一遍。   程殊一个人能说半天话,梁慎言会给他回应,两个人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天还黑,到学校的时候天微微亮了。   进学校前,经过了两家小店,都是做学生生意的,专门卖粉面跟炒饭,冬天会做小火锅,都是在自家房子里,成本低,还不愁没人来。   这会儿店里有不少学生,坐在一块说话。   梁慎言把程殊送到学校门口,这会儿人还少,门卫象征性地问了问,就放他们进去。   这是梁慎言第一次进学校,学校不大,一进去是升旗台跟操场,然后两栋教学楼,跟一栋教师宿舍。   车棚靠近教室宿舍,能听到些动静。   “我们教室在那。”程殊从后座下来,指了一下三楼,“我坐靠走廊这边的第四排。”   梁慎言顺着看去,记住了位置,“期末开不开家长会?”   程殊一怔,嘴角翘起来,“开啊,考完了领成绩的时候开。”   左右看没什么人,凑到梁慎言面前,“你帮我开吗?”   梁慎言放好自行车,抬手隔着围巾搓了搓他的脸,“考不好我就不来了。”   “怕丢人。”   程殊努努嘴,顺着他话说,“不知道是谁前两天还让我别有压力,这就亲自上压力啊。”   学校里人多眼杂,梁慎言很快松了手,学他说话,“不知道是谁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怕学得太松懈,给紧紧绳子。”   “谁松懈了,我可努力了,每天学到十二点。”程殊反驳,“之前我九点就躺着玩了。”   梁慎言没好意思点破他,最近也不是都学到十二点,“上去吧,逆袭的小学渣。”   程殊瞪他,脸被围巾包着,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等着看吧,期末考我绝对惊艳全场。”   “打个球都能摔折胳膊的人,还惊艳全场。”梁慎言弹了一下他额头,“放学来接你。”   程殊趁着没人经过,飞快伸手去勾了下他的手指,“那你骑车回去慢点。”   学校里人越来越多,梁慎言往校门口看了眼,看着程殊上楼之后,才骑着车离开学校。   才骑到小松林,放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停在路边,单腿支在地上,摸出手机看见是梁慎行打来开的,才接了电话。   “这么早打来监工,资本家都得向你学习。”   梁慎行坐在从机场回家的车上,手里拿着平板,弄了一下耳机,“什么时候回家?”   梁慎言皱眉,回他,“不回。”   梁慎行一向脾气好,听到他的话,捏了捏眉心,关了平板,“从你跟爸吵架到现在已经小半年,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梁慎言不想跟他说这个,其实吵架的气已经消没了,现在不回是这边有了牵挂。   “想回的时候就回了。”   不等他哥再说什么,说了句“在骑车”,就挂了电话。   梁慎行朝窗外看了眼,皱起眉,他弟骑的是什么车,连引擎声都没听见。 第52章   那台不会发出引擎声的自行车,被梁慎言骑回家后,挺宝贝地推进车棚里放着,看旁边有块毛巾,顺手拿起来擦了擦前杠。   梁慎言摆弄了一会儿自行车,又看向台子上还没做完的梳妆柜,什么心思都被刚才那通电话搅没了,打算回房间再睡会儿。   人刚躺下,手机就又震了震。   他有点不耐烦地拿出来,下意识认为又是他哥打来的。结果不是,是收到了新消息。   【小房东:你到家了吗?】   程殊给他发的,后面还跟了一个傻里傻气的表情包,顶着一头问号。   梁慎言的心情在看见程殊头像的下一秒,奇迹般地又好转了。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打字回他。   收到回复的时候,程殊正趴在桌上,用力地瞪着架面前的英语单词本,机械地背着单词。   手机一震,他立即低头看手机。   【言哥:到了,正准备睡回笼觉。】   【言哥:止疼药跟消炎药给你放书包外边那层,中午记得吃。】   程殊手指点着梁慎言头像,嘴角翘得老高。   【小房东:知道啦。】   【小房东:单词好难背啊~】   他们俩在微信上聊天的次数不多,毕竟天天都见面,不见的时候都在上课,想聊也聊不上。   今天的量,已经比得上之前一周的了。   【言哥:那晚上再加个猪脑?】   【小房东:你真烦!!】   程殊想回击,还没想出来呢,桌子就被前面的龙芸芸敲了一下,顺道给他把书放平。   他不好意思地咳了声,转着笔,无辜地看她。   龙芸芸看他一脸心虚的表情,觉得好玩,把卷子往后传,“上课不认真,再偷玩手机,下回见到你哥,我可就告状了啊。”   他手不方便,卷子都是给他单独抽出来一张,他往后递一下就行。   “没有玩了,我回个消息。”   程殊把卷子往后递,小声嘟哝“就他发的”。   打扰他学习的人就是梁慎言,跟他告状不起作用了。   放好卷子,他拿着笔开始答题,不忘往周围看一圈,发现天冷了之后,教室里的人比以往多,估计是冷了,外边待不住才回来。   天热一点,这些逃课的人,能在山里、地里待一天,就抽烟打牌打游戏。   他数了一下,空着的位置只有三四个,其中一个还是杨少威的。   想到杨少威,程殊怔了怔,有些唏嘘,没想到这人威风了这么久,最后真的亲手把自己送进了监狱,接下来等着他的将会是法律审判,以及漫长的监狱时光。   他们这个年纪,大好的青春,哪怕考不上大学,但打工也好,回家种地也好,都会平稳地步入另一段人生,而不是坐牢。   教室里很安静,冬日的阳光从一面面窗户照进来,落在桌上、书本上,哪怕冬天很冷,唰唰唰的做题声也没有停下。   老师坐在讲座后,手里拿着保温杯,不时扶下眼镜,提醒大家注意答题时间。   而黑板旁的高考倒计时,正好一百八十天。   程殊轻微骨折的胳膊,养了一个多星期才彻底好。前面三天都得用夹板,后面就不用了,小心磕碰就行。   白天在学校他都快忘了胳膊骨折的事,但一回到家,芸豆炖猪蹄跟猪脑,时时刻刻都在给他复盘,提醒他胳膊的事。   吃了三天,他终于受不了提出抗议,另外两个掌握了家里厨房话语权的人,也吃得有点腻,大发慈悲地决定换菜。   今晚程三顺不在家,吃了饭就出去了,估摸着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去谁家打牌了。   梁慎言正在洗澡,程殊趴在床上用一只手刷视频,顺便等他回来。   这两天都是他先去洗澡,等他随便冲好了,隔会儿水热了梁慎言再去洗。   其实他不怎么喜欢刷短视频,比起这个,他更愿意到山里摘野果,去河里摸鱼。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连游戏都玩不了,又背不进去单词,只能刷视频,解解闷。,   “程殊。”   外边忽然传来梁慎言叫自己的声音,程殊竖起耳朵,又听到第二声才从床上爬起来,踩着拖鞋到门口。   “怎么了?忘拿衣服了?”   卫生间里水声停了,梁慎言答应了声,“抽屉里拿条内.裤,刚拿的掉地上,湿了。”   程殊“哦”了一声,回身去给他拿。   拉开衣柜旁边的抽屉,里面放的是他跟梁慎言的内.裤,上回给他买的几条也在里面。   随便拿了一条,刚要关上抽屉,就瞥见了里面的小盒子,程殊一懵,往里边再看,不止小盒子,还有小瓶子跟一管药。   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脸瞬间热了。   外边又喊了一声,他飞速关好抽屉,拿着内.裤走到卫生间门外,敲敲门,“开门。”   梁慎言打开门,一只手里拿着浴巾,正在擦身上的水,另一只手接过去,“外面冷,赶紧回去。”   他才洗完澡,一件衣服都没有,浴巾也挡不住什么,身上的肌肉看得分明。   程殊只瞟了一眼,“嗯”了声,转头飞快溜回房间。   那是属于一个成年男性的身体,健康、有力、美好,透着长期锻炼留下的力量感。   和他的一样,又不一样。   关上房间门,程殊趴回床上,什么视频都看不进去了,伸手摸脸,脸都是热的。   情侣之间更亲密的事,他是好奇的,只是从那天之后,梁慎言都没碰碰他。   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程殊眨眨眼,眼睛亮亮的,做贼一样点开了搜索页面。   明明有感觉,所以是为什么?   “在看什么?”   梁慎言进了房间,动静并不小,但趴在床上的程殊毫无反应,抱着个手机跟网瘾少年似的,比做题还专注。   叫了一声,没反应,他走到床边又喊了一遍,“看什么?”   程殊猛地回神,连忙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翻过身来看他,“没什么。”   磕磕巴巴地还反问一句,“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心虚两个字都快写他脸上了,没什么才怪了。   梁慎言挑了挑眉,把毛巾挂在暖气片旁边,“我动静再大点,隔壁家都能听到。”   闻言程殊低咳了一声,翻身滚到床里边,胡扯说:“我在学习呢。”   梁慎言不揭穿他,坐到床上后,关了大灯,不过这回没开夜灯。今天他忙着给他哥打工,这会儿洗完澡出来,都已经十一点了。   “那学完了吗?”   程殊等他躺下,就凑过去抱他,还继续编,“你都关灯了,我还怎么学,你故意的吧。”   程殊不是瘦小的身材,反而有着少年蓬勃的朝气,哪怕养得不精细,也长得很漂亮。   只是跟梁慎言一比,整个人小了一圈。   梁慎言侧过身,毫不费劲地把人完全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眉上那道几乎看不出来的细痕。   “那就不学了。”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轻轻在动。   靠在他颈窝的程殊,仰着脸,凑上去用牙齿碰了一下,然后又舔了舔,像小动物给舔毛。   梁慎言收紧胳膊,搂着他的手,在他后腰拍了拍,“原来在学这个?那关灯也可以学。”   分开了一点距离,手托着他的腰,把人提上来点,他们俩能够平视,“想要什么得自己说,不然我怎么知道。”   程殊不自在地吞咽了下,感觉到了来自梁慎言身上的危险因子,却并不害怕。   只是用膝盖碰了碰他,而后两只手圈在他脖子上,自投罗网地说:“你有反应了。”   梁慎言勾了勾唇角,去找他的嘴唇,然后贴着仔细地吻。程殊的嘴唇是软的,很好亲。   偶尔会用牙尖在上面咬出一个印子,一晚上过去就会消掉,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被发现了就说是自己咬的也行。   他们总是接吻,这段时间来都是。   程殊已经没了一开始那么生疏,他懂得怎么换气,也懂得怎么学以致用,将梁慎言无师自通的那些技巧,悉数回敬在他身上。   手指头勾在一起,他被亲得有点喘,腰和脚背都不自觉的绷紧。   错开了距离,他伸手在梁慎言后颈捏了捏,贴着他耳朵小声说:“想你碰碰我。”   说完,放下一条胳膊,去握他的手。   梁慎言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嘴唇,然后是耳朵、脸颊,直到程殊仰起脖子,伸手扯了一下他的头发,他才掀起眼往上看。   低笑了声,安抚似的低头又亲了一下眼前的肿起,“胳膊好了?”   程殊一条腿支着,碰了碰他,眼里蒙着一层水汽,“好了。”   又亲亲他的头发,“你帮帮我。”   梁慎言对程殊一向都很包容,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再重新吻上他嘴唇的时候,贴着他唇面说:“记住步骤,以后我会检查学习成果。”   后边的话,程殊一句都听不进去,什么学习成果,他更不知道了,大脑糊成了一团,比发烧的时候还要严重。   他只能用手在梁慎言的肩上按着,然后留下一排指印,再讨好的去亲他。   明明躺在暖和的被子里,他却没办法,像一艘摇摇欲坠的船,不由自主地靠近梁慎言,试图找到一处可以停靠的港口。   梁慎言将人困在自己怀里,手心的温度一点点攀高,探进程殊口中的手指被他咬住,指节变得濡.湿,上面有一个很明显的牙印。   “这节复习课,学了多少?”   程殊闭着眼,睫毛都是湿的,胳膊软软地搭在他肩上,“……学会了。”   感觉到梁慎言在帮自己擦.腿,他一愣,想起自己刚才偷摸的“学习”,缓缓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慎言。   想问什么,又觉得不重要了。   更亲密的事,应该水到渠成,他好像不用急。   梁慎言擦了擦手,盖住程殊的眼睛后,一直沉静、温柔的眼神,多了些暗色,他吸了口气,目光扫过程殊的脖颈,手指微动,喉结咽动了下,手背的青筋一点点凸起。   待到身体里的躁动平息了点,才拿开手,伸出胳膊去搂程殊,声音克制而沙哑,“睡觉。”   床太小了,这么贴在一块,什么都感觉得到。   梁慎言感觉到怀里程殊动了下,抬手正想拍他,让他别折腾了睡觉,下一秒,程殊就像一条鱼似的,从他怀里溜了出去。   他伸手想抓,人已经钻到了被子里。   他们俩是亲密的,从第一次见面,就天生契合一样,一点点地变得更亲密。   所以梁慎言没有让程殊从被子里出来,只是垂着眼,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头发,感受着肌肉在程殊的影响下,变得紧绷。   程殊是个好学生,学习能力很强。   哪怕从来没有接触过。除却最开始的生疏,后面渐渐知道了章法,一点点地将他推向了浪尖。   被子里太热了。   程殊探出头来,脸是红的、嘴唇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   他靠在梁慎言怀里,又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个字,令梁慎言收紧了胳膊,然后用指腹在他唇边蹭了蹭。   “老实了?”梁慎言把纸巾丢到一边,笑着问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就琢磨这个了。”   程殊刚才用水漱了口,舔了舔嘴角,“才不是。”   “嗯,不是,是我琢磨。”梁慎言捏了捏他胳膊上的肉,“那实践完,可以睡了?”   程殊不太好意思,可一想到他们俩都恋爱了,又好意思了,不害臊地贴贴他的脸,“睡吧睡吧。”   小情侣的关系又进一步了,程殊又能自己骑车,每天去学校都可精神了,学得比之前还有劲。   群里几个学霸都受不了他了,问什么时候能再来一次聚会,得放松一下,免得他走火入魔。   学生热爱放假,也热爱吃吃喝喝,尤其是跟朋友一起。   去不了远的地方,他们就想在镇上找个地方玩,可找了一圈,也没有定下来哪里好玩,从小就住在这里,看都看腻了。   然后庄悦提议,要不去谁家烧烤,这样在家里还能喝点小酒,醉了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问题是,要去谁家。   “他们想一起出去玩,可我不想出门。”程殊坐在床边,腿就搭在梁慎言膝盖上。   梁慎言正在用笔记本,扭头看他一眼,扫过他手里的单词本,半个小时了就翻两页,手打了一下他乱动的小腿,“高三生还这么闲?”   程殊吃痛的吸了口气,撇撇嘴,“你不懂,这叫劳逸结合。”   “嗯,我不懂。”梁慎言不看他了,“单词不背,字也不练,作文六十分,能因为写字太丑被扣五分。”   程殊:“……”   想到那张语文卷子,他没脸反驳,叹了一声,胳膊支在床尾,托着脸看梁慎言,“我有练字,但这不是得要时间嘛。”   “不想出门想做什么?”梁慎言学习一直都很好,自然抓重点的能力也不会差。   程殊耳濡目染,这段时间一对一辅导了这么久,一听就知道他想什么,拿单词本挡住脸,“跟你待在家好。”   梁慎言听完,笑了笑,“只会说好话。”   “那我还会做好事。”程殊反驳他,动了动腿。   梁慎言“嗯”了一声,把文件发过去,“是挺会的。”   程殊一听就知道这话不是什么好的,又在逗他玩,不愿意了,踢了一下他胳膊。   他们俩待在家房间里的时候,仗着有暖气片,房间小暖和,经常这样腿搭着对方,各做各的事。   有时候半小时都说不了一句话,也不嫌对方沉,只是想挨着。   梁慎言忙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了,转头看程殊,就见他正在背单词,嘴唇一开一合,念完一串字母,闭上眼睛背一遍。   “不想出去就到家里来吧,正好家里方便。”   程殊到嘴边的字母卡了壳,抬头惊讶地看他,“什么?”   背单词跟问问题一块占据了大脑,脱口而出,“navigation,名词,航行。”   梁慎言笑出声,把笔记本往后推了一点,“berth,名词,动词,停泊。”   程殊眨眨眼,也笑了起来,问:“那元旦的时候让他们到家里来?”   元旦有三天假,梁慎言想了一下,分出一天给程殊和他朋友,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只有一天。”   程殊放下单词本,收起腿凑到他面前,不确定地问:“真的可以吗?”   他没什么朋友,对于请朋友到家里来做客更是毫无经验。   梁慎言把他拉到腿上坐好,瞥一眼他连拖鞋都没穿的脚,伸长腿把鞋薅了过来,习惯地隔着衣服摸他背。   “有什么不可以?”   程殊靠在他肩上,手在他的背上默写单词,“怕做不好。”   “那你觉得,他们对你的事不了解吗?”梁慎言耐心地说:“他们和你做朋友,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你这个人。”   程殊一点都不想纠结的,以前他就不纠结,独来独往,不用考虑谁,连他爸他都不管,只用管自己就好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变得复杂了,他还在适应,也会为了朋友关系烦恼。   “我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烦了。”   梁慎言正要说什么,手机屏亮了,他伸手去拿起来,点开后发现是他们几个人的群聊,干脆抱着程殊跟他们聊。   “不烦,但你要再说一句重复的,就烦了。”   程殊在他耳朵上咬一口,然后又亲了亲,“知道了。”   他心里不藏事,所以遇到什么都想跟梁慎言说。说完了,聊开了,那就什么误会都不可能发生。   情侣之间,不最怕的就是误会吗?   心事没了,他又有干劲,想从梁慎言腿上离开,伸着腿去踩拖鞋,才刚够着,就被拽了回去,比刚才还重地坐下去。   程殊一愣,不敢动了。   低声咳了咳,别开脸,“我还要背书呢。”   梁慎言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看他一眼,拿起床边的单词本递给他,“背吧,不耽误你。”   行吧。   那就这么背吧,效率低是低了点,可……   程殊抿着嘴笑,趴在他肩上,胳膊环在他背后,拿着本子继续背。   【关一河:你跟小程殊的事到底成没成啊,我们走了都快一个月。】   【江昀:东西用上了吗?】   脏。   一个比一个心脏,他家程殊才多大,心思干净着呢,用什么用。   梁慎言在心里想完,感觉到颈侧被亲了下,少有地心虚了会儿。心思干不干净不知道,挺好学是真的。   【梁慎言:别带坏他。】   【关一河:你们听听,到底是谁带坏谁,这话我都不信!】   【江昀:懂了。】   【严颂:懂了。】   【关一河:?你们懂什么了,我怎么一点不懂。】   看着群里的聊天,耳边是程殊背单词的声音,梁慎言用下巴在他肩上蹭了蹭,眼角眉梢都是柔软的,带着笑意。 第53章   南方向来多雨,到了冬天也一样,才不过一周,又变得毛风细雨阴沉沉的,处处都透着潮湿,衣服挂在外边,好几天都干不了。   每天两点一线的往返家里和学校,换作以前程殊会觉得枯燥,可现在他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在学校里学得有劲,回到家跟梁慎言待一块心里舒坦。   而且程三顺变好了,不会在外边打牌打通宵,一般中午起床,下午干活,吃了晚饭才出去,十一点就回来。   三个人在家相处得越来越多,梁慎言渐渐知道了程三顺七点半去追的电视叫什么,程三顺也知道了程殊什么时候会考试,读的哪个班。   但程殊和梁慎言之间有一个透明的世界,有他们自己的小秘密。在无人时,做着亲密的事,说着只属于他俩的悄悄话。   “我去学校了。”程殊站在衣柜前,理了一下头发,戴好围巾扭头跟梁慎言说:“今天冷死了,我怀疑都要下雪。”   搓了搓手,放在脖子里捂着,“冰箱里有饺子,你一会儿起了煮饺子吃吧。”   饺子是昨天包的。   程三顺打牌赢了钱,心情好,就买了猪肉跟饺子皮回来,自己弄的小葱白菜猪肉馅,包了得有一百个。   他们一人吃了十几个,其他的全放冰箱里。   梁慎言拿起手机看了眼,看见日期的时候,眼睛睁大了点,往程殊瞥去,“吃饺子啊,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吃苹果。”   程殊愣了愣,不明白他意思,“你想吃苹果了?那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家里的没了。”   他不爱吃苹果,太难啃了。   橘子、橙子就好很多,尤其是冬天,他一个人能吃一斤,手都吃得黄黄的。   房间里开了灯,光有点闭眼,梁慎言抬手挡在脸上,无声地笑了笑,“算了,买橘子吧。”   程殊盯着他,还是没明白,不过顺手关了灯,拎上书包走到床边,弯腰亲了他一下,“给你买。”   “我走了。”   梁慎言拿开原本搭在脸上的手,伸去摸了摸他的头发,“今天这么乖?”   程殊小声嘟哝,“要周考了嘛。”   尽管对考试有信心,而且卷子也不算难,可万一考不好了呢,他得先想好退路。   梁慎言听见了,笑他没出息,又捏捏他的脸,“去吧。”   大清早天黑黢黢,小巷里却已经有不少人家起了床。老人家觉少醒得早,起来了就生火做饭,炊烟不时飘到路上。   程殊穿得很厚,走上了不要风度只要保暖的穿搭风格,看见路上那些穿条单牛仔裤,露着脚脖子的人,都替人家冷。   走了一半,他发现大家手里都拿着一个袋子,等快到学校的时候,程殊终于发觉出一点不对劲。   一边在车棚停车,一边问路上碰见的舒凡跟龙芸芸。   “大家手里拿的都什么啊?我看刚才还都挤在商店门口。”   龙芸芸跟舒凡对视一眼,一块叹了口气。   “那是圣诞平安果。”   平安果?   程殊不理解一个苹果,用几层纸包起来,怎么就叫平安果了。   好奇地问:“那是要送人?”   龙芸芸笑了一声,“今天平安夜,大家都会包平安果送给喜欢的人,用的纸越多就越能代表自己的心意,还有些人里面用的是蛇果,可贵了。”   程殊“啊”了一声,停了下来,想起了早上梁慎言的话。   原来梁慎言是这个意思啊。   他皱了下眉,以前他怎么过这些节日,所以不关心,也不了解。   每年只有过年、中秋和端午会特别点,其他的节日对他来说就是放不放假的区别。   舒凡看他不走了,回头问:“怎么了?你也想去凑热闹啊。”   程殊才刚萌发出一点想法的心思被戳破,瞬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这是要送给喜欢的人,他承认的话,不就暴露了他跟梁慎言的关系。   可他也不想撒谎说是送给别人的。   龙芸芸拉了一下舒凡,“也不一定是送给喜欢的人,送给老师、朋友跟家人都可以,平安果就是一个寓意和祝福。”   程殊一怔,诧异地看向她,却没发现什么异样,心想是自己想多了,跟在她们后面上了楼。   他们这儿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不是网吧、游戏厅,就是台球厅跟小酒吧。   一到圣诞节这种日子,学校里的学生们都很兴奋。   所以当程殊又看见一个顶着满脑袋彩色粉末的人从教室外进来,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狂欢。   前两年有这么夸张吗?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心里惦记着事,低头做题也不专注,写到一半,前面的椅子动了下,他抬头看去,发现是龙芸芸转了过来。   “你再不去买,一会儿好看的纸都卖完了。”   程殊捏着笔看她,没有接话。   龙芸芸撇嘴,眼里带着笑意,“我提醒你了的,等会儿放学买不到,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听到这句,程殊确定刚才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担心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之前的很多细节串起来,他才意识到,这件事不是突然被发现,而是太明显了。   他早应该感觉到的,他和梁慎言那么亲密,再怎么坦荡,再怎么神经粗,心细的人只要留意到一次,又怎么会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呢。   “我一会儿下课就去。”程殊捏着笔,无意识在草稿纸上写了几笔,回过神又立即划掉,“谢谢。”   龙芸芸点头,十分自然地说:“以后可要好好给我当小弟。”   当小弟不难,程殊觉得去小商店抢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可难多了。   想到那场面,他叹了口气。   难归难,放学前他还是去商店买了十几张纸跟一个大得离谱的苹果。神神秘秘地装进书包里,放学回去都骑得比平时快。   等出了学校,拐进小路之后才停下来,站在路边一个人琢磨怎么包才好看。   那些别出心裁的花样,他是包不出来那个效果了。等他好不容易把十几张纸理好,一层一层地裹着苹果,小柚子一样大的苹果,愣是包成了小西瓜。   用绳子去绑,还差点绑不上。   小心翼翼把苹果塞回书包里,然后带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才骑上车回家。   送人礼物,当然是要给人惊喜的。   “心不在焉的,魂又去哪了?”梁慎言经过程殊房间,从窗户外看见他正发呆,停住后敲了下玻璃。   程殊吓一跳,看见是梁慎言,推开一点窗户,“你进来,我有道题不会。”   梁慎言挑眉,没拒绝,擦了擦手直接进了他房间。   今天程殊回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回自己房间不说,连写作业都没去他那儿。周考成绩还没出,这么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又干了什么。   他走到桌前,往卷子上看了眼,“哪道题不会?我记得——”   边说边扭头去看挪到床边的程殊,后边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程殊捧着一束看上去很大的东西,站在那儿。   身上穿着他上回买的毛衣,脸上挂着他熟悉的笑,有点傻,又很乖。   梁慎言愣了一秒,落在程殊身上的眼神变得柔软,眼里都是笑意,“这么神秘,原来是要送我花啊。”   程殊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把平安果塞到他怀里,“才不是花,是平安果。”   想想又补了一句,“我自己包的。”   听到这句,梁慎言把“挺别致”三个字咽了回去,小心托起来,仔细打量。   十几层纸包成一团,又毫无技术,一眼看上去并不美观,甚至有几分滑稽。   但在他知道是程殊包的后,这一点滑稽成了浇在心上的暖流,和眼前的十几层滤镜,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程殊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心里的忐忑散去,伸手去揪着包装纸的一角,揉搓时发出窸窣动静。   他想着梁慎言的眼神认真得仿佛在立誓,“言哥,我希望你能一直平安、健康。”   梁慎言看他一眼,把平安果小心放到桌上,顺手拉上了窗帘,确定不会被看见后,才把程殊拉到怀里,低头盯着他。   用脸贴了贴他的额头,“怎么了?”   程殊鼻尖发酸,靠在他怀里,伸手环在他腰上,“今天学校里很热闹,大家都在过节。”   “我就也想送你。”   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单纯是那句“送给喜欢的人”那几个字,搅得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梁慎言摸摸程殊的头发,余光扫过那一团巨大的心意,把人抱得更紧,亲了亲他头发,柔声说:“我很喜欢,也很高兴,”   程殊点头,用额头蹭了蹭他衣服,嗅到了茶香,小声说:“那就好。”   心里又亮堂了,因为梁慎言喜欢,不枉费他从初中部几个小女生的手下先买走了最后十几张包装纸。   梁慎言托起他的脸,靠在桌沿,低头轻轻地吻着程殊,很安静、很温柔的一个吻,像是在对待一件宝贝。   程殊,是他在这里找到的心上人。   尽管是一个温柔的吻,也透着一股独属于梁慎言的霸道。   是来自于想要将程殊锁在身边,一直待在他眼皮下的念头。   手指在柔软的后颈摩挲,他感觉到程殊扶在他腰侧的手微微用力,也能感觉到程殊身体在颤抖。   梁慎言用指腹蹭着程殊发红的眼角,低声说:“你好乖。”   程殊被亲得有点喘,他眨了眨眼,大脑反应不过来,只是“嗯”了一声,然后亲亲他下巴。   梁慎言笑了声,闭上眼把人圈在怀里,顺了顺他的背。   是了,他们在彼此面前是不一样的。   程殊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这么乖。 第54章   元旦放假前的周考,程殊不出意外地又进步了,从原本的五十左右,成功迈进了三十五名内。   进步明显,而且分数提高了不少。   四百二十二分。   拿到年级排名单的时候,程殊在名字上面打了一个勾,小心折起来放进书包。   刘班站在讲台上,正交代着放假期间的事情,让他们不要去河边、不要去飙车、不要到处乱跑,在家里写作业,别磕着碰着,放个三天假,回来班里还少了人。   交代完安全问题,又提醒收假要交的各科作业,才算完事,放大家走了。   程殊听到可以走了,把一摞习题册跟卷子塞进书包,拉好了背上,跟其他人一块往外走。   刘柳跟周明越在二班,这会儿站在楼梯口等他们。   上回在草坪球场聊过后,周明越渐渐加入了他们的小团体,群里变成了七个人,重点扶贫对象从程殊变成了周明越。   五对一学霸辅导班开张,补课费就是偶尔请顿饭。   前两周在群里商量的事,想要趁着元旦假期天气好去烧烤,说了好一阵,天天惦记着总算盼到了。   其实他们在学校也每天都见面,可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做题,只有午休那一会儿时间才能说点别的。   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谁都贪玩。   校内跟校外分得清楚,哪怕只是去路边摊吃顿烧烤,都会从心里觉得跟平时不一样,再就是寻个由头,从家里溜出来玩.   “可算放假了!”   “想想能在家里待三天,不用早起,我的快乐就回来了。”   “明天我们几点集合啊,别太早吧。”   几个人聊着天一块往楼下走,碰到了一班的人,两边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程殊偏过头,正在跟王世豪说话,抬头看路时,看见了上回打球撞到自己的人,对方身边跟了几个男生。   他多一秒都没有多看,继续往楼下走。   “有的人不愧是吃百家饭长大,走了一个杨少威,转头又傍上别人。”   十几岁的人很好,青春年少、恣意张扬。   但十几岁的人坏起来也是真的坏,知道什么样的话最伤人,更知道法律的边界在哪里。   不是单纯的坏,是带着目的性的坏。   只是这回,对方不是冲着程殊来的。   对象是周明越。   “之前对杨少威那个煞笔鞍前马后,现在人进去了,转头就跟他死对头搞上,啧。”   “那谁知道为什么啊,你看他只跟男的玩,是不是那个什么啊,我听说——操!”   周明越剃了寸头,尤其后脑旁还有一道疤,在一众男生里很醒目。   他一只手就能把男生掼在墙上,手肘抵着他锁骨,眼神凶里透着狠,“你想给我干,还得看我愿不愿意,想被.操脱了裤子趴路上去,总会有人不嫌弃。”   这话难听,但他声音不大,只有靠得近的几个人听到。   那几个嘴欠的男生,平时再横,到底是欺软怕硬,哪里比得了周明越这样真在社会上混过的。   被这么掼一下,脑袋撞在墙上都嗡嗡的。   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吭声了。   程殊离得近,冷着脸地拍拍周明越肩膀,对上他看来的眼神,轻轻摇头。   等他松了手,退开站一边,那男生嘟哝着刚要走,程殊倏地一脚揣在他书包上,把人踹得往前几步踉跄。   “傻逼,别找事。”   他是收了性子好好学习,但不代表他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两下。   杨少威那样的人,从小到大就找他麻烦,他都没怵过,就这几个傻逼,他一个人能打十个。   摔了胳膊是球场小动作,他又正谈恋爱起劲呢,没工夫计较,现在还来找茬,不是自己上门找揍吗。   一班那几个男生,被连着教训,又在高二楼层,脸上无光,灰溜溜地走了。   边上几个好学生看傻眼了,都没反应过来。   平时打架斗殴的事,他们大部分都只是听说,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我去,你俩真厉害,给他们都吓跑了。”庄悦一向脑袋不装事,回过神来一脸崇拜,“那天打球的时候就想教训他们了。”   刘柳在旁边附和地点点头。   龙芸芸跟舒凡没她俩缺心眼,左右看看,没见到老师,才松了口气。   在学校里打架,弄不好要吃处分。都高三了,不值得。   王世豪刚才一看他俩动手,下意识给他们挡住了,“人太多了,先下去,路上再说。”   程殊点头“嗯”了一声,看向周明越,视线撞上又很快错开。   飞快地皱了皱眉,把好奇心放回了肚子里。   一点小插曲,影响不了什么。   更何况是对方找事,就算不幸被老师看到,那也是他们占理。   连放三天假,大家都很兴奋。   哪怕寒冬腊月,天阴沉沉的,还刮着风,校门口也是一片热闹,说笑声此起彼伏。   “明天我们从家里带东西,不够的街上买。”龙芸芸扯了扯围巾,“想吃什么都发群里啊。”   王世豪接过庄悦的书包,把口袋里的手套递给她,“我明天接了悦悦再跟你们汇合,我爸去县城的时候买了虾球,我明天拿点。”   庄悦戴好手套,搓了搓脸,“程殊,你家杀鸡方便吗?不方便我就让我爸杀了处理好带过去。”   程殊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处理好方便点?主要我跟言哥也不会。”   “那我就在家弄好了。”庄悦哈着气,“还好放假出太阳,不然这天要冻死。”   舒凡眼镜起了一层雾,正擦着,“好不容易放假,明天晚点吧,十点十一点这样?”   刘柳坐在舒凡后面,“我跟凡姐一起。”   周明越没说话,他一直都话少的。   校服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显得整个人更沉默了。一条腿支在地上,等他们快说完了,才开口,“那我有什么拿什么,不好处理的,带来我弄。”   根据刘柳的小道消息,上回年级秋游野炊,周明越超级会做饭。   听完其他人看向他,连忙点头。   定好了集合时间,大家一致通过,骑上车离开学校。一路聊着天,直到路口要分开了,才笑嘻嘻地跟彼此告别,各回各家。   放学耽误了点时间,等程殊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半。   一进门他就闻见了厨房飘来的香味,饿了一路的肚子配合地叫了两声。   才放好车,五福就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从窝里跑出来,围在他脚边打转,汪汪汪地叫唤。   程殊弯腰把他抱起来,掂了掂,发现又重了不少,再这么长下去,过完年就要抱不起来了。   “你怎么长这么快,以后就抱不动你了。”   五福被养得毛发光亮,被抱起来兴奋地舔舔他的手。   程三顺正好从厨房出来,见他抱着狗,一脸嫌弃,“别跟狗玩了,弄一身毛,洗手叫小梁吃饭。”   程殊答应了声,正要去叫梁慎言,就见他爸对自己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过去。   放下狗一头雾水走过去,还没开口,就被薅进厨房。   “小梁今天都待在房间里,悄无声息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问了一句也不是生病,你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程三顺压低声音,还特地用锅铲弄了点动静出来,一副做贼的样。   程殊愣了愣,“能出什么事,可能忙吧。”   “再说天这么冷,不待在房间待哪儿?你自己都待屋里看一天电视。”   “他能忙什么啊,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刚来的时候还什么都不会,现在倒是会了些,可也不多。”   程三顺小声嘀咕,“要是忙,那也应该出门或者回家,哪有待在房间里忙的,别是打游戏上瘾了吧。”   原本程殊还担心着呢,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拨开他爸凑近的脑袋,抬脚往外走,“现在都有网上办公了,你别瞎猜了。”   程三顺摇摇头,还是不放心,“你去问问,人在我们家里住着,别最后出点什么事,那多不好。”   神神秘秘地说:“听说城里人都容易生病,想不开。”   程殊听明白他的意思,但不想搭理他这脑回路,转身往外走,“指不定是嫌你太烦了,不想跟你唠。”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嫌我什么?”程三顺抬脚要踢程殊,被程殊躲开,“老子给你俩做饭,还被嫌弃是吧。”   从厨房出来,程殊书包都还在身上,直接去了梁慎言房间。   打开房间门,梁慎言正对着电脑皱眉,那样子乍一看还真挺像网吧里沉迷游戏的网瘾少年。   啊不,是青年。   梁慎言从他回来就听见动静了,这房子的隔音实在感人,想不听见都难,没回头,敲了敲键盘,“回来了?”   程殊边答应边放下书包,往他电脑屏幕扫了眼,在旁边坐下,拉开书包,“老程问你在房间待了一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梁慎言正好改完最后一点数据,听到后笑了一声,转头看他,“你这是查岗来了?”   程殊给他一个白眼,顺着他话问:“那我能查到什么?”   “查到我正在给哥打工。”梁慎言把改好的数据发过去,合上笔记本,“看了一天数字,眼花。”   程殊趁着他关电脑的时候,把成绩单放进了外套口袋,确定没被发现,才走到梁慎言面前,抬手去按着他额角,“给你按按?”   梁慎言“嗯”了声,把他拉到膝盖上坐着,手没离开,而是搭在他腰后,虚虚地圈着。   程殊才从外面回来,哪怕穿得多还骑了一路的车,手指也是凉的,这么贴在他额角很舒服。   其实程殊不会弄这个,但平时眼保健操做得挺认真,这会儿有模有样地一下一下地给他轻轻揉着。   感觉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小声问,“好一点了吗?”   梁慎言发出一声很轻的哼声,舒服得用手在他腰后摩挲。   房间里暖烘烘,不多会儿,程殊就觉得热了。   想起还有事,瞥一眼还闭着眼睛的梁慎言,从口袋里摸出成绩单,低头亲了下他额头,“睁眼啦。”   梁慎言听到纸张扇动的声音,睁开眼。   程殊两只手打开成绩单,凑到他面前,“成绩单,看看。”   他俩视力都很好,离得这么近,都不需要他拿过来看,在一排名字里很轻易就找到了程殊两个字。   梁慎言嘴角上扬,视线从成绩单移到程殊脸上,“进步了很多,名次不算多,但分比上回高了五十。”   程殊靠在他肩上,把成绩单折回去,大放厥词地瞎吹,“期末考说不定进前二十呢。”   梁慎言摸摸他的背,偏过头亲了亲他的脸,“是,会进前二十。”   乡镇高中的前二十名含金量有多高,梁慎言不确定,但程殊现在的努力,最后的结果不会辜负他的。   外边传来程三顺叫他们吃饭的声音,他俩简单收拾了一下,一块出了房间。   晚上程三顺又出门打牌了,家里只剩他俩。   明天开始放假,意味着不上课,而且还是连着三天不上课,那作业什么的都可以放到一边去,最后一天再赶都来得及。   一支笔、一盏灯,一个晚上创造奇迹。   程殊洗完澡趴在床上玩他的贪吃蛇,听到打印机声音的时候,才抬头看去。   梁慎言头发半干,站在打印机旁边,把打出来的东西理好,又用订书机订好,“严颂表弟学校的高三月考卷,是市重点,你空了做,做完我给你改。”   正沉浸在放假喜悦的程殊,趴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假期得再加一套卷子,还是市重点的月考卷。   撇撇嘴,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后天做吧。”   梁慎言关了插线板,到床边坐下,拿了之前看的小说继续看,“你同学明天几点过来?”   “大概十点半。”程殊看他靠在床头朝自己瞥来,笑着凑过去,趴在腰腹上一点,手指抠着他睡衣纽扣,“对了,周明越也来。”   梁慎言示意他趴上来点,然后把书搭在他肩上,一手扶着书,另一手玩他头发。   他头发细软,手感很好,偶尔从指缝溜走的时候,痒痒的。   听他提起别人的名字,捏捏他耳垂,像是警告又像是逗弄,“个子高的那个?”   “啊。”程殊趴着玩手机,“他之前就不跟杨少威他们一块了,还提醒我小心来着,后来……反正改邪归正了。”   “其实我知道为什么。”   梁慎言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但程殊说,他会听,“为什么?”   “他是跟外公外婆一块长大的,家里出了点事,为了不让老人担心,就不混了,还挨了顿揍才脱离那帮人的。”   程殊手指划着屏幕,想起了今天在楼道的事,“我……”   支支吾吾的,一听就是有事。   梁慎言收回了落在书上的注意力,对上程殊的眼睛,“铺垫了这么久,想说什么?”   “他好像喜欢男生。”   程殊声音很轻,睁圆了眼睛看他。   梁慎言挑了下眉,勾住他的头发,指尖摩挲着,逗他玩,“你在学校就学这个?还有心思观察别人喜欢什么。”   “烦人,谁跟你说这个。是放学的时候,一班那几个欠揍的胡说八道,但我就觉得他的反应不太对……”   程殊咬了一口他下巴,瞪着他,“我才没有观察,是感觉。”   梁慎言说他心大,打成这样还能握手言和。   上次打架周明越的确没怎么出手,后来为了解决杨少威的事,从黄哥那儿也了解了一些。   不然,他没这么容易放过。   “嗯,喜欢男生怎么了?”梁慎言垂着眼,眼下阴影挡住了他眼神,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看什么。   程殊跟他不一样。   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的,哪怕他没谈过,但很清楚自己的性向。   程殊在遇到他之前,感情都没开窍,身边都是少男少女懵懂早恋,是因为他一步步的放纵,才走到这条路上。   程殊愣了愣,抬眼望向他,抿着唇放下手机,圈着他肩膀,往上又趴了一点,两人正好能对视上。   “梁慎言。”   梁慎言动了动眼皮,看他的时候依旧是从容的,摸了摸他的头,“今天去拿快递的时候,顺便去买了点水果跟零食,啤酒是几度的,喝不醉。”   之前让程殊把同学喊来家里的时候,他就在网上又买了点东西。   冬天不比夏天,往院子里一坐,怎么着都可以。天冷了,白天在院子里还行,等到晚上肯定冷得坐不住。所以他买了电火锅,还有几包火锅底料。   程殊盯着他,“我不是和你说这个。”   梁慎言没那么多内疚感,事情做都做了,难道还要虚伪地表演一番,如果没有他,程殊会怎么样。   没必要,也没有如果,程殊只能是他的。   听出程殊语气变了,生气一样,他笑了一下,“那你要说什么?”   程殊牙尖发痒,觉得现在的梁慎言又讨厌了,一副看不透的样子,抓着他手咬下去,留了一圈牙印。   “有什么你要说,你不说我猜不透。”   不等梁慎言开口,他继续往下说:“我很清楚我喜欢你这件事。”   他顿了一下,眼睛亮亮的,“因为是你,我才会喜欢。”   不开窍,只是没有经验,不代表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   因为对象是梁慎言,他才会喜欢,换作别人都不会。   梁慎言心口酸胀,他总觉得自己是程殊的港湾,却忘了,程殊也为他筑起了一个巢。   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毛,是软的。   把手里的书放在了一边,梁慎言扣着程殊的后颈,嘴唇亲在他眼角。   “嗯,我错了。”   眼皮上那一点痒,落到了程殊心上,他靠在梁慎言心口,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小声咕哝,“原谅你了。”   他想,原来人的心跳声可以这么响啊。 第55章   不大的房间里,哪里都暖烘烘的。   耳边、梦里都是梁慎言平稳、有力的心跳,程殊趴在他身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能听到一些乒乒乓乓的动静,还有几声狗叫。   程殊不想起,动了动脑袋,又靠了回去,赖在人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捏捏的,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   玩了一会儿,发现梁慎言搭在自己腰上的手重了,抬头看他。   梁慎言睁开眼,隔着睡裤,力道不重地拍他屁股,然后去拿手机,“自己睡够了,就开始闹。”   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没有一点恼意。   才来的那段时间,他严重失眠,几乎不怎么能睡个囫囵觉。   后来发现跟程殊待一块睡得好,所以到这一阵几乎没怎么失眠过,睡眠质量稳步上升,作息调整到和程殊一样,连半夜都很少会醒。   原因是什么懒得深究了,反正睡得好就行。   “放假还不让睡啊。”程殊撇撇嘴,凑过去看他手机屏幕,发现屏保是一只手绘小狗,不知道是替谁打抱不平,“要是让五福知道你心里还有另一只狗,今晚得一直挠门。”   梁慎言挑眉笑笑,手机放回床头柜,“那早就不止一只了。”   习惯地伸手捏捏他耳垂,瞥一眼拉拢的窗帘。   程殊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滚到了墙边,“又骂人,你才小狗。”   梁慎言身上被子全给卷走,干脆起了床。   房间里暖烘烘的,不怎么冷。   他看了眼还对着墙的程殊,提醒说:“再不起,等着一会儿你班同学过来敲门吗?”   这会儿已经十点半了。就算他同学在街上买东西,再等等人集合一块过来,那也要不了多少时间,最晚十一点也该到。   程殊团在被子里,只露出个头顶,黑亮的头发又蓬又乱,无比郁闷地叹了声,“早知道昨天就说十二点了。”   转了个身,趴在被子里,两条腿一晃一晃的。   “那你跟他们说,在街上玩一小时再来。”梁慎言站在床边换衣服,脱下睡衣,随手搭在椅背,拿了件长袖,从头往下套,抬起胳膊时,腰背肌肉绷紧,肌肉线条清晰。   睡裤也一样,搭在一边,弯腰去套裤子,两条长腿结实有力。   程殊眼睛都不眨地欣赏起来,一点不害羞,反正是自家男朋友,看看怎么了。   等他穿好了才坐起来,故作轻松地评价了句,“你今天这条挺不错的嘛。”   梁慎言扭头看他,扫了一圈,“想借你穿,但怕你觉得大。”   程殊“嘁”了一声,不跟不正经的人说话,从被子里爬出来,捞起衣服飞快换好,不给梁慎言评价的机会。   他才十八,还有成长空间。   等他再长两年,说不定就能跟梁慎言一样高了。   他俩在房间里磨磨蹭蹭了半小时,等出房间的时候,外边的温度冻得程殊一哆嗦,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烧烤了。   想了想,其实去街上的小餐馆或者唯一的KTV里聚聚也挺好的。   “起了?”程三顺咬着油条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裹着棉衣,头发比程殊还不讲究,“对了,一会儿我去你建国叔家,今天他家请吃饭,得喝点酒还打牌,晚上就不回来了。”   程殊才从卫生间出来,嘴边还有牙膏沫,擦了才问他,“怎么突然请客,有事啊?”   “他家院里那两间屋不是翻修了,昨天晚上弄完了,就请大家吃饭,炖了一锅鸡,还有野菌子,让我上他家吃去。”程三顺砸吧砸吧嘴,“反正今天你不是请了同学来家里玩,我一大人在,那多不自在,正好给你们腾地方。”   “随你。”程殊都没想到这层,在就在呗,难道他还能把程三顺藏一辈子不见人,以前偶尔去学校开家长会,也没见过不好意思,“菌子记得煮熟,别吃一顿进医院。”   “呸呸呸,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程三顺把手往口袋一揣,缩着脖子往房间走,“一会儿就过去了,你好好招呼人,别不懂事,什么都让人家做。”   程殊听不惯他念叨,钻进厨房自己找吃的。   梁慎言在他后面进来,他顺手把刚喝了一口的豆浆递过去,然后朝外面应了声,“知道了,你啰不啰嗦。”   梁慎言听了一半,倒也不好奇,就着程殊的碗就喝了。   哪怕能跟程殊喝一碗,但看了眼他吃油条的动作,梁慎言想想还是拿了筷子,比起父子俩的不羁,到底还是斯文的。   吃了早饭,人就清醒了。   太阳在云层后面露了头,之前那股冻人的寒气也跟着散了,站在院子里晒一会儿,身上都是暖烘烘的。   快十一点的时候,程三顺换了身衣服,拿着手机跟他们交代了声,就出门了。   他前脚才走一会儿,后脚龙芸芸他们几个就到了院子外。   大家都骑自行车来的,没有的也蹭了别人的车。   一群学生,从街上来的时候排成一串,到这边巷子里了,大多人家都认得,一路打着招呼过来,到程殊家门口都觉得有点热了。   程殊正在跟梁慎言一会儿折腾烧烤架,上回关一河他们来了后用了一次,到现在都没再用过,昨天还是程三顺拿出来洗了晾干的。   听见外边动静,他抬头看过去,手里的活放不下,就喊了一声,“你们直接进来吧,车放棚子下边,狗不咬人。”   乡下几乎人人家里都养有一条狗,大部分养来看家的,大部分不栓绳子,但狗认人,只要认识几乎不会随便咬人。   不过也有讨嫌的狗,喜欢追着人后面跑,咬伤过人。   外边几个人听到他的话,就直接进来了,车把都挂了东西。   “叔叔没在家吗?”庄悦好奇问:“我还让我爸倒了一瓶杨梅酒,打算给你爸尝尝。去年他们俩自己酿的,两大坛,还没喝完。”   刘柳拎了一袋卤味,从后座下来,“那我们自己喝,杨梅酒度数不高。”   “你可别是个酒鬼。”   “才不是。”   其他人去车棚那儿放车,还逗了下摇着尾巴的五福,边说着话边把东西拎过来。   大包小包的,全是今天打算要吃的。   他们看到梁慎言,相处得不多,才见过一两面,多少有点拘谨地打了招呼,就连忙问程殊东西放哪。   程殊指了一下旁边的方桌,朝堂屋那边抬了抬下巴,“一会儿要吃的先放这里,晚上吃的放堂屋的桌上,这天气,不放冰箱也坏不了。”   忍不住笑着问,“你们拿这么多,吃得完吗?”   舒凡跟龙芸芸一块去堂屋,十分了解地说:“你太小看咱们的战斗力了,这一点也就刚刚好。”   他们加起来有八个人,人多吃什么都香,更别说还有四个男生,再多东西都吃得完。   而且吃不完也不要紧,放冰箱里,留着明后天做菜。   海鲜跟河鲜那些东西全都放厨房了,用盆装了水泡着,等会儿要吃了再拿过来。   人多做事情都热闹,还轻松。   一拨人去洗菜,一拨人在旁边切菜腌肉,程殊跟梁慎言还维持原样,围着烧烤架先把火烧起来。   程殊往架子下边的铁屉里铺了一层木炭,用点火器点着了两处,往上面撒了一点炭屑,这样容易引燃。   等火星往旁边引着了,就把铁架盖回去,让炭自己慢慢烧,得一会儿火才能上来。   “不是说我们拿吃的?你怎么还买了这么多。”   旁边切菜的龙芸芸看了下盆里的东西,“牛肉跟翅尖、翅中你都买好了,幸好我们拿的不多。”   程殊正擦手,听到后看了眼旁边挽着袖子,正在仔仔细细擦铁架的梁慎言,眼里都是笑,“言哥买的。”   庄悦听了,碰碰刘柳的胳膊,“看看,人家哥跟我哥怎么不一样,我哥只会‘你帮我拿下那个’‘下楼帮我跑个腿’,差距啊!”   “别羡慕了,你可以让豪哥帮你。”   “豪哥正在跟鸡较劲,没工夫搭理我们。”   “中午还没开吃,我已经惦记晚上的辣子鸡火锅了,周明越,你今晚露一手,下回听写我给你提醒。”   “免了,我正进步,你让我作弊。”   大家说说笑笑的,气氛很好,脱离了学校,他们还是能够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你一句我一句,被揭短了、开玩笑了,也不会生气。   梁慎言偶尔会跟他们搭几句话,并没有什么架子,脸上挂着点笑,反而给人一种相处起来很舒服的感觉。   但跟程殊说话的时候不一样,那点来自不同环境,从小被教养驯化出来的笑变得更生动。   带着旁人无法涉足的亲密,只属于他们俩的氛围。   等烧烤香味飘起来,烤肉的油滋滋往外冒,一帮人围成一圈,手里举着一次性杯子,碰在一起。   齐声喊了一句“干杯”。   小半杯酒下肚,酒劲儿上来,就放得更开了。聊起来什么都说,从小时候的丢脸事,到高考想去哪儿,一股脑地往外抖。   反正大家基本从小就在一个学校,家里做什么的,有几口人,父母什么样多少都知道一些,说了也不打紧。   “其实我原本要学文科的,可我爸妈说,理科好报学校,明里暗里跟我说,我就选了理科。”   “我想考北大,我在网上看过好多视频,好羡慕啊。”   “其实我想考航天,不过我爸让我学计算机,说好找工作,这样能帮家里减轻负担。”   “那我还想学舞蹈呢,可咱们这儿连个舞蹈培训班都没有。”   “我之前想开个修车厂,现在的话……考个大学吧。”   “我就去过几次县城,你们说,那些大城市什么样啊,我还没去过,等我工作了,我想带我爸妈去,还有爷爷奶奶跟婆婆。”   程殊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拿着杯子,等他们看过来的时候,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想期末排名再往前一点。”   这会儿他想不到太久远的事,眼前的路一步步走好,对他来说好像更容易。   能想到的,都是不能往外说的。   他想跟梁慎言一直在一起,最好考到他家那边的学校,这样就可以经常见面,否则异地恋太辛苦了。   等毕业工作,他爸要是还不想找个伴,那可以接他过去住一阵,住不惯再回来,反正交通很方便。   “那祝你期末考直接冲进前二十!”   “还有半年才高考,怎么弄得像是吃散伙饭,再干一杯我要吃肉了。”   “那提前祝我们都心想事成!”   “先说好,等高考结束,我们几个不醉不归啊。”   莫名其妙地又碰了一杯,那点儿属于青春专有的心事,伴随着美好的憧憬,很快散在了空气里。   梁慎言坐在程殊旁边,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握了一下他的手,见他看过来,又安抚似的捏了下他手指。   他的成长环境和程殊太不一样了,哪怕有压力,也不会到为了生活妥协的地步。   刚才大家的话,他都听进去了,想了挺多。   之前梁慎言一直都知道这里的生活在平淡、温馨之下,还有贫穷、窘迫。   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才意识到之前程殊说不出口的话、下不了的决心,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是巨大的差异、差距。   梁慎言望着程殊看向自己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全是笑意,他在想,那段时间里,程殊在被他一步步逼到悬崖之前,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   程殊不知道梁慎言怎么了,但他感觉得到梁慎言的情绪变化,在桌子下面捏了捏他的手,趁着拿东西的动作,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是不是有点太吵了啊。”   梁慎言温柔地看他,摇摇头,“不会。”   怕程殊误会,又说了句,“挺好的。”   笑闹声一直持续到晚上吃完火锅,围坐在程殊的房间里,一个个席地而坐,边上放了几听啤酒。   谁酒量都不行,喝了一点就上头。   这会儿房间里暖烘烘的,更晕乎了,完全是撒开了玩。   “咱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就这个瓶子转到谁,转的人问被转到的人。”   “那谁先开始啊。”   “什么都不选的话,那就必须喝酒。”   程殊转头看旁边的梁慎言,他俩膝盖挨在一块,胳膊也离得很近,“你玩不玩?”   梁慎言看他一脸“你得玩”的表情,抬手摸了摸他后脑的头发,笑着说:“玩。”   他一答应,程殊就笑了。   程殊想得简单,他只是想让梁慎言在这里的回忆,更多一点,哪怕只是些日常琐事。   等以后再想起来,都有他。   人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占有欲也变强了。 第56章   真心话,大冒险。   玩游戏的人,都会有私心。   借着游戏的名义,说出那些平时难以启齿的话,去做那些不敢做的事。   哪怕场面难堪,也能推脱到游戏上。   玻璃瓶转了好几轮,都避开了程殊和梁慎言。   他俩看一眼对方,然后又默契地移开目光,心里隐隐期待着下一轮到他们,又不想太明显地暴露。   矛盾充斥在心里。   归根究底不过是恋爱中人的小心思,谁不想昭告天下,自己有对象了这件事。   “下一个到程殊转了。”王世豪把瓶子拨到程殊那儿,“别再转到我了。”   他跟庄悦谈恋爱的事,这一圈人都知道。   每回瓶口转到他,铁定都会往这上面问,真心话跟大冒险都难选,再喝两听他得吐了。   边上周明越也中了一回,选的真心话,问他为什么跟杨少威一起混。   他回答是杨少威大方,身边小弟都有钱花。   程殊伸手去按住玻璃瓶,目光扫了一圈,手指拨弄着瓶口,“那我随便转了。”   “不随便你还能控制转到谁啊。”   大家都有点醉,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程殊挑起眉,看向对面已经醉得靠在一块的人,“那还真能控制,你们想转到谁,我试试。”   其他人一听他说可以控制,醉了胆子也大,纷纷看向梁慎言。都玩了一晚上,谁都中过,只有他跟梁慎言还没有。   程殊眼睛亮亮的,大脑清醒,却又带着点酒后的随意,也跟着一块看向梁慎言,对他眨眨眼。   太胆大了。   可又很符合他骨子里的叛逆性格。   程殊笑了一下,靠近了一点低声问:“言哥,你说呢?”   梁慎言坐得很直,哪怕这会儿是放松的,整个人姿态依旧好看,胳膊搭在腿上,微微靠着后面的柜子。   他看眼大家期待的眼神,收回目光对上程殊的视线,“转吧。”   “那我转了。”程殊垂下眼,手指轻轻一拨,玻璃瓶在地毯上转了起来。   几双眼睛都盯着玻璃瓶,气氛莫名地紧张起来。   玻璃瓶越转越慢,终于停下时,瓶口正好对着梁慎言的膝盖。   “太巧了吧!”   “好厉害,真的能控制啊。”   “快问快问,好不容易逮到你们一回。”   程殊托着脸,转头看梁慎言,像是在想要问什么。他不急,梁慎言就更不急了,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开口。   其他人好奇地看他俩,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只是单纯地好奇,跟那点儿一知半解的想象和猜测。   “你有喜欢的人吗?”   明知故问的一个问题,又能满足大家的好奇心。程殊问得太聪明了,连嘴角抿着的笑,都像得逞后的得意。   不出意外地,大家小声起哄,等着梁慎言要怎么回答。   “直接问真心话,不可以选大冒险?”梁慎言四两拨千斤地把话抛了回去,往前撑在膝盖上,“比如……”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程殊的嘴唇,见他喉结咽动,才往下说:“让我这会儿去院子里做二十个俯卧撑。”   程殊小声说了一句“无赖”,膝盖碰了他几下,催他快点说。   梁慎言失笑,不跟他闹了,看向大家一脸从容,“有啊,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不大的房间里,立即响起一片起哄声,笑闹起来。   能够明确地知道自己有喜欢的人,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到这么坦然面对感情。   程殊弯了眼睛,抬手挡住了脸,却没挡住从唇边泄露出的笑意。   深夜一点多,程殊轻轻关上衣柜门,绕开在地上打地铺的两人,出了房间。   才刚关上房门,一转身被站在身后的人吓一跳。   “你怎么站这里?不冷啊。”程殊搓了搓手,往旁边房间看一眼,“他俩睡着了?”   梁慎言“嗯”了一声,低头凑到他面前,嗅了嗅,“身上有酒味,去洗洗。”   程殊推去开他脑袋,往卫生间走,“我都不嫌你。”   进了卫生间,程殊才刚接好水,正伸手去拿毛巾,梁慎言就从身后贴了过来,圈着他腰。   他偏过头,余光扫了一眼梁慎言,然后看向镜子。   “不舒服吗?”   梁慎言买了一箱低度数的啤酒,原本还担心喝不完,留着给他爸喝,结果全解决了。   连庄悦带的那瓶杨梅酒,都见了底。   喝了酒,其他人都睡着了。女生睡他房间,男生在梁慎言房间打地铺。   有暖气片,倒也不会感冒。   梁慎言下巴抵在他肩窝,圈在他腰上的两只手交握,贴了贴他的脸,“有点晕。”   “还以为你酒量很厉害。”程殊抬手,往后摸了摸他的脸,“一会儿给你泡杯茶?”   梁慎言失笑,咬住他手指,“那今晚别想睡了。”   大半夜喝茶,只会睡不着。   程殊“哦”了一声,就让他抱着,拿了毛巾泡进水里,等浸透了再拧干,“那擦擦脸,会好受——”   后边的几个字来不及说出来,程殊整个人被掐着腰抱起来,转了个身坐在洗衣机上。   无意识瞪大眼,小腿贴在外壳表层,哪怕隔着睡裤也有些凉。   梁慎言往前靠近一步,用膝盖分开了他并在一起的腿,一手扶着盖板另一手握住他的腰。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你呢?”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程殊,带一点酒意,显得更固执、更深沉,英俊的眉目间,微微皱起。   “你喜欢的人是谁?”   程殊低笑了声,手轻轻地搭在他肩上,借着这会儿的优势,微垂着眼看他。   指尖勾了勾他的耳垂,“喝酒了,就这么凶啊。”   梁慎言又要咬他的手指,被程殊多躲开,不悦地皱起眉,抬起眼看他,又往前倾了点,几乎把程殊抵到墙上。   旁边是镜子跟洗手台,映出了他们的身影。   程殊推了他肩膀一下,膝盖往他腿上碰了碰,“喜欢你,很喜欢你。”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那瞬间,梁慎言扣着他后脑靠过来,下唇被咬得有些疼。   后脑勺隔着梁慎言的手心,撞在瓷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亲得太凶了。   几乎是在啃,嘴唇很疼,却令程殊几乎是在一秒的时间里,就被拽进了状态中。   心跳声、呼吸声、喘息声,还有水管不时发出的滴水声,混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里,全成了催化剂。   程殊感觉到贴在腿侧的热意,用力按了一下他肩膀,另一只手贴着墙,却碰到了开关,灯一灭,四周立即陷入黑暗。   梁慎言往后退开一些,用指腹在程殊唇上擦过,额头贴着他鼻尖,呼吸声又急又促,握住他的手,十指扣着。   咬了咬他耳垂,贴在他耳边小声喊他,“程程。”   程殊心一颤,过了好几秒才回神,靠在了梁慎言肩上,手也勾住了他睡裤的边。   嘴唇贴在他颈侧,亲亲地吻了吻,“言哥。”   黑漆漆的卫生间里,又冷又冻,可他们是热的,热得大脑里只能装下对方。   梁慎言肩上一疼,知道又得有个牙印,顺手拍拍他的腰,“下回咬别的地方?”   程殊松开牙齿,鼻尖挂着汗。   “咬你脸上。”   梁慎言牵着他的手,放进旁边已经凉了的水里,仔细地擦了擦,然后又拧了毛巾给他擦腿。   等都处理好,罪证随着水冲进下水道,俩人的酒意都退了不少,觉得困了。   程殊还坐在洗衣机上,整个人都懒懒的。   等梁慎言过来的时候,伸手搂着人脖子,小腿挂在他身上,不愿意自己走了。   梁慎言拍了拍他屁股,把人抱起来,“懒死你。”   程殊不接话,他懒会儿怎么了,现在他人可累了呢。   穿过院子到了房间门口,不用梁慎言说,程殊也自己跳下来,推开房门,绕过地上睡熟的俩人,轻手轻脚上了床。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送走了朋友,程殊回到房间又睡了一个回笼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   家里还是只有他们俩,跟一条狗。   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会儿,端着碗吃午饭的时候,人的神都还是飘着的。   一碗粉吃了大半,艰难地吃完最后一点,把碗一放,逗着五福到院子里玩,拿狗粮喂它。   “你可真幸福,吃了睡,醒了吃。”程殊把最后一小节火腿肠喂完,摸摸它的头,“胖得都有小肚子了。”   五福吭哧吭哧吃完,甩着尾巴摇脑袋,凑到程殊手心里,小声地叫着。   他跟狗蹲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外边有人路过,不时跟他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放寒假。   提到寒假,程殊才想起来是快放假了。   等元旦假期过去,再上两周课就考完试放假,然后紧跟着一周后就过年。   程殊往房间里看了眼,梁慎言正坐在那儿看书,手里拿了纸笔转着玩。   他看了会儿,起身去水池边洗了手,才进了房间。   走到梁慎言旁边,程殊往桌上看了看,问他,“昨天的那套卷子放哪了?”   正看到推理精彩部分,梁慎言分神看他,“不再玩会儿?”   程殊“嗐”了声,拿起桌上的笔,“学习为重,我想看看市重点的卷子有多难。”   “你以前是不是也……是市重点的?”   “算是。”   梁慎言拿着书,把椅子往窗户边挪了挪,抬下巴示意他,“那你做吧,我给你计时。”   程殊听懂了算是两个字,估计是那种很好的私立学校。   他从打印机上面的一堆资料里,翻出昨天的卷子,有好几份,“我先做数学?”   梁慎言看了下表,记下时间,“上来就挑战这么高的难度?那也行,翻过最高的那座山,其他的山都只能是丘了。”   程殊抿唇,瞥了他一眼,然后摊开卷子。   不就是市重点,再难还能比他们之前做的黄冈题目还难——   第一道选择题的题干,他怎么就有点读不懂了。   觑了一眼梁慎言,结果正好被抓个正好,程殊咳了声,回过头继续读题。   先做就完了。   两个小时的做题时间,有一半程殊都在理解题干。   一开始只是想着要期末了,自己放出去的话得兑现,所以才进来做题。可到了后面,做进去了,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时间到了,最后还有两道大题没做。   程殊捏着笔,皱眉抿唇,像是要跟卷子决斗一样。   梁慎言看完了推理小说,时间一到,他就按住了卷子,从程殊手里抽走了笔。   “时间到了,得停笔。”   “我这是练习,还可以……”程殊抬头看他,不想交卷。   梁慎言没再动,“考场上可不能这样,会被计零分。”   程殊一愣,有点茫然。   他就是想做完题,做错也没关系。   梁慎言望着他,过了会儿收回手,摸了摸他头发,“做吧。”   程殊眨眨眼,看他把笔塞回了手里,突然又不想做了。   时间到了就是到了,他就是没做完。   “你先帮我改完卷子,改完了,再给我讲错的题,好不好?”   梁慎言挑了挑眉,手指刮了下他脸颊,“不继续写了?”   程殊努嘴,“考场有考场的规矩,考官你不能心软。”   梁慎言给他反将一军逗笑了,拿过卷子,“我是因为谁才心软?”   程殊有自知之明,老实指了指自己,“我。”   这一阵为了陪程殊念书做题,梁慎言找来的资料都会自己先看一遍,看明白了才好跟程殊讲。   卷子答案他之前就看过,改起来很快。   用不了半小时,在程殊忐忑的关注里,改完卷子还算了分。   梁慎言看着分数,把卷子递到程殊面前,“你先自己看遍错题,我去倒杯水。”   程殊看他走出去,心里还嘀咕怎么要去倒水,等看到分数的时候,他也想去倒杯水,说差额拿点吃了的。   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他才拿了六十分。   往外边看了一眼,程殊飞快挪到床头,从床下边摸出了梁慎言钱包。   他得再确认一下,防止自己记错了。   那次梁慎言把身份证给他看,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他就记得是一月九号,   “在那儿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身后传来声音,程殊立即把钱包塞回去,转过来看着门口的梁慎言,“考得太差了,打算面壁思过。”   梁慎言把手里的两只杯子放桌上,瞥眼卷子,走到他面前,“面壁思过?”   程殊硬着头皮点头,“嗯,没脸见你。”   梁慎言挑起眉,用手指敲了下脑门,“别没脸了,考得再差,都得见一辈子。”   他说完转身去书桌旁,发现程殊没跟来,坐下时看他。   程殊笑着扑到椅子边,差点过了头,被梁慎言拉着他胳膊捞了回去。   “那给我讲讲题吧,梁老师。” 第57章   梁老师太严厉了。   明明正职是男朋友,教学的时候,比老师还老师。身上端正、从容的气质,要再戴一副眼镜,妥妥学校里的数学组组长。   程殊晚上做梦的时候,都梦到梁慎言让他再做一遍。   等醒来睁开眼,对着近在咫尺的脸,都没有欣赏的心思,翻了个身宁愿面壁思过。   好在程殊的小脾气持续时间不长,等梁慎言醒的时候,气就消了。   他从小就锻炼出了好心态,碰到什么事,当下可以有情绪,但过后就不能一直纠结。   尤其是跟人比这事,不能总跟别人比,否则难受得只会是自己。   “一会儿我要去坡上一趟,你要在家里,还是跟我一起。”程殊坐起来,捞过卫衣往身上套,“外边天气好好。”   梁慎言靠着枕头,笑了笑,“想要我一起去?”   程殊被揭穿了心思也不扭捏,点点头,“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走走可惜了。”   “那行。”梁慎言跟着起来穿衣服。   放假这几天,天气的确好,几乎都出太阳的。   天气好,人气都多些,不像前几天去地里的人都不见几个,这些天院子外面老有人经过。   连程冬的爷爷奶奶都来了一回,又随手放了一包野菜在院子的水池里。   他们从房间出去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得老高。   明晃晃的,竟然有点晒人。   程三顺端了一杯茶,坐在院里那棵石榴树下,正在手机里打斗地主玩。   五福趴在他旁边,等着他投喂。   看见他俩从一个房间里出来,程三顺是习惯了,一点不奇怪。   他巴不得梁慎言多给程殊辅导一下作业,毕竟县城那边的补习班听说一节课两小时得一百,还是跟别人一块上,都不是一对一。   白捡的,哪有不要的道理。   最好是能给他们家辅导出一个高材生,那老程家真就出息了,镇上领导都得上门来送锦旗和奖金。   “厨房里有热的菜,自己热了吃。”   程三顺喊了一声,“一会儿你去地里,记得看看旁边那家是不是又占咱们家的土了。”   程殊应了声,去洗漱。   他进去,梁慎言也跟了进来。   门开着,他俩一左一右站在镜子前刷牙,顶着唇边一圈牙膏泡泡,笑话对方幼稚。   又不是小学生,洗脸刷牙都得一块。   笑话归笑话,等拿毛巾洗脸的时候,又对着镜子里的彼此笑了起来。   去厨房里又耽误了一会儿时间,从家里出发去山上时,都已经快十一点。天早就不凉快了,太阳盯着脑袋晒。   程殊穿了件灰色的卫衣跟黑色牛仔裤,头上戴了顶圆草帽,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   梁慎言单肩挂着背篓,里面是一把镰刀跟小锄头。   他俩并肩往山上走,石子路铺在泥里,如果不是周边有枯叶,很难分清是早春还是冬天。   “地里之前有种东西?”梁慎言之前来过山上,还不止一次,但跟程殊一块来还是第一次,“不怎么看到你们去地里。”   程殊帽檐抬得高高的,手里拿了一根树枝,时不时往旁边灌木抽过去,嘴里还会配合发出音效。   听到他的声之后都愣了,捏着树枝尴尬地咳了一声,故作不在意说:“地里怎么可能不种东西,只不过来得少。”   其实他尴尬都尴尬晚了。   从家里到这儿有多远,梁慎言就看了他表演多久,拿着一根树枝当武器,跟小花小草演了一出打戏。   梁慎言压了压上扬的嘴角,问他,“种的什么菜,生命力这么顽强,不怎么来也还能长。”   “老程家出品,生命力保管强。”   说话的时候正好经过一棵树,程殊抬手就给他掰了一根树枝,强行塞到他手里,“要笑就笑,也不怕憋着。”   气性还不小,笑一笑都不行了。   梁慎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树枝,再看往前走走了几步的程殊,大步跟上去,用树枝打了一下他手里的,“这样玩的?”   程殊被他突然的动作打得手里树枝一震,还有点疼,惊讶地看向他,“你土不土,这都没玩过。”   “嗯,是没玩过,这不跟你学了。”梁慎言笑着承认,“你小时候就这么玩的?”   程殊“啊”了一声,反手抽了他一下,抽完就跑。   他一跑,梁慎言在后面也跟着追上去。   明明天很热,他俩也不觉得,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地在小路上闹着玩,用手里的树枝呼来打去也不嫌幼稚。   碰到有人回去,就停下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等到地里,两人都热出了一身汗。   程殊家的这块地位置好,雨季不用担心土被水带走,更不用担心被水淹了。   旁边挨着的还有别家的一块地,中间是土埂隔开。   程殊从梁慎言肩上把背篓拿开,看他毛衣被勾起来的线,“忘了让你别穿毛衣,山上都是草籽,能沾一身。”   梁慎言扭头看了看,伸手把线摁回去,“没事,回去洗就行。”   “那玩意洗不掉,我们都用火燎一下。”程殊把背篓放地上,把锄头跟镰刀拿出来,“那你去挖土豆,顺着一沟一沟的挖,先捡大个的,小的埋回去,明年还能发。”   梁慎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第一次看到土豆叶子长什么样。   他没什么经验,但还不至于问出为什么土豆不是长在叶子下边的蠢问题,点点头看程殊手里的镰刀,“那你做什么?”   “割草。”程殊熟练地拿着镰刀,“旁边这些都得割了,不然开春长到地里来,那会儿长得茂盛,很难弄。”   他走到边上,才割了一丛杂草,又回到土埂旁走了两步,“真给我爸说中,不要脸,又往我家这边移了几公分。”   梁慎言正研究手里的小锄头怎么使劲儿,听到程殊这一声,差点一锄头挖到小腿上,转过头问:“什么几公分?”   “土埂啊!”程殊气得语气都急了,朝土埂踹了两脚,“每年占一点,再过几年得说这一片全是他家的了。”   梁慎言才听明白了,挥了挥手里的锄头,“一会儿给他挖了,重新垒一道。”   程殊一怔,被他生疏的动作逗笑,又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脸颊热了一片,咳了两声,“让老程自己来弄,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又看了眼他手里危危险险的锄头,“你要不会,我一会儿来弄。”   梁慎言试着挖了两下,见土里有土豆露了头,跟平时见着的土豆颜色还不太一样,回他说:“应该还行。”   挖土豆这事他逞不了强,别一会儿挖出来的都破了,那更丢人。   但在男朋友面前,还是要点面子,不能直接说不会。   程殊挑起眉,没再问他,“那你小心脚,我以前太贪玩,挖苦蒜的时候就挖到过腿,幸好穿得厚还没使力。”   梁慎言扫过他小腿,点点头。   大中午的,庄稼人都图凉快,又不是农忙季节,这个点山里几乎不会来人,只有他俩吭哧吭哧地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干活。   程殊割完一边的杂草回头,看梁慎言还在那儿埋头挖土豆,不由得笑了起来。   抬起手背擦擦汗,走到他旁边喊了声,“休息会儿。”   梁慎言挖得人都木了,一锄头下去,看见半截土豆,才回过神来,往旁边看,“才装一半。”   他脸上热得红了一片,还挂着细汗,脸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点土,眼神难得是懵的。   程殊才看了一眼,就心疼了。   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伸过去给他擦掉脸上的土,“那我累了,你陪我歇会儿。”   闻言梁慎言点头答应了声,放下锄头的时候,还不忘把刚挖出来的捡到背篓里。   平时大家到地里干活,都会自己带瓶水,有的还会带上火机或者饭,要么让家里人到点送来,就是为了能多干一点活,不用回家去吃耽误时间。   他们出门的时候,程殊也放了一瓶水,免得渴了找不到水喝。   这季节树上的叶子掉得差不多,零星挂着几片,要找个不晒的地方,也只有一小片。   幸好旁边有石板,搬过来就能当凳子坐。   程殊拧开瓶盖,递给梁慎言,“一会儿给你烤土豆。”   语气都变了,透着心疼。   他让梁慎言跟自己一块来,是想跟他待一起,不是让他来干活的。   在一起了,是要靠近彼此的生活,可又不是非得让人在地里插秧、种菜才算靠近。   梁慎言接过水瓶,凉意沁过手心,火辣辣的感觉减轻了不少,“上回说的是烤红薯。”   程殊想不到他还记得这事,那天的烤红薯也没烤成。   抿着唇,斜眼瞥了瞥他发红的手心,手指蜷了蜷,“那都给你烤。”   梁慎言把水瓶递给他,发现他垂着眼,愣了一下后,伸手摸了摸他头发,“别想太多。”   天是很热,干活也很累,手这会儿也还疼。   那锄头也不太听话,不知道是方法不对还是土太硬,总之挖得很费劲,还挖破了不少。   一向什么事都能很从容、很轻松应对的他,也有种挫败感。   但看见程殊熟练的样子,就什么挫败感都没有了,也算不上心疼,只是更想帮程殊分担一点。   程殊抬起眼,接过水瓶放到一边,牵过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一会儿还会更疼,握手都费劲。”   梁慎言垂眼看他,眼里带着笑意,“用冰块敷一下就好。”   程殊撇着嘴角,又吹了吹,“你真能逞强,我跟我爸来的时候,都悄悄偷懒,你怎么连懒都不会偷?老实巴交的。”   “是我自己要做。”梁慎言凑过去,习惯地想蹭蹭他额头,发现被帽檐挡住,笑了声,“别心疼了,一会儿还得你背回去。”   “不让你背。”   程殊放开他的手,把水瓶塞他手里,自己到一边去捡柴烧火,打算烤几个土豆吃。   周围遍地都是干柴,而且考几个土豆而已,用不了多少柴火。   程殊从小就在山里玩长大的,生火都不费劲,打火机点着了一把草,往柴堆下边塞,再压几根粗点的树枝,火就烧起来了。   土豆也不用擦,反正一会儿都要剥皮,扫掉表面的土,往柴堆里旁边扔,等着一会儿熟了扒拉出来就能吃。   他蹲在那儿,用小木棍扒着火堆,免得烧得太糊了。   老实说,他这会儿有点郁闷,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清楚这种郁闷的原因。   梁慎言太习惯地心疼他了,又有点对他太溺爱。   对于他来说,这种感情是陌生的,所以当来得太快、太重的时候,他会感到仿徨。   就像是你跟一个穷太久了的人说,你中了五百万的大奖,对方第一反应肯定认为你是骗子。   程殊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不干脆的时候,他一向都很干脆,打架是、家里是、学习是。   反正挺不会纠结的人。   大概他这辈子的纠结,都给梁慎言了。   往梁慎言那边瞥了眼,程殊用木棍快在地上挖出一个小坑了。   别是因为同情他,才喜欢他的吧。   “我都闻见糊味了。”梁慎言走到他旁边蹲下,捏了捏他脸,“想什么,走神成这样。”   程殊看他一眼,又低下头。   梁慎言明白了,这是有心事了。   “什么心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你是不是挺心疼我的?”程殊把土豆扒出来,小声问了句,“我没那么可怜。”   梁慎言微眯起眼,打量起程殊,在瞥见他伸手去戳那团黑乎乎的土豆时,拿开他头上的草帽,往旁边一挡,凑过去亲在他唇边。   “第一眼我还能知道你可不可怜?”   程殊眼睛一下瞪大,来不及说什么,就又被咬了一口,这回咬的是舌头。   疼得他“嘶”了一声。   “第一眼看你,就想你哭起来会很漂亮。”   梁慎言目光落在他嘴角,那里在第一次见的时候是青的,“说我见色起意,都比你瞎猜的强。”   程殊听懂了,也明白了,然后脸比太阳还红。   抬起手想推开梁慎言,才刚碰到,蹭了一片黑,巴巴地缩回手,“知道了知道了,别再说了。”   梁慎言还想再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把话咽回去,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是他妈打过来的视频电话,手里拿着的草帽往程殊头上扣,接通了视频。   “儿子,你在哪儿呢?”   手机屏里出现梁慎言妈妈的脸,漂亮精致的大美人,温温柔柔的,看着应该是在家里。   梁慎言还蹲在那儿,瞥见屏幕角落里他爸的胳膊,脸上那点笑收了起来,“山上,挖土豆。”   不等他妈开口,他爸先坐不住。   “你念那么多书,又出国又读硕,就是为了丢下家里一堆事去种地?”   梁慎言眉头皱起来,余光扫过旁边的程殊,起身走到一边,一句话呛了回去,“不种地你吃什么。”   父子俩像是天生不对付,说不到两句话就又要吵起来。   梁妈妈拍了下旁边人的胳膊,“你少说两句,他去散心的,你管他做什么,他高兴就好。”   梁慎言忍着没挂断,但耐心不多,“要没有别的事,我挂了。”   “让妈妈看看你,好久都没看到你了。”梁妈妈立即软了语气,“你爸他刚才不是那个意思。你走那么久,都不想我们?那你跟他生气也不能跟我和你哥生气呀。”   闻言梁慎言抿了抿唇,过了几秒终于开口,“妈。”   梁妈妈笑弯了眼睛,手指点了一下屏幕,“你脸都蹭花了,一会儿记得擦擦。在那边好玩吗?开不开心?”   梁慎言别开脸,心里的别扭劲儿开了闸一样,不愿意承认他已经气消了。   “嗯。”   看向那边的程殊,压下心里浮上来的情绪,他没有一点隐瞒地跟父母说:   “还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第58章   或许是气氛太好,也有可能是受到好天气的影响,总之梁慎言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拿着手机走到程殊旁边,对上他疑惑的眼神,指了一下屏幕,用口型说了句“我妈”。   程殊刚才就听见了一句,再联系梁慎言的反应,猜也猜到了对面是谁。   不过听他幼稚地只介绍妈妈,抿着嘴偷笑。   梁慎言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跟他妈萧婉茵介绍,“妈,他是程殊。”   “听你哥说了,是你房东家的小孩,在念高三是吗?”萧婉茵看向屏幕里出现的程殊,“程殊同学,慎言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他什么都不会,还很挑剔,脾气还不小,都被我们给惯坏了。”   梁慎言皱起眉,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不接这个视频了。   他妈怎么还揭人短呢,当着他男朋友的面都不夸一下他。   程殊脸颊边蹭了一块黑色的,又歪歪斜斜地顶着草帽,看见梁慎言把手机举过来,一点不扭捏,反而对着镜头挥了挥手,笑得露出两颗尖牙,“阿姨好,我是程殊。没有没有,言哥很厉害。”   梁慎言在一旁听完,嘴角不自觉上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   妈是亲妈,但他确认了,男朋友也是亲的。   “他是厉害呀,从小就主意大,什么事都不想别人操心。”萧婉茵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但还是要麻烦你们多多担待,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直接跟他说,不用客气。”   梁慎言不满地出声打断,“妈。”   总在外人面前损自己孩子的家长行为,没这样的,以前跟现在都不兴这样。   萧婉茵闻声笑起来,很温柔地打量起镜头里的程殊。   第一眼就觉得干净,哪怕穿得质朴,脸和手是脏的,连笑容都透露出一点傻气,但就是很让人舒服的一个人。   “程殊,他在那边玩得这么开心,多亏了你。”   不等程殊开口,她又说,“作为他妈妈,我很感谢你。”   程殊眨了眨眼,朝旁边梁慎言看去,眼神里带着询问。   梁慎言握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别担心,“我妈跟你道谢,你看我干什么。”   程殊“哦”了一声,又转回来对着屏幕,“阿姨你不用客气,他付房租了,应该的。”   梁慎言:“……”   抬脚踢了一下旁边无辜的石头,眉头又皱起来了。   萧婉茵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付了房租也是他该付的,朋友之间也得算清账,可不许让他赖账。”   “这边忙,不跟你说了。”梁慎言拿回主导权,不打算听他妈继续损害自己的影响,“你们保重身体,挂了。”   他说挂了就是真挂了。   萧婉茵那边才答应,他就直接把手机揣回口袋。   “什么叫你们,我人在旁边,他看不到?连人都不知道喊了,心思野了、翅膀硬了,你说他是不是喊都没喊我。”梁远山哼了一声,又装不在乎,“不喊就不喊,干脆别回来了。”   萧婉茵拿起茶杯,瞥他一眼,“那你不去书房开会,来这里坐着干什么?”   梁远山皱眉,把茶杯放回去,“陪你不行啊。”   “你就嘴硬吧。”萧婉茵啜了一口,慢悠悠地说:“你们父子俩真一个脾气,死倔,不过儿子比你好多了,得亏基因里有我一部分。”   她顿了顿,正色说:“我先跟你说,不许插手儿子的事,惹急了当心他真不回来。”   梁远山看了看她,起身往客厅走,“谁要管他的事,我才不会插手,但他最好心里也有数,别自己搞出一身事,我是帮理不帮亲。”   萧婉茵望着他背影,怔了片刻,扭头看向外边的花园,轻叹了一声。   视频挂断后,程殊心大得很,刚才的视频电话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普通的电话,压根就没理解到是无形中见家长这一层关系,心情坦荡得仿佛他俩的关系真就是房东跟租客。   比起琢磨这个,他心里更惦记柴火堆里的几颗土豆,回身蹲下用木棍去扒拉那几颗土豆。   再不挖出来,就真的烤成煤炭了。   “才烤好太烫了,得晾一会儿再吃。”   程殊捧着几颗黑不溜秋的土豆转身,边说话边抬头,发现梁慎言坐在旁边石头上,一脸不开心的表情。   他“噫”了声,不明白梁慎言怎么了。   他抿抿唇,凑到梁慎言面前,歪着头伸长脖子,贴到他脸下面,“怎么了?刚才阿姨说你不高兴了?那些话我不会当真的,你可厉害了。”   梁慎言绷着嘴角,手里拿着一根细树枝,在地上来回戳了戳,不看他。   程殊不明白怎么了,把土豆放一边,拍拍手,去给他擦脸,“那我爸平时还老是在你面前还说了我又懒又笨、学习不好,总跟我吵架,怎么不见你当真了,我跟你生气。”   梁慎言哪里是真生气,不过是情侣之间的小把戏而已。   这会儿看到程殊这么乖,又是凑到他面前说话,又是给擦脸的,心里舍不得了,往旁边挪了点,让程殊坐他旁边。   等程殊坐下,他握住程殊给自己擦脸的手,给他拍了拍,还是没忍住问他,“我就是租客啊?”   程殊微微睁大眼,总算是明白过来梁慎言闹的什么别扭,笑得差点往后面摔过去,“那你不就是租客嘛。”   梁慎言眼里已经有了笑意,故意板着脸,“好好说话。”   程殊“嗳”了一声,不笑他了,清清嗓子解释,“那是你爸妈,我总不能说是因为我跟你睡一块、喜欢你,我们俩谈朋友了,所以才担待你的少爷习惯吧。”   梁慎言点头,理直气壮的,“嗯。”   看见程殊眼里的笑,他回过味来,捏了下他的耳垂,“什么叫少爷习惯?”   程殊连忙辩解,“比如不愿意吃藕、不愿意直接用手拿油条,还有——”   “天天都洗澡,身上香香的。”   梁慎言被他的话气笑了,捏住他嘴唇,“害不害臊。”   “唔。”程殊开不了口,心想到底是谁不害臊,把东西都买好了,塞抽屉里。   他视线往旁边瞟,就不看梁慎言,“那你看万一阿姨听我这么说,他们把你绑回去怎么办?那我可找不到人了。”   不知哪儿飞过一只乌鸦,叫了一声,又扑棱这翅膀钻进了树林里。   难得的,他俩一块沉默了。   程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可他是这样想过的,解释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觑了一眼旁边不说话的梁慎言,垂着眼伸手去扒拉土豆,“好像可以吃了,等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你尝尝看?”   掰开一个土豆,手指被外边的炭灰染黑,里面是烤得糯糯的土豆。   梁慎言看他一眼,又去看他的手,接过来也不嫌弃,咬了一口,“自己挖的土豆真好吃。”   看见程殊笑了,跟着笑了又说一句,“你烤的好吃。”   程殊弯着眼睛靠在他肩上,笑他这会儿为了哄人不讲究了,“你不是挺会哄人的,怎么这么生硬啊。”   梁慎言捧着土豆,看了眼面前的地,割草的痕迹、翻过的土,一切都很陌生,却又和谐。   如果在半年以前,他绝对想不到这辈子还会有这种体验,哪怕有人预知了这些,他只会觉得对方有病。   但这会儿他跟程殊坐在石头上,手心被锄头柄磨得发疼,吃着还有糊味的土豆,心里却是踏实的。   “他们知道我的性向。”梁慎言说。   程殊愣了,“哦”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梁慎言几下把土豆吃完,皮就随意扔在一边,反正能变成养分,拍掉手上的碎屑,伸手托着程殊的脸转向自己,盯着他看。   “所以比起担心我,他们更担心的是你。”   程殊都顾不上自己这会儿的形象了,磕磕绊绊地问:“担心我什么?”   梁慎言用手指弹了一下他额头,说:“担心你是不是被我骗了,我之前来这的原因……”   他跟程殊说了为什么来这,但没有具体到是因为什么事。   那样的事,他都嫌脏,怎么会让程殊知道。   程殊伸手捂住他嘴,“不开心的事不要去想他,我刚才那话没过脑子,但我的确那么想过,要是你被绑回去了,我得怎么找你。”   是真想过,要是哪天回家梁慎言不见了,他得怎么找人。   这会儿他有答案了。   联系方式这么多,总能找到的,只要梁慎言心里还有他,还想见他,就能找到。   “现在我还是会担心,但你要是真走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程殊眨眨眼,笑得露出了酒窝。   看梁慎言还是一脸郁闷,两只手把他脸往中间挤,小声说:“其实刚才我都快紧张死了。”   梁慎言拉开他的手,板着脸逗他,“是吗?看不出你哪一点紧张了。”   程殊笑着凑过去,脑袋在他颈侧蹭了蹭,“真的,浑身上下都在紧张呢,手心都是汗,我镇定的样子都装出来的。”   梁慎言觉得程殊总说他会哄人,其实他觉得程殊才是会哄人。   不然怎么有种被完全拿捏住的感觉。   “其实阿姨他们不用担心我的,我是个成年人,可以为自己负责。”程殊顺势往他腿上靠,人这么躺着坐,还挺舒服,“我一点不好骗。”   梁慎言垂着眼看他,指尖还挂着一点灰,干脆往他脸上蹭,“是,只有你骗人的份。”   程殊反驳,“又不骗你。”   “别想那么多了,皱着眉的样子,我都想起昨晚你看我卷子的样了,比老师还严厉。”   梁慎言被他哄好了,又帮他把脸蹭干净,“我不让做,是谁非得做,还做不完不睡觉。”   这一套卷子难度本来就大,他也没想让程殊这两天做出来,可以分开几次做,一次做一科就行。   结果程殊死犟,非得再做一套出来。   大好的放假时光,热恋的小情侣,亲亲热热的事是一点没做,全陪着男朋友鏖战题海去了。   午后四点多的阳光,没了中午的曝晒。   稀稀疏疏的树影落在他们俩身上,偶尔一阵风吹过,掀起沙沙的声响,周遭的安静,让人的心也变得熨帖了。   梁慎言伸手,轻轻拨开程殊额前的头发,看他眼皮动了下,眼神变得更柔软,“放心,被绑回去了,我也能再回来找你。”   只要程殊还在,他就能找到他。   无论是哪里,都会的。   不过他并不打算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他会陪着程殊高考、填志愿、拿通知书,再摆上一百桌酒,请全部人来吃。然后过完程殊人生最漫长的一个暑假,和他一块走进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去迎接更好的未来,那是不同于程殊前十八年生活的世界,而是有他们彼此的世界。 第59章   假期一过完,时间就像用了加速魔法,匆匆而过,期末的紧张感也越来越强。   其他年级还好,只是一个普通的期末。   初三和高三就不一样了,教室的灯关得越来越晚,年级办公室的灯也越亮越长。   那套市重点的月考卷,程殊花了一个星期才彻底搞明白,然后很善意地分享给了其他人。   大家都是朋友,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从兴冲冲地要挑战自己,一定能行,到最后一个接一个失踪,平时还能瞎聊几句的群,安静得没人水群, 第二天去食堂的路上,个个都无精打采,黑眼圈都要掉桌上。   连着好几天都这样,等快过完一周,才缓过劲来。   “下周的期末考,我觉得我能一打十。”庄悦比划了一下,“那套英语卷,做得我想吐。”   “别提了,我还问了补习班老师,问我从哪弄来的完形填空,这难度,一般全国卷都不会这么难。”龙芸芸趴桌上,“生词也太多了。”   舒凡扶扶眼镜,沉默着不说话。   程殊把其他科的作业往书包里塞,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生词是有点多,那道翻译的了解民生和听取民意,我直接直译了。”   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那就完全是天书,全篇文章的主题都理解错了,导致错一半,另一半还有猜对的。   “直译也行,考试的时候千万别为了这个钻牛角尖,那纯粹浪费时间。”舒凡抽出一会儿课后补习班要讲的卷子,“写了还能得点分,不写那就完了。”   “嗯,一分也是分。”   王世豪赞同地点头,“不知道一模难度怎么样,今年一模二模是市里出的题,省模才全省同步。”   “那肯定比省模难,别想了。”   “咱们好歹也是省会的市辖县,年年一模二模都比省模难。”   “看吧,反正放完假回来就得考。”   下周是考试周,他们就不用正常上课了,前两天都是老师在班上坐着,大家自己复习,不会的自己去问。后面三天考试,一天两科,正好考完周五放假。   成绩单得过一周再拿,拿到成绩没几天就过年了。   这周的课是英语,是阅读理解和完形填空的做题思路巩固,很少有学生能完全读懂的情况下,那就需要通过关键信息、句子去判断,是有技巧的。   等一节课过去,全班都蔫了。   程殊他们几个和往常一样,说着话往下楼,尽管精疲力尽,却一点不嫌累,反而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笑笑闹闹的,已经在想过年那几天要怎么玩了。   程殊推着自行车走在最外边,心里装着事,心不在焉的,偶尔答应一两句,都没听他们聊什么。   “噫,你哥又来接你了。”   胳膊被人碰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去,梁慎言站在电线杆下边,身上浅色的羽绒服很显眼。   “那我先过去了。”程殊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推着车走过去,又自然地让梁慎言把车接过去。   其他人骑上车先走了,没等他们一块。   程殊挪到后座,等梁慎言跨上来才坐好,“你怎么过来的?走过来好远啊。”   梁慎言腿一蹬,车就往前走了,“记得台球厅的黄哥吗?他妹在这念初三,跟他一起来的。”   “你人脉还挺广。”程殊也懒得管其他人,直接靠在他背上,眼睛都要闭上了,“中考考不好的话,那只能继续在这读高中了。”   “人说成绩挺好的,年级前三。”梁慎言拢了一下领口,“看好了县城那边的学校。”   程殊“嗯”了声,“那挺好的,那边学校怎么都比这里强。”   听出他的困意,梁慎言说:“眯一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想跟你说话。”程殊摇头,在他衣服上蹭了蹭,又收紧了胳膊,“下周考完试就放假了。”   梁慎言笑了笑,“那不很好,不用早起了。”   程殊沉默了一下,手指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是不用早起了,可以睡懒觉。”   “担心期末成绩啊?”梁慎言听出他心里有事,猜了说:“考砸了也没关系,只是一个期末考。”   程殊睁开眼,盯着他后脑勺,心想才不是担心这个。   “考砸了也带你去玩。”梁慎言又说:“到时候去玩两天,住一晚上回来。”   他都算好了时间,程殊考完试还有十天才过年,中间随便抽两天时间去城里玩。   看电影、游乐园、美食街什么的,都带程殊去。   或者什么都不干,就到处走走也行。   程殊眨眨眼,亲了亲他衣服,笑着答应了,“嗯。”   其实他是在想别的,马上就是梁慎言的生日,要送他什么礼物才好。   他之前也想网上买来着,但看了一圈,不知道买什么好,所以一直没有下单。   镇上那些店十几二十年都没变了,卖得东西还是十年前的审美,就别说有什么特别一点的礼物。   送什么好呢。   这事程殊又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一是没经验,二是他太想送点不一样的给梁慎言了。   “发什么愣。”梁慎言从衣柜里拿了衣服,走过书桌时,轻轻拍了下程殊的头,“再怎么学也要劳逸结合,去睡觉。”   程殊回过神,连忙看手边的草稿纸,幸好没有瞎写,不然被梁慎言看见了,那就不剩什么惊喜了。   “你去洗澡啊。”   梁慎言点头,又提醒他注意时间,“你先去躺着,别写了。”   程殊没动,侧身靠在椅背上,勾了勾他手指,“那不写了,就再看会儿,要等你呢。”   梁慎言摸摸他的头发,弯腰用下巴贴了贴他额头,“别撒娇了,小房东。”   再严厉的人都心软了,看见喜欢的人撒娇就更受不了了。   程殊用鼻尖蹭他下巴,笑嘻嘻地不接话。   等梁慎言出了房间,程殊立即探头看过去,确定他进了卫生间才飞快地往他爸房间走。   悄摸摸的,比做贼还心虚。   正躺在床上拿手机看电视的程三顺被他吓一跳,被子都掀了,“你这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吓人啊。”   程殊踢开床尾的拖鞋,走到里边的衣柜,蹲着拉开最下边那层抽屉,“爸,我记得家里是不是有毛线来着。”   “家里哪里有毛线?你毛衣都是买的,我能给你织毛衣啊!”程三顺坐在床上,一脸郁闷地看他,“你多大人了,跑老子房间也不敲门,不知道礼貌啊。”   “我小时候还跟你睡,你介意什么。”程殊头都不回,蹲在那儿翻箱倒柜的,“再说,你以前不也不敲门。”   程三顺语塞,拍拍被子,“别翻了,家里哪里有毛线,你要那东西做什么,要打围巾啊。”   程殊摇头,拉开旁边的柜子门,“我妈以前不买得有吗?小时候我毛衣都是她打的,肚子那儿还是小狗。”   父子俩从来都不避讳提到程殊妈妈,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夫妻俩分开是因为程三顺德行不好,喜欢打牌,还抽烟喝酒,又动手打了人。有一就有二,第一回就跑是对的。   又不是外边有人了,有什么好避讳。   “那都多少年前了,就算有还能用啊。”程三顺下床穿好鞋,走到另一边帮他找,“起开起开,别给我把柜子弄坏了。”   程殊让他一推,顺势站起来,“你衣柜能不能理理,塞一块跟水腌菜一样。”   “理什么理,全都是我衣服,理了还找不到。”程三顺关了衣柜门,拉开房间里许久不用的梳妆柜,“在这里吧,以前你妈的东西都放这。”   桌面放了不少东西,烟盒、火机跟充电机,几个笔记本跟几支笔,乱糟糟的。   底下的抽屉反而不怎么用,偶尔打扫的时候会理一理,基本不碰。   程三顺拉开抽屉,几个毛线团塞在卷边的一沓纸下面,“还真在这,你要用就拿走,放着也是积灰。”   东西找到了,程三顺又回去躺着看电视了。   这些毛线团都是打毛衣剩下的,有好几个色,单个看起来跟半岁小孩的拳头差不多大。   程殊把几个毛线团拿出来,塞到衣服口袋,又翻了翻抽屉,找到了以前钩鞋垫用的钩针。   幸好还在,不然明天他得找个借口去街上买,太容易露馅了。   “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程殊起来的时候,听到他爸说了句,答应了声,出去的时候把房间门关上,顺道把堂屋的门也给关好。   才走了两步,台阶都没下完,卫生间门就猝不及防打开,直接跟梁慎言迎面撞上。   程殊:“……”   得稳住。   “老程手机卡了,让我给看看。”程殊解释了一句,手捂着衣服口袋,“你洗这么快啊。”   梁慎言天天都洗,今天不用洗头,随便冲一下就好,几分钟的事情。比起洗澡快不快这件事,他更好奇程殊口袋里装的什么。   他还什么都没问就急着解释,还转移话题,太欲盖弥彰了。   “那修好了?”梁慎言顺着他话问,看他敞着外套站那儿,“傻站在那儿不冷么?过来。”   程殊反应过来,憨笑了一声,几步跑过来,“好冷的。”   梁慎言捏了一下他后颈,“还以为你不知道冷,赶紧去被子里,考试这几天都早点睡。”   毛线团还在口袋里,不过冬天衣服口袋都大,藏得住。   程殊进房间就脱了外套,放在书包旁边,“我看别人都学到十二点,怕复习不好。”   梁慎言放好脏衣服,伸手关了笔记本,等程殊上了床,才关灯跟过去坐边上,“临时抱佛脚固然有用,但该不会做的还是不会做。”   “你以为佛脚那么好抱。”   靠在枕头上,程殊“哦”了声,等他躺好,立即靠过去抱住他,看不清脸也要凑到他脸上亲一下。   沐浴露用的一瓶,他俩身上味道一样。   香香的。   程殊头发蹭得梁慎言颈窝有点痒,把人薅起来,只比他稍微低一点,“头发是不是又长了?长这么快。”   手指从头发穿过,发丝挠着指缝,像是挠在了心尖上。   “那考完试剪短一点好了。”程殊说。   梁慎言低下头,嘴唇贴在他额角,“再给自己剪一个狗啃似的刘海?不如让五福给你啃,还省事。”   那段时间程殊的发型,现在回想起来,傻乎乎的,跟个愣小子一样。   多亏了有张好看的脸,眼睛又生得漂亮,不然多少有些不忍直视。   想着,他忍不住又捏了一下程殊耳垂,然后拨开程殊额前的头发,让额头完全露出来。   “是长了点,快挡住眼睛了。”   程殊仰着脸看他,听到他的话后眨了眨眼,“挡住也没关系,你能看到。”   梁慎言又一次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过这一次是用程殊自己的手,克制地压下翻涌的心绪和身体的反应,低头吻在他的指尖。   拥在怀里的身体轻轻颤了颤,靠在一块的腿都绷紧了。   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怕是一定点火星,都能烧成烈焰缠身。   他们离得这么近,几乎是对方的一部分,谁也瞒不住。   感觉到程殊往自己身上靠,梁慎言眸色暗了下去,“别再动了。”   程殊一怔,挣开自己的手,嘴唇贴在他颈侧,小声说:“你不用一直忍的。”   梁慎言捏捏他后颈,力气并不轻,看他乖了才用指腹按在他唇角,“我有数。”   他把人抱紧了一点,“这会儿只想抱抱你。”   程殊怔住,不再乱动了,却不好意思起来,弄得好像他一个人急色,“我不是……”   梁慎言低笑出声,下巴蹭了蹭他的脸,“食色,性也。”   这一句,程殊听明白了。   心也安了。   后边两天程殊都老老实实地在房间里学习,但不是在梁慎言房间,是自己的房间。   梁慎言倒不至于不让,但多少有点奇怪。   他们俩都住一个房间多久了,半边衣柜都是放程殊衣服,怎么突然要独立学习、提高效率,待在一块总想谈恋爱影响复习。   梁慎言从厨房端了一碗热的汤出来,走进房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把碗放下,抱着胳膊靠墙上。   “一个人学得怎么样?效率提高了?”   程殊点点头,坐得无比端正,“挺好的,单词又背了一遍。”   梁慎言:“……”   还真能编,他经过窗户外面两回,一句背单词都没听到。   “那你继续背吧。”   程殊抬起头,看他转身要出去,伸手拉住他衣服,“但还有我不会的,晚上得要你教我。”   梁慎言心里那点刚不顺的气,又消下去了。   “把汤喝了。”   炖了一下午的鸡汤,专门买的老母鸡,炖竹荪,还加了枸杞和枣,“补补脑。”   程殊撇嘴,立即撒了手,“忙着呢,别打扰我。”   梁慎言出去前,顺手揉了一把他头发,撸毛一样,在程殊挥手打他前,先一步出了房间。   棚子那边程三顺正低头看手机,抬头瞥见梁慎言往这边来,心虚得叼在嘴里的烟都差点掉了。   发现梁慎言是去逗狗,才松了口气。   【别催了,老子一会儿去给你订蛋糕,明天给你拿,搞得神神秘秘的,连累老子跟你一块当贼心虚。】   房间里程殊看见他爸回的消息,伸长脖子往外看,见梁慎言专心给五福加餐,才小心从抽屉里拿出刚才匆忙塞进去的东西。   还好还好,没扯到线。   他跟着网上的图片,学了好久,要钩坏了肯定来不及重新弄。   到了晚饭的点,就算梁慎言的神经再怎么粗,都能感觉到这对父子俩背着他,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事。   程殊就算了,反正他习惯了,偶尔不知道脑子里装的什么,想些乱七八糟的。   但程三顺一个劲儿地招呼他吃菜,还想跟他喝两杯的殷勤模样,就不对劲了。从他到这儿来,程三顺只有拐着弯问他生活费的事才这么殷勤过。   半年房租是一次性给的,家里开销也是正常给的,难道是又想问他生活费的事?   那也不像,问的都是些有的没的。   一个不对劲是正常,两个一块不对劲,那就是有事。   等回房间,梁慎言看见程殊坐在那儿,挑了挑眉走过去,扫眼他的卷子,拿走放书架上的耳机,“今天不独立学习了?”   挖苦人呢。   故意的。   程殊一边耳朵听,另一边耳朵出,半点不在意,“你要看书了吗?”   梁慎言坐在床边,抬眼看他,“不看书,看视频。”   程殊一听视频,眼睛睁圆,“那一起看电影?”   仔细想想,从他刻苦学习开始,他们一起什么都不做就看电影都很少了。   梁慎言对上他期待的眼神,犹豫了几秒拒绝了,“先做你的卷子,空了那么一大片。”   程殊撇嘴,身体转回去,“学得够够了的。”   梁慎言失笑,换了个姿势靠着,“那怪我?我不给你独立学习的空间了。”   程殊不理他了,埋头写卷子,写字声音都比平时大。   小气鬼,不就是回房间去待了两天,晚上不还睡一块,就小心眼。   房间里暖烘烘的,一个看电影,不时瞄一眼老实巴交复习的人,另一个心不在焉复习,余光一会儿一会儿往床那边瞄去。   俩人都心知肚明呢,揣着明白装糊涂,闹着玩。   等到了快十二点,梁慎言放下手机,走到桌边,敲了敲他脑袋,“到点了,该睡觉。”   程殊一看点,立即把书合起来,“那睡吧。”   穿着睡衣一块钻进被窝,有再多的疲惫也舒坦了。   冬天果然只有被子里是最舒服的。   梁慎言躺在外边,看程殊自己卷好了被子,才伸手去拉灯线,“嗒”一声,房间灯关了,黑漆漆的,只有手机屏还亮着。   “关了灯别玩手机。”梁慎言侧过身,习惯地伸手要去搂人,结果被躲开了。   从昨天就察觉到的不对劲,这会儿直接变质了。   皱起眉,正打算看程殊抱着手机在做什么,就见他把手机塞到了最里面,床头的夜灯被按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翻了个身冲着自己。   程殊从被子里坐起来,手里捧着两团东西,朝他笑得又乖又傻,“言哥,生日快乐。”   梁慎言大脑有一秒是空白的,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腾一下坐起来,差点碰到程殊的手。   老旧的木架床,经不起这样的动静,发出脆弱地嘎吱声。   房间里安静得什么都听不见,夏日的蝉鸣、秋天的风声早就没了,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梁慎言起来后只是坐着不动,目光落在程殊脸上,见他一直笑,很缓慢地移开目光,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两只小狗用毛线钩的,还能看到尾巴那儿的线头。   眼睛钩的不圆,耳朵也软趴趴的,连身上都不圆润,有些地方明显凹进去了。   “我不知道送什么给你才好,就想自己做一个。”   程殊并不害羞,只是被他盯得有点脸热,“太匆忙了,可能不是很精致,但是我亲手做的。”   梁慎言抬起眼,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程殊,心软成了一片湖。   少有地,他露怯了。   伸出去握住程殊的手是抖的,直到感觉到程殊手背的温度,碰到了那两只毛线小狗,才控制住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   “程殊。”   梁慎言的声音有些颤,小心地摸了摸毛线小狗,毛线并不软,甚至有些扎手,可他一摸,心里就起了一片潮,只能倾身抱住程殊,埋脸在他颈侧,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谢谢。”   这是他过过最特别的一个生日。   也是他二十五岁收到的第一声祝福。 第60章   二十五岁的第一天,梁慎言是抱着喜欢的人醒来的。   暖烘烘的被窝里,他们挨在一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他低头看向靠在肩窝的程殊,头发睡得乱蓬蓬的,只露出小半张脸,还睡得很沉。   梁慎言看了时间,才六点多,再睡半个小时都来得及,索性搂着人再眯会儿。   挪了挪位置,余光扫到床头摆着的两只小狗,又把人抱得紧了点。   程殊到点了一般都会自己醒,用不上闹钟,除非前一天睡得太晚,或者太累。   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半梦半醒了。   闭着眼睛,一边往梁慎言怀里靠一边嘟哝“热”。   暖气片一直开着,盖的两床棉被,是有点热了。   梁慎言给他把被子往下拉了点,“你这么睡,不热才怪了,怎么习惯钻进被子里睡。”   程殊哼哼两声,不满似的想翻身,“那样舒服。”   尤其是冬天,半张脸都躲到被子里,再用腿把被子压住,裹得严严实实的,能一觉睡到天大亮。   “什么都有你说的。”梁慎言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算开条缝透透气。   这个点天还没亮,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点光照进来。   梁慎言拉开窗帘,看见外面院子时愣了愣,回头看向床上正打滚的程殊,“过来看看。”   程殊抱着被子趴那儿,睡裤的裤脚都卷到了小腿肚,睡衣下摆也撩到了腰侧。听见了扭头问他,“看什么?家里遭贼了?”   梁慎言倚在窗边,外边照进来的光,有一些落在他身上,笑着跟程殊说:“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得不大,只有薄薄的一层。   程殊表情懵的,反应了一会儿。   过了几秒才有动作,几下翻到床边,穿好鞋往梁慎言那边走过去。   地砖铺了毯子,有些地方不平,他走得太急,差点绊一跤。   梁慎言看他踉跄,立即伸出手把人接住。   接住人了,手顺势牵在一块,“多大人了,走路还能摔。”   程殊揉揉鼻子,嘀咕道:“才十几岁。”   刚起床,身上穿得少,不至于跟小孩一样冒冒失失地开门往外去,只是手贴在玻璃上,凑近了往外看。   这几年小镇的雪下得越来越少了,大多时候都薄薄的一层,早上醒来没多久就化了,只有挂在菜叶跟树叶上的能留久一点。   在程殊的记忆里,小时候一到冬天就会下很大的雪,能堆雪人。   雪后的早上,他最喜欢跑到院子里踩雪,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的,从小院往外到山上、河边,看过去全是白的。   有一年的冬天,遇到了五十年难遇的凝冻,水管出不来水,得到井里去挑。   地里的菜也全冻坏了,家家都得去街上买菜,那年的白菜特别贵。   程三顺忍了三天,吃腻了各种土豆,终于去街上买菜,结果哪哪儿都是滑的,他在大街上摔了一跤,还不忘护着手里的菜,穿得厚摔是没摔坏,被大家笑了一通。   回家来都还气,跟程殊说的时候,程殊也笑他,父子俩不知怎么的,就笑作一团,然后晚上吃了顿热乎乎的白菜炖土豆、豆腐。   梁慎言垂眼看他,伸手覆在他手背上,他的手大一点,能刚好盖住,偏过头问:“喜欢下雪?”   程殊点点头,转过来看他,“听说北方的雪很大,比膝盖还高。”   梁慎言被他这么看着,心念一动,低头亲他眼睛,说:“我家那儿没这么大的雪,不过可以一起去更北一点的地方。”   这么亲眼睛,有点痒。   程殊忍不住笑了起来,呼出的气全扑在玻璃上,洇出一团雾色。   梁慎言不再说什么,握住他的手从玻璃拿开。   起都起了,再回去也睡不了多久,干脆就不睡了,洗漱完去厨房里弄点吃的。   大早上,还下了雪,厨房里冷嗖嗖的,锅碗瓢盆摸着都冻手。   程殊接了一锅水放电磁炉上,然后去拿饺子,从菜篮里捡了几片昨天剩下的莲花白。   等水开了,他一前一后放到锅里,“我们都这么吃饺子,你习惯习惯吧。”   梁慎言挑挑眉,靠在旁边不说话。   吃饺子要蘸辣椒水这种行为,他的确没办法说出赞同两个字。   蘸醋是他最后的坚持。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烧着,饺子在里边翻滚着,漂了起来。   程殊拿筷子轻轻搅了一下,余光扫到梁慎言,飞快往外瞥了眼,确定没人,抬头凑上去,亲了一下他嘴角。   “生日快乐。”   梁慎言没动,垂眼看他,眼神满是柔软,等程殊要退开的时候,才凑近了一点,回应了这个吻。   “礼物我很喜欢。”   “送礼物的人,也很喜欢。”   程殊就这么保持着微微往后仰的姿势,冲他笑得弯了眼睛。   年前的一场初雪,让沉寂的小镇一下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老人们总说,有雪的年就是好年,明年庄稼能有一个好收成。   所以临近过年下雪,是好兆头。   小学早就放假了,平时白天听不见什么孩子吵闹声的老巷子变得很吵,这段时间冷得不想出门的大人们,也趁着下雪去地里转转。   程殊去学校了,梁慎言待房间里,正拿着钳子在弄铁丝。   钳子跟铁丝都是从棚子那一堆东西里拿的,不过他没怎么用过,现学。   “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有听见吗?”   梁慎言注意力都在视频上,听到耳机里他哥的声音,用钳子把铁丝又绕了一个圈。   “听见了。”   梁慎行忙了一早上,到中午才趁着吃饭的时间,抽空给梁慎言打了电话,“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梁慎言皱眉,铁丝差点戳到手,“想回的时候回。”   “那天爸妈给你打电话,爸又惹你了?”梁慎行叹气,“他脾气就那样,从小到大说不出句好话,又不是针对你,是无差别攻击。”   “有些话就不该说,哪怕不是本意。”梁慎言把视频往回倒了一点,“不跟他生气是一回事,但不代表他是对的。”   梁慎言一直是个话不多的人,在家人面前也是,有效交流在看他来比说一堆话有用。   只有在对着程殊的时候,才会说些没什么用、没头没尾的话。   “过年也不回来?”梁慎行说不过他,换了别的跟他说:“前几年你都在外面上学,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又不回家过年,妈心里肯定难过。”   梁慎言把手里的铁丝圈举起来看了看,确定不会钩出线头,才小心放到桌上,“别拿妈来压我。”   瞥了眼手里的钳子,少有生出了点挫败。他练了一上午,才弄了一个比较看得过去的钥匙圈。   梁慎行看了眼手机,边回信息边说:“那是因为只有妈才能劝得动你,我拿爸压你,你会听?爸要是再给你单独打通电话,我看你都想拉黑他了。”   梁慎言“嗯”了声,再操作时,动作比刚才熟练了不少,正要说什么,就听到他哥让他等一下,接个内线电话。   往屏幕右下角看了眼,这个点打内线一般都有急事,他没吭声,把视频声音调小了一点。   那边在打电话,聊的是公司业务,没避着他,反正都是自家人,更别说他回来了,就是在公司里帮忙的。   听到电话挂了,梁慎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没等他哥开口,就说,“过年不好说,但暑假肯定回。”   梁慎行一愣,意有所指地开他玩笑,“你这是给人当家教当上瘾了?”   梁慎言虽然没想要瞒着谁,但听到这句不自觉皱起眉,“不关他的事。”   “那跟谁有关?你都问严颂找他弟要考试卷子了,总不能是因为你想更改行当高中老师吧。”梁慎行戳破他的心思,话里有话,“真的不关他事,那就是你没数。”   学生,说俗一点,那都是温室里的小花小草。   哪怕这个温室就是个普通大棚,还漏风,那跟社会都不一样。   梁慎言在小镇碰到了一个喜欢的人,放在心尖上,正儿八经的谈恋爱,家里谁都不反对。   但得有分寸。   游艇那事他爸生那么大气,就是因为受伤那男生才成年,还是学生。   但凡换个身份,是从小出来打工的,或者是自己混社会的,都不至于那样,连解释都不听就发火。   因为不一样。   不说分辨是非的能力,就说成人社会的诱惑,跟学校里碰到的那些,都是两个世界,有一条简单粗暴的分界线。   梁慎言绷着嘴角,一句话不说的沉默着。   梁慎行正要说什么,倏然皱起了眉,迟疑着问:“你做了什么?”   闻言梁慎言继续弄手里的钥匙圈,过了一会儿才回,“我有数。”   梁慎行了解他是什么性格,这么说了就是没什么,但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是什么样,彼此都心知肚明,“别耽误人家学业。”   “烦不烦人。”梁慎言懒得理他,挂了电话。   电话是挂断了,心里的那点烦躁却没有消散,反而像是一团乱了的毛线团,堵在他的心口。   低头看着手里那半个钥匙圈,还未成型,但已经看得出是什么。   他跟程殊是两情相悦,怎么说得像是他强取豪夺。   真够烦的。   梁慎言往后靠,呼出一口气,视线自然往前,就看见了书架上放着的那对小狗。   小狗表情憨态可掬,眼睛黑溜溜的。   就看了这么一眼,心里又舒坦了。   他们俩的事,跟谁都没关系,他俩自己清楚就行。   晚上程殊放学回来,程三顺已经做了一桌好菜,就等着他来了开饭。   其实在他们这儿,小孩都不怎么过生日,只有上了岁数的老人家里才会给祝寿,或者家里条件好的,会去拍个周岁照。   每年程殊生日,程三顺会多给他点零花钱,再买个二十块钱的纸杯蛋糕,多做两个菜就过了,没什么仪式感。   毕竟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过。   今年碰上梁慎言的生日,反倒是挺隆重了。   鸡鸭鱼肉上桌,还有腊肠腊肉,订的蛋糕都是六寸的,中间还带水果夹心,三个人都吃不完。   程三顺是性子不好,但人精呢。   这桌菜花不了多少钱,就那蛋糕花了小一百,对比起梁慎言给添置的东西,都不算钱。   人在异乡,他给整个生日庆祝,以后就有旧情,能多帮衬。   他举起酒杯,“小梁啊,你来这里也不少时间,大家住一起这么久了,你过生日家人不在身边,就我跟程殊帮你过了,祝你那个生日快乐啊。”   程殊坐在一边,从来没觉得他爸像今天这么靠谱过,端起自己面前那小半杯杨梅酒,“嗯嗯,言哥生日快乐。”   有些拥挤的堂屋里,灯光明亮,旁边客厅的电视声音传了过来,寒风被挡在了门外,桌上的菜热腾腾的。   梁慎言坐在长条凳上,这条凳子坐得还是一如既往的硌人,堂屋的家具还是旧的,只不过添了些新的东西。   可是屋子里暖烘烘的。   梁慎言从小到大的生日都有很多人给他庆祝,今天不太一样,可又很特别,心尖熨帖。   他拿起面前的杯子,说完“谢谢”后,几乎倒了满杯的杨梅酒,被一口喝了大半。   吃了饭、分了蛋糕,三个人都带了困意。   各自回了房间,隔着窗户往外看,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   程殊坐在床边,盘着腿,看向书桌旁正要关电脑的梁慎言,手撑在腿的两边,往前探身问:“好久没一起看电影了,看会儿电影再睡?”   梁慎言合上笔记本,回头望着他,“明天不用去学校?”   程殊撇嘴,“时间还早,看看嘛。”   梁慎言看眼时间,才九点,是还早。   余光扫见程殊期待的眼神,忍不下心拒绝,打开了投影仪,连好视频网站,“想看什么?”   才说完,手里的遥控器被程殊抽走。   他挑了下眉,这是心里有想看的了,难怪也不作、不折腾了。   程殊瞄了他一眼,趁他去抖被子的时候,飞快点开一部电影,“想看这个。”   梁慎言“嗯”了声,转过头,后面那一点尾音卡在了嘴边,瞥向故作镇定的程殊,往下看他拿着遥控器的手。   那只每天都会握着的手,这会儿指尖用力得发白,轻轻抖着。   他扫了眼电影封面,上蓝色的字很醒目,尤其对比那张暗色的照片,他问程殊,“确定要看这个?”   程殊对上他询问的眼神,没有一点儿犹豫地点了头,“我想看。”   梁慎言坐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一起按了播放键,“那看吧。” 第61章   电影开头的画面是在台球厅,画面很有年代感,主角和朋友正在打球,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插科打诨地瞎聊着,然后镜头转向了一个房间。   镜头半隐半遮,从主角的角度看去,门开了一条缝,穿着黄色衬衫的年轻学生坐在那儿。   真实的氛围,配上现场收音,连脚步声都像在眼前一样。   太过直截了当的对话,丝毫不给一点想象空间,为了钱,所以才有了故事的开头。   然而当画面镜头切到房间里时,醒目的蓝、浑浊的光、氤氲的雾,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们俩靠在墙上,哪怕房间里有暖气,墙的温度远远低于体温。   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电影。   梁慎言看了一眼身边的程殊,目光扫过他微敞的领口,又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道在哪一秒攥了起来。   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面墙,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开合时,偶尔发出“嗒”的一声。   哪怕在看电影,房间和电影都很安静,却不违和。   这部电影很火,不过内陆只放映过一次,拿了不少奖项,几乎每年都会作为经典电影被翻出来,大众一阵怀旧。   剧情确实很简单,真实和理想并存的一个故事,美好、动人,却又不那么完美。   程殊忽地转过头,蓝色光影落在他脸上,“言哥,你以前看过吗?”   梁慎言手上动作一停,摇摇头,“没有。”   程殊握着的手松开,心思已经不在电影上,靠在一块的膝盖轻轻蹭了蹭,探出手去握住他的,十指扣住,手心还有汗。   电影里很轻的一道关门声,像是一个开关,伴随着梁慎言手里打火机发出的“嗒”,轻易就撬开了压制在身体里的欲.望。   什么剧情、什么纠葛,已经看不进去。   程殊坐起来,挪到了梁慎言膝盖中间,膝盖贴着床单,伸手撑在他腰的两边,声音有些哑地问他,“试试吗?”   梁慎言垂着眼,听到这一句才抬起来看他,捏着打火机的手,稍微用力,缓慢而克制地开口,“知道在说什么吗?”   程殊点头,抬起胳膊去搂他,“知道。”   对上这双一向冷静的眼睛,他抵抗不了,因为这会儿里面不是冷静,是他能看懂的克制和爱护,一直对他都是包容的,“言哥,你碰碰我,我也想……要你。”   “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一闪而过,在墙上映出一团影子后,又飞速消失。   打火机被随意扔到了地毯上,那点轻微的声响被一声低呼盖过去。   梁慎言依旧坐在那里,只不过伸手把程殊拉到了怀里,哪怕只是用了一点力气,指印也留在了衣服上。   程殊吻他,鼻尖、唇侧,亲完了睁着眼睛看他,那双眼里只有信任。他靠着墙好几秒,才终于倾身,亲了一下他的颈侧,使得他往后仰去。   他齿尖贴着颈侧,几乎要咬破喉咙,耳边满意地听到吸气声,低笑了一声,隔着衣服扣住他的另一只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想做什么?”   程殊自知落入了一张网,挣脱不得,却心甘情愿地放纵自己,艰难地抬起被领口绊住的胳膊,轻轻用手指碰了碰他的眼尾,“多喜欢我一点,多……爱我一点。”   躺下时,不小心碰到遥控器,关掉了投影仪,幕布却没有收回去,纯白色的幕布在那面墙上挂着,映出了他们严丝合缝的影子。   一个接一个的吻,落在程殊的眼角、鼻尖、耳边、唇上,他只能颤抖着抱住梁慎言,不时受惊一样往他怀里靠。   那双手像是火苗,到过的地方都疼,比牙齿咬上去的时候还疼。   程殊靠着枕头,手腕被他握着,并在一块,他们俩相拥着,哪怕是腕骨隐隐作痛,却也只是小声地反抗。   哪里还有什么阻隔,直接感觉到了对方的温度,一来一回,挨着的地方很快就变得烫了。   程殊被抱得很紧,咬住枕头,生怕哭出声来。   可是梁慎言没有放过他,那只微凉的手,一寸寸捏着他的脊骨,最后捏住了他的后颈。在他生出畏怯的下一秒,那只手忽地用力,几乎把他整个按在了枕头里。   眼泪浸在枕头里,呜咽声也被枕头吞没,他快要呼吸不过来,手腕用力挣扎,却被按得牢牢的,身上的重量和力道,完全压制,毫无反抗的余地。   有一瞬间,程殊仿佛在濒临窒息的边缘,而梁慎言是罪魁祸首。   当后颈上的力道撤去,变成了一个轻盈、安抚的吻,又稳稳地托住他,令他重新被温柔包裹。   梁慎言从后面搂住程殊,手从他胸.前横过,强行把人禁锢在怀里,用一个个吻安抚着他激动的情绪。   程殊紧闭着眼睛,脆弱得仿佛一个布娃娃,眼角泪痕未干,在他凑过来吻嘴角时,乖乖地让他亲。   所有的情绪都被梁慎言掌控,直到最后那一点清醒被抽走时,程殊忍不住咬住他的胳膊,一双眼里带着泪,骂出一句“混蛋”。   梁慎言喉结咽动,鼻息和呼吸都很重,绷紧下颌,更加肆意地欺负他,直到他们再一同攀上了浪尖。   房间里的动静渐渐平息,翻涌的情绪却还没有完全褪去。   梁慎言摸了摸他汗湿的脸颊,贴着他鼻尖吻了吻,“连骂人都不会,也要教。”   程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抬,听到过后也只是掀起了眼皮,想想还是气不过,凭什么体力有差距,咬住他的手指,“混蛋。”   梁慎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勾着唇角笑,“这样骂才对。”   嘴唇贴到他耳边,轻声说:“衣冠禽兽。”   呼吸落在耳朵里,程殊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松开牙齿,连眼皮都垂下。   睡衣跟内裤都弄得一团糟,连床单跟被罩都得一起换,梁慎言拍拍他的屁股,等人挪到一边,才扯掉脏了的,拿干净的换上。   梁慎言看了眼手里的床单,潮了一片,挑起眉往程殊看去,靠里的那一边全是痕迹。   他的,程殊的,还有红痕。   程殊一点没有遮掩,脸颊上的红还未褪去,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看他,嘴唇动了动。   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衣冠禽兽。   梁慎言挑了挑眉,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水,还拿了条毛巾,给人把身上擦干净。   夜灯打开,哪怕光不如大灯,也把那些痕迹看得分明。   从脖子到腰、再到腿,几乎无一幸免。   程殊皱了一下眉,小声跟梁慎言说“疼”,其实是真的疼。   刚才磨的时候不觉得,头脑都是昏胀的,后来才觉得太大了,哪怕不是做到最后一步,也够累的。   梁慎言正打算关灯的手一顿,想起什么拉开了抽屉,拿出那支药膏,小心给他擦药。   程殊躺着让人伺候,想起什么,好奇问:“电影什么结局啊。”   梁慎言动作顿了下,“不记得了。”   他说不记得了,程殊也不追问,反正他就随便问问。   擦药的时候有点疼,程殊轻轻“嘶”了声,下意识地想躲开,被梁慎言按住。   “娇气。”嘴上这么说,梁慎言手上动作却轻了很多。   擦完药后,手托着他的腿,偏过头亲在了上药的另一侧。   程殊痒得缩了下,等梁慎言过来时,搂住他脖子,往他怀里靠,笑得像小狐狸,“睡吧睡吧。”   梁慎言看他眼神软的,摸摸他的头,搂着他“嗯”了声。   什么看电影,那才不是程殊的目的。   被看穿了的早有预谋而已。   是想跟喜欢的人,更亲密一点的小心思罢了。   生日过完,期末考也到了。   连着三天的考试,不算密集,但考完一科又得复习下一科,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别的,直到考完那天,所有人才松了口气,可算是要放假了。管他什么时候开学,下学期有几次模拟考,把年过完再说。   高中放了寒假,年味就重了。   梁慎言却比平时要忙一点,不少事情凑一块,才放假的前两天,大半时间他在电脑跟前处理事,程殊在一边享受假期时光打游戏。   “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回房间去。”   程三顺在厨房灶前烧火,前两天刚弄的腊肉跟香肠,得用松枝的烟来熏,这样肉才香。   程殊搬了凳子坐他旁边,“不去,言哥开会呢。”   程三顺脑子一下也没转过弯来,“哦”了一声,扒拉了两下松枝才想起来,“那你回自己的房间啊,老去人家房里蹭电脑,显得没出息。”   前半句话,程殊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后面半句又给他按了回去。   真够大起大落的。   程殊清了清嗓子,心想梁慎言总说不理解他的脑回路,他发现他也挺不能理解他爸的脑构造。   得多心大啊,才能一点都想不歪。   “打印资料,查资料方便,手机太麻烦了。”程殊解释了一句。   程三顺说他没出息,然后又说等他考中了,一块去他爷爷奶奶坟前烧点纸,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父子俩平时也聊,东一句西一句的,就没个正经话,反正都不走心,除了月费跟生活费。   松枝偶尔发出一声“啪”的动静,是火星炸了,得让明火下去,不然烟出不来,成烤肉了。   程三顺把旁边的松枝往上盖,压灭明火,随口问了一句,“快过年了,小梁什么时候走啊,要太晚可不好买票,赶上春运了。”   程殊正低头看手机,玩消消乐,听到这句抬起头,“什么?”   程三顺看他,一脸你傻的表情,“过年不回家还在这啊?说是住半年,那都过年了怎么也得回家吧,哪有人不回的。”   过年这事,程殊一直都是想着的。   可他想的全是怎么跟梁慎言一块过年,完全没想他得回家过年这上面去。   是啊,他爸说得对,哪有过年不回家的呢。   程殊低下头,“没说。”   “那你问一下,别他自己忘了,春运票可不好抢。”程三顺说完,咳嗽了两声,“这一阵又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冒。”   程殊见他身上衣服,站起身来,“让你穿这点,你不感冒谁感冒。”   “一会儿吃了饭,别拖着吃点药。”   什么春运不春运的,坐飞机哪来的春运。   说完他就离开厨房,转到自己房间门口时,瞥了眼旁边的门,隔着门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声音。   都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开完啊。   看了几秒,风实在吹得冻耳朵,程殊进了自己房间,趴在书桌上,对着写一半的卷子发呆。   梁慎言要回家过年的啊。   那他们没办法一起过年了。   程殊有些失落,他其实想好了怎么在过年的时候带梁慎言玩。   从来这里后,梁慎言都没怎么好好玩过,他也没时间,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又要分开,怎么会不低落呢。   没什么心思写卷子,趴在那儿心乱作了一团。   趴着难受,又去床上躺了会儿。   又想了一会儿,程殊想通了,过年是一家团圆的节日,梁慎言得回去,反正回去了又不是不回来。   他们还能在一起过好多个年呢。   房间里太暖和,他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程殊听到旁边的隔断响了,睁开眼,不确定地又听了听,这回响了两声,他听懂了。   这是梁慎言叫他过去呢。   程殊穿好衣服,摸到了隔壁房间,才进去,猛地想起睡前的事,站门口不动了,抿着嘴,生怕梁慎言一开口就跟他说,明天就得回家。   梁慎言忙了好些天,从程殊期末考就在忙,不过总算告一段落,到过年基本就剩点零星的事收尾。   给他哥邮箱发了份改完的数据,扭头发现程殊还站在门那儿,“给我当门神啊。”   程殊一听,瞪他一眼,晃到床边坐下,“你忙完了?”   梁慎言点头,靠在椅背上,“能休息了,也放假。”   程殊回他“哦”,眼珠转了转,往他电脑屏幕看,页面不是订机票的网站,那就还没要走?   他这些小动作,全被梁慎言看在眼里,“磨皮擦痒,又琢磨什么?”   程殊立即坐好,摇头,“没琢磨。”   梁慎言关了电脑,走到他面前,伸手撸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整张脸。   “别琢磨了,明天出去玩。”   程殊愣住,没反应过来,脸上写着茫然。   梁慎言失笑,收回手,走到一边给手机充电,等他反应过来。   程殊脑子想的是买票回去过年,听到的是明天出去玩,打了一架才明白过来。   眼睛一下亮了,扑到梁慎言背上,下巴抵着他肩膀,“去。” 第62章   从镇上去省城,得先到县城去坐高铁。   为了能多点玩的时间,程殊和梁慎言起了个大早,去赶七点去县城的那趟班车。就去两天一晚,也不用带什么东西,拿了个背包装换洗的贴身衣物就行。   他们出门的时候,程三顺还呼呼大睡,不过昨天已经说过了,这会儿不打招呼也行,省得说吵他睡觉。   就是冷,风刮得脸都疼。   程殊穿了件灰蓝色的羽绒服,围巾围得好好的,手揣在口袋里都不愿意拿出来,整张脸就眼睛动得勤快。   他往旁边梁慎言看了眼,冬天大家都裹得厚厚的臃肿,这人却还是很挺拔,坏心眼伸手去摸他脖子,被盯着也不缩回来,“暖和。”   梁慎言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把他手从自己脖子拎出来,揣进口袋,“放这里。”   程殊没抽回来,就这么放他兜里,反正大早上的没什么人,而且他俩穿得厚,又离得近,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好困啊,上车了眯会儿。”   梁慎言点头,看了眼他背着的包,没说什么,只是握了握他的手。   去县城最早的一班车是七点的,会在六点五十提前等在那儿。   大家平时都会来早一点,排队占座位,不然得站一个多小时。   今天人少,估计是放假了,又过了回乡的高峰,大过年的小镇也没人往外跑,车来的时候,加上他们也才五六个人。   班车是中型大巴,二十一座,要是一个人出门,副驾那块的座位是除了单人座外最舒服的。   程殊跟梁慎言也不急,反正人少,最后上也有座。   他俩等别人都上去,才慢悠悠地上去,直接坐到了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上。   班车夏天闷热、冬天冻人,车上没空调,全靠开不开窗来调节温度。这会窗户都死死关着,就副驾那儿留了条缝,车内皮革味混着别的,闻着有些难受。   程殊一上车就受不了,想开窗户又怕冷,只好把围巾拉高了一点,盖住鼻子。   “还得坐一个多小时。”   梁慎言来的时候九月初,正热,坐的也是这个车。说实在的,夏天虽然热,人也多,可一路上两边窗户都大大开着,反而比冬天舒服。   他把程殊抱着的包拿到自己腿上,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着了递给他,“闻这个能好受点。”   程殊眯着眼呢,还没睁眼就闻到了橘子的味道,接了过来,使劲儿闻了闻,“你什么时候拿的?”   梁慎言给他拉了拉围巾,“出门那会儿,顺手揣的。”   程殊笑着靠他肩上,捧着橘子心里是高兴的,还有点出远门的兴奋。   “小时候我爸也带我去过县城,坐的也还是这车,不过我晕车,一上车就开始晕,一路吐到终点站,脸都白了,胆汁都吐出来,苦巴巴的。”   乡下的小孩,很多到高中了都没坐过公交车大巴,平时最多就是坐坐面包车,坐得最多的就自行车跟三轮。   程殊还小的时候,这路还没修成柏油路,是水泥的,去小学得走好一截,路上除了卡车跟货车,基本看不到别的车。   不下雨的天,路上厚厚一层灰,车开过去,扬起来得灰尘能糊一脸。   那次他晕车晕得太厉害,以至于后来程三顺偶尔去县城也不带他了,把他丢给程冬家或者张老头家待会儿。   梁慎言摸摸他的头,“一会儿晕了要说。”   程殊点头,“昂,车一开我就闭眼睡觉,听说睡着了就不晕了。”   梁慎言笑着看他,动了下肩膀,让他靠得舒服点,“那可以睡了,到了我再叫你。”   程殊闭上眼,转头贴着他的衣服,外套上的味道和在家里一模一样,闻着很舒服,“等以后我多坐几次就好了,能陪你。”   他总是懂得怎么说话,怎么哄人,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恋人。   汽车发动了,从小镇出去,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县城开。   冬天总是灰蒙蒙的,这个点路上还黑,过往的车辆都开着灯,却照不进车里。车的后排,程殊和梁慎言头挨着头,肩靠着肩,除了很轻的呼吸声,没什么动静。   其他人也一样,除了刚开始有认识的聊了几句,问要去哪、办什么事外,就没再说过话,都眯着眼补觉,反正到了地方,司机肯定会把他们叫起来,给回来的人让座。   等到了县城,他们还得再坐车去高铁站。   梁慎言很有耐心,从进站到上车,带着他一步步操作,自己先做一遍让他看明白了,再让他自己来。   这个年纪正是学什么都快的时候,更何况哪怕没操作过,看一遍再跟着机器流程走,也费不了多大劲。   等一路折腾到了省城,出站时都已经十一点多了了。   程殊跟在梁慎言后面,排在人群中,看向望不到头的出租车长队,下意识捏捏背包带,“我们去哪啊?”   梁慎言正拿手机看酒店位置,听到后抬头看他,“去酒店那边,先在附近找吃饭的地方,吃了再办入住。”   程殊点头,往前走的时候,被后面的人狠狠推了一下,心想城里的人也不全跟梁慎言一样,都讨人喜欢。   城市里人是真的多,从出站到排队,全是人,密密麻麻的。   排了有十多分钟才到他们,梁慎言拉开后座的车门,等程殊坐进去了才上车。   “你们外地来玩的?要去哪?”   司机四十多,一口贵普话很标准,尤其是把去说成克的时候,立即让程殊想起了他们班的化学老师,每次念反应公式都能逗笑一群人。   “去民生街那边。”   “哟,会吃,那边就是吃的多,什么都有。你们要玩几天啊?”   “来玩两天。”   “那可以的,两天够玩了,到地方了你喊我一声,我就停。”   知道他们是来玩的,司机热情得很,说这两年来旅游的多了,单位都交代了,得给游客最好的体验,来了还想来,出租车司机就是一个城市的第一名片,得做好服务工作,提升素质。   梁慎言以前也没来过,就去程殊家那回在这里倒了一趟车,对周围也不熟,说是带程殊出来玩,其实是他俩一起来玩。   看了会儿网上推荐的美食,偏过头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俩大早上出门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就吃了点家里带的零食。   不提还好,一提立即就觉得饿了。   “我能吃下一头牛。”程殊夸张地说。   梁慎言笑了,选了一家店,让司机在那边停,“那就吃牛。”   程殊被他这句话逗得乐半天,直到梁慎言受不了强行捏住他嘴制止,才转头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街道。   从高铁站出来后,外面的世界一下清晰了。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连高架桥都修出了花样。但比起这些,路上行走匆匆的人,还有那些热闹的商场更吸引他。   原来这就是大城市啊。   跟他们那儿一点都不一样,人不一样,房子也不一样,连街道都不一样。   对程殊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看视频、看图片跟自己体验完全不一样,连吃饭都不一样,比如叫服务员不用扯着嗓子喊,按桌上的铃就行,而且服务员时不时还会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帮忙。   但也不完全新鲜,比如这儿的人说话和家里差不了多少,能听得懂,不是人人一口普通话,给了他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吃过饭,从商场去酒店要不了多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程殊和梁慎言并肩走在街上,俩人挨得很近,哪怕没牵着手,也自然而然地看得出亲密。   走了一半,梁慎言拍了下程殊的肩膀,“包给我背。”   程殊扯了扯带子,还想说什么,就被抢了先。   梁慎言边伸手边说:“勒着不难受?”   程殊身上的羽绒服里又穿了件薄毛衣,虽然不臃肿,但背了个包多少别手。   程殊“哦”了声,让他把包给拿走了。   梁慎言一手拎着包,另一手给他理了理帽子。理完一抬头,对面正好有俩人也站着,不过人家是带几岁的小孩,动作却跟他们俩一模一样,连单手拎书包的姿势都如出一辙。   梁慎言:“……”   也不必这么凑巧。   程殊本来还没反应过来,顺着他视线看去,立即懂了,努力控制嘴角弧度,不笑出来。   梁慎言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什么,弹了弹他脑门,把人往酒店里领。   酒店办理入住时间都下午两点,年前酒店的生意没那么好,尤其还不是旅游季,住客就更少了。   到酒店的时候才一点半,不过房间是打扫好的,就给他们办了登记。   他俩没什么行李,就一晚上而已。   这会儿站在电梯间等电梯,正讨论一会儿要去哪玩,吃的就都行,在这能吃的,基本上在家里也能吃得到。   电梯门打开,程殊听到声音看过去,一下愣住了。   里面站着两男生,穿得都很好看,而且个子高高的,看着像大学生。   同学约着出来玩很正常,毕竟放寒假了。   可程殊没办法不去注意他们,甚至忘了挪开视线,这样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的事。   两个男生,他们的手牵在一块。   两男生看程殊傻愣愣堵在门口,也蒙了,手没撒开,皮肤白点的男生小声提醒,“嗳,同学麻烦让一下,我们要出去了。”   梁慎言本来是微低着头的,听到电梯打开都没抬,习惯地往里走,是察觉到程殊愣着没动才抬头往电梯里看。   扫过那两人牵着的手,眉头皱了下,然后握住程殊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身侧,“抱歉。”   他声音偏低,却让程殊一下回神了,连忙往旁边让开,低下头,尴尬得脸都红了。   黑皮寸头的男生点了下头,牵着人往外走,“不用。”   程殊被梁慎言牵着进了电梯,还没完全回过神,下意识地往快关上的电梯门外看。   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没松开过。   进了酒店房间,程殊看着梁慎言把房卡插进去,又把包放椅子上,靠着墙半天没动。   梁慎言没说什么,调了调空调的温度,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进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才站在程殊面前,耐心地等他回神。   他没想过会碰到这样的事,所以他知道程殊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这是程殊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世界,有太多的不同,未来还会遇到很多。   不仅是建筑、街道,还有人的观念。   程殊抬起眼看他,抿了抿唇,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去摸他的手,摸着了就用一根手指勾着,“我在外面能牵你的手吗?”   梁慎言顺着勾在一起的两根手指,扣住了他的手,把人抵在玄关的柜子旁,心里那点关于程殊会不会退怯的担心散去,只剩被哄着柔软,“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的小爱人,一直都很勇敢。   只会让人多爱他一点,更爱一点。 第63章   这是一座很有烟火气的城市,街头巷尾处处都透着热闹,人和人好像没那么陌生,尤其到了晚上,路边摊都变得抢手起来,哪怕不认识的人拼桌到一块,也能聊好半天。   下午程殊和梁慎言在城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干,光走路了,还有吃,看见什么小吃都想尝尝。   这会儿到了晚饭的点,随便找了一家烙锅店进去,幸好还有座,靠近后厨的角落,倒是比较安静。   服务员一看有客人来了,立即给了他们菜单,然后又去别的桌忙。   梁慎言脱了外套,等程殊的递过来,一块放进竹篓里,“明天真想去爬山?”   程殊拿着铅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啊”了一声,“去爬嘛,还能看猴子。”   梁慎言无语了,那漫山遍野的猴子能有多好看,大老远地来一趟,就为了去山上看猴,那还不如去野生动物园,除了猴,别的也能看。   但程殊想的话,去逛逛也行。   程殊勾完了想吃的,把单子递给梁慎言,“你看看你还想吃什么,我照着我俩口味点了些。”   梁慎言看了看,程殊勾的都是他们俩平时能吃的。   他再点也点不了什么,就再勾了两盘肉。   服务员拿走菜单,梁慎言往后边那桌扫了眼。   那桌是几个聚餐的女生,一直悄悄地看他们,看了好几回,看完低声说几句话能乐半天。   程殊背对她们看不到,梁慎言倒是看得明白,心里清楚也是怎么回事,但只要没恶意,他也不怎么介意。   等他俩吃完去前台结账,梁慎言拿着他俩的衣服,正打算拿手机扫码,旁边程殊已经对着老板亮出自己的付款码,老板看他一眼,确认了下才扫。   梁慎言等他付完,一边往外走一边把外套递过去,“外面冷,把衣服穿上。”   程殊接过来,到门口的时候已经穿好了外套,但推开门走出店,让风一刮,还是给冻得缩了缩脖子。   这也太冷了吧,风吹得骨头都疼一样。   梁慎言看在眼里,眼角带了点笑意,“你一天在瞎琢磨什么?就琢磨出一个抢单啊。”   闻言程殊撇嘴,他知道肯定要被问,早准备好了答案,“这不叫抢,这叫请。”   梁慎言理了理袖口,挑起眉,“这么大方?那为什么想请我吃饭。”   程殊站在路灯下,抬眼看他,“因为喜欢你啊,所以想要请你吃饭。   不仅有答案,还振振有词,“人家不都这样演,追求人的第一步,就是要约他出来吃饭。”   明明是哄人开心的话,被他说得理直气壮。   梁慎言在情感上被他的歪理说服,理智上到底是没有揭穿他的心思。   他知道,程殊会担心从他这儿得到的太多了,想要相应地付出。他并不介意程殊偶尔会冒出的这些小心思,因为对他来说无伤大雅。   哪怕程殊不懂他付出的这些东西,远不及程殊带给他的重要,但能让程殊心里舒服一些,也就由着他去了。   这个点是高峰,哪哪都是打车的人,基本没什么空车。   他们俩在路边站着,打开网约车一看,还是得要排队等。   等了有一会儿,刚才坐他们旁边那桌的几个女生也出来了,见到他们还在,有些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小声讨论。   梁慎言余光扫过去,不动声色地把程殊挡住,隔绝了旁人好奇的视线。   一次好奇可以理解,但一直追着打量,哪怕再没有恶意,也不代表他能让程殊任人打量。   正好有辆车下客,梁慎言伸手刚打算拦车,袖口就被拽了拽,他偏过头,还来不及问怎么了,就被程殊牵住了手。   刚吃完饭,这会儿程殊手心暖烘烘的。   他看着程殊的眼睛,笑了笑,把他的手包在手心。   热恋中的情侣,哪有能藏得住的。   一个眼神、一个眼神,连说话的语气,都太明显了。   毕竟,喜欢是藏不住的。   第二天一大早,为了去爬山,他们俩调了个八点半的闹钟,结果一个都没醒来,还把闹钟关了,搂一块睡到了十点多才悠悠醒来。   其实也不是真的想睡,就是昨晚上太累,所以犯懒,想在床上赖一会儿。毕竟冬天嘛,没有哪里会比被窝舒服了。   程殊睁眼的时候,魂都还在梦里,再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昨晚胡闹的记忆就全冒上来了。   酒店隔音好不好他不知道,但酒店的枕头真的不好闻、床单也有些硌人。   咬住是涩的、蹭着是疼的,膝盖都红了一片。   梁慎言从卫生间出来,看他坐在床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过去薅了一下,“不是要去爬山?”   程殊瞪他,掀开被子下床,两条腿什么都没穿,就这么大刺刺地露出来,“爬呢,谁说不爬了。”   不就爬个山,他胳膊折了都还能骑车,腿疼算什么。   梁慎言失笑,目光扫了过去,又直又白,昨晚弄出来的红色痕迹,就更明显了,没他生日那天严重,但也好不到哪去。   “我刚去楼下药店买了药。”   程殊从他旁边经过,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用不上。”   明知道今天要爬山,昨晚还压着他,这样那样,弄得脖子到锁骨都是吻.痕。幸好冬天的衣服穿得多,不然说是过敏都糊弄不过去。   说用不上,最后还是用上了。   尤其还被人按在床边,写字时就很好看的手,这会儿握着腿,指腹沾着药膏,很轻地给他上药。   上完了,程殊心里那点郁闷都没了,脸却很热,被空调吹得热乎乎的。   别人爬山是大清早五六点就出门,主打一个赶早不赶晚,他们俩爬山十一点才出门,进公园大门的时候,人家早锻炼的大爷大妈都在树荫下坐着聊天了。   市区里能有一座山,放眼全国都挺少见,尤其山上古迹、古寺和湖泊都有,平时公园里人也多,更别说他们碰到的是假期。   进了公园,他们沿着山道往上爬,一路上确实有不少猴子。   大猴带小猴,猴子一家三口,总之一点不怕人。原本程殊还想逗一逗猴子,直到看见走他们前面的人被猴子抢了包,庆幸还好没背包。   一路爬到快山顶,就剩下最后一小段路,程殊两步并作一步,走在前面,飞快爬完了最后几级台阶,回过头,发现梁慎言都没怎么喘。   羡慕了,这种身体素质。   感慨了一会儿,又恢复了情绪,“听说这里的寺求签很灵。”   梁慎言走到他旁边,望向不远处的寺庙门口,“想求什么?”   程殊等他来了,并肩往里走,“不知道,但我爸一直说,拜佛要诚心,心诚则灵,而且见到菩萨和佛祖都要心怀敬意,不管你信不信,不能亵渎。”   梁慎言看了他一眼,去窗口买了两张票回来,“那就拜拜吧。”   他一向不信这些,但这会儿,他也想为程殊求一个平安、顺遂。   他们一块进了寺里,哪怕是这个时间,寺里人也很多,各个殿里都人头攒动的,主殿那边连解签都要排队。   香客里,什么年龄的人都有。   快要过年了,无非是来求一个家人平安、家庭和睦,来年学业、工作顺利。   走进大殿,程殊捐了香火钱,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抬头看向金身大佛,双手合十,神情无比虔诚。   梁慎言站在一旁,虚靠在柱子上,他望着程殊。背着光,只有殿内昏暗的光线映在那张脸上,明明已经看过很多次,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大不敬地在这佛殿内,动了凡心、有了妄念。   掀起眼皮望向庄严肃穆的金身,梁慎言垂眸时,神色晦暗,转身跨过门槛,走出了大殿。   过了一会儿,程殊从殿里出来,张望一圈,看见了在台阶下的梁慎言,朝他走过去,“一会儿吃过午饭就回家?”   梁慎言站在树旁,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祈福带,几乎要把树枝压弯,听到后说,“嗯,再买点东西就回去。”   人太多了,他们也没打算多停留。   逆着人潮走到外面,沿着另一条路下山。   梁慎言好奇地问:“许了什么愿?”   程殊瞥他一眼,故作高深地摇摇头,神秘道:“说出来就不灵了,这是秘密。”   到最后坐车回家了,梁慎言都没能知道程殊到底许了什么愿。   他俩在外面玩了两天,回去的时候买了不少东西,吃的喝的,还有给程三顺买的一件衣服。是件加绒夹克,能从深秋能穿到开春,颜色也不挑人。   程三顺原本打牌输了还挺不高兴,一看他俩给买了衣服,立即抖开了当场试了试,对着镜子看来看去,半天舍不得脱下来。心里高兴,嘴上还要面子地说了句乱花钱,程殊说那拿去退了又不高兴。   回来是倒了三趟车,程殊和梁慎言随便对付了几口晚饭,听程三顺说明年给他们弄鱼吃,都答应得敷衍,九点多就困得不行,直接回房间睡觉。   大概是真的来回倒车累了,第二天他俩睁眼已经十一点多,程三顺早不在家了,出门的时候隔着窗户说了声是去钓鱼。   梁慎言从卫生间出来,看见程殊坐在小凳子上,咬着包子发呆,走过去也坐下,“冬天去哪钓鱼?”   程殊仰起头,把端着的碗递到他面前,“河里啊,这儿河水不结冰,水是从井里出来的,摸着可比水管里出来的暖和。”   梁慎言接过他递来的包子,瞥见旁边的单词本,咬了口包子,是三鲜馅的,“那不是有很多人去冬泳?”   程殊吃得飞快,擦了擦手拿起单词本,往他身上一靠,“有啊,不过这几天少了,天太冷,下水跟上岸的速度再快,那也冻人。”   梁慎言听他背单词,摸出手机,看了看这两天拍的照片,随口问:“什么时候领成绩单?”   程殊一个单词差点卡壳,仰着脸看他,“放假呢,不提成绩还能愉快过年。”   都有压力了,还能不能好好过年了。   “那还背单词?”梁慎言擦干净手,捏了捏他耳垂,“你这样背只能记住意思,用的时候容易用错。”   程殊努嘴,死记硬背当然是最笨的办法,可管用,不太高兴地反驳,“能记住就行,反正我又不像你那么聪明。”   还生气了,才说了两句。   梁慎言觉得程殊的脾气是见长,手上使了点力气,“那你背吧,不打扰你了。”   哪能真的生气,说着玩而已。   不过梁慎言是真的有事要做,他得去给他哥发个东西,刚发的消息。才要起身,大门那边传来动静,他和程殊一块看过去,连五福都从窝里跑了出来,朝着门口叫了几声。   大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女人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个行李箱。   年纪四十多岁,看上去有些憔悴。   梁慎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他下意识看向程殊。   程殊还拿着单词本,愣在那儿,过了小半分钟,才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妈?” 第64章   林秋云离开家的那年,程殊四岁。   这一年的冬天,她回来了,程殊十八岁。   走的时候,她没有告诉程殊,来的时候也一样,没有一点征兆。   程殊站在饮水机面前,手里拿着上回同学来玩留下的一次性杯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红色的灯发呆。   余光扫见方桌旁坐着的林秋云,脑子还是懵的,什么都想不明白,也不太愿意去想。   能想什么?   想为什么十几年不联系,为什么又突然出来了。还是想当年为什么走得那么干脆,就一点不在乎他。   没办法想。   想了其实也没什么用。   红色指示灯变成了绿色,水烧开了。   程殊回神,轻眨了下眼睛,接了杯温水,深吸口气才回到桌旁,把水杯递到林秋云面前。   “外面冷,先喝杯水。”   林秋云耳边的头发垂着,脸色憔悴,听见声,抬头朝程殊笑笑,伸出两只手握住杯子。   “谢谢。”   外边是太冷了,这几天都在零度上下,要不是今天有太阳,在外面都坐不住。   堂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俩,梁慎言体贴地没跟进来。但即使这样,气氛也没好到哪,空气里都透着尴尬。   熟吗?   熟。程殊是从林秋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十月怀胎才有的孩子,在的时候对他很好,养得比城里的孩子都精细。   但也不熟,分开太久了,哪怕能一眼认出来,关系却比街坊邻里还陌生。   程殊手指搭在腿上,抠着上面的线分散注意力,不时抬眼看对面的人,心里蛮平静的。   毕竟林秋云带给他的,一直都是温柔的、温暖的。他想知道,这些年她还好不好。   犹豫着开口:“你……”   林秋云忽然开口,打断了程殊的话头,“你是不是很恨我?”   程殊一怔,后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你还那么小,我就把你丢给他,一个人走了,你应该恨我的。”林秋云垂着眼,眼眶红了,“没妈的孩子得多苦啊。”   程殊抠衣服的动作停住,没了想说话的欲望,视线停在眼前的桌上,默默数起了上面有多少条纹路。   “他对你好吗?”林秋云抬了下眼,心中愧疚,“他那个人粗枝大叶,甩手掌柜一样,脾气也不太好,唯一好的是会做家务,会做饭,至少——”   程殊听不下去了,抬起头打断她的话,“要不别说了吧,你先歇会儿。”   林秋云惊讶地看他,脸上写着不解,愧疚、疑惑、痛苦混在一起,逼得她说出了一句话,“你是在怪我丢下你吗?可那也我没办法了,他一直去打牌,天天打,白天晚上都在麻将馆里,什么都不管,我要是不走,你是想看见我被他打死吗?”   这句话一出来,程殊彻底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凳子被他的动作带得往后退,刮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程殊胸口起伏着,努力控制住涌上来的情绪。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么点个子,连大人的腿都抱不住。这么站在那儿,哪怕身影单薄,也会让人觉得有压力。   看了眼被他动作吓到的林秋云,程殊深吸一口气,丢下一句“你坐”,飞快走出了堂屋。   待不下去,一点都待不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没耐心,是不是真就遗传了程三顺,和他一模一样,也急脾气,也性格差。   林秋云的哭声被他关在了门后,只能隐约听到,然而就这一点声音,也让他心烦意乱,烦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程殊抬起眼,松开拽着门的手,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他现在心里太乱了,也没办法控制情绪,他怕不小心说出什么话,伤害到林秋云。   结果才转身,就看见站在房门口的梁慎言。   他不知道梁慎言是不是一直站在那儿,看他招了招手,顾不上别的,几步跑下台阶,拉着梁慎言的胳膊,“砰”一声关了门,把人抵在门上,靠了过去。   程殊控制不住地发抖,固执地抓着梁慎言的胳膊,什么都没说,只想这么靠一会儿。   梁慎言什么都没问,只是伸手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温柔得像一池水,能接收他所有的情绪。   林秋云回来这件事,梁慎言没办法评价是好是坏。但不论原因和目的,对程殊的伤害都是抹不去的。   “好点了吗?”梁慎言耐心地等程殊不抖了,才轻声问:“要不要去睡会儿?”   程殊紧紧咬着牙,半天才终于抬头看他,绷着下颌说:“睡不着。”   梁慎言低着头,看见他下唇的齿印,还有这会儿腮边的鼓起,摸摸他的脸,轻叹一声,“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程殊浑身肌肉都紧绷的,没哭,但这个状态明显更不好。   他想让程殊稍微放松一点,至少不要为难自己,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不值得。   他会很心疼。   程殊一点点松开牙齿,手还紧紧地抓着他胳膊,力道大到他自己都没察觉,“好。”   梁慎言松了口气,被抓得发疼的地方也顾不上,牵着程殊的手把他往床边带。   他想先把人哄睡着,至少先休息会儿。至于其他的事,等程三顺自己回来处理。   他不知道林秋云离开后为什么不联系程殊,也不太想知道。   但她回不回来,明面上还是夫妻俩的事,从前没管过程殊,那现在和程殊也没什么关系。   程殊坐在床边,刚要脱鞋,外面院子里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仔细听,是程三顺。   他愣了几秒,猛地一抬头,直接站起来往外跑。   梁慎言想拉他,没拉住。皱了皱眉,放下手里东西跟了出去。   程殊推开房间门,迎面和院子里的程三顺撞上,父子俩对视一眼,程殊还来不及说话,程三顺已经朝着客厅走。   “爸!”程殊几步走过去,刚拉住他胳膊,被猛地推开,人差点摔地上。   程三顺手里还拎着菜,是昨天说要给他们做的鱼,其他几个小袋子装的酸菜豆腐跟豆芽。   走这几步,全被他扔在地上,洒了出来。   “要不是路上被一帮人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老子还不知道你回来了。”程三顺才走到堂屋台阶下边,就见门打开了,乍一看到林秋云也愣了愣,心里冒火,叉着腰骂。   “大过年的你回来干什么?你不嫌晦气我们还觉得晦气,这里是你家吗?早就不是你家了,你该去哪去哪,别到老子跟前来犯冲,赶紧拿着你东西走,别等我赶你!”   林秋云眼睛都还红,听到程三顺的话,气还没顺过来,就下意识地呛回去,“你这么能,怎么不见你把家里房子翻修一下,几大十岁的人了除了打牌你还会什么?”   “爸妈走的时候交代你的是一点没听进去,现在耍横,你除了窝里横还会什么?人杨老四当年调戏老娘,你屁都不放一个,还是我自己骂回去。”   “你个婆娘,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花枝招展谁都喜欢你,老子当初怎么就觉得你好,跟你结了婚。回来正好,把离婚证扯了,免得耽误老子找人。”   “我才是瞎了眼,能信了你踏实、能干,除了打牌,连菜都种不好,离就离!”   程殊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朝他俩看了眼,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听了几句,觉得无聊,拿了扫把跟撮箕,把地扫了,又把鱼拎起来丢到盆里,打开水龙头,给接了半盆水。   草鱼有了水,立即活蹦乱跳的。   程殊心想,还真能活。拎了一路回来,又砸在地上,这都没死,命也太硬了。   看了一会儿鱼,程殊听见外边有动静,抬头发现墙外面的巷子口站了一堆人,全是熟面孔。   啧,来看热闹来了。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闲着,哪能放过这么好的看热闹机会,一个个地越挪越近,甚至机灵的已经去隔壁那家院子里看了。   程殊不想理,垂着眼麻木地伸手戳鱼玩,被梁慎言阻止的时候也没生气,转头问:“几点了?是不是得煮饭。”   梁慎言心口一紧,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抿了抿唇,摇头说:“才三点多,还早。”   “那是太早了。”程殊点头,又转了回去,换了一只手去戳鱼。   鱼鳞滑滑的,手指戳上去,鱼一个摆身就溜开了,基本就是戳着水玩。   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过了会,张老头和张建国从人群后面挤过来,让大家都散了。   他是村里的干部,张老头辈分又在那儿,大家再不情愿,也都陆陆续续走了。   程殊听着堂屋那边的动静,他爸妈的吵架内容已经从离不离婚、瞎不瞎眼变成了十几年前还睡一个屋时候的矛盾。   什么一个爱美,什么一个抠门,连炒菜做饭少放了盐都翻出来吵。   “我没事。”程殊知道梁慎言在担心,看着他说:“他们吵还好了,不吵更吓人。”   梁慎言把他两只手都握住,瞥了眼正要进来的张家父子,“别听了。”   他松开程殊的手,轻轻捂住了他耳朵,“程殊,别听了。”   程殊一怔,变得无措起来,一阵鼻尖发酸,悄悄攥住了梁慎言的衣角。   “三顺,秋云回来了是——哎哟,你干什么!”   张老头的声音猛地拔高,猝不及防传来。   程殊心一颤,像一只惊弓之鸟,拉开梁慎言的手,转身看去,程三顺正叉腰举着手,看上去像是要打人。   那姿势他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他看了无数遍。   哪怕程三顺几乎没有真的动过手,就算偶尔落下来,也收了力道,没那么疼。   可这个姿势,就像是阴影一样,哪怕他现在比程三顺高,也没办法摆脱。一看到他这样,就会下意识地想躲开。   “你别打她。”程殊跑得快,拉开程三顺,挡在林秋云面前,“你是不是谁都想打?”   程三顺被他这一拽,差点摔地上。站稳之后愣了好半天,盯着护在林秋云面前的程殊,忽然跺了跺脚,扯着嗓门,指着他大骂起来,“老子供你吃供你喝这么多年,你护着她?”   程三顺气得脸色涨红,弯腰咳嗽了好几声。   手撑在膝盖上,继续骂道:“为了她还推老子,你是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就没人管你了,房子、钱都是你的,你为了这个臭婆娘推老子,这么多年是谁把你拉扯大的,你发高烧是谁抱你去医院,老子还给你当马骑!”   “你个白眼狼,她生了你养你了吗?你路都走不稳,她就丢下你跑了,问都不问你一句,说不定她在外面早就别的孩子了,才不管你的。”   程殊伸出去想扶程三顺的手缩了回来,没去看林秋云,也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他只是低着头,站在他们中间,一言不发。   “兔崽子,我他妈养你这么多年,亏待过你?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别人觉得读书花钱不让读,我他妈还勒紧裤腰带让你读书。”   程三顺咳得腰都直不起来,旁边愣住的张建国连忙扶住他,看了眼程殊和林秋云,叹了声,“你别骂了,等会儿一条街全都知道,先进去坐着顺顺气。”   张老头直叹气,朝张建国抬了抬下巴,使眼色让他把程三顺先扶进去。   “你们娘俩都给老子滚,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我死了都不让你们管。”   “行了行了,还说,少说两句。”   他们进去了,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张老头跟程殊爷爷那跟亲兄弟一样,关系好着,看了林秋云,叹了口气,说:“你一走那么多年,现在回来也别怪三顺心里有怨气,他打你不对,你那会儿就是报警也该他被罚,但你丢下一个三四岁的娃走了,也没这样当妈的。”   林秋云哭得眼前模糊,连连点头,“叔,我知道我不对,对不起程殊这孩子,可我也没在外面成家,没别的孩子,挣的钱都给我妈治病了,不敢回来。”   “他是气头上,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你啊,要是真心回来,那就好好谈谈。”张老头摆摆手,“过去的都不说了,快过年了,别闹得孩子连年都过不好。”   “当父母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当着孩子的面,再怎么吵也没这样的,孩子看你们吵架,能高兴吗?”   张老头一番话,让林秋云连忙抬头去看程殊,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见程殊往旁边退了步。   程殊没看她,朝张老头说:“您自己坐会儿,我累了,先回房间了。”   张老头应了声,看他走开的背影摇摇头。   想说什么时,瞥见旁边一直站着的梁慎言,一怔,视线对上,明白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是外人,梁慎言也不是外人。   梁慎言进房间的时候,程殊已经脱了鞋和衣服,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对着墙,露在外面的后脑勺都透着不开心。   他关了门,又拉上窗帘,走过去掀开被子,躺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搂住了程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们都毫无准备。   连他心里都堵得慌,觉得无力又难受,这么多年下来,程殊怎么会不难过呢。   尤其看到程殊站在那儿一脸麻木的时候,他想抱抱程殊。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殊忽然转过身,把脸埋在他怀里,环在他腰上的手紧紧抓着他衣服,没有一点哭声或者哽咽声,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梁慎言抚着他背的动作一顿,隔着衣服感受到一片湿润,心尖那一片苦涩彻底漫开。   偏过头亲在程殊的耳边,低声说:“宝宝,别难过了。” 第65章   冬天黑得早,六点不到,外面已经亮起了灯。   梁慎言陪着程殊在房里待了一下午,期间都是半梦半醒的,心里惦记着累得睡过去的程殊,睡不踏实。   这会儿听到外面有声,清醒过来,小心留意着程殊动静,伸脖子往窗户看。   有窗帘挡着,其实看不到什么。   只能听到一点说话声,是程殊爸妈。   梁慎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程殊,还睡得熟,估计半夜不饿的话,能睡到凌晨去。   他不是愿意管这些闲事的性格,再怎么好心插手的前提,那都跟程殊有关系。   多的那就管不上。   梁慎言不打算管外面两人,想陪程殊再睡会儿。   结果外面动静大了点,他动作停住,想了想抽出胳膊,轻手轻脚下了床。   梁慎言开了门走出去,正掰扯的两人看见他,要吵起来的情绪被打断,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   挺烦的。   他挺不能理解这种关系,明明两看生厌,能吵得天翻地覆,奇迹般地还能挂着夫妻的名头。   去民政局扯个离婚证,半天时间都要不了,不想过那就散了,扯这么多。   程三顺跟梁慎言认识得久,知道他这一出来,就是护短来了。识趣地摸了摸鼻子,梗着脖子不吭声。   林秋云不一样,她今天第一次见梁慎言,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看他冷着脸,心里发怵,只好探头往房间里看。   “他刚睡一会儿,要吵你俩关着门去堂屋里吵。”梁慎言耐心不多,语气很硬,“别吵到他。”   程三顺一听他语气,立即响起了上回被甩开手的经历,咳了声,“放假了,睡就睡吧,别叫他起来了。”   闻言林秋云看他一眼,下意识地放轻声音,“那不是你非得要叫他起来,问他要跟你还是跟我。”   “老子养了这么多年,他要是跟你,你是不是得把钱给我。”程三顺气得嗓门又大了,被梁慎言一瞪,立即压着喉咙,“他就不可能跟你。”   几句话说得林秋云哑口无言,她的确没什么资格要求程殊跟她站一边。   从她走的那天起,就不可能了。   “那我陪他过完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林秋云退了一步,“你要房租要生活费都行,我给。”   程三顺愣住,哪想到还有这一招,立即心动了。   就他家这个破房子,还能收两份房租,怎么想都划算。   程三顺清清嗓子,心眼都写在脸上了,“那你得给我打个条,怕你赖账。”   林秋云被他这句话气得头疼,往堂屋走的时候,又往房间里看了眼,什么都看不到,只好作罢。   经过程三顺身边,伸手飞快地掐了下他胳膊,“掉钱眼里了,什么出息。”   “那不要钱,怎么养活我们爷俩。”程三顺还穿着棉拖鞋,走路啪嗒啪嗒的。   走了几步,程三顺回头看梁慎言,摆了摆手,“别管,这些事你们小孩子懂不了,她回来了就回来了,反正是给个地方住,你们要不想理,那就当她不存在,平时什么样就还什么样。”   梁慎言听见了,但没答应。   什么懂不了?这事他都不想放心上,白占一块地方。   瞥了眼进堂屋继续掰扯的两人,梁慎言转身回了房间。   才靠近床边坐下,原本躺在被子里的程殊,朝他伸手,握住了才停住动静。   “吵到你了?”梁慎言看他醒了,就没往下躺,而是靠在床头,“开灯还是眯会儿?”   程殊闭着眼,握住他一只手,挪到他旁边贴着,“嗯。”   他一个“嗯”,让梁慎言挑了挑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指尖在他眉尾蹭了蹭。   “那我给你赶走了。”   到底是发泄过了一回,程殊这会儿情绪好了很多,心里堵着的烦躁都散了。   哪怕还有点不舒服,也不碍事。   “嗯,你厉害,连人都给你赶跑了。”   梁慎言捏捏他的脸,开了床头灯,房间亮了些,“那都听见了?话糙理不糙,不愿意搭理就不理,别委屈自己。”   程殊终于睁开眼,眼尾还有点红,显得可怜兮兮的。   勾了勾梁慎言的手指,干脆玩了起来,不怎么在意地说:“随便他们折腾,反正不关我事。”   哪能真的一点都不关他的事,不过是还生气,故意这么说罢了。   梁慎言看他要起来,伸手拿过衣服递给他,又托着他下巴,朝着他眼睛吹了吹,“眼睛还红。”   “那之前不也红吗?”程殊意有所指,边穿衣服边说:“那也不见你停,心疼心疼人。”   梁慎言站在床边,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腰,“脑子里想的都什么。”   程殊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仰头啃了口他下巴,“想你呗。”   睡着了,梦里都是梁慎言。   这话是实话,不是哄人。   梁慎言拉住他手,低头亲了亲他的嘴,“那就只想着我,别的都别想了。”   程殊没那么脆弱,现在这点儿都是让梁慎言给惯出来的,听他这么哄着自己说话,一点招架不住,耳朵都烫了。   摸了摸耳朵,小声嘀咕,“那不一直都想着你吗?别的时候全想学习了。”   梁慎言笑了,摸摸他的头,“饿了啊?”   程殊嘿嘿笑两声,拉好衣服拉链,手往口袋里揣,“都要七点了,哪能不饿,肚子都扁了。”   是真饿了,中午起来凑合吃了点,就等着晚上的大餐,结果鱼还在盆里游,他倒是糟心了一晚上。   “那看看有什么吃的。”梁慎言套好衣服,把手机揣口袋里。   堂屋那边的说话声,一到院子里就能听见。   他俩谁都不愿意听,几步拐进了厨房,把门一关,开了灯,在柜子里翻吃的。   天冷了之后,很多东西不忘冰箱里放也能存好几天。   厨房里有吃的,但这个点再做麻烦得很,得耽误不少时间。   “煮甜酒汤圆吧,还是你想吃甜酒二块粑。”程殊从柜子里端出甜酒,“十分钟就搞定。”   梁慎言听他说二块粑,有点不懂,“什么二块粑?”   程殊揭开旁边的小桶盖,里面放了水,泡着一块块白色像枕头一样的东西。   “有点像年糕,但比年糕有嚼劲,硬一点。”   “那吃这个吧。”梁慎言想象不出甜酒汤圆什么味道,这个看上去要安全一点。   程殊不揭穿他的心思,开火烧水,捞了一个出来,放在砧板上切成条。   梁慎言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托着脸仰头看他。   厨房的灯一直都没有换,哪怕是外边天全黑了,这里的光也不算亮堂。   可就是这种暖调的光,落在程殊身上,让人看着很容易平静下来。   程殊的余光里,轻易捕捉到梁慎言的表情,不由地问:“看什么呢?”   梁慎言笑了声,起来去看锅里的水,“看看你。”   “看出什么不一样了吗?”程殊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正只有他们俩,瞎聊聊也没人能听到。   梁慎言把火关小了一点,见程殊把切成一条一条的二块粑放锅里,等他要收回手的时候,扣住他手腕,“有男朋友了,能一样吗?”   程殊给他一句话说的都害臊了,咳了一声,缩回手,把砧板跟刀收好,拿了两个碗出来,“你可别再摔了,过年人家店不开门。”   哪壶不开提哪壶,都好几个月前的事,记到现在。   梁慎言拿着碗,已经能想象得到几十年后,他俩吵嘴,程殊还能把这件事翻出来说。   甜酒二块粑熟得很快,本来就是用粳米和糯米做的,放到热水里,不到三分钟,就煮软了。   和甜酒一块捞到碗里,吃前先喝一口汤,身上很快就暖和了。   他俩一人端了一只碗,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面对着面,吃一口看一眼对方,明明不算多好吃的东西,也给他俩吃得心里乐滋滋的。   等解决完了晚饭问题,把厨房一通收拾出来,就见程三顺跟林秋云从堂屋里出来。   四个人猝不及防打了照面,两边都懵了懵。   程殊心情很平静,但奈何时间太短,不足以彻底平息一切,看见了还是会烦。正要回房间,就被程三顺叫住。   “你不是经常跟小梁待一块吗?把你房间先收拾一下,给你妈住。”程三顺裹着衣服,念叨着走来,“你东西搬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反正——”   瞥一眼程殊,到底把后面住不长久几个字咽了回去。   程殊站着听了会儿,听明白了,“你怎么不把你屋隔一半出来,你俩一人一半呢。”   从前就把他房间隔了小半出来当杂物间,后来改成了梁慎言的房间。   现在他妈回来了,他连自己的房间都得让出来,算什么啊。   不是愿意不愿意让的问题,是他心里气不顺,这会儿气头上的问题。   “你这孩子,怎么还两副心思,以前你妈没回来的时候,不还一点不介意,觉得她走得对,怎么人回来了你还别扭。”程三顺一向是不顾他人死活的,“那你不给,她睡哪去?你外婆那边可是离得远,连家都分了,去了都没地方住。”   程殊抿抿唇,嫌他烦,看都不看他。   旁边跟来的林秋云站在那儿,一时间有些尴尬,心里对程殊又愧疚,这会儿更不好意思了,“要不我先在客厅睡,反正平时客厅也不来人,那沙发我记得是可以放——”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殊打断,“大过年的,随你们。”   程三顺和林秋云一愣,齐齐看向他。   程殊头都不回,直接进了房间。他一走,梁慎言自然也跟了上去。俩人房门一关,懒得管外面的人怎么办。   进了房间,程殊走椅子上,瞥了眼摊开的卷子,胡乱合上,再往桌面一趴,又心烦了。   梁慎言进来后,顺手打开灯,见他烦得都要跟卷子过不去,揉了揉他后脑,走到床边坐下。   “再买张椅子吧。”   他房间里一直都只有一张椅子,平时都他俩换着坐,或者程殊坐他腿上,他用电脑程殊看书。   那会儿不影响,反正程三顺基本不往这边来。   但现在过年了,多了个人,大家又都待在家里,万一哪天点背,给撞个正着,那就真的大过年闹心了。   程殊扭头趴着看他,没吭声,只是抬了抬手。   梁慎言挑眉,走到椅子旁,把程殊拉了起来,脚勾住椅子腿往外拉,坐下的时候,手扣着程殊的腰,又把人按在腿上坐着。   椅子有足够的空间,能让他们这么坐着不挤。   梁慎言往桌沿挪了点,打开笔记本,一只手拿着鼠标,另一手在他腰上轻轻揉着、捏着玩。   “要买吗?”   程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手抱着他腰,蹭了两下,“那买吧。”   梁慎言“嗯”了声,偏过头,贴贴他的脸,“再买点别的,这隔音太差了。”   正烧心的程殊一听,忍不住笑出了声,手钻到了他衣服里面,贴着那片绷着的肌肉。   嘴唇贴在他颈侧,啄了两下,“买吧买吧。”   腰.腹那只手不老实,越来越来劲,梁慎言捏捏他的腰,无声警告他别胡闹。   旁边那屋里,都是搬东西的声,不是胡闹的时候。 第66章   夜里不方便收拾,简单地把床重新铺了,就先让林秋云住一晚上,第二天才开始搬东西。   那房里本来也空,真收拾起来,除了衣服跟书之外,剩下的还放屋里都没关系,全是些平时不怎么穿又舍不得丢的旧衣服,还有两床棉被。   程殊起来后,就自己去收拾东西。   一早上的时间,基本就收拾完了,全搬到梁慎言房里。   梁慎言站在门边,刚搬完东西袖口还没放下,朝蹲在书桌下边的程殊看去,“我租金是不是得减半?”   程殊正往架子里塞书,听见了也懒得探头出来,“那你得跟老程商量,不过我估计顶多不收你生活费。”   梁慎言往外看了眼,程三顺正在水池边处理那条鱼,迈了一步进房间,把门关上了,“真会做生意。”   程殊“噗嗤”笑了,把最后那一摞书往架子最下层一塞,从桌底下钻出来,还拽了下梁慎言的腿借力站起来。   头发乱蓬蓬的,鼻尖挂了点汗,“你就直说他是奸商呗。”   还弄得那么婉转,指不定他爸听了还以为是在夸人。   梁慎言抬手拨了下他乱七八糟的头发,到旁边坐下,“什么时候去剪头发?”   现在都挡眼睛了,平时写作业得扎个小揪。   程殊甩甩头,拿了张湿巾擦手,坐椅子里,打算趁着年前再赶赶寒假作业的进度,“过两天去领成绩的时候吧,要不还得单独出门一趟。”   天越来越冷,手机里天气预报一查,后面几天一直到过年,都是零度左右,还有两天预警了要下雪。   南方人都喜欢下雪,但不会有人喜欢下雨,尤其是冬天。   那是能待在家里,就不想出门。太冻人了,风一刮再飘点雨,外面待几分钟,手能冻得跟冰坨坨似的。   梁慎言看他懒成这样,在手机上查快递,买的东西都得周末才到,心想干脆领成绩那天一块拿得了。   “那顺便拿个快递。”   程殊已经打开作业册,正写题呢,听见了点点头,“拿呗。”   说完了又想起什么,扭头好奇地问:“买的什么?”   梁慎言眼睛都不抬,翻着手里的消息。   快过年了,消息实在有点多,哪怕不回,光是强迫症想把小红点全点开,也得不少时间。   “椅子。”   程殊可不是几个月前一哄就能糊弄过去的人了,他成长了,眼珠转了转,故作随意问:“别的呢?”   梁慎言这回抬头了,看他一眼,“想买什么?”   程殊撇嘴,嫌他不坦诚,咬着笔头问:“那不是你说的,隔音不好,得买点别的东西。”   梁慎言低低笑了声,在群里回了消息,跟另外三人说今年不回去过年的事,这会儿那三人正商量着初二过后抽一天再来玩。   尤其严颂,之前没能来成,心里那叫一个后悔。   程殊听他笑,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痒,抬手揉了揉然后不理他了,闷头写自己的作业,“那别叫我跟你去拿了。”   梁慎言一边回消息一边说:“嗯,你不用拿。”   盯着程殊的侧脸,瞥了眼那张卷子,这么几分钟,第一道题都没写,心思全在别的地方呢,淡淡说了句,“反正是你买来堵你嘴的。”   程殊耳朵这回是真的烫了,题目都读岔行了,憋了半天才反驳一句,“我声音小着呢,你别胡说。”   不等梁慎言回,自己先心虚了。   他们那个的时候,他真的有发出声音,而且还不小?   不能啊,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梁慎言看他一个人在那儿皱着眉琢磨,眼神都软了,怎么逗他都嫌不够,哪有这么好玩的。   心眼不知道长哪了。   放盆里的那条鱼多活了一天,一波三折到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进锅的命运。   程三顺在厨房里倒腾一下午,搞了一锅酸菜豆腐鱼,又蒸了点腊肉香肠,拌了盘折耳根,这边典型的家常菜。   鱼放在电磁炉上先小火煮着吃,吃一半了再放蔬菜。   四个人围在桌旁,正好一人一方,吃饭的时候气氛算不上多尴尬,偶尔聊一两句,大多时候都在吃东西。   比起另外三人的自在,林秋云这才到第二天,肯定不太自在,尤其还闹了那么一出。   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又是知根知底的人,一顿饭下来,那点不自在也散了大半,跟程三顺能不吵起来地聊几句。   “小殊……”   “我吃饱了,先回去写作业了。”   程殊不等林秋云说完,放下碗筷,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往外走。堂屋门推开,一股冷风吹来,才攒起来的暖和劲儿又散了。   梁慎言看另外俩人一眼,跟着放了碗,点了下头也出去了。   他俩一走,桌边就剩下程三顺跟林秋云。   “别管他,打小就这副样子,什么事不顺心了就闹脾气,被我说两句能还我三句。”程三顺一脸不在意,拿着筷子把鱼头夹到筷子,“他上初一那年,跟我吵了一架还跑山里躲着,边山遍地找了两天,他倒好,在张叔杨婶家的桃子地里睡,有吃有喝的。”   愣愣坐着的林秋云一听,收回还往外看的视线,“你还好意思说,初一才多大,你也不怕他被人拐走了。”   程三顺觑她一眼,哼了声,“你知道什么,他聪明着呢,谁能拐走他,只有他哄别人的份。”   林秋云语塞,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连像程三顺这样跟程殊吵架的经历都没有。   她怪程三顺对程殊不够好,可一想她又有什么资格。   “别烦了,过几天他自己就想通了,小孩子都心软。”程三顺看她愁得都快掉眼泪了,“你真不用哭,对着我哭又不管用,留着对他哭。”   闻言林秋云瞪他一眼,心烦得很,“吃你的鱼,别说话了。”   才两天而已,哪能真的心里一点都不介意了。再是亲母子,中间也隔了十几年,不是说不介意就不介意的。   程殊一直都挺能理解他妈的选择,不会有人愿意跟个赌鬼过一辈子,那是把自己后半生搭进去了,还看不到未来。   所以这些年里,他不怨,被人欺负了也只是等着自己拳头硬了打回去。   他不怪林秋云,也不指望程三顺。   十几年里,他有自己的一条生存法则,也想好了一条未来的路。   但昨天林秋云一开口的那几句话,再有和程三顺吵得哪一家,实在让他烦了,谁都不想搭理。   程殊心再软,但脾气也是倔的。   心里烦不想搭理人,就真的连着好几天都不怎么跟两人说话,喊他了就答应一声,别的时候就跟葫芦锯了嘴,吭都不吭声。   周一得去领成绩册,比平时上学要晚,九点到就行,然后开个家长会,聊一聊学生的情况。   要开家长会这事,程殊压根都没跟爸妈提,反正以前去不去也看程三顺的心情。   “你真要跟我去学校开家长会啊?”程殊拔掉手机充电线,看旁边正穿衣服的梁慎言问了句。   梁慎言转过头看他,理了理头发,“那不然我起来穿这样是送你出门?”   程殊愣了下,笑着凑到他面前,往镜子里瞥了眼,靠他背上,“你可真帅。”   梁慎言往后仰了点,偏过头亲他的脸,“偷吃糖了?”   程殊抿着嘴笑,眼睛弯弯的,“不吃糖也甜。”   俩人在镜子前接了一个吻,程殊仰着脸,舌.尖扫过他唇缝,被咬住后,又立即往后退,手搭着他的腰,小声说:“得出门了。”   梁慎言站直了,从架子上取了围巾,往他脖子上一绕,拍了拍他的腰,“瞎撩。”   他俩出了房间,程三顺正在棚子里倒腾,叮叮当当的,林秋云听见声也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两坨糯米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俩。   梁慎言余光往程殊脸上扫,见他眼皮动了动,才去推自行车。   林秋云尴尬地站那儿,看向梁慎言,“那个,小梁……”   梁慎言点头,伸手接过来,“给我吧。”   程殊心里别扭,不愿意接受她迟来的好,但要说真的拒绝和排斥,那也是没有的。   他看在眼里,该怎么做,都是根据程殊心思来的。   两坨糯米饭热乎乎的,被梁慎言拿在手里,看程殊扶着自行车站院门口,走过去问:“你骑我骑啊。”   程殊瞥眼他手里糯米饭,板着脸冷冷地说:“我骑。”   还挺有脾气。   梁慎言也不劝他,把另外一坨放口袋里,等他吃完再换程殊坐后面来吃。   程殊骑车载着他出了门,一路上碰见不少一样要去学校领成绩的,不过都不熟,心里气不顺,连招呼都懒得打。   等骑到大路上,梁慎言才拍拍他的腰,示意他换人。   “吃吧。”梁慎言从口袋里摸出糯米饭团,“再放会儿就冷了,还好穿的衣服保温。”   还热乎,也不烫手,吃着正好。   程殊撇嘴,在后座伸手接了,打开外面的保鲜袋,味道就散开了,闻着就好吃,特别香。   糯米里夹了酸萝卜丁、豆芽、土豆丝、花生跟脆哨,抹了一层辣椒,一口下去,顶饿又好吃。   梁慎言歪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两只手捧着,吃得还挺香,笑了笑,说了句“扶好”,等手环在腰上了,才骑着车继续往学校去。   大冬天的骑车是有点冷,不过不赶时间,又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到学校除了脸吹得有点红外,倒不是很冷。   得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的学习小组,拿了成绩单,家长会又不让他们在场,干脆聚在学校小卖部里嗑瓜子吃辣条烤火,顺便聊聊八卦。   “你们作业写了多少?”   “别问了吧,再问孩子得哭了。”   “那过年又不想写,不得这几天多写点,免得赶不上开学。”   “写完两科了。”   “老王,你又一个人偷偷卷,过分!”   “程殊才是最卷的吧,期末考直接二十五了,再努努力就一本了。”   程殊坐在最外面靠门的位置,听他们俩,心里却在琢磨家长会的事,听提到自己,回过神,“看往年排名,还差得有点远。”   “咱们这是学校排名,还不到模拟考,看排名没什么参考。”龙芸芸安慰他,“再说有你哥在,怕什么,严师一对一教学。”   坐着的几个人里,只有龙芸芸清楚他俩什么关系,今天看见是梁慎言来开家长会,变着法打趣他。   程殊心想可饶了他吧,那是真严师。   他家的事,这一阵早传开了,大家都听说了些,不过谁也不会多嘴问,话题聊了一圈,又聊到填志愿上面去。   正聊着,小卖部半掩着的门被推开。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梁慎言反手把门关了。   程殊听到他声音,猛地抬起头,“开完了?”   梁慎言摸了一把他头发,“紧张什么?进步这么明显,你们班主任夸了你好半天,那么多家长盯着,我都不好意思了。”   程殊在学校里,还跟原来一样,是酷哥。   哪怕跟学习小组的人待一块,但也不是话多那种人,开玩笑的时候才他是真的把大家当朋友。   结果梁慎言这几句话给他弄得面红耳热,拽了拽他衣服,生硬岔开话题,“你坐不坐?”   旁边几个人看见,忍不住都笑了。   梁慎言不打算坐,他们还有别的事,“一会儿还有事,不坐了。”   “你们想吃点什么,自己拿。”   他这是要请客,大家当然不拒绝了。   哪怕之前去程殊家里玩了一回,梁慎言还参加了,陪着他们玩游戏,可怎么都有距离感,能感觉得是因为程殊。   今天这么一说,反倒是心里踏实了,至少不会觉得很有距离。   小卖部的东西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大家开玩笑说要拿贵的,实际结账的时候连一百块都不到。   从学校去镇上的理发店不远,跟学习小组的人道了别,他们俩跟来的时候一样,一个载着另一个,瞎聊着天。   “我有点高兴。”   程殊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梁慎言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看了眼路况,腾出只手捏了捏腰上的那只。   程殊穿得厚,这么抱着其实在外人看来也不会觉得亲密,前后座就这么点距离,想离得远也不可能,更别说这个年纪的男生,那跟朋友兄弟面对面打赤条都不稀奇。   “我进步了好多,还被夸了,你来开家长会,没给你丢人。”程殊一直都有主意,旁人什么样他都看得明白,然后藏在心底。   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梁慎言是不知道的。   他的确不逃课,但也不认真上课,班主任拿他毫无办法。跟程三顺吵架的确不过心,但吵得凶了,在网吧卡座里熬一宿,被烟味熏得受不了也不想回家。   梁慎言总说那天看见他之后,才觉得没那么后悔了,才留下来没走。他也一样,那天打完架回来,要是程三顺叨叨个不停,他肯定会拿上书包去网吧待一宿。   “只是有点啊。”梁慎言不知道他的心思,却懂他的话,“考差了也不丢人。”   “那就是很高兴。”程殊低低笑了,圈进了他的腰,心暖乎乎的。   男生剪头发不耽误事,尤其是这小地方,哪怕理发师再想从客人身上薅羊毛,那也得有这个环境。   推销多了,说得多了,人家干脆就不来店里,自己在家洗了。   他俩一块剪的,从洗头到剪完再吹干,全部弄下来四十分钟就结束了。   剪完出来,梁慎言那张脸搭什么发型都是帅的,这会儿短了更酷了,就是看着一点都不好接近。   程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细又软还蓬,随意甩两下,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视线都清晰了。”   梁慎言手放在口袋里,眼里带着笑,“再不剪,你那眼睛得配眼镜。”   程殊努嘴,推着自行车,“我基因好,我关灯玩手机都还2.0,不会近视的。”   梁慎言一想他那个习惯,到现在还有2.0的视力,那的确得归功于基因。   他俩在街上逛了圈,也没什么好买的,家里过年要吃的早就备好了,别的东西跟北方不一样,都习惯年三十到街上买新鲜的。   最后回家时,手里除了要拿的快递之外,就几盒烟花棒、摔炮跟烟火桶。   烟花爆竹都放在棚子那边干燥的地方,其他的就都是他们自己用的,直接拿回了房间。   程三顺跟林秋云看他们回来,也没多问什么,就程三顺探头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程殊回了一个就那样,房门一关,又不理人了。   梁慎言把箱子放地上,用小刀拆开,把组装的部件拿出来,坐地毯上开始装。   外套脱了,就穿着毛衣,小臂露出来,上面的青筋在握住螺丝刀的时候,会凸起来。   程殊坐他旁边拆别的,打开了看见东西,有些懵,扭头问:“这什么?海绵?”   灰黑色的,摸着厚厚的,还有点软,很像海绵。   梁慎言瞥了眼,眼里带着明显的促狭和逗弄,继续组装椅子,“隔音棉。”   程殊一怔,耳朵都红了,小声嘀咕,“你还真买了啊。”   梁慎言看他耳朵都红透了,探身凑到他面前,亲了亲他的鼻尖,“不买你能忍住,我也不能。”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可程殊心里却亮堂堂的,看梁慎言要退回去,凑过去也亲了亲他的嘴唇。   他声音很轻,在房间里却很清楚。   “那我也不能。”   梁慎言看他这样,又机灵又乖,伸手想摸摸他的脸,手心有灰,只好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   买隔音棉哪能真是为了这件事,就算有,也不是主要原因。   实在是隔断墙的隔音太差了,不想他和程殊说什么都得悄悄的,得小心被隔壁听了去。   程殊被摸得痒痒,心里也清楚是为了什么,装糊涂呢,嘴上说着“痒”往旁边躲开,却笑得眼睛都弯了。 第67章   离过年越近,街上越热闹,每天在院子里都能听到有车有人进进出出的声音。   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有的腊月初就回来,再晚点的这几天都到家了。   他们这边除夕才回来的很少,务工人员嘛,基本都会提前放假。   家里多了个人对程殊跟梁慎言来讲,没多大影响,反正冬天大家都待在房间里,房门一关,该干啥干啥。   程殊端着杯子从房间出来,去堂屋接热水,才进去,就看见原本在客厅看电视的林秋云,匆匆起身走了过来。   母子俩这几天几乎没说上什么话,主要程殊不想开口,一视同仁得很,连程三顺都不怎么搭理。   “在房间里学了一天,累不累?”林秋云一边说一边打开柜子,往外拿东西,“要注意保护眼睛,拿点零食去吃,学累了就休息休息。”   程殊对上林秋云小心翼翼的神情,有点后悔过来接水了。   去厨房烧一壶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图省事倒真摊上事了。   “不用。”程殊垂下眼,把杯子放到饮水机那,语气生硬说:“不用管我,你坐你的。”   林秋云手里拿着几袋零食,尴尬地站在那里,“我不管你,我只是想……”   程殊打断她的话,“什么都不用想,我自己有数。”   这回林秋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张了张嘴,最后把零食放回去,“哎”了一声,垂着头回客厅去了。   那边程三顺嗑瓜子的声音“喀嚓喀嚓”的,吵得烦人。   程殊瞥一眼才接了半杯的水,往上抬了抬出水阀,拿着杯子走了,一眼都不往那边看。   回了房间,梁慎言坐在那儿看书。   上次那本推理小说看完了,看的是新的一本。   听到程殊坐下的动静,梁慎言抬起头,往外看了眼,“今天天气不错。”   程殊盯着习题册,写了两道选择题,放下笔转头问:“那出去走走?”   梁慎言合上书,滑动椅子到他旁边,“心烦了?”   程殊不瞒着他,点点头,“有点。”   梁慎言起身,顺道把他拉起来,“那就出去走走,正好见识下你们那冬暖夏凉的河。”   他们俩出门的时候,还是跟家里说了声。   都大人了,碰上过年这样的日子,再怎么闹脾气,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不像话。   从家里去河边,不用绕路经过别人家,但还是碰到了不少人。   原本老人、小孩居多的地方,多了许多年轻人、中年人,大家穿着新衣服,换了新手机,去小时候的玩伴家串门,要么就在坝子那儿聊天。   去河边的就少了。   这个天不适合去翻土,草都枯了也不适合放牛,所以他们到河边时候,只有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在那玩。   冬天是枯水季,哪怕源头是地下井,水流量也不如夏天,不过河水清澈,看得见河底光滑的石头。   河边有几块石头可以坐,程殊熟门熟路地过去坐下,一看就没少来。   梁慎言看了眼河面,弯腰捡了几块薄的石头,打水漂玩,也不着急着问程殊怎么了。   有的事,问多了显得烦。   更别说是这么难扯明白的家事。   要是家里的事能几句话就掰扯明白,那就不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他不也是因为家里出来的吗?   程殊扯了旁边树枝上的叶子在手里玩,揪碎了又去祸害下一片,不一会儿,石头旁边全都是碎叶渣。   “她总讨好我。”程殊忽然开口,一条腿支着,胳膊托着下巴撑住膝盖,“我不喜欢。”   梁慎言拍了拍手上的土和沙,转身看他,“是挺不让人喜欢的。”   程殊抬眼看他,脸上都写着困惑,“她完全不需要这样来讨好我,只会让我觉得……是在逼我。”   拿感情在逼他,不得不接受现在的一切。   在程殊心里,他能退让到这一步,已经是接受了事实,为什么还要逼他接受更多。   “人是感情动物,很容易受到感情的裹挟,人人都清楚这一点,哪怕是无意识地,也会利用感情。”   梁慎言走到他旁边,摸摸他的头,“程殊,我只希望你跟着自己的心走,其他的都不重要。”   程殊仰着脸,还是困惑,“我想理又不想理,但又看不得他们难过,怕他们露出那副可怜的样子。”   不止是林秋云,也有程三顺。   梁慎言笑了一声,弯腰和他平视,“那就让他们烦去,你爱理不理。”   好任性的一句话,可好像管用。   旁边有人在,程殊伸手勾了勾他的外套拉链,小声问了句,“那你也会吗?”   梁慎言一开始没听清楚,反应了下,诧异地看了眼他,“不会。”   拉链“唰”一下被程殊拉到底,绷着嘴角一言不发地瞪他,像是生气了。   梁慎言衣服都敞开了,不过这会儿有太阳,“一生气就瞪人,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人更想逗你生气。”   程殊松手,扭头不理他。   “我喜欢谁,只会让对方也喜欢我。”梁慎言捏了捏他耳垂,“想不受到感情的裹挟,那就去控制感情。”   “人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程殊撇嘴,“不都说喜欢就会情不自禁。”   梁慎言问:“谁说的?”   程殊不回他了,心里闷闷的,觉得河水流动的声音都是吵的。   从上回说开了以后,他俩之间很少出现一起沉默的时候。   梁慎言扫过程殊的眉眼,很容易看出来他这会儿的情绪,低落得像小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人可以控制感情,但骗不了自己。”梁慎言低笑了声,“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在程殊让他去卫生院交钱的那晚之前,他一直在控制,借着年长者的姿态,做着朋友般的事,却没能骗过自己。   程殊转回来看他,眨了下眼,是听懂了,眼睛亮亮地看他,“骗子。”   梁慎言挑眉,觉得程殊凶巴巴的样子很讨人喜欢,捏着他脸颊,看他瞪眼,心情变得不错,“谁能有你会骗,心眼多。”   程殊正要说话,头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没准备,被这么砸一下疼得皱了眉。   石头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不大的声响。   他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小孩的声音。   “小野种,小杂种,你妈跟野男人睡才生了你,难怪你爸不管你。”   程殊伸手捂着头,手心感觉到湿润,脸色难看地看过去,那小孩儿吸溜着鼻涕,手里拿着块石头朝着他又扔了过来。   石头有拳头那么大,扔得又快又重,程殊下意识背过身躲开。   梁慎言伸手护着程殊,石头砸在他胳膊上,尖锐的凸起直接磕破了皮。   那小孩儿跟其他两人一块玩的,不过他长得胖又高,砸完了还笑,跟旁边两人分享。   梁慎言看了眼程殊捂着头的那只手,又瞥眼自己手背,血已经往外冒。   “言哥——”   程殊想叫他,但一张嘴,就疼得更厉害了,只好闭了嘴。   梁慎言大步走过去,其他俩小孩看他过去,立即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小胖子一起。   小胖子站在那儿没动,一脸有恃无恐地表情。   “他就是个野种,你敢打我,我就告诉我爸,他是大队长——你放手,我脖子勒着了!”   梁慎言面无表情地把小胖子拎起来,几步走下河坎,一松手,小胖子整个摔进水里。   “我回家告诉我爸,打不死你们!”小胖子一边想爬起来一边喊,“他爸烂赌鬼,死了——唔!”   梁慎言蹲下来,单手按在他头顶,没等他说完,直接把人按到了水里,语气再平常不过,问:“大队长是个什么东西?”   手背上的血,被水一冲,血丝很快散开不见。   小胖子拼命挣扎起来,两只手在水里刨来刨去,像一条扭动的蛆。   梁慎言拎着他衣服后领,把人拉出来,目光扫过他的脸,“还有气?”   小胖子浑身哆嗦,嘴唇颤抖着一句话说不出来,听到梁慎言的话,惊恐地瞪大眼,“我……”   梁慎言笑了声,手一松,人又掉了回去,手往下一按,后边的话是一句都不想听。   学不会好好说话,那就闭嘴。   家里教不好,那就给别人来教。   程殊捂着头,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被反复按进水里的小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他的笑声,梁慎言回头看他,瞥见他额角淌下来的血,表情冷下来。   拎起说不出话的小胖子,往地上一扔,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又往来河边的这条路上看,有人往这边来了。   梁慎言站起来的时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上来。”   程殊笑得时候扯着伤口疼,看梁慎言蹲在自己面前,立即爬上去,单手环着他肩膀,“好凶。”   梁慎言把他往上托的动作很轻,脚下走得很稳也很快,“头晕不晕?”   程殊趴在他背上,圈着他脖子的那只手,轻轻在他下巴处蹭了蹭,“还好,应该不用缝针,上药包扎就行。”   梁慎言眉头皱起,还想说什么,被程殊打断了。   “你刚才那样,特别像小时候我们这边有个厂里养的狗。”程殊蹭着他脸颊,“是条狼狗,平时不凶,凶起来能咬断人胳膊。”   梁慎言拍了一下他腿,“是狗都会咬人。”   程殊笑了声,“那你一定是咬人最疼的那种。”   头上的伤是皮外伤,他心里有数,毕竟从小打架,哪能不知道自己多皮实,“还好不咬我。”   梁慎言不说话,只想快点去医院。   伤在头上,再怎么不要紧,那也是见血了。消毒、清创、上药都得及时,万一感染就麻烦了。   “会死吗?”   “死不了。”   “那就行了。”   他俩才走到水渠旁,一男一女俩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刚才跑掉的两小孩跟在后面。   梁慎言扫了那男的一眼,什么都没说。   见过,来这的第二天就碰到了。   等他们走路到医院,血都能干了。   梁慎言本来是想到电线杆那儿,自己跑回去骑车载程殊过去快点,结果到那儿碰见了骑着三轮车的张洋。   张洋一看程殊脑袋上的血,立即招呼他们上去,直接送卫生院了。   一个包了头,另一个包了手。   医生还是之前程殊打架,给他上药的那个,看见他俩又来了,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念叨,逼得程殊悄悄戳了戳梁慎言胳膊,想赶紧离开。   张洋把人送到了,还有别的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大过年的,他俩出了趟门,回家的时候都受了伤,站在院子里,跟一脸震惊的另外俩人大眼瞪小眼。   程三顺一拍桌,气得抬起手嚷嚷,“哪家兔崽子大过年的找晦气,给你俩打成这样,看我找他家大人说理!”   林秋云看程殊脑袋包了一圈,眼睛都红了,“伤得严不严重啊,这可怎么办,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生。”   程殊这会儿疼劲上来了,本来就头疼,尤其涂了药水、上了药,更疼了。   “小胖拿石头砸的,你去,最好问他爸要回你那二百块。”   程三顺一听是小胖,火气顿时矮了一节,却嘴硬念叨,“杨老四我都不怕,怕他张大力,什么东西,一个过期大队长,真当自己是个官了。”   林秋云一向听不来他这种话,懒得理他,走到程殊面前,“医生开了止疼药吗?吃了就不疼了。”   程殊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语气没那么硬地说:“开了,还好。”   林秋云听他语气,心里都是高兴的,又看向梁慎言,“小梁,你的手还好吧?严不严重?”   梁慎言摇头,看眼程殊的脑袋,“医生说了得多休息,先让他回房间躺会儿。”   “那快去,你俩都去休息,晚饭了再叫你们。”   外面站着也冷,他俩点点头,一块进了房间。   出门的时候房间暖气片关了,梁慎言关了房门,顺手开了暖气,才在椅子里坐下。   程殊对着镜子看了看纱布,瞥见身后梁慎言对着自己招手,回头走过去,被拉着坐到他腿上。   “还好没破相。”   梁慎言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伤口旁的纱布,“破相了也不影响。”   程殊笑着靠在他肩上,下巴蹭了蹭,“那是,我帅着呢。”   梁慎言偏过头,垂眼亲在他伤口处的纱布上,“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程殊鼻尖酸酸的,闭了闭眼睛,“嗯嗯,言哥凶着呢。”   唇边挂着笑,并不排斥这种被保护起来的感觉。   梁慎言轻轻抚着他的背,也闭上了眼,用下巴贴着他的脸,一会儿蹭一下。   他俩正坐着,外面忽然传来吵嚷声。   “你家程殊躲哪里去了?两个大人欺负一小孩,你们不会教,那就让他去牢里学学怎么做人!” 第68章   外面那一嗓子喊得,才酝酿出来的一点温情全散了。   梁慎言皱起眉,手捂着程殊的耳朵,怕外边的人又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几十岁的人,一开口比畜生还不如。   跟猪狗比,都辱了。   程殊拍拍他的背,拉开他捂在耳边的手,“我去看看,他这么一闹,等会儿又有人要来看热闹了。”   他家在这一片的最边上,跟最近的邻居家中间都隔着一条小道,平时串门都串不到他家这,看热闹倒是一个个赶着上。   梁慎言“嗯”了声,等程殊站起来了,也跟着起身。   出门的时候经过镜子,梁慎言扫了眼,瞥见程殊头上缠着的纱布,眼神动了动,一言不发跟了出去。   小胖一家子来的时候,程三顺跟林秋云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堂屋,都忙着呢。   这不要过年了,擀点饺子皮、扫扫家里卫生。   “你发什么疯?滚出去,大过年的别找晦气!”程三顺手里抄着擀面杖,一脸不耐烦,“你儿子不是好好地在这,什么叫欺负他,你看看我儿子头上的纱布,上面的血都还没干,到底谁欺负谁!”   程三顺人再怂,也是有脾气的。   平时在外面打牌,上头了也跟人吵,那张嘴一开口,就谁都劝不住。过后了觉得怕,那都是后面的事。   小胖他爸一手把小胖扯到面前来,指着程三顺,“你告诉他,你是怎么被欺负的,是不是差点被人按死在河里,要不是我跟你妈去的及时,你今天就被人弄死了。”   旁边林秋云提着扫把从堂屋出来,往前一站,扫把往前挥了两下,“叫什么叫?比谁嗓门大是不是,有事说事,鬼吼鬼叫什么!”   小胖他爸被她扫把赶得往后退一步,正要骂人,眼尖看到程殊跟梁慎言从房间出来。   “你们家人多,我吼不过你们。”小胖他爸扯了扯小胖,“说,是谁把你按在水里的?你告诉爸,爸给你做主,大人欺负小孩,没这样的,太不像话了!”   程三顺跟林秋云看了对方一眼,又看看那边出来的程殊跟梁慎言,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一时接不上话。   “什么叫按在水里?你是亲眼看着了?那不能是你家小孩拿石头扔了人,自己害怕掉河里,被我家孩子捞上来,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林秋云硬着头皮,瞎编着问:“你别是上门来,讹我们的吧。”   “你家小胖在学校里偷同学橡皮擦,镇上谁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哪家小孩是这样的!”   “还拿石头砸人,都进医院了,我们没问你要医药费,你倒是先上门来恶人告状,张大力你是不是还以为这队上你说了算啊。”程三顺是那种,无理都能跟人吵三天的,更别说程殊顶着一脑门纱布回来。   有了底气,不就比谁家伤得重,梗着脖子喊,“你家那二层是怎么修起来,别以为没人知道。”   他俩年轻时候就能吵,跟对方吵,跟那些看笑话的吵,又大嗓门。   现在一人一张嘴,能说会道的,完全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程殊和梁慎言对视了眼,站在旁边干脆不说话,装起哑巴来了。   这么看来,那天两人吵架都是收敛了。   “你别跟我扯东扯西,儿子你说,刚是不是有人把你按在水里了。”小胖他爸脸憋红了,“别怕,爸在这,给你做主。”   小胖往程殊和梁慎言那儿看了眼,拽着他爸的衣服,伸手一指,“就他俩。”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我头按在水里,要淹死我。”   程三顺一听,举起擀面杖嚷道:“你个小孩怎么还撒谎,你拿石头砸我儿子没?是不是砸了!”   “哎哟!你家仗着有人了,就欺负我们家小胖,可怜我家小胖啊,差点被人弄死在河里,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没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小胖他妈忽然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喊着,“可怎么活啊,你们家有人了,就欺负人,谁不知道你们家有钱了,欺负我们这些种地的!”   这是要耍赖了。   程三顺再怎么无赖,都干不出往地上一坐撒泼的事,一时憋了口气,骂人都嫌对方太无赖。   旁边林秋云一怔,她更没见识过这样的,处理不了,只能叹了口气,想把人先扶起来。   “你家还种地的啊,种的哪块地?别是一个月往我家那儿占几公分的那块地吧。”   程殊看他爸妈被这一出影响了发挥,走到前面来,凉嗖嗖地开口,“前几天我把土坎挪回去了,你们看见了没?”   “那你占了我家的地,小孩子发脾气跟你闹着玩,你怎么还要人命,你可成年了,少管所都不收你,得坐牢。”   小胖他爸一口一个坐牢,一口一个要人命,好像他儿子真死了一样。   程殊听到这话都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叫闹着玩啊,那行,我跟你们也闹着玩玩。”   不等小胖一家反应过来,程殊一把扯住小胖他爸的衣服,拖着直接往墙上撞。   小胖他妈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你这是要杀人,杀人啊!”   “程殊!”   “儿子!”   程三顺和林秋云喊了一声,真怕他气糊涂了做出什么傻事。   梁慎言站在门边,目光落在程殊身上,一言不发,表情镇定得很,一点不着急。   “喊什么?”程殊不耐烦地开口,站在墙边松了手,嫌弃地擦擦手,“人还在这,你这么一叫,还以为死了。”   小胖他爸猝不及防地被这么一拽一松,人都站不稳,狼狈地扶着墙。   “兔崽子,你——”   “别狗叫了,这是我家。”程殊抬起眼,往那边小胖看去,“小胖子,再不说实话,当心你那话成真,听没听过好的不灵坏的灵。”   小胖吓得整个人直哆嗦,看这个看那个,又看到梁慎言,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儿晕开一片水。   “是我拿石头砸人,是我骂他野种杂种,说他没妈养,爸不管。”   程殊“嗯”了声,又问:“那谁把你按在水里了?”   小胖想看梁慎言,被程殊瞪一眼,立即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掉水里的。”   程殊正要说什么,梁慎言走到小胖面前,嫌脏没靠近,停下来,眼神仿佛像在看垃圾,“记住,是我把你按水里的,小小年纪得给你长个教训,不然以后要进少管所、要坐牢的人是你。”   旁边几个人都吸了口气,大气不敢出。   “别撒谎。”梁慎言蹭了蹭鞋上在河边蹭到泥沙,垂着眼看不到脸上表情,“不是挺能说的吗?你爸大队长,厉害着,所以谁是野男人的种,说说,我也想听听。”   小胖吓得不敢再哭,脸都憋红了,磕磕巴巴不敢吭声。   梁慎言余光瞥见那边小胖他妈想过来,抬起头,“知道杨老四家的那个怎么进去的吗?”   杨少威进去的那事,镇上早传遍了,但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那一家都是出了名的恶霸,进去就进去了,还是好事。   “别、不要,我们不想坐牢。”小胖他爸立即反应过来,拉住自家媳妇,“是我家孩子不对,乱说话、乱打人,我们教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扯了扯小胖,“快跟哥哥说对不起!”   程殊靠在墙边,出声阻止,“别,我独生子。”   “子不教父之过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好歹也干过大队长,别好赖分不清。”梁慎言挑起眉,问他,“还觉得晦气?”   程殊猛地抬头,愕然地盯着梁慎言。   原来那天早上出去的时候,梁慎言是听见了的,他一直以为那么小声,只有他听到了。   小胖他爸万万想不到几个月前的一句话被翻出来,连忙道歉,“我嘴贱,我不识好歹,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是人。”   程殊眨了下眼,收回视线,很轻地笑了声,觉得没意思,转身回了房间。   他走了,梁慎言自然不会在院子里多待。   为了这种人,多陪他闹会儿都嫌浪费时间。   “操你大爷的张大力,还老子两百块的烟,你个龟孙子在背后使坏是吧!”程三顺反应过来了,气得擀面杖直接往他身上砸,“老子家的事,跟你有个屁关系,嘴比厕所还脏。”   擀面杖砸到胳膊上,疼得叫了一声。但这回一家子吭都不敢吭声,匆匆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几张钱,往水池边一放,狼狈地往外走。   闹事的一走,院子里立即安静下来。   程三顺正生气,连擀面杖都不想捡了,搬了条凳子坐那儿,好一会儿不说话,呼哧呼哧地喘气。   林秋云沉默地站着,那些话句句都刺耳,她走得干脆,程殊却承受了不该承担的。   又过了会儿,她捡起擀面杖,又端了盆水把地冲干净。   “你说你,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好好的日子让你搅得。”程三顺习惯地摸烟盒,想起上回进医院,给戒了有段时间,“我对他再不好,那也养他这么大。”   闻言林秋云一怔,“你就当房子租给我,多个做事的,等他高考完,我还去城里的厂上班,他学费有国家补助,生活费跟别的我出。”   “几十岁的人了,说的什么话,该住住你的,跟谁撵你一样。”程三顺站起来,从她手里拿过擀面杖,“小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他们北方喜欢吃自家擀的饺子皮,给他弄点,住这么久了,别好像亏待他一样。”   好歹是在一起了那么多年的人,这么多年过去,性格都没怎么变。   真了解对方,也真生分不起来。   林秋云听懂了他话里意思,跟进了厨房,好奇问:“小梁是在这租了多久,过年是要回去了?”   “半年。”程三顺解释了句,“算下来三月份到期,不过人家有钱,在乎这一个半月的吗?过年谁不回家去团圆,去了谁还回来。”   “那也是,都回家过年了,再忙忙不就到期了。”林秋云叹了声,“瞧着小殊跟他关系挺好的,这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   “谁知道的。”程三顺动作停了停,“不过人小梁心地好着,住这么久,有联系方式,万一有什么事,还能找他通通路子。”   林秋云瞪他,洗了手在一边和馅,“你可别乱攀关系,人家再有本事,也跟家里没关系。”   厨房里两人小声聊着,房间里那两人倒是安静得多。   他俩一人坐了张椅子,做着各自的事。   从外面进来后,都没什么说话的心思,所以干脆不说了。   今天原本是出去走走,解闷散心的,结果还变得更糟心了,头都磕破了。   然而心里反而不觉得烦躁,有一种发泄完了的平静。   “这道题你看看,我好像理解错了。”程殊把卷子折起来,滑动椅子到梁慎言旁边,“题干条件是不是错了?”   梁慎言坐着玩手机,听见声抬头,对上程殊的眼睛,勾了勾唇角,接了过来。   “你搭话的方式,太生硬了。”   程殊被戳破了小心思,低咳了声,转着笔虚心求教问:“那你教我一点不生硬的呗。”   梁慎言从笔筒里抽了支笔,给他重新勾了题干的条件,“心里舒坦了?”   “本来也挺舒坦的。”程殊凑过去看卷子,扫过梁慎言的手指,指节修长有力,连手背的青筋都很性感,“那不是怕你觉得我刚那样太凶了,可凶可凶的。”   梁慎言捏捏他后颈,揪了一下,“小狗不凶,还是小狗吗?”   程殊撇嘴,抬起头咬一口他的脸,“咬你。”   梁慎言失笑,把卷子给他放桌上,伸脚勾住他的椅子腿,不让他走。   程殊把笔往桌上丢,笑嘻嘻地凑到梁慎言面前,勾住他肩膀,眼睛里都是得意跟机灵,“我觉得我有点坏。”   “可是,真痛快。”   以恶制恶不可取,但太爽快了。   从心到身体都舒舒服服的,一股憋着的劲儿就这么撒了出去。   梁慎言被他逗笑,觉得程殊太好玩了,哪有人这么有意思的,光是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都不会无聊。   手捏着他的脸,低头亲了亲他过分干净的眼睛,“坏点儿好。”   离得这么近,又这么亲密,下意识地都靠近了对方。   他俩接了一个粘粘乎乎的吻,轻轻地舔开唇缝,等被咬住了舌头又躲开,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咕哝。   等亲完了,程殊滑着椅子回到桌前,捡起那支笔,舔了舔唇继续写卷子。   “不跟你玩了,耽误人进步。”   梁慎言原本是要起来去接水,听到他的话,伸手捏他的后颈,“不跟我玩跟谁玩?”   程殊缩了缩脖子,嫌他烦,笑眯了眼睛看他,“跟你玩跟你玩。”   不愧是少爷脾气,可真难伺候。   “好好进步吧,程殊同学。”   他还等着,程殊真正从这片土地里,破土重生,长成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 第69章   白天家里来人闹了通,晚上那顿饭倒是变得挺和谐的。   为了给程殊补补,又是炖了腊排骨,又是炖了条鱼,四个人硬是弄了一桌六七个菜。   专门给梁慎言包的饺子也煮了一盘,还有两种口味的馅。   程殊坐那儿,看他爸给夹菜,又看看他妈给盛汤,心里别扭又不自在,但到底是没能拒绝。   排骨吃了,鱼汤喝了,最后还吃了好几个饺子。   那盘饺子大半都是梁慎言吃的,倒不是他不爱吃米饭,是今天这饺子的确比平时街上买皮包的好吃。   家里自己擀的皮,不会软塌塌的,又薄又面。   从林秋云回来后,那些家务事就到她手里,做饭是程三顺。   程三顺手艺好,打牌少了,还挺挑剔别人做菜,干脆自己做了。   程殊从小到大,都习惯做这些。不过他爸妈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愧疚,这几天看他进去就把他赶出来,他就懒得去了。   所以吃了晚饭,他俩也不在客厅待,就自己回了房间。   大鱼大肉的,程殊吃得有点撑,这会儿站着消消食。   头上的伤不算严重,不怎么疼,都赶不上这会儿胃撑得难受。   梁慎言洗完澡推开门进来,见他在那儿揉肚子,反手关上门,笑着问了句,“给你拿片药?”   程殊靠在衣柜侧面,不想理他的调侃,手贴着肚子,暖乎乎的。   梁慎言拿掉包着手的塑料袋,扔垃圾桶里,又用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水,“今天你别洗澡了,反正昨晚才洗的。”   “你那伤口碰不了水,别感染了。”   程殊“啊”了声,胃里舒服点了,挪到椅子旁边坐下,磨磨蹭蹭地开始写着寒假作业。   梁慎言挂好毛巾,坐到另一张椅子里,打开笔记本放在腿上,点开了前几天收集的资料。   这一阵他哥那边没什么事给他做,他人不在,集团年会那些跟他也没什么关系,闲着的时候干脆找了几所学校的资料。   高考离他太久远了,很多学校的专业、院系都有变化,他想提前给程殊梳理出来一份可以报的院校名单,到时候选一个就行。   他自己整理出来的,肯定比学校发的那本填报书靠谱。   程殊看着力学大题,想得头疼。   写了一会儿就走了神,刚好手机屏亮了,他瞄一眼旁边专注的梁慎言,迅速拿过手机,点开了群消息。   离过年只有四天了,群里的卷王作业都写了一半多。   也就这两天才得空在群里瞎聊几句。   【刘柳:过年去逛灯会吗?街上有舞龙!】   【舒凡:在家门口,可以去。】   【刘柳:好像是初四那天有,那一起去。】   【龙芸芸:初二就完了,我得去外婆家。】   【庄悦:哈哈我家就不一样,全住一起。】   【王世豪:那初四一起?】   【周明越:介意我带个妹吗?】   【庄悦:震惊!你谈恋爱了?】   【周明越:亲妹,上小学。】   【程殊:我可以。】   大家在群里聊着,程殊趴在桌上,返回去看了眼日期,忽地想起什么转头问:“言哥,你票买的哪天?”   梁慎言正在整理资料,听见后头都没抬,问他,“买什么票?”   程殊以为他没听清,又解释了一遍,“回家的票啊,再有几天过年了,机票临时也不好买吧。”   梁慎言正在打字的动作一停,抬头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   程殊表情怔住,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察觉到他情绪变化,声音弱弱地问:“可是过年了,不都要回家的吗?之前还打电话问你了。”   梁慎言眉头轻轻皱了下,合上笔记本,耐着性子跟他说,“不回,在这里陪你过年。”   “不用你陪。”程殊一说完,就意识到说错话了。   椅子往后滑,倏然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的意思是——”   梁慎言拧着眉,往后靠着椅背,直勾勾地看程殊,等他自己说不下去之后,才开口,“有没有跟你说过,不管什么事,尤其是我俩的事,想好了再说。”   他这个人,一直都是冷的,有距离感的。   从小就这样,跟谁都一个样。哪怕熟了,也不是那种跟你勾肩搭背的人。跟关一河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熟,是慢慢处久了才允许他们跨入自己的圈子。   对什么人什么样,心里有一条界限,分得很清楚。   这会儿他语气和表情一块冷下来,就显得很凶。   他俩相处了这么久,生不生气,一下看出来。   程殊有点无措,话是他问的,梁慎言生气也是能理解的,滑动椅子到他旁边,喊了声,“言哥。”   梁慎言伸腿抵着椅子腿,不让他凑过来。   每回这样喊,那就是在撒娇,知道他会心软,然后能糊弄过去,抱着胳膊板起脸,“好好说话。”   程殊撇嘴,心里也委屈。   刚才还勾着椅子腿不让他走,亲来亲去,这会儿又不让人靠近了,“好好说的。”   “想我走?”梁慎言很不高兴,情绪一点都没藏着,全在脸上。   程殊连忙摇头,“没有,不想。”   怎么会想他走,是怕他走。   梁慎言一直都挺惯着程殊的,除了上回他俩在一起前那事,晾了程殊几天,后来在一起了,再没真正的发过脾气。   现在气到了,觉得程殊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那是要我回去过年?”   程殊是会哄人的,但这会儿被连着问两句,挨训一样,小声嘟囔,“那不是怕你家里想你回去吗?”   “嘀咕什么,说。”梁慎言拧起眉头,“你想好了再说。我要走了,回来就指不定得等什么时候。”   他在这里,回不回、什么时候回是自己说了算。   等回去之后,隔了一千多公里,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那就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梁慎言一瞬不瞬地看他,“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会回去?”   他说完看程殊的表情,不用回答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你就一直这么想我的?觉得我留在这还是为了玩,时间到了想走就走,想抽身就抽身是吧。”   程殊怔住,坐那儿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看梁慎言,伸出手想去拉他,却被梁慎言躲开了,手落了空。   手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   他想辩解、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心里一直藏着的事咕噜冒上来。梁慎言说的没错,他心里是一直都做好了梁慎言随时会走的准备。   “不是在玩,我没觉得你在玩。”程殊艰难地开口,想说明白一点,“我怎么会觉得你在玩,我有心,知道的。”   “你有心?你有心就是一直在心里觉得哪天睡醒了,我买张机票拍拍屁股就走了,什么都不管了是吧。”梁慎言跟他说话很少这么凶,这会儿是真气到了。   程殊又伸手去拉他,这回梁慎言没躲开,让他拉着,“你别气,别跟我生气,我只是怕。”   是真有心,对他的好都记着的。   梁慎言只瞪他,没说话。   看他不说话,程殊心里更没底了,不知道能把梁慎言气成这样,“那我不是怕你为了我留在这,到时候阿姨他们不高兴。”   梁慎言继续瞪他,倒是开了口,“那你就赶我走?”   程殊摸摸他的手腕,摇摇头,“谁赶你走了,不走了不走了,你留在这里过年,过完年还陪我高考,等过完暑假跟我一块去学校报道,都跟你一起。”   哪里还敢说走不走的事,他和梁慎言是一样的,想一直在一起。   梁慎言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招人心疼。狠了心扒开他手,别开脸笑了声,不看他了走到床边。   掀开被子躺床上了,气得闭了眼,“说得好听。”   程殊愣愣地坐在那儿,一脸茫然无措。   他怎么说什么都不对,他到底想不想赶人,怎么看不出来呢。   正想过去哄人,再解释解释,就见梁慎言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他,不由心里委屈了。   刚站起来,房门被敲响了。   程殊看一眼梁慎言,叹了口气,走过去先开门。   门外林秋云端着一盘橘子,看到是他开门,脸上立即堆起了笑,“昨天买的砂糖橘,你们一边看书一边吃啊,别累着,过年了就该玩。”   程殊心里有事,还琢磨怎么哄人,哪里还顾得上别扭,伸手接过来,回头看一眼梁慎言,“知道的,谢谢。”   林秋云看他这样,有点担心又不敢多问,只是宽慰了一句,“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见程殊只穿了毛衣,催他进去,“那你进去吧,外面冷,别吹着了。”   程殊看她去了客厅,才端着盘子转身,反手关了门。   他俩很少吵架,别说吵架了,红脸的时候都很少。   像刚才那样,梁慎言直接站起来不理人的情况,那就更少了。   再会哄人,程殊也犯难了,被这么一打断,不知道从哪起头去继续聊刚才的事。   他也不敢聊了,这已经都够生气,再说错几句,那得不跟他一个房间了。   “言哥,吃橘子吗?”程殊挠了一下头,捏着一个橘子站床边问:“很甜的,吃一个?”   梁慎言差点气笑了,一下坐起来,靠在床头。   “憋了半天,就问我吃不吃橘子,你怎么不问我买几点的票了?还打算送我去机场是吧。”   程殊一哽,其实他还真有这个想法,送梁慎言去机场,然后再自己回来。   反正坐过一回车,他丢不了。   梁慎言一看他反应,立即知道被他说中了,敢情程殊自己都编排好了离别的大戏,他一个人在这里琢磨年要怎么过。   “哪怕是过年我留下来了,想好怎么带我玩,心里也还琢磨着哪天我走了的事,是不是?”   程殊站在床边,反复揉着那个橘子,一问一个不吭声。   怎么说嘛,全给猜中了。   “程殊,你可真行。”   梁慎言想起来往外走,都不知道能去哪,干脆又躺了回去,“自己琢磨,琢磨不明白就别跟我说话,想清楚我到底是哪样的人。”   程殊摸了摸鼻尖,看他又躺了回去,心里难过,又有点奇怪的畅快。   刚才还只知道傻傻地站着,等人躺下了,他又知道该怎么办了,靠过去蹲那儿,伸手晃了晃他的肩膀。   “别生气了,我错了,我不该那么想,不该给自己代入一个留守小狗的结局,你都说了要陪我一块高考,还给我辅导作业,又带我出门玩,对我这么好,我还想你要走的事,是我想岔了,自己想不明白。”   第一次谈恋爱,难免生疏犯错。   程殊觉得自己挺知错能改的,想岔了改正就好。   “你要不打我两下?你别自己生气了。”程殊软了语气,摇着他肩膀好声好气地哄着,“你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我没那么想你,我只是不太想你为了我耽误自己的事,你那一阵都忙成那样了,还惦记着我。”   梁慎言被他晃得气不起来了,但不代表不生气了,转过身来,握住程殊的手。   离得近,能闻到橘子的味道。   “我打你做什么。”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觉得我在这是耽误自己的事,所以觉得受不起了,还惦记着以后想还我,是不是?”   上回他俩在一起的事,他让程殊自己想,程殊想岔了好几条路,连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什么样都不清楚,就敢躺他床上。   那这回他就跟程殊掰扯明白,什么事都摊开了、敞开了说。   程殊语塞,眼神躲闪开,“我……”   梁慎言坐起来,伸手把程殊从地毯捞起来,让他坐床上,给他揉了揉膝盖,“我对你好,让你有这么大压力,所以跟我面前乖了,也不酷哥了,其实心里净在琢磨怎么对我好,还想跟我做,以后加倍还我。”   程殊垂着头,不说话了。   蹲着好半天,腿有点麻,这会儿被梁慎言一揉,酸酸痒痒的。   “别这么想。”   梁慎言语气比刚才温柔,跟平时差不太多,“我说过,我是你的话不一定能有你做得好,所以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好好想想我们俩是什么样的,这恋爱要怎么谈。”   他俩家里的差距太大了,之前程殊总不说,看着也不像是放心里。   但梁慎言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不主动提起来,维持着平衡,保护着程殊的想法。   那次在外面吃饭,程殊抢着付了钱,还高兴地跟他说,那是他自己存的。   后来给程三顺买的那件外套,也是他俩一人一半付的钱。   事都是小事,不想也就过去了。   但过去了不代表不存在,存在就得解决。   程殊抬起头,抿着嘴角,那双第一眼就吸引了梁慎言的眼睛,这会儿眼角红的,就更招人了。   “那你别生气,我会想的。”   梁慎言“嗯”了声,让他睡里边去,自己下床关了灯。   回来躺好的时候,程殊就靠了过来,不像平时那样窝他怀里,只伸手揪着他睡衣。   梁慎言叹了一声,伸手把人抱到怀里,摸了摸他的背。   “瞎想什么,生气归生气,没不让你碰。”   程殊呼吸声一下大了,环住他的腰,头上纱布包着的伤口,有点隐隐作痛。   “那你也别气着自己。”   梁慎言低头,亲在他伤口旁边,“气呢,怎么不气。”   程殊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不气不气,我想得明白。”   梁慎言听了,眼神变得柔软,“睡吧。”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程殊醒来的时候,身边被窝里没人,他一个翻身坐起来,穿上拖鞋就往外走。   他爸他妈看见他就穿了个睡衣跑出来,都没反应过来。   今天可是零度,这发的什么怔。   “大早上的穿这点,别给冻感冒了,还得花钱。”程三顺正在磨刀,这几天得给年三十备菜,用刀的地方多。   旁边林秋云擦擦手,斜一眼程三顺,看他东张西望的,“找东西啊?要什么我给你找。”   程殊站在那儿,左右都没看见梁慎言,心里慌了,“妈,梁慎言呢?他走了?”   林秋云被他一声“妈”叫懵了,愣住没反应。   看她没反应,程殊更心急了。   正要去外面找,忽然听到厨房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醒了?去换衣服,去换药。”   这声音太熟悉了,每天晚上都在他耳边说话呢。   能根据语气想象出表情什么样。   程殊清醒了,抬头看过去,瞥见梁慎言眼里的笑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飞快溜回房间。   等他换好衣服再出来,梁慎言已经推着自行车在那儿等着。   “去换药也得吃东西,这个拿着路上吃。”林秋云给他弄一个油条包饼,“去的路上小心点,骑车注意路边的冰。”   天冷,路上有水的地方容易结薄冰。   走路、骑车不小心容易滑倒。   程殊接过来,几步走到梁慎言那边,乖乖地喊了一声,“言哥。”   不等人回答,又问,“你吃不吃?”   手里举的是他妈刚给的油条包饼,一点也没觉得哪有问题。   程三顺、林秋云:“……”   梁慎言给他把手按回去,让他上车,“别献宝了,自己吃,我这还生气呢。”   程殊“哦”了声,坐后边吃自己的,“那你少气一会儿,我想着的。”   梁慎言摇头,骑上车,打了声招呼,载着人就走了。   气吗?   肯定气,哪能不生气,尤其程殊惦记着还他。   可怪不了程殊,就是知道这点,所以才没真的一走了之。   但记性得长,不然总这样,程殊还没怎么呢,他得气出病来。   气的时候,是真想给他屁股几巴掌,让他疼疼。 第70章   程殊脑袋上包着的纱布,换了三天药才拆了,扒开那儿的头发,能看到伤口表面结的一层痂壳。   好是好了,但不能碰水,得等结痂掉了才行。   比起他的,梁慎言手背的口子恢复得快多了, 第一天陪程殊去换药的时候,护士用碘伏给消毒,防水创可贴一盖,第二天就好了。   梁慎言抓了抓他的头发,收回手揣口袋里,抬脚往外走。   今天他俩来换药没骑车,走着来的,一会儿要去买点东西再回去。   程殊手也揣在口袋里,跑两步跟上去。   他觑一眼梁慎言,心里打鼓,都不知道得说点什么才好。   主要是,梁慎言从那天晚上起,就跟他不亲了。   不是那种冷着你,完全不搭理你的不亲,就是有距离了。   这几天和他该说话说话,该换药换药,夜里也还睡一张床,但哪哪都不对劲,在房间里不摸摸也不亲亲了,语气跟刚来的时候比,还淡了呢。   他爸妈还高兴多了个人在家过年,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梁慎言还在生气。   “言哥,你想喝什么?”程殊自认为很聪明地找了话题,转过头问他,“老程肯定喝酒,我妈估计喝饮料,你喝什么我跟你一样。”   梁慎言看他,扫了眼路边的商店,“都行。”   程殊吃了个瘪,抿抿唇,不觉得受挫地继续问:“那一会儿买虾你会挑吗?我不太会。”   梁慎言这回都不看他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回了条消息,“活的就行。”   程殊努努嘴,垂着头,踢了一下路面的石头,心里都快郁闷死了,巴巴地问:“那鱼要买什么鱼?草鱼鲤鱼还是鲫鱼啊。”   梁慎言余光一直都在留意他,见他直直往电线杆上撞,手一伸,拎着他外套的帽子,把人拉到一边,“好好看路。”   看他立即抬起头,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自己,强忍着心软别开眼,松了手往前走,“是鲈鱼。”   程殊才刚打起来的精神,一下又蔫了。   “哦”了一声,跟在梁慎言后面,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嘴上不说了,心里还在琢磨呢。   这回梁慎言又让他想,还给他掰开了说得挺多。他也想了,可是他觉得梁慎言理解错他的意思了,他那么想的确不对,可一点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要是梁慎言真走了,难道他还不能追去啊,又不是没长腿。   想着想着,程殊抬头看眼走在前面的梁慎言,小声地叹了口气,心烦意乱的。   他以前是怎么会觉得梁慎言好哄的,真生气了一点都不好哄,还不敢随便说话,怕又说错了。   “大过年的,叹什么气。”   程殊听到声音抬头,来不及停下,直接撞在梁慎言身上,鼻子磕到拉链,疼得“嘶”了声。   梁慎言皱了皱眉,伸手扒开他捂着鼻子的手,发现鼻尖那儿蹭红了一小块。   “走路也心不在焉的,一天在想些什么?”   程殊疼得眼泪花打转,听出他话里的关心,抬起头泪汪汪地看他,“想你让我想的事呗,还能想什么。”   梁慎言给他气笑了,发现他鼻子没破皮就收回手,转身去卖水产的那家店门口。   真知道怎么惹人生气,也知道怎么让人心软。   程殊看他那样,心里有数了,立即追上去,“我真快想明白了,你别气了吧,都好几天不理我了。”   梁慎言觉得程殊扭曲事实的本事挺厉害,站在塑料筐面前,看了眼里面的鱼,“不理你?那还是我的错?”   程殊摇摇头,探头看玻璃缸里的基围虾,“没没没,我的我的,都我的错。”   梁慎言懒得跟程殊闲扯,捞了一条看着四五斤重的鱼,“老板,称这条。”   程殊已经扯了个袋子,正蹲着捞虾,“老程最近是不是悄悄发财了,怎么舍得买虾,还两斤。”   他们爷俩自己过年的时候,辣子鸡、清蒸鱼跟腊肉腊肠,荤菜就差不多,其他素菜拼一块,除夕过后还能吃三五天。   梁慎言想起出门前,林秋云给程三顺钱的事,摸出纸巾擦手,“那是,发的阿姨的财。”   程殊一听愣了愣,蹲那儿抬起头,忍不住笑了,“我说呢,就他那抠门的样子,哪舍得。”   从那天早上无意喊了声妈,程殊的别扭也维持不下去了,母子间相处近了些。   分开了十几年,着急的时候,脱口而出喊得一点都没阻碍。   事后他复盘了下,把那行为归咎于奇妙的血缘关系。   明天就除夕了,今天街上人不少,都是趁早来买蔬菜、水产的。   他俩站在一堆人里,就特别显眼。   水产店都还好,等到那边肉铺买新鲜后腿肉,还有菜贩面前买素菜,那才叫一个格格不入,一群叔叔嬢嬢里,混入了两个小伙子。   买完东西,两人手上都没闲着的,全拎了东西。   回家的路不远,但拎了东西,还都是塑料袋,绳子勒手,走这二十分钟下来,到家的时候,手心都红的。   程三顺正在那儿磨刀霍霍向公鸡,得今天先杀了处理干净,明天上午事不少,哪有功夫弄这个。   “你那刀行不行,磨了那么多天,杀个鸡还叫半天。”林秋云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盆,里面是今年刚熏的腊猪蹄,看着黑黢黢的,等洗干净炖萝卜特好吃。   才说完,就看到他俩回来,表情立即变了,放下盆到门口接他们,“怎么买了这么多,不是就让你们买鱼跟虾,还有芹菜,走这么半天累吧。”   梁慎言手里的没让她接过去,自己拎着往厨房走。   程殊有了这段时间的经验,干脆地撒了手,一边捏手一边解释,“言哥说多买点,反正都要吃,冬天也能放。”   “要我说,还是小梁想得周到,这时候不买,初一到初七你去街上想买都买不到,人都关门了。”   程三顺终于给鸡制服了,往盆里一放,用开水浇着脱毛。   “马后炮。”程殊到水池边洗了手,水凉丝丝的,冻得很。   看见梁慎言走过来,走过去堵他跟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提醒,“去卫生间洗,外边水太冰了,冻手。”   梁慎言点头,看见他脸上的笑,到底是心软了,伸手捏了捏他手腕,才往卫生间走。   程殊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摸了摸刚才被捏的地方,心里更踏实了。   其实原本也没觉得不踏实,只不过还是怕嘛,担心真的哄不好了,心里有隔阂了。   “在哪愣着做什么,脑袋的伤都好了,过来跟我一块拔毛。”程三顺搬了张小凳子坐盆边上,“我这腰真是,一点不行。”   程殊答应了声,也拿了条凳子坐他边上。   “你才多大岁数,是哪都不行,干点活能哼唧半天。”   程三顺一抬手吓唬他,哼了声说:“那要不是你说小梁留下来过年,我能再折腾这么大一只鸡?”   程殊不跟他掰扯,生怕一会儿嚷嚷起来,又给他这恋爱的路添堵。   好不容易才缓和了点,别一会儿又说他赶人。   程三顺跟林秋云是前天才知道梁慎言不回去过年,要在这边过的。   那会儿他们换药回来,他瞅着机会就悄悄说了,生怕他爸一个缺心眼,往枪口上撞,又问梁慎言多久走。   毕竟过年在所有人眼里那都是大日子,得跟家里人一块过。   这不回去过年,多半是家里有事,或者闹得不愉快了不想回。他爸妈不知道梁慎言家里边的事,更不知道他俩的事,哪能不问。   不过知道了以后,都挺高兴的,年夜饭的规格又往上提了提。   心软不代表事情不存在了,这晚上梁慎言还跟前几晚一样,看会儿书,又靠着床头玩了会儿手机,给程殊小心地洗了洗头,到点就打算睡了。   程殊正坐那儿等头发彻底干,见他要睡了,立刻走过去,“我也要睡。”   梁慎言正要躺下,听他这么说就“嗯”了声,先让他自己爬到里面去。   程殊看他动都不动,心里有点失望,撇着嘴从他身上爬过去,掀开被子躺好。想了想,自己那话说出口,被晾着也应该,又给自己哄好了,侧过身盯着梁慎言,等他躺下了,立即滚到他怀里。   声音又乖又脆地喊了声“言哥”。   梁慎言知道他在卖乖,眼里藏着笑,抬了抬胳膊,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搂着他,问他,“什么?”   程殊一听他语气,抿着唇摇头,没往下说。   不是不敢说,是他没理清楚要怎么讲才能讲明白,他怕说不明白,闹得过年都过不好。   他不想跟梁慎言一块过的第一个年,就有瑕疵。   “那就睡吧。”梁慎言也不逼他,伸手拉了灯线,“嗒”一声,房间陷入黑暗,只有一点外面透进来的光。   程殊以前一直都不习惯和别人睡,连他爸都不习惯,现在被这么搂着,反而觉得心安。   手搭着梁慎言的腰,微微仰着脸,一双眼睛睁大,在黑暗里望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酸,凑过去想亲了一下他。   梁慎言没有躲开,只不过伸手挡住了程殊的脸。   “不给亲。”   程殊心里都快下一场暴雨了,张口就咬住他的手,牙齿叼着,口齿不清地抱怨,“亲都不给亲了,那我也不给你抱了。”   梁慎言低笑了声,说他耍无赖,然后捏着他的嘴,抽出被咬住的那只手,“不能给你养成习惯,每次做了什么心虚,就这么对付过去。”   程殊转过身去,反驳他的错误总结,“才没有,就想亲你。”   梁慎言失笑,在被子上蹭了蹭手,靠过去把人搂了回来,“那就不抱了,睡吧。”   搂结实了才闭上眼,用下巴蹭了蹭人耳朵。   程殊磨了磨后牙,抠着他手指,没用什么力气,最后还是握在一起,背贴着胸这么睡着了。   冬天里,房间里开着暖气,睡着了四周还是暖烘烘的。   贴在他身后的人,就像一座安全的岛。   稳稳地立在那,只要他想靠岸,随时都能停下来。 第71章   大年三十,按照这边的习俗,家里大人小孩都不能睡懒觉,得大早的起来忙里忙外,尤其灶房里的火不能熄,图个好寓意,家里人气旺、日子红火。   程殊家例外,主要是他们家人少,家里关系近点的亲戚也少,还都不往来,所以两个大人忙就行了,让小孩多睡会。   他俩是真的能睡,毫无年三十得起床干活的自觉,睡到十点多才醒。   程殊睁眼时还有点懵,昨晚是背对睡着的,醒来又面对面搂一块,习惯地凑过去想贴贴他下巴。   才蹭过去,觉得扎脸,迷迷瞪瞪地伸手去摸,摸到一手胡渣。   外面天大亮了,房间里光线也看清人。   程殊好奇地支起胳膊趴那儿,伸手戳了戳梁慎言下巴的青茬,忍不住笑了起来。   平时看人刮的时候还不觉什么,现在仔细看,总觉得跟梁慎言的脸挺不搭。   又有点跟平时不一样的感觉,心尖像被撩了一下。   梁慎言睡得再沉,被这么戳着下巴玩,也该醒了。   抓住程殊捣乱的手,一边拿手机看时间一边瞥他,“大早上的,睡醒了就开始作?”   程殊“嘁”了声,抽回手起床了,“我自己也有。”   都是男生,谁起来还没点小青茬了。   梁慎言躺那儿醒觉,等程殊几下换好了衣服,才坐起来不紧不慢地收拾。   等他俩都收拾好了,厨房那边都已经飘起了饭菜香。能做饭的灶跟火,一个都没闲着,全放了锅。   林秋云腰上拴着围裙,拎着一桶水从厨房出来,看见他俩起了,笑着说:“还说等会儿饺子熟了再叫你们。”   “中午吃饺子?”程殊往厨房里看了眼,“我说呢,闻着就香。”   他才说完,厨房里传来程三顺的嚷嚷。   “你都闻到了还不进来装盘,等着我给你送嘴边啊。”   “装盘能费你多大事,看你懒得。”林秋云喊了回去,把桶里的水倒了,洗干净重新接满了拎回去,“你俩看会儿电视去,别理他。”   程殊早过了喜欢看电视的年龄,尤其现在的电视剧都不怎么好看,跟着洗了洗手也钻到厨房里。   梁慎言没什么事做,但也没往厨房里进,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逗着五福玩。   厨房不大,这几天都往里塞了不少东西,之前站三个人就有点局促,他要再进去,错不开身,转个身都得胳膊打架。   大过年的不回家,一个人在外面过年,他自己不怎么介意,想着中午的时候打个电话回去。   按照以往的习惯,今天家里跟小姑家都要去他奶奶那儿过除夕。   要再晚点打过去,人多,会被问个不停。   梁慎言安排得挺明白,家里的电话却先打过来了。   是视频电话,他妈打的。   “还以为你在睡觉,看来懂事了。”萧婉茵第一句就在调侃他,“在人家家里过年,要有礼貌,别给人添麻烦。”   梁慎言一只手举高屏幕,另一手把五福捞到腿上,“知道。”   看了眼视频背景,问,“你们还在家,没出门?”   萧婉茵坐在沙发里点头,“等你哥,他才起呢,睡懒觉。等他收拾好了就开车去你奶奶那儿,你小姑一家早上就到了。”   梁慎言“嗯”了声,想说新年好,又觉得不太合适,年三十还没过,“那你们除夕快乐,玩得开心。”   萧婉茵瞥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梁远山,对他们父子俩的嘴硬都懒得管了,“你爸在旁边。”   梁慎言点头:“看见了。”   梁远山在萧婉茵旁边坐下,咳两声清嗓子,“那边过年,跟家里这边差不多吧。”   一南一北,习俗上有差别,但都这个年代了,信息互通,再怎么有差别,其实也都大差不差。   “这边能放鞭炮,买了不少。”梁慎言看了眼棚子里对着的鞭炮,“吃的不太一样。”   “那让我们跟程殊一家打个招呼,电话都打了,又过节的,不问候不太好。”   梁慎行今天穿得简单,换掉了平时的西装衬衫,毛衣搭一件风衣,站旁边插了句话。   萧婉茵赞同地点点头,问他,“你哥说的是,你在那儿住这么久,过年还在那儿,跟人家打声招呼有礼貌些。”   梁慎言怔了怔,望着屏幕里的三个人,连梁远山都意见一致。   这一刻,他心里憋着的气和别扭,才真正的散了。   “那我问问,他们正在厨房——”   “言哥,你尝一个?老程今天还包了新的馅,虾肉的,还挺好……”程殊端着个小碗,咬着半个饺子走过来,猝不及防看见了手机屏里的人。   牙齿一用力,咬破了饺子皮,汤汁烫得舌尖一痛。   梁慎言也没想到程殊就这么出镜了,不过家里都知道他俩关系,出镜了也没什么。   扭头看他一眼,自然地接过话,“烫着了?”   程殊悄悄瞪他,看不见的地方踢了踢他鞋边,“你在打视频,那我先走了。”   太丢人了,还得装镇定,“叔叔阿姨过年好,大哥过年好。”   “过年好呀,程殊。”萧婉茵笑着接过话,“中午吃饺子啊?”   程殊抬脚刚要走,被这么一问,瞬间停住,求救地看向梁慎言,结果人都不打算回答。   烦人,看不出来他这回是真紧张啊。   “啊,吃饺子,我们家也吃饺子的。”   梁慎行作为单身男士,看他俩这样挺好玩的,“那晚饭吃什么?听说叔叔很会做菜。”   晚饭吃什么?程殊脑子一懵,报菜名一样说了一堆,等反应过来,低咳了声,才打住了,说都是些家常菜。   萧婉茵跟梁慎行看对方一眼,觉得程殊可太好玩了。   大大方方,又有点小紧张,可不是招人喜欢吗?   厨房里都开了火,声音吵,听不到外面说什么,所以程三顺拴着围裙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漏勺。   “你俩在那儿说什么,还吃不吃了?”   程殊、梁慎言:“……”   又一个猝不及防的照面,双方都毫无准备。   “是程殊爸爸吗?过年好啊。”萧婉茵先开了口,坐得比刚才正了些,“慎言在你们那儿住这么久,还赖着过年,麻烦你们了。”   程三顺这辈子没吃过苦受过累,看着比同龄扎根在田土里的要年轻些,过年还理了头发,精神不错。   一听人跟自己打招呼,立即摆手,“不麻烦,一点不麻烦,反正家里多个人还热闹,哎哟,我这一手的油,见笑了啊。”   “不碍事不碍事,愿意下厨房可是好事,哪像慎言爸爸,饭都煮不熟。”萧婉茵笑得亲和,用胳膊碰了碰梁远山。   梁远山是个板板正正的人,一直都不喜欢场面话,但几十年商场经历,这场合该说什么心里明清。   “过年好,家里和身体一切都好吧?”   程三顺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省城,打了几天工受不了上班的规矩,又回家里来的。   见过那些做生意的老板,看出人家里不普通,更客气了,“一切都好。”   程殊听见这对话,哪里还顾得上紧张,憋着笑挪开眼,生怕不小心破功了。   扭头时,却看见林秋云一个人站在厨房那儿,捏了捏手里的筷子,下定决心似的给她使了个眼色。   林秋云看他眼神,诧异地睁大眼,等确定了他意思,连忙指着自己的衣服跟头发,摆了摆手。   不太好意思这个样子见人。   程殊抿了抿唇,知道他妈在想什么,心里有些酸。   “程殊,阿姨呢?还在忙啊。”   手机里忽然传来梁慎行的声音。   程殊反应过来,笑得眼睛都弯了,“正好忙完了,妈,你快过来,跟言哥家里开视频。”   这下林秋云再不好意思,那也得过来了。   林秋云一直在外面打工,从年轻时就爱美,一直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哪怕回来了也每天都用洗面奶洗脸,擦保湿霜,用口红。   一家三口,样貌都不差,干干净净的,哪有真见不得人。   “过年好啊。”   程殊端着凉了的饺子站在旁边,哪怕风吹得凉飕飕的,却高兴得嘴角都压不平。   梁慎言举着手机,安静地当手机支架,手里撸着狗,目光落在程殊身上,脸上也挂着笑容。   除夕这天中午,他们的亲人正式认识了。   哪怕隔了上千公里,可那一句句跟孩子有关、跟家常有关的话,心里想的事都一样的。   在父母眼里,他们都还是小孩。   因为中午这一通电话,全家人都挺高兴的。   那锅煮好的饺子,四个人分分就吃完了,新尝试的虾肉馅饺子得到一致好评。   镇上吃年夜饭的点都比较早,午饭后各自坐着歇了会儿,又开始忙了,连程殊和梁慎言都被塞了不少活。   大人掌厨切菜,他俩负责刷碗、剥豆子、端菜。   家里厨房一直热气腾腾的,光闻着飘出来的味道,那都是香的。   不到四点,外面的鞭炮声就接连响起来了,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从这家到那家,街头到街尾都热热闹闹的。   撤下供奉的菜,十几个菜往方桌一摆,连饭碗都快没有地方放了。   简单把厨房收拾了下,又换身衣服,程三顺点了一根烟,拎着一卷鞭炮到院门口那儿一甩,回头看堂屋门口站着的三人一狗,“躲那么远,还能炸到你们啊。”   程殊捂住耳朵,催他,“你赶紧放,放完了吃饭。”   程三顺弯腰,烟头往引线靠过去,见点着了,飞快往堂屋这边跑,才跑开,鞭炮就噼里啪啦地响了。   “今年这炮仗买的大,明年肯定转运。”   四个人一块进了堂屋,把门关上,屋里暖和,外套都不用穿,挽了袖子,一人坐一方,小狗在桌腿旁蹲着。   程三顺心情好,给小狗丢了块能吃的骨头,举起杯子,“好不好的,都过了一年,今天年三十,饭得吃好、酒要喝好,反正明年一定比今年好!”   其他三人也举起了杯子,等他说完,一块碰了碰杯。   林秋云放松了许多,笑起来,眼睛跟程殊一样,“那就大家都好好的,新年都能好。”   程殊穿了件湖蓝色的毛衣,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腕,“身体健康,发财暴富!”   说完了,转头看向梁慎言,笑嘻嘻的,哪哪儿都透着高兴。   梁慎言从今早到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柔和的,笑了笑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玻璃杯碰在一块,伴随着祝福发出清脆利落的声响。   该祝福的祝福完了,面对一桌菜,都馋了,动筷子开吃。   十几道菜,全是自家做的,口味再契合不过。   客厅那边的电视开着,放的央视一套,这会儿春晚还没开始,是春晚进行时节目,主持人跟参加表演的明星正聊天。   他们也聊天,瞎聊。   提了程三顺前阵子帮人家做的柜子,又聊了林秋云在外面上的什么班,轮到程殊就只剩下不久后的高考,能考哪些学校,再一问梁慎言的学校,惊得一家子差点噎着。   名字是新闻里、电视里老提的好大学,他们这地方十年都不见能有考上的。   年夜饭要慢慢吃,这样才代表家里有福。   吃到最后,都撑得靠椅背上,筷子还动,胃先停了。   饱了菜也不用收起来,简单地把空盘并一并,纱罩一盖,就都到客厅去嗑瓜子看电视。   春晚的节目一会儿好看一会儿不好看的,四个人看到后面都困了,又得守夜。   程殊眯着眼,手机都玩不进去,偏过头跟梁慎言咬耳朵,“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   梁慎言眼里带着笑意,瞥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还有半小时,眯会儿?”   程殊摇头,悄悄勾了勾他手心,“不睡,跟你一块倒计时。”   梁慎言能理解他的坚持,不再让他睡,直接从果盘里拿了个砂糖橘,选了个最小的,还有点硬。   剥了皮,掰开一半塞他嘴里。   程殊酸得脸都皱起来,咬着半天才咽下去。   梁慎言被他逗笑,不好捏脸,就揉了揉他的后脑。   好不容易挨到快倒计时,外面鞭炮声跟烟火声一阵赛过一阵响,刚还困得打哈欠,现在都清醒了。   程三顺一下站起来,穿上外套往外走,“差点过点了,我去放鞭炮,你俩买的烟花自己放还我给你们顺道点了?”   程殊一听,跟到院子里,“我自己来。”   梁慎言跟过去,和他一块把烟花拿到院子,放好了就等程三顺先放炮仗。   炮仗得卡着时间放,从年尾放到年头。   程三顺看看手机,立即点了炮仗,院子里一下听不见别的声了。   程三顺笑着跑到堂屋门口,林秋云递给他一个红包,他愣了愣接过来。   “还好我也准备了。”   从外套口袋,摸了红包出来,“该怎么过怎么过,别忘了程殊是你儿子就行。我混账,但他可没遗传我,天天跟他老子吵。”   林秋云没说话,望着院里站一块,正放烟花的程殊跟梁慎言。   程殊不知道他爸妈在说什么,点了一根香,转过头看梁慎言,“你放过吗?引线很长,应该不会烧手吧。”   梁慎言站在他旁边,本来手插在口袋里,听到他的话,拿出手重新点了一根香。   “不会,我跟你一起。”   程殊点头,等梁慎言叫他点,就立即把香靠过去,引线一下就招了,咻咻地窜得飞快。   梁慎言握着他胳膊,拉着人推开了两米远。   他俩才站定,烟花一下窜到了天上,“嘭”一声炸开,星星点点散开,映在玻璃的窗花上。   程殊仰着脸,眼睛亮亮的,忽然转过头柔柔地看着梁慎言,“新年快乐。”   梁慎言一直微侧着头看他,对上他满是爱的眼神,心软成一片,笑着说:“新年快乐。”   程殊飞快地牵了一下他的手,往后瞥一眼,发现他爸妈正要回屋里,心里一动,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踮了踮脚,亲了一下他的脸。   很快的一个吻,几乎淹没在了迎接新年的热闹中,“我好高兴。”   梁慎言怔住,一颗心被程殊的爱填得满满的。   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他要抽走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眼神变得格外温柔。   “两小子,要不要压岁钱了?再不来拜年,吃完宵夜就睡了啊。”   程殊跟梁慎言对视一眼,松开他手,往堂屋跑,“要!”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过年发红包,是给孩子的压岁钱,希望孩子好好长大。   他俩都没想到,梁慎言也有,还是两个。   钱不多,就一百块,就是个心意。   拿了压岁钱,吃了宵夜,外面还吵吵闹闹的,他们家就熬不住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他俩前后去洗了澡,程殊这回特地后一个去洗,吹干头发回来的时候,梁慎言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听到他动静抬了下头。   程殊反手关了门,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   才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水气,脸颊和露出来的脖子都泛着粉色,显得人很乖。   梁慎言放下手机,伸手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红包,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程殊眼睛一亮,关了灯,几步走过去,把人扑到在床上,咬着人嘴唇亲了好几下,像个小色鬼。   谁被这么扑一下,都得磕到。   梁慎言却稳稳地接住了程殊,手搂着他的腰,拍了两下,“急什么?”   程殊抬起头,外面的烟火透过玻璃照进来,能看得清彼此的脸,“从刚才就一直想亲你。”   梁慎言摸了摸他的头,问他,“那想明白了吗?”   程殊想去拿自己的红包,被梁慎言躲开,心里明白了,趴在他身上,又凑过去亲亲他的嘴唇,“明白了,想跟你在一起,以后一直一直在一起。”   太真诚的一句话,不带一点心眼。   梁慎言哪里还能再继续逗他,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松了手,让他把红包拿走了。   压岁红包很重要,但程殊打算明早再打开,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房间里忽明忽暗地,鞭炮声跟烟火声震得玻璃都仿佛在响。   然而程殊却觉得自己此刻的心跳声更明显,大到梁慎言应该也听到了。   被梁慎言盯着,紧张到不自觉地吞咽,却还是牵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后,另一手摸索到枕头下,把两样东西塞到他手里。   黑暗里,他们的呼吸声都变了。   梁慎言不用看也知道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手贴着那一片温热还有些湿润的皮肤,低着嗓子问:“要做吗?”   程殊靠到他怀里,贴着他颈窝,“想和你做。”   因为以后都会在一起,所以才想要更亲密、再亲密一点。 第72章   为了迎接新的一年,烟花爆竹会一直放到将近一点。   房间外那一重重的声响,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屏障,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新一年的热烈里。   房间里,只听得到他们的呼吸。   红包被程殊小心地放到了枕头下面,妥妥帖帖地放好,然后睁着一双眼,等着梁慎言开口。   他感受得到,梁慎言和他是一样的。   听到梁慎言一声轻笑,程殊立即笑了,靠到他怀里,伸了胳膊搂着他,“其实刚才我喝了一点酒。”   梁慎言抬手搂住他,半垂着眼看他,笑着问:“所以这会儿是耍酒疯?”   程殊扯了扯他后颈的碎发,辩解说:“酒壮怂人胆。”   梁慎言挑了下眉,信不了一点,“你这还叫怂人?都快熊心豹子胆了。”   要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能把抽屉里的东西塞他手里来?   程殊抬了抬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那你胆大不大?”   梁慎言眸色一暗,往他腰边拍了拍,无声地警告他。   故意的呢,在挑衅他。   “等会别哭。”   程殊小声嘟哝,他才不会哭,那只能说是舒服的。   那瓶被藏在枕头下的东西,凉意浸没着指尖,又通过皮肤的温度,接触到另一个人。   程殊往后仰着头,眼睛不敢去看梁慎言,哪怕只是一个忽明忽暗的轮廓,在此刻都显得很灼人。   哪怕被人勾住了膝盖,随意摆弄,他也只是搂着人脖子,连声音都很轻,偶尔才从唇齿缝隙听到一两声。   对梁慎言,他一直都是毫无保留的,包括自己的身体。   梁慎言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一只手支在他耳边,手心贴着枕头,低下来贴着额头往下吻。   眉间、鼻尖、嘴唇,吻得仔细、小心。   眼睛一错不错地看他,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把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动作大一点时会皱眉,碰到了要紧的地方,脖子会往后仰,鼻息变得重一点。   程殊一直都期望着和梁慎言更亲密,可此刻,太过亲近的距离,却让他无所适从,像是漂浮在河里的一块木头,毫无支点,只能随着梁慎言掀起的水纹摆动。   感觉到梁慎言安抚的吻,他抱紧了贴着的肩膀,耳垂被咬住时,偏过头,贴着支在旁边的手臂,试图缓解脸上的温度。   “言哥。”程殊经受不住这样的,贴着他颈侧的胳膊,碰了碰他脸颊。   声音都带着很轻的抖,露在外面的肩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踏进了梁慎言亲手编织的网里。   忽地,他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是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   可在下一瞬,伴随着烟花亮起、变暗,房间里那道撕开塑料的窸窣声,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哪怕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梁慎言依旧做得很完美,在他有意的安抚中,程殊软成了一滩水,捏哪儿都是软的。   连嘴唇贴着,也是好亲的。   掌心贴在他的婹侧,一边吻着人,一边把人翻了个面,手指顺着胳膊往上,扣住了他的手。   梁慎言低头,咬住他后颈的一块皮,一点点收紧了胳膊,把人完全按到怀里,严丝合缝的。   余光瞥见程殊用额头抵着小臂,呼吸变得有些急,松了齿关,安抚地吻了吻他耳后,又停了,掰过他的脸,和他接吻。   梁慎言是温柔的,又是凶狠的。   从一开始的绵密,到后面的大起大落,都是他带给程殊的体验。那些声音、那些靠近,全被他一一接纳,用吻安抚程殊,用拥抱筑起一个安全的巢,直到程殊伏在那儿,控制不住地抖,咬住他手指,完完全全被巨浪吞噬。   梁慎言横着手臂把他抱在怀里,等他平静了一会儿,吻着他汗涔涔的脸颊。   程殊松开几乎掐进他肉里的指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挪了挪脖子,和他吻在一块。   那双眼睛被水痕衬托得清澈,瞳孔里映出梁慎言的克制又性.感的表情,“言哥,我好喜欢你,真的特别喜欢。”   梁慎言抱着他的胳膊一紧,让人跟自己面对面,跟他贴了贴额头,然后变得又急又凶,完全不他叫停的机会。   程殊两只手握在他脑后,然而越来越挂不住,胳膊变得软软的,只能无力地搭在他肩上,到后面已经不怎么清醒了。   声音变得嘶哑,喉咙变得干澀。   “言哥……冷。”   “……热。”   梁慎言发了狠,盯着他脖子的目光艰难移开,转而去扣住他的手,低头咬住他的咽喉。   “不许离开。”   过了几秒,他亲在了程殊心脏的位置,“我爱你。”   太累了。   抱在一块都不想动。   房间根本待不下去,不用仔细闻,又腥又膳的味道就飘到鼻息间。   好在这个点大人都睡了,外面的热闹也散了。   他们俩去简单地洗了个澡,又把罪证收拾干净,换了新的睡衣搂一块躺在被子里。   程殊眼皮都有些肿,脖子跟锁骨那都不能看了,却还是在梁慎言过来的时候,往他怀里靠。   梁慎言捏了捏他的胳膊,低声问:“哪儿酸?”   程殊轻轻摇头,他身体素质好着呢,要不是经历第一回,刚才洗澡都不用人帮忙。   “我听见了。”   梁慎言一怔,笑着给他揉了揉使用过度的地方,“听见什么了?”   程殊抬起脸,一脸认真,“你说,爱我。”   说完脸有点热,却没有害羞躲开,反而像是要跟他确认一样,直直地看他。   梁慎言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再遮住他的眼睛,靠近了,亲在他眼皮处,“好好长大吧。”   他知道,就算是没有他,程殊也会好好长大的。   现在不过是他们会参与到彼此的人生里,陪着对方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程殊身上只有一点点疼,比平时跑完一千米累一点,主要是婹和腿。   还有那儿。   他靠着枕头,往衣柜那边看,梁慎言正在换衣服,昨晚的那些抓挠这会儿就变得明显了。   “我给你抓了那么多啊,还咬了好几口。”程殊半点不臊,托着下巴琢磨,“还好冬天,等夏天就不能这样了。”   梁慎言套好衣服,理了理领口,回头看一眼,“还在那儿评价,九点多了。”   程殊正要说九点怎么了,他们家大年初一能睡懒觉,忽然听到外面的声音,像是在做早饭,闻着早饭的香味,觉出饿了。   “那我下回给你弄别的地方。”   梁慎言等他下床,把衣服递过去,“想弄在哪儿?”   程殊接过衣服,放在床边,思考了几秒,“那儿呗,隐秘,除了我谁都看不见。”   梁慎言是服了他了,这脑回路再怎么变,那都是一个人,谁都跟不上,是一点都不害臊。   程殊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对比自己,梁慎言刚才那些抓挠都不算什么,他连手腕都有一圈被握出来的淡淡淤青。   真亏是冬天,夏天给人看见了,还以为他被打了呢。   换好了衣服,程殊想到昨天的红包,立即从枕头下边摸出来,瞥了眼还在收拾的梁慎言,把红包拆开来看。   捏着不厚,薄薄的。   打开了,里面是一张纸。   “这是……心愿单?”程殊看着手里的纸,抬头问:“那我许什么愿都可以?”   梁慎言点头,看了眼垃圾桶,确定没有残存的罪证,“以后想好了就跟我换,只能用一次。”   程殊嘴角忍不住上翘,连忙把红包收好,然后拉开自己书包,摸了一个红包出来,塞到他手里。   “我也有红包给你。”   梁慎言低头看看,在程殊期待的眼神里打开。   是平安符。   看样式,应该是前段时间他们俩去寺里那回求的。   程殊打量着他表情,见他笑了,才松口气,“我不知道能给你压岁什么,就想你岁岁平安。”   梁慎言小心把平安符放回去,然后收好了,“嗯,我们都岁岁平安。”   在房间里墨迹了这么会儿,等他俩出去的时候,程三顺跟林秋云都已经吃好早饭了。   不过大过年的,哪能差他们吃的。   厨房里、冰箱里,全都是菜,怎么都饿不着。   再过会儿就要吃午饭,完了要去山上给程殊爷爷奶奶扫墓,所以他俩也不弄麻烦的,煮了饺子,再热了点菜,再厨房里就解决了。   要到中午那会儿,家里有小孩来拜年。   一口一个恭喜发财、红包拿来,还有新年快乐、吉祥如意,哄得人高兴,小孩们走的时候,口袋里都塞满了糖跟瓜子、爆米花,有的还拿了小塑料袋,全是拜年得到的东西。   梁慎言觉得挺有意思,国外的万圣节和这个有些像,都是节日上门要糖。   程殊看他那样,也往他口袋里塞了一把糖跟瓜子,笑嘻嘻地跟他说“新年好”。   等他掏口袋一看,里面还有颗心形的糖。   年初一的,镇上家家户户都热闹的。   平时在外面打工的,都要趁这个时间跟家里一块去山上扫墓,从早上就陆陆续续有人就程殊家门口过。   他家赶了个晚,别家都一早去,他们中午才去,正好错峰。   程殊爷爷奶奶走得早,都十几年了。   周围的杂草拔掉,摆上供品,又在拎来的桶里烧了点纸,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情,说够了,菜也凉了,才收拾着回了家。   过年原本就是用来休息的,前几天忙忙碌碌地备了不少东西,该忙的忙完了,闲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玩手机,再不然就打牌。   麻将才是热门的居家活动,家家都有麻将桌,能从年三十打到初二,想打还得轮着来。   “我们去你建国叔家玩会儿,晚上你俩自己热菜吃。”程三顺喊了一声,手里拎了东西,“想吃什么自己弄,反正菜多。”   程殊从房间里探出头,瞥了眼他爸妈,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忍不住去炫耀了,还有牌瘾犯了。   但去张老头家,总比去别的地方好,离得近不说,人一家都靠谱,“那你们少喝点,别玩通宵。”   “你这孩子还管得多,知道了。”程三顺说完,望向林秋云房间,“你那收拾好了没?走了。”   “催什么催,又不去赶车。”林秋云理着头发出来,跟程殊叮嘱,“肉都在冰箱里,鸡跟排骨都还有,你们不弄来吃,可就坏了。”   程殊“嗯”了声,点点头,“去吧去吧,我们多大个人,做菜不会,吃还不会啊。”   等两人走了,程殊才回了房间里。   梁慎言难得开了笔记本在玩游戏,听到在旁边坐下的动静,“出去走亲戚了?”   程殊“啊”了声算是答应,正在群里跟其他人聊天。   大家正琢磨初四那天几点见面,一致决定至少下午再出门,多睡个懒觉。   “噼里啪啦打字,聊什么?”梁慎言余光扫了眼,抬手弄了一下耳机,“关一河,你再送人头,就换人打。”   程殊听到他的话,笑出了声,椅子反着坐,正好胳膊搭在椅背上省力,“初四那天街上有舞狮舞龙,约着出去玩。”   梁慎言对关一河菜到令人发指的游戏技术没了耐心,一局结束直接把人拉黑了,“舞龙舞狮?”   “对了,其实还有灯会,到时候河边还会有卖小吃的,可有意思了。”程殊低着头还聊,没注意到梁慎言扭头在看他。   过了会儿,发现梁慎言没了声音,他才看过去,屏幕不是游戏了,是一堆他看不懂的英文。   “你不打游戏了?”   梁慎言应了声,没说话。   程殊正琢磨着,忽然听到他说。   “人到手了,连出门玩也不叫我一起了。”梁慎言语气酸溜溜地说了句,让程殊差点惊掉下巴。   等反应过来,程殊笑得趴在那儿,伸手戳戳他的肩膀,“谁不叫你一起去了,商量的时候就把你算上了。”   “怎么还小气了呢。”   梁慎言哪能不知道,只是看他一直在那儿聊天,抱着手机笑得挺高兴,所以想逗他玩。   还有,想让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反手捉住程殊搭在肩上的手指,捏着玩了会儿,才说:“连哄人都敷衍了。”   程殊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靠过去在他脖子那儿嘬了口,“这样有诚意了吧。”   梁慎言自己还没怎么着,耳机里传来一片夸张的起哄声。   他们开的是群内语音,所以拉黑了、退游了都没用,这边说的话,群里那三个都听得一清二楚。   梁慎言退了群聊,把耳机摘了,勾住程殊的手指,“还不够。”   说完,扭过头,结结实实地接了个吻。   程殊乖乖给人亲,伸手戳戳他的胳膊,分开了才抿抿唇,跟他说:“我刚吃糖了,桃子味的。”   “甜呢。” 第73章   舞龙舞狮是镇上的老传统了,前些年因为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参加的人少了,还停办过一两年。   去年从省里到乡镇,全在大搞旅游发展,又恢复了除夕到十五的年俗活动。   舞龙舞狮跟灯会,那都得下午、晚上看才有意思。   过了午饭的点,街上就热闹起来了。   街边平时会有一些卖菜、卖鸡蛋的大爷大妈,今天提前有工作人员来打过招呼,怕等会儿人多起来,挤到他们是一回事,还有就是挡路了,把他们喊到坝子那边去卖,不让占主道。   程殊跟梁慎言两点多才出门,到街上那会儿,人已经比平时赶集还要多了,大人小孩,大多都是一家子出动。   梁慎言个高,站在人群里四周都看得清楚。   他看了一圈,没看见程殊的几个同学,拉了拉他的衣服,问他,“你们约好了在哪见?”   程殊手揣在口袋里,下巴被围巾挡了大半,“就你第一回来街上,吃凉面那家门口。”   梁慎言看他一眼,侧过身给他挡风,“看见了,像是那个打你的。”   程殊一听忍不住笑起来,抬起头,“人家叫周明越,你怎么还有偏见呢。”   “他小妹在,别吓着人小姑娘。”   梁慎言拉着他胳膊,挤开人群,绕到外圈朝那边走,“我连你都吓不住,还能吓到小姑娘呐。”   别人会不会被吓到他不知道,但程殊的胆是越来越大。   程殊看他面无表情的脸,连绷紧的下颌线都好看,自己抿着嘴角笑不停,看上去傻乎乎的。   他们走过去的功夫,其他人也都到了,看见他俩一起来的,半点不意外,笑着打完招呼,一帮人开始找地方等着表演队伍过来。   笑话,他们一群正值青春,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难道还挤不过一群小萝卜头跟大叔大婶、大爷大妈吗?   这不得凭借身体素质,直接挤到第一排去。   几分钟过后,他们集体坐在一家馆子的二楼阳台,望向下面的街道。   “开始担心我的高考体检了。”   “肺活量可别拉胯,吹不到标准,那就完了。”   “还是这里好,能坐能看的。”   程殊趴在栏杆上往外看,瞥见表演队伍从路口那边过来,回头叫梁慎言赶紧来看。   梁慎言挪了凳子到他旁边,习惯地抬手揉了揉他头发,“还有踩高跷?”   程殊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又兴奋又高兴,“小时候还有吹火龙的,不知道一会儿有没有。”   梁慎言拿出手机,“那我拍几张,让他们眼馋。”   程殊继续往那边看,不假思索说:“我一会儿也给你拍。”   他俩相处太自然了,又有了身体上更亲密的接触,哪怕在外面有意克制,不会牵着手玩,但偶尔无意识的捏耳朵、捏脸,心思一点都藏不住。   龙芸芸他们几个在旁边,有知情的,有假装不知道的,还有才刚反应过来的,可也就顶多是好奇了些,再多的都没想。   “哥,那是龙哇!”   周明越妹妹才上小学三年级,才十岁,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比同龄人看着更小,但白白嫩嫩的,跟她哥一点不像。   周明越收回看向程殊和梁慎言的视线,伸腿拦在她面前,“别蹦了,等会摔下去胳膊断了,我不管你啊。”   “要你管了,你腿才让人打断了呢。”   “……”   童言无忌,却逗笑了其他人,连梁慎言都被这扎心的话逗得乐了。   表演队伍人不少,全都是镇里各个村子自发报名参加的,年轻面孔比较少,中老年人居多。   但在过年的气氛下,哪怕不是很专业,依旧有声有色,拍照打卡的、起哄尖叫的,队伍都走过去了,还感觉很热闹。   节目过了,但晚上还有灯会,大家都还在街上逛。   小吃摊不少,都在路边一排,河边也有些烤小豆腐、土豆的。   一帮天天待学校里,还要高考的学生,这会儿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程殊和梁慎言跟在其他人后面闲逛,一口正经的饭没吃上,肚子里全塞了小吃。   “让让,都让让啊,别吓着咯。”   旁边坐在板车上的大爷,忽然喊了一声,周边的人群一看,立即走开了些,围成一圈等着他开锅。   大家从小看到大,但每回看都会被吸引。   周明越被小妹缠得烦了,直接把他小妹扛到肩膀坐着,让他看个够。   梁慎言是被程殊拉到一边的,看了眼那黑色铁罐似的东西,咬住他递过来的糖葫芦,拿纸给他擦掉嘴角的酱,“这什么?”   程殊舔了舔嘴角,端好自己的碗,“就家里那种爆米花,过年家家都会打一麻袋。”   往大爷手上一瞥,又退了两步,“站远点,他要开盖了。”   家里爆米花梁慎言这两天没少吃,跟外面卖的不太一样,没那么甜和腻,也不是炒出来的那种油爆米花,除了干点,挺好吃的。   正想问程殊开什么盖,耳边“嘭”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白烟散开,跟爆.炸了一样。   梁慎言站在烟雾里,闻到了爆米花的香。   往旁边程殊看去,果不其然正在笑,眼里的捉弄是一点都不藏了。   他抬起手,轻轻捏了捏他耳朵,不跟他计较。   从街上一路逛到了河边,天色暗下来,挂着的灯全都亮起来,沿着河道望不见尽头。   灯光映在水面,斑斓的涟漪,把载着大家心愿的河灯带去了远方。   程殊和梁慎言并肩站在一边,等着其他人许愿放灯。   河对面就是山,夜里了风吹起来,比白天冷了很多。   程殊慢慢挪着位置,几乎要挪到梁慎言身后时,被他抓个正着,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干脆躲他后面避风去了。   还不忘小声地说,“你个这么高,肩还宽,特别有安全感。”   梁慎言转过身,伸手把他外套帽子给掀起来,罩住他脑袋,两只手捂在他耳边,“书里教了没教?要警惕糖衣炮弹。”   程殊整个脑袋都被帽子兜住,反抗的声音都闷里边,听都听不清。   “他们会不会太幼稚了?”   “真可怕,我还以为言哥是那种高冷型男,程殊是个酷哥,结果幻灭了。”   “恋爱的人都是幼稚的。”   “噫~!”   放完灯的几个人,蹲在那儿,围着一碗小豆腐,小声地嫌弃他们俩。   周明越看小妹吃得香,拍拍她胳膊,“你过去,跟他俩说话。”   小妹一脸震惊,指了指自己,见亲哥点了头,只好起身跑过去,“程殊哥,言哥,你俩怎么不放灯啊。”   当着小孩的面,梁慎言给程殊留了面子,松手退开一步。   “许愿要在心里许。”程殊头发都乱了,扒拉两下,哄小妹说,“我们许过了。”   小妹点点头,机灵得很,立即又回去了。   梁慎言眼里带笑地看他,见他看过来,问了句,“什么时候许的愿?”   程殊心里高兴,也不跟他计较,“我跟你许愿就行了,还用得上跟别人许吗?”   他太知道怎么让梁慎言高兴了,不用想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只用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就行。   再铁石心肠的人,对着这样的他也只会剩下一腔爱意。   梁慎言揣在口袋里的手,攥了又攥,最后到底妥协一样,服从心里想的,拿出来揉了一把程殊的头。   “那记得许,包灵。”   他俩都没看见,龙芸芸举起手机,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单独发给了程殊。   春节的假期放得再长,那也有过完的时候。   后面几天,程殊和梁慎言都没怎么出门,一个复习,另一个帮着复习,待在家里也不觉得无聊。   再说一天光是听程三顺叨叨谁谁出牌太慢、谁谁牌品太烂,都够有意思了,更别说他们待一块也不会无聊。   小房间就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世界,在里边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对方,他们会做.爱,所有的声音都被对方吞掉,分享着亲密。   衣服下面,是那些几天才能消掉的痕迹,指印、吻痕、牙印。   有温温柔柔的,也有发狠凶恶的,都融进了对方的身体。   高三开学开得早,比其他年级要提前半个月。   开学了,离高考一模就只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比起上学期,高考的紧迫感越来越强烈。   刚开学那一周,程殊起不来,要不是怕闹钟吵到梁慎言,估计得响个三四遍才会起。   吃了早饭要出门了,人才算彻底醒了。   适应了好些天才总算把作息调回上学的。   “回来了,去放书包,一会儿就开饭。”   梁慎言正在拆快递,听到外面的声音,知道是程殊回来了,把脚边的袋子收了收,剪刀才放回去,房门就被推开。   程殊脚步很重地走进来,书包丢到椅子里,趴在校服外套都来不及脱,就趴在被子上。   梁慎言抬手拍拍他小腿,从地上起来,“今晚早点睡。”   程殊听到他走过来,转了转脖子,看见他站床边,手一伸,把人抱住后,脸贴在他腰上。   梁慎言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了。”   程殊不觉得自己辛苦,就是有点学累了而已,每天睁开眼就在学、闭眼前还在学,人生里只剩下学习这一件事。   往后仰着,蹭蹭他的手心,往箱子那边看,“你买了什么?”   梁慎言看他恢复了,收回手,拿起床头充电的手机,“不是买的,是我妈寄的。”   程殊惊讶地坐起来,走过去蹲在箱子旁,“特产还是什么?”   梁慎言跟了过来,打开箱子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嗯,家那边的特产,还有衣服。”   “寄衣服——”做什么没说出来,程殊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过年是要买新衣服。”   梁慎言弹一下他脑门,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吃的放冰箱,烤鸭放不久,等会儿就吃,茶叶跟酒给你爸,丝巾是给阿姨的,衣服是我们的,就放房间里。”   程殊看着一件件被拿出来的东西,心里鼓鼓胀胀的,手搭着膝盖,巴巴望着梁慎言,“那我们要不要寄点什么回去?”   梁慎言挑眉,把衣服放一边,“那看看寄点什么?”   程殊认真地思考起来,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回什么,“腊肉腊肠,还有土豆或者藕?要不让我爸炒点辣子鸡,酸汤底料,他们能吃吗?”   问完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愣了愣,“阿姨他们给你寄东西,为什么还有我爸妈跟我的?”   梁慎言正收拾呢,听到这一句,没明白地问:“什么?”   程殊想着想着,终于意识到有哪不对了,眼睛瞪得圆圆圆的,“阿姨他们都知道了?”   梁慎言低笑了声,胳膊撑在膝盖上,“才知道?你这神经粗的时候,比钢管都还粗。”   真的都知道了!   那他前两次视频的时候,都做了什么?一次在挖土豆,脸上还有土,另一次在吃饺子,不知道嘴角有没有蘸汁。   “我还以为……”程殊小声地嘟囔,“还以为是单纯地想了解一下你住的地方跟相处的人什么样。”   他这么想不是很正常么,毕竟正常的家长不都会担心孩子在外面的情况。   他蔫得像霜打了的小白菜,梁慎言笑了笑,“改天再去挖一沟土豆给他们寄过去。”   程殊仰着头,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可烦死他了。   什么土豆,现在他自己就像个土豆。   梁慎言弯腰把他拉起来,往后靠着衣柜,手圈在他腰后,亲了他一下,“别烦了,这是他们的心意,不要你回。”   程殊闷闷的,心里还是郁闷,在他下巴轻轻咬了一口。   “要是真想回礼,等考完了,我们一起回去,让他们看看你。”梁慎言摸摸他的背,“看你有多好。”   程殊原本鼓鼓胀胀,还有点烦的心,忽地化成了一片云,绵绵的,也轻飘飘的。   就是鼻子有点酸。   “好。”   这一箱礼物,不止程殊心里高兴,连程三顺和林秋云都高兴了好一阵,觉得梁慎言家里太客气了,想着要回送点什么礼好。   萧婉茵送东西不只是因为梁慎言跟程殊恋爱,更多的是真想谢谢程殊一家人,能让梁慎言在这边住得挺开心。   从小梁慎言就挺让他们省心的,学习成绩好,身上没有那些公子哥的习性,但就是太省心了,总觉得孩子心里压着的事太多,跟父母真的什么事都不说。   看似不叛逆,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叛逆。   不过程殊没什么时间去仔细想了,因为他的心思全都在一模上。   一模是所有高三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到高考排名,成绩出来后,学校会通过市排名去换算成在省里的排名。   程殊不想让梁慎言失望,更不想辜负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努力。   他得拼尽全力考,至少能快一点追上梁慎言。   梁慎言的学校他是考不上了,但他还是想考到那个城市,为他俩,也为自己。 第74章   二月底了,天还是冬天的样,冷嗖嗖的,大早上出门,说话都能吃一嘴的风。   这周是一模考试,跟高考一样,考两天。   第一天考语数, 第二天考综合跟外语。   考试时间要比平时晚,九点才开始考。程殊没睡懒觉,跟平时一个点起的。   吃过早饭,坐椅子上拿着古诗词小册子在那背。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程殊闭着眼背了段开头,卡了壳又睁眼看。   余光扫见梁慎言起了,“吵到你了?”   梁慎言穿着睡衣,人还没醒,去衣柜那儿时顺手抓了抓他头发,“继续背你的。”   程殊往椅背上一趴,从头开始又背了一遍,等他闭着眼背完,睁开眼就见梁慎言弯腰靠了过来。   默契地仰起脸,跟他接了一个短暂的吻。   “你不睡了啊?”程殊把小册子放回书包,确认东西都带齐了,边站起来边说:“时间还早。”   梁慎言勾住他书包,往后轻轻一拽,“我送你去学校。”   程殊诧异地看他,看看外面的天气,“只是模拟考,不用送。”   梁慎言已经穿好了外套,拿上手机往外走,“又不是单次体验卡,等你高考还送。”   程殊不再拒绝了,笑着勾勾他的手,跟在他后面出了房间。   八点多的天灰白灰白的,不过比起前段时间可好多了,总算是有了一点春天的影子。   一路到学校都没碰到多少人,大家都不在一个点去学校,其他年级的教室要给他们当考场,所以这两天都不上课。   梁慎言骑着车,兜里要掉出来的塑料袋被程殊眼疾手快抓住,又塞自己口袋里。   是出门时,用来装煮玉米的保鲜袋。   “刚才那句错了。”梁慎言看眼不远处的校门,放慢速度,“顺序反了。”   程殊翻开小册子看,还真背岔了,撇撇嘴角,靠着他的背给了个头槌,“千万要考这一句,我可不敢再背岔了。”   梁慎言失笑,腿支在地上,回头看他,“刚好记住这一段而已。”   “那我是刚好记不住。”程殊说完,从后座跳下来,“言哥,伸手。”   梁慎言挑眉,隐约猜到了一点,但还是伸出手递到他面前,“考完我再来接你。”   程殊等他说完,才两只手一块抓住他手掌,十分虔诚地低头拜了拜。   考前拜拜学霸,又自信了。   梁慎言无语地看他,但没抽回手,等他拜完了才收回来,瞥了一眼不少学生看来的好奇眼神,面无表情地握住车把。   “走了。”   程殊信心满满地跟他挥挥手,说了声“慢点骑”,等看着他骑车走远了,才转身进学校。   舒凡正好也才到,等他过来了好奇问:“你刚才在那儿做什么?考试前还这么腻歪啊。”   程殊跟梁慎言的关系大家都心照不宣,不问,不说,反正都知道怎么回事,顶多偶尔调侃两句。   程殊摇头,正经地解释,“拜拜学神。”   舒凡知道梁慎言应该很厉害,但不知道多厉害,多问了一句,“言哥他哪个学校毕业的?”   程殊报了两个学校名,舒凡听完站原地不动了。   程殊正要问,就听舒凡一脸后悔地往校门外看去,遗憾地说了句“早知道刚才我也去拜拜了”。   “……”   程殊无语,一起往楼上教室走。   梁慎言才骑了一段路,连去小松林那段路都没走完,鼻子忽然有些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抬手揉了揉,心想骑车可真容易着凉。   考试的两天,程殊去学校都是梁慎言接送的。   程三顺觉得小题大做了,平时中考高考,都不见别人家有这么精细照顾。林秋云倒是不觉得什么,她在外面那些年,每逢高考,几个考场学校都会堵车,学校外面乌泱泱的全是家长。   考完了,成绩得一周才出来,该上课还得上课,不仅正常复习、天天刷题,还成倍成倍地加量。   乡镇高中的学生,大多都是靠着日复一日刷题刷出来的成绩,多刷一道题,高考的时候或许就能多一分。   成绩出来前那一周,从往年的高考里又抽了两套真题卷给他们做。   做完了就自己对答案,然后老师再从头到尾讲一遍,人都快考得麻木了。   等到周五放学时,班主任拿了叠打印纸进来,敲了敲讲台,“一模成绩出来了,往市里的系统录了分,等会儿发下去,看看自己的排名,下周来了就开始讲别的卷子了。”   “二模时间多久啊?”   “这个月底还下月初啊?”   “省模时间都还不定吗?等省模就能看到省里排名了,发挥要不失常,大概就知道自己能不能过线了。”   大家讨论的时候,班主任把成绩单分了分,从第一排往后传。   “二模下个月初,清明前,考完放假。这个月会考,自己都上点心,该背背该抱佛脚抱佛脚,读了这么些年,好歹要拿个毕业证,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起早贪黑的。”   程殊位置在中间,班主任说了什么,一点没听进去,耳边闹哄哄的声音,也都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拿到成绩单往后一传,快速扫着姓名一栏,只看了几行,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总分四百三十一分,班里排名第十一,年级排名二十七,换算成省里排名是五万三千多。   看到排名的那瞬间,程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把成绩单折了起来。   “程殊,你可以的!”   前面的龙芸芸比他还激动,回过头来,“还有三个月,一本在向你招手了。”   程殊一愣,然后笑起来。   他可以做到的。   一放学,程殊迫不及待地揣着成绩单回家,到家门口时,急急忙忙地从自行车下来,伸手摸了摸放口袋里的成绩单。   还在,没丢。   正要进门,听到五福叫了两声,跟着有人出来了。   “程殊回来了?”   程殊看是张建国,站住了打招呼,“叔,你怎么来了?”   边说还边往里望了望,担心出了什么事。   “有点事跟你爸妈说,刚说完了,准备去别家。”   张建国解释了句,看程殊一脸担心,和气地笑着拍拍他的肩,“好事,别担心了。”   程殊有点尴尬地咳了声,不是他爸又折腾出什么事就行。   “那我走了,还得去程冬家。”   “那你慢走啊。”   等人走了,程殊才推着自行车进门。   五福一见他回来,兴奋地围着他脚边打转,嗅来嗅去的,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   程殊弯腰摸了摸它,抬头时,跟从房间出来的梁慎言视线撞个正着。   梁慎言走过来,先摸摸他的头,再去摸五福的。摸完了也不说话,两只小狗都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他挑了挑眉,定定看程殊,等他开口。   这表情一看就是高兴了,藏都藏不住。   程殊从口袋里摸出成绩单,一上一下捏着,在他面前打开,一脸开朗地给他看,“你看!”   梁慎言目光自然地从上面往下扫,很快看见了程殊的名字,比他们之前估算的分高了十多分。   眼里的骄傲跟笑意没藏着,伸手拿过成绩单,“考得不错。”   程殊被夸得心一下就飞了,“那当然了,我要从高一努力,说不定能当你校友。”   梁慎言把成绩单好好地折起来,收进了口袋,凑近了点,伸手摸他的额头,故意逗他,“烧糊涂了?”   程殊瞪他一眼,嫌他烦人。   不过心里高兴着呢,也就烦这么一下,又好了,“是你教的话,肯定行。”   梁慎言再想逗他也狠不下心了,这话说得这么熨帖,哪舍得。   “你俩在那儿跟狗玩不嫌冷啊。”程三顺从冰箱里拿了袋东西出来,是过年期间冻着的鱼,想起什么问:“考试出分了?”   厨房里的林秋云听到声,也走到门口站着。   就是个一模考试,这一下弄得还以为是高考出分了。   程殊一个不怎么会紧张的人,都给搞得有点紧张感,连忙蹲着搓了搓五福的狗头,“出了,跟去年一本线比,差了二十多分。”   程三顺跟林秋云一愣,等反应过来一个拍腿一个拍手,肉眼可见的开心。   “得得得,我说倒霉了这么些年,总算是有好事落到咱们家,双喜临门,晚上咱们吃酸菜鱼。”   程三顺拎着鱼进了厨房,嘴里还在念叨,“我说过年这段时间眼皮老跳是怎么了,原来是好事找上门了。”   程殊没听明白,看一眼梁慎言,见他摇头,就凑到厨房门口问他爸妈,“什么事啊,就双喜临门了?”   “你建国叔刚来了一趟,咱们这一片可能被征收,要修一条路,先从土地开始,房子的话等规划,就算房子不拆,这一片发展成旅游区,政府肯定要帮着修缮房子,给点补贴的。”   这下程殊听明白了,原来是要征收土地。   别的好处他一时想不到,但征收土地,是要按照面积发钱的。难怪他爸高兴成这样,有钱拿了,谁不高兴。   那有钱了,他是不是不用考虑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挣生活费的事了,可以专心学习。   大学里考试不及格是要补考的,补考不过还得交钱重修,更花钱。   反正都发钱了,一个月挪个五六百给他,应该能行吧。   吃饭的时候,明显大家都挺高兴,程三顺不用人陪都喝了小半盅酒,一脸欣慰,连程殊跟林秋云偶尔呛一句都不反驳。   “你少喝点,后天组织体检,你这喝多了,人设备都受影响,检查不出什么。”   “那我高兴,还不能喝?这点酒都不用一晚上就排完了。”   程殊听他爸妈一人一句地拌嘴,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头咧着嘴角在那儿偷偷乐。   梁慎言看了一眼,给他碗里夹了块鱼,提醒他吃东西,心里决定晚上要做的那套题往后顺延一天。   回了房间,程殊高兴归高兴,但心里有数,正打算拿梁慎言给布置的题来做,才刚打开,就被人抽走了。   程殊捏着笔,转头看旁边站着的梁慎言,“考好了,还不给做了啊?”   梁慎言把题给放回去,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腿,然后一只手拿着手机回消息,“考得好了,给放天假。”   程殊多聪明的人啊,脑子一下转过来,笔也不要了,往桌上一放,从椅子起来,几步就到他面前,跨坐在他腿上。   他刚坐好,梁慎言的手就已经往后,稳稳地搂住了他。   “把人叫过来,就这么晾着啊?”程殊靠在他肩上,整个人都放松的,瞥见他还在看手机,“跟谁聊呢,这么开心。”   梁慎言正好回完消息,把手机放下,顺势捏了一下他后颈,“聊天都不让,这么霸道?”   他天天做题,脖子跟肩膀都绷紧了,后颈被这么捏得很舒服,小声地哼唧了几声,贴在他腰上的手,时不时在他背上挠两下。   “言哥,我又……跟你近了点。”   他正一点点地,在拉进他们俩的差距。   梁慎言手上动作一顿,垂眼望着程殊的侧脸,这么靠在他身上,脸颊被压着,侧着看去,显得人有些稚气。   手掌贴着他的背顺了顺,声音温柔地哄着他,“做得很好。”   程殊心里暖烘烘的,刚抬起头,就被一口咬住了嘴唇。   他一怔,然后闭上眼睛,胳膊抬了起来,圈住他脖子,让怎么亲怎么亲,亲得太凶了也只是很小地哼一声。   亲完了,梁慎言用额头抵着他,呼吸有点喘,“从你回来就想亲你了,宝宝。”   最后那两个字,程殊耳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跟眼睛,满眼喜欢地看着他。   抿抿唇,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把他往下带,手指搭在他耳边,往前亲了亲他眼睛。   “以后我会做得更好的。” 第75章   高考前的这段时间过得很快,一模成绩出来,紧接着就是会考,考完了又要准备二模,期间还有各种各样的表要填、信息要确认,再就是得准备体检。   除了忙,还是忙。   程殊本来也不爱多想,以前脑子就单线程,现在还一样,几乎都没有什么心思去想别的,只想赶紧考完。   但多少还是不一样的,爸妈在身边,恋人在身边,身边同学和张老头家的、程冬家的都看得出程殊状态很好。   从小散了的家,在程殊十八岁这年,莫名地又聚到了一起。   哪能还跟以前一样。   林秋云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弄吃的,生怕他营养不够,还买了箱牛奶放家里,早晚督促他喝一杯。   程三顺还是下午出门打牌,不过晚饭前就回来了,手里经常拎着水果跟烧烤。   他白天在学校刷题,晚上在房间里刷题。   一门心思都在考试,睁眼闭眼都在学。   梁慎言陪着他一起,从学校布置的题,到他找来的其他学校资料,他做一遍,梁慎言也要看一遍。   有时候学得累了,程殊就往梁慎言怀里一靠,坐人膝盖上,什么话都不说,脑袋蹭蹭他颈窝,又去亲亲他的嘴唇。   梁慎言笑他像只黏人小狗,他也不反驳,大脑已经分不出余力去想了,反正小狗就小狗吧,小狗可好了,护家又记情。   二模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程殊骑着车回家,和其他人聊了一路。   进了小路,碰见程冬跟他奶奶牵着手迎面走来,瞥见他头上戴着杨柳编的草帽,才意识到春天来了。   “三奶奶。”程殊从车座下来,推着自行车走过去,“您去田里来?”   程冬手里还拿着长长的柳条,都垂到地上了。   看见他,高兴地喊,“哥哥!”   程冬奶奶摸了摸程冬的头,从背篓里拿了一小包东西,“今年他爷腰不行,我去田里随便撒点秧苗,看能不能成活。”   “这是田里捡的茨菇,你拿回家去。”   程殊摇头,说:“不用不用,您自己留着吃。”   程冬奶奶嗔怪地看他一眼,硬塞到他手里,“这东西又不花钱,全在地里长着,拿去街上卖都卖不掉,我捡了不少,留了一袋自家吃。”   闻言程殊不好拒绝了,把塑料袋往车把挂好,又在口袋里摸到了一颗糖,弯腰塞给程冬,“给你糖吃,好好听爷爷奶奶话。”   程冬点点头,把糖揣到衣兜里,“谢谢哥哥。”   回到家里,程殊拎着一袋茨菇去厨房,发现厨房灶都是凉的,他爸妈都不在,心里好奇。   “他们不在家啊。”程殊推开房间门,问了一句,“出门了?”   梁慎言耳机戴了一只,听到他声音,停下敲键盘的动作,转头看他,“去吃酒了,要晚点回来。”   程殊放下书包,往他电脑屏幕瞥了眼,确认了不是在忙重要的事,走到他椅子后面,弯腰抱住他,偏过头在他脸颊亲了口。   梁慎言眼神一下软了,挑起眉梢偏过头看他。   “考了多少?”   “原来只关心我考得好不好。”程殊故意说,“考砸了,直接掉出——”   梁慎言腾出一只手,往后钻进了校服里,挠他侧腰的痒痒肉,“别让我整你。”   程殊笑着躲开,觉得他太小气了,松开胳膊,“过去年一本线了,刚好多十分。”   梁慎言收回手的动作一顿,转了椅子方向,正对着在换衣服的程殊,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明天周末不用上课,所以程殊习惯地换衣服,连校服一块洗了,下周一又能穿。   举起胳膊往上拉衣服时,没了冬天那么多件衣服,那截劲瘦又平坦的腰露了出来。   程殊察觉到他的视线,回过头直勾勾地看他,“我去洗澡。”   梁慎言握了握鼠标,很低地“嗯”了声,喉结咽动,“我大概十分钟结束。”   程殊点头,忽地觉得手里的衣服有些烫。   飞快从衣柜里抽了一条内裤,拿着干净的衣服,急匆匆地去卫生间洗澡。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挡住了院子里的光。   梁慎言靠在床头,支着一条腿,目光扫向隆起的被子,掀开被角时,瞥见了程殊圆乎的后脑勺。   手安抚地摸着他头发,手指穿过发丝,安抚的动作倏然停下,肌肉绷紧,克制着按住了他的肩膀。   到底是怕伤了他,连动作都是缓慢的。   哪怕天气不热,程殊依旧闷出了一身汗,从被子里钻出来,胳膊支在两边,无意识抿了抿有些疼的嘴角,“你好久。”   梁慎言一只手搂着他的腰,用膝盖贴在他侧腰,目光沉沉地扫过他红了的脸跟脖子,手指在喉结那儿轻轻碰了碰,“难受吗?”   程殊摇头,低头在他下巴咬了口。   这会儿不难受,没过多久,程殊就难受了。   不是疼痛,而是身体不受控制、无法掌控的脱轨,连声音都咽不回去,一声接一声的轻.喘,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胳膊抱不住他,就去抓他撑在两边的手臂,小腿挂不住,就只能任由他摆弄。   他想转过身,那样会好受一些,但被梁慎言牢牢地握住,经受不住一点的刺激,呼吸急促地喊“言哥”。   一句句的,像是撒娇。   到了后面,几乎是梁慎言碰他一下,他就抖一下,从脖子到胸口都红了。   不知道他失控了几次,等到风雨停歇时,浑身都是湿的。   躺在那儿,肿了的眼皮都懒得动。   梁慎言拿了旁边放着的毯子给他盖住,翻身下床去拿毛巾,随便擦了擦,套上衣服,又去卫生间打了盆水回来,给程殊擦干净。   床单跟被套那些都得换,程殊刚换的衣服也得一块洗了。   纸巾跟用完的套扔到垃圾桶,扎了口一会儿拿去扔掉。   程殊闭着的眼睛睁开,刚才有一瞬间他是真的差点呼吸不过来,眼冒金星的。   裹着毯子翻了个身,摸了摸梁慎言胳膊,“你好凶啊。”   梁慎言由着他玩自己的手,并着两根手指拍拍他额头,“才知道凶?前一阵对你太温柔了?”   程殊思考了下,之前被摁住脖子,整个人贴在枕头的记忆涌上来,缩回手,“你去热饭吧。”   可不敢再随便摸了,刚才那么久,折腾的得有两小时,够够的。   梁慎言笑了声,看他翻身对着墙,弯腰拍了拍他屁股,听到小声抱怨,捏捏他的耳朵才出去。   程殊爸妈出门的时候给提前做了饭菜,热一热就能吃。   他俩才刚在厨房里吃上饭,外边就有了动静。   “怎么这个点了才吃饭呀?”林秋云手里还拎着包,“那正好,给你们买了宵夜,还热的。”   梁慎言伸手接过来,放到小桌上,打开盒盖是烧烤。   “天天这么吃都得胖。”程殊一边伸手拿串一边说:“你们把我当小猪仔喂了啊。”   程三顺的嗓门比谁都大,从院子里传来,“你是小猪仔,那我跟你妈成什么了?倒霉孩子。”   林秋云让他俩别理程三顺,拎着包回了房间。   两大人这个点回来,都困了,各自收拾了下,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程殊咬着烤鸡翅,笑眯眯地压着声音说:“刚才我妈出声,吓我跳。”   梁慎言掀起眼皮看他,看穿他那点小心思,“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倒一倒,吃饭呢。”   程殊不说话了,眼珠转了转,把那一串剩下的鸡翅递给他,“吃鸡翅,我吃不了太多辣。”   梁慎言被菜里的辣椒呛得咳嗽起来,懒得理程殊了。   程殊这会儿脸皮厚着呢,吃饱了,还喝了一碗排骨汤,托着下巴看梁慎言,“你说我们俩经常这样,那什么互换,我是不是得再多考点分?”   梁慎言:“……”   “脑子病了?”   程殊瞪他,“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到手了就不珍惜了。”   “脑子没病我跟你在一起,你可大我好多岁。”   梁慎言听不下去了,伸手捏住他的嘴,又嫌弃地给他擦了擦嘴角没擦干净的地方,然后再自己擦手。   等回了房间,程殊跟在梁慎言后边,门一关,直接扑到人背上。   “脑子好使也跟你在一块。”   梁慎言反手拉住他手腕,勾住他腿弯,“多大人,这么扑过来不怕摔了?”   程殊蹭了蹭他的后颈,“你说过不会让我摔了,我信你。”   梁慎言失笑,拍拍他,到床边把人放下来,又窝在新换的被子里搂一块睡了。   一夜的梦里,都是洗衣液的橙子味道。   周末出了大太阳,他俩闲着没事,把趴在地上晒太阳的五福揪了起来,打算给狗洗澡。   小狗长大了很多,从捡回来那会儿一丁点大,到这会儿半岁多了,已经是只被养得很漂亮的狗。   但给狗洗澡这件事,狗越大越按不住。   才给打湿了毛,他俩身上就湿得差不多了。   梁慎言两只手按住狗,甩了甩脸上的水,“随便给它洗洗得了。”   程殊拿着水管,还得按住五福的脖子,“也太能折腾了,下回还是给它丢河里,自己洗吧。”   程三顺在棚子里给人做米斗,抬头看一眼乐了,“你们是给狗洗澡还是它给你俩洗啊。”   程殊不想理他爸,捏了捏五福的后脖子,“你听不听话,再动来动去的,一周不给吃零食。”   梁慎言听到这话,抬头看他一眼,忍着笑没说什么。   林秋云在一边晒豆子,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实在搞不懂小年轻们的心思,晒完豆子又去弄盐菜。   好不容易给狗洗完澡,狗在一边晒太阳,他俩也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身上衣服全给打湿了,不晒得感冒。   程殊拿手挡着光,背着书呢,手机震了震,摸出来看是群里发的消息,通知他们下周四体检。   看完了回到小群,跟其他人聊聊天,边打字边问:“爸,妈,上回组织的体检,你们报告什么时候拿啊?”   程三顺正在用锯子,扯着嗓子“啊”了声,边上的林秋云擦着手从旁边经过,拍了拍晒的被子,“说是周一去拿。”   “那你们记得去拿,看看有没有什么指标异常的,尤其我爸,我都怕他高血压、糖尿病。”   程殊瞥一眼程三顺,“早发现早治疗。”   林秋云“哎”了声,让他别担心,这几天作息规律点,别耽误了高考体检。   梁慎言闭着眼晒太阳,听是听见了,但不插话。   “我觉得我长高了,还重了。”   耳边传来程殊跟他嘀咕的声音,才睁开眼。   打量了一圈,“胖了。”   程殊:“……”   不反驳还摸了摸腰上那点几乎捏不起来肉,“胖点好,好过冬。”   梁慎言无语了,不再试图跟上程殊的脑回路。   程殊自己给自己逗笑了,在那儿笑半天。   天气好,人心情也好。周末两天四个人都在家里,虽然是各做各的事,也不耽误他们觉得这个周末过得舒服。   周一程殊去学校,起床收拾的动静很轻,怕吵到梁慎言。   梁慎言昨天睡得晚,跟他哥一块过新项目的规划方案。   方案是第二版,很多地方都得改,要不是项目牵扯的合作方比较多,投资大,一般区域那边自己过就行,用不上他们。   程殊那边都快上完第四节课了,他才醒。   从房间出来去卫生间,收拾好出来,正好撞见回来的程三顺跟林秋云,人还有点懵,随口问了句他们去做什么。   结果程三顺一言不发地往堂屋走,林秋云在后面摇了摇头。   梁慎言站在原地几秒,人一下清醒了。   等程三顺进去了,才开口问,“体检有问题?”   林秋云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怕程三顺听到,小声说:“肺那里有异样,说是最好去县城或者更大的医院复查下。”   梁慎言刚想说什么,堂屋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摔东西的动静,他和林秋云顾不上说话,立刻往堂屋走。   程三顺站在那儿,捂着心口猛地咳嗽,背都佝偻起来了,脚边是一个摔缺了边的烟灰缸。   脾气一下上来了,破口大骂起来,“复查什么复查,老子命硬得很,我看那些医生就是胡说八道,想要从我口袋里拿钱,是不是知道我们家的土地要被征走了,才惦记我们的钱是吧?查个屁,我好得很!”   林秋云想过去,被他一瞪,停在原地劝他,“你先别多想,去复查一下心里也踏实,说不定就是小问题,吃点药就好了。”   程三顺失去理智了,什么都林秋云身上迁怒,“老子原本好好的,上回住院医生都说没什么,怎么你一回来,就检查出问题了,你是不是命里克——”   “明天去医院复查。”   不等程三顺说完,梁慎言出声打断。   堂屋里一下安静了,程三顺跟林秋云都看着他。   梁慎言还穿着睡衣,站在门边也不过去,靠着门框看了看程三顺,心里有点烦,摸口袋才发现他基本不在身上放烟。   “有问题就去查,查出是什么问题才好对症下药,越拖越难治。”   程三顺听他是这样说,心里堵得慌,“我要你管——”   梁慎言又打断他话,站直了点,“我是不想管你,但你是程殊他爸,我喊你一声叔。你要真不想治,那就闭紧嘴,这事别让他知道,要想治拿好身份证跟合作医疗本,明天去市里的医院。”   “三顺,小梁都这么说了,明天去看看。”林秋云立即附和,“你那钱不够,我这还有。”   程三顺站着好一会儿不说话,突然身上那股劲儿一下没了,颓然地坐在凳子上,用手抱着头。   梁慎言烦躁地皱起眉,不想再劝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之前他提醒过程三顺去体检,但一直拖到今年才去,期间还烟酒不忌,在麻将馆里打牌一坐大半天,再好的身体都得垮。   “这事先别让程殊知道,等检查完了再说。”   梁慎言一怔,看向程三顺,因为这句话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   人的感情可真够复杂的。   一秒一个样。   “医院、检查的事都交给我,你联系人找台车,开车去快点。”梁慎言交代完,就从堂屋走了。   哪怕他跟程三顺没多少感情,但刚才那样的气氛,也待不下去。   回到房间里,梁慎言给萧婉茵打了个电话。   “妈,你帮我问问阿姨,她对呼吸内科方面的专家熟不熟,最好是这边的。”   萧婉茵正在逛街,听到后让他等一分钟,立即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儿子,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梁慎言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过了几秒才解释,“是程殊他爸,上个月的体检出了点问题,是……”   “肺。”   萧婉茵握着手机,心一沉,“我现在去找你阿姨,她虽然不是呼吸内科的,但总归是在医院,肯定能认识。体检发现了是好事,去医院做个仔细的检查,等结果出来了再对症治疗。”   梁慎言“嗯”了声,想不到其他的话要说,最后只是又喊了喊萧婉茵。   萧婉茵都心疼死了,“你先别慌,程殊还小,你得给他撑着,你后面还有我跟你爸、你哥,出不了事的,医学这么发达了。”   梁慎言往后仰着头,闭上了眼,久久才又应了声。   他太清楚程三顺对程殊意味着什么了,哪怕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却陪了他十八年。   那已经是程殊到目前为止的一辈子。   整个下午的时间,家里气氛都很闷,空气都紧绷起来,一点小摩擦都能点着。   萧婉茵那边很快给他发了省会医院的专家名单,又让他把体检报告和之后的检查报告都拍一份发过去,他小姨去单位里问问。   他这边忙完了,天也黑了。   七点多程殊放学回来,去房间放了书包,就等他开饭。   吃着饭,他想起体检报告的事,问了一句,弄得其他三个人都一怔。   “能有什么事,之前住院那回不是说了好得很,就吃的要注意控制,当心脂肪肝。”   程三顺反应快,编了假话哄他,“以后得少喝酒。”   旁边林秋云点头,跟他说自己就是有点胆结石,没什么大问题,平时少吃蛋黄。   程殊听了一点没怀疑,要是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才容易想多。   “明天要晚点回来,有课后补习。”程殊正写作业,看梁慎言进来,扭头看他。   梁慎言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明天有事要忙,不去接你了,你自己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程殊蹭蹭他手心,又回去刷题了,“又不是小学生,还得你接,我跟芸姐他们一块的。”   梁慎言站那儿看着他的背影,皱着眉,眼里闪过纠结,到底是没有和他说。   一切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再说。 第76章   去医院做检查,不是查完单项就算完了,尤其是程三顺这样涉及到肺部病理活检的,从前期其他检查到后期的病因筛查,前前后后跑了三四趟医院,才做完了所有检查项目,等着出报告单。   肺部有肿块,大小都有,初步排查可能是肺肿瘤或者肺癌,但病情发展到哪个阶段、是什么类型还是得看活检结果。   从市区开车回家的路上,程三顺靠在后座,手边的袋子摸了又摸,整个人都蔫了,望着窗户外一句话不说,到家也只是自个进了房间。   车不敢停到附近的坝子,都是停大街上,每天多走一小段路。   梁慎言看了眼手机,已经六点多了,再晚点回来,说不好会跟程殊碰上。   在院子里洗了手,正要回房间,就见林秋云站在旁边,像有话要说。   “那个,他爸去检查了这么多天,医生是怎么说的啊?”林秋云小心问,声音都不大,“肺的问题,严重吗?”   这几天程三顺谁都不搭理,具体检查什么样,只有他自己跟梁慎言知道。   梁慎言在外套上随意擦了手,想了想才说:“结果不是很理想,目前看肺癌的可能性更大,但病灶具体发展到哪个阶段,是什么类型,还要看报告单。”   肺癌。   光是这两个字,就够了。   林秋云再怎么不懂,肺癌就是癌症,癌症意味着什么,哪还能不知道。   她眼圈一下红了,抹了抹眼角问:“小殊那里还瞒着吗?”   梁慎言没说话,稍微低下头,看了看脚边什么都不知道的五福。   这几天瞒着程殊,是因为马上又要省模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全省卷子一样,省内排名也会更直观,他们都不想影响程殊的状态。   现在基本确定了是什么问题,再瞒下去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难道这病还能瞒一辈子?   不能。后面的治疗期,想瞒都瞒不住。   过了很久,梁慎言开了口,“不瞒了。”   林秋云一怔,愣愣地看他,“他马上要考试了,还剩下一个多月,会不会影响他考试。”   梁慎言摇头,知道她的担心,“要是因为这个瞒着他,后面知道了,他心里会更难受。”   病情什么样谁都不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让程殊知道。   林秋云明白了,叹了一声点头,“那等结果出来了就跟他说,现在医学发达,我网上查了,肺癌也能治,保守治疗也有活了好些年的,不是得了就活不了。”   梁慎言在医院里待了天,又来回开车,只点点头,什么都没再说,径自回了房间。   再晚一点,程殊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一进家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一边去放车一边问今晚吃什么,听到林秋云回答,拿着从路边折的一小束桃花回到房间。   他们这边一到春天,从学校到家里,这一路上都能瞧见桃花,粉粉花瓣沾满了枝头。   从一眼望过去粉白的桃林,到花期快结束时的粉绿相间,特别好看。   平时他不折的,毕竟是别人家种的桃子树,是要结果卖的。今天大概是天气太好,路过的时候忍不住从人家院子外边折了几小枝。   程殊关了房门,几步凑到梁慎言后边,伸手捂住他眼睛,把花放到他鼻子前,“你闻闻是什么。”   梁慎言自然地关掉了手机屏,抬手握住他手腕,“闻不出来,是树枝?”   程殊打开手指,往前探头,“是桃花。”   “送给你的。”   梁慎言抬眼看着他,程殊脸上的表情很开心,和今天的天气一样,“连送花都会了,这么浪漫?”   边说着,边把花妥帖地放进花瓶里。   那就是个装饰用的摆件,不过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程殊得意地点点头,这会儿才去放书包,“以后我还会更多。”   “再过一阵樱桃就熟了,后边菜园有两棵,每年都能结十几斤,我跟我爸吃不完,不过有你跟我妈在,肯定吃得完。”   “这么多啊?”梁慎言插完花,侧身看他换衣服,指腹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摩挲。   高考的压力在程殊身上几乎看不到实质性的,他很擅长排解掉这些东西,比起别人逐渐焦虑的心态,他跟以前一样,做好自己该做的,能多做多少就做多少,至于其他的,他不会去想。   所以这一阵,家里、学校里看着最轻松的就他。   “我们这边有本地的樱桃、枇杷和杨梅、桃子,从四月底可以一直吃到七八月。”   程殊换完衣服,正要抱着脏衣服去洗,忽然嗅到了什么味道,低头在衣服里闻了闻。   梁慎言正好低头看手机,是他小姨发来的一些建议。   “你衣服上怎么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程殊皱了皱眉,问他,“你去医院了?”   梁慎言打字的动作一顿,不慌不忙地回答,“你真是狗鼻子。是去医院了,上火了喉咙不太舒服。”   程殊边往外走边说:“等会儿给你弄个秘方,包好。”   梁慎言回完信息,手机锁了倒扣在桌上,起身从他手里分走一些衣服,一块走出房间。   “偏方还是秘方?”   程殊瞪他,“毒方。”   夜里大人都休息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梁慎言点开医院公众系统那儿的检查报告。   看了一会儿,坐在椅子里好一阵没动,等外边传来一声狗叫,才把报告发了过去。   抹了一把脸,梁慎言打开门拐进旁边的厨房。小灯开着,程殊正在那儿捣鼓一个橘子。   “快来尝尝你的毒方。”程殊用纸拿起放在灶台里烤的橘子,递给梁慎言。   梁慎言拿着手机,伸手去接,手心被橘子烫了下。   手里的橘子被开了个小洞,正在往外滋滋地冒水,还能闻到一点菜籽油的味道,橘子皮被烧得往外窜苦味。   “小时候我感冒了,咳嗽了,我爸嫌去医院麻烦,就弄这种土方,还挺管用。”   程殊擦擦手,担心他接受不了,“就有点苦,其实还行。”   梁慎言看着他,“嗯”了声,坐小凳子上,剥开橘子皮,尝了一瓣,是挺苦的。   挺甜的橘子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烤过反而苦了。   程殊坐在他旁边,托着脸看他,跟平时比有些安静。   梁慎言吃完了,喉咙是舒服不少,擦了擦手指,转头看他,等着他开口。   “言哥,我觉得我爸最近有点怪。”程殊收回了目光,盯着地面,水泥地有些年头了,不少小坑落在上面。   梁慎言没出声,等着他往下说。   这俩人住一起多少年了,哪能看不出来人不对劲。   太能看得出来了,连他都觉得程三顺这段时间装得太正常,反而不对。   程殊捡起掉在旁边的筷子,一下一下在地面画着,“他肯定瞒着我什么事,别是在外面跟人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吧。”   才说完就自己否定了,“欠了好几百的时候他都不见这样,难道是好几千?还是上网被人骗钱了。”   梁慎言拿着手机,想到刚出来的检查结果,等程殊转过头来看他,脸上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看到他的表情时,程殊眼里一闪而过的是慌乱。   程殊下意识地想避开他视线,捏着那根筷子,自顾自地说:“幸好过一阵要征地,那样还有钱还给人家,不然都没钱。”   梁慎言想过要在什么时机告诉程殊,但是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   今天程殊回来,还那么开心地送他花,和他说春天到了,夏天还有很多惊喜。   这对程殊来说,太残忍了。   “好晚了,我都有点困了,回去睡觉吧。”程殊不等他开口,站起来往外走,“今天在学校题都写够了。”   梁慎言坐在那儿没动,开口叫住他,“程殊。”   程殊站在厨房门口,灯光正好落在他身上,显得背影单薄,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在抖。   他很轻,极力控制住声音地喊他,“言哥。”   像是乞求,又像是依赖。   梁慎言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才能让程殊好受点,但这事发生了,就没办法好受。   哪怕是一心求死的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病发,第一反应都会是求救。   死,那是在本能之外的选择。   “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医生会给出最佳治疗方案。”梁慎言说得很慢,甚至有一两秒他没去看程殊。   “这里不行,就去别的医院。”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割在绳子上的一把刀。   等他说完,悬在程殊心上的那块石头,重重地砸下来。   疼得他弯了一下腰。   梁慎言站起来,凳子在地面刮出声音,走到程殊身后,牵住他的手,“检查结果不差,后续治疗虽然有点麻烦,但配合治疗就不会有大问题。”   程殊听到治疗、检查,心像是沉到水底,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梁慎言没有强行让他转过来,接着说:“明天去医院了解了治疗方案,就安排住院,我在联系北京那边的医院了,要是有床位就转过去。”   程殊心都乱成一团了,梁慎言说的话听了又像是没听,指甲快划破手心,憋红了眼圈,鼻子堵得不通气。   哽咽着问:“肺的问题?”   梁慎言扫过他绷紧的下颌,“嗯”了声。   程殊心又往下沉了,心口发紧,只能用力地攥着梁慎言的手,哽咽变成了啜泣。   他没办法保持镇定,他很慌,脑子也很乱,想起了很多事,再也没办法,转身把脸埋在梁慎言怀里,眼泪洇湿了胸前一片衣服。   梁慎言抬手搂住他,手心贴在他后脑,把人按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垂着眼,一遍遍说:“别怕,我在呢。”   怀里的啜泣声那么轻,连哭都是收敛的、沉闷的,不敢放肆发泄,却让梁慎言难过极了,他说不出“不会有事”这样安慰的话,他只能告诉程殊,不论发生什么,他都在。   这一夜程殊睡得很不安稳,几乎隔一会儿就会从梦里惊醒一次,醒了就盯着蚊帐顶看,或者拿手机在网上查,看累了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梁慎言把他搂在怀里,看他醒了,也不问,只是手掌摩挲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拍着,等他睡了就跟着眯一会儿。   天亮了,程殊睁开眼,扭头见梁慎言睡觉还皱着眉,伸出手轻轻给他抚平。   轻轻地挪了挪位置,靠到他怀里,寻到一个温暖的地方贴着。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全家人都起了。   程三顺和林秋云从堂屋出来,看见程殊身上穿的,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沉默着吃了个早饭。   去医院的路上,车里气氛都是绷着的。   快到医院时,程三顺忽然开口,“我都四十多岁了,不年轻,要说活够没,其实也差不多,要是……你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程殊猛地一抬头,他没怎么坐过小车,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被安全带勒得一疼。   抿紧了嘴角,转回来时绷着脸,语气很急,“你烦不烦?能不能等医生说啊。”   气氛一点就着,但谁都没再说话。   医院里全是看病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谁都顾不上谁,更不会好奇地窥探别人来看什么病。   在一楼拿了检查报告,拿了复查号去门诊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关上,医生给他们分析着目前的病情发展,肺癌中期,属于小细胞,正常治疗的话至少有三五年的时间,恢复得好那就十几年二十几年都有可能。   后期治疗会考虑切除病变部分,需要化疗,会用到靶向药。   更多的就太专业了,他们也听不明白,最后总结下来就是还能治,不是晚期,效果好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听完了,程三顺跟林秋云的脸色都好了很多,放宽了心。   得病了是糟心,但还能治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程殊坐在后面一点,一直绷着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习惯地转头去看梁慎言。   梁慎言冲着他笑了下,安抚地抚了抚他的背。   “医生,后续治疗、手术这些大概需要多少钱?”程三顺和林秋云一边装东西一边问:“那是不是现在就得住院?”   医生看了眼梁慎言,其实在他这里不存在什么打了招呼就多关照的事,病情的发展和控制,每个病人都不一样,关照了也不一定往好的发展。   只能说,他们都在尽力让病人康复。   “后续的治疗费用,包括用药住院这些,一年的花费大概是十万左右。”医生紧接着问:“你们有合作医疗,是可以报销的,要是买了医疗保险,那就能报更多。”   一年十万。   程三顺和林秋云一愣,对视了眼看向医生,想问什么又好像不用问。   治病这事,谁都知道,越严重花的越多。   这个数,治疗就不只是刚才听起来那么轻松。   程三顺那么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这会儿看着局促,拿着袋子,手在旧外套上搓了搓,整个人在白炽灯下显得那么瘦。   他问:“医生,能保守治疗吗?就吃点药那种,稳住病情不变差就行。”   程殊坐在凳子那儿,没听医生回答,光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就让他觉得窒息。   没去看梁慎言,他站起来,一个人先走了出去。   医院走廊全是人,叫号的声音不时响起,耳边传来机器操作提示,他靠在护栏那儿,茫然地看向四周,鼻尖忽然一阵发酸。   他们那儿的人,这辈子都没怎么到过外面的世界,一直都安安心心地生活在那个小地方。   对于他们来说,世界或许没那么大,一日三餐、几亩田地、左邻右舍,那就是一生几十年了,他们没觉得自己渺小。   可是在钱面前,他们显得这么渺小,又这么无能为力。 第77章   病得治,钱要花。   当天就给程三顺安排了住院,病房是单人的,多了张双人沙发跟小方桌。   程殊拿着他爸妈给的存折跟卡,在医院外跑了三家银行才取到现金,凑一起有两万多。   办入院手续得在医院不同楼层跑来跑去,要交的费用有很多,一叠单子拿出去,又换回来另一叠单子。   等回到病房,程殊把剩下的钱跟着存折和卡一起给了林秋云。   程三顺换了病号服坐床上,那股颓然的劲儿散了,又跟平时一个样,“别丧着脸,趁着时间还早,你跟小梁回家去,你妈在这就行。”   捏着那一叠所剩无几的钱,林秋云抬起头,笑着附和,“你过几天要考试了,回家好好复习,等考完了再过来,离得又不远。”   程殊站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过了会儿才点头,“嗯”了声。   人冷静下来,脑子就明白了。   得病了就治疗,想些有的没的,那都没用。   “那我们回去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你个小孩子,好好念书就行。”   程殊懒得理程三顺的话,轻轻拍了拍林秋云的肩膀,“妈,有事要跟我讲,我十八了,不是小孩。”   闻言林秋云“哎”了声,抹抹眼泪,“是大人了,还很懂事。”   梁慎言站在旁边,很安静,连刚才陪程殊跑上跑下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   直到这会儿,才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拿张准备好的卡。   “医院里要用钱的地方多,这卡你们是备着急用,不然等我们赶过来也要好几个小时。”   程殊猛地一怔,僵在那儿,不敢去看那张塞到程三顺手里的卡。   程三顺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连忙往外推,“这不能要你的了,你拿回去,前期的费用够了。”   梁慎言没有拿回卡,余光扫过程殊的侧脸,“叔,我在家里住这么久了,还跟我见外啊,只是备着急用,不是别的。”   程三顺和林秋云对视了眼,正要说什么,梁慎言手机恰好响了。   梁慎言看了眼屏幕,朝他们点了下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往外走的时候,从程殊后面经过,伸手在他后脑轻轻揉了一把,动作又轻又快,并不会让人多想。   太自然了,他们俩在家里也经常这样。   那张银行卡被程三顺拿着,一向财迷的他,都觉得这张卡烫手,不该要。   “征收土地的钱,多久能发,是不是得签个同意书之类的。”林秋云开口说:“要是那边的钱到的快,咱们就再凑一凑,撑到那时候。”   程三顺靠在床头,抹了抹脸,“才刚通知,钱发下来起码得一年半载。”   其实林秋云也知道,钱到不了这么快,“那再想想办法。”   程三顺想了想,商量道:“要不问建国跟树苗他爸借点,等土地的钱到了再还人家。”   林秋云点头,“那打电话问问,要是能行,我回去一趟当面借。”   他们说话的时候,程殊一直站在那儿,留意着门外梁慎言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东借西借,不如就借言哥的,从一个人那儿借,以后好还。”   他一开口,他爸妈都愣了,转头看他。   房间陷入了安静,他们都心知肚明,跟梁慎言借是最方便的,不用东凑西凑,欠的人情少一点,好还。   “那打个欠条,人家也心安一点。”程三顺攥着那张卡,“你包里有纸跟笔吧,拿来我写张。”   程殊打开书包,笔记本翻到空白页跟笔一起递给他。   程三顺写得很快,字其实还挺好看,写完撕下来,“你回家了再给小梁,在这给他,他心里肯定觉得我们又见外。”   程殊接过来点点头,看了眼落款和日期,折了起来塞到书包里层的口袋。   “那里面用的每一笔都得记好了,还好医院都有票。”林秋云揣好存折跟卡,从现金里拿了二百出来,“乖,你好好上课,别多想。”   程殊接过钱,塞进衣服口袋,低着头闷声答应了。   梁慎言打完电话进来,那张卡已经被林秋云收起来,都是明白人,谁都没再提刚才的事。   住院还得买些东西,不过周边超市、便利店都有得卖,买起来方便。   他俩回家前,多跑了一趟,把日用品、换洗的贴身衣服买齐了,三点多钟才走的。   往返医院这一通折腾,到家的时候都已经七点了。   换了衣服,又简单收拾了下,八点多才进厨房弄点吃的填肚子。   平时这个点,家里是最热闹的。   电视声音在院子里都能听到主角的台词,小狗会追着飞来飞去的虫子跑,还有他爸妈总是争遥控器。   今天却安静得,连笔落在纸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跑了一天,写完这套就睡,明天再写。”梁慎言正在翻看资料,看了眼时间,往程殊那边瞥去,已经三个小时了,程殊一直没停过笔。   程殊“嗯”了声,没有抬头,还是在写。   梁慎言放下文件夹,起身走到他椅子后,看了一眼卷面,等他写完了才握住他的手腕。   “如果你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那我陪你,虽然效果事倍功半。”   程殊抿着唇暗自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   只是他一向拧不过梁慎言,挣扎未果后,就干脆不说话,僵持着跟自己较劲。   “才开始治疗你就受不了,那后续治疗,你打算怎么办?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梁慎言松了一些力道,摸了摸他的头,“睡一觉,好不好?”   从昨天到现在,程殊看着正常,但整个人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程殊努力瞪着眼,感觉到梁慎言的手拿开了,心里一空,慌张地反手抓住他。   梁慎言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怔,很快握住他的手,“我不走。”   听到他的保证,程殊脸上的慌乱被藏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待着,梁慎言站在椅子旁边,伸手摸着他的头发,动作很轻。   程殊绷紧的情绪一点点软下来,过了很久,想到什么,自己先松了手,翻出书包里装着的欠条。   “那张卡里的钱,是问你借的,这是欠条。”程殊声音很轻,手指捏得很用力,指尖泛了白,不敢看梁慎言的眼睛。   梁慎言心里那一点怒意,在升起来的瞬间被程殊的眼神浇灭,盯着那张欠条看了一会儿,才接过来。   下颌绷得很紧,控制着语气,“我俩的关系,你给我打欠条。”   到底是没有忍住,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他看了眼手里的欠条,觉得荒谬又可笑,程殊是真懂得怎么羞辱他,怎么在他心上剜刀。   程殊一听他的话,立即抓住他的手,“不是,我不是跟你生分,我只是——”   只是不想欠你太多了。   那么多,他要怎么才能还得了。   “你只是什么?只是不想欠我。”梁慎言语气冷静,眼神里的难过却一点没藏着,“他是你爸,那我是你什么人?外人,朋友还是别的?”   程殊慌了,他最怕梁慎言这样说话,也怕他跟着自己一块难过,声音有些哑地解释。   “不是外人,不是朋友,是爱人。”   梁慎言垂眼看他,伸手替他擦掉眼角的泪迹,指腹轻轻点了点他发红的眼尾,“你一直都会说。”   程殊眨了眨眼,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的衣服,“我不跟你生分,不跟你见外,但那是治病的钱,不一样,言哥,那不一样……”   凭什么要让梁慎言跟他一块承担这些,跟他谈恋爱,却要被拖进这些事情里。   梁慎言语气变得温柔,问他,“有什么不一样?”   程殊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得不到安抚,几乎要把他吞没,缓缓闭上眼,“我想要你好好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梁慎言轻叹了一声,弯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把人抱到怀里,“如果跟你在一起只享受快乐,那不正常。”   “别哭了,好好睡一觉。”   躺到床上,程殊靠着梁慎言的肩膀,闭着眼,睫毛还是湿润的。   紧绷的神经卸下,疲惫席卷而来,困意变得汹涌,他来不及去想别的,整个人被梁慎言的气息包裹着,只能感受到这一方安全的巢。   程殊一直握着梁慎言的手,一夜都没松开,第二天醒来时,眼皮还肿的,人倒是好些了。   人醒了也不着急起床,赖在床上,盯着身边的人看。   梁慎言这些天并不算轻松,尤其来回开车加起来得六个多小时,这一觉不止程殊睡得沉,他也睡得很沉。   醒来时发现程殊肿着一双眼皮盯着自己,侧了侧身,伸手刮刮他的眼角,“肿成一条缝了。”   程殊不生气,等他收回手时,凑过去亲亲他的下巴。   这是好了,又晓得哄人了。   梁慎言用手挡了挡,结果手心被亲了下,想要治治他碰到事就总想把自己推开的毛病的劲儿也散了。   板着脸故意逗他,“不写题了?”   程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写呢,等会儿就写。”   说完,趁人不注意,亲了亲他嘴唇,自个翻身下了床。   昨晚睡前忘了拉窗帘,外面的太阳照进来,都有些热。   梁慎言在床上又靠了会儿才起的床,这一阵事情不少,多少会有累的时候。   好在跟好转的天气一样,程三顺的病情还能控制,程殊的成绩在提升,家里公司里的事都正常。   他去洗漱的时候,程殊站在水池边,穿了件长袖跟牛仔裤,手里正在洗小白菜,打算一块煮个汤。   程殊看见他出来,叫了他一声,他停在原地盯着程殊看。   程殊抬起手背,蹭掉脸颊边的水,笑得露出两颗尖牙,“言哥,谢谢你。”   梁慎言挑起眉,笑了下,往卫生间走,“别总想那么多。”   程殊乖乖地点了点头,人又支棱起来了。   他不是小孩,家里出了事还要人照顾,他得撑起来,一天做不到就两天,慢慢地长大,总能成为一座山、一棵树。   家里有人住院了,不可能不忙。   程殊再有一个多月就得高考,该上课还得上课,学进去了都不敢停,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他现在也只能专心考试,别的他什么都帮不上。   只是每天晚上会跟他爸妈视频,问问今天医生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检查。   人在医院里,有专业的医护,梁慎言不用跟之前一样陪着去医院,一个星期就去两次,当面跟医生了解情况,还有手术安排。   一次他自己去,一次是周末和程殊一起过去。   省模成绩出来的那天,程三顺的手术时间也定了。   手术定在高考后一周,术前还有许多检查要做,确保手术效果。   程三顺生病的事,不可能一直都没人知道。   那么个喜欢在街上麻将馆、精武馆晃悠的人,连着小半个月不见人影,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怎么说的都有,不过传不到程殊耳朵里。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考试,还有他爸手术前各项检查,哪有心思管别人怎么议论。   “你可别太拼命,悠着点,别考前生病,影响发挥。”龙芸芸看程殊急急忙忙要走,连忙叫住他,“学校考试的事,有什么你跟我们说。”   程殊一边推出自行车一边回她话,“知道的,别担心,我不还有言哥在吗?”   见其他人都担心地看他,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考完再聚。”   龙芸芸还想说什么,周明越摇了摇头,等程殊走了,他们才叹了口气。   “别太关注他,那样他更不自在。”周明越是过来人,他爸妈离开得更早,从小跟爷爷奶奶相依为命,顾着老的,还要顾着小的。   别人觉得他不容易,他倒是挺看得开,生怕人家因为这多照顾他一点。   “我只是有点担心。”   龙芸芸说不上什么,她只是觉得程殊这样看着,太累了,感觉再来一根稻草,就能把他碾个粉碎。   程殊知道他们的担心,但他更清楚现在应该做什么。   那就是高考。   一定要好好考,考好了才能拿到镇里的补贴,申请助学金还可以减轻家里负担。   他这么学,不可能考不好的。   省模成绩出来,连他们班老师都有些惊讶,直接超了省里划线四十多分。   五月的天已经热了,家里有人的时候,房间门都是开着的。   程殊一路疾驰回家,一进院子就见梁慎言在树底下坐着,几步跑过去,把成绩单贴到他面前。   “超了四十多分。”   梁慎言拿住成绩单,看着跟在分数后面的省内排名,挪开视线看向他,“这么高兴?”   程殊脸上挂着笑,从旁边抱住他肩膀,“特别高兴!”   梁慎言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也高兴。”   握住程殊的手指,玩了一会儿说:“明天去医院的时候,带上这个,叔和阿姨知道了会很高兴。”   躺椅旁边有小凳子,程殊顺着他手的力道坐下,往他身边靠,胳膊贴着他,心里更踏实。   “手术时间确定了吗?”   梁慎言扣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手背,说了个日期。   程殊点点头,抬起头去看新长出来的树叶,再过一个月,就能看到石榴花了,“那还好,正好考完了。”   说完,侧过头往梁慎言胳膊上贴过去,很小声地问:“一切都会好的,是吗?”   这个家原来那么糟,看不到一点生机,不也慢慢地变好了。   只要努力了,就会改变的。   梁慎言垂着眼,柔软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手贴在他后脑,摸了摸头发,“会好的。” 第78章   离高考的日子越近,紧绷的气氛越明显。   家里还好,学校里每个人都变得沉默,连那些经常逃课、不听课的学生都变得安静,教室里只听得到笔和纸摩擦发出的唰唰声。   夏天了,二十多度的教室里,哪怕窗帘被风吹得呼啦啦的,依旧热得人坐不住。   天花板挂着的老旧风扇,呼哧呼哧地吹着风,偶尔发出吱呀声,却还是只有转到的方向才能感觉到一点风。   校服早就被汗打湿,贴在背上,粘热难受。   光从这一面的窗户进来,又从另一面的窗户离开,落在桌面时,写卷子写躁了,忍不住伸手去抓着玩。   所有人都在等,等考完试的那天,是狂欢,也是解脱。   跨过这一道被称为人生大考的坎后,又是不一样的人生,继续各自精彩。   程殊从来没有这么刻苦过,除开睡觉、吃饭,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   加倍地补回以前漏掉的知识点,一天能刷好几套题。   梁慎言看他这样,没管,由着他去。他太清楚程殊是什么样的,骨子里又倔又犟。   再说有件事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也好,不至于老想着程三顺的病。   夜里睡觉的时候,程殊变得格外黏人。   哪怕他们都没有要做,亲亲抱抱一点没少,程殊总是闭眼前亲他,又在睁眼的时候蹭着他的颈窝。   到底还是小孩儿,两件对他来说算天大的事叠在一起下来,几乎要压垮他整个人。   哪怕早习惯了墙根风吹日晒的独立,这个时候他却想要紧紧地抓住梁慎言,像是河面漂浮的浮木,终于有了一处可以停歇的地方,不用再随水而流。   “要到了,先收起来。”   梁慎言开着车进医院停车场,趁着排队,看了眼旁边还在写题的程殊,“下周是不是就不用去学校?”   程殊“嗯”了声,听话地把卷子收起来,塞到书包里,“不用去,自己在家复习,想去学校也可以,老师们还是正常在校。”   梁慎言点头,伸手摸了摸他头发。   明显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换来了程殊在停车场时亲了下他的脸。   医院里病人多,管床护士和医生都忙,每天定时来检查,其他时候没什么事都不来病房。   今天他们来的点,赶巧了医生在查房。   程三顺的身体状态不错,主要是人还壮年,病也没有发展到中晚期,所以各项数据目标都符合手术要求。   其实一般病人手里没钱,医院都会放宽一些,让他们在家里自己做好饮食和作息调整,定期来医院一趟,不会让这么早住院,提前五天左右就可以。   送走了医生,梁慎言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回消息。   程殊坐在病床旁,拿了床头的苹果,坐那儿削皮。   “今天有人来过了?”   程三顺一脸不在意,嘴硬说:“你建国叔跟树苗他爸非得来,我都说不用了,他俩又来了,都来两趟了。”   程殊闻言看他,没搭话,往他妈那边看了去,林秋云对着他摆手,笑得一脸嫌弃。   一眼就明白了,心里高兴,嘴硬罢了。   真是到老了都改不了这个德行。   “小殊,下周就考试了,你和小梁这周就别来了,累得慌。”林秋云给倒了两杯水,给梁慎言的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等考完了你来医院陪床,我回家去歇会儿。”   程殊点头,他知道林秋云的意思,“知道,你俩别操心了。”   程三顺靠在那儿,用医院的小电视玩斗地主,“要我说在医院也没什么事,要不考试那两天我们回去得了,问问看医生准不准。”   “你别折腾了,就算准我也不要你们陪。”程殊皱起眉,“老实在医院待着,等着动手术。”   “医生都说了,我这身体不错,手术后戒烟戒酒,少发脾气就好,你比医生还懂啊。”程三顺反驳他。   程殊把削好的苹果塞他嘴里,“吃苹果。”   梁慎言伸手拿水,正好看见这一幕,眼里带了笑意。   真熟悉又久违的父子互动。   四个人在病房里闲聊,其实说是聊天,话题还是围绕着程三顺跟程殊,聊完了病情又去聊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等到了平时他俩该回家的时间,林秋云就催他们回去了,怕晚了开夜车不安全。   程殊什么都没说,拿了书包站起来。   他再来医院得考完试了,这几天估计也视频不了多久,这会儿要走了,嘴上不说,往床边走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他的心思。   “你听医生的话,别老惦记回家,等动完手术了再说,好了随你回不回,那时候谁也不管你。”   程三顺眼睛都没离开小屏幕,挥了挥手,“知道了,小小年纪这么啰嗦,赶紧回家,好好考试。”   程殊扯了扯书包带,看向林秋云,“妈,有事给我打电话。”   林秋云点头,站起来送他们,“知道了,你安安心心考试,别总操心这边的事,在医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旁边从卫生间出来的梁慎言,擦了擦手上的水,看见程殊背着书包,“今晚不回去,明天再回。”   床那边的三个人都转头看着他,一脸惊讶。   梁慎言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解释了句,“我在医院旁边订了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回。”   这个时候再问为什么就没必要了,能为什么?   只能因为程殊想留在这。   有段时间没坐到一起吃饭的一家人,晚饭一块到医院食堂吃的,一人一个餐盘,菜比不上家里自己做的,但味道也不差。   吃完在住院部前面的小花园里散了会儿步,等到天黑了八点多,他俩才离开医院。   酒店离医院很近,走路十多分钟就到。   原本是想开车过去的,想到明天还要再来医院,干脆就停在医院,走路去酒店,明天回家的时候再开走。   哪怕临近高考,市区街上依旧很热闹。   从医院去酒店的路上,人行道上有不少小贩,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霓虹灯让这座城市看起来更像不夜城。   “好热闹,感觉跟过节一样。”程殊看了一圈,跟梁慎言说,“比冬天人多多了。”   梁慎言看见他脸上的放松,神情柔和了很多,“夏天旅游的人更多,天气好大家也愿意出门。”   “那也是,冷嗖嗖的都在家里烤火。”程殊笑着点头,想到他们俩年前来的时候,冻得缩脖子缩手的。   梁慎言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伸手弹了下他额头,脸上挂着笑意。   程殊看他笑了,等他手一放下来,立即握住,凑到他边上,小声说:“酒店还有多远?”   梁慎言有一秒愣神,等反应过来,挑了挑眉,“想做什么?”   程殊坦诚得不带一点掩饰,甩了甩他的手,“做,爱。”   一个不算熟悉的城市,一条陌生的街头,对程殊而言,轻易撬开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还有爱和欲。   进到酒店房间,房卡还来不及插好,他们俩已经吻到了一起,仓促之间不知道是谁的手,按住了房卡,玄关的灯亮起,书包掉在脚边,纠纠缠缠地推开了浴室的门。   水声出现的瞬间,程殊停了一下,抬眼望向梁慎言,拉着他的手放到了婹侧,“言哥。”   很轻的一声,几乎都被水声掩盖。   梁慎言瞳孔却紧了紧,手心贴着他的手,低头咬住他的嘴唇,“明天不想起了?”   程殊仰着脖子全心全意地回应,抬起胳膊搭在他颈后,勾住自己的手指,微微踮起脚,往前靠了靠,蹭到一起。   “只想要你。”   梁慎言把他按在怀里,开了暖风的同时,衣服也一件件地掉在脚边,直到什么都不剩,完完全全地跟彼此贴在一起。   水是热的,也是湿的。   感受到的皮肤,比水温更烫。   程殊的膝盖被地板磨得红了一片,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只能抓住近在咫尺的腿。   手心感受着肌肉的紧绷,发不出声音,一直到水声又大了些,才被握着胳膊拉起来。   从浴室到床边,浴巾被随意扔在地面。   摔到被子里时,床垫回弹了下,程殊被梁慎言搂着,背贴在微凉的床单上,搂着人脖子,支起了一条腿,无声地催促。   梁慎言拿遥控器调高了一点温度,膝盖贴在程殊婹侧,手撑在他颈边,低头咬了咬他的鼻尖,“小小年纪,跟人开.房?”   程殊闷笑一声,贴着他耳边,“嗯,学坏了。”   梁慎言摸了摸他的脸颊,吻从他的眼睛,再到唇边,一点点往下走,最后在腿的内边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牙印,听到他“嘶”了一声,才变成吮吻的安抚。   灯光暗了又亮,雨下了又停。   外边的潮湿天气,像是从窗户缝隙蔓延至了房间,他们身上都是潮湿的,像极了这座城市一到夏天黏糊的空气。   梁慎言搂着程殊,亲了亲他的肩膀,又去吻他耳后。   几分钟前还嘴硬的人,这会儿窝在他怀里的身体还在隐隐发抖,几乎控制不住。   “够了吗?”   “……言哥,言哥。”   梁慎言吻着他的脸,刚才的凶和狠尽数消失,只剩下面对程殊时惯有的柔软跟放任。   搂着人转了个身,躺到干净的那一边,不急着去洗澡,只是又亲了亲他的眼睛,“我在。”   从程三顺住进医院的那天起,程殊就把自己绷得紧紧的,几乎不留一点喘息的时间。   只有忙,忙起来了才不会多想。   程殊绷着的那股劲儿,这会儿终于软下来,不是故作支棱的逞强,是真的好了。   抬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摸到一个牙印,忍不住笑,“我咬得这么重啊。”   梁慎言低笑了声,逗他说:“想要留个标记?”   程殊不害臊地“嗯”了声,问他,“那都是我的了,还不让留啊。”   “不让留也留了。”梁慎言用手心贴贴他的脸,“去洗澡,一身东西,不嫌腻人。”   闻言程殊撇撇嘴,这会儿知道一身东西,刚才这样那样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呢。   去浴室里又洗了一个澡出来,身上干干爽爽的,搂着一块裹在被子里睡的。   一半用来盖,一半垫在下边。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踏实了,连小话都没说几句,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俩是让一通电话给吵醒的,梁慎言伸出手去拿手机,一看是他哥打的,闭着眼就接了。   “喂。”   声音懒懒的,还有些刚醒来的哑。   程殊听见了,在他怀里蹭了蹭头发,正想问几点了,就猛地被梁慎言搂着坐起来。   梁慎言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似的,神情一下严肃了,“什么时候的事?”   程殊听他语气不对,跟着也清醒了。   用眼神询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我现在订……”梁慎言才说了一半,看眼程殊,改了口,“我知道了,等会给你回电话。”   程殊不安地捏着被角,等他挂了电话才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梁慎言第一次没有立刻回他话,只是看着他,过了快半分钟才说:“奶奶今早送医院了。”   程殊心一沉,大脑空白了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梁慎言没说完的话是什么,“那你赶紧订票回去,还好这里去机场比较进。”   他说完从被子里出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还好你的身份证都带着,要不然你应该坐不了飞机,机票好订吗?临时的话,会不会买不到最快的?”   梁慎言从床上起来,走到他旁边,拉住他的手,“医院下了病危,我现在回去一趟,你考试前我就回来。”   才经历过程三顺突然生病的程殊,听到病危两个字的时候,眼圈一下红了。   梁慎言把他搂到怀里,摸了摸他的背,“离考试还有一周,奶奶情况稳定了我就立即回来。”   程殊的脸贴在他胸口,点了点头,“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急。”   梁慎言握着他肩膀,低头抵着他额头,“答应你的,要接送你考试,还差最后一次,肯定回,坐飞机很快的。”   程殊抱住他的腰,心里说不出的害怕,担心奶奶出事,也担心梁慎言回不来。   那是梁慎言的奶奶,是很重要的亲人。   要是有什么,他这个嘴硬心软又重情的男朋友,肯定很难过。   买机票,去机场。   程殊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机场,不是大学去报道,也不是暑假跟着梁慎言去他家,而是送梁慎言离开。   航班买的是最近的,从值机到登机,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们俩告别。   梁慎言连行李都来不及回去收,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去安检前,他牵着程殊的手,仔仔细细交代了不少事情。   怕程殊去医院找错路,又怕打车说错地址,还有怕他一个人在家忘了三餐规律。   “好了好了,我十八了,再过俩个月都十九了,不是小孩,你赶紧过去,别耽误了。”   程殊推了推他,怕他再念下去被人听到了。   梁慎言拿着登机牌,看了眼大屏时间,“有事给我打电话,你说过的,不骗我。”   程殊点点头,答应他,“知道,碰到什么事都会给你打电话,而且会跟你开视频,停电了都跟你说,做错题了也给你发消息。”   梁慎言捏了一下他的脸,忽然靠近抱住他,抱得很紧,很小声地说了句,“我有点怕。”   程殊惊讶地睁大了眼,然后拍拍他的背,“别怕,还有我呢,我在。”   不能再耽误了,梁慎言再不过安检就要错过登机时间。   程殊先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指了一下大屏,“早去早回。”   去早一点,心就安得早一点。   回来早一点,就说明奶奶能平平安安的。   梁慎言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揉了揉,“在家等我,我会早点回来。” 第79章   从机场回酒店拿了东西,程殊看着手里的车钥匙,还有梁慎言的外套,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从大早上的匆忙里缓过劲来。   都中午了,医院人还是很多,等电梯都花了不少时间,等他拎着买的水果到病房门口,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才打起精神,推开门进去。   “还以为你要睡个懒觉,怎么这么早来了?”程三顺坐在床边,盘着一条腿正跟张建国说话。   张洋和李丽两口子也在。   程三顺看到他一个人进来的,还伸头往外看了看,“小梁还在酒店休息啊。”   程殊把袋子放柜子上,跟两人打了招呼,坐到一边,“他有事回趟家,过几天就回来了。”   程三顺一听,愣了愣,“家里有事啊,回得这么急。”   程殊“嗯”了声,没说具体是什么事。   他之前总说程三顺晦气,什么死不死的挂嘴边,现在这样,更不愿意说梁奶奶病危的事。   好在程三顺没继续追问,继续和张建国吹牛。   程殊坐边上听了会儿,才知道张建国今天又来医院,是昨天就没回去。   李丽胎位有点不正,两口子不放心,所以商量后从县城来这边的大医院再看看。   张建国昨天人都到车站了,知道这事儿后,索性就留下来,让杨树苗他爸一个人先回了。   “检查怎么样啊?”林秋云收拾完了,坐下来时候问,“要是不严重,还能纠正回去。”   张洋捏着水杯,看看李丽才说:“不严重,预产期还有段时间,这不医生建议定期到医院来检查,周期短一点,有助于观察胎位情况,方便生的时候做准备。”   “他就是瞎担心。”李丽肚子挺大的了,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和结婚那会儿差不多,气色也好,“医生说不影响生产,实在不行就剖了。”   “哪能剖啊,顺产的孩子聪明,能顺还是顺。”程三顺一开口,就惹得程殊瞪他。   程殊随手拿起一个橘子扔过去,收着力气,都没砸着他,掉在被子上。   “人医生不比你懂,别胡说八道,你那老封建思想。”   其他人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话打小听到大,老人们还总说,其实都没人会计较。   难得病房里这么热闹,又是单人病房,人多点也不影响别人休息,大家坐一起聊了好半天,下午一点多了才想起来要走。   张洋跟李丽肯定是直接坐车回县城,这里方便,短程票也好买。   张建国打算跟他们一起回县城,到地方了要去儿子媳妇小家住一晚还是直接回家,等到了再说。   “那程殊跟我们一起回?这样还有个照应。”   张建国起身的时候,看见程殊还坐那儿,“你过几天不考试吗?这儿有你妈在,跟叔一起回不。”   林秋云点点头,她是想让程殊跟着一起回,这样放心点。   孩子再大,一个人出远门到底是不放心。   程三顺却有别的主意,装作不经意开口,“医生一会儿来查房问问,要是可以回去,我们一起回去得了,再有几天就考试了,家里只有程殊一个人哪行。”   发现程殊看过来了,避开他视线,“之前小梁在还有个照应,现在家里就一个小孩,多让人担心。”   程殊都准备跟着一起回去了,听到这话抬头看他,“你能不能消停点,别瞎折腾,住医院有医生护士在,回家能一样?”   “那这几天在医院里,不就是吃饭睡觉散步,在家里不是这样了?老子都戒烟戒酒了,那不就行了。”   程三顺其实就是在医院待腻了想回家,人上了年纪,就念家,总想待家里,觉得哪都不如自己那张床舒服。   再有点什么别的心思,就是虚荣心作祟,好不容易程殊高考了,别人家都有家长陪考,他养儿多年不容易,就经历这么一回,要缺席了以后牌桌上都少点吹牛的事。   镇上有些人家,想经历还经历不了,只有羡慕的份。   林秋云没出声,但她想的和程三顺一样。   程殊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尤其还是高考这么关键的时候,“那要不这样,考试那两天我回去,八号那天考完,我从家里收拾东西,接了小殊我俩一起再过来。”   张建国一家人站旁边,也不好说什么。   父子俩正僵持着,医生敲了门进来。   “今天这么热闹。”医生从口袋抽出笔,“过两天我要出趟差,去参加一个研讨会,周五回来。这几天查房会是别的医生,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尤其是觉得胸闷、呼吸困难或者咳血,要及时说,千万不能忍。”   程三顺一脸我都知道的表情,“来医院之前,除了咳嗽一点症状都没有。”   医生笑了笑,倒是不反驳。   从病灶结果看,程三顺的情况处于中早期,症状大多不明显,所以很多人会错过治疗期。   “医生,你看家里孩子马上高考了,家里就他一个人在,我们不放心,想问问这两天能回家不?”   程三顺一向会说,仿佛刚才发脾气的不是他,“我跟你保证,在家我也像在医院一样,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每天都在院子里走半小时,呼吸乡下地方的新鲜空气。”   医生听了,看眼旁边站着的程殊,有些意外梁慎言今天不在,抬头问程三顺,“想回家了?”   “能不想吗?在医院都住了半个月。手术还有十多天,就想回去住两天,等孩子考完了再回来。”   程三顺说得好听,其实就不想待医院了。   “你能不能别折腾,我一个人在家挺好的。”程殊扯了扯书包带,皱着眉不怎么高兴,“再说考试都有大巴接送,你回去了还是在家待着。”   程三顺瞪他一眼,脾气上来了,“那是我家,还不能回去了?”   医生翻了翻这几天程三顺的身体数据记录,又问了旁边的护士跟实习医生,听完后点点头,及时开口制止父子俩的争执。   “身体数据各项都很好,回家住几天可以,术前得保持一个好心情,住家里人放松些,但得遵医嘱,家属监督好,每天定时跟护士发自己的情况,还有,年纪大了别这么大气性,对脑血管不好。”   程殊一愣,担心地看向医生,“真的可以出院?”   从小在他的认知里,需要住院动手术的病,都是大病,肺癌是癌症,得有医生、护士看着才行。   “医院又不是关禁闭的地方,他目前身体状况良好,术前身体数据正常,住医院和住家里是一样的,手术前提前一周住院准备就行。”医生收起笔,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担心,现在你爸的状态还不错。等会我开个条,就能回去了,不过日常作息、饮食,千万谨遵医嘱。”   程殊抿着唇,心里还是别扭,但瞥见程三顺高兴的表情,没再说什么。   医生说了能出院,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办离院不用那么麻烦,医生那边开个条就可以。   程三顺跟林秋云要一起回去,那张建国就跟他们一起了,直接开了梁慎言租的那台车,带着程殊一家子回了镇上。   从街口到家,就一段路,到家的点正好是饭点,谁家院子里都有人,看见程殊一家,问东问西的,都挺关心的。   那平时再怎么议论人家的德行跟家里事,到了这种事上,谁都想积点德,看见人好好的,哪能不高兴。   张老头和杨老太还专门来了一趟,从自家店里拿了鸡蛋跟牛奶过来,拿出长辈的架子,让程三顺长个记性,等病好了就别好好的过日子。   等晚饭时候,程冬爷爷奶奶领着他也来了一趟,拿了大塑料袋,里面是自家晒的蒲公英,平时拿来泡水喝,是乡下的土方子。   “九点了,去睡觉。”   程三顺正坐在那儿看电视,看得起劲,突然被关了,抬头就见程殊站在旁边,手里拿着遥控器,一脸铁面无私,立即蔫了。   起身嘀咕着往房间走,“这哪是养了个儿子,是养了个祖宗吧。”   程殊听见了,等人进房间了,没忍住笑了起来。   真少见,他爸生了场病,还能听得进去话了。   从客厅出来,程殊瞥见林秋云还在忙,“时间不早,妈你去睡吧,明天再弄。”   “马上收拾完了,你回房间看会儿书,别睡太晚。”林秋云直起腰看他,“小梁那边你记得问问,好歹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多,再就是没帮忙,也住了这么久,回去那么急,肯定有事。”   程殊答应了声,就回了房间。   其实下午回来的路上,他就收到了梁慎言的回复,平安落地,直接去医院了。   他回了一个好,然后发了个表情包“抱抱”,就让他先忙,不用惦记他。   这会儿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旁边椅子是空的,床头也没人靠着,笔记本电脑还放在旁边,哪哪都有梁慎言的影子。   再怎么有定力,程殊心里想着人,哪还专注得起来,看了几页书,就拿着手机点开跟梁慎言的聊天页面发起呆。   想发消息,又担心这个点发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   可是他怕梁慎言有什么事不跟自己说。   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过了几分钟,程殊拍拍脸,想写张卷子冷静下,语音电话的铃声突然响起,吓他一跳。   程殊看到是梁慎言头像,瞬间接了视频,趴在桌上,两只手举着手机屏,“言哥!”   梁慎言那边的背景看着像是医院的走廊角落,靠着护栏,“才半天不见,就不认人了?”   “才没有。”程殊小声反驳,睁圆了眼睛,“想你了。”   梁慎言这一天都在奔波,从机场到医院,然后又从医院回了趟家,连饭都顾不上吃,这个点才休息上。   人忙完了,一放空就会觉得累。   然而隔着手机屏,程殊轻轻的一句话,轻易化解了他这一天的疲惫。   梁慎言倚着栏杆,胳膊搭在上面,风从外面吹进来,头发散开,脸全露出来了,“那打了半天的字,一个都没发,写作文啊。”   闻言程殊愣住,有些耳热,又有些高兴。   原来他在想梁慎言的时候,梁慎言和他是一样的,也在想他。   “啊,准备写六百字的小作文,发表一下对你的想念,怕字少了你觉得不真挚。”   梁慎言笑了,弯腰趴在胳膊上,笑得挺开心的,“怎么比高考作文少两百字,那我是不值多写二百?”   他俩太了解对方了,一句玩笑话,就知道了对方这会儿的心情。   程殊歪了歪头,靠着手臂,“剩下的二百不正在跟你说吗?亲口说显得有诚意。”   梁慎言用手指戳了戳屏幕上程殊的脸,过了几秒才说:“奶奶的情况好些了,等再观察几天,能转到普通病房我就回去。”   程殊“嗯”了声,怕他着急和担心,安慰说:“你别急,奶奶会好的,我也好好的。”   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地画着圈,“今天我爸妈他们从医院回来了,建国叔把车开回来的,我们一起。”   “正规渠道出来的?”   “……你烦不烦。”   梁慎言失笑,换了个姿势,背抵着栏杆,“是不是高兴了?”   程殊听完半张脸都藏到胳膊里,像是要藏住自己的小心思,“嗯。”   哪能不高兴,高考这样的事,别人都有爸妈嘘寒问暖,换作以前他是不会这样想的。   可人一旦拥有过了,就会想得到更多,生出贪恋。   “那你排面可大了,叔和阿姨陪考,我还负责接送。”梁慎言笑着说:“别紧张,我们陪着你。”   程殊从来都不介意被梁慎言看穿心思,他那颗心里想的什么,眼睛里都明明白白地写着。   高考在即,说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   听到梁慎言的这句话后,心里一下踏实了很多。   “别傻笑了,拉开左边第二个抽屉,看看有什么。”梁慎言看看时间,太晚了会耽误程殊休息,“原本是想今天回家了给你的。”   程殊一脸疑惑地去拉开抽屉,嘴上问:“什么东西啊,又不是什么节日——”   “今天六一,怎么不是节日了。”   梁慎言的声音,打断了程殊的话。   旋转木马八音盒,梁慎言从童话世界给他带来的六一礼物。   程殊动作小心地拿出来,摆到桌面,眼里的惊讶和喜欢藏不住,想要拧动发条时,看向屏幕里的梁慎言,“是这里吗?”   梁慎言点头,“拧了看看。”   发条被拧动,音乐响起的瞬间,精致的旋转木马跟着转了起来,灯光一闪一闪的,映在程殊脸上。   梁慎言透过屏幕望着他,“儿童节快乐,宝宝。”   程殊轻轻眨了眨眼,凑到屏幕前亲了他一下,眼睛亮亮地说:“你也儿童节快乐。”   大方又坦然,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高兴。   他人生里的第一份儿童节礼物。   是梁慎言送的。 第80章   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风扇开到最大,吹来的风都觉得是热的。窗户开到最大,窗帘贴着墙一会儿飘起来一会儿又落回去。   白天太长了,八点多太阳才彻底下了山。   程殊写完最后一题,抬头看向闹钟,正好一个小时四十分。   一套题写完了,那还有检查的时间。   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跟脖子,往后靠着椅背,转头往窗户外看,外边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的,难怪凉快了不少。   “刚切的西瓜,你歇会儿再写。”林秋云敲了敲门,端着一盘西瓜,“考前别睡太晚,要注意休息。”   程殊伸手接过来,点点头,“知道了,等会儿再看看题,十一点就睡。”   边说边擦手,拿了一牙西瓜啃两口,“谢谢妈。”   林秋云笑着看他,正要离开时,忽然脚步一顿,瞥向那张不到一米五的床,眼神从疑惑到震惊不过短短几秒。   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她艰难地捏住手,目光落在程殊身上,见他一手拿西瓜一手翻着书,不敢再待下去,匆匆转身离开。   程殊心思都在书上,一点没注意到他妈的表情。   刚到十点半,梁慎言的电话就打来了。   程殊拉好床边,又关了门,一边接了电话一边坐回去,看着屏幕里的梁慎言,趴在桌上,下巴抵着胳膊,“今天累吗?”   “还好,才到家。”梁慎言趴在沙发上,比刚回去那两天好点了,“哥把我换回来了。”   这几天里,他们兄弟换着去陪夜,白天是他爸或者小姑,总是要有个人在医院里,生怕出点事,老人身边两个亲人都没有。   “那你好好休息。”程殊看着梁慎言,伸手戳了戳屏幕,“明天我要去拿准考证了。”   梁慎言搂着抱枕,侧着头,“我在看机票了。”   程殊用下巴蹭了蹭胳膊,没有让他过阵子再回来,任由自己的依赖表露出来。   他想梁慎言回来,想要在考完的第一时间和他拥抱。   “别瞎想,乖乖等我回去,然后等叔手术恢复了,你和我一起来看奶奶。”梁慎言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隔着屏幕伸手摸摸他的脸。   程殊垂着眼“嗯”了声,过会儿才抬起来看他。   梁慎言看上去真的很累,都有黑眼圈了。   像是回到了之前睡不好的状态,只是没了焦躁。   开着视频说了会儿话,程殊看着梁慎言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又一个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这一晚突然下起了雨,半夜两三点下的,到早上都还飘着毛毛雨。   程殊睡得不踏实,睁开眼发现房间里比平时暗,才知道昨晚下雨了。赖了会床,看看时间爬起来收拾,打算随便吃点就去学校拿准考证。   从房间出来,看见程三顺站在房檐下,抬抬胳膊动动腿,真按照医生说的,每天活动活动。   “要去学校拿准考证啊。”程三顺完了弯腰,胳膊举过头顶,“那回来的时候顺道买包盐,昨天你妈说盐没了。”   程殊打着哈欠,往卫生间走,“知道了,多买两包放着吧,反正都要用。”   洗漱完出来,林秋云已经给他煮好了粉,让他吃了再去学校,反正一天都能拿。   捧着碗在堂屋吃完了粉,抬头看外面的天,天放晴了,空气变得又湿又热,比暴晒天还难受。   拿手机看群消息,其他人正互相问什么时候到。   “爸,妈,我去学校了啊。”程殊一边回消息一边说。   程三顺叉腰站在房檐下面,撩起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水,“你不骑车了啊?那不快一点。”   程殊回头看他一眼,指了指棚里的自行车,“后轮轴好像坏了,反正不赶时间,走路也一样。”   林秋云从厨房探出头来,让他走路别玩手机,小心看车。   前段时间说的征收土地,就是为了修一条高速路,所以路上多了很多平时少见的泥罐车、大货车。   程殊答应了声,跟他俩挥手,拿着手机出了门。   早上还阴沉沉的天,等到学校的时候,又是大太阳了,晒得人在太阳下一点待不住,只想在阴凉的地方待着。   刘班看他们几个一起来拿准考证,没给他们压力,就说考试那天她跟其他老师都会在考场外面等,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跟他们说。   等他们要走了,才叫住他们。   “学了十二年,全力以赴别留遗憾,考完了就往前走,人生还有很多可能,不仅仅只有高考。”   “谢谢刘班三年的照顾,三班永远是最棒的!考完了大家一起吃饭!”   今天来拿准考证可不是道别,考完了还有同学聚会,那才是真正的狂欢。   他们从办公室里出来,碰到认识的人,打了招呼互祝考试顺利,走走停停的,小十分钟才出了教学楼。   这个点外面日头正盛,走回去得晒蔫了,商量了下,打算去附近的店里吃个午饭。   还好学校外面那几家卖粉面的店还开着,熟门熟路进去坐着,点了几个炒菜,又买了几根棒棒冰,吹着风扇边吃边聊了起来。   “天可太热了,往年高考不都下雨吗?我爸还说遇水则发,肯定能考好。”庄悦热得脸通红,“考完了,好想出去玩,要不我们约着去周边哪里玩吧?”   “等成绩出来了再说吧。”舒凡看眼程殊,抽了筷子先吃,“成绩没出来,我爸妈肯定不让出门。”   刘柳拿着碗添饭,忍不住感慨,“过得真快,总觉得上高三才是前一阵的事情,这么快就要高考了,后天,老天爷,考完就真的结束了。”   “要是在一个考场就好了,中午还能一起吃饭。”王世豪看了看准考证,“芸芸和程殊一个考场,我跟凡姐一个。”   周明越端着碗,穿了件黑色背心,跟他们格格不入的,“我们三一人一个。”   庄悦叹气,“怎么单独抛下我一个人,连个伴都没有。”   龙芸芸看了眼程殊,被小炒肉辣得喝了口水,“离得不远,考完了还可以一起。”   程殊拍了张准考证发给梁慎言,抬头的时候,正好发现她在看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碍事。   这几天梁慎言不在的事,只有龙芸芸知道,还是跟他聊题的时候多问了一句,才知道的。   “每年高考都下雨,今年天气预报说是还下。”庄悦拿着手机还在研究天气,“那我们还是得发!”   舒凡笑她迷信,但没有泼凉水,“那祝我们考的都会、猜的全对。”   “大家都会考出一个满意的成绩!”庄悦举起手里的一次性水杯,“加油啊!我的朋友们!”   “加油!”   “一定能考好!”   “考神保佑!”   “学神附体!”   程殊一向不扫兴,举着杯子,“那就祝大家都能考上心仪的学校。”   人生的分别有很多次,高考只是其中一场。   大家在小松林出来的路口挥手道别,各自走进不同的岔路口,然后等着下一场重逢。   程殊走在路上,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拿帽子,两点多的太阳晒得他头晕,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看向前面不远的小路口,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下面一片阴凉。   正朝着树荫走过去,拿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程殊拿手挡着看了眼,是林秋云打来的,一边接一边问:“妈,要买盐还要买什么——”   炙热的太阳照在头顶,程殊却脚底生寒,一阵一阵发晕,心慌得控制不住手发抖。   身上在发冷,毛孔一阵寒噤。   电话那边的声音不是林秋云,是张建国。   他说,程殊,快来卫生院。   程殊不太记得那天的很多事,记忆像是被切割了一样,从那通电话到去殡仪馆,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   他只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街上很吵,卫生院空调很冷。   到了殡仪馆,程殊坐在凳子上,看着张建国和杨树苗他爸杨华忙前忙后,忽然回过神,才发现背心已经湿透了,贴着肉,空调一吹,有些冷。   林秋云一直在哭,一直在说对不起,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更没办法像她一样嚎啕大哭。   他只是攥着手机坐在那儿,接过黑色的袖章,然后挂在胳膊上。   “妈。”   程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是刚才吃饭时候揣的,“擦一擦眼泪。”   林秋云哭得眼睛已经肿了,几乎坐不住,披头散发坐在那里,望向刚布置好的灵堂。   “小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程殊皱眉,拍了拍她的背,“和你没关系。”   过了几秒后,他才问:“为什么会突然脑充血?”   林秋云猛地抬头看他,表现变得慌乱,匆匆低下头不敢看他,“小殊——”   程殊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妈,他是我爸。”   沉默的时间里,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的漫长,角落里的母子俩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他们。   过了很久,林秋云才捂着脸,弯腰趴在膝盖上,“他说你的自行车坏了,给你修修到时候还能用,所以我在厨房里收拾,他就拿着工具在那儿修,有零件掉到桌子下面,他弯腰跪在那儿去捡……”   耳边“嗡”的一声,后面的话程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浑身上下都在发冷,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为了给他修个破自行车,他爸没了。   程殊僵硬地坐着,直到林秋云发现他不对劲,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佝着背,上半身几乎都贴着膝盖,不停地咳嗽,咳得整个灵堂都是他的声音。   张建国听到动静,连忙过来问怎么了,程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弯着腰一直咳。   张建国和杨华站在旁边,只看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双双别开眼,眼睛通红地抹了抹眼泪。   这些年,他们认识的人也有上了年纪突然脑充血走的,甚至有的都没坚持到医院,当场人就没了。   程三顺脾气大,人还浑。   大家一直觉得,程三顺这样的人,大概能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的话,能活得挺久,变成个有点讨人嫌的老头子。   话不好听,但是这么想的。   人没得太突然了,就像是命里注定的一样。   这一劫,躲不过去。   灵堂哀乐响起的瞬间,程殊才终于抬起头来,呆滞地看向躺在那儿的程三顺,忽然发现那么熟悉的人,突然变得好陌生。   他一直觉得他爸是个挺高的人,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更高一些了。   原来,都过去了那么多年。   送程三顺去医院的时候叫了救护车,街上认识的人大部分都知道了,镇上就那么点大,哪有传不开的事。   人一生,无非是红事和白事。   灵堂布置好了,从下午就一直有人来告别,送送程三顺最后一程。   程殊和林秋云是家属,得一直跪在旁边,来人了就鞠躬,人走了就继续跪着。   去年程冬他爸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现在走的人是程三顺,该跪的人变成了程殊。   磕到最后,人都麻木了。   下午六点多,灵堂才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家,程殊耳边总觉得能听到别的声音,人的精神疲惫到顾不上难过。   他跪得膝盖有些疼,稍微挪了挪位置,看了眼身边林秋云,想让她去休息会儿,张建国就过来了。   “殊啊,你要不要给小梁打个电话,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在你家住了那么久,三顺在的时候病了忙前忙后,好歹……”   张建国搓了搓手,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跟他说一声。”   听到“梁慎言”三个字,程殊还没有反应,旁边的林秋云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地开口,“别!别打!”   林秋云魔怔了一样,喃喃道:“不要再麻烦人家了。”   张建国一愣,看向程殊。   程殊从怔然里回过神,才想起来这一下午他都忘了联系梁慎言,想说“好”的时候看见了林秋云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在林秋云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惶恐、无助、担心和内疚、自责,几乎是哀求一样摇了摇头。   程殊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梁慎言。   刚要问,却忽地想起什么,倏然睁大眼,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盯着林秋云,背心一阵阵发凉,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纸钱。   她知道了。   什么都不用再问,他唯一的秘密,被发现了。   程殊不羞耻、不辩解,只是低下头,不去看她,往盆里丢了一叠纸钱,“他那边有事。”   张建国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只当是太伤心,又看了看程三顺,叹了口气,“前几天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还念叨着等你高考完了,上个大学,以后找个对象,他就能当爷爷抱孙子了,可以跟我一块带孙子。”   “那天……”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殊啊,这是你爸给你留的存折,说是给你结婚盖房子攒的,之后征收地的钱也发这里面。”   “他怕自己挺不过手术,又怕手术失败什么的,我去医院的时候就给我了,说我知道怎么领,要是他没了,我还能给你说详细一点。”   那么不讨人喜欢的一个人,一辈子都挺讨嫌的。   父子俩相依为命十几年,从程殊才桌子那么点高,到现在比他还高,打过、骂过,从来都不是父慈子孝的家庭,可程三顺只有这一个儿子。   没真的丢掉过,也抱过他、亲过他。   记得他喜欢吃什么,会买零食跟他一起吃。   程殊怔住,耳边短暂地失聪过后,终于把脸埋在手心,哭了起来。   他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有眼泪不断从指缝流出来。   张老头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杨华开车去接的。   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眼睛红红地站在灵堂里,抹脸、抹眼泪,说程三顺太不孝了,年轻时候要父母操心,又说他不靠谱,上了年纪要儿子操心。   人走了,那些好的坏的都不重要了。   看着长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老人家哪有不伤心的。   程殊听了几句,听不下去一个人走到了外面,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惨白的灯。   他正要找个地方坐下,就看见旁边矮楼梯那儿,坐了个人,手里拿着烟,火星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的。   没有一点准备,他跟对方看来的眼神对上。   是杨少威他爸,杨老三。   等程殊坐在凳子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上回坐在急救室外面害怕。   只是脑子里乱乱的,心空了一片,浑身发凉,根本不知道杨老三什么时候走的。   过了很久,他感觉手机在振,拿出来看见“言哥”两个字时,慌乱地看向四周,发现根本没有一个角落可以遮掩过去。   手机一直在振,手心都麻了一样。   程殊难过地低头看去,才发现是电话,不是视频。   屏着呼吸,点了接听。   “言哥。”   “又在写题啊。”梁慎言没问他为什么半天才接电话,“我最快后天早上到,最迟下午。”   程殊咬着下唇,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眼泪已经掉下来,“好。”   梁慎言正在开车,医院那边有消息,梁奶奶的情况稳定,今晚观察没什么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对不起啊,答应要送你的,缺席了半天。”   程殊努力控制着呼吸和语气,可是对不起三个字太重了,彻底压垮了他,“言哥。”   梁慎言皱了下眉,看向前面的变绿的灯,跟着车流继续走,“怎么了,哭了?”   程殊吸了吸鼻子,望向灵堂的方向,“嗯,想你想的,我有点怕。”   梁慎言听到这句,怔了怔,却被后面的喇叭搅乱了心思,“别怕,正常做题就好,跟平时一样。”   车窗外的霓虹灯绚烂又华丽,遇到周五,街上人来人往,全是下班后享受自己时间的人。   “我马上就回去了。”   程殊张着嘴,轻轻地平复呼吸,才开口,“嗯。”   “我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程殊坐在那儿,抱住膝盖,用下巴抵着,怔怔地盯着地板发呆,一直没有再进灵堂。   他撒谎了,撒了一个很大的谎。   梁慎言知道后,不会再原谅他了。   程冬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胳膊上戴了袖章。   安静地走到程殊旁边,眨了眨眼,小心地握住他的手,“哥哥,别哭。”   程殊抬起头看他,像梁慎言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嗯,不哭。”   他真坏啊,骗了这么多人。   骗了程三顺,也骗了林秋云。   他们作为父母的期望,这辈子都不会实现了,他不会娶妻生子,永远都不会。   这一通的电话,像是一根针,无声地扎在了梁慎言心里。   直到高考前那一天晚上,白天还正常发消息的程殊,突然不接电话联系不上时,梁慎言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一边查机票一边联系程三顺。   家里三个人的电话,一个都打不通。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不敢细想,可除了他们,他谁都联系不了。   梁慎行知道后,替他联系了司机,又让他联系程三顺的主治医生,一晚上梁慎言都没有合眼,六点多的航班直接飞。   萧婉茵和梁远山送他去的机场,让他有什么事立即联系他们,别一个人扛。   航班落地,司机已经等在机场外,直接走高速送他去县城的考点。   高考有交通管制,去考点的路都不堵车,只是今年又和往年一样,下起了大雨。   考场外,家长、考试全都撑着伞,等着考生出来。   梁慎言看向外面的人群,低头看了眼准考证,关掉和程殊的聊天页面,拿着伞下了车。   他一直都是镇定的,如果不是撑开伞时,手在抖。   学校里铃声响起,家长老师一拥而上,往校门口挤去。   梁慎言站在人群里,扫过那些往外走的学生,一群一群,走出来了很多人,依旧没有看到程殊。   直到看见了龙芸芸,她站在班主任和父母身边,抬头时跟他的眼神撞上。   梁慎言沉默地站着,点了一下头,走向她身边不远处的便利店,之前站在那儿的家长已经散了。   过了一会儿,龙芸芸走过来,喊了他一声。   梁慎言压着心里的急躁和不安,伞身倾斜,不让水掉在她身上,“程殊和你一个考场?”   龙芸芸咬着下唇,点点头,“嗯。”   梁慎言不愿意乱想,只是问:“他——”   龙芸芸眼圈已经红了,不敢抬头,“言哥,程殊没有来考试。”   没有参加考试。   努力了快一年,最后那几个月,几乎拼命在学的人,前天还在跟他分享考场,藏着小心思想他回来的人,放弃了考试。   梁慎言没有办法再维持表现的镇定,有些急躁地想问什么,但疑问太多了,他不知道该问哪一个。   “程叔叔,脑溢血走了。”   悬在心上的那把刀,倏地掉下来,笔直地插进了他的心里。   周围的吵闹逐渐从梁慎言的世界里消失,雨声充斥了他整个世界,他差点站不住,只能伸手扶了一下旁边的门,久久地说不出话。   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程殊最难过的时候,他不在。   从县城回到镇上时,梁慎言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空调暖风吹着,却还是在滴水。   司机一直在看他,后来不看了,沉默地开着到了街上可以停车的坝子里。   雨过天晴,地面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洼。   梁慎言推开门下车,只拿了手机,一个人朝程殊家里走去,碰到了人,大家想安慰他,他第一次失去了教养,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那个早就变了样的家。   第一眼觉得是危房,后来住了一阵,慢慢地习惯了。   虽然隔音不怎么好,但抗风抗雨,暴雨天都不会漏雨。   走进院子时,和他走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菜盆还放在水池边,自行车还放在棚下面,躺椅还在石榴树下。   可是,程殊呢?   少了程殊,少了程三顺,少了林秋云。   小狗也不见了,不会看见家里人回来,就摇着尾巴跑上前。   梁慎言推开房间的门,所有东西都还在,程殊什么都没有带走,连那些堆在一起的卷子都没有拿走。   只在房间门口站了几秒,他就待不下去了。   “……是小梁吧?”   院子里忽然传来声音,梁慎言反手关了门,转头看去,眼里的期待一瞬间变成失望。   年迈的老人家,只是眼神宽和地看着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又一次来到程冬家,他站在院子里,看到了跟小狗玩的程冬,小狗听到声音,摇着尾巴转过来,看见是他,立即跑到他腿边,哼唧哼唧地咬着他裤腿,委屈地叫个不停。   “人是昨天火化的,他们母子一起走了,家里的钥匙给了我们和建国家。”   梁慎言蹲下来,摸着五福的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见到最后一面了吗?”   程冬爷爷没有回答,抽着旱烟,望向了远处的山。   那里葬着他的儿子。   梁慎言没有再问,看见程冬过来,跟他一样蹲着,伸手去摸五福的头,察觉到他的目光,懵懂地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没有一点防备心。   小孩子单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亲。   不好的,都不会记得。   梁慎言收回视线,抱着五福站起来,伸手摸了摸程冬的头,“老爷子,我想把小狗带走养。”   程冬爷爷“嗯”了声,起身进去看程冬奶奶,“带走吧,当个念想。”   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他走的时候说,你会回来的,麻烦我跟你说声,不用再管他了。他没办法见你,见了你就走不掉了。”   程冬爷爷活到这个岁数,看过太多事,也见过太多人。程殊和梁慎言是好孩子,就算出格了,那也改变不了这点。   进屋前,他叹了口气,“好孩子,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吧。”   他们这里太小了,小到很封闭,不是人人都那么包容的。   梁慎言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大哥哥,你要走了吗?”程冬仰着脸,一脸好奇地问:“哥哥走了,你走。”   梁慎言看他一眼,不知道是看他还是看小时候的程殊,过了会看向外面,“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长大。”   从钱夹里抽出一叠钱,用盘子压在了桌上。   离开程冬家后,梁慎言又回了一趟家,到家门口前,给江昀发了条消息,让他帮个忙。   从秋到冬,又从春到夏。   一年那么长,又这么短。   梁慎言站在院子里,抱着五福用定时功能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程殊。   “程殊,我回来了。”   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收到过回应。   那一晚的电话,是那几年里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短,连十分钟都没有。   原来世界真的很大,想遇见一个人那么不容易,走散了就彻底不见了。 第81章   程殊勇敢了那么多次,却在这时候退缩了,毫无征兆地落荒而逃,当了一个逃兵。   从小镇离开后,他就像是浮萍似的,在这个世上,只剩他自己。   过去的一切被他硬生生切断,连同和梁慎言的关联,都成了他不敢去触碰的秘密。   程殊拒绝了林秋云的提议,没有和她住在一起,在七月最热的时候,进了一所封闭式的补习学校。   他要复读。   什么都不为,只是不想辜负那些日子的努力,因为那不是他一个人的努力。   他一向有主意,林秋云劝不动他,就不再劝了,又回到了县城里继续上班,母子俩保持着并不算频繁的联系。   复读的学校和高中的氛围完全不一样,每个人都在死命地学,争分夺秒地学。   没有娱乐,没有周末,他们的世界只有学习和刷题。   这儿的氛围更适合他,大家眼里都只有学习,不会在意身边的任何人,回到宿舍顶多问一句下雨没、关不关灯、钥匙拿了没。   不关心你从哪来,失利的高考考了多少分。   一层楼,几间教室,就装下了二百多个人的梦。   是梦,也是赌注。   那一年里,程殊都这么过的,几乎没有离开过学校,没有见过其他人,仅有的几次离开,是去见林秋云,顺道买日用品。   他本来也不合群,短暂地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后,不过是又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又一年高考,还是下了很大的雨。   程殊从学校宿舍搬走,住进了离考场半小时路程的宾馆。房间能闻到霉味,窗帘拉开也看不到光。   好在是老楼,隔音还行。   考前那个星期,他还是那样,玩命地学,除开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   高考的那两天,过得很平静。   除了烦人的雨,哪哪都湿漉漉的,从考场回到宾馆,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   程殊换了衣服,倒头睡了整整一天。   这个假期太过漫长,他给自己找了一份暑假工,包吃包住,一个月两千五,在餐馆里端盘子。   分数出来的那天,店里忙不过来,给他多加了钱,让他帮着去后厨洗碗。   可以查分的短信发到手机上,在口袋里震了震。   他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一直到凌晨两点多回了宿舍,才摸出准考证查分。   宿舍就在门店后面的老巷子里,三层的自建房,一楼改出来给他们当员工宿舍。   十几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铁架子一动就晃,发出不小的声响。   程殊睡在靠窗的下铺,盘腿坐在那儿,短袖热得贴在背心,他登入系统,看到页面刷新出来的分数,心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崩了三百多天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没有兴奋、没有激动,程殊平静地看向窗户外。黑暗的巷子里,老旧的路灯投出昏黄的光映在白色的墙面,树枝和电线投出的黑影不时晃动。   手机屏亮了亮,是销售广告短信。   程殊呼出一口气,转回来低头去看手机,指尖在屏幕来回摩挲,过了很久,他才点开了短信页面,输了一个号码。   编辑好内容后,又犹豫了很久,才按了发送。   一条应该在去年发出去的短信,整整迟到了一年。   应该说,没有那件事的话,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分享完了好消息,商量着要去哪一所学校。   发完后,程殊坐在那儿,反复低头看着手机,后来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机放下,侧身对着墙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程殊总是在发呆的时候,下意识点开那条短信。   期待看到回复,又害怕看到。   直到他一个人背着包去学校报道那天,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听到广播传来到站播报时,他收到了回复。   回的一个“嗯”,依旧是熟悉的语气。   离短信发出去那天,正好过去了两个月。   那条短信里,程殊告诉梁慎言自己考了六百一十二分,还说谢谢言哥。   程殊在位置上坐到几乎所有人都下了车,他才拿着手机走出站。   广场上,到处都是学校迎新点。   然而太阳却晃得他眼睛又疼又酸,不得不用手遮住。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擦了擦脸,走到学校迎新处,拿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办了新的电话卡,领了学校的报到资料,跟着大家一起上了大巴。   那之后他们还是没有联系,又回到了过去一年的状态,那条短信,更像是迟到的道别。   画上了一个句号。   程殊在长大,却没有人在等他长大了。   五年时间,足够程殊长成一个大人。   从前他偶尔介意的六岁年龄差,就这么轻易被抹平了。   四九城过了一百多年,好像除了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跟从前没什么不同。   每年一到四月,空气里的柳絮轻易就能让一群人破防,一边戴上口罩一边骂骂咧咧地质问为什么行道树要种柳树。   程殊用口袋拎着衣服去酒店的洗衣店,一边回消息一边看路,进了电梯,干脆打了语音电话。   “师姐,你们那边聊好了?”   “聊好个屁,老板这次接的活,比发论文还难搞。”   程殊听着那边已经炸了的师姐抱怨,看眼开了的电梯门,抬手弄了弄耳机,又看看口袋里的外套。   “晚上还要跟他们吃饭,那你们多久过来?”   “五点多吧,等这边搞得差不多就过去。”   “那行,不行搭地铁,能快点。”   挂了电话,程殊左右看了看,才找到干洗的地方在哪。   服务员看见他拎着口袋过来,立即会意,伸手接过去,又递给他一个牌子,“这几天客人比较多,所以送来干洗的衣服需要等一等,大概要明天才能拿。”   程殊点头,拿好牌子放口袋里,“那费用是明天来的时候结吗?”   “算在房费里的。”服务员并没有因为程殊不懂多看他一眼,点开了登记系统,“请问您的房号是?”   程殊一听要跟着房费一起算,叹了口气,才说自己的房号。   他们从学校搬到酒店,陪着甲方熬了几天,几乎通宵赶设计图,结果不仅要陪着加班加点,还要负责招待,打工人也不过如此。   结果在酒店餐厅吃饭,还碰到刚来实习的服务员,上菜的时候不小心,就这么巧的撞到他身上。   怎么那么倒霉。   要不是匆忙收拾衣服拿错了,也就不会穿,不穿就不会弄脏,明明这几年都好好放在那儿。   服务员登记完了,抬头跟他说:“那明天大概两点左右可以来取衣服。”   “谢谢。”   程殊说完,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说:“衣服穿得不多,袖口那儿有一个被烫到的点,不用处理。”   “放心,我们只是处理衣服上的污渍,不会做其余的改动。”服务员看着他,“还有其他需要交代的吗?”   程殊有点不好意思,摇摇头,“麻烦了。”   等到晚上吃饭,他还惦记着送去洗的衣服,有些心不在焉。好在这种应酬的场合,就是一个陪衬,帮忙倒酒、点菜的。   “你想什么呢?”   胳膊被碰了一下,程殊回过神,看向身边的赵果,“在想得吃到什么时候。”   赵果瞥一眼正兴头上的几人,摇摇头,“起码得十点、十一点。”   干土木工程的,尤其还是建筑设计,饭局多如山。   这年头想接个看得过去的活,除了招牌跟实力,不陪喝到满意,图稿比考研还难过,款比登天还难结。   程殊悄悄笑了一下,“那一会儿我说想吐,你扶我出去,去外面透透气。”   赵果原本挺生气的,给他一句话逗笑了。   下午那会儿她跟工作室另一个人陪着甲方去了现场,结果哪哪都不满意。   比挑鱼刺还仔细。   一个外行指指点点,全凭个人主观喜好在那儿叭叭叭的,有的修改都影响结构稳定了。   “那我不可敢,老宋太鸡贼了,说恋爱一周年纪念日,自己跑了,留我们三在这里当伙计。”   赵果瞥见桌上的酒盅又空了,起身给满上,“还好咱们住酒店,不然孙哥等会儿家都回不去。”   程殊往那边看一眼,研三的师哥这会儿已经喝得脸红了,旁边的导师都没了平时的正经。   他年纪小,又是唯一一个研一的,这陪酒的事,还不到他头上。   开场喝两杯,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   他跟赵果一边当伙计一边瞎聊着,没一会儿,导师那儿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就把程殊叫了过去。   “帮我去下边大厅取个快递,我手机尾号。”   程殊听了,手在桌底下给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塞了个橘子,才往包厢外面走了。   出去的时候,习惯想要拿外套,见椅背那儿空着,才反应过来外套被拿去干洗了。   赵果见他不动,问了一句,他摇摇头往外走。   其实到四月了,天不算冷。   学校里不少人都已经单穿卫衣了,只穿件衬衫顶多有点凉。就几步路,还都在室内,冷不到哪里去。   拿了快递,程殊在一楼等电梯。   低头玩着手机,正好来了一个电话,他看眼名字,接了问:“师哥?”   孙哥打来的,估计在洗手间,能听到水龙头放水的声。   两部电梯差不多一块到,他看见旁边的有人出来,就懒得挪位置。   孙哥那边又说了几句,他一边答应一边往电梯里走,“醒酒药啊,我包里有,那我上去拿,顺道把快递放了。”   后面几个字被电梯门关在了里面,听不清楚。   “梁总,怎么了?”刚从电梯里出来的中年人,站在原地,忐忑地看向里面的年轻人,问:“是不是刚才的菜不合胃口?那下回换一家。”   年轻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身上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手臂搭着一件外套。   他脸上表情有些冷,看不出情绪,等时候去人说完了才开口,“不用这么麻烦。”   说话时,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秒的愣神只是旁人眼花。   中年人松了口气,“那我们公司下一期的合同……”   梁慎言偏过头,看了眼跟在旁边的助理,随后迈开步子往外走,“合同拟好后会由公司法务和业务部门跟你们联系。”   走到酒店外,夜里的风吹来,才觉出一点凉意。   还没入夏,才春天。   司机开车停在了门口,梁慎言跟合作方负责人点头示意,坐进车后座,外套随意搭在旁边。   助理上了车,跟司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喝酒了,让他慢点开。   车缓缓往外开,他问:“总经理,送您回家还是去公寓?弄脏的衣服,酒店明天会专门让人送到公司。”   梁慎言“嗯”了一声,看向车窗外,视线落在酒店大门处,过了几秒才说:“去公寓。”   助理点点头,转过去不再打扰梁慎言。   梁慎言偏着头,直到车开离了酒店,汇入车流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怔然在脸上一闪而过,抬手捏了捏眉心,往后靠着,闭着眼什么都没去想。 第82章   公寓在二环,从酒店开过去不到二十分钟。   司机和助理送梁慎言到楼下就各自回了,他一个人上的楼。饭局上那几杯对他来说,到不了醉的程度,人还很清醒。   何况他现在参加的局,也没几个人会没眼色地拿酒灌他。   指纹解了锁,梁慎言推门进去,玄关灯是感应的,开门的同时已经亮了。   弯腰在玄关换了鞋,外套往旁边架子挂,刚走两步,一团黑影从客厅沙发那儿颠颠地冲过来。   呼哧呼哧地哈着气,精神很好。   梁慎言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再拍拍脖子,踩着拖鞋往厨房走。   五福跟在他后面,仰着头,等他给自己拿吃的。   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边喝边走神,一点没留意到脚边乖乖坐着望眼欲穿的狗。   直到裤脚被扯了扯,他才回过神来。   拧好瓶盖,梁慎言笑了笑,抬脚轻轻碰了碰它的腿,“这么贪吃。”   狗也不生气,亲近地用脑袋拱他。   小狗已经变成了大狗,养得很好,毛色还是奶白的,眼珠子黑溜溜,跟小时候比没那么可爱了,但也不丑。   梁慎言往厨房外走,它立即跟了出去,别的东西都不碰。   客厅柜子里有它的零食,平时丢在那儿,它很少会翻,得人拿了喂它才会要。   拆开封口夹,从里面拿了两根火腿肠出来,梁慎言盘腿坐在地毯上,撕开喂它,顺手摸摸它的头。   小狗那么小一点就被捡回来,一直都被养得很乖、很听话。   五福吃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黑溜溜地眼睛看他,呜呜了两声,又用脑袋去蹭他的手。   他愣了愣,把剩下一根撕了包装,丢在它的饭盆里,起身去了卧室洗澡。   还是得从小养,能养熟。   半路捡回来的,对他再好,都养不熟。   梁慎言这几年过得挺好,只是比以前更累一点。   从程殊家回来后,梁奶奶这边医院还得有人在,等人出院都是一个多月后的事。   老人家出院了,他倒是忙得病了一场。   热感冒引起的发烧,又是在大夏天,断断续续地拖了小一月才算好全。   病好了,就该回到正轨。   原本就该给他逐渐接受的业务,已经迟了快一年才接手。各种事情堆一起、人事架构复杂,他忙得没工夫去想别的,也不太愿意去想。   有什么好想的,人总是要往前看,再不愿意,时间也会推着你往前走。   梁慎言关了水,随便擦了擦,披着浴袍从浴室出来。   走到床边,拿起正充电的手机,打开看到了他妈给他发的消息,提醒他明天该回家了。   手指滑了滑屏幕,通知栏那儿有时间,明天周五,是得回家一趟。   回了个“好”字,手机放回去充电,他打开房间的投影仪,随便放了部电影,才掀开被子躺进去。   房间里,只剩下影影绰绰的电影光,忽明忽暗间,梁慎言渐渐入睡。   并不安稳的梦里,有了雨声。   第二天去公司时,才发现昨晚是真的下雨了。   进了公司,人还没到办公室,事已经来了。   助理杨丁已经把今天要处理的事按照优先级发给他,又跟他敲定项目会的时间。   一个新项目,前期他参与的部分比较多,定下来了,就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执行。   “下午两点半,最多三个小时解决,让他们自己分配好时间。”   梁慎言挂好外套,坐下后解开袖扣,习惯地挽起袖子,“招标信息公布有段时间了,筛选后的名单记得让他们交上来。”   杨丁点了点头,“离截标还有一段时间,已经初步筛选过一轮,我再催一下。”   梁慎言打开今天的工作表,粗略看了眼,如果不午休,大概可以准时下班,当然,还得项目会不超时。   关了工作表,又打开邮箱。   正在下文件时,发现杨丁还站在那儿,他抬头看了眼,低头打开方案,“还有事?”   杨丁为难地点头,指了指旁边休息区沙发上的手提袋,印了酒店的logo。   “总经理,酒店那边好像送错了,我当时签收看没错就签了,刚拿去挂的时候才发现好像不太对。”   梁慎言眉头很快地皱了皱,一件衣服送错了他不至于生气,但节外生枝的麻烦还是会令人不爽。   失控和意外,没谁会喜欢。   “通知酒店的人过来拿。”梁慎言语气没什么变化,继续盯着屏幕,“对方应该也会发现衣服送错了。”   杨丁点头,“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联系酒店。”   他才走过去拎起手提袋,就被梁慎言叫住。   梁慎言手里拿了一支笔,扫过袋子上的logo,忽然想起了昨晚在电梯那儿的小插曲。   那道被电梯门关上后模糊不清的声音。   杨丁站在原地不敢动,明明梁慎言的表情没什么,比起项目会上一针见血地提意见好很多,但他就是感觉到了不一样。   好像他要动了,明天人事就会通知他拿钱走人。   梁慎言停下转笔的动作,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拿来我看看。”   杨丁把手提袋递到他手边,“尺码是一样的,牌子和款式都一样,所以当时没注意。”   梁慎言“嗯”了声,把衣服从袋子里拎出来。   是件春秋两季常见的中长款风衣,黑灰色的基础款。跟他昨天在酒店不小心弄脏的那件一样,只不过更旧一点。   梁慎言翻到右手袖口,那儿有一个很小的黑点,是被火星烫过的痕迹,布料已经烧得硬邦邦的,变得又硬又脆,用点力就能戳成一个洞。   盯着看了会儿,他把衣服塞回口袋,随手放在了旁边。   杨丁一头雾水,不知道还要不要通知酒店,“总经理,那酒店那边……”   梁慎言已经进入工作状态,没抬头,“跟酒店的工作人员说一声,麻烦另一位客人跑一趟把衣服送来,车旅费我们报。”   杨丁更蒙了,这不是应该让酒店自己去解决吗?虽然要是客人退房了,直接交换是会快一点拿回衣服。   梁慎言看他不动,一边打字一边问:“还有其余的事?”   闻言杨丁立即摇头,“那我这就去联系酒店,麻烦他们转告一声。”   办公室门关上,发出轻微声响。   埋头工作的梁慎言听见后,动作顿了顿,往脚边袋子里的衣服扫了眼,又继续工作。   送错客人衣服这种事,在酒店行业就是大忌,直接影响了他们在客人那儿的服务口碑。   弄错衣服的两个服务员接到电话后,才知道自己装袋的时候,号码牌挂错,心都死了,得扣一百工资。   “请问是程先生吗?您好,我是酒店客房部的经理,这边有一个事情想要跟您核实一下。”   程殊抱着笔记本,盘腿坐在床边改图,方便跟同屋的老宋交流,只戴了一边耳机,“我是,有什么事您说。”   “是这样的,您昨天送来干洗的衣服,和另一位先生的一样,所以我们工作人员送错,目前您的衣服是送到对方那里。”   不等对方说完,程殊动作一停,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还在市内吗?还是已经走了。”   “在的在的,我们打电话来就是想跟您说一下,另一位客人的时间不太方便,所以您这边方便的话,想麻烦您去一趟,这样直接换回来,就不用从酒店这边再耽误时间,而且可以当面确认衣服的情况。”   客房部的经理接着说:“如果您不方便的话,那我们会跟另一位客人沟通,还是由酒店去取。当然,工作失误的赔偿正常赔。”   “殊啊!发什么愣,你图怎么回事,那线错了错了!”   程殊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了神,从听到衣服送错后,魂都飞走了似的,后面电话里再说什么,其实都没听进去。   不好意思地朝老宋笑笑,他一边撤回操作一边问:“那对方地址你们有吗?还有给个姓,我到了好联系。”   那边一听程殊愿意亲自跑一趟,心里踏实了。   送错东西这事最尴尬,不管东西便不便宜,从别人手里过了一趟,万一有点什么纠纷,最好是客人自己解决,他们也省得麻烦。   赔点工作失误费,那都是小事了。   程殊对电话那边的客套话不感兴趣,随手从本子里撕了一页纸,记下对方说的地址,“嗯”了几声,有些敷衍。   “那位客人姓梁,您去了说找梁先生。”   手里的笔纸上划了一条长长的线,电话那边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低头盯着纸上的那条线,“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师哥,我出去一趟。”   程殊只愣了几秒,很快把图存了,关好电脑拿着包站起来,“下午点回,老板问起来你就说我出去了。”   老宋昨天出去过了个纪念日,今天得把昨天的份赶出来,听完都还沉浸在图里,等听见关门声了才抬头,连程殊的背影都没看见。   从酒店工作人员那儿拿到对方的衣服,程殊只看了一眼领口,就明白了。   不用再确认什么别的信息,他知道对方就是梁慎言,不会有错。   酒店去记下来的地址,得转两回地铁,车程一个多小时。   坐在地铁里,程殊背着一个包,手里抱着一个手提袋,魂不守舍的,心里是期待多一点还是忐忑多一点,他分不出来。   到了大厦外面,进了一楼大厅,还是觉得不真实。   “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   被前台打量着,程殊生出一丝不知缘由的不自在,捏了捏手里的手提绳,“我是来送衣服的,找……”   抿了抿唇,才继续说:“梁先生。”   前台有些惊讶地睁大眼,“总经理吗?那请您稍等一下,我跟杨助确认一下。”   程殊点点头,站在前台那儿,分不出心思去在意周围的人,其实大家也不会在意他,顶多看一眼,就继续忙了。   前台打内线电话说了几句,偶尔会抬眼看程殊,过了几分钟才挂断电话。   “您是程先生是吧?麻烦您在这里等一下,杨助一会儿就下来,旁边可以休息。”   杨丁是从三十一楼下来的,来之前他跟梁慎言确认了要让人上来还是他下去,梁慎言让他自己看着办。   在电梯里待的时间,他都没明白这是怎么了。   人来之前,像是一直在等。人来了,又不直接不管了。   从电梯厅走出来,往大厅休息区那边走,经过前台时,前台跟他说人在哪,杨丁就朝着程殊走过去。   “你好,是程先生——”杨丁一边打招呼一边伸出手,结果话卡在喉咙里,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么年轻又帅气,叫程先生好像有点不妥当。”   程殊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又好似松了口气。   礼貌地轻轻握了下杨丁伸出的手,点头示意,“你好,我是程殊。我来送衣服。”   杨丁笑了笑,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这件是您的,要不要检查一下衣服?”   程殊接过来,又把手里的递过去,哪怕他现在很紧张,但面上看着是镇定的,摇摇头,“不用。”   “那您这边要是后面发现衣服有任何问题,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杨丁把名片给他,“麻烦您跑一趟了,车费转给你方便,还是现金。”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程殊一下瞪大眼,抬头想去看什么,又不知道该看什么,到最后只是对着杨丁摇了摇头。   “……不用,我衣服在这里,我得拿。”   杨丁不解地看他,“这是总经理的意思,不能让您白跑一趟。”   程殊还是摇头,手无意识地搓着手提绳,“真的不用了,我本来也要来附近。”   “麻烦您替我谢谢梁先生,愿意把衣服还给我。”   程殊走出大厦时,在园区的绿化带坐了很久,久到手机来了好几通电话,问他多久回去,给带点东西回去。   梁慎言知道是他,所以才让他来,也知道他会来,所以要给他车费。   跟从前一样,对谁都能客客气气又体体面面,是那个连生气都有教养的人,连说对不起都会让人内疚的人。   只有他知道,梁慎言不是总跟人有距离感的。跟他一起时有点凶,也会和他闹。   然而心底的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暴露在对方眼里,带来的仓惶和尴尬让程殊闭了闭眼。   过了会儿他低头看向口袋里的衣服,想伸手去拿出来,想想又缩了回来。   这哪是他的衣服,是他偷来的。   从梁慎言那儿偷偷带走的,一藏好些年,现在送错了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只是现在人不要了,才又给他了。 第83章   程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酒店,群里师哥师姐艾特他带的东西,反正是买齐了拎回去,人想起来了就自己来他房里拿。   这几天忙着赶图,白天大家都在一个房间里。   做他们这行的,连工地板房都得住,有床就能睡,男的女的大家都没那么在意。   他进去的时候,赵果正揪着帽衫的抽绳咬牙切齿,旁边老宋跟孙哥一脸痛苦。   过了好几年,从前再怎么跟人撒娇、有人护着,也不能一直当小孩,怎么着都该长大了。刚才的事,在地铁上想了一路,多少能想明白一些,其实都不用往深了想,只换位思考一下,梁慎言是该恨他、也不该原谅他。   “回来了?”赵果扭头看他一眼,“再忍他们几天,我都想学校食堂的阿姨了。”   老宋鄙视地看她,哼着歌改图,“快改吧我的姐。”   孙哥昨天喝蒙了都,这会儿抬头就算打招呼了。   程殊“嗯”了声,把手里的东西放桌上,越过乱七八糟的过道,走到自己床边,往被子上随手垫了件穿过的衣服,才往床上坐。   “你衣服换回来了?”老宋问他,“对方什么人呐,还得你亲自送过去,那么大的人物,我还以为直接重买呢。”   赵果瞪他一眼,反击他刚才的话,“你烦不烦人,画你的图。”   程殊笑着点头,别的什么都没说。   也没什么能说的,毕竟连人都没见到。要是见到人还好了,至少可以看看他,什么都不说也行。   可梁慎言不想见他,也太正常了。   看着烦么不是,哪有正常人自寻烦恼的。   一件衣服闹出来的事,让程殊整个下午都有点看不太出来的安静。   闷不吭声坐那儿画图,别人不跟他说话,他就一言不发,跟他说话了,就嗯、啊、好的。   到晚饭的点,等人都走了,房间里就他一个,他才抱着电脑坐那儿愣神。   脑子里装了不少事,杂七杂八的,仔细理一理,大多都是跟梁慎言有关的。   今天这事发生得太突然,怎么突然就碰见了,偏偏还是这么个时机,以至于到这会儿他都觉得不像真的。   都是总经理了啊。   那应该是过得还好的,至少没被他这个人搅乱了生活,还跟没遇见他之前一样,漂漂亮亮地待在原本的圈子里。   手机响了的时候,程殊才回过神。   “你们今晚到啊?那我一会儿跟导师说声,跟你吃饭。”   简单跟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几句,他就挂了电话,去洗澡了。   一会儿得出去吃饭。   在地铁站接到人,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   寸土寸金的地方,哪儿都是人满为患,更别说周五这样的日子,找个吃饭的地方都不容易。   程殊穿了件连帽卫衣跟牛仔裤,站在人堆里挺显眼的。   看见从出口出来的俩人,他挥了挥手,往前走了两步。   “可算是见到你人了,不容易。”   “没不见,是真的太忙了。”程殊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跟她抱了一下,然后跟旁边的人点头示意。   来的人是周明越跟龙芸芸。   两人一块从家里来的,一个是出差,一个是参加车展。   “先去吃饭吧,我订了位置。”程殊拿出手机看时间,“离这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   龙芸芸跟从前没什么变化,顶多是褪去了少女时期的稚嫩,明艳大方,一看就是能力很强的打工人。   “那还行,要远了,你俩得轮流背我,高跟鞋可走不动道。”   周明越看她眼,手揣在外套口袋里,“跟你不熟。”   龙芸芸瞪他,挽着程殊的胳膊,“那我跟你也不熟。”   三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吃饭的餐厅走。   程殊没避开她的手,不过也就挽了一会儿就松开了。   听着身边两人拌嘴,他有些恍然。几年过去,大家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其实跟他俩恢复联系是去年的事,也没多久。   去年他正好毕业,又顺利保了研,所以假期没什么事,原本是打算接点活,结果他妈一通电话,让他不得不把计划延后。   林秋云再婚了。   对象是在上班厂里认识的,对方是个鳏夫,有个女儿,和他差不多大,结婚了,孩子是今年生的。   林秋云知道他快放假,也知道他保研的事,所以特地挑了个他没什么事的时间说的。   意思是想让他回去,见一面,一起吃个饭。   程殊答应了,只是挂了电话后,一个人在宿舍里坐了一天,什么都没干。   他其实松了口气,毕竟过去了好几年,没谁应该守着过去过一辈子。   可心里又有些难过,那个脆弱维系着的家,还是散了。   跟龙芸芸、周明越碰见,就是这次回去的时候。   “这个天吃火锅,还是你最懂我们!”龙芸芸一进店里,坐下就把外套脱了,搭在椅子上,“上次我来,直接拉我去吃涮羊肉,我真一点吃不惯。”   “人家得想花冤枉钱,来个不识货的。”周明越一边说一边避开她打来的筷子,跟程殊说:“比以前还泼。”   程殊回过神,没绷住忍不住笑了。   他跟从前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更沉默了一点,看上去又是一个小酷哥了,可一笑起来就有点缺心眼。   “你俩真烦人。”龙芸芸说完也笑了,挽起袖子,“我要待一个多星期,你待多久?要不回的时候还一起。”   周明越撸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再看吧。”   “那倒是,你现在是自己当老板,时间都自己说了算,车展一时半刻也忙不完,多待待也成。”龙芸芸不问他了,吃了块红糖糍粑填肚子,转过来看程殊。   “那你忙什么呢,有没有空跟我们多见两面?”   这是故意调侃他呢,说他心狠,一消失四五年,连个影都见不着。   程殊一怔,指腹贴着杯子来回摩挲,想了想说:“要这周能图过了,那就能休息一阵。”   “你这是真累。”龙芸芸摇头。   干什么不好,选了累死累活的土木,还搞建筑设计。   以前还吃香些,这几年也不怎么行了。   不过现在这经济,哪行都不容易,哪行也都有能赚到钱的。   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老朋友,见面能聊的不少,又喝了点酒,话题换了又换,邻桌都换人了,他们还在聊。   程殊听到庄悦跟王世豪分了的时候,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哪怕什么都没问,却都写在眼睛里了。   龙芸芸叹了口气,倒是看得很开,“分分合合的,瞎折腾,不过这回二庄伤心得不行,心都碎了,搁我那儿哭了好几晚。”   程殊“哦”了声,低着头继续吃东西,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算念旧,可有些事,不单单是念旧那么简单,就像是一个寄托,总是希望故事的结局是好的。   “你听她吓唬你。”周明越看不下去了,胳膊碰了碰龙芸芸,“我们来之前,那俩就和好了。”   程殊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有点哭笑不得。   “芸姐。”   龙芸芸抱歉地朝他笑笑,不知道是酒劲上来,还是无心的,她托着脸问:“人家又不像你俩,一直单着。”   这话一说出来,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周明越看眼龙芸芸,又看了眼程殊。   他们这几个人里,龙芸芸是最有分寸也是最机灵的,这些话说出来,明显是喝晕乎了。   程殊捏着筷子,有几秒都没什么反应,正要开口时,周明越先说了。   “有合适的,可以给我介绍个。”周明越一直都挺痞的人,还是那种闷葫芦的痞,熟人间话才多点。   龙芸芸一愣,然后笑了,“那我们区域还真有一个小帅哥,条件不错,下回碰见了跟你介绍。”   周明越说了句“行”,拿起啤酒罐又喝了口。   程殊夹起一个丸子放到碗里,脸上的表情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从店里出来时,已经快九点了。   他们都订了住的地方,打车过去就行,比以前在镇上方便得多。   程殊原本是想是送龙芸芸去酒店再自己回,周明越说他更顺路,让他别折腾了。   三人站在路边等车,到这个点三环没那么堵,等了一会儿车就到了。   龙芸芸上车前,看了眼程殊,周明越都已经坐进副驾了,她还扶着车门站在路边。   司机没明白怎么回事,问了一句走不走,还是要等人。   程殊看她欲言又止,担心她是在意刚才那话,正要让她别放心上,龙芸芸忽然站近了一点。   他怕龙芸芸摔倒,伸手想扶她,却在听到后边那句话时,愣在原地。   “那年高考的时候,言哥在考场外等你,他以为你参加考试了。”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了,没谁比程殊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梁慎言答应他的事,每一件都做到了。   说的等他高考还送,就没有缺席。是他自己没要,他就是个骗子,偏偏每回梁慎言都能被他骗到。   一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程殊侧着身,盯着窗户,没一点困意。   翻了好几次身,脑子里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情形。   梁慎言发现他不接电话了,赶回来,顶着大雨在考场外等他,只等到了他不告而别的消息。不,就算没去考场外,回了家,那里也没有人了,他还是不告而别。   他怎么能这么坏,那么对梁慎言呢。   那么好的一个人,把他从泥里挖出来,剖去腐烂的根茎,一点点地重新捏骨塑形,一直耐心地等着他重新长大。   可是他怕了,也不敢了。   凭什么梁慎言那么一个人,要被他拖着往前走,拉扯着他、他爸和他妈一起。   人生太长了,他不能总拖着梁慎言,一直长在他画出的安全圈里,那就太自私了。   他离开的方式太糟糕了,一塌糊涂。   跟梁慎言在一起那么久,却半点没学到,就像是基因定律一样,本质上和他爸是一样的人。   固执、懦弱。   什么时候睡得不知道,一直都是半梦半醒的,想起了被他刻意不去回忆的事。   偶尔有迷糊的一瞬间,会分不清时间,不记得是在家还是在哪。   等稍微清醒一点,抿着唇翻个身,又继续睡。   第二天早上,几乎一夜没睡的程殊起了个大早,还出去酒店外面专门买了豆浆包子回来。   酒店做的没街对面那家老店做得好吃。   才回房间,就见其他人顶着黑眼圈又一脸兴奋地看他。   程殊拉了拉衣服,把早餐拎到小茶几上放了,“图过了?”   他脸色也不怎么好,不过没人会问。   哪有通宵达旦熬了好几宿搞设计的人,脸色是好看的。   “过了过了,不止这个过了,今晚我们跟老板一块去参加庆功宴,是老板前两年接的活,现在竣工了,人甲方满意,就邀请了老板。”   “听说那边后面还有个项目,就最近启动,搞不好还是我们工作室接。”   “那我不跟了,我要歇会一段时间。”   “跟不跟还能你说了算?不过我要忙毕设,还真不一定有时间。”   这回项目的四个人,有俩都研三的,接下来肯定专注毕设跟论文,不会再跟项目。   他们导师手下的,算一算,这活最后怎么都会有程殊的份。   程殊看他们都朝自己看过来,绕过去在床边坐下,打开电脑,“下学期课不多,我跟吧,反正有钱拿。”   赵果喝着豆浆,随意拿了个坐垫坐着,靠在床尾,“怎么那么财迷呢。”   闻言程殊没反驳,点开网页,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单子可以接。   帮人画点室内的图,或者是一些置景,价格还行的,基本他都接。   这个项目的图过了,后面就等着审完盖章就行。   晚上有庆功会,大家熬了好几天,哪怕没什么事,也都懒得出门去了,干脆在酒店里补补觉。   程殊上午画了两个小单,吃了午饭才补觉的。   难得的,这一觉他睡得比平时都沉。窗帘没拉拢,房间里透了点光,昏昏沉沉的,没有怎么做梦。   醒来的时候,拿手机看了眼时间,五点多。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老宋中午就去女朋友那儿了,晚上直接去庆功宴那边,不过来。   人刚醒还有点懵,盘着一条腿坐在床头醒神。   等群里在催他们抓紧下楼,一块坐车过去,程殊才简单地收拾了下,翻出一件平时不怎么穿的衬衫,搭了条黑色的休闲裤,出门前随意抓了抓头发,背着包就下楼了。   从这边酒店过去庆功宴的地方要点时间,车里其他人都在聊天,程殊坐在最后一排,闭着眼眯觉。   到了地方,大家才发现这儿是一个私人接待会所。   验资才能进那种。   为了显得重视,平时短袖休闲裤的导师,换了西装,看着挺精神儒雅的,跟画图发脾气时判若两人。   进去前,还专门提醒了他们几句,眼尖一点。   赵果他们三个走前面,程殊一个人走在最后,倒不是他不想来这种场合,所以故意的,就单纯走得慢,习惯了而已。   进了大厅,跟想象的金碧辉煌不太一样,反而是这几年流行起来的中式风格。   挺雅致、清净的。   听到师哥师姐小声议论,还拉着他一块小声聊,挑刺呢,说哪哪儿的设计一看就是工作室实习生代笔的,设计师都没看过那种。   跟在服务员后面,穿过中庭,才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另一拨人的声音。   导师先转过身,他们见了也跟着回头。   入口那儿走来六七个人,看着也是来参加庆功宴的。   程殊正低头回信息,没留意到。   等耳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才倏然抬起头,看向正跟他导师握手的人。   “赵教授,好久不见。”   梁慎言轻点一下头,松手后看了一眼赵教授身后的学生,眼神没有停留,又回到他身上,“时间差不多,一起过去吧。”   程殊回过神,跟着其他人一块侧身让他们过去,背贴在走廊的柱子上,感觉到一片凉。   眼神怔然地跟着梁慎言背影,无意识攥紧了手机。 第84章   等领导们走了,他们才跟在后面接着走。   程殊还是走在最后,不过这回是故意的了。不想往人跟前凑,怕人烦。   也怕看见人眼里的恨跟厌恶。   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多虑了,恨说明还在乎,梁慎言不该在乎他了。   在乎他做什么,没心没肺的一人。   养条狗,都比他知恩图报。   等进了吃饭的厅,程殊整个都冷静下来了,但情绪还顶在心里,抬手用力地搓了搓脸,怕别的人看出什么来。   他不想给梁慎言添麻烦。   “你搓泥啊,脸都搓红了。”赵果小声地提醒他,“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程殊一愣,又担心自己表现得太反常,只好摇头,开了句玩笑,“吓着了,好大的阵仗。”   赵果心大得很,一点不在没发觉什么,“等下半年就有人喊你师哥,再过一年,老大带出去吃饭挡酒的人肯定是你,这不先练练。”   “那我比老板还不能喝。”程殊有自知之明地说,“走了,我俩落最后了。”   到了这种场合,要表现的也不是他们这样的小角色。   庆功会来的人很多,有投资方、承包方、承建方,还有合作第三方公司,他们工作室就属于合作第三方。   那边领导们互相寒暄,说的都是场面话,又掺杂几句想要再合作的真心试探。   不显山不露水,谁都不把话挑明了。   程殊坐在角落里,跟师哥师姐一块吃东西。   主要中午没怎么吃,这会儿是真饿了。   旁边人说什么,他都没听进去,除了一开始悄悄打量了两眼,他都安静地待在一边,不让自己去看梁慎言。   可感情这东西要是能控制住,那就不会有情不自禁了。   表面的控制,也骗不了自己。   他是忘不了梁慎言,遇见没遇见都忘不了,人就在他心里,跟他的心长在一块。   哪天心脏不跳了,也就忘了。   “真年轻,看着跟我们差不多大。”赵果端着盘子,小声说:“接这个项目的时候,我才跟老板,都没资格参与,当时还以为对方负责人是个中年大叔,想不到是个帅哥。”   “这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人比人气死人。”老宋摇摇头,叹了口气,“咱们还是争取早日脱贫。”   孙哥笑了笑,他本地人,一向不参与这种话题,不小心就会被群起攻之,“是挺帅的,果果有眼光。”   赵果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程殊,拉拢队友,“程殊,你说是吧,梁总绝对是这圈人的门面担当了。”   程殊正埋头吃东西呢,听到这句,莫名的心虚,“唔”了声,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嗯,帅的。”   “哈哈哈,看吧看吧,连程殊都无法否认的帅。”赵果笑着说,“早就说了,我眼光不会差。”   程殊专心吃东西,跟平时一样,别人不搭话,他就不开口。   几人正说着话,刚才还在那边忙于应酬的赵教授就过来了,身边还跟着梁慎言。   “梁总,给你介绍下,这可都是我们工作室的骨干,这俩那次合作你见过,小孙跟小宋。”   赵教授平时挺严厉的小老头,尤其是画图上,精益求精,眼里揉不得沙子,对手底下的学生,出了名的要求严格。   但要求高归要求高,给学生推荐人脉也大方得很。   “旁边这是小赵,那是小程,后面我们的项目,他俩会主要负责。”   程殊愣了愣,其他人都开口问好了,他却像是失声一样,半天没开得了口。   手心贴着裤子,指腹无意识地蹭了蹭,“……言哥好。”   程殊喊完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喊的,只是太习惯了。   他这么一喊,梁慎言可能更讨厌他,觉得他又来这套,犯了错就这么喊。   怎么就脑子一抽,喊了呢。   其他人没看出什么,只当程殊是难得一见的紧张了,还互相看了看,都在笑。   之前总以为程殊这人没紧张神经,原来也是有的。   这紧张得都喊错了,人家可是一个集团的总经理,套近乎可不管用。   梁慎言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眼神也没有多停留,只是点了点头,继续跟赵教授聊,“这次的合作还是按照以前走合同,报价按照您这边来,不过情况有点特殊,需要您的团队派人跟我们去趟现场,看看具体要怎么设计。”   “这是得长期出差啊。”赵教授看向程殊和赵果,他是想让自己的学生多练手,但这假期还好,平时长时间出差就麻烦了,耽误课。   “放心,前期出差会比较多,等确定了方向和草图,后面就不用往现场跑。”   梁慎言说完,看向程殊和赵果,“方便吗?两位骨干。”   梁慎言一直都是这样,想让气氛什么样就什么样,这一句话,就让有些紧张的气氛变得松弛下来。   没架子、人温和,好像没什么该紧张的。   赵果笑着接话,“那要看老大下学期给不给我论文指标了,出差还轻松点。”   赵教授故作严厉地瞪她眼,“不发表论文那你还想毕业?我已经放宽标准不少了。”   说完看向程殊,“小程,你下学期课不多,这边马上期末也过了,不耽误你回家吧。”   原本还能维持镇定的程殊,听到“回家”两个字,心都颤了颤,眼睛盯着地板,“不回。”   “那估计得你多跑几趟,小赵研三了,得忙点。”赵教授说。   程殊想说什么,抬起头看向梁慎言,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神。   那双眼里平静得很,没什么久别重逢的震惊或者不甘、恨意,就像是见到了一个路人。   心里泛苦,又觉得是他该得的,“没事,应该我跑。”   赵教授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旁边梁慎言笑了声,看过去就听得他开口。   “这么久不见了,真长进了不少。”梁慎言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和刚才说那句骨干时一样,“程殊同学。”   程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掐着手心,又喊了一声“言哥”,不过这回后面跟了话。   “又麻烦你了。”   梁慎言挑了下眉,没再继续聊,“不麻烦,工作的事该怎么样怎么样,别有压力。”   他跟赵教授在这儿又待了一会儿,然后被人一起叫走了。   赵教授回头看了眼程殊,多了一句嘴问:“那孩子挺聪明的,做事还踏实,不会耍心眼,是以前梁总资助的学生?”   不怪赵教授会这么想,主要这俩人家里悬殊太大了。   要是年龄相仿,那还能猜是同学,问题差了两个三年,一个还在念高中,另一个都读完研工作了。   梁慎言“嗯”了声,没明说,“算是。”   亲力亲为地教了快一年,从陪读到陪考,怎么不算是一种资助呢。   他们一走,程殊立即被其他人围了起来,一脸八卦地等着他开口。   “你居然认识梁总?天,你别是隐形的公子哥吧。”   “那你平时勤工俭学,是跟家里闹翻了?离家出走还是什么变形记。”   “原来大佬竟在我身边,深藏不露啊。”   程殊看了眼梁慎言离开的方向,坐回椅子上,等他们都说完了才摇头,“没那么回事,别问了啊。”   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显得人很难靠近。   这会儿神经再粗的人,也感觉到了程殊的反常。   后半场程殊一个人坐在那儿,努力打起精神,看上去像一根崩得紧紧的竹子,再用点力,就该被压弯了。   庆功会一直到十点多,才陆续开始散场。   承包跟承建那边是要再去续摊的,走的时候还叫了其他人,不过梁慎言这边委婉拒绝了,但让账挂在他们这。   工作室这边是一帮学生,也就象征性地喊了一遍,没打算真带他们去。   其他人走得差不多,就剩下他们两拨人。   程殊站在最后,等导师他们先上车,又忍不住往旁边看去。   梁慎言站在那儿,姿势舒展地站着,臂弯那儿搭了件外套,正低头发消息,等着司机把车开来。   “程殊,上车了。”   听到声音,他回过神,一边答应一边往前迈了一步,手刚扶着门,一道车灯打过来,刺得他眯了眯眼。   就这么一瞬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门关上,匆匆说了句“你们先回”,背着包几步跑到了梁慎言那儿。   “言哥。”   程殊出声之前,梁慎言就已经看见他了。   这么大个人跑来的动静,想忽视都不容易。   梁慎言收起手机,“嗯”了一声,沉默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他俩的见面来得太突然,程殊一点都没准备,打了那么几年的腹稿,这个时候派不上用场,脑子很乱,只好想到哪儿说哪。   “言哥,对不起。”   “当初我那么离开,一点信儿都不给你就消失,就让老人家给我带了句话,没亲口跟你说,是我错了,我太任性了,也太自私了。”   他说完第一句就看见梁慎言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想低下头,又怕梁慎言觉得他敷衍、不真诚,只好强迫自己直视梁慎言。   后边的话,说得很艰难,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紧张的,声音都在抖,“……我爸走得太突然,我没准备好,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更怕见到你,你不能总被我拖着,我让你失望了,你教了那么久,我还是没能变得更好。”   四月中的天,夜里还是有点冷。   程殊说完后,咬着牙控制着不让自己发抖,依旧看着梁慎言,等着他的审判。   话音散在风里,梁慎言一直在听他说,但过程里除了一开始的皱眉,没给他一点回应或者反应。   直到司机把车开过来,他才开了口。   “你不是走了吗?那你应该走得远远的,来这里又为什么?”   一句话,没给程殊留一点余地。   逼着他说出心里话。   程殊有一种被戳穿后的窘迫和无措,终于坚持不下去,垂下眼,“我只是想,要是能看看你——”   梁慎言没有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那看到了,然后呢?”   程殊猛地抬起头,想要解释,但他说不出口。   梁慎言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就那么不值得你相信,不值得你当面跟我说一句?你这双眼睛最会骗人,别这么盯着我看。”   程殊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解释,“言哥,我……”   梁慎言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露出了狠劲儿,“到现在你都还不肯说一句实话。”   “到底因为什么把我往外推,走得那么绝,你想清楚了再说,不然没这样的。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什么事我都能原谅你,所以肆无忌惮地羞辱我。”   他眉头拧着,压着火低声问:“程殊,你当我是什么?一条狗吗?”   一句句的话,砸在程殊心上,杀伤力十足,他张着嘴没能说出话。   梁慎言看着他,过了几秒,笑了声。   “用不着道歉,你的话,我信不了。”   丢下这句话,外套往程殊身上一扔,梁慎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在门关上的下一秒,从程殊面前开走。   程殊站在那儿,抱着那件衣服,怔了一会儿,眼圈终于慢慢红了。 第85章   突然的见面,程殊没有准备,梁慎言也没有。   回去的车里他难得一路闭着眼休息,手机弹出来的消息一条都懒得看,心里的烦已经顶到心口,快连带着肺一起炸了。   烦,比手里项目砸了都烦。   开着空调的车里很闷,梁慎言皱着眉解开扣子,又放下车窗,风吹进来,除了冷没别的用。   这几年,他很少会像刚才那样露出骨子里的狠厉。   大多时候是冷的,但也只是冷,在人前没那么多外露的情绪。   司机安静开着车,心里只想把人平安地送到家,什么岔子都别出。   “就停这里。”   梁慎言眉头还皱着,忽然出声说了句。   司机立即稳着踩了刹车,往外看去。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将近十一点的小区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早点回去休息。”   梁慎言自己开了车门下去,走出去两步,忽然倒回来,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正想掉头开出小区的司机,又踩紧了刹车,放下车窗,“梁总,还有其余的事吗?”   梁慎言尽量控制住烦躁,说:“给支烟和打火机。”   司机手一抖,松口气,刚才那样他差点以为自己明天要加班。一边答应一边从自己衣服里摸出烟跟打火机,正要递出去,又缩了缩,“这烟便宜,怕您抽不惯。”   梁慎言说了句“没事”,接过来又说:“让杨丁回头给你报销。”   再便宜的烟他都抽过,再便宜能比酒席桌上的散烟便宜么。   都没等司机说不用,转身走了。   小区里的公共空间都禁烟,毕竟住这儿的都是有些年纪的人,看重养生,被巡逻的保安发现,就得罚款二百。   谁想抽,那就搁自己家里抽,别出来放二手烟祸害人。   但为了人性化考虑,有一片小中庭区不禁,家里吵个架心烦了,想出门就在那儿抽。   梁慎言对那儿不熟,没去过,但不妨碍他能知道。   点着烟往嘴里送,太久不抽,第一口被呛了下,咳嗽了两声,反而让一直堵在心口的烦躁有了发泄口。   周围有树挡着,路灯照进来都散了,又黑又暗,反而给人一种封闭的安全感。   坐在椅子里,他用手肘抵着膝盖,往前俯着身,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盯着前面那片地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够了,就那么一句“言哥”,他就绷不住了。   那分钟,他都做好了程殊开口喊一句“梁总”的准备,没想到人倒是一点不生分,开口就是言哥。   梁慎言掐了烟,往后靠去,闭上眼,心里乱得理不明白。这事也没办法像数学题那样,照着解题思路一步步解开就能得到个答案。   他要真忘了,那就不会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衣服,知道衣服被谁拿着。连袖口那儿被烫出来的点,是他俩一起在厨房烤红薯弄的都记得清楚。   忘得掉吗?   不能,他不是会反刍痛苦的人,可心在那儿,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总不能见面了装不认识,连过去的自己都一并抹干净了。   “见谁了,烦到在这抽闷烟。”   听见声,梁慎言眼睛都没睁,只是蹙蹙眉,“别找事。”   “啧,脾气见长。”梁慎行站在旁边,手插在口袋里,“有这么烦吗?要是心里觉得不甘,那就问个明白死了这条心,要是还在意,那就放自己过了这道坎,顺其自然。”   梁慎言没吭声,过了会儿才说,“过不去。”   过得去就不会有这几年了,他脾气没那么好,一直都是。要找个人没那么容易,但也不是很难。   “那你现在这是什么?看到人家上了大学,还读了研,终于从那地方出来了,过得还挺好,心里不爽了。”   梁慎言觉得他哥挺烦的,听听这一句句的,像是一个哥说的吗。   “没这回事。”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准备回去了。   见到了就是见到了,后面还要一起工作,难道因为从前的事,让赵教授换个人?   那不能,他俩的事跟工作扯不到一起。   往前数几年,他都不会这么做,现在就更不会了。   只是当初程殊一声不吭离开那件事梗在他们中间,他在不在意程殊这人,事都还在那儿。   “我得提醒你,人家小孩当年才十八,没跟你在一起前,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小孩,哪怕网络发达了,可到底不一样。他小你那么多岁,你把人招惹了,是对他好,也帮了他家不少,但招人家前也没问过人愿不愿意,他跟你计较了吗?”   梁慎言脚步一顿,没再继续往前走。   “那么大一件事,别说他,我们在那个年纪都不一定处理得好,你要真为了他不辞而别这事生气,应该。”他顿了一下,“但你自己想想,你是怎么跟人开始的,无形中给没给人压力,让他不敢拖累你了。”   梁慎言听不下去,但不是被戳中了痛脚,是觉得他哥这是瞎扯。他跟程殊不是这么回事,他俩都很清楚恋爱是怎么谈的。   “不是这么回事。”梁慎言看他一眼,“这事你别管,也别查他。”   他哥愣了愣,才说:“我查人家干嘛,公司合作方团队名单是什么机密文件啊。”   “那最好。”   梁慎言沉着声说完,抬脚往家里走。他哥跟上来,也没再说什么。   感情这事,到底是两个人的事,外人再怎么看,那都没办法真正知道俩人是怎么想的。   这个点萧婉茵和梁远山已经睡了,家里就一条狗还醒着。   昨天他过来的时候,先去接了五福才来的,这会儿狗趴在地上,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抬了抬头,看见是他,立即爬起来凑到他面前。   梁慎言摸了摸它的头,看着它兴奋摇尾巴的样子,走了一会儿神。   真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狗。   知道怎么样能让人心软。   跟他哥打了声招呼,梁慎言就直接回了房间。   水打在身上的时候,梁慎言抹了一把脸,脑子里是他哥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还有程殊跟他道歉的样子。   算不告而别吗?   肯定算。托程冬爷爷带句话,不敢见他,怕见了他就走不了,那算什么告别,等于是把人杀了再对着尸/体说为什么杀你。   半点用没有,不过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梁慎言想着,低头看自己手心,发现水从指缝往下流,无意识握了握,回过神来,又觉得傻。   从浴室出来,他坐在床边拿着手机看消息,回完了,往下一直滑,终于滑到了最下边那一截。   程殊的头像安静躺在那儿,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六年前。   以前跟他爸吵架走了,去了程殊老家,他没换过联系方式,只是关机不想理人。后来又从那儿回家了,还是没换过,他没这个习惯,也不觉得用这种方式就能代表自己跟过去没关系了。   盯着看了一会儿,梁慎言把毛巾放一边,手机锁了屏放床头,正要关灯,往床头柜瞥了眼。   没怎么犹豫,他伸手拉开抽屉,拿出放在里面的两只毛线小狗。   小狗挂在他自己做的钥匙扣上,跟他刚收到的时候差不多,但用的本来就是旧毛线,过了几年更看得出旧了。   “言哥,对不起。”   又想起了程殊说的话,梁慎言用手指轻轻蹭过小狗的头,眼神深了些。   今天程殊说的话,真要问他信不信,怎么会信不了。   哪怕他们再亲密,程殊骨子里那点倔脾气,是一点都没改。心里一直都悄悄地藏着事,担心他有一天会累。   一开始感情好,什么都好说,可万一日子久了,烦了、腻了,尤其程三顺的本性那样,哪天要是欠一屁股赌债回来,他是不是还得兜底去还,沾上赌就是无底洞,就一直替他还么。   何况那个家再怎么破败,始终是自己的。程殊不是靠他养着的,是有爸有妈的人。   但程三顺走了。   所以程殊为着这个想推开他,当时他就想明白了。   可一声不吭就走人,把事情做得这么绝,那就不是程殊性格能做出来的事。   至少正常情况下,程殊再怎么钻牛角尖都不会这么做。   就是因为太了解了,所以他哥跟别人说的那些理由,包括程殊自己说的,都没办法让他说服自己,当年程殊走得那么决绝,一点余地不留,就为了不拖累他。   是用不着道歉。   人还在那儿把事都憋在心里,不打算说。   梁慎言那点才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把小狗轻轻往抽屉里一丢,见歪倒了伸手扶正,抽屉关上,眼不见心不烦,躺被子里睡了。   时隔这么多年突然就见到了,不仅见了,后面还要一起出差、一起工作。   怎么想,都不能算是没缘分。   但也就这一面,后面好些天里,他俩别说见面,连话都没得说。   直到一个周末程殊正在给人画图时,放旁边的手机震了震,拿起来看,发现是被拉进了一个新的群。   群名都还没改,还是先进群那几个人的名字。   他看了眼都不认识,但跟着赵果也进来了,他就没怎么在意,多半是工作群。   正要把手机放回去,电话就进来了。   是他导师打的。   程殊一边点保存一边接了电话,“老师,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就之前那个项目啊,跟远禾那边合作的项目,前期工作人家那边已经筹备得差不多,现在就等着我们去实地看看,再看概规那边情况,把图出了。”   赵教授出差了,人都不在市内,得下周回来,“今天刚拉了群,先熟悉熟悉,出差时间等他们定。”   程殊听着电话一愣,想到那天梁慎言丢下的那句话,不由看向旁边关着的衣柜门。   外套他洗干净了,挂在里面。   “老师,我……”   他想说要不换个人吧,可话到嘴边滚了几圈,都没说出来。   “有事说,吞吞吐吐的。”   程殊一哽,握紧了鼠标,“我就是想说,您放心,我肯定不丢您的脸,争取出图少改几回。”   赵教授说他今天开窍了,都知道怎么说话好听了。   电话里又叮嘱了他几句碰到事,要么找他,要么直接找能拍板的领导,别听那些策划、施工的瞎指导,最后锅成他自己背的了。   挂了电话之后,程殊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习惯地捏了捏自己耳朵。   这个机会他不想错过,就算看到梁慎言他会难过,可他还是想试试。   他得攒钱是一方面,另外就是想多积累一点经验,以后毕业了更好找工作。   况且就算真不做这项目,担心梁慎言看见自己烦,那也得当面还了衣服说清楚,总不能再来一回无缘无故失踪,那他就真的太没有心了。   得多狠的人,才能连着两回都骗同一个人。   就骗了那么一次,都已经伤筋动骨了。   再来一次,那他真就是在作践梁慎言,也是再糟蹋自己。 第86章   那天进了工作群,程殊改了群名片就又去画图了。   等他画完再打开群,群名已经改好,进了十几个人。他点开群成员,一眼看到了梁慎言。   六年都没变过的头像,怎么会认不出来。   群里发了不少资料,全都是项目前期规划跟地块情况的,还有一些关于整个项目基调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不需要他们参与,反正他们就负责根据这些想法,把建筑落地。   得好看,得实用,还得独一无二有特色。   最重要的,得控制成本。   光是看完这些资料,就花了不少时间。   是个文旅项目开发,因为要考虑到当地文化的保留,所以得到现场实际走场,不然设计出来的图很容易被毙掉。   文旅开发跟一般地块开发还不一样,是块空地,或者人都迁走了,不用考虑原住民,哐哐哐盖就行,想怎么搞怎么搞,全凭喜好。他们得考虑到原生居民,不然一开工就被投诉,那耽误时间砸进去的投资更多。   程殊上完课,从教室里出来,才下楼就看到赵果正跟人说话。   看了眼时间,赵果没这个时间段的课,估计是来这边找哪个老师的。他回宿舍也没什么事,干脆等了会儿打个招呼再走。   赵果也看见他了,跟同学说了声,朝他走过来。   “正想给你发消息,你就下来了。”赵果拿了手机,转了一条消息给他,“远禾那边给我发消息了,下周二得过去一趟,你这边课没事吧。”   程殊一怔,看着赵果转给他的信息。   那边说得很清楚了,出差的时间,航班的大概时间,还有出差人员,他们这边两个,梁慎言会带一个助理跟两个部门经理。   他抬起头看赵果,“跟他们一起吗?”   “那不然?单独走还得再走一道报销程序。”赵果笑着说,又想起那天程殊跟梁慎言见面的气氛,想了想,“你要有什么事,我们不跟他们一块走也行。”   “不用,一起吧。”程殊摇头说,他没那么矫情。   那天被丢在那儿,确实难堪了,可都是该他承受的,梁慎言怎么对他都不过分。   更何况,他都想好了,这事得做。要为了怕跟梁慎言见面就避开,那后边的事还怎么做。   “下周得去几天,我这边课差不多结束,等期末就行。”   “大概得一周,主要得和那边的其他团队开个会,老板远程参加。”赵果说完,让他把身份信息发了,到时候一起订票,“那周二我们一起去机场,再跟梁总他们汇合。”   程殊“嗯”了声,自己把出发时间加到日历行程里,怕到时候忘了。   弄好了,才跟赵果说:“谢谢师姐。”   “这有什么的,就刚好过来顺道和你说声。”赵果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你可要做好准备,这种项目一点都不好搞,主要是人多,比咱们参加比赛拿奖都烦人。”   程殊才研一,这之前就上学期跟着赵教授参加了一个专业性比较高的行业比赛,拿了个三等奖。   他资质好,做事又踏实,什么事交到他手里都很靠得住,一点不玩虚的,师哥师姐,还有工作室里别的哥哥姐姐都挺喜欢他。   但实践参加这种大项目,严格说来这才第二个。   “知道的。”程殊点点头,问赵果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赵果说约了同学出去吃。   赵果同学还在旁边等着,她打算走了,想起什么,小声问:“我听孙哥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接单,要不我帮你问问老大那儿多久结款?”   程殊一怔,正滑动手机屏的动作顿住,“不用了,不是急用。”   “那行,你要有事跟姐说,姐还是有点小积蓄的。”赵果没多想,说完就走了。   程殊等她走了,也往食堂那边走,心里盘算着自己手里的钱。   当初程三顺留给他的那张卡,这几年一直都有钱往里进,主要是退耕还林的补贴,还有家里地被征去修路的那一笔。   补贴不多,一年就八百多。   多的是征地那一笔,一共三万多。   复读得自费,一年读下来花了一万多,主要是学费贵。   后来上大学走的时候,林秋云送他到火车站,给他塞了一千块,他没拒绝,收下了。   学费是国家助学金,交完了还能剩个小一千当书费。   生活费自己挣的,大学四年拿了两回奖学金,所以其实没怎么花多余的钱。   吃上饭的时候,程殊心想,快了,等这边结款,他就能攒够了。   两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周二。   航班定的九点多出发,将近一点能到那边。   程殊走的时候,其他两个舍友都还在睡,他们跟的另一个项目,正是忙的时候。   他跟赵果在校门口汇合,然后奢侈地打了个车去机场。   “杨哥?我们到了,才刚进来,正准备往你们那边走。”赵果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周围看,“什么,去贵宾通道啊,那我们现在过去。”   正一人拖着两人行李的程殊,听到贵宾通道的时候抬了下头,四周看一圈,胳膊碰了碰赵果,给她指方向。   赵果朝他笑,跟电话那边的杨丁解释。   挂了电话,她摇摇头,“果然,人比人是不一样,梁总不仅长得帅,人还挺好的,出差都给订商务舱,想起之前那个傻逼甲方,我诅咒他们开业后三天立即倒闭。”   程殊被她的话逗笑,“那一会儿你得好好享受一回,别补觉了,多浪费难得的体验。”   “少来,拐着弯开我玩笑呢。”赵果拿回自己的行李箱,背了个小包,“等会儿到地方,先听一会儿摸个底,别上去就开战,一切听老板指示,反正咱们只负责一部分。”   程殊点头,十分上道地接了话,“明白。”   贵宾通道那边没多少人,所以他们过去的时候,程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梁慎言。   悄悄深吸了口气,程殊才跟着赵果一块过去。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赵果十分熟练地跟他们打交道,“从学校打车过来,没想到比地铁还耽误时间。”   “没事,我们也才到。”杨丁作为助理,开始给他们介绍,“这是梁总,你们应该见过了,这两位是吴总和王总,负责工程跟营销的。”   程殊站在旁边,礼貌地跟其他人打招呼。   杨丁看见程殊的时候,还挺意外,下意识瞄了眼旁边梁慎言。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告诉他,这俩人挺熟的。别的不说,就说程殊不搭话的时候,眉眼间神情跟他老板一模一样。   梁慎言为了不影响打电话,站得远一些,看见他们过来,拿着手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是大老板,他没过安检,其他人自然也只能等着。   好在电话没打多久,挂了电话就回了人群。   梁慎言看了眼程殊跟赵果,又抬手看表,“时间差不多,去候机室歇会儿,都吃点东西,那边落地了还要再开一个多小时车才到。”   他一发话,大家就答应着进通道安检。   行李那些都交给工作人员去办理,过了安检,直接进的休息室。   程殊背了个包,里面是他的笔记本电脑,等其他人都坐下了,他才找了个离梁慎言最远的位置坐好,包就放腿上。   气氛没那么尴尬,就是大早上的来机场,大家明显都还没睡醒。   其实程殊也困,他昨晚画图画得有点晚,原本是想今天在飞机上补觉的,可这么会儿一想到要跟梁慎言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星期,心里除了怕梁慎言不高兴,还有没办法否认的高兴。   这么一想,要他是梁慎言,那他得烦死。   那么恨的人一直在面前晃悠,谁能高兴得起来。   程殊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飞快往梁慎言那边瞥了眼,看他闭眼时都皱着眉,无意识抠着书包的口袋。   什么事儿啊,能让他这么烦。   还是又失眠了啊。   “发什么愣呢,喝不喝牛奶?”赵果端着一盘吃的过来,还带了两杯牛奶,“喝杯吧,等会儿好补觉。”   程殊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有些心虚地接过来,“谢谢师姐。”   登机的时候,程殊跟在最后面,抬头就能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梁慎言。光看后脑勺,也看出梁慎言这会儿心正烦。   “先生您好,这是您的登机牌。”   程殊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有些新鲜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还没坐过飞机,上大学那年坐的火车,特快列车。后来回去那一趟,也一样,反正多花点时间能省好几百。   “哎,程殊你的位置是多少?”   程殊“啊”了一声,一边说“我看看”一边找座。   凭着不错的视力,轻易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就是这么巧,值机后他的座位就在梁慎言旁边。   他最后一个上来的,大家都已经坐好了,赵果那么一问,都看了他一眼。   这趟航班的客机比较老,商务舱还是2-2-2的模式,不过比起经济舱的拥挤,位置宽敞舒服得多,至少想睡觉能躺。   程殊捏着登机牌,深吸一口气朝梁慎言那边走,努力维持着自然,“在言哥旁边。”   正说话的吴总跟王总齐齐抬起头,都职场混了好些年的人,这会儿脸上的惊讶一点没藏住,只差写着“什么情况”四个字了。   梁慎言原本低着头,听到这一句,抬头看了眼他,又低头发了条信息,让他妈好好对待狗,别只管喂不管溜。   低头时扫了眼程殊捏着登机牌的手,捏那么紧,他还以为真跟脸上装得那么镇定。   心里舒坦了,往里收了收腿,手机关了放到衣服口袋里,“进去吧。”   听到这两个字,程殊都没敢多等,直接跨过去,坐了靠窗的位置,抱着自己的包,心还在抖。   其他人那都是有眼色的,一看程殊坐下了,那还有什么好八卦的,除了是熟人还能是什么。   “言哥”这称呼也不是谁都能喊的。   杨丁跟赵果坐一块,想到那天送衣服的事,心里暗暗佩服,不愧是熟人,初入职场都不用有打工人的自觉。   一块出差,哪有领导靠边我靠窗的。这不就跟领导夹菜我转桌一样,主打一个叛逆。   程殊压根想不到那么多,心里在想,靠窗也好,这样要是梁慎言想去洗手间,那还用不着和他交流了。   这么想,坐一块其实也没什么。   “安全带。”   程殊才刚放松下来,旁边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肩膀都绷紧了,巴巴地扭头看他,没过脑子地问:“什么安全带?”   梁慎言脸上没露出多的表情,只是伸手拉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带,“系上,要进跑道了。”   程殊脸有些热,松开抱着的背包,然后系上安全带。   明明在别人面前都挺好的,怎么一到梁慎言面前就露馅了,显得又土又笨的。   飞机进了跑道,等着排队起飞就行。   程殊好奇地往外看去,在听到广播通知关了舷窗挡板后,听话地放下来,手贴着膝盖,不自觉地吞咽了下。   等感觉到飞机速度越来越快的时候,程殊吞咽地越来越频繁,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膝盖那块布料。   原来坐飞机失重感这么强啊,心脏变得不是很舒服,耳朵也像是被一团气塞住了。   “嚼这个会好点。”   程殊愣了下,扭头看见梁慎言伸过来的手,手心里放着一块口香糖,他的心就这么稳稳地落了回来,伸手去拿,“谢谢。”   梁慎言“嗯”了声,扯了扯毯子,闭上眼戴好眼罩,朝外偏了头,没再管他也没打算再跟他说话。   程殊抿着唇,剥了包装纸,口香糖塞到嘴里,嚼了一会儿,不舒服的情况明显好了很多。   等到起飞后,过了高度拉升阶段,上升到平流层上部,就进入稳定飞行状态,不适感几乎没了。   广播里在说什么,程殊没了兴趣去听,只是转过头,安静地、悄悄地看着梁慎言,指腹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手里那张糖纸。   好不真实,又好幸福。   其实那一年高考他的压力比备考那年还要大,怕他辜负的东西太多了,直到分数出来的那天,他才如释重负。   填志愿那会儿,他没有考虑过这座城市之外的任何地方。   就当是他一点小小的私心,不是为了能够和梁慎言重逢再发生点什么,而是想多一点能够远远看到他的几率。   哪怕只能看一眼也可以。   想着程殊轻轻地笑了笑,他现在亲眼看到了,那就放心了。   至少他的心愿没有落空。   梁慎言一切都好。 第87章   三个多小时的航班,前半程大家还能聊一两句,等到后半程,困意上来,全都盖着毯子补觉,机舱里安安静静的。   空调开得很大,风呼呼地吹着,发出轻微的动静。   程殊出门的时候有点急,衣服穿得薄,这会儿披着毯子却睡不着,又不敢动来动去弄出动静吵到其他人,只好维持躺平的姿势,睁着眼睛一会儿看这一会儿看那的。   不觉得无聊,就是单纯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因为他没敢一直盯着梁慎言看,怕被发现,哪怕人睡着了。   一直睁着眼太累,他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感觉才刚要睡着,就听到广播通知乘客航班即将落地。   其他人都睡了一觉,看着精神比早上好多了。   等落地的时间,又聊了起来。   程殊低着头,扯了扯毯子盖住脸,装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了两个哈欠才把毯子随意叠了叠放在腿边。   等表演完了,心虚地往旁边看去,结果被梁慎言捉个正着。   那眼神太熟了,毫不留情戳穿他的伪装,白演了那么多。   “……”   “中午好。”   梁慎言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转开了脸。   什么脑回路,是长年纪不长一点脑子。   程殊看他的反应,默默地叹了口气,眉眼耷拉着,揪着安全带的绳子心里有点郁闷。   又搞砸了。   完蛋了,真是脑子抽了才会犯蠢。   分公司备了专车接送,提前就到了航站楼的停车场,等着接人。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下了飞机,直接从机场去项目,等开完了会再回市区住。   司机大叔是个四十多岁的大高个,眉高目深面阔,爽朗又健谈,从搬行李到上车,话一直没停过。   “这边的发展肯定比不上大城市,但风景好,搞搞旅游还不错。公司拿的那块地旁边就是乌江,离景区不远。就是周围一片都待开发,所以看着破破烂烂的,听说你们启动开发了,周围村民都高兴得很,想看看最后是什么样。”   “这边旅游旺季大概是什么时候?”   “每年从四月一直到十月,人都来得多,这几年旅游热,尤其村超那是人挤人,不过这边就少一点,主要是除了看自然风光没玩的,住的也都是小宾馆,或者自家房子改的民宿,体验上肯定差了些,好吃的好看的总会腻,得把人留住才行,来了还想来,最好每年都来。”   要了解当地的文化,本地人是最好的渠道。   梁慎言坐的副驾,一路都跟司机闲聊着,问的都很自然,听上去就像来这边旅游的。   程殊坐在后排,一边听一边拿笔在速写本上随意画着,偶尔往车窗外看去,情绪不高,显得表情看着淡淡的。   一半是回了家乡触景生情,另一半是还在为刚才那事懊恼。   “我天,外面的山好好看,跟画一样。”赵果放下车窗,风吹进来,窒闷的气氛瞬间被吹散,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车里其他人听到她的声音,抬头往外看去。   一片山连着一片山,是典型的西南山区地貌,山峰巍峨却又植被秀丽,不像西北的辽阔和江南的诗意,自成一派,峰峦叠嶂的像一幅水墨画。   “师傅,我们现在走的桥,是不是世界第一高桥啊,我在网上老看到,还是第一回亲眼见。”   杨丁举着手机拍照片,忍不住问。   司机笑了笑,“那真不是,这是鸭池河大桥,修得也漂亮,你们要是想去北盘江第一桥看看,可以改天你们空了再开车带你们去。”   杨丁笑着点头,“你们这边的桥修得可真厉害。”   风景是真好看,尤其桥下一条蜿蜒的乌江,天蓝水碧山绿,不愧有百里画廊之名。   “程殊,我记得你家就是这边的吧。”赵果拍了好几张照片,突然转头问旁边的程殊,“那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肯定了解。”   闻言程殊手里的笔一顿,垂着的眼眨了眨,抬起头“嗯”了声,“玩的我不太知道,但吃的可以给你介绍,就怕你们吃不惯辣和酸。”   “原来小程家里是这边的啊,那更好,这样跟当地人交流起来也比较容易。”王总是做营销的,这回来除了开会,就是想提前采采点,了解了解,好做之后整个度假区的宣传。   “难怪赵教授会让你跟项目,梁总你问这半天,后面有什么事直接问小程,他在这边长大,肯定更清楚这儿的风土人情。”   梁慎言正在回消息,抬了下头,“一个省那么大,没那么凑巧。”   其他人一怔,面面相觑,又说起了其他话题。   程殊瞥了眼刚画完的小狗,迅速翻了一页盖住,看向后视镜,只看到了一双平静的眼睛,心又沉回了水里。   “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随时叫我就行。”   得,又被嫌弃了。   他当初怎么那么不成熟,现在都活该的呗。   飞机上那一点儿才生出来的嫩芽,直接被按回了土里。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等他们到项目上的时候,正好三点。   项目其实进入了前期开发的阶段,规划方案也已经过审,现在就是废旧的老村子能保留的保留,不能的就得拆了重建。   为了方便沟通,参与的团队都有安排人在项目临时办公处里盯场。   “梁总。”   分公司的领导都在,看见梁慎言从车里下来,迎上前,“一路过来,辛苦了。”   梁慎言跟他握手示意,朝其他人点头,然后介绍,“这是吴总跟王总,负责工程跟营销,后续他们会主要负责跟进。”   他顿了一下,余光扫过去,瞥见程殊正悄悄地东张西望,“另外两位是复安的设计师,之前一直定不了的设计方案,会交给他们。”   两边团队简单打过招呼,介绍认识之后,直接去了会议室。   程殊从进了项目规划的区域,就一直在打量目前的施工情况,建筑地基都还没打,正在做前期场地清理。   看着就是普通的工地,除了他们在的这栋楼。   “以后这楼是度假区的一部分吧?”程殊小声问身边的赵果。   赵果碰了碰他胳膊,示意他把后面的意见先咽回去。   程殊不解地看她,就见她朝前面抬了抬下巴,顺着看去,回忆了下刚才的介绍。   是负责地块开发规划设计的团队,但建筑设计被毙掉了十几版,一直过不了。   “难怪刚才瞪我们呢。”程殊一听,有精神开玩笑了,“那一会儿方案你说吧,我可不去了。”   赵果嫌弃地瞥他,“你这是推我出去抵挡炮火啊,白瞎了我平时对你一片真心。”   程殊脸上写着冤枉,辩解说,“我上去的话,那是火上浇油。”   看眼旁边玻璃上意味不明的线条装饰,藏不住嫌弃,“别说前面几版设计,就这楼,要按照我想的都得推了重建。”   他俩年纪轻,跟其他人也不熟。   要不是梁慎言亲自带过来,估计进会议室都属于只能在一边旁听的。   这会儿走在最后面,小声嘀咕也没人在意,只是好奇复安怎么派了两个这么年轻的来。   “在嘀咕什么。”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距离太近,声音又太熟悉,程殊毫无准备地抬头,满眼惊讶地望着对方,下意识开口,“言……”   余光扫到其他人,差点咬到舌头地改了口,“梁总。。”   梁慎言眼里闪过不明显的笑意,抬脚往会议室里走,“别紧张,把你们的思路和概念介绍一遍就行。”   程殊愣愣地“哦”了一声,脸跟心的温度一块往上爬了爬。   又丢人了。   但梁慎言好像没生气。   梁慎言余光扫过去,看他傻里傻气的,很轻地说了一句“傻瓜”,就回到前面等他的队伍里,示意大家入座。   他坐下后,往旁边侧过头,一边跟王总说话,一边听对面的项目负责人介绍,眉头偶尔皱起。   赵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笑着问:“那一会儿还我上去说?正好我表现一下,明年我可就要毕业了,得好好抓住机会。”   程殊抬手捏了捏耳朵,不太好意思,直接不吭声了。   开项目会这事,尤其是涉及到合作的团队越多,会议时间只会越长。   几个团队分别说了自己这边的进度,然后按照梁慎言这边的调整意见修改,跟着又讨论起复安这边的建筑设计方案和理念跟项目规划的适配度,你来我往、话里有话,事情定了不少,但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开起来没完没了的,人累心更累。   后面梁慎言都不怎么开口了,只是坐在那儿转着笔,偶尔在写两下。   吴总跟王总一开始还说,察觉到他的态度之后,慢慢地也跟着不说话,看其他人吵。   反正吵不到他们头上,正好摸个底。   “复安那么多设计师,派两个资历这么浅的来,赵老,你这人不在,想带徒弟也不是这么个带法。”   “那您这边倒是说说看,我们目前出的草图跟设计概念是哪不行,要说得对,我们可以调整,要是单纯因为他们是学生就有偏见,那我只能说你对建筑设计的理解还得再沉淀沉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不休。   程殊一边听一边开着笔记本,认真看他们带过来的图。   时间有点赶,所以图都是手绘稿扫描的。总共五张,全是按照定下来的方向和概念延伸出的建筑形态。   精细度肯定不够,不是每一张都足够好,但怎么看都比之前被毙掉的那十几版合适,而且风格特质更强烈。   “赵老,我不是针对你学生,只是今天拿出来的东西——”   梁慎言手里的笔掉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   正说话的杨总猛地回过神,朝他看了过来。   梁慎言语气很平和,甚至脸上都看不出生气,单纯地问:“我只看成果,不看资历,您认为这几张图和概念,问题在哪?”   程殊一怔,迅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往前俯的身体也慢慢靠了回去,一下放松了很多。   小声提醒旁边赵果,“师姐,翻到二十四页。”   大屏上投出手稿的汇总,一目了然,哪有问题可以直接提。   “梁总,我没那个意思,复安的作品有目共睹,我只是担心他们对项目不了解,只顾建筑好看就不管施工难度跟规划。”   负责项目的杨总汗流浃背,知道刚才是梁慎言故意不制止争论,心里着急,努力挽救,“不过这些都能根据现场情况调整,新亚洲主义风格的建筑,加入原生态元素,是要比之前追求极简的风格要好。”   “他们过来就是实地考察,具体怎么调整,交给专业的人评估会更好。”梁慎言挑了下眉,拿起掉桌上的那支笔,“行,今天还有其他事项要定吗?”   “没了没了,现在就等复安这边出图,我们拿去报审。”   “那散会吧。”   梁慎言站起来,解了两颗衬衫扣子,“复安这边尽快给一个时间出来,正常推进进度,别影响工程。”   程殊关了电脑,收好东西,跟刚才咄咄逼人还瞧不起人的杨总点了下头,“我们会尽快确定时间,到时候在群里报给您。”   说完站起来,跟着梁慎言往外走。   他跟赵果出来的时候,正好分公司的领导在在跟梁慎言说话,像是在赔罪和解释。梁慎言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不是还生气,但刚才会上那一问,明显是对着那个杨总去的。   见状程殊没上前,抱着电脑在一边等。   这会儿都八点多了,四月的山里,又靠着江,风吹来都是凉的。   就站了一会儿,程殊就被吹得手脚冰凉。   其实他没那么生气,只是对方质问他导师那会儿才气了。   现在哪个项目没点裙带关系,招投标有时候就是走个过场,规避审核的办法多的是。   不出岔子,一般都睁只眼闭着眼。   这回属于是撞枪|口上了,实在是那设计过不了,工程节点在那儿,再不定下来,耽误的事更多。   “那个王八蛋,真是野猪吃不了细糠,我都怀疑他看不懂图。”   听到赵果的吐槽,程殊转过头看她,“别生气了,管他做什么,这回要搞不定,我俩就白瞎了老板护犊子。”   “那是,还是梁总有审美。”赵果脾气直,不过来去也快,一会儿就调节好了。   程殊笑着往梁慎言那边看去,赞同地“嗯”了一声。   开个会开了四个多小时,这会儿天都已经黑了。   从早上一直忙到这个点,他们几个连口热乎的饭都没吃上,得亏吃了个飞机餐,不然早该饿了。   这边项目部有自己的食堂,周边景区开过去十多分钟也有开着的店,但闹了那么一出,梁慎言有意晾着他们,直接让司机开车送他们去市区。反正后面还有几天,真要吃饭不用赶这会儿。   杨丁哪知道过来的第一顿饭还得他定,分公司原本是定好了的,这会儿坐车里现看。   “张哥,这家店怎么样,可以的话我打电话去问问。”   司机老张一听名字,笑呵呵地说:“好吃的,本地人都爱去的,那肯定味道差不了。但位置紧张,你打电话问问,贵点的包厢可能有。”   杨丁一听可以,立即打电话去问。   其他人累了一天,又都是脑力活,这会儿坐在后排,全都闭着眼休息,连精力旺盛的赵果都扛不住,上车就睡着了。   程殊很困,但等他入睡估计都到地方了,只是闭着眼放空。   听到店名的瞬间,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向旁边单人座的梁慎言。   意外地,梁慎言没休息,而且几乎同时看向他。   昏暗的车里,他们俩的眼神对上,谁都没有先移开,像是较劲一样,直到对向车道的远光灯照进车里,刺眼的光一晃而过,他俩才各自收回了眼神。   程殊看着转过头面朝窗外的梁慎言,闭上了眼。   那年寒假,梁慎言带他出来玩,第一天晚上去的就是这家店。   他记得,梁慎言也没忘。   车开在高速路上,很平稳,也很安静,安静到程殊迷迷糊糊间,像是闻到了寺里的香火味,佛殿里的撞钟声,一下一下打在他心上。   那时候梁慎言问他许了什么愿,他没说,怕说了不灵。   程殊偏过头,半张脸贴着衣服帽子,眼角湿润了一片。   原来不说出来,也不灵啊。   “我想考个好大学,然后大家都身体健康,还有言哥要一直开心。” 第88章   白天这一通忙,等吃了晚饭再到酒店,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哪怕习惯了工作起来日夜不分,十几个小时的连轴转,但累是真的累,这个点都只想赶紧回房间睡觉。   领导们出差自然一直都住的单人套房,这次订房标准还一样。不过领导人好还大方,给程殊他们三订的也是单人间。   入住是提前办好的,他们拿了房卡,连客气都省了,直接各回各的房间。   好在都住在一层,有什么事要沟通,或者开个短会什么的都比较方便。   杨丁的房间正好跟程殊的挨着,打着哈欠跟他说话,“这一天累死了,我看你在车上都困得不行了,早点休息吧。现在你可是咱们团队的中流砥柱,老板的审美全靠你的图狠狠打脸那几个倚老卖老的了。”   程殊正在刷房卡,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他算什么中流砥柱,不过别给复安和梁慎言丢人是真的。   转过头看他,“那是吃太多,发饭晕困的。”   “别说,你们这的菜还挺好吃,主要是开胃下饭。”杨丁跟他挥手,往里走,“那晚安了,我还得安排明天的行程,幸好明天不用早起。”   程殊动作难得很磨蹭,往梁慎言那边看了眼,他们的房间隔了半个走廊,只来得及看见他进去的背影。   轻轻叹了声,推门进了房间。   简单地冲了个澡,程殊趴在床上,打开手机,不知道该看什么,下意识点开了群聊,翻开群成员那一栏,盯着梁慎言的头像发呆。   车里那一眼,哪怕是昏暗的,他却看得清楚。   梁慎言是恨他的吧。   哪能不恨呢,恨了才好。   程殊用手指碰了碰梁慎言的头像,眼神温柔地摩挲了一会儿,长出一口气,才把手机放床头,蜷身侧躺着,手叠在一起压住被子。   毫无困意,却闭上了眼。   只有被恨着,他心里的内疚才会少一点。   第二天大他们都睡到自然醒,程殊醒的时候正好十点半,看见群里通知他们十一点开个短会,立即爬起来收拾。   “开门开门。”   门外响起赵果的声音,程殊从卫生间探出头,擦了擦脸,走过去打开门,“师姐早。”   “别早了,你起得可真晚,给你发信息还不回。”赵果手里拎着早饭,直接进来,“给你打包的,吃了一会儿好开会。”   程殊跟在她后面走到小桌旁,不好意思地开口,“谢谢师姐。”   赵果往沙发一坐,拿出手机在工作室群里回消息,“别谢我,我只负责送,是梁总给打包的。”   程殊一愣,看着桌上的早饭,“哦”了一声,嘴角上扬的弧度压不住,只好一边坐下一边想着措辞开口,瞄眼赵果问:“为什么给我打包啊?”   “不为什么啊,就没吃的都打包了一份,吴总也没起晚了,他的是杨哥送去的。”   赵果说完抬头看他一眼,觉出点什么,“怎么了,我给你送还不行啊。”   程殊心里那点雀跃都还没飞起来,就又被拽了回去,底气不足地小声否认,“没,还是师姐好。”   带了点脾气,跟以前一样,但跟这几年可一点不一样。   说得再小声,那房间里也就两人,想不听见都难。   赵果听见了,乐得直笑。   大家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有些事不明说,但除了缺心眼的,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程殊和梁慎言明显是认识,关系还挺近。   发生了什么不好说,可现在看也不是生分的关系。   “从大四那年就认识你了,第一次见你这样。”赵果放下手机,手撑在沙发边缘,“知道师姐好的话,得请我吃顿好的吧。”   程殊点点头,喝了口汤,“没问题。”   抬起头笑得挺开朗,“两顿都可以。”   等会儿要开会,程殊吃完东西,又去卫生间里收拾了下,然后拿了笔记本跟赵果一块去梁慎言房间。   吴总和王总比他们先到,坐在沙发上正讨论事情,看见他们来了,打了声招呼。   “人到齐了,那开始吧。”   梁慎言坐在单人沙发,笔记本放在膝盖上,看了眼旁边的杨丁,“把发你的东西投出来。”   杨丁拿着遥控器,调到梁慎言要的画面。   “等会儿我有其余的事,今天去不了项目,吴总会跟我一起。”梁慎言看向程殊,“程殊,你和赵果陪着王总去项目,昨天的几版手稿我又看了一遍,倾向于第二个和第三个,在这两版基础上修改,定下来后我要看渲染效果,没问题就出施工图。”   程殊听到自己名字被叫到的时候,比上课被教授点名还紧张,拿着笔的手都捏紧了。   “好,我们会尽快修改。”   梁慎言“嗯”了声,没再看他,拿着手里的激光笔,在投出的手稿上点出他觉得可能需要调整的地方。   梁慎言一直是个讲效率的人,哪怕过了这么些年,依旧不喜欢工作里的人情往来,事办得漂亮才能谈人情。   一周时间看似长,但事情不少,得提高效率。   不到一个小时的短会,却比昨天四个多小时要有效果。   开完梁慎言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我让多配了一台车,这个点了,吃过午饭再联系司机送你们去。”   程殊正在记东西,听到他的话抬头,想问的都写在眼睛里了。   他想问,你不一块吃了再走吗。   梁慎言看了眼杨丁,示意他把这儿收拾下,“联系司机,十分钟后我和吴总下去。”   杨丁点头,关掉设备,“好,那我联系司机。”   房间里其他人都在,程殊再有什么话都不好说了,憋了回去,抱着笔记本有些闷闷地跟着其余人往外走。   和吴总说完话的梁慎言往门口看了眼,扫过程殊的后脑勺,垂了垂眼,转身进去换衣服。   等他们都去项目工地了,程殊心里还惦记着梁慎言,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想梁慎言怎么忙得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人长大了,有心事也不耽误他工作。   昨天被训了一顿的杨总没见着,派了个项目策划经理跟着他们,在项目走了一圈,又去附近村寨里走了一趟。   一整天下来,鞋底都能薄一层。   “别赶图了,歇着吧。”   程殊停下开门的动作,回头看赵果,“有点想法,想先画出来,尽快确定手稿,后面要做的图还多着呢。”   “那你别搞太晚,后面都得去项目上。”赵果不劝他,有想法的时候画图,效率翻倍,谁打断谁是狗。   程殊一边答应一边刷卡开了房门,进去前往梁慎言房间看去,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   回了房间,程殊洗漱换完衣服,抱着本子坐在沙发上画图,习惯地拿手机看眼群消息,恰好看见杨丁撤回的消息。   是让司机去接他们,发错了撤得很快。   有想法要画图是真,但想等梁慎言回来也不是假的。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风声和窗外车流的声音,能听到自己画图时笔和纸摩擦发出的声响,白噪音似的,很容易让人沉静下来。   原本的手稿打印了好几份,全都带过来,原本是开会用的,结果昨天都没用上。   笔尖在原来的线条上做修改,一点点地画出他心里的想法,看着大脑里的构思随着线条成型。   直到一点多,外面传来动静,程殊才停下笔,竖起耳朵听到了杨丁的声音,立即拿起旁边的药盒,连鞋穿反了都没注意到,几步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每家酒店走廊的灯都选的柔光,照明效果很差。   他一开门,走廊里三个人齐齐看向他。   程殊捏着药盒,往前走了一步,把药盒往梁慎言手里一塞,“我不是特意在等你们,是刚才画图的时候想问老师问题,正好看见了杨哥撤回的信息,所以想这个你、你们可能用得上。”   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根本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那你们早点休息。”   前后几分钟的时间,他却紧张得不行,回到房间直接把自己裹到被子里,闭着眼捂住耳朵,强迫自己不去想刚才的事。   “……现在的小年轻,真懂事啊。”吴总感慨了一句,“那梁总,我先回房了。”   梁慎言低头看着手里的醒酒药,听见后答应了声,等人走了,抬头看向程殊房门,挑了挑眉。   醒酒药。   真是撒谎都漏洞百出。   杨丁迟疑开口,有点摸不准梁慎言的心思,“总经理……”   梁慎言只是看他,然后抬脚往自己房间走。   什么醒酒药,但凡程殊刚才没那么紧张,就能发现他们身上连酒味都没有。   为了这件一时冲动做的事,程殊后面两天都躲着梁慎言,要不是还得回酒店,都要住在项目了。   梁慎言出差来这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工作,光是要见的合作方、下属公司负责人都不少。   等他那边忙完,再到项目上去已经是第四天的事了。   四点多太阳正好,不会太热但又阳光明显,显得周围一片的景色更好看。   “景观方案那边已经在修改了,会赶在您回去前再出一版。”   “嗯,现在工程正常推进是重点,交付节点变动会影响到招商,现在的品牌,尤其是文旅的都比较爱惜自己的口碑。”   “您放心,这一点我们会全力保障。”   梁慎言从工地里出来,摘了安全帽,往临时办公楼那边走,“复安这两天都是在这边办公?”   “这几天都是,程工和赵工都在。”   听到“程工”两个字,梁慎言很轻地挑了下眉,进到楼里,让人去忙,他去看看复安那边的进度。   目前这边办公的主要还是工程的人,下午这个点,要么在外面,要么就是跑各个单位交资料去了。   梁慎言走到二楼的小办公室外,门没关严实,能看到里面。   办公室布置简单,两台电脑、两张桌子、一块白板,旁边放了一张长桌是用来看图纸的。   程殊这会儿趴在桌上,手里还拿着笔,看上去睡着了。   旁边窗户开着,山风一阵一阵地吹进来,蓝白的窗帘发出猎猎声响。   梁慎言正想关上门离开,看到这一幕,关门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程殊身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推开门走进去。   桌上有好几张画稿,全都是程殊这几天通宵达旦赶出来的,加上了他这几天走场后的想法。   之前的手稿是根据赵教授和梁慎言谈论后,达成一致的想法画的,很符合现在大多数度假村,尤其是成功案例的审美。   有艺术感,又契合大部分度假群体的喜好。   梁慎言站在桌旁,微微弯腰,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的一角,哪怕他不是专业的,但很明显,这一稿的特质是最符合项目的。   原生感、自然感融进了建筑里,就像它本该属于这里,长在这里。   梁慎言偏过头,很近的距离打量起程殊。   再见面后,他好像还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看程殊。时间走过,不可能留不下痕迹。   不论他们承不承认,彼此都回不到六年前。   但抛却当初的事,他很高兴程殊长大了,哪怕没有他,依旧长成了一颗枝叶蓬勃的树。   “唔……”   梁慎言低头,发现程殊要醒来,松开拿着手稿的手,想要直起身已经来不及,程殊像是做了噩梦,猛地一下坐起来,后脑直接磕在他下巴上。   再怎么能忍,被撞这么一下也够呛。   梁慎言“嘶”了一声,站在旁边抬手揉了揉,见程殊回头,立刻松开手。   程殊坐在那儿蒙了都,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梁慎言,眨了眨眼问:“你怎么来了?”   问完不等他回答,眼睛一亮,拿起桌上的图纸,“你看,我觉得这一稿最适合,老师也觉得很好,你觉得呢?”   熬了好几天呢,他只有尽快出图,才算能为梁慎言做点什么。   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打在程殊脸侧,显得他这会儿的表情特别真挚,就跟旁边那条江上粼粼的波光似的。   一眼看得清底色是什么样。   梁慎言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那一年里,每次兴冲冲凑到自己面前来的程殊,很乖、很听话、很在意他。   敛去眼神里的情绪,下巴的疼也顾不上,目光移向那张图,“嗯。”   程殊脸上的兴奋倏然褪去,拿着图纸垂下眼,“哦”了一声,椅子转回去,“那我再改改,应该还可以更好的。”   心里刚才还晴空万里呢,这会儿就下起小雨了。   梁慎言站在旁边,低笑出声,对上程殊回头时诧异又憋闷的眼神,点了点他刚才拿的那张图。   “我的意思是,这一稿很好。”   不带一点个人感情地评价,也很好。   程殊捏紧了手里的笔,耳后不知道是晒的还是怎么,有些微微发烫,又“哦”了一声,转回去直直地盯着图,像是在看梁慎言。   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到他不敢去看梁慎言,生怕泄露了他心里还存着的妄想。   对梁慎言的痴心妄想。 第89章   风很轻,天很蓝。   外面的天气也很好。   程殊的眼睛一向藏不住情绪,什么都写在里面。这会儿拿着笔,埋头在那儿给图补充细节,好一会儿不敢抬起头来。   大概是外面的天气太好,也有可能是刚才说话的氛围像回到了过去,他们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不怎么说话,却半点不觉得尴尬。   那一年里,他们经常这样。   只是那时候程殊写的是作业,写着写着会开小差,凑过来亲他,或者赖在他肩上吐槽题目好难。   梁慎言往窗外看了眼,这会儿天阴凉了不少,风吹来都是凉快的。   收回目光,看向程殊的后脑勺,抬手揉了揉刚才被撞的下巴,他都还有点疼,怎么程殊一点感觉没有。   “要不要去外面转一转?顺便讲一下你打算解决怎么之前他们说的问题,觉得这一片不好修。”   心里还有痴心妄想的程殊,哪能跟表面看上去的一样镇定,心里可一堆小九九,听到这一句,吓得差点连线都画歪了,幸好即使收住笔。   努力让表情看不出什么,才抬起头,“那好啊,我画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还问了老师,老师给了不少建议。”   梁慎言瞥向他拿着笔的手,“嗯”了一声,先往外走,“那行,正好说说,趁这会儿凉快抓紧时间。”   程殊看着他背影,愣了愣,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高兴。   有点凶凶的,不像刚见面那会儿,冷冷的。   瞥眼门外走廊站着的梁慎言,程殊简单地收拾了下桌面,刚想把图都塞到抽屉里,又觉得拿上好点,一会儿给梁慎言说的时候能更清楚。   有居民住的地方,施工时间是有规定的,尤其是涉及到大型器械进场,过了晚上十点就得停工。   这几天忙着前期作业,人更多了。   工地上走到哪儿都是施工的声音,工程部那边派了个人跟着他们,一是怕他们找不到地,二是有些地方非施工人员不能进。   他俩戴着安全帽,走走停停的,绕了一圈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   从施工区出来,他俩让工程部的同事先回去了,沿着原本就有的路往观景台那边走。   这会儿天比刚才更阴了,还刮起了风,看着像是要下雨。   不过这边的天本来就变得快,一个小时里能来场暴雨,又立马变得晴空万里。   尤其这一阵雨季到了,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下雨,早习惯了。   程殊和梁慎言走到观景台,站一块儿往下看,能直接看到下面的乌江,一分为二的江流穿于在峡谷中。   碧绿的山倒影在水里,水也成绿色的了。   “言哥,那后面的其他设计,就按照这个来了?”程殊忽然转过头问他,“这样等出差回去,就能出效果图。”   梁慎言转头看他一眼,没立即接话,等程殊露出不安和紧张才开口,“嗯,主概念以你这版为准。”   程殊一听笑了起来,“那太好了,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能轻松一点了。”   梁慎言挑眉,问他,“怎么说?”   程殊不知道是不是被周围开阔的景色感染,胆子大了起来,笑着跟他解释,“一般这样的事不用你亲自出差吧,项目是很重要,但需要你亲自出差,那说问题不小,现在问题解决,节点可以正常推进,你当然能轻松一点。”   梁慎言耐心地听他说完,听完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看向江面。   这儿视野太好,能看到江面被吹起的一圈圈水纹。   没得到回应,程殊也不难过,他能够跟梁慎言像这样待在一块,已经是他过去几年里不敢想的了。   其实也挺好的,还能说上话。   他俩待了一会儿,话说得很少,却没谁提起要走。直到风比刚才刮得还大,天飘起了小雨点。   “回吧,要下雨了。”   梁慎言看他一眼,抬脚往观景台外走,“别把图纸淋湿了。”   程殊跟在他后面,努了努嘴,有点郁闷了。   原来只是担心图纸啊。   走两步又不在意了,他身体那么好,淋点雨没什么事,笑着“哎”了一声答应,小跑两步跟上梁慎言。   从这边回项目部,得绕着工地外围走。   才看到项目部的楼,风刮得旁边的树枝乱颤,妖风一样鬼哭狼嚎的,旁边的塔吊跟其他作业都已经停了,工人们陆陆续续从施工区出去,往板房那边走。   “可算下点雨,前几天热死了。”   “你们下雨可舒服了,我们这边施工麻烦死,得耽误进度。”   “正常推进能赶上,别操心了,回去打牌,今天不打斗地主了,打升级。”   ……   旁边有工人聊着天经过,程殊抬头看了眼天,连忙把图纸从下边塞到卫衣里,生怕一会儿大雨浇下来,直接淋湿了。   梁慎言看他动作这么熟练,咽下到嘴边的话。   工地外围是一圈铁皮围挡,风一吹,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听着有点吓人。   这一年尽管他主要负责的项目不多,但陪着跑工地的经验不少,所以知道这种天工地的烦人劲。   耽误工期不说,主要是容易发生安全事故。   “还好快到了,要是再晚点回来,肯定淋成落汤鸡。”程殊松了口气,转过头跟梁慎言说话,“言哥,明天你还过来——”   “小心!”   梁慎言一怔,来不及拉开突然挡在他面前的程殊,只听到一声重物砸下来的动静,跟着就是程殊疼出的闷哼。   旁边经过的工人反应很快,就十几秒的功夫,一群人连忙把倒下来的铁皮围挡抬起来,看着坐在泥坑里的程殊。   “打电话,叫车把人送医院。”   “小弟,砸到脑袋没有?”   “胳膊和腿哪里疼,别瞒着,这铁皮不沉,但这么砸一下不是小事,铁皮锋利得很。”   “联系到车没有啊,这是咱们新来的设计师程工,人图纸可漂亮了。”   程殊坐在泥坑里,腿疼得站不起来,周围七嘴八舌的,压根不给他开口机会。   正打算说话,豆大的雨点打下来,砸在他脸上。   下大雨了。   “手稿,手稿!”程殊原本正往梁慎言那里看,一下雨什么都顾不上,喊了两声,“言哥,帮我拿下手稿,别弄湿了啊。”   熬了这么几天,要是弄湿了还得重画,主要画出来是不一定和现在一样。   梁慎言听到这一声,从刚才那瞬间发生的变故里回过神。   瞥了眼被抬在一边的铁皮,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程殊旁边蹲下,几乎半个身体都挡在他身前,遮住了雨。   他不太敢碰程殊受伤的地方,怕伤到骨头了,只能上下打量着,眉头皱得很紧,“哪儿疼?”   程殊一愣,仰着脸看他,一脸茫然,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言哥?”   梁慎言眉头皱得更紧了,转头看着他的腿,小腿渗出的血已经打湿裤子,雨一淋,那一片都是红的。   “别动腿,不知道是不是伤到骨头。”   程殊怔然地看着他,又疼又懵的,下意识不想让他担心,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只是才被砸到有点疼。”   梁慎言听见他说疼,立即转头看向旁边的工人,“有联系到车吗?大概多久过来。”   “联系到了联系到了,估计两三分钟就过来。”有人连忙回他。   梁慎言说了句“谢谢”,挪了挪位置单膝跪在程殊腿边,伸手握住他受伤的那条腿,小心翼翼检查起来。   应该只是外伤,但小腿跟膝盖被砸了那么一下,即使是轻微骨折,那也要养一段时间,更别那么长的伤口。   程殊疼得倒吸一口气,手撑在地面,细碎的石子硌得手心疼,又疼又急又懵的,又惦记起了自己的手稿。   “言哥,那个图纸……”   梁慎言握着他的小腿,抬高放到自己膝盖上,又按住止血点,看他一眼,语气突然冷了,“你感觉不到疼是吧,还有心情管那个。”   闻言程殊撇嘴,习惯地想反驳,忽地反应过来,不由瞪大了眼,诧异地看着他、   大脑里的那根弦,终于接上梁慎言的脑回路,抿着唇把话咽了回去,悄悄用手往肚子那儿挡了挡。   少淋湿一点是一点吧。   车开过来的时候,刚好过去五分钟。   是项目部这边开会用的商务车,后面够大,能让程殊躺着。   梁慎言一看车来了,不耽误时间,托着腿把程殊抱了起来,放到车里放好的座椅上。   其他人挺担心程殊的,主要是人一个大学生,这几天尽心尽力在这画图,还天天跑施工区跟他们了解情况,这会儿差点出事,哪能不担心。   亏得是铁皮围挡,砸下来不实,有些地方悬空的,运气好只砸到了腿。   梁慎言跟其他人说了声谢谢,径自上了车,一边固定住程殊的腿一边跟司机解释,“去附近的医院。”   司机“哎”了一声,立即发动车往医院开,上了高速,全程都卡着超速开的。   去医院的路上,梁慎言联系了医院的急诊,简短地说明了程殊的情况,医院那边知道情况后,立即安排了接急诊的医护,又告诉他止血的操作,让他继续帮程殊止血。   梁慎言压着程殊伤口,坐在他腿边,不时抬头往外看,“疼不疼?”   程殊疼得脸都白了,一听他问,立刻摇摇头,“还好,不怎么疼的。”   梁慎言沉默了,盯着他看了很久,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挡在自己面前。他们之间,要是问这个就是明知故问了。   还能为什么?   只能是因为他,所以才会下意识那么做,可能连程殊自己都说不出那瞬间是在想什么。   默契地,谁也没提。   只是偶尔问疼不疼、累不累、多久到,其他的心思,他们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   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医院。   司机停好车立即下去帮他们拉开车门,梁慎言朝他点了点头,帮着医护一块把程殊抬到担架床上。   程殊躺在担架上,几乎下意识地拉住梁慎言的手,紧张得手指在抖。   其实他有点儿怕来医院,尤其是程三顺进医院的事,每一次都比前一次糟,到最后那次,他赶到医院,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一到这儿就总担心会发生什么。   梁慎言一怔,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不走。”   程殊不好意思地松了手,被推着走时,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把图纸从衣服里拿出来,摸了摸,笑得有点傻气地塞到梁慎言手里,“幸好今天衣服厚,不然就真白费心血了。”   梁慎言低头看手里的图纸,再对上程殊的傻笑,心里泛起一片潮意。   瓢泼大雨的天,又是这个点,医院的门诊急诊反而人不多。   梁慎言匆忙跟司机交代了一句,跟着往急诊室那边走。   程殊这会儿是真的疼了,脑仁都在疼,盯着医院走廊的天花板,看见的灯影都是花的,被推进急诊室时,伸着脖子看向梁慎言,匆忙和他说,“你别担心啊,我没事的。”   “伤口比较大,需要缝合,麻烦你在外面等一下。”护士拦住梁慎言,说完立即跟进去关了门。   梁慎言站在门外,好半天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走到一边靠在墙上。   周围不怎么安静,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吵架。   无非是为了钱、为了病、为了情。   过了不知道多久,梁慎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沾了血,手心都是红的。   那几张被程殊护着的图纸,被他捏着,上面留下了刺眼的指印。   梁慎言小心把图纸收起来,放进口袋里,顾不上体面,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发现蹭不干净,泄气地笑了一声,放弃了。   他转头看向急诊室的门,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了闭眼。   就在刚才,铁皮砸下的瞬间,他以为自己要失去程殊了。 第90章   铁皮砸下来的时候,程殊旁边躲了。其实要是来得及,或者他没那么慌,拉着梁慎言走开,铁皮估计只能在衣服上挂一下。   但那分钟程殊什么都想不到,挡在梁慎言面前时,脑子里闪过无数工地事故的画面。   好在他反应快,往旁边躲开了一些,所以只有腿被砸到。   要运气差点砸到头,估计现在得昏迷。   麻药起了效果,程殊感觉不到疼了,闭着眼躺在那儿,心却飞到了外面。   他在想梁慎言。   他一直都觉得梁慎言是冷静的,再大的事面前都不可能慌。   可就在刚刚,他发现梁慎言的手在抖,抖得很明显。   意识到的时候,他忽然就慌了。   他只是受伤梁慎言都慌成这样,那他一声不吭离开,打不通他电话的时候,梁慎言在想什么?   程殊没敢仔细想,就想这么一下,他已经害怕了。这几年他一直逃避的事,就在刚才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明明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梁慎言,结果伤得最重的是他,用刀在他心上狠狠剜了一条口子。   “身上还有哪疼啊?医生面前可不能逞强,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咯。”   医生抬头看他一眼,“疼得都哭了,这么怕疼,下回去工地得小心了。”   程殊偏着头,“嗯”了声,眼泪浸湿了一片,“是有点疼,不会有下回了。”   医生跟护士听他这可怜巴巴的语气,不由笑了。   人就是这样,只有摔疼了,才知道下次小心。   梁慎言坐在急诊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医院大概建得早,还是以前那种长条凳。   往后靠着,贴着墙,肩膀那一片直接跟瓷砖挨着,能感觉到凉。   他不时回头看一眼关着的门,眉头一直没松开过。   进去得有一个多小时了,估计还得一会儿才出来。   刚才杨丁知道了这事,给他打电话,旁边还有赵果的声音,说是开车赶过来,被他拒绝了。   雷暴雨跑这么远,得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犯不着。   这边住一晚上观察,明天看情况能不能出院或者转院,要是可以就回市区去,在酒店里待着总比医院住着舒服,按时换药就好。   最重要是今晚,别因为伤口发烧,那就麻烦了。   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一直关着的门才打开。梁慎言听到声音,几乎是下一秒就站了起来,堵在门口。   护士先出来的,被梁慎言动作吓一愣,笑了起来,“伤口不严重,就是看着吓人,不过后面还是得小心,按时换药,不能碰水也不能受力,至少得半个月看情况拆线。”   梁慎言很少这么失态,尤其这会儿衣服上还沾着血,来来回回走廊那么多人,难免会看他,以为是出了多大事。   “请问他伤口缝了多少针?”梁慎言往里面看去,“恢复期还有别的忌口或者注意事项吗?”   “那口子是有点长,缝了有十多针,幸好没伤到神经、血管之类的,属于外伤,好了没影响。”护士侧身让开,担架床被退出来,“没什么忌口的,就是清淡一点,少吃甜的,不利于伤口愈合,主要是天热了,怕影响恢复。”   梁慎言还想再问什么,看到程殊出来,说了句“谢谢”就立即跟了过去,问旁边的医生,“医生,请问今晚情况好的话,明天能出院回家养吗?”   “可以的啊,不过得定时去医院换药。”医生拿笔在本子上签字,“这是铁皮刮的伤口,所以给他打了一针破伤风,病患还有轻微骨骨裂,一个月左右拆夹板。”   梁慎言点点头,看了眼程殊,“谢谢医生,麻烦了。”   医生摆手,跟护士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从急诊手术室去病房没多远,坐电梯上楼就是。不过饭点了医院人多起来,等了两趟电梯才上去。   程殊一直用手挡着脸,耳朵都红了,尤其是住院部这边一堆大爷大妈的,看他是用担架床推来的,关心地问他怎么了。   一个两个问还好,关键一直到八楼都还有问,哪能好意思。   进了病房,程殊长出一口气,再多几分钟,他都没脸见人了。   梁慎言给他拿枕头垫在腰后,把他安排好了才拉过椅子坐旁边,“给开了止疼药,一会儿吃了东西再吃。”   程殊靠在床头,一听他说立即点头,“好的言哥。”   梁慎言正看手机,被他这一句话弄得抬眼看他,又接着回消息,“群里回领导话啊。”   程殊一怔,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是,我没把你当领导敷衍。”   梁慎言“嗯”了声,“是没把我当领导,哪有人跟领导是这么相处的。”   程殊有点蒙了,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又不敢问,只能撇撇嘴不吭声了,眼睛东张西望,“其实伤得不重,你别有心理负担啊。”   话说完,程殊就后悔了。   提这个干什么,好像是故意提醒梁慎言自己是为了他受伤的。   “我……”程殊踌躇地看他,晓得解释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想你担心。”   梁慎言关了手机,看向他,“好好养伤。”   见程殊低着头,起身时摸了摸他的头,“其他的别多想了。”   程殊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梁慎言的背影,心跳得厉害,又有些委屈地鼻尖发酸,不自觉伸手去碰他刚才摸过的地方。   晚饭是叫的外卖,他俩一起吃了后,一个躺床上,一个坐椅子上,偶尔聊一两句,但话并不多。   麻药过了之后,伤口疼得厉害,整条腿的疼蔓延到全身,程殊连思考的精力都没了,只想止疼药赶紧生效,然后睡过去,最好一觉睡到明天。   梁慎言看了看时间,放下手机起身走到床头,拆开药盒,给他倒了杯水,“还得吃消炎的药。”   程殊疼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听见他说话,回头看他,什么都没说,委屈难过都写眼睛里了。   梁慎言没忍住,眼神软了下来,问:“挡的时候那么逞能,这会儿惨给我看的?”   他们之间犯不着拐弯抹角的,过去那些亲密都不是假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梁慎言这么问,是故意的,更是带了点气。   气程殊的莽撞和冒失,又气自己没办法不管他,更看不得他委屈。   程殊结果药片,就着水咽了下去,小声辩解,“才不是卖惨,本来就惨的嘛。”   房间里就他们俩,再小声都听得见。   梁慎言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逗乐了,笑了声,懒得跟他说,转身去了卫生间,打湿了毛巾出来,递到他手里,“擦擦脸,不疼了就老实睡觉,早睡早起有助于伤口恢复。”   程殊拿着毛巾,发现还是热的,惊讶地眨眨眼,看向坐回椅子上的梁慎言。   只看了几眼,发现梁慎言要抬头,立即用毛巾捂住脸,嘴角止不住上扬。   好开心啊。   入夜了,医院变得格外安静,里里外外都没有声音,除了救护车外,世界都变得寂静了。   双人病房虽然旁边没人,但房间小,而且只住一晚上,梁慎言就没要陪护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眯一会儿,不时留意程殊的情况。   一点多的时候,程殊发起了低烧。   身上多了那么大个伤口,又淋了一会儿雨,加上天气反复,发烧太正常了。   梁慎言去了护士站,说明情况后,护士跟过来给程殊量了体温,给值班医生那边说了过后,开了退烧药。   体温计留了一支在病房里,护士交代了注意事项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俩。   梁慎言接了开水回来,兑了一杯凉的,拍拍程殊肩膀,“吃了退烧药再睡,身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程殊人迷迷糊糊的,几乎坐不住,尤其腿不方便,怎么躺都很难受,勉强摇了摇头,“就觉得热,发烧了吗?”   梁慎言“嗯”了声,坐在床边,单手环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低烧,三十八度,吃了药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程殊靠在他肩上,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神志迷糊到不自觉蹭了蹭,“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别烦我啊。”   闻言梁慎言皱起眉,端着水杯给他把药喂了进去,“别瞎想,睡吧。”   见他吞了药,把人扶着躺好,又瞥了眼搭着的腿。   人病了,还迷糊了,脑子不够用。   程殊发现梁慎言起身要走,一把拉住了他手腕,“言哥,你别走,别生气啊。”   梁慎言站在床边,过了几秒才回头看他,忍不住问:“你一直怕我生气,那说说看我为什么要生气。”   程殊抿紧唇,努力睁着眼看他,“……因为我把你丢了,我知道错了。”   梁慎言的目光停在他被烧红的脸上,没把手抽回来,“你说丢就丢,说别走就别走,程殊,你把我当什么?”   那天的话,他又问了一遍。   程殊眼睛都红了,“我没把你当什么,我只是……”   梁慎言声音有些哑,“只是什么?只是还喜欢我,所以又想留我了?”   程殊微微睁大眼,反应有些迟钝,却没否认,只是抓紧了他的手腕,怕他离开。   梁慎言却没想要得程殊的回答,心里有点疲,想拉开他的手,被握得太紧,到底没太用力,任由他继续牵着,不去看他了,“想好好恋爱,就没你这样的。”   退烧药吃下去,这会儿渐渐起了效,程殊脑子都糊成一团。   白炽灯亮着,照在梁慎言那张脸上。这会儿侧着头,眉眼那儿有一小片阴影,看着让程殊的心抽了抽。   腿受伤了实在不方便,可这会儿他管不了了,侧过身,伸手抱住梁慎言的腰,脸埋在他衣服上,还能闻道血气。   “我……还喜欢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的。”   程殊胆子没以前大了,可隔了这么多年,他又对着梁慎言剖开了自己的心。   怎么会不喜欢呢,从还不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那么多年,一直都长在那儿。   这句话在房间里响起的那瞬间,梁慎言的心跟着身体一瞬间绷紧了,连手都捏了起来。   安静的房间里,他俩都没有说话,一直到梁慎言身上那股劲儿散了,程殊又贴着他的腰蹭了蹭。   “言哥——”   梁慎言倏然转身,伸手握住了程殊的手腕,动作不重,却把程殊逼得躺了回去,靠着枕头。   背对着灯光,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模糊,只有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是清晰的。   恨,不加掩饰的恨。   “别再叫了,知不知道那天见面,要不是那一声言哥,我是真想弄死你。”   程殊在发抖,微张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怕梁慎言对自己做什么,是怕梁慎言伤心、难过。   对上程殊的表情,梁慎言声音嘶哑,忍着烧心烧肺的火气,“我告没告诉过你,什么事想明白了再做。”   他红了眼睛,盯着程殊,“你想要就要,我是你挥来喝去的狗么,这么贱。”   程殊摇着头,说不是,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是腿还是心在疼,红了的眼圈,终于挂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滑过,一下就浸透了枕头。   梁慎言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替他擦了眼泪,松开了手,“睡吧。”   这一天对程殊来说,太累了,又困又累还疼,就算他还想解释,晕晕乎乎的大脑也不支持。   只能趁着还清醒,握了握梁慎言的手指,让他别生气了。   梁慎言没有走,还坐在旁边,只是除了给他量体温,没再说过话。   不算安稳的一觉,程殊睡得特别累。他做了很多梦,有好的,有不好的。   梦里小镇上的日子是平静的,是有程三顺、林秋云的。   梁慎言也没有被他弄丢了。   院子里,小狗围着他俩转。   特别开心。   可是他眼角一直湿着,眉头也没松开过。   他又梦到了程三顺走的那天,好多人来了殡仪馆,大家都在感慨这么年轻就走了,真可惜。   亲人过世、秘密被发现,他心里太乱了。   他没打算瞒着梁慎言的,只是怕他回来太着急,路上会出事,想等他下了飞机或者出了车站再告诉他。   如果杨少威他爸没出现的话,他会等梁慎言回来的。   可没有如果,他在殡仪馆大厅看见了杨老四。   杨老四像刻意在等他,看到他出来,立即掐了烟走到他面前,往灵堂就看了一眼,问他,他爸是不是被他气死的,跟男的在一起,给有钱人玩。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只记得那一拳打出去的时候,手的骨头都在疼。   身上也在疼,疼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雨下得特别大,杨老四走了,而他接了梁慎言的电话,心里乱哄哄地,下意识就对着他撒一个谎。   然后一走了之,不敢再见他。   下午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   程殊睡得太沉了,整个人仿佛都被困在了潮湿又沉闷的茧蛹里,一直昏昏沉沉的。   等他醒来,脑子都还晕乎,却下意识往床边看去,椅子上没人,梁慎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他坐在床上愣了愣,心里没那么难受。   该的,谁听到他那么说,吓也该吓走了。   程殊叹了口气,有一点沮丧,慢吞吞地动脑子自己要不再多住两天院,或者租个轮椅会不会方便点。   正想着,病房门被推开,程殊看过去,发现是杨丁跟赵果。   “你醒了?还以为你要再睡一会儿。”杨丁拎着早餐过来,“过会儿我们就回酒店,明天正常回去。”   程殊一怔,忍不住问:“你……没跟着一起走吗?”   “我去哪啊,老板让我留在这,跟你们一起回去。”杨丁笑了一下,“你这一下,可吓坏我们了。”   旁边赵果坐下,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梁哥临时有事提前回去了,刚走一会儿。不过这回出差可赚了,回去还升了头等舱。”   程殊还没反应过来呢,又是一怔。   梁慎言不是被他烦走的吗?那是不是说明,其实……没有拒绝他的表白。   杨丁在旁边碎碎念的,说今天来的时候,被梁慎言衣服上的血吓一跳,又说一晚没睡脸色怪难看的,然后形容了一下工地上流传了他的传说。   程殊一个字没听进去,直到听见赵果跟他说回学校的事,他才回过神来。   “师姐,我不跟你回学校了。”   赵果愣住,一脸问号。   他没管赵果的反应,又问杨丁,“杨哥,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言哥那儿。”   杨丁手里苹果砸地上,“啊?”   程殊深吸一口气,这会儿外面雨过天晴,能听到鸟叫声,跟他脑子一样,乱七八糟的,却让人心头一亮。   “他有东西落在我这儿了,我得亲手还给他。” 第91章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不可能的。   就算程殊不想回学校,那也得去工作室,后面的图还得画,画完了还有效果图,效果图完了还有施工图。   受伤了,该做的事还得做。   复安的工作室在四环,从机场过去不堵车也得四十分钟。程殊现在腿脚受伤,半个月都行动不便,为了方便买了一个轮椅。   不过钱是梁慎言付的,这能算工伤了,怎么着都不该程殊给钱。   程殊一个人坐一排,腿还支在座位上,偶尔刹车太急,都能疼得他一哆嗦。   皱着眉一脸纠结地看手机,申请理由编辑了好几次都删了。   “你出差一趟,怎么还有网瘾了。”   后面传来赵果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程殊手一抖,好友申请就这么发了过去。   程殊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赵果,幽幽开口,“师姐。”   赵果忍不住笑了,往他手机瞥了眼,其实看不到什么,还啧啧两声,“哎呀,你在忙啊,那我不打扰你了。”   程殊郁闷地转回来,干脆关了手机,闭着眼摆烂算了。   发都发了,只能这样了。   坐副驾的杨丁,看了眼后视镜,低头跟梁慎言汇报情况。   【杨丁:老板,我们这会儿在去工作室的路上,是要等程工收拾东西,再带他去公司吗?】   那边回得挺快,应该是刚开完会。   【梁慎言:他下班直接送到公寓。】   杨丁看着发过来的一行字,眼睛瞪大,控制住自己不回头,好半天才打出一个好。   老板的事别多问,问了也别多想,照办就是了。   这一趟差出得,收获满满。   设计图纸的事定下来了,最难的一关过了,后面还能更难吗?不能。除非领导不认账,心血来潮又有了新想法。   时隔多年,程殊也终于擦着春天的尾巴,见到了想见的人,还有人的联系方式了。   虽然还在待通过。   “程工,一会儿你忙完了打我电话,我接你。”杨丁帮着把程殊推到工作室楼下,还给拎行李。   程殊一愣,没反应过来,回头一脸懵地看他,“接我做什么?”   杨丁差点被话噎住,跟他解释,“你不是有东西要还给老板吗?我接你去他那儿啊。”   程殊完全忘了这事,这会儿对上赵果和杨丁的眼神,再想起那天病房里的壮志豪言,臊得慌。   那会儿心里情绪还顶在心口,要不是梁慎言走了,他可能当面就得做什么,偏偏隔了两天,一鼓作气不了,只剩再而衰了。   人怂了呗。   那晚的话,程殊说了,是真心的。   可梁慎言还没原谅他,那也是真的。伤得那么深,哪有说原谅的就原谅的。   “要不还是问一下他比较好,我这么突然去,万一他有事呢。”程殊怂了吧唧地找借口。   旁边赵果都听笑了,怎么这么可怜,想见人的心都写脸上了,车上加个联系方式都那么纠结,现在又怕了。   还是太年轻。   赵果给杨丁使了个眼色,杨丁反应了下,很快明白过来。   “老板这两天可忙了,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杨丁有点为难,念叨说:“那我打电话去问问,发信息不一定能看到。”   “不用了不用了,我忙完了给你打电话。”程殊一听梁慎言在忙,更不敢影响他了,连忙拦住他。   杨丁忍着笑,锁屏都没解的手机放回口袋里,“那一会儿我来接你。”   程殊点点头,尴尬得只想赶紧送人走,“麻烦你了。”   复安工作室的办公楼是一栋三层的小楼,为了方便搬一些东西,配的有电梯。   杨丁把他们送到电梯那儿,就打声招呼走了,说好下班时间再来接程殊。   电梯里,程殊松了口气,但一想到等会儿要去见梁慎言,又有点愁。   倒不是真的怕见梁慎言,心心念念的人,哪能不想见到。   他是怕自己又忍不住说些话,万一被直接拒绝了,那可怎么办。拒绝了他还能再追,可万一要躲着他,那他总不能堵人公司门口吧。   影响怪不好的。   电梯到了,赵果一手一个行李箱,提醒他先出电梯,“唉声叹气的做什么,年纪轻轻的。”   程殊“哦”了一声,自己转着轮椅进了工作室。   工作室只有十多个人,不止有赵教授自己的学生,还有其他学校毕业过来的。   复安规模小,但行业口碑好,拿了不少国内外的奖,项目都挑着做。   其他人正在埋头工作,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习惯地抬头打了招呼,又继续埋头接着干活。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跟着所有人都盯着程殊,打量起他的轮椅。   程殊停下来,沉默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不回宿舍是正确选择,只是算漏了还有工作室。   “你们这是去走项目还是去跟人团队干架了,怎么还用上轮椅了。”   “骨折了还是怎么?要不要哥给你介绍个医生,对骨折骨裂什么的很有研究,我老同学。”   “远禾那项目这么难搞?之前那团队打的?”   建筑设计的活干起来,经常日夜颠倒,画多了还容易无聊、枯燥,这会儿一看程殊坐着轮椅,关心是关心,但七嘴八舌的,跟看热闹一样。   赵果把行李放到座位旁,拿着书敲了敲桌子,“别围着他转了,给人都弄得不好意思了,有你们这样当前辈的吗?”   “果果这一趟怎么样?群里你俩跟失踪了一样。”   “搞定了啊,接下来就得赶图了。”   “可以啊,一趟搞定。”   “那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工地也去过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严不严重。”   热闹归热闹,但程殊是工作室年纪最小的,伤了一条腿,关心也是真关心。   程殊才挪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听这话,慌忙转头看向赵果,生怕她说出来。   那就太丢人了。   赵果朝他抬抬下巴,意思明显得很,得再她一顿,“那地方在山上,风景好是好,就是工地太难走,下大雨刮大风倒霉呗,给他遇上了。”   程殊松口气,跟着说:“不严重,一月就能好全。”   “那还行,伤筋动骨都得一百天,你这一月能走,已经不错了。”   大家手里都有项目在做,赶图呢。   聊了一会儿,又各自回到座位上,忙着做图。   赵果挪动椅子到程殊旁边,叫他了一声,“怎么谢我啊?”   程殊双手合十,朝她点点头,“谢谢师姐,下回你偶像的演唱会门票,我帮你买。”   赵果笑得不轻,觉得程殊碰到梁慎言后,变得太有意思了。   “那你买吧,抢得到我给你票钱都行。”   说了几句,他们回到正题上,开始分工把剩下的图给出了,还有效果图渲染的事。   光这两件事,都得一个多星期。   主要程殊那张主概念的稿子过了,后边还有四个建筑等着画,就算同步出效果图,那也得一周。   等忙得差不多,程殊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肩背。   靠在椅背上,拿着手机看消息,这样肩膀会舒服些,没那么酸胀。   翻着翻着,就看到上个项目组的群里弹了条消息。   发钱了。   程殊连忙打开短信,才发现是有条银行的到账短信,他一愣,查了查卡里的钱,心怦怦地跳起来。   这么多年,他终于攒够了。   给杨丁发信息让他来接自己的时候,程殊的手都在抖。   没有什么时机比现在更好了,他是真的有东西要还给梁慎言。   杨丁是自己开车来接他的,帮他把行李箱放后备箱,又扶他到后座,弄好轮椅,“你明天得换药了,得让医生看看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程殊压着心里的激动,“嗯”了声,望着绕到驾驶座的杨丁,“麻烦你了,有工作还得来接我,其实你可以给我地址,我自己打个车过去的。”   杨丁一边发动车一边说:“那可不行,你这样我要让你自己打车过去,老板知道得把我开了。”   程殊攥着手机,心里装着事,没太注意他说了什么,“啊?什么?”   杨丁连忙说没什么,心虚地岔开话题。   差点说漏嘴了,不过他这次要理解错了,也离被开不远了。   晚高峰哪里都堵,除了外环。   从工作室一路到公寓,正常不堵车也就四十分钟,他们得耽误了一个小时才到。   车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的,杨丁给程殊扶到轮椅上,来了个电话,一边接一边往电梯厅走。   公寓电梯是带锁的,要么刷脸要么输密码才能上,楼层也固定,除了自己家别的楼层都按不了。   程殊听了两耳朵杨丁的电话,出电梯的时候跟他说:“你有事的话先去忙吧,我在这儿等他就好了。”   杨丁一愣,有点为难。   “这你一个人,腿还不方便,哪能丢你一个人在这。”   “那你弟都离家出走了,不更麻烦。”程殊挠挠头,一脸学生气,“这里安保应该挺好的,又有监控,没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但杨丁还真不敢把程殊一个人丢在这。   现在新闻里多少在自己家门口遇害的案子,怪吓人的。   但亲弟离家出走这事,他也着急。   杨丁一边等一边给梁慎言发了条信息,问他多久回来,他家里有事可能得先走,程殊到公寓了。   那边过了一分钟才回的,让他有事就走,他到楼下了。   杨丁一看,立刻拍拍程殊的肩,“老板马上回来了,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腿哈,拜拜!”   程殊连拜拜都来不及说,就看杨丁按了电梯直接走了。   尴尬地缩回手,摸了摸鼻尖。   电梯下去,走廊安静下来。   程殊一个人坐在门口的时候,心里有些紧张,又很期待。   直到电梯再出发出一声“叮”的声音,他倏然抬起头看过去,就见梁慎言走过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   梁慎言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盯着他问:“听说,你有东西要还给我,是什么东西?”   程殊坐在轮椅上,站不起来,只好仰着头去看他。   伸手摸出一直揣在口里的东西,拿出来递到他面前,“这是爸生病那会儿你给的卡,钱我存进去了,跟你给的时候一样,我想……还给你。”   梁慎言脸上的表情愣住,过了一会儿,笑了声,没接,直起身居高临下看他。   “用不着,这点钱没必要。”   真可笑,他在期待什么,不早就知道程殊是什么样了吗?   一直觉得欠他的,总想着还。   程殊看他要走,知道他误会了,手忙脚乱地拿着卡,又去转轮椅,“我不是那个意思!”   梁慎言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火了,何况他在程殊面前本来就没那么好脾气。   “那你什么意思?两清了?你两清得起吗?拿什么两清。”   程殊一听,瞬间难受得眼睛都红了,紧紧拉住他手腕,“我没想跟你两清,那是别的,我想……”   “我想重新追你,可以吗?”   那是给程三顺治病的钱,虽然最后人走了,可钱说好了要还,是打了欠条的。   他得还。   不是替自己还,是替写了欠条的他爸妈还的。   程殊有点着急,怕自己说不明白,“我想回到原点,重新开始,可以吗?” 第92章   那些记忆都在,两个人都没忘,这会儿程殊说要重新开始,眼神巴巴地看着梁慎言,握着他手腕的手,手心都是汗,莽撞里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今天来这里,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不会气馁,只是可能会有点难过。   他是真的喜欢梁慎言,很喜欢很喜欢,这么多年,只喜欢他。   走廊里变得安静,只有程殊有些急的呼吸声,听得很真切。   程殊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怕被梁慎言的洁癖嫌弃,可更害怕松手他就走了。   梁慎言终于回头看他,下颌绷紧,皱起了眉头,“重新开始什么?程殊,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过去这么多年,你要开始就开始,那我还得在原地等你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甚至还带点笑意,只是熟悉的人,能看得出他是在生气。   要走就走,要来就来,哪有这么随便的。   别说感情,不管什么事都没这样的。   程殊一怔,听出了他要拒绝的意思,立即急了,脑门都是汗。   他这会儿相当于失去了行动力,只好手上又攥紧了些,拇指在他手腕内侧刮了刮,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让你在原地等,你往前走,我追得上,慢慢追总能追到的,追到你还要我为止。”   从前梁慎言一直停在小镇上等着他长大,现在梁慎言往前走了,他不怕,只要他够努力就一定行。   “万一我有人了,你这行为叫什么。”梁慎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看见程殊眼神一下变了,抿着唇,握住他的手都在抖。   程殊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下意识重复他的话,“那你是单身吗?”   梁慎言沉默着没开口,只是冷脸看他,故意的,想看程殊还能说出什么。   他本来也坏,骨子里的恶没藏过,顶多从前是没冲着程殊。   他俩就是倔脾气,一个比一个倔。   得不到他的回答,程殊也不吭声,绷着表情看他,眉头都拧在一块。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难过的,脸一点点红了。   正僵持着呢,电梯那边传来声响,梁慎言抬眼看去,习惯地用指腹在程殊手背蹭了蹭,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没注意,程殊的心却一跳,眉头松开,眼里只剩讶异。   “梁哥,你今天这么早啊。”   公寓是一梯两户,对门住了一对年轻情侣。平时同进同出,今天就只有一个回来,手里拿了串车钥匙。   高高帅帅的男生看了眼轮椅里的程殊,有点惊讶,问梁慎言,“这你弟啊?是来这边动手术吗?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梁慎言还没开口,正惊讶的程殊一脸郁闷地转头看去,眼圈红红地瞪着眼。   那男生看程殊这样,没忍住笑得更开心了。   哪来的小狗,还知道护食呢。   “嗯。放假贪玩把腿折了,家里觉得来这边看看比较放心。”梁慎言说瞎话都不眨眼,编得是自己不信,别人也没当真。   见程殊瞪人,抬手在他后脑勺上呼噜一把,又看他转过来瞪自己,眼里藏着笑意轻轻拍了拍,“怎么教你的,见了人不叫,叫顾哥。”   才不是你弟,谁是你弟。   程殊在心里反驳了一句,努努嘴有点不情愿地喊了一声“顾哥”。   顾如琛是有男朋友的人,眼再瘸都能看明白了,意味深长地看眼梁慎言,故意逗程殊,“小弟好。”   “那行,我进去了,你们也别站门口了啊,赶紧进去,腿不还伤着呢。”   梁慎言点头,抽回自己被程殊捏着的手,手腕都一圈红了。   指纹开了门,推着一脸郁闷的程殊进门。   他俩才进玄关,梁慎言还来不及换鞋,手又被程殊给拉住,跟小孩一样,手里得有东西握着才行。   玄关的灯感应到人亮了,别的地方都还暗着。   “我不是你弟。”程殊绷着脸,气鼓鼓的还带点委屈,正经地跟他说:“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梁慎言放下车钥匙,靠在玄关柜上,懒懒地看他,“那不是我弟,我能管你吗?”   程殊撇嘴,他说不过梁慎言,从前也没说赢过。不一样的是以前急了还能堵住他的嘴,现在生气,那也只能跟自己生气。   扭过头不想看梁慎言,气得呼吸都变快了,胸口起伏明显了。   又故意气他呢。   “一个人。”   梁慎言薅了一把他的头发,丢一句话给他,伸手开了客厅的灯,往厨房走。   三个字就把程殊打发了,程殊却一点不介意,听到后立即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怕自己笑得太明显。   公寓很大,梁慎言去了厨房,他这边都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程殊用了两天轮椅,磨合得不错,飞快转着轮子跟在梁慎言后面到了厨房门口,“那我可以追你了么。”   梁慎言拉开冰箱,看都不看他,“你这是赖上我了?那不让你追你就能不追了?”   程殊巴巴地往他那边挪,伸手去轻轻碰了碰他胳膊,心里可坚定了,“不让也追。我腿还伤着呢,你不得负责。”   梁慎言被他这又怂又莽的样子逗笑,转过头看他,伸腿挡着他轮椅,担心厨房地板打滑。   “那救我就为了这个,牺牲太大了,犯不着,还不如我自己受伤呢。”   程殊一听抬起头,不满地瞪他一眼。   又故意曲解他的话,他都不是这个意思,撇撇嘴,“你别拿这个开玩笑,好的不灵坏的灵,我也不是为了这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真挚了,一脸失落和难过,换谁看了都舍不得再让他难过。   梁慎言拿了食材出来,没说什么,开始洗食材。   “真的不是。”程殊停在原地,没敢上前,望着他背影,“那分钟我什么都没想,只是不想你受伤。”   梁慎言“嗯”了声,过了会儿到底不忍心,又解释了句,“逗你的,没那么想你。”   连他都反应不过来,程殊哪能想到那么多,还能想到拿这个当筹码。   就再给他几个脑子用,都想不到这一层。   程殊听他那么说,又开心了,手指抠着轮椅扶手,心里挺美的。   “那卡你这会儿要吗?我得帮我爸妈他们还了钱,那我追你才能胆子大点。”   梁慎言摘干净菜,看了看时间,七点多不早了,随便吃点就行。   听他又提起那张卡,动作一顿,“不要,随你给谁。”   “这怎么随我什么呀,那先放我这,你什么时候想要再拿走好了。”程殊睁大眼,里面有十几万呢,哪能随他。   当初他爸走得突然,手术都没做,没花多少,不然再给他五六年估计才能存够。   梁慎言没接他的话,他也不知道得说点什么,干巴巴地挤出几句跟图纸有关的,聊着聊着厨房里安静下来。   做饭的时候,程殊自己挪到了厨房门口,就在那儿看着梁慎言煮面,闻到飘出来的香味时,他鼻尖有些酸,心里又热乎乎的。   这厨房真亮堂,跟他家那个小厨房一点不一样。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梁慎言都会做饭了。   梁慎言知道他在门口,也不赶他,煮完了,端着两碗面放到餐桌上,搬开椅子给他挪了个位置。   程殊推着轮椅过去,等人把筷子递来,连忙说了句谢谢。   太久没有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过,都生疏了,可习惯这东西,又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们对彼此的熟悉。   程殊咬着筷子,心里没底,“言哥,我能追你了吗?”   梁慎言给他把碗收走了,回来的时候才答了他的问题,“你自己说呢。”   程殊笑得有点憨,乐滋滋地趴在桌上,仰着头看他,“我自己觉得可以。”   说完自己还挺不好意思,歪着头,半张脸都被胳膊挡了,“我觉得你也是可以的。”   梁慎言挑了挑眉,拿纸巾擦着手,“你倒是挺会想的。”   程殊自己也觉得这话脸皮厚了,可能把梁慎言追回来,厚点就厚点吧。   刚才在厨房提到了工作的事,程殊干脆拿出笔记本,跟梁慎言接着聊。   他导师不说了吗?碰到事就找能定的人,梁慎言就是那个能拍板的人,还省事了呢,发到群里转几遍,再等反馈意见发过来,得耽误一天。   程殊够专业,梁慎言有审美。   聊着聊着,俩人都沉浸到工作的事里去,明明没什么旖旎气氛,程殊心里却踏实了,悬着的担心稳稳落地。   等聊完,程殊一看手机十点多了,心想这会儿回宿舍,估计得编个理由,不然楼都进不去。   好在研究生没本科管得严,毕竟大家经常往外跑,要么就是蹲实验室。   程殊一边点开打车软件,一边探头往房间那边看。   “客房收拾好了,你行李呢?”   梁慎言从房间出来,身上衣服还没换,看眼程殊问。今天程殊直接从机场去的工作室,下班就过来了,行李应该没空放回宿舍。   程殊手一抖,瞪大了眼睛,看他走过来,连忙低头看眼页面,还好还好,没点到叫车。   “行李,我一块拿来的,是不是在——”   行李?完了,他到公寓这儿后,好像一直没看到自己的行李箱。   程殊一脸茫然,望向梁慎言。   梁慎言皱起眉,往玄关走去,在那儿没看到,又打开门,走廊也没有。   关了门回到客厅,眉头皱得更紧了,“放工作室了?”   程殊连忙摇头,摆摆手解释,“我拿了的,上车还是杨哥帮拎的,真的。”   盯着程殊看了看,梁慎言捏了捏眉心。这还问什么,肯定是落在车上了。   “你可真行,行李都能落车里。”   说完瞥过去,对上他清澈到有点傻的眼神,“要不要洗澡?”   程殊还一脸茫然地坐着,脑子没转过来,还在琢磨梁慎言让他在这儿住的意思。是就一晚,还是他腿好之前啊。   他来的时候真没想过住这儿,可这会儿他要提走就是傻子。   心里正想事呢,突然听梁慎言这么问,没过脑子地问:“那我穿什么?”   梁慎言皱起眉,抬脚往卧室走,“那就别穿。”   程殊终于回过神来,被自己弄无语了。   他就想好好追个人,怎么这么难呢。 第93章   洗澡这事最后也没有洗成,倒不是他们俩觉得尴尬,不好意思坦诚相见,实在是程殊腿不方便。   先不说还打着夹板,就那么长一条伤口缝了十几针,才过两天,是一点不能碰水,碰了伤口容易感染发炎。   梁慎言服了程殊的脑子,自己行李都能忘拿,还一晚上都没发现,他都怀疑这几年程殊往返家和学校,得丢了不少东西。   大晚上的,让人送过来也不现实。   明天正好周末,他给杨丁发了条信息,让他有空了送过来。   梁慎言从衣柜里给程殊翻出一套睡衣,买来就穿过两次,袖口和裤长短了点,他不习惯这种尺码。   检查了一遍领口跟裤腰的线头,没觉得扎手才拿着去找程殊。   走到客房门口,梁慎言抬手敲了敲门,“这套你应该能穿,牙刷牙膏跟毛巾放洗手盆旁边了。”   程殊正打量房间,听到他声音连忙转过来,“好,我一会儿自己弄。”   胆儿怎么这么小,说话都能吓一跳。   梁慎言走进去,把睡衣给他放床尾,一会儿进浴室拿着方便,“浴巾跟内裤都新的,没用过。”   程殊听了脸有点热,“嗯”了声,眼神都飘的,没敢仔细看他。   梁慎言放下东西,又扫了眼房间的东西,本来也只是放东西用的,也没谁来这里住过,除了床跟衣柜,没什么大件的东西碍着。   基本都是他平时打发时间看的书,全放这边了,没放书房。   “那你自己收拾,有事叫我。”梁慎言说完,抬脚往房间外走。   程殊一直在看他,心思和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一看他要走了,忽然鼓起勇气,把他叫住。   从再见到梁慎言,他就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一开始是没时机,后来是机会不够好。   医院那天说了很多,又不够多。   梁慎言那一句很难听的话,成了一把刀,抵在他心口,他知道是因为心里的恨和气还没散。   今天能留他在这儿,他知道是自己看着太可怜了,又让梁慎言不忍心、心软了。   梁慎言这回没有再走,停下来看着他,等他说。   程殊搓着手指,直直地看着他,有点胆子但不多,过了小一会儿才说:“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还发生了好多事,但我还是想说,谢谢言哥,陪着我长大。高三那年,我过得特别好、特别开心,可能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了。”   他刚离开小镇那年,学习之外空下来的时间,像魔怔了一样,不停地反刍着那些事。   好的,不好的都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过。   梦里经常错乱,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只有醒来盯着上铺的木板时,才知道自己在哪。   后来上了大学,忙了,才渐渐抽离那种情绪。   太不该了,他不能一直沉溺在那些事里。   梁慎言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抬了抬眉,然后转身往外走,“不客气。”   他过得也挺开心的。   程殊没明白梁慎言这句话的意思,但语气跟话都不像是开心的,等人走了,轻轻地叹了口气,转着轮椅挪到浴室去。   没关系,至少得到回应了。   感情的事,要慢慢来的,更别说他俩这样的。   梁慎言走到门外,停下后回头往房间里看,恰好看见程殊垂丧着头,自己转着轮椅去卫生间。   跟刚才在厨房活泼开朗的样判若两人。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把程殊留在这,但人留下来了,那就顺其自然。   感情的事,本来就复杂的,哪能那么轻易理得明白。   那晚在医院没能拒绝得了的告白,就注定了他跟程殊还没完。   梁慎言收回视线,伸手给他带上门,虚掩着没关实,这样能听到房间里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程殊的错觉,房间里都是熟悉的气息,让他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特别沉。   醒来的时候,房间窗帘拉着。   不过都快五月了,天很亮堂,隔着窗帘也能看出时间不早。   程殊伸手去摸手机,胳膊搭在额头上,眯着眼解锁看时间,九点半。不算早了,但也没太晚。   一边点开群消息,一边想翻身下床。   才动一下,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气,差点跌回床上去。   放了手机,盯着自己的腿看。   真是不争气,以前跟人打架都没这样过。   想想又觉得算了,看在给他创造了追梁慎言机会的份上,暂时就忍了。   自己的腿么,还能不要还是咋的。   “起了?”梁慎言从他房间外经过,听到声音,站在门口看了眼,抬手敲了敲门,“那换衣服出来吃饭,一会儿去医院换药。”   程殊听见声音,那些小心思全飞了,抬头看向他,“你没去公司吗?”   梁慎言身上还穿的家居服,挑了挑眉,靠在门边,“就算上班也是有休息日的。”   程殊挠挠头,才想起来今天周末。   不过他还以为梁慎言周末也会很忙,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事情就越多。   “那我……”   没等程殊说完,梁慎言想起什么,直起身,“我去给你拿身换洗的衣服,杨丁那边要中午才能把你行李送过来。”   说完,走了两步回头问他,“行李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程殊摇头,“证件都在这个背包里,行李箱只有衣服那些。”   梁慎言“嗯”了声,“那行,你先去洗漱。”   他们俩现在的关系就算没办法定义,但相处起来那些习惯都还在记忆里。   太熟悉了。   那二百多天,他们住在一个房间,睡一张床,能看得懂对方的一个眼神和一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所以程殊洗漱出来,看见梁慎言放在床上的衣服时,什么都没想,不会觉得梁慎言原谅自己了。   不过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拿起来就换了。   他又不是第一回穿梁慎言的衣服,以前在家就偶尔会穿,有时候早上出门太急,从架子挂着的衣服里随便捞一件穿上就出门,到学校才发现穿错了。   程殊换完衣服,才觉得耳热。   衣服上都是梁慎言的气息,是熟悉的木质香气味。   心虚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程殊拎起衣领,埋脸闻了闻,才一下又赶紧松开。   太像个变态了!   偷偷闻人家衣服,不过——   程殊愣在原地,想起什么,他好像把之前梁慎言扔给他的外套,装在行李箱里了。   完蛋,那他是还还是不还啊。   还的话,怎么解释他出差都要带着,不还那就一直藏着么。   郁闷地挠挠头,程殊叹口气,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粥跟油条是梁慎言点的外卖,按着他们的口味选的。   程殊从房间出来,走到餐桌旁打了招呼,乖巧坐在梁慎言对面,不时瞄一眼他。   “一直看我做什么?有话要说。”梁慎言忽然抬头,看向对面一直在瞄自己的程殊,“有其他事要做?”   程殊没想到自己偷看被发现,轻咳了一声,“没,我是怕你忙。”   梁慎言抽纸巾擦了擦嘴,“不用有这种担心,你既然是因为我受伤的,那伤好之前我会尽量以你优先。”   程殊睁大眼,没太明显这句话,琢磨了下,眼睛一点点亮了,不由眨了眨眼。   梁慎言站起来,收走了他的碗,“工作的事除外,不过现在手上要紧的工作刚好你参与了,所以不影响。”   程殊心里的小雀跃正在蹦蹦跳跳地爬坡呢,一句话又给他踹回了山脚。   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哦。”程殊撇嘴,习惯地想往桌上趴着,被正要进厨房的梁慎言拎着后领给拽回去。   梁慎言看他坐好了,直接松手,“不是要追我吗?我还得哄着你?”   程殊其实也没难过,就是有点小心思嘛,感觉到喜欢的人态度是有距离的,肯定会有点情绪。   一听梁慎言这么说了,又支棱起来了,“嗯嗯,我追你,我哄你,你不哄我,你还跟以前一样,不用原谅我,理我就好。”   梁慎言对他这一套都熟了,不理他的话,进厨房简单收拾了下。   真跟以前一样,那程殊连他面都见不着,还想追他。   家里耽误了一早上,出门的时候都十点多了。   好在梁慎言提前预约了医生,想换药的时候,最好再拍个CT,看看骨裂的情况。   现在的轮椅改良得都挺方便的,就是上下车还是很不方便。   程殊正打算自己单脚蹦两步到车上,才刚碰到扶手,梁慎言已经握着他胳膊,手从后面环住他腰,几乎半搂着把他弄到座位上。   离得这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突然的距离拉近,让他脸上的表情、眼里的心事都藏不住,袒露在梁慎言眼皮下。   然而梁慎言只是帮他,动作看不出一点多余的心思。   程殊怔怔的,看着梁慎言又去拿轮椅,手指贴着座椅,轻轻地抠了抠,等他要上车的时候,连忙说了句“谢谢”。   梁慎言扶着车门,听到他的话,动作顿了下,回了个“不用”,上车后发动车,很快开出停车场。   程殊抿着唇,瞅着自己的小腿,想到刚才他俩的对话,不由笑了。   真奇怪,怎么好像真的回到最开始了。   他们也是这么谢来谢去的,怪好笑。   从公寓去医院可就近多了,不少医院的老院区都在这边,专家门诊也多,一年十二个月都有外地来挂专家号看病的。   医疗资源跟教育资源一样,都没办法平衡。   不能比,比了只会更难受。   拿了号,没排多久就到他们。   医生是个老大夫,骨外科领域有名的专家。拿了程殊之前在县医院的病历跟报告看了看,又打开他纱布检查伤口缝合情况,没什么问题,伤口缝合已经尽量避开皮肤张力的影响,正常愈合恢复,疤痕不会很明显,就是一条线。   至于骨裂,从之前拍的片看,增生的可能性很小,要不放心,可以再拍个CT,对比分析。   程殊原本是觉得不用,话到嘴边,一看梁慎言的眼神,乖乖地配合检查。   等他们从医院出来,又两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才换药,伤口还有点麻麻、疼疼的,碘伏是不刺激,但消毒的时候用棉签按着伤口是真的疼。   理解归理解,疼也是真疼,要不是能忍,眼泪都能掉一兜。   “这段时间不回宿舍住,跟学校说了吗?”从医院停车场出来,梁慎言看了眼红绿灯,问后面疼得还悄悄龇牙的程殊。   程殊连忙抬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还没,我……忘了。”   梁慎言无语了,他要不提醒,不知道这人脑子得多久才想起来,“工作室那边说了吗?”   这回程殊点头了,“跟导师说了我腿不方便,这段时间就不去工作室了,有事电话或者视频说,反正都是画图,我带着电脑。”   梁慎言“嗯”了声,总算没再皱眉了。   程殊用手悄悄揉着膝盖,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伤口的疼,没留意到梁慎言从后视镜在看他。   又过了一个路口,得等红路灯。   程殊往窗外看去,发现好像不是他们来的那条路,正想问呢,梁慎言从前面伸手,他一下愣住。   “这是小北上回坐车落的。”   程殊诧异地看着他手里那颗糖,听到解释后,没等他问小北是谁,红灯就变绿灯了。   他连忙伸手去接,捏在手心里没吃。   不管小北是谁,这算不算是梁慎言在哄他?   是不是,他就当是了。   后半段车程,他俩都没怎么说话。程殊拆开糖吃了,伤口也好像没一开始那么疼。   直到车停了,他靠着座椅迷迷糊糊地被叫醒,茫然地往车窗外看去,才一下清醒了。   这哪?   不是公寓啊。   他还没问,梁慎言已经推开车门下去,绕到后边来,先给他拿了轮椅,才扶他下车。   程殊一头雾水,单脚踩地坐到轮椅里,“言哥,这哪啊?”   梁慎言挑眉,往花园的阳光房看眼,“接狗。”   今天家里除了保姆都不在。梁慎行自己有老婆孩子,得空了才会一家过来,梁远山和萧婉茵去他奶奶那儿了。   程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要接什么狗,等一条差不多等比例长大的狗撒着欢,从花丛里跑出来,踩倒了几株花,带了一身的碎叶跑过来,他才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看向梁慎言。   梁慎言没看他,只是伸手摸了摸五福的头,跟它握手玩,等它好奇地去嗅程殊,才伸腿挡了挡,怕碰着程殊的伤口。   “不认识了?”梁慎言问他,眼神软了很多。   程殊猛地摇摇头,心里酸酸胀胀的,被失而复得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   看到五福跑过来的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又找到梁慎言了。   “你把它带过来了?”   梁慎言见他傻愣愣的,故意没看他,“不是我养的狗吗?不带来还能丢了么。”   闻言程殊一怔,抿了抿唇,心想也没错,那会儿程三顺不让他养,是梁慎言说自己要养,小狗才留下来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摸五福的头,又怕它这会儿不认识自己,手伸出去又想往回缩。   还没等他缩回来,五福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用脑袋在他手心拱了拱,哈赤哈赤地吐舌头。   程殊诧异地看它,然后试着主动摸了摸它。   真好。   小狗还有家。 第94章   小狗被养得很好,毛色油光水滑的,眼神还跟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又有点傻愣。   才被程殊摸了几下,不知道是认出他还是就不怕生,一会儿一会儿地用脑袋蹭他的手,又去叼自己的玩具过来给他玩。   程殊拿着它的皮球,点点它的鼻子,“你怎么玩具这么多呀,每天这么玩,一周天天换都不重的。”   五福呜呜地贴着他脚边,不敢用力碰,趴了下去,仰着头又对着他呜呜两声。   程殊放下皮球,用手挠挠它的下巴,“只是受了一点伤,不严重,别担心了,过段时间好了,要是言哥同意的话,带你去郊外玩,去河里游泳,凉快凉快。”   一听能去河里游泳,刚才还恹恹的小狗,瞬间睁大眼,兴奋地呼哧呼哧咧嘴笑。   见状程殊忍不住想笑,扭头看了眼去一边打电话的梁慎言,抿了抿唇,回过头来,轻轻地勾起嘴角。   梁慎言打完电话回来,正好看到程殊拿着球跟五福玩捡球游戏,伸手挡了挡飞奔过来的狗,眉头皱了皱。   “它不懂道理,你也不懂?它不是几个月大的小狗了,停不住撞到你腿,你是想直接进医院住十天半月?”   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像骂人。   但他一这么说,程殊立刻抱住球,旁边的五福也乖乖蹲着不敢动了,一起变得老实了。   程殊无意识地转球,小声解释,“它知道我腿伤了,不会撞的,就是逗我开心。”   五福跟着汪汪两声,眼神巴巴的。   梁慎言原本还想再说两句,再看这俩的表情,直接气笑了,倒是他瞎操心了,这俩玩得挺开心的。   伸手拍了一下五福的脑袋,小狗叫了一声,还挺委屈,他抬脚往客厅走,走之前瞥见程殊的表情,屈起手指往他脑门弹了一下,力道不轻,都听见响了。   “我真是闲得管你。”   程殊被人说了,还挺高兴,揉着额头自己推轮椅跟在他后面,“你还是管着我吧,你不管孩子,孩子都不知道变什么样了。”   梁慎言看他一眼,无语了都,“谁愿意管谁管,别跟我套进近乎。”   “那除了你也没人管了呀。”程殊小声地嘟哝一句,低着头,怕被听到。   追人可太不好追了,他都没追过。   梁慎言没听清,问了句,“嘀嘀咕咕地说什么?”   程殊连忙摇头,嘿嘿笑着糊弄过去,“那一会儿要把五福接过去吗?你白天不在,我正好可以陪它。”   梁慎言没有追问刚才的问题,“嗯”了一声,给他开了电视,“我去楼上拿点东西,你在这儿看电视别乱跑,一会儿吃了饭再回去。”   电视打开,正好放的少儿动画。   梁慎言挑挑眉,放下遥控器,瞥了他一眼,上楼去了。   程殊瞪眼看着电视屏幕,又去看梁慎言的背影,这是把他当小学生打发了是吧。   “你要不要先吃点水果?饭还有一会儿才好。”家里的保姆阿姨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气质很温和,打扮干净舒适,“腿伤要好好养的,不然怕落下病根。”   “放着就好,麻烦您了。”程殊很不习惯给人添麻烦,“您去忙好了,我在这儿看会儿电视。”   雯姐瞥眼屏幕,笑得温柔,“那你看吧,有什么需要直接叫我,厨房就在旁边。”   程殊点点头,看着她回厨房了,才松口气。   果然坐轮椅什么的,还是太引人注目了,不知道多久才能换成拐杖,至少不杵着就看不出来他腿不方便。   没过多久,梁慎言下来了,手里拎了一个纸袋,不大,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程殊也不好奇,只关心梁慎言本人。   老实说,他们俩现在又住到一起了,他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追梁慎言,送花送礼物好像不太适合,跟梁慎言那样打架出头,先不说他腿怎么样,那也没机会。   追人的事,难办了。   梁慎言拿着纸袋往外走,先放车里去免得一会儿忘了,“又发什么呆?”   程殊回过神,下意识地转着轮椅想跟上去,“想你呢。”   梁慎言皱起眉,突然停下,他俩差点撞一起,还好他让一步,“程殊,你脑子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程殊撇嘴,胆子可大了,厚着脸皮蹦出一句,“一天都在想你。”   梁慎言:“……”   压着想捏他后脖颈的冲动,揉了揉太阳穴,大步往外走,“有台阶,别跟了。”   程殊转轮椅的动作一停,老实停住了。   想都不行,那他也不可能不想啊。   说的是实话,又不是哄人。   开饭的时候,梁慎言又接了一个电话,他让程殊和雯姐先吃,一边说一边去了家里书房。   “那我们先吃吧,慎言估计有得忙。”雯姐从厨房拿来碗筷,摆放好,“不用等他。”   程殊“哦”了一声,往那边看眼,“他一直都这么忙吗?”   雯姐在梁家做了很多年,梁慎言还没程殊大的时候就在了,眼明心亮,但孩子们都是成年人,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上班哪有不忙的,他是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想给先生和他哥分担一点。”   闻言程殊点点头,不自觉去想这几年里,一直专心工作的梁慎言是什么样。   一定很可靠。   不管做什么事,有梁慎言在,就跟定海神针似的,心里是定的。   过了十多分钟,梁慎言才从书房出来,说了声“不好意思”,坐下拿起筷子吃饭。   “你吃这个。”程殊把面前的盘子往他那边挪了挪。   梁慎言和雯姐同时抬头看他,眼神和表情都没有恶意,但程殊脑子一下就蒙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饭桌上这么动盘子不太好,但挪都挪了,再拿回来更奇怪。   梁慎言伸筷子去夹菜,瞥眼他的碗,“下回我去书房接电话,不用等我,会比较久。”   用筷子的另一头敲敲他的碗,发出清脆的声音,“先吃饭。”   雯姐诧异地看向梁慎言,不过一会儿就接受了。   不仅雯姐惊讶,程殊也一样,刚才那个动作,别说梁慎言,连他在家里那么做都要被骂。   “……好。”   换作以前程殊肯定不会在意这一点小事,可今天他一直到回去的车上,都有一点恹恹的。   从前没有被具象化的差距,今天一下摆在他面前,他连准备的时间就没有,突然就闯进了梁慎言从前生活的地方。   “这就觉得受挫了?”   程殊抬头,撇撇嘴没吭声。   梁慎言从后视镜看他一眼,不用回答,从脸上也知道他想什么了,真是一点藏不住。   “那就接着受挫吧。”   程殊正郁闷呢,结果人来一句让他接着受挫,瞬间不郁闷了,改生气了,仗着梁慎言开车,冲着他后脑勺龇了龇牙。   “别以为这样就能劝退我,连复读我都熬过来了,就这点挫折就,麻麻溜的,小意思。”   梁慎言笑了声,“那行,你熬吧。”   车开进了停车场,程殊左右看看,趁他停车的时候,忽然往前弯腰,努力扒着座椅靠背,“今天也喜欢你,比昨天多一点。”   梁慎言才停好车,被这突然靠近的动作弄得一怔,心都漏跳了一拍。   “别突然这么靠过来,不安全。”   程殊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我看你放手刹才过来的,我特别注意安全,过马路都走斑马线和天桥。”   梁慎言往车窗那边偏了偏,避开了程殊的呼吸,听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心思却落在了程殊的下巴上。   那儿有一小块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上的。在白皙的皮肤上,特别醒目。   “下巴怎么弄的?”   程殊还趴在那,露出个脑袋往前拱,比旁边的五福还不淡定。   听梁慎言问,伸手摸了摸,努力回忆,“好像昨晚磕的,翻身碰到腿磕在床头柜了。”   再宽敞的车,他俩这个身高都会显得挤。   梁慎言伸手去按他下巴那儿的淤青,见他疼了,把他脑袋推回去,“小心卡着你脖子。”   程殊拿开手,去摸了摸脖子,“那才不会。”   梁慎言停车的位置离电梯厅比较近,下车后,扶着程殊坐到轮椅上,锁好车,推着他往电梯那儿走。   “密码发你手机上了,这儿和家里是两个,别弄错。”   程殊惊讶地仰着头往后看他,“密码?”   “平时你总有要出门的时候,我不在时候你也方便。”梁慎言脸上表情看不出心思,只是边说边推着他进电梯。   电梯正好下来,门打开,他俩一起看过去。   程殊原本还想问别的,看见电梯里那一幕时,张着嘴脑子又一片空白了。   梁慎言一愣,皱了皱眉,低头去看程殊,发现他盯着人家看,拍了拍他头顶。   程殊被拍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脸红得都蔓延到耳根了。   顾如琛几乎挂在身边男人身上,倒不是接吻或者别的,单纯像喝醉了靠在人身上撒娇,笑得还挺开心。   可环在他腰后的那只手,还有男人的眼神,暧昧得没眼看。   “喝多了,闹着下去散步。”   男人声音偏低,面无表情的,眼神却温温柔柔的,“不好意思。”   梁慎言摇头,示意没什么,等他们从旁边经过,才推着程殊进去。   电梯里有一股不算明显的酒味,的确是喝多了,不是借口。   以梁慎言这几年对他们的了解,顾如琛敢在电梯里亲人,另一个也绝对会选择捂住他的嘴。   回到家里,梁慎言安顿好程殊,自己回房间换衣服。   马上到五一假期,天越来越热,这几天都已经三十度,到晚上才稍稍降温。   等他换完衣服出来,往程殊房间看了眼,看见他在床边,放下心,去玄关那儿把他的行李拿过来。   白天杨丁来送行李,给他拍了张照片,告诉他东西拿过来了。   为了表示歉意,还买了不少水果跟吃的塞到厨房里。   走到程殊房间门口,梁慎言抬手敲了敲门,“进来了。”   程殊正在开浴室的门,听到声音答应了句,回头看见他手里的行李,“噫,送过来了?”   梁慎言把行李给他拿到衣柜旁边,“这儿的地址跟门牌也发你手机上,叫外卖和寄快递记得换地址。”   程殊点点头,听他说完才开口,“知道了。”   “书房里有打印机。”梁慎言说完,抬脚要走,又补了一句,“电脑密码跟以前一样。”   以前是指在程殊家用的那台笔记本,用习惯了就懒得改。   程殊一怔,手指贴着轮椅的扶手,忽地低下头,有些怕梁慎言提起过去的事。   每一次提起,就像是在提醒他当初做了什么。   还算和谐的气氛,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这么冷却下来。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都不说话了。   梁慎言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朝门口走过去。   程殊安静地等他离开,才沉默着去拿换洗的衣服,打开浴室门推着轮椅进去。   心里像下了场雨,闷闷的。   他能感觉到梁慎言的态度,不拒绝是因为还在意,想到在医院外的那一句“我不走”,他的心都酸成青桔了。那一道坎,他想起来都怕,梁慎言怎么会轻易迈得过去。   看见梁慎言,他是开心的。   那梁慎言看见他,是不是就会下意识地想到被他丢掉的那天。   不爱叹气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又叹了声。   程殊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衣服,打算去拿淋浴头,用盆接了水随便擦擦身上。   天这么热,他不想臭了。   一抬头,看见淋浴头的瞬间,程殊傻眼了,怎么是直接装在顶上的那种,别说高不高的问题,是根本拿不下来。   心里正郁闷,这会儿又有点气了。   烦躁地扯了扯手里衣服,转着轮椅往外走。算了,臭就臭吧,反正他也不跟谁贴一块。   才刚转过来,浴室门从外面被推开,梁慎言抱着胳膊靠在门边,见他抬头气鼓鼓的样子,挑起眉,“想洗澡?”   程殊别开脸,闷声闷气地否认,“不是,换衣服。”   梁慎言笑了笑,走进来推着他轮椅往外走,“用浴缸吧,方便点。”   程殊愣愣的,问:“浴缸?”   梁慎言低头扫过他的腿,又抬起眼,“方便坐着,腿还有地方可以放。”   程殊没有再问,更没有拒绝。   那样就矫情了,他俩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什么借口拿来拒绝都显得很苍白。   性不是他们关系的开始,但他们之间的性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   对爱的人有欲望,再正常不过。   赤身|裸|体坐在浴缸里,程殊受伤小腿用塑料袋包了起来,然后在膝盖那儿又多搭了一条毛巾用来吸水,免得从大腿淌过去。   梁慎言拿着淋浴头站在他旁边,调试水温和流速,手试了几遍,才往他身上淋。   “水温烫吗?”   程殊睁着眼,没有闭上。水浇在身上时,肩膀不自觉地抖了抖,摇摇头,“不会。”   梁慎言“嗯”了声,然后拿毛巾给他擦着背和胳膊。   浴室里只能听到水砸在浴缸里的声音,淌过皮肤的动静都变得细微。   梁慎言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扫过程殊的肩、背,还有腰和臀,当初的少年身形还偏清瘦,现在却多了几分张开了的清俊,背上的蝴蝶骨连形状都很完美。   说心里无波无澜,那是自欺欺人。   可要再往别处去想,就真的没有,比起做点什么,他这会儿只会更想看到程殊哭。   擦完了腰背,梁慎言把毛巾递给程殊,“前面自己擦。”   程殊身体微颤,接过毛巾,没有避开梁慎言,只是垂着眼,自己擦洗。   他能感受到梁慎言的眼神,也能察觉到那绝对不是善意。   时间变得很慢,一分一秒都很慢,好不容易擦完了,把毛巾搭在旁边,他抬起头,“洗好了。”   只是一眼,他就愣住了,被梁慎言无声蔓延开的怒意笼罩着。   梁慎言绷着嘴角,眼神里的情绪很重,扫过他的手腕、手臂,盯着那两条明显浅一些的痕迹,眼神像是审视,又像研究,直到瞥见程殊肩膀都绷紧了才关掉水,发出一声冷嗤,擦了擦手。   程殊顺着他视线低头,惊愕地瞪大眼,刚想要张嘴解释,就见梁慎言转身要走。   来不及想太多,伸手直接抱着他的腰。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想不开,那是之前救一只下水道小猫时候被铁盖刮伤的。”   哪怕这样抱着,程殊都还在抖,却抱得更紧,努力想要解释清楚。   他感觉得到梁慎言的理智已经在崩塌边缘,如果他不解释,会真的想弄死他。身上什么都么穿都顾不上,微仰着脸去看他,哪怕只能看到一点侧脸,哪怕他现在真的很狼狈。   “我不会想不开,你别跟这个生气,我很珍惜自己,因为……”程殊声音变得有些哽咽,用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我是你的。”   曾经的程殊,未来一片模糊,他只能凭着本能走一步走一步,让自己活得好一点。   是梁慎言让他觉得,原来并没有那么糟。   他可以考大学、可以念书,可以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爱人。   回答他的只有梁慎言的呼吸声,因为生气,所以又急又粗。   程殊不敢松手,腿在疼也不敢。   他太怕梁慎言走了,更怕他真的以为自己想不开,不珍惜自己。   “言哥……”   梁慎言忽地转过身,伸手掐住他的脸,让他仰着头看自己,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声音很冷地问:“说没说实话?”   程殊说不了话,只能拼命点头。   梁慎言压着脾气和怒火,松了一点力道,眼睛慢慢红了,“程殊,那么大的事,你是怎么想到骗我的,嗯?你是不是没有心。”   程殊红了眼,又摇摇头,他有心,他心可疼了。   “别这么看我。”梁慎言松开手,等他坐稳了才退开,“我没办法不在意你,那天你从公司走的时候,我就在楼上看着你,但我不是没脾气,以前哄你、惯你,那是因为你不碰底线。”   程殊点点头,没说话,手扶着浴缸不让自己摔倒。   梁慎言顿了顿,又说:“你得等我气消了,也得等我想起那事没那么疼了,才能和你谈。”   “这事儿我能迈过去一次,不代表能接受第二次。你得想明白了,还会不会再犯,不用急,你想我也想。”   说完梁慎言就出去了,给他拿了衣服回来,帮他穿好,再把他送回房间,全程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程殊躺在床上,看着梁慎言出去,又转回来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心里乱成了一片,又很难过。   侧过头,闭上眼。   他怎么会舍得把梁慎言伤得这么深。 第95章   第二天早上,程殊醒来时,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梁慎言在茶几上给他留了一张纸条,用杯子压着。   他拿起纸条,看了看手机,除了工作室消息,就是问他稿子进度的。梁慎言没给他发,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跟他说话。   “去公司了,晚回。”   纸条上只有六个字,程殊却坐在那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指腹在字迹上轻轻蹭过,想象着梁慎言握笔写字时的样子。过去和现在的记忆一点点重合,程殊笑了笑,小心把纸条收起来。   昨天杨丁来的时候,给冰箱里添了一堆东西,新鲜食材、水果,饺子馒头跟方便面都有,生怕他俩在家饿着一样。   程殊煮了饺子吃,五福亦步亦趋跟着他,原本想喂它一个饺子,筷子都伸到碗里了,又想起什么,去了客厅给它倒了狗粮。   不能像以前那么喂了,万一吃坏了呢。   给厨房收拾干净了,程殊在客厅找了个方便放电脑的位置,坐着开始画图。   工作室不用去,但工作还得做。   而且,手里有点事情做的话,时间过得快一点。   画着画着,心沉进去了,没有空想其余的,脑子里全都是这几张怎么画才好。   偶尔停笔走神,又想起了以前。   他上学的时候,梁慎言是不是也这么在家等他的。会觉得枯燥吗?毕竟小镇没什么玩的,也没什么人跟他熟。   想了想,好像也不会,顶多会想一想他吧。   程殊脸上昨晚被捏出来的指印还有些红,虽然最后梁慎言什么都没说,但他的心定住了。   只要梁慎言心里还有他,那他就可以等。   人是得往前看,但过去就在那里,美好的依旧美好,不会改变。   说了是重新开始,他会让梁慎言慢慢地试着相信他。   外面的太阳照进来,程殊抬起头,动了动脖子,一看时间才发现都快中午了。   拿起手机,点开聊天也没有,没看到梁慎言发来的消息,心里也不难过。   梁慎言不想理他,但他可以找梁慎言啊。   程殊左右看看,发现五福趴在旁边晒太阳,“嘬嘬”两声,对它招招手。   五福一听程殊要跟它玩,立即起来,凑到他面前,期待地看他。   程殊咳了一声,摸摸它的头,然后拍了张照片发给梁慎言,还配了文字。   【五福好听话,一直晒太阳,不吵也不闹的。】   正从公司出来的梁慎言,手机震了震,一边拉开车门一边点开新消息。   一堆消息里,程殊的头像特别显眼。   不知道哪里翻来的图,是一个潦草小狗,画在纸上,拍的一张照片。   消息弹出来,一张图跟一段话。   梁慎言看了却没打算回,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址后,正打算放下手机,去拿笔记本,又有一条消息弹出来。   【程殊:中午了,你记得吃饭,我已经在弄吃的了。】   后面跟了一张表情包,是小狗乖巧。   梁慎言这回没急着关手机,往上滑,滑到了第一条消息,是程殊加他那天的。   乱七八糟的一句话,重点是他腿伤了,他可不可以暂时负一下责。   顺杆往上爬,程殊最会了。   工作消息弹出来,梁慎言意识到他因为一张照片两句话走了神,无奈地笑了笑。   真不知道他俩是谁拿捏谁。   这段时间梁慎言其实工作不少,尤其是涉及到一些国际合作,前期他都得盯着。加上夏季展会、论坛这些比较多,不至于全出席,但半数以上都得去。   那边忙完,又转了一个场,去参加一个饭局。   梁慎言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见到他来,都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今天他是代他爸来的,所以在座的基本是长辈,他都得叫叔。   他爸自己不乐意出面,人情关系在这里,共事了那么多年,突然要改制,经营方向转型,干习惯熟练工的人没谁会乐意。   但行业形势在这里,不转型,最多十年,少的话三五年就会被市场淘汰。   “你爸身体好点了吧?听说这一阵不太舒服。”戴了眼镜的人问他,“这个年纪还是要注意,不比年轻的时候了。”   梁慎言拿起杯子,另一只手虚虚地扶着,“您也注意身体,话我给他带去。”   “家里老太太的身体都好吧?去年生日看见,精神挺好的。”头发有点地中海的人问。   梁慎言放下杯子,转过去看他,“身体硬朗,前一阵还说想去旅游,等天气再好点就让她去。”   一个接一个地问过来,都是老狐狸,没一个问到正题上的,等着有人先捅破窗户纸。   事儿没聊到正题,酒先喝了不少。   梁慎言对饭局的态度是不喜欢,但也不排斥。他没那么清高,都做生意的人了,还觉得饭局文化糟粕,背地里痛骂这群人老封建。   人跟人,碰到有的事,还真就只有在饭桌上才没那么尴尬。   不过他挺讨厌喝白的,这些长辈还喜欢醇一点的,觉得那样喝了才有劲儿,不然跟和白开水没什么区别。   大半盅酒下肚,梁慎言解开两颗扣子,又夹了两筷子菜垫垫。   又吃了一轮,等桌上的菜都消耗了一半,才有人耐不住性子,提起来了。   “慎言啊,叔在公司里待了那么多年,从公司起步就在,你说干了大半辈子,现在突然要改行,这经济形势我们理解,但公司还是盈利的,也不用这么着急转型,是不是?”   梁慎言放下筷子,听得认真,脸上也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烦或者瞧不上,等他说完了,看一圈其他人表情,才理了理话开口。   梁慎言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更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才会耐着性子一直陪到这会儿。   一是想解决问题,二是这群人的确都是跟公司很多年的长辈。   今天这顿饭,他来就是想把事情给一次性解决的,说服了这些人,那下边的中层由他们去转达意思就好。   事儿有点难,但也没那么难办成。   “各位叔伯都是我的长辈,从小看我长大的,我什么性格都了解,所以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转型势在必行,怎么转和怎么落地,之前会上已经聊过,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为了转型而转型。”   梁慎言的语气跟平时一样,每句话都是真心的,“你们的股份跟分红,我保证不会动,这边业务转了,好不好,都跟以前一样,要起来了,那就按照以前说的,合同签的,该怎么办怎么办。”   饭是吃得差不多了,话也摊开来说了。   其实集团的业务要转型,不是近期突然提的,是从去年就开始逐渐在接触。   大家心里都有准备,只是这个月初的股东大会忽然公开提了,大家才会心里有了顾虑。   “那接下来要怎么转?失败了那就相当于砍掉了一条腿。”   “是啊,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家底,要是……”   “不是不看好,是现在这形势,转了也未必会成功。”   梁慎言仔细听着呢,等他们先讨论,差不多了他再接着说。   说服人也是有技巧的,不能硬掰着人的耳朵让人听,得有张有弛,才能渗透。   放桌面的手机亮了亮,梁慎言点开看,一堆消息里,夹着程殊的潦草小狗头像。   【程殊:晚饭吃了这个,四季豆煮小南瓜,汤是甜的,我给你冻了一点在冰箱里,消暑又解腻。】   这是半小时前发来的。   【程殊:你要是得喝酒,记得先吃点垫垫,不伤胃。】   这是五分钟前发的。   梁慎言用手指点了点程殊头像,放下手机抬头,发现大家说完了都在他,愣了愣。   脸上只有一秒怔愣,把手机倒扣在桌面,又和刚才一样了。   “做事之前谁都不能说百分百会成功,但远禾这几十年的路走得很稳,转型也不会跨个大步子,稳扎稳打,别的我保证不了,但我们跟各位叔伯想的是一样。”   梁慎言说着开了个玩笑,“要真砸了,那我们家不是首当其冲,第一个得被清算。”   他这一个玩笑,不完全是说笑,是把他们家几十年的家底当作筹码,跟他们谈呢。   意思是,要是转型失败了,那最大的输家是他们。   这几年多少撤市、退市的企业,政府兜底都兜不过,救了这家那家又暴雷了。   远禾一条红线不碰,经营情况稳步向上,这就是他们的底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都是职场上的老狐狸,哪能不明白,顺着台阶下来,喝喝酒聊聊天,再说几句转型自己的想法,饭局的目的就达到了。   梁慎言陪到了十点多,他们还想去玩,他用要回家喂狗的理由,先走了。   吃饭喝酒还行,去会所唱歌,那真不行。   司机提前等在饭店外,他上了车,打开车窗吹了一路的风,没醉,但肯定不太舒服。   得喝了一盅多的白酒,胃里难受。   车开到地下停车场,梁慎言让司机开车回去,外套拎在手里,自己回了公寓。   指纹开了锁,进门的时候放轻了动作,挂外套的动作都是轻的。弯腰换好鞋,没开客厅灯,打算直接回房间收拾下睡了。   才走出去两步,猛地停下来,转头看向沙发那儿的一团身影。   轮椅放在一边,程殊腿搭在上面,人坐在沙发一角,搂着一个抱枕,歪歪斜斜地靠在那。   梁慎言皱起眉,走到沙发边,刚想伸手去摇他肩膀,程殊不知道是听到动静还是睡得浅,正好醒了。   他收回手,直起身站在那儿,绷着嘴角没开口。   程殊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你回来了?”   梁慎言“嗯”了声,看眼留着灯的厨房,又扫过茶几上的电脑跟笔、手稿,“怎么不去房间睡?”   程殊这会儿还懵的,听完了,稍微坐正一点,“在等你啊。”   说完又有点心虚,“中午没睡午觉,等着等着不小心睡着了。”   梁慎言看着他,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有点酸、又有点胀,但更多的是没办法自欺欺人的高兴。   说出去都没人信,他其实有想过,昨天那样聊了过后,程殊可能又走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不确定的时候。   “去房间睡吧,我洗洗也睡了。”梁慎言捻了捻指腹,没去摸他的头,只是扫了眼翘起来的那几根头发。   程殊乖乖地“哦”了一声,撑着沙发挪到轮椅上。   转着轮椅往房间走,突然停下回头,“冰箱里的小程版清凉补,你记得喝,解腻醒酒。”   梁慎言看他仰着头,一脸努力推销的表情,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头发,“行了,知道了,去睡吧。”   程殊一听,又困又高兴地“嗯”了声,轮椅都比刚才转得有劲儿。   等看着程殊进房间了,梁慎言才回的房间洗澡。   饭局上吃不了多少东西,光喝了。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进厨房,原本是想拿水的,打开冰箱看见那一碗用保鲜膜封得好好的瓜豆汤,才想起答应了程殊要喝。   拿了瓶水,又把碗端出来。   梁慎言揭了保鲜膜,喝了一口,清甜又爽利的口感,是很解暑解腻,就像程殊家下过雨后的院子。   是少有的,他不讨厌的下雨天。 第96章   后面几天,梁慎言都挺忙的,早出晚归,他到家的时间,程殊要么还在画图,要么就等他等到发困。   一个愿意等,一个没说不让等。   心里都门清对方心里想什么,但坎还在那儿,又那样聊了一通,只能先这么晾着。   好在住一个屋檐下,再怎么晾着也不可能当对方不存在,他俩就不是这样的人,更别说程殊的腿还伤着。   有些小习惯是刻在肌肉记忆里的。   比如梁慎言偶尔会揉一揉程殊的头发,又或者程殊会在梁慎言偶尔坐他旁边的时候,用脑袋去蹭他的胳膊。   不是他们不干脆,放不下对方又这样晾着,是感情就是不讲一点道理,难理得明白。   尤其不是爱不爱、喜不喜欢的问题,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事,像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   往前往后,都觉得疼。   只能先保持原状,等刀掉了,伤口才会真正的愈合。   梁慎言忙归忙,但之前说以程殊的腿优先,所以每回程殊去医院换药的天,他都跟着,实在抽不开身,就让杨丁跑一趟。   但大部分换药的时候,都还是他跟着。   按理说病人换药的时候,家属是不让跟着进去的。   但天逐渐热了,医生不建议用纱布再包着伤口,担心给捂出炎症、汗腺感染,伤口长,处理起来更麻烦,而且如果严重到二次缝合,那留的疤更明显。   所以问过护士后,梁慎言跟着进去,在一边学习怎么给伤口消毒,保证伤口的干燥。   “用碘伏的话,可以碰伤口?”梁慎言瞥了眼程殊伤口,还得等一个星期才能拆线,伤口还有点红,但恢复还算好的。   “碘伏可以,一天两次就够了。”护士一边给涂药一边说:“生理盐水其实也可以用,这样伤口不着色,但不用也可以,后面周边碘伏结的壳都会掉的。”   程殊自己用手撸着裤腿,棉签压在伤口上,疼是真疼,但能忍也是真的能忍,一声不吭地抿着唇,老实巴交坐着。   “要是不放心,伤口周围可以用酒精消毒,别碰到伤口就好,这样皮肤不容易出油。”   梁慎言点了点头,看眼程殊,又问护士,“那饮食上还是保持清淡?”   “其实我们是没有什么忌口的,不过病人体质不一样,所以恢复期间尽量少吃辣和油腻的,还有甜食,这样伤口恢复得快,再就是易过敏体质要注意点。”   梁慎言“嗯”了声,等她快处理好了,伸手扶着眼泪都在打转的程殊,跟人说“谢谢”。   程殊眨眨眼,把眼泪憋回去,不太好意思地说:“谢谢啊。”   “这么长一条伤口,也就你不喊疼了,还好在腿上,要在脸上那不就可惜了你这妈生的脸了么。”护士处理医疗废物,擦了擦手,“后天还是这个时间来换药,记得别碰水,恢复得好下周正常拆线。”   他俩听完,又说“麻烦你们了”,这才从治疗室出来。   梁慎言扶着程殊,等他在轮椅里坐好,才推着他往电梯那边走。   “过两天我要出趟差,去国外,大概会去三天。”梁慎言按了电梯,往旁边让了一点,免得电梯停的时候,往外走的人太多,会不小心碰到程殊的腿。   程殊疼得脑子懵,反应也慢了点,抬起头看着他说:“那你一路平安,别记挂我,我自己在家能行。”   闻言梁慎言忍不住弹了下他后脑,挺会顺杆爬的,“钟点阿姨一般中午到,做两餐,晚上不来。”   “其实不用请钟点阿姨,这儿叫外卖很方便,而且我坐着轮椅也能下楼。”程殊一听要请钟点工,瞬间觉得自己像个麻烦,“我自己煮也可以。”   电梯门打开,里面人都出来了,梁慎言才推着程殊进去。   “那下个月去项目的事,你别去了。”梁慎言侧着身,站在靠外的位置,给程殊隔出一个小世界,“这几天还溜出门了,真行啊你。万一自己在家摔着、碰着,带病肯定不能出差。”   程殊仰起头,伸手去拽他衣服,彻底不要脸皮了,“那孩子也不能一直关在家里,坐电梯又不费事。”   “不过那还是请吧,我想跟你一起出差。”   梁慎言轻轻去拨开他手,没用什么力,“别玩赖。”   “谁玩了,这不是要追你,所以得经常见才行么。”程殊再怎么厚脸皮,那也是在电梯里,一句话说得嘟嘟囔囔的,听不清。   不过都不用听清,梁慎言看他表情都能直到他在嘀咕什么,“别嘀咕,好好说话。”   程殊撇嘴,放开他衣袖,“我在追你,所以得跟着你。”   旁边正低头玩手机的人,听到这句,猛地抬了一下头,又飞快低回去,震惊得忘了回消息。   梁慎言无语了,等到了负一层,所有人都出去,他推着程殊走在最后面。   今天难得梁慎言有空,从医院出来,直接开车一起回了家。   到家门口的时候,梁慎言还在讲电话,程殊看了他两眼,才去输密码。   梁慎言听着电话那边的事,余光扫向程殊,看见他输密码时的动作,眼里闪过不明显的笑意。   开了门,他俩一前一后进了家。   程殊不用换鞋,直接去了客厅,“你一会儿是不是都可以待在家里?”   梁慎言挂了电话,低头换鞋,听见了“嗯”一声,“有事?”   “那你等一下,你先坐着,我给你看最近的工作成果。”程殊转着轮椅去房间,那背影还挺欢实。   梁慎言觉得有意思,多看了一会儿,等人进房间了才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昨天买的西瓜,打算切块。   等端着盘子出去,程殊已经坐在茶几旁,开着电脑,弯腰凑近地翻东西,眼睛都快怼到屏幕上了。   他走过去,放下盘子的同时,用手指勾着程殊的衣领,“眼睛不打算要了?”   程殊“哎”了一声,稍微直起来一点,“勒着脖子了。”   梁慎言压根没用什么力气,听他夸张的叫唤,撒开手坐旁边,往屏幕看去,“要给我看的就这个?”   程殊卖关子地不回答,用鼠标点来点去,调出昨晚上才渲染好的第一版效果图。   画面一出来,都不用他说什么,看就行了。   复安在工作的专业度上一向不偷懒,平时各有各的懒,比如不爱应酬,不爱参加一些分猪肉比赛,但自己手里的事,都是力求完美的标准在做。   梁慎言眼前一亮,看向程殊,“这几天忙着就是做这个?”   “嗯。”程殊点头,给他放下一张图,“时间太赶了,之前有一版是做了一半,但只有建筑的效果图。后来我们想了想,还是得融到整个度假区,还有周边的景区,所以才做了这一张,视角也更多,模拟了不同的天气,如果最后落地按照设计图一比一实现,那就是图上这样。”   他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想法拆开,再揉到这几张图里,讲给梁慎言听。   表情专注,眼神清明,提到材质的选取,还有内部一些结构的考虑,声音会激动一些。   梁慎言坐在旁边,看程殊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柔软,听得认真,偶尔提出一些问题。   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光打在客厅的地板上,不晒人,反而带着雨后的暖意。   程殊讲完有点口渴,拿起西瓜吃了口,回头对着梁慎言笑,跟刚才一比,带了点傻气,“还有一点细节会调整,调好了就会发到群里。”   “那你这是给我提前透露,不怕赵教授说你?”梁慎言笑了下,“还是仗着我是甲方,所以有恃无恐。”   程殊怎么会察觉不到梁慎言的情绪变化,这会儿他整个人都是柔软的,又啃了口西瓜,“这里只有我们俩,那你跟我都不说,老师肯定不会知道。”   说完,压低声音凑到他面前,“要老师知道了,肯定就是你告的密。”   梁慎言看他靠过来,坐着没有动,离得近了,能闻到程殊衣服的味道,跟他一样。   “那得扣你钱。”   程殊知道分寸,没敢往前,又退回来一点,“那不能,顶多说我两句。”   梁慎言失笑,递给他两张纸,“德行。”   程殊一点不在意,高高兴兴地啃西瓜,又在群里回消息,一想到刚才梁慎言没躲开,心里挺美的。   别的不好说,但至少说明不排斥他,这就行了。   梁慎言见他又沉迷群聊去了,吃了两块西瓜起身,揉了一把跟来的五福脑袋,让它去跟程殊玩,自己进了书房。   不用去公司不代表没事,有台电脑,在哪都能办公。   开了电脑,走到书架那儿去拿资料,打开柜门的时候,瞥见角落里的一个册子,他怔了怔,拿出文件夹,又关上门。   难得俩人都在家的下午,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客厅,偶尔梁慎言出来,程殊听见了就笑嘻嘻地抬头跟他打招呼,再目送他回去。   梁慎言正在提方案修改意见,顺手给改了一些地方,忽然听到敲门声,抬头看过去,“要用打印机?”   程殊抱着电脑,听到后不好意思地点头,“啊,学校那边要交一份资料,我前几天忙完了,这会儿弄完找同城送过去,让舍友帮我交一下。”   梁慎言示意他打印机的位置,“会联吗?”   程殊“啊”了一声,说会。   梁慎言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随口问:“什么资料要的这么急?”   正在联打印机的程殊一愣,过了几秒,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一点,“贫困生补助的资料,下学年的申请,所以得赶着这会儿交。”   其实,程殊不想说实话的。   可他不想再骗梁慎言,哪怕这事听上去像卖惨,但总好过事后梁慎言无意中知道了好。   本来么,他这个情况,是挺贫困的。   家里没人了,拿钱给他上学的都没有,本科四年还是靠得国家助学金才交得起学费。   梁慎言听到后,只是抬了下头,什么都没有,“嗯”了一声,接着调方案。   程殊稍微松了口气,心想研三的时候他就不用申请了。   卡里缺的钱补上,后面项目分到的钱,应该能付得起他学费跟生活开支了。 第97章   梁慎言出差前,陪程殊又去换了一次药。正好之前挂号的医生在,换药前给医生看了伤口,恢复得挺好,肉芽健康,可以按时到医院拆线。   知道可以正常拆线,程殊松了口气,那说明伤口长好了,后面只要伤口不裂开,就慢慢恢复了。   按照医生说的,三周就可以正常走路。   夹板也拆了,脚舒服了很多,至少从轮椅挪到床上,能省不少力气。   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怕就是一点改变,程殊心里也挺高兴的,更别说他们的图过了,后面正常出平面图、立面图跟细部图那些就行,按时交稿拿去审核就好。   傍晚六点多,程殊坐在阳台玻璃门那儿,一边跟赵果打电话,一边摸五福的下巴,只穿了件白色短袖,看着跟高中那儿差不多。   梁慎言开门进来的时候,关门发出些声响,程殊一下就注意到了,立即转头看过来。   梁慎言见他拿手比划,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讲,自己回房间换衣服。   等他换完衣服出来,程殊正好挂电话,从阳台门那儿过来。   “明天你是不是要出差了?几点的飞机啊。”程殊在他面前停下,仰着脸问:“早上吗?”   梁慎言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睛,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八点多的。”   程殊跟着他一起去厨房,挪了挪位置,不挡着他拿东西,“那么早啊,那不是六点多就要到机场。”   “嗯。”梁慎言点头,挽起袖子,看他一眼问:“有事?”   程殊摇摇头,图正常在出,他哪里有什么事,有的只是舍不得。   好不容易他们俩这几天关系一点点好起来了,那万一梁慎言出趟差,分开个两三天,情绪冷却了,不就又回到原点了。   理解是一回事,心里舍不得是一回事。   又不是上学那会儿,除了上课,其他时候都能腻在一起。   “剥个蒜。”梁慎言看出他想什么,但没说,也没拿来逗他,“再摘个豆角。”   程殊“哦”了一声,把盘子放在自己腿上,坐在冰箱旁边老实巴交地剥蒜、摘豆角。   做饭的时候,他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不是硬扯话题了,只能聊工作。   分开那么多年,能聊的事很多。比如程殊填志愿没经验,差点搞砸了。还有一进校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为了保研,从大一开始就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   又聊了梁慎言这些年出差去过的地方,遇到的奇葩客户,最离谱的合作方。   到吃饭那会儿,气氛都很好。   饭后他俩还吃了水果,一块带五福下楼去遛弯,绕了一圈,五福跟小区里熟悉的小伙伴玩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快九点了才上楼。   “你去收拾行李,我给五福倒点水,它快渴死了。”程殊一进门,看看时间,担心梁慎言还没收拾东西,问他,“你去的哪儿啊,热不热?”   梁慎言看他一眼,往房间走,“学会儿拐弯抹角打听了?”   程殊怔住,心虚地低下头。   小心思被发现了,他就是想知道梁慎言要去哪儿出差。   梁慎言进房间前说了一个地名,停在房门口,转头看他,“你要是敢悄悄跟过去,那我就真不管你。”   程殊一听,立刻抬头反驳,“那没有,我就想知道你去哪,我……”   梁慎言好奇地挑起眉梢,靠着门,“你什么?”   程殊深吸一口气,直直望着梁慎言的眼睛,心跳越来越快,手心也都捏出了汗。   “我等你回来。”   话说出去的瞬间,程殊紧张得浑身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一样,喉咙发紧,却不敢移开视线,定定地看向梁慎言。   他看到梁慎言瞬间皱起的眉头,一下凝住的表情,还有眼里闪过的怔然。   梁慎言眼神从怔然、生气到审视,迎着程殊的目光,就这么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直起身走进房间,“用不着你等。”   程殊愣愣地看着他进去,手指贴着轮椅扶手蹭了蹭,过了一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没事的。   谁都会有阴影,他不还有从牛背上摔下来的阴影,后来见着牛都绕着走。   不信也正常,换谁谁都不会信。   程殊给五福倒了水,在旁边看着它呼哧呼哧地喝着,小声碎碎念地哄自己。   有点费劲儿,但好歹是有点用。   等五福累得趴在窝里不愿意挪地方,程殊才慢吞吞地回房间。   到房门口,还往梁慎言房间瞥了眼,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收完了还是没。   他昨天才洗了澡,今天随便洗洗就能睡。   心不在焉地洗脸刷牙,头发沾了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乱七八糟地支棱着。   程殊挪到床边,往房间外面看了眼,叹了口气,整个人弯下去趴在被子上,心烦意乱地在被子里挠来挠去。   好烦好烦。   他原本是想好好送梁慎言出差的,怎么又搞砸了嘛。   别的就算了,干嘛给人添堵呢,就非得说那句话吗?给人弄得心情不好了。   他可真烦人,哪能这么讨人厌呢。   程殊趴在那儿,用脸蹭着被子,又仰起头往门口看,显得更潦草了。   一边自我检讨,一边在心里琢磨要怎么过去找梁慎言,把话说得更清楚,不要留到明早或者出差回来。   那什么话都过期了,说了也没意义。   蠕动着坐好,程殊推着轮椅往门口走,忽地腿有点痒痒的,就那种激灵一下的痒。   程殊腿抽了抽,连忙停住,习惯地伸手想去挠,还没碰到,猛地缩回来。   手上有细菌,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不能碰。   程殊低头凑近了看,伤口倒是没怎么样,挺好的,没红没肿,但就那一片都在痒。   “碰到伤口了?”   程殊抬头,惊讶地看着梁慎言走进来,见他眉头皱着,语气也沉,解释说:“没,没碰到,就是有点痒,可能是在愈合,所以痒吧。”   梁慎言洗了澡,身上还带着水气,把手里的毛巾放到一边,在他面前蹲下,“周围有点红,今天在家吃了什么?”   “没吃什么,跟昨天一样。”程殊拉着裤腿,微微低头看梁慎言,“可能就天热了。”   梁慎言伸手碰了碰那一小片红,“刚才水果你都吃了?”   程殊不明白,老实点头,“啊,都吃了,不是吃水果有利于恢复么。”   家里边都这么说的,水果有维生素,伤口恢复得好,还不留疤。   梁慎言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能是芒果轻微过敏。”   说完站起来,去客厅柜子里拿了碘伏、酒精跟棉签回来。   程殊看他要自己上手,连忙伸手,“我自己来就可以,其实忍一忍就好。”   “不知道自己芒果过敏?”梁慎言躲开他伸来的手,坐在床边,让他腿搭在自己膝盖上。   程殊摇头,“不经常吃,可能没注意。”   梁慎言看他一眼,用棉签沾了酒精,给他围着伤口一圈擦了擦,说他真够心大。   程殊哪里还敢说什么,乖乖挨训就好了。   “那个,我说等你回来是真的等,我这几天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等你。”程殊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他衣服,“不信我给你拍视频,二十四小时都拍。”   梁慎言换了根棉签,弄碘伏给他轻轻擦伤口,这样能舒服点,没那么痒。   听到程殊说的话,拧眉看他,“我有病,我看你睡觉的视频?”   程殊:“……”   那不可以拉进度条么,再说以前都睡一起,看看也没什么吧,他现在睡觉可老实了,腿绝对不支被子外面去。   “你是真能折腾。”梁慎言看他一脸不服气,还装哑巴的样,想起马上假期,问他,“五一不回去?”   程殊说:“不回,说了在这等你回来。”   梁慎言拍拍他腿,擦了擦手,给他把腿放回去,“阿姨呢?放假也不叫你回去?”   林秋云那会儿回来后,对程殊挺重视的。程三顺没了,她一个人,总归是会想孩子。   程殊低下头,眼睛瞟向别的地方,没吭声。   不能说谎,又不想说真话,那就干脆不说了。   梁慎言坐着没动,盯着他脸,“说。”   程殊转回头,有点气闷,干什么啊,问这个了又不能让他俩和好,“我妈再婚了,有伴儿陪的。”   梁慎言眼神一怔,眉头皱了皱,什么都没说,也没安慰他,只是站起来,用纸巾包好用过的免签,一会儿拿到外面装塑料袋里再扔掉。   他俩都在床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没动。   过了一会儿,梁慎言忽然开口,“卡呢?”   程殊心里烦呢,是那种在喜欢的人面前变得很狼狈的心烦意乱。   就好像,那会儿程三顺当着梁慎言的面,骂他是个没妈要的拖油瓶。   听见了愣愣抬头,“什么卡?”   梁慎言没什么表情,说:“要还我的卡,还能什么卡。”   程殊慢慢瞪大眼,直直地盯着梁慎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手撑在床边,几乎爬到床头,拉开抽屉,从一个信封里拿出那张卡。   还崭新的呢,都没怎么刮蹭过。   “言哥,你……”程殊眼睛亮亮地看他,心里满满胀胀的,语气都往上飘,“你要了?”   梁慎言接过卡,往口袋里一放,再去看程殊眼巴巴的小狗样,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他脸,“没出息的样。”   程殊笑得露出一排牙齿,仰着头,“那本来也没出息嘛。”   梁慎言笑了一声,收回手,“你最好说的是真的,老实在家待着,别又跟我玩闹呢。”   程殊猛猛点头,“在呢在呢,给你录视频。”   梁慎言没说话,拿着东西往外走了。   “言哥晚安!”   程殊卡着他出门的时候,喊了一声。   梁慎言脚步一顿,没回头,给他轻轻带上门。   没眼看。   笑得太傻了。 第98章   第二天一大早,六点还不到,梁慎言拎着行李从房间出来,正低头回司机和助理消息,穿过过道,正要去玄关换鞋,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停下来看向厨房。   厨房的灯亮着,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程殊正在背着他一个人捣鼓,抽油烟机声音不大,一股股热气打着旋往上转。   梁慎言看了一会儿,没出声,等程殊把手里的锅盖放回去了,才出声问:“不睡觉就为了弄这个?”   程殊被他突然出声吓一跳,转过来看他,手里还捏着筷子,“我就有点饿了。”   梁慎言挑眉,继续问:“真是自己饿了?”   程殊没吭声,但明显不是自己说的那么回事。   他睡懒觉的毛病可还没改呢,大学早八的课对他来说,就是靠意志熬过去的。   “不说我走了。”梁慎言抬脚要走,才刚动了动,就被程殊给脚步。   “你真烦,看出来了还问。”程殊转回去,拿筷子在锅里轻轻搅着,担心黏锅底,“你还有时间吃吗?煮好了。”   梁慎言其实脚都没抬起来,看他后脑勺气呼呼的,心想才一晚上,气性倒是见长。   行李放在地上,走了过去,“不差这一会儿时间,来得及。”   程殊转过头仰头看他,把馄饨盛到碗里,提前弄好的汤底,香味一下飘出来了。   梁慎言看他还要去端碗,走上前一步,握住他手腕,“后面几天,钟点工阿姨会来做饭,你尽量别开火。”   边说边端开了大碗,又另外拿了一个碗出来,分出一半给程殊,“一起吃。”   程殊怔了怔,看他端着碗往餐厅走,立即跟上,“知道了,我不会乱来的。”   梁慎言没理他,不会乱来,只会瞎搞,那有什么区别。   “你等着我看表现。”程殊接过他递来的勺子,小心地看他一眼,假装随意地开口,“那你……出差忙吗?”   梁慎言看了眼表盘,还差几分钟就六点了,“忙。”   程殊“哦”了声,有一点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又恢复,“那你有空的话,能回我给你发消息吗?”   梁慎言抬头,“看情况。”   程殊一听,觉得嘴里的馄饨都不怎么香了,小小地摇摇头,“那行吧,你看情况回我。”   半碗馄饨要不了多久就吃完了,梁慎言看看时间,起身把碗拿到厨房里,抽了张纸巾擦嘴。   程殊那半碗都没吃完,不过喝了不少汤,看他要走,立即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还挥了挥手,“言哥,一路平安!”   看他这样,梁慎言笑了笑,原本都快走过餐厅了,又倒回来,摸了摸他的头,“有空会回。”   程殊点点头,答应说:“嗯嗯。”   没推着轮椅跟过去,怕露出舍不得让梁慎言心里记挂。虽然梁慎言没说,但他知道,要看见他巴巴的可怜样,肯定会惦念,毕竟他这腿还伤着呢。   更别说梁慎言是去出差,他要那样儿送人出门,多不好啊。   心不在焉地坐在餐桌上,竖着耳朵听到关门的动静,立即趴到餐桌上,一下蔫了。   完蛋了,他开始想梁慎言了。   说想,是真的想。   程殊和梁慎言谈恋爱的时候,哪分开过,周一到周五程殊上学还好,就晚上睡一个被窝里,到了周末,他俩还同进同出的,都待在一起。   送走梁慎言,程殊吃了东西,回房间睡了个回笼觉。   睡前还不忘卡着时间给梁慎言发了条信息,问他落地后能不能回自己一条。   将近十一点,程殊才睡醒。   算算时间还得有一个多小时才落地,简单地收拾了下,给五福喂了吃的,又抱着笔记本画图去了。   梁慎言落地后,这几年养成的习惯,会立即开机,怕错漏什么重要消息。   开机立即有不少消息弹出来,他等消息刷新完,粗略看了眼,点开程殊那条回了两个字。   “看你这样子,是有情况了吧?”   梁慎言自然地倒扣手机,没反驳,只是看向他,“是去北海道谈合作,不是让你八卦的。”   “别这么正经,上飞机前一直看消息,这会儿一落地连工作消息都不管,回了谁的消息啊。”   沈歧“啧啧”两声,见梁慎言不说话了,连忙解释,“我没偷看,离这么近,我一扭头就看到了。”   梁慎言懒得理他,拿着手机,“眼神这么好,谈判的时候,希望你眼力也这么尖。”   沈歧墨镜一戴,拿上自己的行李,“放心好了,这次合作,势在必得。”   梁慎言拉着行李往外走,一边跟杨丁核对行程细节,一边玩着手机屏幕,一会儿按一下开机键。   感觉到手机震的那一秒,动作才停了下来。   杨丁一愣,忐忑地问:“怎么了?是行程有什么问题吗?”   梁慎言把行李交给这边安排的司机,坐进车里,“没有。”   等人都上了车,关上车门,梁慎言跟远禾这边的团队直接去酒店先安顿。   远距离的恋爱,他俩都没谈过。   更别说现在他们的关系都还不确定,严格意义上,还没开始谈呢。   程殊看到梁慎言回了俩字,说到了,连忙发了两条,一条让他注意休息,另一条是想他了。   收不到回复是意料中的,不说了,有空才回,那现在就是没空。   去国外出差,那多忙啊。   行程那么紧张,肯定以事业为重。   程殊没搞信息轰炸,搁那儿刷存在感,毕竟人要工作,他一直发短信,那就是真烦人了。   中午钟点工阿姨过来,见到程殊坐着轮椅给自己开门,连忙让他去休息,生怕他磕着碰着。   程殊看她做事麻利得很,剥蒜这种事都用不上他,自觉去阳台陪五福玩去了。   还好,有小狗当伴儿。   梁慎言出差在外,程殊在家跟狗作伴,每天定时定点给人发短信,到了晚上还把今天做了什么事的视频拼一起发过去。   第一天,程殊的视频日志没得到回复。   但回了他的晚安,凌晨三点多回的。   等梁慎言出差回来的期间,程殊自己还去换了一回药,除了上下车有点麻烦,别的都还好。   伤口恢复情况喜人,医生说拆线之后好好养,说不定都看不见什么疤。   虽然是在小腿上,大部分都有裤子挡着,但能不留疤肯定还是不留的好。   程殊听了,心里挺高兴的,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在医院门口买了一束栀子花。   挎着篮子卖的,大半都还是花苞,味道很香,还不会甜得发腻。   到家后,程殊在阳台找了一个不用的玻璃瓶,拿来当花瓶。简单地摆了摆造型,拍了一张发给梁慎言。   发完后,该干嘛干嘛去了。   等到晚上六点多,程殊才吃完饭,坐在客厅随便找了部电影放着打发时间。   电影没看进去多少,心思都在手机上,琢磨梁慎言今天什么时候有空。   剧情正精彩的时候,一直握着的手机震了震,程殊连忙拿起来看。   【梁慎言:回酒店了。】   回酒店了!   那是不是忙完了?   程殊啪啪啪地打字过去,【那你现在有空吗?】   那边回得很快,说有空。   程殊又问他,能不能打电话,语音电话就好。   他这条发过去,那边不是秒回了,隔了好一会儿,久到程殊以为自己过界了,扯了扯抱枕。   没等他郁闷,梁慎言的语音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程殊瞪大眼,愣了几秒才接,“言哥?!”   “凑这么近,拿远点。”梁慎言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听上去都有些哑,不知道是不是话说太多,还是不适应上火了。   程殊“哦哦”两声,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才发现是视频电话。   眼睛亮亮地看着屏幕里的梁慎言,抿抿唇,脸上的笑一点藏不住,“你吃晚饭了吗?”   梁慎言“嗯”了声,只穿着浴衣坐在榻榻米上,盘着一条腿,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去医院了”   程殊一怔,他今天都还没发视频,梁慎言怎么知道的。   梁慎言都没抬头,还盯着笔记本屏幕看,偶尔会皱下眉,“这花家附近没卖的,医院跟地铁口比较多。”   “你好厉害,这都知道!”程殊夸得真心实意,“我都还没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梁慎言听他夸张的语气,很轻地笑了声,“那医生怎么说?”   “过完五一就可以去拆线了!”程殊下巴搭着抱枕,手机举在正前面,“那你呢,谈判顺利吗?”   梁慎言合上笔记本,伸手拿了手机,“还行。”   程殊笑得跟自己谈成了一样,眼睛都弯了,“那就好。明天我要去一趟工作室,老师回来了。”   梁慎言问他,“有安排?”   程殊摇头,“不是,就图的事,当面好沟通嘛,而且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我再不去打一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走人了呢。”   “嗯。”梁慎言没说什么,过了一个多星期,又有轮椅,单独出趟门没多大事。   他俩又聊了一会儿,梁慎言看看时间,敲了敲手机屏,“不聊了。”   程殊“哎”了声,连忙打起精神,“不困。”   梁慎言凑近了点,声音放轻,“脸都快贴到手机上了,还不困?去睡觉。”   程殊眨眨眼,耳朵有点热,“那我想你了。”   他们之间说过很多很多情话,腻歪的、傻乐的,可不管什么时候,一句我想你了,都能包含这一刻所有的情绪。   是想见你,也是想爱你,更是想拥抱你。   梁慎言屈起手指,轻弹了下屏幕,“后天回。” 第99章   那张被梁慎言要回去的卡,就像是一个信号,给了程殊追他的底气,胆子变大了,又知道怎么拿捏人了。   说到底,他俩都心知肚明,感情还在那儿。   一个惯着不拒绝,一个主动去缓和。   梁慎言挂断视频前的一个“后天回”,让程殊夜里做梦都是他回来了,一觉醒来,没看到人也没觉得失落,还挺高兴的。   因为后天回,今天已经变成了明天回。   能不高兴吗?   在家磨蹭到了十点多,程殊才出门去工作室。出门前给钟点工阿姨发了信息,让她来的时候帮忙喂下狗。   要他腿没受伤,就把五福一起带去了,反正工作室可以带宠物。   “唷,来了?”赵果正接水,看见程殊杵着拐进来,意味深长地看他,“一个多星期不见,养伤养得面色红润了。”   程殊挠头,跟其他人打了招呼,才压了声音说:“师姐,别开我玩笑了。”   “不闹你,去吧,老大在办公室里,刚进去一会儿,有空。”赵果抬抬下巴,“心情不错。”   程殊点点头,“谢谢师姐。”   赵果笑笑,端着杯子回自己的位置,“别跟我卖乖了,欠我的饭,可记得请。”   程殊说:“记得,两顿都行。”   说完,自己杵着拐去赵教授的办公室。   到门口程殊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答应了才推门进去。   从赵教授之前出差,跟着程殊也出差,到现在他们得有快一个月没见到了。   “老师。”程殊反手关了门,走到桌前,“昨天您说的问题,我又想了几种解决办法,来之前发您微信了。”   赵教授打开刚才下的文件,电脑屏幕转过来,“我刚才看了,主要还是土质跟防水材质这一块。”   度假区的选址在半山,虽然是块平地,而且之前已经有存在很多年的观景台,但那边气候多雨,又临江,比起在平原地带,要考虑的施工因素和材质、结构更复杂。   “这个我有考虑,然后查一下那边的年降水量,包括地质的一些数据,从工程那边也拿了一些,跟他们沟通过。”   “但还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   程殊放好拐杖,从包里拿出笔,跟赵教授一边讨论一边记下问题。   这一讨论,就讨论了快两个小时。   “再改改,几个小问题也不能忽视,优化优化。”赵教授扶了扶眼镜,看旁边的拐杖,“腿没事吧?”   程殊收起笔记本,一听摇摇头,“没事,再过几天就拆线,医生说拆线后一周还不能吃力,后面慢慢就能自己走。”   “那就行,年纪轻轻的,做事别那么虎。”赵教授看眼时间,“差不多了,出去改吧,一会儿再发给我看。”   程殊答应了声“好”,站起来刚拿了包,正要往外走,还没摸到拐杖呢,就被叫住了。   疑惑地看向赵教授,见他眼神,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他从保研那会儿就跟赵教授认识,这一年也一直都很关照他,虽然不说特别照顾,但肯定是尽心带了的。   “这么紧张?”赵教授笑了一下,拿下眼镜,揉揉眉心,“是知道我要说什么,心虚了?”   程殊踌躇地搓着手,“没,没心虚。”   “又不是要骂你,只是跟你说,项目结束前别太明。虽然工作室氛围好,大家也都是实在人,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你去过项目上,应该知道上一家设计团队跟那边杨总的关系,咱们工作室人不会有想法,人家可不一定。”   赵教授看着他,看他一脸紧张,“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好做,时间会告诉所有人答案。”   话讲得明白,一点没有拐弯抹角,也不是敲打警告,还往回收了压力。   程殊心里知道,赵教授是怕自己受了委屈。走关系的不少,但复安一直都坚持专业才是第一。   所以越坚持,越受不了别人说你出的图不行,都是靠关系拿下的。   他抿抿唇,手去拿拐杖,“我知道的,谢谢老师。”   “谢我什么?我还得谢谢你,你这未来是前途可期,在复安这几年,我可不得抓牢一点,多出点作品,万一你毕业,跟着梁总跑了呢。”赵教授严肃归严肃,但也开玩笑,没那么大的架子。   前边程殊还只是紧张加局促,这会儿听到梁慎言,脸一下都红透了,话都不会说了。   成年这么久了,怎么跟早恋被抓包一样。   “没呢,不会跟人跑。”   程殊向赵教授鞠了一躬,拿着拐杖和书包,就剩一只脚能走,还跑得挺快,逃一样出了办公室。   赵果跟他座位在一起,看他像后面有鬼在追一样过来,没忍住问:“老大骂你了?你那图没什么问题啊,我都没挨多大骂,你能挨多少?”   程殊脸上的热都还没退,心不在焉坐下,反应过来腿还不能走,连忙低头去看,“没,就改图。”   “那你走得跟见鬼一样,我还以为你挨骂了。”赵果低头接着干活,随口说:“你留这儿改啊?”   程殊挽起裤脚,看了看伤口,发现没什么问题,松了口气,他这个月还得跟梁慎言一起出差,不能出岔子。   听到赵果的话,“啊”了一声,“没多少,干脆直接改了给老师过。”   赵果一听,抬头问:“那一会儿一起吃饭?”   程殊一边开电脑,一边往对面看过去,“知道了,一会儿请你,想吃涮羊肉还是别的?”   “天这么热,涮羊肉还是别了,旁边开了一家粤菜,去吃这个怎么样?”   “可以。”   程殊负责的那部分施工图,本来问题也不大,就是补充了一些在施工上的建议和考虑,材质那儿提供了更多选择,屋顶部分调整了些,成本也给了参考。   等他改完给赵教授过了,赵果那边都还在磨,但也没有太大问题。   干设计的,没几个能准点下班。   到点了,就孙哥起身收拾了东西,准备要走。   赵果活没干完,但饿了,等程殊收拾好一块先去吃了再回来继续。   他俩见孙哥要下班,问他要不要一起,孙哥说晚上有约。   一听人有约,他俩就自己去了。   赵果说的那家粤菜馆离得不远,跟复安就隔了一条街,走过去就十来分钟。   两个人点了四个菜,量都不大,上菜速度还行。   赵果看他频繁去瞄手机,一脸了然的表情,“今天你自己过来的?梁总出差还没回?”   程殊又被抓了次包,心想今天可真是够够的,把手机放下,专心吃饭,“明天回。”   赵果笑笑,“难怪呢,今天可比前两天有劲儿。”   程殊心虚地反驳,“也没有吧。”   吃到一半,程殊手机屏亮了,他拿过来看,是梁慎言回他了,给他发了回来的航班。   程殊正打算回,忽地想到什么,抬头朝对面的赵果看去,“师姐,明天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赵果立刻戒备地看他,“什么?画图我可不干。”   程殊一脸真诚,“明天不是有一个座谈会,是抽到我跟孙哥去,我是想——”   “知道了,替你去是吧?”赵果翻个白眼,“小学弟,你这一谈恋爱,怎么人设都崩了,之前那个天天泡图书馆的人呢?丢了?”   程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没接话。   “你之前替我去了一次,这次不是帮你,是还你。”赵果擦擦嘴,“明天好好去接你的人去吧。”   程殊不忘跟她说谢谢,心想他这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   回到家已经不早了,陪着五福玩了会,程殊就回了房间,自己去洗了澡,出来捧着手机坐在床上,预约明天去机场的车。   今晚梁慎言那边没什么空,飞了两次,合作谈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后面走合同流程,那边尽地主之谊,邀请他们参加聚餐。   他一边看书一边等到十一点,才等到梁慎言回他消息。   还给他打了一个语音电话。   “言哥!”   梁慎言才回酒店洗完澡,这会儿靠在床头,听到程殊这一声,嘴角自然地上扬,“乐什么?”   程殊一直都知道怎么让梁慎言高兴,放下书,“今天图过了,进度又拉了不少。”   梁慎言“嗯”了声,“恭喜。”   程殊往窗外看了眼,“还有就是,明天你回来了。”   梁慎言很轻地笑了声,抬手揉了揉眉心,这几天谈得够累,主要是对方一直想要多两个点,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那你早点休息,等你回来!”程殊十分体贴地没有多聊。   梁慎言喝了酒,酒劲儿没缓过来,也没多想,让他当心腿,就挂了电话。   航班是下午三点多落地,落地还得等行礼,出来至少得快四点。   程殊预约的是两点半的车,到机场那会儿才刚三点一刻。对着航班信息找到了出站口。   他杵着拐杖,旁边人看了,都纷纷让开,怕碰到他。   慢慢有人出来,程殊一会儿低头看手机,一会儿抬头去看人,生怕错过了。   他没什么接机的经验,担心会找错,昨晚还连夜搜了下怎么在机场接人。   抬头伸长脖子往里看时,手机忽然震了震,他仓促地瞥了眼,是梁慎言发的。   说要先去公司一趟,晚点回家。   程殊看完,立刻又抬头看向往外走的人群。   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来了,不然还得等好几个小时才能见。   过了快十分钟,程殊额头都出了汗,腿倒是不疼,但这么杵拐一条腿站着是有些费劲。   忽然,他看见了人群里的梁慎言。   梁慎言从拐角走来,拖着行李,正低头看手机。   程殊正想开口喊他,想到什么,往通道尽头那边走,一边走一边给梁慎言打电话,看见梁慎言很快接了,努力平复着呼吸,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没那么喘。   不知道为什么,他紧张得手心都是汗,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梁慎言,“言哥,你抬头。”   梁慎言在原地愣了有两秒,才猛地抬头,几乎没有偏差,一眼就看到了程殊。   隔了不到五米的距离,程殊站在那里,一手杵着拐,一手拿着手机,看上去有些狼狈和滑稽,却正对他笑,眼睛都眯缝了,只看到一排白白的牙。   他脑子少有的一片空白,没时间去思考、分析,甚至在想清楚是要教训程殊一顿,还是先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前,身体已经做出了判断,迈着步子朝着程殊走去。   程殊还握着手机,抿抿唇,没了刚才大咧咧的笑,有些羞赧,“我来接你了。”   说完挂断电话,没给梁慎言反应时间,在他走到面前的下一秒,一下扑上去抱住他。   “谢谢你,还愿意让我等你。”   那年他失信于梁慎言,落荒而逃。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梁慎言。   还好还好,梁慎言还愿意让他等,再等久一点都没关系,他不怕等。   梁慎言呼吸停滞了一般,直到心口发胀,才垂眼看着程殊,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搂住他肩膀。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拥抱。 第100章   机场空调开得很大,待久了胳膊都是凉的。   程殊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没觉得冷。脸贴在梁慎言胸口,轻轻地蹭了下,没敢抬头、也没说话,怕一开口就暴露了这会儿的脆弱。   好没出息,不就是分开三天,接个机都鼻子酸酸的。   梁慎言听他吸鼻子的动静,原本只是轻轻搂着他的手,收紧了些,抚着他的背。   笑着低声问:“不会要哭了吧?”   程殊知道他故意这么说的,“啊”了声,没跟以前一样嘴硬反驳,“嗯啊,要掉金豆豆了。”   梁慎言失笑,觉得程殊这些年一点没变,“还金豆豆?顶多是玻璃珠子。”   这一两句玩笑话,给了他心里层层堆叠着的情绪一个出口。太复杂了,高兴、释然,还有爱和恨。   交织在一起,从见到程殊那刻就堵在心口,直到这会儿才终于卸下绷紧的情绪。   程殊缓了会儿,情绪压下去了才抬起头,勾住拐杖的手指发酸,免不得揉了揉,嘟哝说:“玻璃珠子就玻璃珠子吧,赚一个好看。”   迟来的心虚跟羞耻心,让他往周围瞥了眼,得,幸亏他们不是明星,不然高低得在热搜榜一待几小时。   梁慎言瞥眼他蹭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红了的眼眶,眼里笑意深了些,“走了。”   这个点机场人不少,光这几分钟的时间,不少人都在悄悄打量他们。   他俩外形都挺亮眼,一个腿还伤着,随随便便脑补就是一出大戏。   不过程殊和梁慎言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抱也抱完了,一起往停车场走。   刚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   “我说两位,你们是卿卿我我、搂搂抱抱过了,也好歹在乎一下我这个大活人吧。”   “还有我。”   程殊和梁慎言一起转头,一个满脸不解,一个皱起了眉。   程殊跟杨丁打了个招呼,才看向另一个人,脑子还没转过来,小声问梁慎言:“这人谁啊?下雨还戴墨镜。”   梁慎言嘴角往上扬起个不明显的弧度,“沈歧,这次去谈的项目负责人。”   沈歧摘了墨镜,一点没生气,笑眯眯地对着程殊伸手,“你好,我沈歧,他留学时的同学。”   程殊尴尬地伸出手,祈祷沈歧没听到刚才的话,“你好,我是程殊。”   那他是梁慎言什么人?   现在还没确定关系,总不能说是前男友。   “是复安的设计师。”   沈歧瞥一眼梁慎言,眼里满是促狭,对方没理他也不在意,“厉害,还没毕业吧?”   程殊摇头,“没呢,才研一。”   沈歧没再说什么,又掏出墨镜戴上,“下雨天才要戴墨镜,显得帅。”   他丢下一句话,和杨丁一起走了,程殊整个愣在原地,尴尬地脚趾抠地。   怕什么来什么,还真给人听见了。   梁慎言抬手,揉了一把他乱糟糟的头发,“还想呢,走了。”   程殊“哦”了声,跟上梁慎言。   梁慎言顾着程殊的腿,走得慢,“腿没事?”   程殊连忙说“没事”,其实现在只要不刻意去碰到,都不怎么能感觉到。   他们走得慢,出航站楼的时候,沈歧已经坐车里有一会儿了。   “你先上车。”梁慎言拿行李去后备箱,跟程殊说了句。   程殊没动,站着问:“你不是先去公司吗?我就不去了,自己打个车回去等你。”   梁慎言关了后备箱,走回来拍拍手,“上车,等会儿一起回。”   程殊惊讶地看他,没再拒绝,利索地上了车。   系安全带时,往旁边瞥了眼,低头笑了,还跟以前也一样嘛。   从机场去远禾的总部,得开一个多小时车程。   团队其他的人先坐其他车走了,这边只有梁慎言跟沈歧。程殊腿不方便,沈歧自觉坐的最后一排,杨丁在副驾,车里的前排让给他俩了。   飞了趟国际航班,又打了一场硬仗,前前后后双方飞来飞去好几趟,拿下来合作,过了兴奋劲儿,这会儿在车里都闭着眼眯觉。   梁慎言往后看了眼,放低声音,“来了多久?”   程殊一怔,下意识地想说没多久,但一对上梁慎言的眼神,就老实了,声音跟蚊子叫差不多,“就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梁慎言听了,话都懒得说,“你可真行啊。”   程殊连忙解释:“我就是想见你。”   那是真的想了,所以才会提前来接人,而且也考虑过腿的问题。   “那下次别想了。”梁慎言回了他一句。   程殊撇撇嘴,觉得梁慎言口是心非的,刚不还抱了他吗?总不能是为了怕他摔倒吧。   拐杖还他自己拿的呢。   梁慎言看他又要顾着腿,又要挨着自己坐,“腿往那边搭。”   程殊“啊”了声,一脸不解地看他。   梁慎言被他表情逗笑,问:“现在这么坐你不累?靠着歇会儿吧,还有一小时才到公司。”   程殊眨眨眼,盯着闭眼靠在椅背上休息的梁慎言,眼珠转了转,立即往他肩上靠去。   靠了就靠了,脸还在上面蹭了蹭,“嘿嘿”了一声。   梁慎言不止眼神软了,连语气都跟着柔软了很多,睁开眼瞥他,说了句“傻不傻”又闭上。   出了趟远差回来,堆了不少事要他最后拍板,而且还得跟团队这边开个会。   不过都才落地,当天怎么都要让大家回去休息。   车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梁慎言跟沈歧交代了下项目组会的事,就带着程殊去了办公室。   “总经理,严先生来了。”   梁慎言正偏着头和程殊说话,问他后天是多久去拆线,最好主治医生在的时候去,看了再拆。   听到办公室秘书提醒,“嗯”了声,抬手给程殊随意捋平了后脑勺乱糟糟的头发。   程殊听到是“严先生”,试着问:“是之前没能去家里玩的那个朋友吗?”   梁慎言诧异地看他,见他表情太乖了,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脸,“嗯,是严颂。”   “那我要怎么称呼?”程殊回想了一下那会儿关一河、江昀来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怎么叫过人家名字。   “严颂哥和严哥,你挑一个叫。”梁慎言领着他往办公室走,让杨丁先去沟通下这几天要处理的事情,按紧急顺序来,又让秘书送两杯水进来。   推开办公室的门,梁慎言把着门,等程殊进去了,才走了进去,关上门。   严颂正在沙发那儿看杂志,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抬起头。   “还好提前问了,卡着时间来的,不然真得等你几小时。”严颂放了杂志站起来,朝梁慎言抬了抬下巴,“不介绍一下?”   梁慎言看他一眼,扶程殊在沙发坐好,“别装。”   严颂笑笑,正打算自我介绍的时候,被梁慎言打断了。   “严颂,我发小。”梁慎言边说边给程殊拿了个抱枕,“这是程殊,现在是复安的设计师,研一。”   程殊等梁慎言说完,才朝严颂点点头,“严颂哥好。”   “难怪一河回来后就一直跟我念叨想去,多乖一小孩,谁不想跟他一起玩。”严颂说完坐下,“我正好也才回来,路过来打一趟,正好跟你说个事,别忘了下周江昀生日。”   梁慎言已经把领带解了,放到抽屉里,“地点定了?”   严颂“嗯”了声,“定了,年年都那些个老地方,今年他想去山里玩一玩,就那种山野酒店。”   “行,地址发我。”梁慎言坐下,打开电脑,“专门跑一趟就为了这个事?”   严颂挑眉,往坐在那儿捧着杯子喝水的程殊看了眼,“不然呢?我是来看热闹还是凑热闹?”   得。   就是来看热闹的。   梁慎言以前不怎么跟沉迷酒色,从镇上回来后也一样,一心投入到工作里。   没什么圈子,一些场合碰到了,也就点头之交。   但说他的感情生活没人关注也不现实,至少有想介绍的人会关注。   不过严颂这几个知道了,那想都不想,就是他哥说出去的。   “那没别的事,您请早。”梁慎言都懒得理他,接收了几份文件。   严颂一点不介意,转身时,跟程殊看过来的眼神对上,见他差点呛着,笑了一下,“下周跟慎言一起来?江昀可不止邀请了他,还有你呢。”   程殊错愕地睁大眼,他没想到梁慎言的朋友还愿意接纳自己,其实就算排斥他也很正常,他自己都觉得该。   “……邀请我吗?”   “是啊,你是程殊吧?当初还让他们在你家白吃白喝了好几天吧?是的话那就没错。”严颂看他点头,笑着跟梁慎言打了声招呼,准备要走了。   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看程殊,“上次你让他们带的特产挺好吃的,我爸妈还总研究怎么做的。”   程殊握着杯子,眼神有一瞬间暗了下去,很快笑着说:“我爸自己做的,他厨艺好,我没学会。”   严颂表情没一点怔然,只是点点头,然后走了。   梁慎言打字的动作顿了顿,等严颂离开办公室,也没有去看程殊,只是问他,要是无聊的话,旁边休息室有台电脑可以用,要么就睡会儿。   程殊想了想,说去睡会儿好了。   这几天养成午睡习惯,突然不睡,是挺困的。   梁慎言点头,等程殊进去后,才接着处理工作上的事。   才看了两页,心里忽然浮起一股烦躁,不由往休息室看去,闭了闭眼,往椅背靠去。   期间杨丁和秘书都进来了一趟,不过知道程殊在睡觉,动静都很小。   事太多了,堆了几天的工作,就算不全部今天处理完,也有不少。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等梁慎言抬头,已经八点多钟。   看看时间,又看了看剩下的事儿,给他哥发了条信息,起身进了休息室。   这一觉程殊睡得太久了,算算时间,睡了三个多小时。   梁慎言没开灯,走到床边,打量着睡着的程殊,一看就睡得踏实,眉头都皱着。   弯腰轻轻拍了拍被子,小声喊他,“醒了,得回家了。”   程殊皱了皱眉,慢慢地睁开眼。休息室没开灯,光线有点暗,一时间大脑没转过来,嗓子黏糊地问:“回家了?我睡过头了?”   梁慎言沉默地伸手扶他起来,“没睡过头,是我忙过头忘了时间,一会儿在外面吃了再回去。”   程殊“哦”了声,接过拐杖,才站起来就“啊”了声,着急忙慌地去拉梁慎言的手,“不在外面吃可不可以?”   梁慎言正抻开被子铺好,被他动静弄得一怔,“怎么了?不喜欢在外面吃?”   程殊摇头,却没撒手,“不是,是……”   “反正能回家吃吗?”   梁慎言盯着他,看他微微别开脸的样,没再问,“那行,从这开车过去也近。”   程殊松了口气,低头时发现自己还抓着他手,连忙收回来。   从公司回公寓的确要不了多久,何况这个点也不算晚高峰了,顶多算个次晚高峰。   梁慎言有车停在公司,自己就能开回去了,二十多分钟他俩就到了公寓。   程殊一条腿不好用,进了门,还特地走到梁慎言前面,直接拐进了厨房。   再迟钝的人都知道这什么意思了,更别说梁慎言这里,程殊一向瞒不住什么。   他刻意放慢了动作,等程殊在那边捣鼓好了,才跟过去。   “中午我跟王阿姨一起弄的,请她帮了点忙,就、就是想欢迎你回来。”   程殊从冰箱里把菜拿出来,拐杖放一边,人靠着台面,“都是按照这段时间你口味弄的,可能没饭店里好吃,但应该更合口味一点,我也挺会做菜的。”   梁慎言停在厨房门口,直直地看程殊,等他说完话才走过去,“做了多久?”   程殊很少这么局促,手指贴着台面边缘,一下一下地抠着,“没多久,王阿姨帮了大忙,就一两个小时弄完了。”   “程殊。”   梁慎言忽然喊了他名字。   程殊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每回梁慎言叫他大名的时候,都是要训他,要么就是被他气到了。   “你别生气,真不影响我腿,我都一只脚站的,这厨房也好用,都挺智能——”   梁慎言忽然伸手,抓起他贴着台面的手,右手食指那儿有条口子,“就为了这个,给自己弄伤了,你是真知道怎么拿捏我,觉着我这样心软了是不是?”   程殊被人抓着手,没法挣脱,也没去想挣开,只是眨了眨眼,无措地看他,“不是,我没有。”   梁慎言拧着眉,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又盯着他眼睛,“你怎么没有,你最懂了。”   程殊声音都变了,鼻尖一酸,“没有,言哥,我没有,我只是想你高兴一点。”   梁慎言上前一步,抬起另一只手,替他抹掉眼角的湿润,“你知道,我对你最心软了,恨你已经很难了,但现在要我说爱你,也会很难过。”   程殊眼泪不争气地一下掉下来,他望着梁慎言,伸手去抱他,“对不起,对不起,你别难过,我下回不做了,也不提以前的事了,说了重新开始的嘛,就……”   哪能不提,那是把他们俩紧紧绑在一起的几百天,几乎融进了对方的灵魂里。   可提了,那就是一把刀,一碰就疼。   前些天他们那么好,好得像是没发生过什么,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什么不该碰。   梁慎言低头,摸了摸程殊的背,让他别哭了,说自己没那么难过,却也红了眼睛,用脸颊去贴了贴他的额头。   等程殊情绪平复了一点,梁慎言才看向那些菜,“我把菜热了,你在旁边别动,你那腿再折腾下,后天别想拆线。”   程殊不敢反驳,又可怜又老实地站在那儿,脸还跟花猫一样。   哭一通心里倒是舒服了,   吃完饭,梁慎言盯着程殊洗漱、上床躺好了,才回了房间,却没去浴室收拾睡觉,而是拉开了抽屉,从袋子里拿出那对毛线小狗,想了想,放到了床头边上的置物架。 第101章   不经意地旧事重提,让他俩躺床上半天了,隔着一条走廊,都没能睡着。   并不是没法说开,那也不是一个死结,扣死了只能剪断。相反,其实那是一个活结,解开的方法就在他们俩手里拽着。   愿意聊吗?   愿意的。   他俩聊过那么多,没什么是不能聊的。   只是太了解对方了,所以知道聊一次就痛一次,没有一次聊清楚的把握前,谁都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   没一个太好的时机,聊不彻底,那不如不聊。   程殊腿还没好,工作的事还没完,怎么聊呢?   聊岔了还是聊崩了,那都不一样。   更别说梁慎言现在看程殊,心比平时还软。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还跟十几岁时候一样喜欢你,没什么心眼,为你伤了条腿,换谁都会心软。   这样聊没意义,是因为爱他所以心疼他,也会因为心疼他放低底线。   人不就这样,再怎么理智,也没办法避免被感情左右判断。   不然就没有上头这个词了。   何况,那事不是说误会这么简单,误会你不喜欢我、误会你跟别人在一起,所以我成全你,一走了之。   没什么误会,更不是觉得你不爱了才逃避。   程三顺是个人,是程殊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亲爸。   爱也好,恨也好,说他们父子关系不好,那是真的,可要说没一点亲情,那就扯淡了。   梁慎言多聪明一人,要不明白这点,那真白住一起那么久。   就是太明白,所以才没办法跟以前一样,逼着程殊开口,难道要他逼着程殊问人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林秋云知道了,逼着他不声不响离开,还是别的什么。   那就是真的拿着刀往程殊心口上捅。   再亲密的关系,也不会这样。   他说谈恋爱没程殊那样的,那解开心结的法子,也不会是这样。   别的事都可以那么问,逼着程殊开口,就这事不行。   梁慎言对程三顺的评价,哪怕时至今日,都不会太高,可以说不及格。   但他不是程殊,他怎么想的不重要。   而是在程殊心里,那是他爸,他的亲人。   都说情侣、两口子吵架最好不过夜,伤感情,但真没几个能做到。   程殊和梁慎言第二天起床,在房门口的过道撞见,都愣了愣,程殊先开了口,乖乖喊人“言哥”。   梁慎言答应了声,昨晚的事就当翻过去了。   “要去工作室吗?”梁慎言收走碗,接过程殊递来的纸巾,“去的话,顺道捎你一起。”   程殊抬头,眼神有些惊讶,点点头,“今天要去,图差不多出完了,我们内部再核对一遍,项目上没什么修改建议,就要送审备案了。”   梁慎言顺手把两个碗洗了,擦干手回来,“多久要到?能等半个小时吗?”   程殊说:“能等,没那么着急。”   梁慎言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伸手勾了勾他头发,“又在瞎想什么?脑补了什么小剧场呢。”   程殊怔住,抬起头,脑袋几乎枕在他手心。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那个旧房间,他发着烧,浑浑噩噩的,又难受又委屈,梁慎言就是这么说的。   想象力丰富的人是这样,能自个脑补出一个宇宙。   “没想。”程殊反驳。   梁慎言失笑,“是,没想,就眼睛肿了而已。”   程殊语塞,别开脸不跟他说了。   “图送审,后边能闲一段时间了吧?”梁慎言走到客厅,拿了空调遥控器,“江昀生日他不喊你,我也想带你出去走走。”   程殊在家的时候,已经可以不用拐杖了。   一只脚慢慢挪到客厅,听到这话,不解地“啊”了声,问:“为什么?”   梁慎言转过头看他,没有选择委婉的方式跟他说,“以前你没这么爱哭。”   程殊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我没有,我没生病,真的,你信我。”   他有点急了,还没好的那条腿往地上一放,疼得吸口气,还不忘解释,“我就是眼泪浅。”   梁慎言放下遥控器,皱了皱眉,“没说你生病。”   伸手扶他到沙发坐好,拿起桌上的水杯给他。   程殊不明白,捧着杯子问:“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梁慎言转过头,看着他,“没什么意思,就出去走走,看看更多的世界。”   程殊端着杯子的手抖了抖,几乎被梁慎言的眼神逼得没了退路,又鼓着勇气没移开。   梁慎言收回手,在他旁边坐下,“哪怕我们还有心结,但我也希望你不要被影响,人可以怀念过去,但不能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去想那些已经发生的事。”   他们俩就这么并肩坐在沙发上,和从前看电影的时候一样,这会儿电视里正在放着一部经典电影。   程殊捧着杯子,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我没……”   “别反刍痛苦,那不是让你一直有前进的动力。”梁慎言望着电影里的画面。   电影里主角离开后,身边的朋友都来葬礼送他,却意外发现来到了一个音乐现场,这是主角的最后一次人生演出。   程殊垂下眼,没有再反驳。   梁慎言站起身,去书房了,“那不是你的错。”   程殊没有抬头看他,依旧垂着眼,明明水是温的,却熏得他眼热。   梁慎言的一句话,让程殊有几天夜里总是做梦,梦里梦外都很累,总觉得缺觉,可睡着了又被一个接一个的梦困住,哪怕睡十个小时,那股疲惫感半点都摆脱不了。   不过逐渐的,梦里那些总是阴沉沉带着雨的天,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夏日。   院子外的山很绿,河水很清,连片的莲叶被风吹成了绿浪。   莲叶的香,也吹进了梦里。   他俩相处还是没变,程殊每天讨好地去哄梁慎言,梁慎言也安心地受着。   偶尔还会捏捏他的脸,说想看看他脸皮是不是刷得比墙厚。   程殊会反驳一两句,实际一点不在意。   拆了线,又交了图纸给施工那边送审,没过几天,江昀生日就到了。   几个人在群里商量,主要是江昀的意思,想去玩个两天一晚。头天早上去,第二天下午回。   这一阵天气好,没什么雨,去山里正好,既凉快了,又不会担心下雨山路难走。   选了一家民宿,旁边有家山野餐厅、露营基地,有山有河,周围还有不少民居,都是老院子,院墙还是石头砌的,一看结构,就有几十年历史。   他们都不住在一起,就各自开车过去汇合。   “导航说得一个半小时才到。”程殊系好安全带,一边打导航一边说:“估计得俩小时。”   梁慎言戴好墨镜,身上穿得休闲,私下里跟以前差不多,“差不多,一路过去得不少红绿灯,还好不是周末,不然得堵。”   这一两年,一到周末,往城外跑的路,没几条是不堵的,从周五晚上到周天晚上,要么堵要么缓行。   程殊看他转过来,伸出手,两根手指一抬,给他把墨镜往上抬了抬,没忍住笑,“刚那样,好像街溜子。”   梁慎言发动车,开出车库后,才搭理他,“见过街溜子啊?”   程殊自己也戴了墨镜,“嗯”了声,“以前上学的时候,可多了。”   那几晚的梦,就像阵痛,过了,好像就真的又过了一遍,反而是过去了,提起从前的事,没那么难受。   “你还记得周明越和芸姐他们吗?”   梁慎言点头,看了眼中控台,车很快出了小区,“嗯,怎么了?”   程殊拿着手机,在选歌单,“上次在酒店拿错衣服,那两天他们正好来这边出差,我们还见了一面,其实也是那之后第一次见他们。”   梁慎言挑了下眉,“那见他们比见我还早?”   程殊眼珠子转了转,拧开一瓶水,“那我去见你了,你没见呀,哦,你在楼上看我了,是我没见到你。”   “那怪我?”   “怪我。”   程殊现在可比以前更服软得快,以前还跟没熟的石榴一样,吃了辣嘴,现在熟透了,籽都是软的。   “学习小组群里大家都考上大学了,周明越差点点过一本线,不过也挺好,文科选择不多,他进学校后自己申请了转专业。”   程殊两只手贴一块,微微偏过头看他,“感觉真好,跨年那会儿说的都成真了。”   大家都有在变得更好,哪怕和预想的有一些偏差,可也不赖。   梁慎言余光扫了一眼,墨镜后的眼里带了笑意,“那你算是逆袭?”   “哈!”程殊诧异看他,小声嘟囔,“我还以为你一直陪读,就是想我学完本科,再继续考研来着。”   “是有这个想法。”梁慎言倒没否认,能有条件往上读,为什么不呢?   程殊“嘿嘿”笑两声,选好了歌单,点开播放,“那我现在这样,还算满意吗?”   梁慎言挺认真地想了想,“算吧。”   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对程殊的感情,不是用这个来衡量。   那一晚他只是单纯睡不着,倒不是因为想事。   对他来说,想这些花不了多少时间,心结是他自己不想过去。   他哥那次说的话不全对,但也有对的地方。那会儿程殊才多大年纪,没经历过什么事,况且知道跟自己经历两码事。   人是他招惹的,也确实不是他养的。他对程殊好,可程殊也不是只索取没给付出。   所以他给了他们的感情机会吗?要真想不到这些,那他根本不会去管那件衣服。   一件衣服,再买就行。   从市区开出去,到了郊区,原本就蓝的天更蓝了,尤其到了山里,这个季节,外面鸟叫不停,说不出名的花草树木香味一阵一阵进来。   去民宿的路比较窄,就双向车道,车速慢下来,车窗打开,风吹来,再烦心的事,都能吹散。   哪怕重新修了路,还是窄。   从山脚上去,就两公里,开了十分钟都还没到。   他俩正说着话,电话就打进来了。   梁慎言开车没手接,让程殊拿了自己手机接了,“多半是关一河,就说快到了。”   程殊拿了他手机,也没问解锁密码,直接按了几个数字,就解开了。   “你俩什么时候才到?就差你们了,要是说才出门,那不得罚你们一瓶。”   程殊都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噼里啪啦开了口,他只好等人说完了,“快到了,大概还有几分钟,这边碰到掉头挪车的。”   “哎——?程殊接的啊,那我就不罚一瓶,改成一杯了。”关一河揶揄地笑着说:“得了,那你们开车慢点,别一会儿刮蹭,还赔了。”   梁慎言被前面那辆掉头磨磨蹭蹭,一点一点挪的车弄得不耐烦了,听见关一河的话,皱起了眉,“闭嘴,挂了。”   什么乌鸦嘴,一会儿真刮蹭了,他得让关一河下来给车道个歉。   程殊瞄一眼梁慎言表情,飞快给关一河说了句“拜拜”,没等关一河说什么,立即挂了电话。   梁慎言拧着眉,没明白那男的看上去才四十几岁,开个车怎么还没他爸开得利索。   “别气了,他都开成那样了,让让他呗。”程殊伸手碰碰他胳膊,给他拧开瓶盖,“喝水吗?”   梁慎言转头看他,接过来喝了口,又递回他手里,再看挡风玻璃外,可算掉好头了,“考驾照了吗?”   程殊把水放回去,“没呢,没时间考,光念书了。”   梁慎言这会儿是真的没心思气了,瞥了瞥他,“一门心思念书啊?”   程殊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啊”了声,“怎么,我还不能当个努力的优等生了?我可拿过两年奖学金。”   梁慎言说:“那漏了两年,你还挺骄傲?”   程殊一下瞪大眼,反驳说:“你知道连拿四年奖学金的含金量吗?本来就能骄傲么,我以前还不及格呢。”   不及格。   一晃眼多久以前的事了。   梁慎言想起那会儿给程殊改卷子,是真够头疼,“那是应该骄傲。”   程殊一听,嘴角立即往上翘,还没等他高兴多会儿呢,又听梁慎言下一句,立即扭头看窗外,不理人了。   “我拿了四年。”   梁慎言补充,“读硕也拿了三年。”   了不起。   会读书是了不起,人还是不能互相比,跟自己比就好了。   到这一片规划的集中停车场时,程殊都没跟梁慎言再说一句话,正郁闷呢。   从停车场到民宿要不了多久,这边开发得早,所以什么都有,也挺方便,不想露营还得自己带东西。   他俩就带了两瓶酒,别的要么其他人带,要么直接就在这儿买了。   梁慎言扶了扶墨镜,看旁边还郁闷的程殊,问:“这么不经说,小气了哈。”   程殊看他,“才没,就琢磨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做什么都那么厉害。   梁慎言笑了,“那以后做脑CT,给你看看。”   程殊眼睛瞪大,急了,“呸呸呸,能不能别瞎说,哪有人无缘无故去做脑CT的。”   梁慎言一怔,收起了玩笑,“嗯”了声,“不乱说。”   他俩看着对方,还没再说什么,一个人从旁边直接冲了过来,直接扑到程殊身上。   程殊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去抓梁慎言。   他腿才能走,可不想又折了。   “可算又见面了!”关一河抱着程殊,“哎,听说你在复安啊,可厉害了,复安可是关系都进不去的地方,不错嘛!”   梁慎言扯着关一河胳膊,皱着眉把人拉开,“你是不是也想腿折?”   关一河还想反驳,听到这句立即退开,“对不起对不起,太高兴忘了。”   程殊摆摆手,被梁慎言扶着,“没事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关一河笑着站那儿,江昀跟严颂也出来了,他说:“欢迎你来啊,太好了,可算都见着了。”   程殊愣了愣,下意识抓紧了梁慎言的手,看向他们,笑着点点头。   “好久不见啊。” 第102章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待久了,人就会开始向往山里的日子,说不上是为了逃避多一点,还是为了放松多一点。   反正哪怕不是周末,只要在山里的民宿生意都挺火的。   在院子里打了招呼,几个人都往屋里去了。   大中午的,就站这么一会儿头皮都给晒烫了,站不住。   江昀是寿星,又是攒局的人,招呼大家一块进去,到他们包下来的那个主题间坐下。   从三十出头的高温室外进到小厅里,人一下就舒服了。   木屋风格的空间,用了大面积落地窗,从这儿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两山中间的溪谷,半山一层一层的往下,不是开了花的树,就是结了果的。   难怪会选这里,太治愈了。   哪怕什么都不干,光坐在这里,心情都会慢慢变好。   “这里可以玩桌游,下边溪谷能玩水,有一小段可以漂流。”江昀跟店员那边说了,再送两杯饮料过来,在关一河旁边坐下,“晚点没这么热了,去旁边烧烤,店里还有冷餐自助跟篝火节目。”   关一河拿着手里的宣传单看,“这上面说还有小型音乐节,可以啊,这家店老板生意头脑真不错。”   “那我们来得正时候。”严颂端着饮料,猛喝了一口,“江昀,你这生日排场可以啊。”   江昀笑了,是一点都不客气,说:“那可不咋的,你昀哥什么人,专门挑的日子。”   说着往那边梁慎言跟程殊那边瞥去,抬抬下巴,示意其他两人也看。   “碰着腿没有?”梁慎言坐的位置靠外,接过店员递来的两杯饮料,把西柚那杯放程殊面前。   程殊小声说“没”,不想大家都关注他腿,一个是不好意思,另一个是怕扫兴。   伸手去拿杯子,放了不少冰块,玻璃杯都冻手,笑了一下,手往桌下面伸,碰了碰梁慎言的手背。   梁慎言挑眉,看他一眼,反手拍了一下,“瞎闹。”   程殊一点不在意,咬着吸管喝起来。   “哎哟,我们要不去下边玩水得了,给人挪挪地方。”关一河最能起哄,拿宣传单扇着风,“开着空调呢,怎么还这么热呢。”   “脸热吧,我反正脸臊得慌。”   江昀比关一河要稳重一点,但不多,“玩游戏的话先说好,不能让他俩上下家,当心人家联手。”   严颂在旁边笑,不发表意见。   程殊耳朵有点热,心里不好意思,人却大大方方地给人打趣。   那本来嘛,他俩就是关系不单纯,扭捏了就能否认么。   梁慎言擦了擦桌面,又擦了擦吸管跟杯子,才喝了口解暑,“你以为我是你,作弊都输。”   关一河玩游戏菜得惊人,人菜瘾还大,“不带这样人身攻击的,来来来,先玩会儿,一会儿再去溪谷。”   从茶几抽屉里翻出桌游的牌,问程殊,“掘金这个,平时你玩吗?规则很简单的。”   程殊放下杯子,摇了摇头,“有游戏规则吗?听着有意思。”   关一河正想给他介绍,被旁边江昀碰了碰胳膊,抢在他前面开口。   江昀招呼店员,拿几罐酒跟玻璃杯来,“你身边坐着的那位,我们里面游戏玩得最好的,你不跟他取点经啊。”   得,算是明白了。   这话题不管怎么绕,都能绕到他们俩身上。   “那你和我说好了。”程殊扭头看梁慎言,笑着说:“现在我动脑子可能比动腿要容易点。”   不止梁慎言愣了,其他三个人也是一怔。   程殊坐在那儿,玻璃在他旁边,没能被屋檐挡住的太阳照了进来,落在他身侧。   过去那几年发生的一切,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梁慎言伸手按了一下他脑门,“伤了腿,连脑子都不好了?”   程殊撇嘴,躲开他的手,“好着呢,等会儿就赢你。”   梁慎言瞥他,“规则还听不听?”   程殊抿着嘴笑,拿了关一河递过来的说明书,“自己能看。”   游戏玩法简单,就是一个拼图的游戏,通过卡片拼接出一个通道,可以拿到最后的黄金。   所有玩家里,会藏有一个人的身份是捣蛋鬼,专门破坏掘金矿工的通道,让他们没办法拿到黄金。   玩了几局,程殊还津津有味,关一河先不干了,直接耍赖不玩了。   “不玩了不玩了,你们是不是合伙起来,专门坑我一个啊!”关一河都没赢过,结算时候,就他手里的黄金最少,有时候还挂零。   “又来了。”严颂习惯了,放下卡牌,“下次有关一河在,我建议是别玩游戏,比吃他肯定第一。”   江昀拿起关一河手里的身份牌,隐藏身份是捣蛋鬼,笑得不行,“嗳,你怎么连玩捣蛋鬼都玩不好?你这游戏是真菜,程殊才学都比你玩得好。”   程殊还没玩过瘾呢,听到江昀的话,连忙摇头,“没,我这是新手保护期。”   关一河听了,赞同地点头,“就是就是,我们还是去玩水吧。”   梁慎言往后靠,手横在程殊背后的沙发靠背上,“玩游戏这事,以后禁止关一河参与。”   不过桌游也玩了一个多小时了,去溪谷玩也行。反正都是出来玩,玩什么都一样,只要不工作。   其他人说回房间去换衣服,把房卡扔给他们,一人一张,房间挨着的。   去房间路上,程殊还悄悄问梁慎言,再上一把他是怎么玩的,被梁慎言掐着脸,刷卡推进了房间。   “别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好学。”   梁慎言无语了,玩游戏还挺上进。   程殊挠头,拎着自己的背包去换衣服。   其实也没什么好换的,就是换了身更方便的短袖、短裤,穿了拖鞋。   他还玩不了漂流,顶多踩踩水。   才换好,房门就被敲响了。   程殊听到声音,一下就知道外面的是梁慎言,鞋都没穿好,耷着往外走,开了门,都不看一眼又折回去收拾床,“你这么快啊?”   梁慎言跟着进去,“知道是我?”   程殊回头看他,笑起来,“一听敲门声就知道是你,哪还能用得着问。”   梁慎言笑了声,靠在柜子上看他的床,“你学校宿舍也这样?”   程殊心虚地摸摸鼻子,“没,我有收拾,就忙的时候顾不上。”   真忙起来,连饭都能忘记吃,能分开脏衣服就不错了,哪还有收拾。   眼一闭就能睡着。   “走吧,去踩踩水,摸会儿鱼跟螃蟹。”   梁慎言晃了晃手里的小黄桶,“店员给的,你用正合适。”   程殊胡乱收了下床上的衣服,走过来接了,往里瞥一眼,还有把塑料小铲子,笑着凑到他面前问:“那我是不是戴个小圆帽更搭点?”   梁慎言抬手,弹了一下他额头,“心里想什么,都写脸上了,走了,研一的小同学。”   一帮人,岁数也不小了。   在溪谷里还跟一群小孩抢地盘,闹归闹,但人是轻松的,就跟十几岁那会儿差不多,一样幼稚。   程殊不能在水里多玩,线还没拆几天,得养养。   一个人在旁边摸了两小只螃蟹,鱼是一条都没摸到。   看见梁慎言被迫加入打水仗的战局,躲得比谁都快,最后被梁慎言勾着脖子抓住,弄得脖子和肩膀全湿了。   玩了一下午,回民宿换衣服,坐在天幕里,一边看落日,一边喝啤酒、吃烧烤,风吹着,心也跟着松了。   “我都三十一了,真不敢相信。”江昀忍不住感慨,“难怪家里最近介绍对象介绍得那么勤。”   关一河吃得脸颊都鼓的,口齿不清,“我也三十了好么,三十而立,多好。”   “那我们这里就程殊年纪最小了,还读书呢。”严颂瞥眼程殊,点到为止,没多提他俩的关系怎么样。   江昀也看过去,不过看的是梁慎言。   平时怎么不喝酒的人,就这一会儿喝得可不少。啤酒罐都好几听了,看来是还没好。   “也不小了。”程殊笑着跟他们说话,余光瞥向梁慎言,“都二十四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梁慎言这会儿有心事。   “听听,二十四,这还不小啊。”江昀往那边正唱歌的乐队看去,“先说好,今天我生日,不醉不归。”   严颂拆穿他,“过零点才是,你这算什么生日。”   江昀反驳,“我特意出来跟你们过,怎么就不算了?这不是明天出不来,得陪二老吗?”   梁慎言没说什么,在他举起啤酒罐的时候,跟他碰了下。   民宿这边气氛挺好的,来玩的人都坐在自己的天幕下边,听着歌、聊着天,一晚上的时间,眨眼的功夫就过了。   外边蚊子多了起来,又到中午的主题厅里待着。   要了两箱酒,还没过零点,一箱就喝没了。   零点那会儿,严颂过去拿的蛋糕,点了蜡烛端过来,“三十一岁了,祝你还跟以前一样吧,什么事儿都顺风顺水的。”   关一河晃晃手机,“昀哥!生日快乐!红包发了哈。”   梁慎言递给江昀一个盒子,“上次你看中的那块表。”   程殊原本注意力都在梁慎言身上,这会儿了才收回来,拿出自己的礼物,“这我自己做的,是个手工模型。”   “江昀哥,生日快乐。”   梁慎言瞥了一眼那个模型,他这几天没那么忙,回家的时候还能看到程殊在拼。   怎么说,就挺上心的。   也挺好。   江昀被他们一人一句话,弄得感动到差点哭出来,直接干了一杯,切蛋糕的时候,每个人的盘子都差点装不下。   这一通感动,剩下大半箱酒也给喝得差不多了。   快凌晨一点,外边热闹结束了,剩下的人在那儿夜观星象,他们这儿才差不多结束,各回各屋休息。   程殊没喝多少,回房的时候,怕梁慎言在房间里摔着,又不知道他一整晚心里装着什么事,放不下心,就先送梁慎言回他房间,打算等他洗漱好了,躺床上再回去。   把房卡插好,程殊一手扶着梁慎言,一手去拿空调遥控器,“言哥,你要不缓会儿再——”   梁慎言挣开他的手,自己到床边坐着,“不用,你回去吧。”   程殊愣在原地,都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言哥,你心里是不是难受?能告诉我吗。”   他连手都没敢去碰梁慎言,只是这么蹲着,仰着头看他。   梁慎言皱眉,身上还有酒气,手臂搭在膝盖上俯着身,垂眼盯着他,“挺上心?”   程殊一怔,没明白,“什么?”   梁慎言没醉,单纯就是喝了酒,脑子不愿意想事,“给别人说生日快乐挺开心,礼物也挺用心,就为了哄我开心啊?”   程殊被戳破心思,脸上微热,试探地伸出手去碰他膝盖,“我只是想你开心点。”   梁慎言笑了一声,问:“那你觉得,我现在高兴吗?”   程殊摇头,往前靠了点,几乎贴在他膝盖上,“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点,对不起。”   梁慎言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听腻了,你知道我要听的是什么。你怎么这么倔,你是觉得我不能跟你一起担着,还是想这么用钝刀磨着我俩,一块疼啊。”   借着酒劲儿,梁慎言没平时那么理智跟好说话,没到咄咄逼人的地步,可他这样儿,反而更让程殊不忍心。   程殊没哭,只是鼻尖发酸。   灯光不算亮,梁慎言望向那面墙,过了会儿才开口,“宝宝,你疼,我也疼。”   声音很轻的一句话,就这么砸在了程殊心上,把他砸得粉碎,没办法再维持一点儿体面。   他伏在梁慎言膝上,比任何一次都要狼狈。在街边、在医院、在浴室,他已经很狼狈了,那么低的姿态去讨好、去乞求,可都远不及这一刻,令他无所遁形,还能有一点借口掩饰。   程殊还是哭不出来,他只是在发抖,抖得很厉害,手不敢抓梁慎言,只是紧紧攥着床尾的床单,努力让自己看着没那么可怜。   比起不被梁慎言爱,被他恨,他更害怕在他眼里看到一丝可怜和同情。   所以他努力让自己过得好,就是为了有一天,他遇到梁慎言的时候,是好的,是被期望的。   他知道,哪怕他做得那么过分了,梁慎言一辈子不原谅他,也不会想看到他又回到泥潭里。   那两千多天里,他只敢在梦里想起梁慎言。   “……我爸,他知道了。”   程殊声音控制不住地抖,“我怕,怕他真是被我气的……”   压在他心里的那块石头,让他喘不过气。   可死无对证,他没办法说服自己,也许不是。   他那一晚上都在做梦,梦里梦外都是一片混沌的噩梦,他不知道该醒还是该睡。   最后,他选择逃了。 第103章   那句话说完的瞬间,房间的空气像是被压缩般,一点点收紧,气氛挤压得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房间浴室里传来滴水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却透过紧绷的空气无限放大,一下一下地,如同心脏的跳动频率。   程殊伏在梁慎言膝盖上,不敢抬头。   不是担心会哭,是怕看到他眼里的伤心、难过和痛苦。   明明他是想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哪怕会变成一辈子的心结,永远得不到答案,也不想梁慎言跟自己一起背负。   这事儿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成了一个死结。   能给他们答案的人,永远都没法回答了。   程殊一直很害怕去想这事,一度踩在内疚的边缘活着,说不清是被折磨还是主动选择用痛苦让自己清醒。   复读那年,他很少能睡个囫囵觉,梦里醒来就学,学累了再睡。   他没办法了,只能这样才行,不能停,停下来就总会想起那几天的事。   “言哥,你别想。”   程殊鼻音很重,说完吸了吸鼻子,才抬头,“那些事都过去了,我自己也想明白了,不会是那样的。”   对上梁慎言眼神的那瞬间,程殊一愣,闭上了嘴。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心脏的位置,漫开一圈疼。   从他开口后,梁慎言一直没有反应,哪怕连搭在他头发上的手,都没动一下。   程殊屏息着呼吸伸手去摸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空调开得太大,贴着是凉的。   他有点害怕,直起身,往前贴在梁慎言怀里,额头靠着他下巴,声音很轻地哄着,“言哥,别想了,好不好?”   梁慎言偏了偏头,脸颊在他手心轻蹭了下,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落在程殊脸上的眼神变得复杂。   错愕、惊讶、纠结,然后变成了难以置信。   眉头皱着,往一边偏去,避开他的手后,盯着他一言不发。   程殊仰起头,几乎是跪在他膝盖中间,用嘴唇贴着他下巴,不是亲,更像是摩挲。   他知道,梁慎言这会儿很生气。   气他怎么连这么大的事都不说,也气他没选择相信他能一起担着。   程殊像小动物,用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去安抚梁慎言,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   他不想梁慎言难过。   安静的房间里,衣服布料和被子摩擦的声音倏然响起。   梁慎言突然起身,看程殊的眼神变得很凶,不等他反应,一只手握着他手腕,直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整个人甩到床上。   程殊吓了一跳,这么一摔,一下懵了,下意识地挣扎着爬起来。   明明很狼狈,却一点儿也没生气,跟以前一样,眼里看不到一点防备跟害怕。只是眨眨眼,想要再拉梁慎言的手,让他别去想了。   梁慎言没让他起来,一条腿跪在床上,按住程殊伸过来的手,俯身靠近,几乎把他完全罩在阴影下。   咬牙切齿地开了口,“程殊,你真狠。”   程殊倏然睁圆眼睛,想要否认,又被掐住脸颊,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地晃着头。   梁慎言冷哼了声,眼神和表情还是很凶,“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还挺为我着想的?你一个人内疚,一个人伤心,用不着我跟你一起,所以你就走,还觉得我俩的关系就不该发生,后悔了是不是?”   程殊想说不是,没这样想过,却只能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不。”   他怎么可能后悔和梁慎言在一起,他就是真的一辈子过不去这个坎,也不会后悔。   “那你为什么走?是不是还想过要我没去你家,你就还有爸、还有妈?”梁慎言收了一点力道,已经失去了理智和冷静,他现在甚至想,把程殊绑在自己身边,这辈子哪都不能去。   垂着眼,居高临下看他,见他还摇头,“那你刚才怎么不继续哄我,跟以前一样。你知道,你一哄我就会心软。”   程殊怔然地说“没有”,脸颊已经有了指痕,看着很可怜。   他脸颊很痛,酸得说不好话,还努力解释着,“没那么想过。”   梁慎言笑了声,手指移开,往下按在他颈侧的动脉,见程殊本能一样往后仰,眼神变暗,靠上前,贴着程殊的耳边,发觉他在发抖,几乎维持不住这个姿势,低声问:“谁有你会哄人。”   程殊伸手想去碰他的脸,乖乖地喊他,“言哥……”   手才伸出去,被梁慎言一把抓住,他还来不及想别的,整个人就被按在被子里。   梁慎言力道很大,哪怕隔着被子,这样重重砸到被子里,人晕乎发着懵。   他怕梁慎言走,连忙伸手想要去拉他,挣扎着要支起身。   才刚撑起来一点,梁慎言忽然靠近,整张脸在面前放大,嘴唇被重重咬住,疼的,也是惊的,他猛地睁圆了眼睛。   梁慎言闭着眼,眉头拧着,呼吸声很重。   他不是在亲,是在咬他。   程殊傻愣了半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嗦着伸手搭在他肩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耳侧,想要安抚他。   嘴唇被咬得很痛,渗出的血回到嘴里,一股铁锈味。   疼得他都忍不住皱眉了,却连本能的反抗都没有,像一团棉花,包裹住梁慎言所有的怒火和棱角。   梁慎言很久才从怒火中找回理智,尝到血味的瞬间一怔,退开时,扫过上面带着血的齿印,看了几秒,用指腹给他抹开,起身坐在床沿,背对着程殊。   分不清是疼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他想过可能是林秋云的原因,她太心细了,所以一起住久了总会发现的。   甚至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想过,等程殊考完试,找个机会坦白。   对于守旧的他们来说,可能没那么好接受,但一直瞒着也不像话。   梁慎言很少会让事情失控,然而现在程殊告诉他,就那么几天的时间,所有事情都朝着脱轨的方向奔去。   都他妈的什么事。   程殊坐在那儿,眼神还懵的。   嘴上被咬出来的伤口很深,微张着嘴呼吸时,都能感觉到疼。   哪怕就这么坐着,背心出了汗,空调风呼呼地吹,打了个冷噤,才回过神,看向梁慎言的背影。   其实程殊挺怕这样看梁慎言背影的,有一种距离感。   所以几乎在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挪了过去,伸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然后脸颊贴着他的背。   “可以,别不理我吗?”   梁慎言很少有这么外露的情绪,更别说生气成这样了,连呼吸都是粗的。   感觉到程殊靠过来的瞬间,抬了下眼,看向面前的墙。   到了这会儿,程殊心里是一点负担都没了,什么都说了,就差把他的心挖出来摆到梁慎言面前了。   挪了挪脸,下巴抵着他的背,仰头盯着他后脑勺,“那可以跟我说话吗?”   他说话声音轻轻的,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显得很乖、很听话。   梁慎言转过头,扫了一眼他嘴唇,上下都被咬破了,这会儿血还没干,又红又肿,配上脸颊下颌那儿的指印,根本出不了门见人。   对上程殊撒娇卖乖的眼神,他板着脸问:“疼?”   程殊“嗯嗯”两声,点头说疼。   梁慎言终于侧过身,伸手往他伤口上按,看他疼得倒抽了口气,才撒手站起来,“活该你疼。”   程殊没动,也没问,坐在那儿看梁慎言开门出去,过了几分钟又回来,手里拿了东西。   消毒的药水跟棉签,这段时间都用顺手了。   梁慎言给程殊的伤口简单消了下毒,没办法贴胶布或者创可贴,只能这样晾着,等结痂了,就慢慢好了。   情绪这么大起大落一晚上,程殊简单洗漱了下,整个人脱力了一样,呆呆的,这会儿眼皮都肿了。   哭是没怎么哭,就是惊出来的。   “言哥,你还生气吗?”程殊坐着都没挪地方,看见梁慎言从浴室出来,连忙问了句。   梁慎言绕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进去,没回他这话,只说:“睡觉。”   程殊挠了下头,没再问,乖乖地在他旁边躺下,习惯地侧过身,把自己蜷起来。   不过以前是对着墙,现在是对着梁慎言。   他望着梁慎言的侧脸,笑了笑,枕在手上,“言哥,晚安。”   梁慎言盯着天花板,没有出声。   程殊一点不介意,能跟梁慎言再遇见已经很好很好了,他一开始都没能奢求别的。   所以,能有现在这样也很好了。   程殊闭上眼,躺在梁慎言身边,一整晚没有做梦,睡得踏实又安心。   等他睡着了,梁慎言才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地打量着他,眉头皱着。   看了不知道多久,梁慎言转回去,枕在脑后的手臂动了动,眼里情绪复杂,心里空了一片。   他没想过是这样的,是真的一点都没往这上面想。   现在知道了,他却没办法想象那个时候,程殊得有多害怕。   程三顺为他支起的那片天塌了,转眼又山崩地裂,全凑到一起。   梁慎言闭了闭眼,拿出手机,给他哥和江昀各发了条消息,跟着又查了查航班,才放下手机睡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程殊就被梁慎言叫醒。   一觉睡醒,大脑还没开始运转,正想开口,嘴才张开就疼得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梁慎言已经换好衣服,装着他们行李的包也放在桌上,看他醒了,把衣服递给他,“换好衣服,我们去停车场。”   程殊怔住,“哦”了声,接过来就老实地换了,还往外看了看,天还黑着,说明都没到七点,说不定才六点。   “公司有急事要处理吗?”   梁慎言瞥眼他,说:“去机场。”   没等程殊反应过来,他拿着包往外走。前台有售货机,可以买点吃的先垫肚子,从这儿去机场都要一个小时。   程殊没反应过来,正穿衣服呢,倏地脑子里闪过什么,连忙追出去,等到了梁慎言旁边,又什么都不敢问了。   梁慎言也不说,塞给他面包和水,拿着包往停车场走。   从民宿到停车场,梁慎言沉默地开着车,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点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   程殊戴了口罩,缩在副驾上,一直盯着窗外,也一言不发。   他们很少这样,谁都不说话。   可这会儿,说什么都多余。不用说,也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要去那儿。   机场值机时,程殊看到登机牌上的目的地,愣了好几秒。和上次出差不一样,他知道,这不是他们最终要去的地方。   大早上的机场空调低得吓人,坐在候机厅,程殊怔然地盯着登机牌,明显在走神。   梁慎言走过来,把手里的热牛奶递到他手边,等他接了,听到那句“谢谢”,笑了笑在他旁边坐下,手里拿的是咖啡。   他望向外面的停机坪,眼神仿佛看得很远,问:“怕吗?”   程殊错愕地转头,顺着他视线往外看,神情恍然,收视线时轻轻摇头。   那里曾经几乎是他的一切、一辈子,没什么好怕的。 第104章   航班七点起飞,落地后,他们没行李可拿,直接从机场去了高铁站,又到了县城,直接坐上回镇里的大巴。   一路上没停过,也没什么话。   如果不是看得出是一起的,跟路人没什么两样。   程殊和梁慎言倒不是故意冷着对方,纯粹的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也觉得没必要叙旧。   他俩这样,有什么好叙旧的。   离小镇越近,他们的关系就越紧,好像绕了一圈回到原点,时间也被拉回了六年前。   那会儿梁慎言提着一个行李箱,也是这么到的小镇。   飞机、高铁、大巴,折腾了大半天,进了那个有点破败的小院,墙脚的青苔都长得有人膝盖那么高了,房顶的瓦还缺几片。   从县城到小镇这条路,在程殊的记忆里,没怎么变。   开过那一截县道,就进了柏油路那一段,周边也不再只有山,慢慢有了村寨。   这一截路开得不快,前边和后面能开的窗子都打开了,风吹进来,带着莲叶的清香,还能看到别人地里种的杨梅和樱桃、枇杷。   樱桃红了、枇杷黄了,杨梅还是青的。   程殊位置靠窗,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贴着窗户,脸凑近了些,眼睛亮亮的,“今年的樱桃好像熟得挺晚的。”   梁慎言坐在他旁边,往外看去,前排的风吹来,他们头发都乱糟糟的,“是晚一点。”   “再过一个月,就到挖藕的时候了,怎么感觉莲花开得挺多,我爸说,莲花多的,藕长得小。”程殊提起程三顺的时候,没有太难过,回头看梁慎言,“言哥,后院那棵樱桃树,应该还活着吧。”   梁慎言想了想,说:“也许吧,不过可能不怎么结果。”   程殊一听,有点遗憾地转回去,“也是,没人管的话,就不怎么结果了,结了也是小小的。”   “你这叠词的毛病是一点没改。”梁慎言整个人都很放松,和昨晚是两个样子,“小小的。”   程殊又转回来瞪他一眼,怎么还学人说话呢。   以前就这样,现在还学,那说话习惯是这么容易改的吗?叠词又不犯法。   “别瞪了,吓不着人。”梁慎言闭上眼,“眯会儿,到了叫我。”   程殊“哦”了声,继续盯着窗外看。   话题开始得自然,现在不聊了也没什么特别交代的。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专门要去聊什么事儿的时候反而少,也没那么多要正儿八经聊的事。   程殊本来是在看外面的田地跟房子,越看心里越想快点回到老房子,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变成什么样了。   他高考那年说是要修路,还占了一点地。   后来路修通了,又说要拆迁,可迟迟没动静。   从他爸走了之后,他没再回来过,家里钥匙给了最信得过的两个长辈,过年过节会记得问好,然后给人寄一点东西回去。   怎么会那么钻牛角尖,真把家也不要了。   程殊额头抵在玻璃上,心里郁闷,却没怪以前的自己。他现在二十四岁,比以前长大很多,所以不能用现在去比以前。   玻璃反光能看到他自己,戴着口罩,就露出一双眼睛,确实怎么瞪都吓不到人。   余光一扫,程殊在玻璃上看到了梁慎言。   往玻璃上哈了口气,看到一团雾,心想还好大巴开了空调,不然他这动作够傻的。   傻归傻,手指在上面勾了勾,描出了一张梁慎言的侧脸轮廓。   雾散了又往上哈气,有了又重新画。   来来回回几次,旁边有个小姑娘都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一脸好奇。   “别画了,不像。”梁慎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睁眼的,出声提醒他,“鼻子太高了,没那么高。”   程殊被捉个正着,也没觉得心里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用衣袖在上面擦了擦。   “哪有,你鼻梁可高了,还好看。”   梁慎言瞥他一眼,还抱着胳膊没动,“谢谢您夸我。”   程殊笑眯眯地说:“不客气。”   从县城去小镇就一个多小时车程,他们说完没多久,车就到小镇的车站了。   前面的乘客陆续下车,他俩落在最后。   才一下车,热浪扑面而来,程殊被三点多的太阳晒得晃眼,感觉脚踩在地上都有热气往脚腕钻。   今年怎么这么热啊。   以前这月份,顶多二十五六度,这得奔三十了吧。   梁慎言给他理了下背包带子,收回手,往老街的路口看去,“走了。”   程殊跟在后面,扯了扯背包带。   这个点大家要么在家里休息,要么就去了地里,街上人没那么多,他们一前一后走着,穿过巷子,经过张大爷和杨老太家的小卖部,又过了那根电线杆,隔着没多远就看见了程殊家的院墙。   之前说不怕,是真的。   这会儿程殊却走得越来越慢,他说不清是怕还是别的什么,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到了大门外,梁慎言看眼后面的程殊,蹲下去从大门旁边的院墙脚,抽走一块石头,拿出一把钥匙,利索地拧开了挂着的锁。   大门常年不用,推开的时候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梁慎言走进去,站在院子里,转过身看向还站在外面的程殊。   梁慎言很凑巧的,站在那儿当年来的那个位置,他自己都没注意,要不是脚下踩着了一个小坑,都没发现。   瞥了眼长满草的洞,他问:“为什么不进来?”   程殊捏着背包带,艰难地抬起头,正好背对着太阳,看向梁慎言,“我……”   他回答不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在怕。   因为这房子的每个角落他都太熟悉了,只要一站在这儿,就能想起那地方发生过什么。   怕想起这些事,也怕忘了这些事。   所以更怕自己有期待,听到一声门响、听到一声狗叫,或者别人喊自己的名字,都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爸是不是回家来了。   程殊不想哭,所以抿着嘴,梗着脖子仰头,“因为我胆小。”   梁慎言没有逼他,点了下头,没去棚子下边,先去打开了堂屋的门,开了装在里面的电闸,听到那台冰箱发出“嘀”的一声,就跟信号一样,其他电器也纷纷开始运转。   从堂屋出来,他去了程殊以前的房间,打开门窗,蓝色的窗帘立即被风卷到了窗户外。   最后才站在了那间他们俩的房间外,梁慎言这回没有从别的地方拿钥匙,直接从口袋摸出一把银色钥匙。   很老,连那种最初级的十字锁都不是,就单片锯齿的。   房门被推开,没有什么味,只是东西上面落了一层灰,不厚,大概也就一个月没人打扫的样子。   梁慎言放好钥匙走进去,拉开椅子,随便拍了拍灰坐下。   除了程殊带走的那一点儿,所有东西都还在这儿。   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插上电还能用,就是开机速度慢了很多,小一分钟才打开。   梁慎言没有去管程殊,开了电脑,打开邮箱,和以前一样,翻了一遍文件之后,接了个电话。   他哥的,问他这回打算待多久,别又是一年半载的。   梁慎言没具体说多久,回了句不知道,看情况。   就这一句,他哥气得原地暴走,念叨了三五分钟不重样的话,才说到正事上。   “怎么样?没崩吧你俩。”梁慎行到底是亲哥,担心居多。   梁慎言这会儿才往外看了眼,他这房间,除了院门跟厨房门口是死角看不到,院子什么情况一眼就能看清。   院子里没人,就两条凳子在那儿。   皱了皱眉,转着手里的笔,他有点心烦,状态也跟着回去了一样,仿佛这几年白过了,“盼点好的吧你。”   梁慎行一听,没忍住笑了,他弟这么脾气,从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是真行,“那看来不怎么样,崩不崩的,都早点回来吧。”   梁慎言烦了,想挂电话,但又想着他哥还得把他做事,就没挂,“没崩,正谈着呢。”   这会儿是真的烦了,不是刚才的有点。   梁慎行一听他语气,心里有数了,也转起了笔,“谈什么?谈话呢还是谈恋爱呢。”   他正打算立即呛一句回去,让他哥别管,就见院子地上多了道人影,跟着程殊背着包磨磨蹭蹭地走进来,还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   不知道撒什么气,还在在郁闷。   梁慎言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过了几秒才说:“都谈着。”   这回是真的挂了电话,没等他哥说完,就把手机扔床上了,弹起一圈灰尘,也没在意。   转了椅子,正对着门,他就这么坐着,等程殊抬起头。   程殊磨蹭了几分钟,他就等了几分钟。   直到看见程殊抬头,站在原地,不怎么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他脸上表情才彻底放松了。   “言哥。”   程殊喊了一声,抿抿唇,“那个,我追你的事,还作数吗?就……你还能跟我谈恋爱吗?”   梁慎言没回答,他知道程殊还没说完。   程殊一步步往房间走,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我胆小,之前怕在这儿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想着我爸还会回来。”   吸了吸鼻子,没哭,笑着呢,“但现在看到你,我就觉得我浪费了挺久的,但也不算完全不值,就能等到的人是你,我很开心。”   程殊说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梁慎言,抿着嘴,微微睁大眼,笑得挺乖呢。   等了一会儿,见梁慎言没摇头,一下笑开了,背着包几步跑到了房间,往他膝盖中间一站,手往他肩上一搭,凑过去,鼻尖几乎贴着,“言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到,没办法不喜欢。 第105章   五月底的槐树正绿,一片片树影落在地上,斑斑驳驳,风一吹,影子就跟着晃动。   乡下地方山多水丰,一有风了,就不觉得热。   程殊腰都弯得累了,往前凑凑,用鼻尖在梁慎言脸颊蹭了蹭,“现在不谈也没关系,以后可以谈吧?”   他赖皮的时候,是真的赖皮。   最会撒娇磨人,眼神真挚得,还让你舍不得拒绝。   梁慎言往后蹬椅子,退出去一截,用膝盖抵着程殊免得他摔倒,“还学不会好好说话,是吧?”   程殊空了手,只好站在那儿,巴巴地看他,“这不是在好好说的吗?哪有不好好说。”   梁慎言抬眼,拿起手机看看时间,“现在不跟你谈。”   程殊一点不介意,笑眯眯地,“那以后谈。”   梁慎言挑挑眉,不理他了,椅子转回去,接着干自己的事,就是嘴角那点笑,一直都挂着。   没想藏着,也不用藏。   程殊乐呵呵地找了个地方放背包,没去接着烦梁慎言,就自个在一边看看。   家里一点都没变,东西都在。   程殊琢磨了下,撸起袖子,打算先打水来把房间跟厨房收拾了。   一路回到这儿,他俩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也没吃什么东西。他不知道梁慎言饿不饿,他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了。   家里水阀是关的,程殊走到水池旁边,蹲下去钻到池子下面开水,才刚拧开,“哗啦”一声,水龙头里的水直接喷出来,砸在水池里,全从下水口浇在程殊身上了。   那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程殊慌忙要钻出去,哪知道脚底一滑,膝盖磕地上,摔了个脸朝地。   “言哥,救命!”   程殊这一嗓子,还没喊出来呢,房间里坐着的梁慎言已经听到动静起身了,才下门槛就听见了。   梁慎言几步走到水池旁,一边关水,一边伸手握住他胳膊,然后用手垫着他后脑勺,把人连拉带拽地拉出来,脸上表情比锅底还黑。   皱着眉,问,“你又在搞什么?”   他是真不懂,程殊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能把自己塞在水池下面出不来,别家五岁小孩都干不出这事。   程殊膝盖磕得疼,身上还都是水,一听梁慎言的语气,又委屈又好笑的。   怎么连个水龙头都要跟他作对啊!   仰着头,胡乱扒拉了一下脸,“我那不是想打扫打扫弄点吃的,谁知道水管是开的,滋我一身水。”   梁慎言看他脏兮兮的脸,配上他表情,给气笑了,撒了手懒得管他,“腿磕到没?”   程殊连忙捞起自己的裤腿,仔细看了看,就两块圆的红印子,没什么事,“嘿嘿,没什么事,那下面是土,好下水,就裤子脏了。”   梁慎言看他还笑得出来,是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干脆打开水洗个手。   程殊手心都是土,挤在他旁边也一块洗了,手还非得挨在一起。   梁慎言嫌弃地看他一眼,洗好了,也没管手上水干没干,往他脸上一搓,两只手一块,直接糊了他一脸水。   程殊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手里的水朝梁慎言甩过去,“你好烦啊,幼不幼稚!”   梁慎言躲得快,就胳膊上被溅到了一点,“那你不烦,一条裤子才回来没半天,报废了。”   程殊低头看眼,确实有点不忍直视,眼珠一转,几步走到他面前,想往他身上蹭。   脏都脏了,那就一起脏呗。   梁慎言和他认识多久了,都不用等他动,看他眼睛在转,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胳膊一抬,把人挡开,“别疯,一会儿给你关房间里。”   程殊往前伸手,正打算瞎扯,就听到院子门口有了动静。   他看见梁慎言表情变了,跟着一回头,看清门口的人,一下傻住,鼻尖酸酸的,没吭声。   “哎哟!我还以为眼花了,还真是你们啊!”程冬爷爷气都没喘匀,身上穿着白色短袖,一条蓝黑色的裤子,脚上还是解放鞋。   “老远在山上看见院子里有人,以为是老了眼花,瞅了半天才敢下来,你们这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住多久啊?”   程殊搓了搓手,顺道还理了理衣服,“三爷爷,是我。”   程冬爷爷走进来,明显比前些年背要佝偻些,走路也晃了,没以前稳当。   捏着手里的旱烟杆,来回看他俩,眼睛都湿润了,眼神没一点别的,就是高兴,“都是好孩子,都长得这么好。回来了好啊,回来了好,再不回来啊,这一片往后就要没了。”   程冬爷爷低头抹了把眼睛,再抬头的时候问他俩,“吃东西了没?没吧,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去爷奶那儿吃,吃面吃饺子都成,饭也有。”   程殊张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嗓子跟卡住了一样。   “那就去您那儿吃,我们才到,连房间都没来得及收拾,刚通上电和水。”   梁慎言伸手搭在程殊肩上,顺便蹭了蹭水,“我们锁个门,您等等。”   程殊对着程冬爷爷笑了笑,扭头往房间走,瞪一眼梁慎言,“我是毛巾啊,你这么擦。”   梁慎言收回手,进了房间,“别蹬了,翻翻包里有没有裤子,不然你这样去,是个人都得在想,这家大学生在外面混得真惨,学土木出来就搬砖啊。”   闻言程殊蹲在那儿翻裤子,都气不过扭头,冲着梁慎言后脑勺龇了龇牙。   烦人,搬砖怎么了,他就搬砖。   他们两家本来也离得不远,十分钟就能走过去。   这几年老街也没什么变化,路上那些坑修修补补的,旧的填了,又有新的。   上坡下坡的那几个坎,没人走的地方,青苔长了一圈。   平时水渠那儿放着的一些竹筐,也还摆在那儿。连那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好像都没换新词。   程殊走走看看,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落下来了,被这里的一切托着,有了着落。   走到程冬家门口,他看向身边梁慎言,他俩眼神一碰上,就笑了起来。   梁慎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答应着程冬爷爷的话,走了进去。   “冬冬!看看是谁来了!”程冬爷爷一进院子,就喊了一嗓子,回头和他们说话,“我去厨房给你们弄吃的,让冬冬给你们倒水,就随便坐。”   从前有杂草的院子重新打了水泥地,东西摆得整齐,收拾得很干净。   堂屋外边就有一张桌子,是夏天热了,就会搬到外面吃,凉快。   程殊和梁慎言走过去才坐下,程冬就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笔。   一见到他俩,愣在那儿站着不动,好半天才睁大眼。   “哥哥,大哥哥?!”程冬长了不少个,还是瘦,但看着不像个小孩了,“你们,回来了?”   见着他们的每个人,都会说回来了啊。   回来。   这里是程殊的家,早该回来的。   从程冬家出来,太阳已经往下落,天没那么热,他俩走得也慢。   程冬爷奶老了些,但身体都还好。体检没什么毛病,有点异常,但都不碍事。   没三高,那就比大半同龄人都好了。   程冬也没以前那么痴傻,学得慢一点儿也不要紧,无非是晚上学几年,乖和懂事就行。   回到家里,他俩把出去时候晒的被子和床垫搬回去,铺了床,又点了一盘蚊香。   通了几个小时的风,屋里没什么味道。   房间没空调,晚上七点多了,天还热呢。   他们俩随便冲了个澡,一人捧了一碗程冬爷爷给的樱桃,坐在那儿吃。   程殊背抵着椅子,腿支在地上,前后晃着,也不怕摔着,反正摔过了,还是当着梁慎言的面出的洋相。   梁慎言没像他那样,就伸直腿,随意搭着,仰头看天。   天还没全黑,看不着星星,月亮倒是挺亮的。   “这房子一看就有人经常来打扫,是言哥你找的吧。”程殊没转头,说了句。   梁慎言没回答,这不用他说,程殊都知道了。   程殊笑了笑,“家里哪儿哪儿都收拾得挺好的,就院子里的草长得快,明天可得一起除草了。”   说完又想到什么,“真好,还能回到这儿。”   房子还在这儿,家就还在。   梁慎言看他一眼,伸手扶了一下他椅背,“腿刚好,还想摔个脑震荡出来?”   程殊“嘿嘿”笑了,终于不前后晃,老实坐着。   “没,就心里高兴,得意了。”   梁慎言没说话,收回手继续吃樱桃,过了一会儿才盯着院子外的路灯,开了口,“那天走的时候,让江昀找的人。”   两个月来打扫一次,什么都不用动,保持原样就行。   雷打不动。来得多了,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的大家伙,也都懒得管了。   程殊一怔,笑笑,“我还是没你想的那么周到,事儿也办不妥当,都没想到那么一走,要有一天想通了,要回来了怎么办。”   梁慎言的目光依旧落在院子外,“没想过吗?”   程殊不太好意思,说:“没敢想。”   比起昨天晚上,那种抽筋剥骨的聊法,现在这样安安静静,能听到蝉叫的聊天,在他们俩中间出现得更多。   大概是因为他俩第一次冷战结束,就是这样聊出来的。   “怪我吗?”梁慎言问。   从程殊嘴里听到那句话后,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待了一天。如果真是程殊担心的那样,内疚吗?   会有的吧。   那么一个大活人,不够好,但也没坏到该死的地步。   但梁慎言更愿意相信不是,程三顺自己发现不了,林秋云不会说,别人说的话,那他大概会提着鞋,把人赶走,再回头跟程殊算账。   那人的德行,就是这样。   外面好面子,硬撑着不掉脸面,回家了横。   程殊诧异地转过头,眨了眨眼看梁慎言,“没,一分一秒都没有。”   他说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点笑。   是真没有,这事他不会拿来哄梁慎言。   梁慎言“嗯”了一声,指腹磨蹭着碗的边缘,外面的蝉鸣声里多了水流动的声音。   院子外边有条水沟,要是水房抽水灌到田里,有些会从这边走。   程殊拍拍手站起来,搓搓胳膊,“怪自己更多。”   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碗,往程三顺房间看去,房间灯关着,“他得了癌,所以我对他有一天会离开这件事是有准备了。但没准备的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吧,当了那么多年的父子,早也见晚也见,结果连个道别都没有。”   遗憾,会遗憾一辈子。   说完,程殊拿走梁慎言手里空了碗,往厨房走。   小灯的光比以前更暗了,程殊长了个,进去的时候没低头,差点撞到门框。   梁慎言就这样看着程殊的背影,没说什么。   过了几秒,程殊在厨房里听到“啪”的一声,笑着探头,不意外地发现梁慎言黑了脸。   这么多年了,怎么有的人还是一样招蚊子。   程殊说:“明天把蚊帐拆了,洗洗吧。”   梁慎言起身,径直往房间走,到门口了跟他说:“过来。”   程殊擦擦手,跟着他进了房间,“哎”了一声,“怎么了?”   梁慎言直接躺床上了,给程殊留了靠墙那边的位置,“睡觉。”   就这说话的功夫,又消灭了一只讨人厌的蚊子。   程殊一愣,没忍住笑了。   脱了鞋,从他脚边爬到里边,大刺刺躺下。扭头就能看见梁慎言,人正被蚊子折磨得烦了,眉头都拧着。   他支起身,拿了一本床头的书,侧过身,用手托着脸颊,给他轻轻扇着,“睡吧。”   院子里留了灯,厨房的灯也没关。房间的大灯关了,留了床头的小夜灯。   不论谁来,都知道这房子里,有人在家。 第106章   小镇夏天不算热,哪怕这个月份不少城市都上了三十度,一回到这儿,还是凉快。   白天有太阳热一些,其他时候还不到要空调的温度,才二十出头,下点雨可能就十多度。   程殊醒得早,八点多就醒了。   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用手去勾梁慎言头发,被人嫌烦躲开,见梁慎言毫无要起的意思,就自己起了。   衣柜里衣服都好的,就是放了这么些年,哪怕每隔两个月有人来,那也是一股霉味,   尤其南方,雨多潮湿,衣柜不放干燥剂,别说两月,衣服收进衣柜里一天就觉得润。   家里好长时间没人住,再怎么打扫,也还有不少地方要收拾。   从堂屋、客厅到厨房,程殊全收拾了一遍,腾出不少东西,全都搬到院子里来晒晒。   里里外外折腾了几小时,累得一身汗。   管不了还在睡的梁慎言,拿了衣服去洗了个澡,才坐在家里那棵石榴树下放空脑子,顺便晾干头发。   舒服啊。   果然哪儿都不如自己的小窝,待得舒坦。   梁慎言起床,抓着头发出来,一眼看到在那儿捧着手机不知道看什么,还挺乐的程殊。   他抱着胳膊,在原地倚着门框看了会儿,笑了笑,一边去洗漱一边问:“中午吃什么?”   程殊脑袋从手机后面探出来,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去街上吃,我请你,再买点菜回来,后边自己做。”   说完又盯着手机回消息,“后面菜园我看了,荒了都,草得有半米高。”   自然晾干的头发,乱蓬蓬的,梁慎言打眼看去,有一瞬间时间仿佛错乱了般,以为他们没离开过这儿。   伸手推开门,闻到了沐浴露的味道,他一怔,说:“那行,你请。”   等梁慎言收拾好了,他俩就一起去街上,解决午饭,顺便买点菜。   才走到小卖部那儿,俩人都有点后悔。   也不知道他俩怎么想的,顶着中午一点多的太阳出门,晒人不说,还一把伞都没拿,帽子也不戴。   热得够呛。   程殊热得拿手当扇子,往旁边还没开的小卖部看去,躲到树下站了会儿。   梁慎言没他那么夸张,只跟了过去。   这边二十多度晒是晒了点,但比起北京那边的夏天,动辄三十六七,好得多。   “要不晚点再去,这里回家还近点。”程殊退堂鼓打得比谁都快,主要是他没想到,今天会这么热,明明昨天回来还挺凉快的。   梁慎言瞥他一眼,没说话。   程殊一下明白他意思,麻利蹲在他影子里,偷着贪凉呢。   梁慎言看他动作熟练得跟以前一样一样的,无语了。   伸出手,在他头顶按了按,跟压苗似的,“拿我当伞使啊。”   程殊仰起头,还挺老实地“啊”了声,“那你不就是伞吧,长这么高,躲阴凉好使。”   梁慎言听了,手轻轻往他脑袋上扇了下,“再磨蹭,一会儿更热。”   程殊叹了口气,扶了下他的腿站起来,起得太猛眼前一花,“要是张爷爷和杨奶奶在就好了,这儿还能买把面跟火腿肠。”   老两口倒不是搬走了,是被小辈接去了县城里住一段时间,等小孩子放暑假,再全家一起回来。   小镇上这些年搬走了不少人家,有些房子空着,阳台那些没搬走的盆栽,要么枯了要么藤蔓爬了满墙。   人没变,街上也没变。   他俩走过这条街太多回了,要去哪儿买什么东西,熟门熟路的,碰到认出他们的人打招呼,就回应,没碰到就自顾自地说着话。   等坐在那家粉面店的时候,拿了两张空凳子才放完买的东西。   老板瘦了点,头发剃得更短了。   坐在那儿拿手机追剧,见有人来,乐呵呵地笑,“两个帅哥,吃什么啊?”   程殊坐在那台大风扇面前,眯着眼,头发被吹开,露出被晒红的脸,“两碗凉面,要卷皮跟米豆腐,一碗少放辣。”   “得嘞。”老板放下手机,起身去一边洗了手,才回到桌案那边,给他俩拌面。   拌个面要不了多少时间,配料都是现成的。   辣椒油、醋跟酱油往里一放,再搁点葱花、蒜粒跟蒜水,然后撒点榨菜碎跟酸萝卜,一碗拌凉面就行了。   梁慎言抽了双筷子,撕开包装袋,看程殊还在那儿对着风扇吹,手指敲了敲桌面,“别吹了,还吃不吃?”   程殊应了声,转回来,接过梁慎言递来的筷子,“真舒服,要是再来一块冰镇西瓜就好了。”   梁慎言瞥眼脚边用袋子装的西瓜,眼里带着笑,“那你让老板给你切一个?”   程殊抬起头看他,“还是算了,回家自己切。”   说着往老板那边瞥了眼,小声说:“他那刀不行,拍蒜切葱的,一股味。”   梁慎言嘴角扬了扬,伸手在他脑门弹了下,“就你知道的多。”   这回没车帮他俩把东西拉回去了,一人拎了几大袋东西往家里走,热出一身汗。   吃的用的买了不少,冰箱保鲜和冷冻几乎塞满了。   等理完东西,反正都热出一身汗了,又干脆把院子里晒的都搬回去,西瓜切了冰着,才去冲了个澡,一人搬了条躺椅,坐在树下休息。   其实他俩都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但都不提,等到该走的时候,自然就会走了。   何况走了又不是不能再回来。   “言哥,你还在忙公司的事儿啊。”程殊咬着一根冰棍,扭头问了一句,眨了眨眼,笑得有点欠,“之前拿去审的图都过了,现在我手里都没事做,就等着放假了。”   梁慎言一手拿着冰棍另一手拿着手机,正在跟其他部门的主管对工作。   听到程殊的话,瞥他一眼,“挺得意?”   程殊点点头,一脸骄傲自豪,“嗯啊。那你不觉得,我俩这样跟以前你辅导我作业差不多,不过现在我作业写完了,不用你一直陪着。”   角色互换,轮到他陪着梁慎言工作了。   梁慎言懒得理他这会儿的得意样,低头继续回消息。   工作的事是做不完的,这会儿他的确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丢下手里的事一走了之,一待待半年。   但一两个月是可以的,反正有他哥。   不一直说他任性,那他也不能辜负这个印象不是。   梁慎言回完了几条重要的,抬头瞥眼已经在那打游戏的程殊,问:“不写作业了,那期末考还参加吗?”   程殊一撇嘴,瞪着他,“不提考试还能聊。”   梁慎言笑了声,收回视线,无视他哥发来的信息,手机一关,往后靠去,“那是谁先提的?”   记仇呢。   他才说了一句。   程殊指了指自己,手里捏着的小木片,用包装纸裹着搁在一边,枕着胳膊往后一躺,“是我。”   他俩就这么躺着,闲聊几句,更多的时候不说话,就盯着头顶的树影看。   从前那棵石榴树长得更茂盛了,这个季节还没开花,连花骨朵都没有。   去后边菜园小路旁的老槐树倒是长得大,枝繁叶茂,一串串白色的槐花缀满了枝头,香味一阵一阵的飘开。   “这个学期的考试安排在十八号到二十八号。”程殊忽然扭头,看向梁慎言。   梁慎言应了声,睁开眼坐起身,扫开落在身上的槐花,“然后呢?”   没回来前,程殊心里不敢想这儿。   可一旦回来了,就不太想走了,想多待会儿。   这儿是家,哪能一点不想呢。   程殊靠在那儿没动,跟梁慎言眼神对上,说:“我想在这儿待到那会儿再回。”   梁慎言“嗯”了声,然后没说什么。   站起来,要回房间去给人发份东西。   程殊看他要往房间走,一下坐起来,鼓起勇气开口,“言哥,我还想问你,你还能在这儿待吗?”   他顿了下,才说,“如果能的话,我想留你。”   从前,他都是怕梁慎言留在这儿,或者对他要走的事,没开口留过。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想要梁慎言留在这儿。   梁慎言听到他的话,回了头,看向身上一片树影的程殊,挑起眉,“你想留就留啊,得有个理由吧。”   程殊手撑着椅子边缘,指尖快把编一起的竹片勾起来了,“我喜欢你这个理由,可以吗?”   话开了头,就没那么难启齿,“以前的男朋友,和未来的男朋友这个理由,可以吗?”   梁慎言没立即回答,但也没走,看见程殊眼神逐渐忐忑时,才说:“勉强可以吧。”   程殊眼睛一亮,睁大了些,“那现在当男朋友不行吗?”   梁慎言一听转身就走,手里握着的一把槐花,往他身上一抛,“别顺杆爬。”   程殊撇嘴,泄气一样坐回去。   不爬就不爬,反正迟早的事。他可懂了,这就是钓着他。   “程殊哥哥!”   院子门口传来声音,程殊看过去,见程冬穿着校服站那儿,朝他招了招手。   程冬探头探脑看了会儿,跟梁慎言打了个招呼,这才跑到程殊那儿。   “给你送瓜来了。”程冬口齿比以前清晰了很多,除了有点迟钝、呆呆的,和一般同龄人一样。   程殊看他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领着他往堂屋走,“你爷爷让送的啊?今天没上学吗?”   程冬跟在他后面,点点头跨过门槛,“放学了。”   “上几年级了啊?”程殊把袋子里的蔬菜都放进冰箱,从下边给他拿了一半西瓜和几根冰棍,还有一块五花肉,分装好塞到他手里,“拿回去,我们买得多了吃不下。”   “五年级。”程冬和他说谢谢,拎着东西,“过几天不上学。”   程殊惊讶地问他,“为什么不上学,这么早放暑假啊?”   程冬摇头,拆开冰棍吃了口,“学校老师们都去城里帮忙监考了,连校长都去了。”   闻言程殊一怔,看向家里墙上那本旧挂历。   纸张已经泛黄,时间停在了六年前的六月,高考那两天,被他爸妈用红色的笔圈了出来。   原来,又到高考了啊。   过得真快,他们都长这么大了。 第107章   太阳还没下山,各家厨房已经飘来了饭菜香。   梁慎言在房间里,开了两个短的语音会,才伸着胳膊活动活动,就听见厨房那边锅碗瓢盆发出乒乒乓乓的动静。   看眼书架上的闹钟,快七点了。   走到厨房门口,人还没进去,就闻到了呛人的辣椒味。   梁慎言往后退一步,伸手给他按开了厨房的灯。   对上程殊看来的视线,问:“你这是做饭还是在研究什么生化武器?”   程殊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跟他摆手,示意他别进来。   切菜那会儿就觉得辣椒还挺辣手,哪想到下锅炒这么呛人。家里厨房没油烟机,就一个排气扇,一屋子呛人的味道,散都散不出去。   梁慎言皱着眉进去,先把火给关了,又把厨房窗户全打开,“你可真是个人才。”   程殊站在一边,往锅里瞥。   得,重新炒算了,这辣椒下肚,他俩明天都得去挂肠胃科。   眼睛被熏得难受,程殊下意识拿手去揉,被梁慎言拦住,不等他问,挂在眼角的泪花被他抹掉。   梁慎言看他一眼,想说什么,瞥见他嘴唇上还没好全的伤口,又咽了回去。   多大人了,都不长记性。   切了辣椒的手也往眼睛上揉,辣一回就知道疼了。   程殊冲着他卖乖地笑,端着锅到一边去洗,心里明镜似的,“不会有下次了。”   梁慎言看他嬉皮笑脸的,懒得理,拿上别的菜,往盆里一装去外边洗了。   别家这个点都已经吃完饭,掐着时间到外面来散步,大多是些老头老太太。   经过他们家院子外边,瞧见院里灯亮着,往里看,就见他俩支了一张小桌在厨房外边吃饭。   程殊是在大家眼皮下长大的,看他回来了,难免会问一两句,倒不是八卦,是真的闲,跟谁都能唠几句。   才六月,年轻人出去打工还没回,又还不到暑假,孩子们也还没被送过来。   老人们成日除了种点庄稼,也就剩下些家长里短的闲事聊聊。   听人家问他这次在家待多久,是学校放假啊还是工作休息了。   程殊端着碗,有人问了就应声,就是答得也挺随意,一人一个答案,不重样。   梁慎言坐他对面,有一块下过棋,给拍过照的记得他,问他这几年好不好,他就说都好。   好在他们家靠里边,往这边散步的人不多,过了前边那一茬人,后面就安安静静吃饭了。   等他俩吃完再收拾干净,差不多就八点半了。   以前放在客厅里的那台电扇,搬到了他俩房间里。   夜里蚊子多,他俩在房间里点了盘蚊香,又在院子消了一会儿食,等饱腹感过了,才一前一后去洗了澡。   “尝尝,刚出冰箱的西瓜,热乎。”   梁慎言刚拍死一只蚊子,转头看向端着盘子的程殊,示意他放桌上,伸手去拿湿纸巾擦手。   才打死一只,怎么又听到嗡嗡嗡的声音了。   程殊把盘子往桌上放,立即辩解,“跟我没关系哈,我关门的动作别说蚊子,风都进不来。”   梁慎言信他才怪,正想说,就被一块西瓜堵住嘴。   程殊手还拿着西瓜没松开,对着他笑,“手洗过了,放心吃。”   梁慎言叼着西瓜,看着面前的程殊,暖色的灯下,那双眼睛里只有他,依旧看得到底。   他忽然就心软了,那些心结也跟着散开了。   其实本来也没有多硬。   他对程殊,永远没办法不心软,因为这个人就长在他心上了,连着肉一块,哪能不是软的。   程殊眨眨眼,伸手接着,“你吃不吃,叼着腮帮不酸啊?”   梁慎言把湿巾丢到垃圾桶里,自己伸手拿着,“你也不嫌冰牙,还热乎。”   程殊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吃得挺开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梁慎言吞咽的动作一顿,瞥他一眼,“你要干什么活?”   程殊想都不想,就说:“挂蚊帐啊。”   再不把蚊帐挂起来,梁慎言一晚上得醒八回。   梁慎言没说什么,“嗯”了声,视线从程殊脸上移开,扫过鼓起的腮帮和被西瓜汁弄湿的嘴唇。   蚊帐白天洗了,这会儿香喷喷的。   他俩不是第一回挂这个,没费多大功夫就挂好了。四个角往床上掖好,蚊子想进去都难。   程殊把盘子收走,顺便去刷了个牙,回来见梁慎言还开着笔记本,就自己先躺床上去了。   他盘腿坐在床尾,脸贴在蚊帐上,喊了声梁慎言,“言哥。”   梁慎言听到声转头,看他这样,没忍住笑了声,问:“又作什么呢?”   程殊看他笑了,伸手也贴着蚊帐,“你还没忙完啊?”   梁慎言看眼文件,往右下角瞥眼时间,十点多了,“还有会儿,困了先睡。”   换作以前,别说了以前了,就没回来,还住他公寓那段时间,程殊肯定会说我陪你。   结果今天他话才说出去,程殊就头也不回地往床头那边倒了。   梁慎言一愣,隔着蚊帐看了眼,人是真闭上眼了,连手机都没玩。   过了几秒,他笑笑,转回身接着把手里的活收尾。   事儿一做起来,就顾不上时间了。   等梁慎言再抬头看时间,又过去快一小时,他活动活动脖子,关了电脑起身,去重新洗了把脸,又刷了牙回来。   他走到床边,掀开蚊帐一角,躺下去后,侧身拉了灯线。   “啪”一声房间暗下来,隔着蚊帐还能听到几声蚊子嗡嗡飞的声音。   乡下的夜很安静,除了蝉鸣、蛙叫,就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和摩托声儿。   跟城里不一样,这个点外面的车声一点不少,遇上缺德的还敢按喇叭。   梁慎言没什么困意,手臂枕在脑后,睁眼看着蚊帐。   看着看着,其实脑子也没想什么,就忽然偏过头去看闭着眼的程殊。   他俩的事一直都挺简单的,没那么复杂。   感情摆在面上,心也放在对方眼前,唯一的心结跟感情还都无关。   “真是个傻子。”   哪有这么傻的人,碰见了一个对他好点的人,就掏心掏肺,什么都愿意拿出来了。   梁慎言眼里带着笑,发现程殊是真缺心眼。   怎么一点没把他往坏处想过呢?万一他心思真的坏点,那不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我不傻。”   程殊声音突然响起的时候,梁慎言一愣,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殊侧身趴到了他身上。   哪怕房间里挺暗的,程殊眼睛也还是亮。   他手撑在梁慎言肩上,膝盖往人腿那儿放,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看他,“我不是傻子。”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是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走,就愿意跟人谈恋爱。”   梁慎言回过神来了,没开口,等他说。   “我没当你是同情我,我也不是感激你。”程殊低下头,“你要这么想,那我就真不想理你了。”   梁慎言挑眉,适应了光线后,这么近的距离,能看到他脸上表情,“瞎琢磨什么呢。”   程殊努嘴,“那你不是你总说我傻。”   梁慎言把手从后颈拿开,屈起一条腿,护在程殊旁边,免得他一会儿一个不稳,摔下去,“不傻?那一天天的都谁一个人瞎琢磨。”   程殊语塞,反驳不了就开始耍赖,往他鼻子上咬了一口,“不琢磨了,都跟你说。”   梁慎言对他这话,持保留意见,“装睡好玩?”   话题一下扯开了,程殊尴尬地眼珠乱转。按照计划本来不是这样的,不过好像也还能拐回去。   他没等梁慎言再逗他,心一横,凑上去直接含住了他嘴唇。   嘴唇上的伤口结痂才掉,碰着不疼,但有点儿痒。   程殊亲得很小心,像小猫小狗一样,一会儿舔舔,一会儿又伸出点儿舌尖去碰碰。   没梁慎言的强势,就是哄着人,心甘情愿地给他亲。   一开始还有点生疏,等察觉到梁慎言的纵容后,胆子大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也不老实了。   睡衣是短袖,没扣子,不用解。   从下边撩起来,手就能钻进去,碰到绷紧的肌肉,再往下一点儿,就是睡裤了。   指尖才碰到抽绳呢,就被按住。   梁慎言喉结上下动了动,咬了一口程殊的嘴唇,像警告又像是惩罚,没咬扎实,都不算疼。   “做什么?”   程殊亲了半天,给自己亲得眼神儿都迷了,身体上的反应,半点藏不住,更别说离得这么近、衣服那么薄。   贴在一块呢。   都挺激动的。   程殊一点没害臊,手被按着了,手指还不老实,在他手背上蹭来蹭去。   眨了眨眼,贴着他嘴唇说:“不说了,干活。”   梁慎言挑挑眉,胳膊一搂,把人抱在怀里,手在他后腰那儿按了按,然后往下拍了他两巴掌。   “别了。”   程殊不满,都这样了,怎么还别了呢。   他技术也没这么差吧,要真不行,那都不能起点反应,就这反应,怎么都不能别了。   贴着梁慎言颈窝,吻了吻,“不做到底。”   梁慎言捉住他不老实的手,彻底把人在怀里搂结实了,“你不嫌手辣啊。”   程殊一愣,傻眼了都。   半天反应过来,笑得人都在抖。   梁慎言无奈地叹了声,心里也觉得好笑。   他俩这一笑,气氛是没了,欲望淡了不少,原本就贴着的心又更近了些。   程殊笑了一会儿,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我刚才吃西瓜的时候,没觉得辣了。”   梁慎言服了他了,捏了捏他后颈,“你可消停点吧,小房东。”   他俩视线一对上,眼神和心里都是柔软的。   程殊闭了眼,靠在他怀里,睡意朦胧时,还习惯地去亲他,俩人自然地接了个吻。   日子还长着呢,亲密的事儿也没那么急。 第108章   小镇里的日子实在过得快,每天睡到自然醒,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然后就坐在树下晒太阳,要么去帮程冬家摘点枇杷、辣椒,等他爷爷拿去街上卖。   日子清闲,无所事事的,程殊连看新闻联播都变得守时了,到点了就把电视开着,听个响。   梁慎言没他这么闲,每天手里都有事。   不过倒也没忙到离不开电脑,只能在电脑跟前待着,有空的时候,还跟他一起去后边菜园里撒了两回菜籽。   别的活,程殊还不一定会干,但撒菜籽这事,从他上小学就会了。   拿着锄头刨一条沟出来,一个坑里放几颗菜籽,然后把土埋回去,浇点水,等十天半月的,就能长成了。   种完了,程殊琢磨着,离开这里前能不能吃上亲手种的小白菜。   水灵灵的,肯定特别好吃。   “言哥,吃西瓜。”   梁慎言抬头,手都没离开键盘,张嘴咬住程殊拿着的西瓜,等咬到嘴里了,瞥他一眼,“不去山里当你的山大王了?”   语气带着笑的,明显是逗他玩。   他俩回来还不到一周,程殊胳膊和腿,晚上洗澡的时候,都能看出分界线了。   天天山里、地里跑,晒的。   程殊一点没在意,拉了椅子坐在他旁边,胳膊往椅背一搭,趴在那儿,东拉西扯的,憋了一会儿才开口:“过两天,我想去县城一趟。”   梁慎言扭头看他一眼,转回去时“嗯”了声,没问他为什么要去,“那我提前把事排开,一起去。”   程殊笑了,猛地点点头,“晚上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给你做。”   梁慎言面无表情地说:“鱼翅鲍鱼。”   程殊:“……”   学着他语气回,“草鱼的鳍跟油爆过的鱼,行吧?”   梁慎言扫了他一眼,问:“又去河里了?再晒几天,等回学校的时候,人家还以为你去项目监工了。”   程殊撸起袖子看了看,挨着梁慎言露出来的胳膊比了比,“还行,比你还白点。”   梁慎言在他贴过来的时候,都感觉到热气了,往旁边躲开些。   也不知道去河里玩了多久,比那牛还能淌水玩。   程殊缠着人玩了一会儿,知道他在工作,机灵着呢,趁人还没烦,先自己走了。   走之前,还哄了哄人。   “那我还有更白的地方,晚上你看看吗?”   话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了。   梁慎言正跟之前一块去项目的吴总聊着呢,打算再去一趟项目上,主要是工程的事,马虎不得。   进度快慢那是口碑的事,但施工安全就是责任的问题了。   得在楼开始建之前,把工作做好,不然一旦出了事,连找补的机会都没有。   程殊忽然贴着他耳边来这么一句,手一顿,打在聊天框的字跟乱码一样,幸好没手快发出去。   删掉聊天框里的字,重新打了发过去。   梁慎言听了一耳朵外面的动静,程殊不知道在那儿哼什么歌,挺开心的。   往后靠着椅背,抬手搭在眼睛上,无声笑了。   真傻。   他俩这也不知道在较的什么劲儿,白耽误事儿。   到了晚上,程殊特意让梁慎言先去洗的澡,等自己进去的时候,洗了得有半小时才出来。   梁慎言靠在床头玩手机,抬了几回头,合理怀疑程殊是怕他后去,得洗冷水澡才让他先去的。   夜里打开窗户,外面风吹进来,比白天凉快得多。   隔着纱窗,蚊子也飞不进来。   程殊带着一身水汽,头发都还润的,就爬到了床上,脑袋往梁慎言肚子上一靠,腿搭着墙。   梁慎言习惯地伸手去勾他头发,这样贴着不热,他也没说什么,“县城去几天?”   程殊抿抿唇,想了下,“当天去,当天回吧。”   不然还得住一晚酒店,怪浪费钱的。   “十五号去趟项目,要是来不及一起回,你先回学校考试。”梁慎言捏捏耳垂,“几号考试,还没确定?”   程殊举着手机,正对着脸,“没呢,等老师安排,估计十号左右出。”   才九点多钟,不算太晚,他俩一人拿了个手机,就这么闲聊着说话。   程殊姿势换了好几个,一点不老实,一会儿枕人肚子,一会儿又趴在枕头上晃腿。   等梁慎言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他腿时,程殊还一脸无辜地看他。   梁慎言放下手机,手指往他小腿上按了下,“洗半小时,就为了在我面前瞎撩啊?”   程殊被揭穿了心思,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手机一扔,往梁慎言身上一趴,伸手拉了灯线,开了夜灯。   “嗯啊,怎么,你不让啊?”   梁慎言垂着眼看他,对上他视线,“不让你就不撩了?这么听话?”   程殊往上挪了挪,这一蹭,意思更明显了,“那我听不了。”   梁慎言抬手捏着他耳垂,没躲开,说话时语气带了点笑意,“没见你这么急色的,一天天琢磨什么呢。”   趴都趴在人身上了,程殊哪能规矩得了。   他俩对对方身体熟悉得很,哪儿敏感,哪儿碰了就软,还有哪儿能刺激。   程殊手在梁慎言睡衣里边摸了摸,沿着绷紧了的腹肌,一点点往下,手指勾着睡裤的绳,指尖轻轻压了压。   “那你不急,你这什么反应?”   他都没给梁慎言回答的机会,人往下一滑,撩起睡衣,低头亲了一口。   都到这个份上了,再叫停就虚伪了。   程殊坐在梁慎言的小腿上,弯着腰,第一回没用上被子遮掩。其实对他来说,有点难了,尤其是梁慎言本来就挺厉害的。   才洗过没干的头发,这会儿被汗打湿了,贴着耳边,他说不了话,就只能偶尔往上瞥一眼,从梁慎言表情知道自己这样行不行。   梁慎言伸手,贴着他的后颈,手指一下一下地捏着那一片皮肤,偶尔会往下压,听到闷哼后,又皱着眉,垂眼打量程殊,稍稍松了力道,让他好受点。   “唔。”   程殊轻轻地哼了声,还来不及再使劲儿,就被人拽着胳膊,一下提了上去。   没等他反应过来,天旋地转的,人就趴在了枕头上了。   结实的胸膛贴在他背上,手臂撑在他旁边,程殊几乎是下意识地瞪大眼,手指无意识地捏住了枕头。   抿了抿唇,婹都绷紧了,额头抵着手臂,频繁地抿着唇。   梁慎言从后面搂住他,贴在他耳边吻着,又掰过他的下巴,咬了一口他的脸,再贴贴他唇角。   试探和准备结束,紧跟着的实战,让程殊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下意识咬住了梁慎言压在唇边的手指。   指节很硬,咬下去还是留下了一排牙印。   昏沉的灯光开始摇晃,罩在四周的蚊帐变得闷热,程殊就这么被梁慎言带着,陷入了浪潮起伏的世界里。   指尖偶尔勾起蚊帐一角,扯出“吱呀”的声响。   放了许多年的木架子床,床板都是几块拼起来的,这会儿一起发出了抗议。   程殊一身热,才洗过的澡算是白洗了,眼角都是红的,抓着梁慎言肩膀,额头抵上去,说了一堆好听话,也没换来半点的怜惜。   梁慎言很凶,尤其是这时候。   沉默而凶狠,咬得很重、凿得也很深,额角的汗沿着下颌,砸在程殊身上,激得他俩都是一阵微颤。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只手伸出来,撩起蚊帐往旁边挂去,跟着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   蚊帐没再放下去,就这么晾着。   程殊累得眼睛都是闭着的,侧躺在那儿慢慢呼吸,胸口一起一伏,还很急促。   梁慎言从后面抱住他,把手里擦身上的帕子也扔到一边,手臂横在他腰上,贴在他后颈亲了亲。   蚊帐里的热气一阵一阵往外散去,又歇了会儿,凉快不少,程殊也缓过来了,转过身,跟梁慎言贴在一块。   风扇声儿挺明显的,不过都比不过这会儿他俩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程殊蹭了蹭他下巴,声音哑了的问:“这会儿是男朋友了吗?”   梁慎言失笑,摸了摸他头发,问:“做完了才想起来问,不怕我不认账啊?”   程殊喉咙遭了罪,反正挺不自在的,“没拿这个要挟你,我就想跟你做。”   对着喜欢的人有想法,太正常了。   他俩天天待在一块,睡在一张床,这个年纪没点冲动,那才不正常。   梁慎言捏捏他的脸,“你要有这个胆子,还能耽误到这会儿吗?怎么脸皮比以前薄了,连人都不会哄了。”   程殊听出点什么来,一怔,连忙仰着头,“什么?”   梁慎言伸手盖住他眼睛,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下,“程殊,你长大了。”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程殊脑子是一片空白的,甚至连把这句话录入大脑都做不到。   这句话是生生砸进他心里的。   程殊没那么眼泪浅,可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忍不住频繁地眨眼,手贴在梁慎言腰侧,呼吸一下一下地乱了节奏。   心脏那一点疼,突然扩散开,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直到被梁慎言抱住,才用脸去贴着他的心口。   “没事了。”   梁慎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没事了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让人信服的从容。   连梁慎言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会儿说的没事了,到底是对着怀里的程殊说的,还是那年的程殊说的。   生气归生气,可一码归一码,他还心疼。   他精心养护着的小孩,一点点地被他带着去触碰更多更大的世界。   却差点折断了。   程殊依赖地靠着梁慎言,红着眼睛看他,“我每天都会梦到你。”   是因为,每天都在想你。 第109章   那天所有的情绪跟开闸似的,一股脑往外冒,加上之前亲密时消耗的体力,后面两天特别容易困。   不去山里摘果子,也不去河里摸鱼,待在家里,搬了条椅子坐在梁慎言边上,不出声也不玩手机,头枕在手臂上,要么睁眼看他,要么闭眼打盹。   活动范围骤减,顶多去后边的小菜园晃一圈。   梁慎言不忙的时候,就跟他一起,忙的时候抽出空摸摸他的头。   程殊很受用,会仰着脸,蹭蹭他手心。   他俩在这儿待着,倒也没断联玩失踪。消息一个不落地回了,事能做的也都做了。   程殊很少发朋友圈,这几天是一天没落下,天天都九宫格往里发。   学了几年设计,拍照构图好了点,但不多。   反正够用就行,看得出拍的是什么。   不少人问他去哪了,是旅游啊还是上哪躲着一个人休息去了。   程殊也没瞒着,就说回家。   上大学那几年,都没几个人知道他家在哪,更别说什么样了。还挺好奇地问他好不好玩,有没有什么介绍的。   程殊不是个热情的人,回了几句,就关了手机,又趴在那儿了。   日子悠悠地过着,自在又没负担。   别提多舒服了。   去县城的时候,他俩都没背包,早上八点多就带上自己和手机,一身轻松出的门。   反正当天去当天回,天气预报也说了不下雨。   从小镇到县城,大巴一个多小时,时间有点早,一路上他俩都没怎么说话,闭着眼补补觉。   等车到站了,司机大叔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喊醒了全车的人。   程殊迷迷瞪瞪睁开眼,往旁边看,梁慎言还没醒,站起来拍拍他胳膊,“言哥,到了。”   梁慎言身上的起床气还老样子,被这么吵醒,皱着眉睁了眼。往外瞥去,隔着玻璃,太阳晒得都有点晃眼了。   捏着眉心,醒了醒神站起来,“走吧。”   这一磨蹭,他俩又是最后下车的。   再凉快的地,六月份的十点,太阳挂在头上,那也够晒的。   一下车,瞬间感受到了县城的热闹。   车来车往、人走人停,比起几年前肯定发展得好了不少,就是楼房一看,还是没什么高楼大厦,大多都是十几层的楼,再远一点才能看到新修的楼盘。   程殊几步走到树荫下,在那儿占了一块地方,跟梁慎言招招手,“县城不大,打个车去吧。”   梁慎言见他这样,想起了家里的五福,嘴角扬了扬,点点头走到他旁边站着。   手插在口袋里,“网上叫还是直接拦?”   程殊说直接拦吧,又没多少人打车。   一般县城里没多少人会打车,除非是真有急事,或者是喝了酒。   空车多,好拦。   这两天要高考,那些有条件的,都在考点附近订了宾馆陪考,都已经算人多的时候了。   他俩在路边就等了一会儿,就拦到一辆出租。   梁慎言拉开车门,让程殊先进去。   等他俩都坐好了,程殊一边看手机一边跟司机说:“师傅,去宝云山。”   司机答应了声,熟练换挡,开进了车流里。   梁慎言放下车窗,让风进来,等他说完了才问:“吹不吹?太吹了我关小点。”   程殊挺喜欢车里开窗的,尤其他偶尔还会晕车,这样比吹空调要舒服,“不用,这样凉快。”   现在这天气,还不到出租开空调烧油的时候,都开窗自然风,空气清新还凉快。   就是有的人受不了被吹的这个劲儿。   县城就这么点大,去宝云山也要不了多久,二十多分钟就到了,还是算上红绿灯的。   出租车在宝云山公墓外面停下,程殊和梁慎言扫码付钱,从车里下来。   墓园外有卖花和祭品的门店,不是过年清明这样的季节,店里没什么生意,东西齐全不会断货,随他慢慢挑。   “一般去扫墓都是菊花,但我爸估计不讲究,有花就行,能让人家晓得有人来看他就好,好面子得很。”程殊一边拿花,一边跟梁慎言说话,挑了两盒本地的点心,突然问:“是不是该给他带酒的?烟倒是好买。”   梁慎言跟在他旁边,正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一束白菊,听见了说:“下回吧,再给他带只烤鸭。”   程殊一听乐了,自己在那儿笑半天,扫码付款的时候都还在笑。   梁慎言瞥他一眼,懒得说。   烤鸭怎么了?他还要带稻香村。   从店里出来,他们要去墓园里边,还得从山门往上爬,估计得有几百米,才能看到半山到山顶那一片的公墓。   墓园里全是十几米、二十几米高的松树,清净得很,只能听到鸟叫。   程殊手里捧着一束花,拎了个袋子,带着梁慎言往上走,“挺远的,主要是墓地紧张,我们那会儿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个靠山顶的,想着他要是能看见,能看远一点。”   说完回头,悄悄地说:“其实是听人说,风水好。”   梁慎言:“……”   往周围扫了一圈,心想这一片有风水不好的么。   这个时间,墓园了没几个人,有的墓碑周围草长得很高了,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过。   梁慎言收回视线,问:“前几年一个人来的?”   程殊点头,有点不好意思,“我跟我妈还是不太熟,而且我总不好让她陪我来吧,嫁给我爸没享过什么福,罪受了不少,人走了,还要绑着她吗?”   梁慎言没说什么,跟在程殊后边拐进了横着的一条道里。   “她挺不容易的。”程殊边走边说:“所以当时我爸治病用的钱,我后来也给她了,那是她辛苦上班攒下来的,她给我花,我还能接受,给老程是没必要了,尤其……”   他顿了一下,“我是想要家里房子拆了,就拿一部分给她,我爷奶得坟也迁来这边,跟我爸在一起,这样以后清明还少跑两趟。”   沿着道没走多久,他们就停下来。   程三顺就葬在这儿,是他不太喜欢的清净地。   旁边是棵松树,估计有十层楼那么高,树荫遮了一片,一点不觉得热。   程殊弯腰把花放在墓碑前,直接拿手扫了扫灰,才把点心和烟摆上去。   他抬起眼,看着照片,“爸,我和言哥来看你了。”   梁慎言走上前,单膝叩着蹲下,手里的花也放了过去,“叔。”   他看了一眼程殊,“程殊现在挺好的,给你长脸。”   旁边程殊听见了,有些鼻酸,别开脸往旁边看,“哪有什么长脸,多读了一年,分也没提高多少。”   梁慎言敲了一下他脑袋,“最后一次模拟考,是考了五百多,提了有六十多分吧。”   程殊仔细想想,好像也是。   六十多分,直接让他从没多少学校可选,到大部分学校都能选了。   说是来看程三顺的,实际上,都是他们聊。   没聊以前的事,往前聊了,琢磨着什么时候收拾东西去项目上。主要项目那边没地住,还在原来那酒店住,得提前订房。   在墓园待了有快一小时,他俩才准备离开。   程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又看了一眼照片,“我们走了啊,下回给你带烤鸭。”   瞥眼旁边梁慎言,压低声音,“再让言哥弄瓶飞天,该他孝敬你。”   梁慎言耳朵又不聋,这都听不到。   无语了,这都上哪学的。   这边离县城市区不远,他俩运气好,下来的时候正好有一辆出租下客,他俩就搭着回去了。   时间还早,县城不大,但也有不少转的地方。   程殊和梁慎言早上没吃多少,看差不多中午,就找了个地方吃饭。   一家餐馆,挨着街边,隔着玻璃往外看,街上看得听清楚。   这几天因为要布置考场,很多学校的学生都不上课,在街上逛着。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去不去看看我妈。”程殊看了眼外面,转回来的时候说:“我担心了一路。”   不是程殊和林秋云感情太淡了,是他还没做好准备。   总觉得,不该去打扰她的新生活。   梁慎言回完消息,手机放桌上,拿纸巾擦了擦桌面,“我没那么闲,管你去见谁。”   程殊被他酷酷的样子逗笑,端起杯子喝水。   梁慎言逗他,说:“管得了你见我就行。”   程殊笑得差点被呛到,瞥了眼周围没人注意到,小声说:“嗯嗯,给你管。”   梁慎言笑了声,懒得理他。   惯的,越惯着胆子越大,过一阵就又叭叭一张嘴什么话都敢说了。   天热,吃什么都一样,得一身汗。   好在店里有风扇空调,他俩就点了一个干锅牛肉,中份的。   菜刚端上来,店门被推开,又有客人进来了。   程殊习惯地抬头看去,一下愣住,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们。   “周明越?”   程殊回过神来,喊了他一声,又往旁边看,“周小妹?”   旁边长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跟小时候比张开了,但那双眼睛一眼就认得出来。   “谁是周小妹啊?我不是,我是周小舟。”   周明越反应过来,抬手扇了她后脑一下,“好好说话,见了人不知道喊?”   周小舟委屈地瞪他,转脸对着程殊和梁慎言笑起来,坐到他们那桌,“程殊哥,言哥。”   周明越走到她后面站着,跟他俩打了招呼,看到梁慎言时愣了愣,像是想起什么。   发现梁慎言看来,视线对上,他就明白了,笑了笑,跟程殊说:“别管她,她闲的。”   “你们来吃饭的?那一起,再叫几个菜。”程殊往梁慎言那边挪了挪椅子,问:“不过你怎么在这?”   上次他们出差见了一面,后来忙得都没空再聚。   他记得周明越的车行是在省会,不是在县城啊,怎么回来了?   周明越在他妹旁边坐下,解释说:“她过一阵中考,回来陪考。”   程殊瞪大眼,感慨说:“天呢,都要中考了。”   那会儿过年去看舞狮舞龙,周小舟都还被周明越扛肩膀上玩呢。   周明越被他反应逗笑,说:“再一晃眼,可能又高考了。”   说完瞥眼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周小舟,“算了,也有可能连高中都考不上。”   周小舟气得掐他胳膊,“你能不能好好当哥,有你这样的?”   “你连语文都能考个六十分,还要我怎么样?”周明越揭她老底,“去我那打工,当倒茶小妹。”   周小舟:“滚。”   梁慎言跟他们一起的时候,话一直都不多的,偶尔搭一两句,一顿饭下来,估计不超过二十句。   倒不是高冷,纯粹的不想没话搭话。   从餐馆出来,两点多了,正热的时候。   程殊和梁慎言打算趁时间早,去超市买点东西就回去了。在县城里转,不如回去躺凉席上睡觉。   周小舟得回去复习,他们在路边说了会儿话,就被周明越押着走了。   周明越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梁慎言。   程殊和梁慎言站在树下,程殊看他回头,跟他挥了挥手,旁边的梁慎言只是半侧着身,目光都落在程殊身上。   之前他还不确定,但这会儿他确定了。   那年程殊复读又参加高考,考试结束那天下午,县城高铁站里的人,真是梁慎言。 第110章   算算日子,他俩还要在家里住上四五天,日用品倒是不缺,还有多的。   去超市里买了一堆零食跟水产,就是馋了而已。   东西是按着量买的,给程冬家三个人带了点,还有张老头家。到前台结账时,购物车装了一半。   程殊和梁慎言,一个在外面装袋一个在里边往台面拿,东西没多会儿就点完了。   收银员正在扫最后几样东西,程殊看眼梁慎言,转身从货架上拿了一盒套,放到台子上。   等收银员扫了,才推着购物车从通道出去。   梁慎言把东西都装完了,忽然来了这么个东西,挑眉看向程殊,人正对着他笑,一点都不害羞,坦荡得很。   伸手拿了起来,没放到购物袋里,直接塞到了裤子口袋。   一人拎了个大袋子往外走,打算直接打车去坐大巴回。   行道树种的多,他俩站在树荫下等出租,人们来来往往,还是很热闹。   梁慎言瞥眼还在偷着笑的程殊,抬手从脑后撸了一下他头发,“看尺寸了么,就在那儿笑。”   程殊眼睛转了转,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看了才拿的。”   梁慎言看了他一会儿,勾起嘴角,学着他的样子,凑到他旁边也小声说:“程殊同学,别太纵.欲。”   程殊眼睛一点点瞪大,听完扭头不跟他说话了,伸手招了辆出租车。   回家的车上,程殊困得靠在梁慎言肩上睡着了都不知道。   梁慎言偏过头看他一眼,顺势看向窗外。夏天外面的山和田都绿油油的,不知道前排谁开了窗,风吹着很凉快。   在今天来县城之前,他没问过程殊来这儿要做什么,是因为他们都知道。   看到程三顺照片的那一瞬间,梁慎言是有点愣住的。   真切感受到了时间这玩意儿,一点都不等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好在,他和程殊的未来还很长。   快到站的时候,程殊自己醒了。没动,就转了转脸,贴着他肩膀蹭蹭。   “腰疼。”   梁慎言偏过头,笑了,“耍赖啊?都过几天了。”   程殊努嘴,伸手去碰他手背,勾住他的手指扣住,“夸你呢,你怎么还听不懂。”   梁慎言手指一捏,程殊嘴就闭上了。   程殊努力地动着嘴唇,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只好拿手薅他。   梁慎言看眼窗外,差不多要到车站了,松开手,不忘捏了一把他的脸,“脸皮又厚了啊。”   程殊揉揉脸,往玻璃那儿一照,嘴唇上边和下边各留了一个红色的印子,怪对称的。   “你下回轻点,夏天留印了不好。”   梁慎言转头对着他,皱了皱眉,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等车停稳了站起来,说:“那留的也都是看不见的地方。”   程殊一怔,笑起来,拎了东西跟在他后边下车。   在车上还晴空万里的天,就他们下车这会儿功夫,变得阴沉沉的,大片乌云飘来,又闷又热。   他俩连包都没拿,更别说伞了。   一看变天了,拎着东西往家里赶,怕被雨淋。   衣服湿了还好多,这天反复无常的,容易感冒。   去给张老头送东西时候,老两口正在那儿收谷子,才刚收到堂屋里。   “你俩回来了啊?还好回来得早,不然一会儿下雨,可淋坏了。”杨老太拿着草帽扇风,“吃冰棒不?去冰柜里拿。”   程殊从袋子里翻出给他俩带的东西,就钙片之类的,还有爱吃的芝麻糊跟大枣,“不吃了,给你们送完东西就走,怕下雨,院里还晒了东西。”   杨老太一看他拿东西,连忙要塞回去,“你这孩子,给我们东西干什么,你建国叔买呢,洋哥也买。”   程殊拎着袋子躲开,“那是他们买的,又不是我买的,不贵。”   张老头擦着汗出来,看见东西,“孩子们的心意,就收下吧,难得小殊跟小梁回来,你要不收,他们下回就不敢来了。”   程殊一听,附和地点点头。   梁慎言往外看去,天更黑了,给程冬家的东西,估计得等雨下过了才能拿去。   他转回来,“雨看着要下了,我们先回了啊。”   张老头和杨老太笑笑,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先回家,别晒的东西被雨淋了。   他俩拎着东西,看天越来越黑,干脆跑回了家。   结果才到电线杆那儿,雨就砸下来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下着,别家院子里的棚子被砸得嘭嘭嘭的响,树叶也被打落了不少。   进了院子,把东西随便往厨房桌上一放,先去把晒的衣服收进程殊房间。   程殊扭头看窗户外,这雨下得天都白了,院子地上砸起一片水花。   撩起衣服下摆,弯腰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水,“变天比翻书还快,幸好回来得早,不然衣服白洗了。”   梁慎言扫了眼他那一截腰,在房间里拿了一把伞,“去个洗澡。”   程殊愣了愣,手一松,衣服掉回去。   对上梁慎言的眼神,不自觉地吞咽了下,走到他面前,都快贴上了才停下。   梁慎言收起视线,手捏着伞,在程殊把手伸向口袋时,按住了他的手腕。   程殊一直都不是身上有肉的身材,手腕和脚腕都是带着韧的骨感,皮肤也很薄。   “想干什么?”梁慎言开口时,声音偏低,显得有点哑。   程殊呼吸一促,手指蜷了蜷,划过梁慎言手心,“去洗澡。”   房间里没开灯,外面的天又黑压压的。   他俩直直地看对方,眼神触及的那一秒,默契地握住彼此的手,吻到了一起。   怎么回的房间拿衣服,又是怎么撑着伞去的浴室,记忆、片段全被大雨浇得模糊。   等程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贴在门上,木门上的棱子硌得他有些难受。   可梁慎言没给他一点空间能躲开,扣住他的手,腕骨被捏得有点隐隐作痛。   梁慎言比程殊高半个头,握着他腰,把人搂到怀里时,程殊踮起脚,才能勉强挂在他身上。   从门口到淋浴那儿,不知道是谁的手往墙上一撑,“啪”一声,灯亮了起来。   程殊被抱起来的瞬间,手慌乱地搂住梁慎言脖子,跟着背贴到冰凉的瓷砖上。   这个姿势,梁慎言要微仰着头看程殊。   “言哥。”程殊抿了抿唇,低头去亲他的鼻尖,“想要你。”   梁慎言收紧了手,一抬头,咬着他的下唇,整个人抵了上去,“宝宝。”   程殊搭在他肩上的胳膊一颤,身上力气跟着这两个字一起被冲走了一样,只能任由他开凿。   淋浴头的水落下来,打在梁慎言背上,溅起的水花,浸润了程殊的指尖。   下了一场雨,他俩被浇得没一处是干的。   这会儿又出了一身汗,被淋浴带走,却还是哪哪儿都湿润的。   程殊咬紧了嘴唇,偏着头,努力绷着脚背踩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喘匀,梁慎言亲了亲他的耳垂,就又没了力气,发出一句很轻的呜咽。   梁慎言吻了吻他的颈侧,用牙尖叼着,又去亲他的上唇,磨着不明显的唇珠,等他受不住了,才很凶地亲他。   等他俩彻底平复了躁动,外面的天也还是黑的,不知道是晚上了,还是雨没下头。   程殊换了身干净的短袖短裤,拿着毛巾在那儿擦头发,见梁慎言正在收走洗衣机上的布罩,耳朵一热,干脆别开眼。   梁慎言把布罩往洗衣机里一扔,又把脏衣服都扔进去,“这会儿知道害羞了?”   程殊“哼”了声,毛巾挂钩子上,从他胳膊下边,钻到他前面,照着他下巴就咬了口,“才没呢。”   梁慎言垂眼,亲了他一下,伸手拿过吹风机,“今天没太阳给你晒头发,吹干了再过去。”   程殊往后靠在洗手台边缘,用脚碰碰他小腿,“你帮我吹呗。”   梁慎言挑眉,手指穿过他发间,“得寸进尺了。”   程殊笑着歪了歪头,“言哥最好了。”   闻言梁慎言敲了他脑袋一下,才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别卖乖了,想问什么,问吧。”   程殊这下是真的愣住了,眼神乱瞟,是真心虚了。   怎么看出来的啊?他还以为自己瞒的挺好的。   梁慎言什么都没提醒,等他自己说。   程殊伸手去搂他的腰,抬眼盯着他,“周明越刚才一直看你,是不是有事儿啊。”   他迟疑了一下,“之前你们见过吗?”   梁慎言没立即回答,摸了摸他的头发,拿起旁边的伞,牵着他先回了房间。   雨下不进房间,窗户还开着,这会儿正凉快。   程殊盘腿坐在床上,目光跟着梁慎言移动,见他过来了,立即坐直了些。   梁慎言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坐到床边,翻到一页时,递给程殊,里面是程殊的成绩单。   从他第一次给程殊辅导,一直到省模,每一次的都在。   “你复读参加高考那次,我回来了。”梁慎言说得很清楚,没一点多余的拐弯抹角。   他看着程殊愣在那儿,表情露出茫然无措,一点点变成震惊难过,“就那一次,没了。”   根本不用再说别的,就这一句,程殊什么都懂了。   程殊抬起眼,心里泛起一片酸楚,忍着鼻酸,打量着梁慎言,“我考了六百多分,我没放弃。”   那两天,下了特别大的雨。   程殊进出考场都是一个人,对比其他人,其实挺惨的。   程殊垂下眼,很快地呼吸了几下,才控制住情绪,“你说过的,每一次都会送我。”   梁慎言从来不食言。   哪怕,是他先食言了。   梁慎言“嗯”了声,眼神柔软地看他,“如果你没去考,那你了解我的。”   程殊没有后怕,忽然松了口气。   没什么偶遇,也不是巧合,是他们无意识地都在朝着对方走,才能重新走到对方身边。   他没放弃高考,没放弃自己。   不依附于任何人,独立地长成了一个大人。   梁慎言无意中给出的每一个机会,他都抓住了。   高考、那件外套。   是那声“言哥”,是没再骗他,是一直都喜欢他。   程殊重新抬起头,再看向梁慎言时,笑了,一下扑到他身上,小鸡啄米一样在他脸上胡乱亲。   梁慎言挑了挑眉,搂着他滚到被子上,“行了,怎么像小狗一样。”   程殊趴在他胸口,还笑呢,“高兴嘛。”   想到什么,他支起胳膊凑到梁慎言耳边,“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梁慎言用手指点着他眉尾,“什么?”   “去年你生日,我给你打了个电话。”   那是程殊凌晨打过去,没有被接通的一个电话。   因为那天是梁慎言三十岁的生日,程殊辗转反侧一晚,没忍住,还是打了。   梁慎言的眼神一怔,什么都没说,只是捏了捏他的耳朵,“嗯”了声。   从分开到今天,这条长长的路上,不是空无一物,他们一直都在。 第111章   去县城那天没想到会碰见周明越,所以去街上寄东西的时候,程殊也没想到会碰到杨老四。   镇上能寄快递的地方少,哪怕是这几年发展了很多,但一条街就一头一尾两个寄快递的站点。   另一家近点的关门了,所以才会到这里来。   看到杨老四的时候,程殊才想起来,他家是在这附近,难怪能碰上。   那晚的对话,只有他们知道。   这会儿碰到了,程殊心里却不怎么想搭理他,下意识地绕开走了。   倒不是为了逃避,就单纯地烦这人。   结果他才走出去就被叫住,是杨老四喊的。   “前几天我就看到你们了,你还跟他在一起,要是——”   程殊转身,打断他的话,“你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为什么这样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就是杨少威进去了,你先报复么,我爸什么样我比你清楚。”   说完有点诧异地看着杨老四,见他不吭声,心里纳闷了。   人就算是会变,那多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杨老四的脾气,真能转性?   “少威进去了好些年,等出来还要五年,大半辈子就毁了。”杨老四靠着旁边的树,看向门店的玻璃,“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他出来。”   程殊一怔,问:“你病了?”   杨老四自嘲地笑笑,看眼程殊,“胃癌,晚期,反正没几天好活了。”   哪怕眼前这人挺坏的,听到这话时,程殊下意识地生出点唏嘘。   人这辈子,真是永远预料不到以后会发生什么。   不过程殊没说话,往街对面看去,梁慎言正从便利店走出来,立即抬脚走了。   他没那么多同情心。   更何况有的人,不管再怎么落魄,都不值得同情。   “那天跟你说的话,是张大力告诉我的,他那个胖儿子被你俩教训了一顿,回去魂都丢了,吓得一晚一晚的睡不着,他挺恨你们的。”   杨老四看他走了,在他背后说,“我听了,气得直接上你家去了,结果还没说呢,你爸就栽倒了。”   程殊停了一下,没回头。   明明想往前走来着,脚下却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影里,眼前一阵阵发晕。   “他不知道。”   杨老四从后面走上来,走过他旁边,“你说得对,他要知道了,也气不着。”   人从旁边过去,走了好远,程殊都还是没动。   他脑子是懵的,连梁慎言走到他面前了,都没回过神来。   梁慎言皱着眉,看了眼杨老四离开的方向,握住程殊手腕,“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手一直都偏凉,刚又去买了两瓶冰的啤酒,贴到程殊手腕的时候,一下激得他颤了下。   程殊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看他,抿了抿唇,“那晚接你电话之前,就他跟我说的。”   梁慎言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捏了捏他手腕,垂着眼,“他说你就信,我说你就一直瞎琢磨,你是不是有……”   程殊讨好地朝他笑,“我是有病,什么话都信,傻了吧唧的。”   摸摸他手指,“你别气了。”   “跟你说什么了?”梁慎言问。   “说他没来得及讲,我爸就已经出事了。”程殊呼出一口气,“反正,他现在也知道了。”   梁慎言没说话,收了手,在他头顶按了按,“回吧,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程殊点头,抬手去碰梁慎言摸过的地方,“再这么下几天,房间里都能长蘑菇了。”   余光扫过梁慎言,程殊笑着去牵了下他的手,见他愣住,顺势拿了一罐啤酒到手里。   过去的就过去了。   程殊想,那个什么张大力王大力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镇在这儿,家也还在这儿。   原本程殊和梁慎言计划的是一起去项目那边看看,然后再回的。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俩还没到下高铁,程殊就收到赵教授的消息,让他早点回儿,过几天陪他去参加个行业论坛盛典。   程殊看到消息就蔫了,回了个好,然后趴在桌板上郁闷起来。   梁慎言余光扫到他脸上的表情,笑了一下,“带你去认识人,还不高兴?”   程殊歪头看他,“认识你就够了。”   说来,他和梁慎言再见到,还真的是因为赵教授的介绍。   “说得好听。”梁慎言没看他,手机上给他看机票,“订今天的还明天的啊?”   程殊一听选项还有今天,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乐意了,“你就这么盼着我走啊!”   说完蔫了吧唧的,“明天早上的吧。”   梁慎言“嗯”了声,给他把票买好,“早上八半点的。”   程殊应了声,伸手去拉他手指,看着他俩的手指勾到一起。   嘟囔说:“好早啊。”   “黏人了啊。”梁慎言没被拉着的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滑动屏幕,“一会儿要出去转转还是待酒店里?”   程殊直接靠他胳膊上,“想跟你待酒店里。”   没给梁慎言拒绝的机会,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长恋爱脑了呢,别管哈。”   梁慎言一愣,用手指敲了敲他额头,“是长了,都听见响了。”   “听懂了哈,你说我脑子是空的。”程殊坐回去,“那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梁慎言听到家这个字的时候,瞥了眼程殊,“那你等吧,”   程殊对他这种表面的冷漠一点不在意,笑着转过头,“还要去机场接你。”   梁慎言拒绝了,说:“不用。”   上次去机场接他的事,还没过去多久,他实在不想程殊那条腿再折腾了,主要是不想在机场又出一次名。   人还挺多,虽然不是一拨,但要脸。   程殊皱起眉,不满地看他,“难道我去接你,是很丢人的事吗?”   梁慎言不理他的故意曲解,重新看向手机,决定选一家好吃的外卖。   “到手就不珍惜了,我都懂。”程殊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男人啊。”   梁慎言都没看他,直接伸手捂住他嘴,“别念经了,你接,想怎么接怎么接,拉横幅都不管你。”   程殊笑得眼睛弯弯的,点了点头,亲了下他的手心。   从高铁站去酒店,就是打的车过去,没让这边公司的人来接机,反正挺方便。   前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雨,今天彻底放晴了,万里无云的,开窗吹着风都有点晒。   刚才说想跟梁慎言待酒店是黏人,这会儿就是真的不想出门。   接近三十度的天,谁会没事在外边闲逛啊。   进了酒店房间,程殊放下背包,一下扑到床上,翻了个身,感受着空调的美好,看向梁慎言,“言哥,你不给我单独开一间房了啊?”   梁慎言把他背包拎到沙发角落放好,一边往浴室走一边回,“那这会儿给你开一个?”   明知故问。   就一个晚上时间,明天又要分开了,多开一个房间,是吃饱了撑的么。   程殊听见后,笑得在床上又滚了一圈。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长恋爱了。   梁慎言从浴室出来,见程殊趴在那儿,抱着杯子不知道琢磨什么,笑得一脸开心。   走过去,弯腰拍了拍他的屁股,“别在床上滚了,脏不脏?”   程殊努努嘴,从床上起来,期待地看他,“才四点多,我们在酒店干点什么?不能一直待着吧。”   “工作。”梁慎言打开笔记本电脑,朝茶几抬了抬下巴,“酒店有恒温泳池,你要闲着去游两圈。”   程殊拿起宣传册看了看,不止有恒温泳池,还有电竞房、游戏室跟KTV,反正还挺全的设施。   瞥眼已经投入到工作里的梁慎言,“那你工作,我去玩了?”   梁慎言抬眼看他,笑了声,“还得我同意啊?”   程殊可自觉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可帮我开过家长会,那不得跟你说声。”   “去吧。”梁慎言被他哄得心里都是软的,“一会儿我忙完了去找你。”   程殊正要拿另一张房卡,听到梁慎言的话,回头看他。   见梁慎言正专心工作,没出声打扰他,拿了房卡悄悄出去了。   这个时间点,泳池这边没多少人,要么是出去玩了,要么是已经运动完回去歇会儿再出去玩。   程殊买了泳裤,换了出来后,又多要了一条干净的浴巾。   在岸边做了会儿热身运动,才跟一条鱼似的钻到水里,轻松地游了一个来回。   从水下钻出来,趴在水池边上,抹了一把脸,浑身上下都舒服得不行。   以前有的时候压力太大,他就会去学校的体育馆里游泳。   几年下来,在河里学会儿的狗刨加蛙泳,还升级了,跟着学校的游泳教练学了点仰泳。   不过他还是最喜欢蛙泳,一头扎进水里,再从水下出来。   有种说不出的爽快。   程殊趁着人少,在泳池里歇一会儿、游一会儿,挺自在的,没什么人打扰,也不会有人来搭讪。   整个人泡进水里时,会偶尔走神,想梁慎言什么时候忙完。   憋了口气,还没从水里出来,就听到旁边有小孩扯着嗓子在哭。   程殊听见了吓一跳,连忙钻出来,就见一小女孩在泳池边上哭,顺着看去,一个大点的女生正在水里扑腾。   估计是小腿抽筋了。   程殊飞快游过去,拉住人手腕,拽着往泳池边游,好在没几米远,女生年纪还小,他拖着没费多大劲就把人推到岸上了。   看女生没什么事,他松口气,撑着池边想上去,结果胳膊没力气,撑了下没起得来。   正要再试呢,手就被人抓住。   他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谁了。   “上来。”梁慎言换了衣服,披着浴巾站在泳池边,弯腰握着程殊的手,“没事吧?”   程殊借着他力气,稍微一撑,就被拽了上去。   梁慎言把身上浴巾往他头上一扔,两只手捧着他脑袋搓了搓,“助人为乐?”   酒店没人认识他们,何况大家也不会管别人跟谁恋爱。   程殊胆子大着呢,往前一靠,顶着浴巾抱了抱他,“人一小女生,我总不能光看着吧。”   梁慎言不吃他这一套,在他腰后拍了拍,把人拉开,“旁边就是救生员,人还没下去,就看到你扑腾过去了。”   程殊:“……”   “那下不为例。”   救了人呢,怎么还不夸夸他。   程殊郁闷了,打算去旁边坐着歇会儿,喝点东西压压惊,缓缓神。   梁慎言见他眉毛都耷拉了,握住他手腕把人又拉了回来,低头飞快亲了他一下,“去歇着吧。”   程殊眼睛一下亮了,站在原地,看着梁慎言下到水里,一个跃身,展开胳膊,眨眼就游出去好几米。   真帅。   游泳姿势都好看。   不愧是他男朋友。 第112章   从小镇到市里,哪怕换了个地方,他俩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心里特别安定。   就是眼前这个人摸得着、碰得到的心安。   别人待在酒店里是玩游戏、吹空调,他俩差不多,就是玩游戏换成了工作、开会。   明天程殊要先回去,梁慎言得在这边待上三四天才回。   舍不得是肯定的,但也不再害怕分开。   程殊拿着笔在速写本上涂涂改改,不时抬头看眼梁慎言,动作并不频繁,等人忙完了,他放了本子,走到他旁边,从后面环住他肩膀。   贴了贴他的脸,“忙完了?”   梁慎言侧过头,伸手搂着他腰,把人带到腿上坐着,“等饿了?”   程殊摇摇头,那倒不至于。   他俩在恒温泳池那儿待了半个多小时,正好饭点去,去酒店餐厅吃了个饭,才回的房间。   “想出去走走吗?”梁慎言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肩上,“明天早上送你去机场。”   程殊抬手,搭在他脖子后边,指尖不时碰碰,“太早了。”   梁慎言听了,没抬头,手捏了捏他腰上的肉,“不让送?”   程殊怕痒,被他这么一捏,笑着想躲开,“让送让送,别捏了,痒呢。”   哪躲得开,人都在怀里搂着、腿上坐着,这一动,可不就蹭出了一些躁动。   程殊微微睁大眼,手圈着他脖子,往后靠在桌沿,“言哥。”   手指碰了碰他耳后,眼里带了点笑,对上梁慎言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往他肩膀靠去,“你那什么眼神?”   那眼神,太认真了。   仔仔细细地看他,哪受得了,脸都热了。   梁慎言偏过头,亲了亲他耳朵,“今晚不做。”   程殊红了耳朵,“嗯”了声,贴在他怀里,小声辩解,“那我也不想,是你先挠我腰的。”   梁慎言低笑了声,摸摸他的后脑勺,“是不想还是不做,想好了再说。”   程殊一听想好了三个字,立即从他肩上抬起头,忍不住瞪眼,“那是你说的不做。”   梁慎言存心逗他玩,“那我没说不想。”   程殊往他脸上咬了一口,又在浅浅的两枚牙印上舔了舔,“你这是诡辩。”   反正他说不过,才不说了呢。   房间里开着空调,凉丝丝的。   梁慎言忽然站起来,就这么托住了程殊,从外间往卧室走。程殊被他吓一跳,连忙抱住他脖子。   几步路的距离就到了,程殊被放到床上,卷着被子滚到一边,梁慎言过去拉了阳台窗帘,才回到床上。   人刚躺下,程殊就往他怀里滚过来,他伸手把人接住。   程殊歪着趴在他胸口,腿往后抬起来,精瘦白皙的小腿晃来晃去,眨了眨眼,才说:“我想的。”   梁慎言假装没听明白,没接话。   程殊往前凑了凑,在他脖子上咬一口,“你就故意的,明明自己也想,还要我先说。”   梁慎言对他这种小狗磨牙的动作,早习惯了,手机调好闹钟往床头柜子一放,“睡觉,老实点。”   程殊哼了声,翻身滚到一边,离得挺远的,“热,别挨我。”   梁慎言挑起眉,顺势躺好,等程殊背过身去了,才挪到他身后,搂住他腰,“要在家等我回去。”   明明是一件程殊早答应了的事,此刻从梁慎言嘴里说出来,有些偏低的声音与含糊的语气,立即多了些生硬的撒娇感。   程殊一听,心立刻就软成一片,握住环在腰上的手,“等的。”   第二天大早,他俩约了酒店的车,直接从酒店出发去机场。从酒店这儿去机场,得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六点多,天才刚亮。   进了机场,梁慎言陪着程殊办了值机,又把买的特产办托运,才一起去安检口。   这边早晚还凉,他俩都穿了外套。   梁慎言看眼大屏,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圆乎乎的,小动作都习惯了,“进去吧。”   程殊拿着登机牌,朝安检口排着的队伍看去,又转回来看他,“开始想你了。”   一般说三四天,最后都会变成五六天。   小一个周见不到,哪能不想。   梁慎言笑了起来,“那我现在买张票,和你一起回?”   明知道不可能,但程殊心里一下就开心了不少。   往前一下抱住他,仰起脸,“那我们现在这样,是情侣关系了吧?算在谈恋爱了吧?”   闻言梁慎言用下巴磕了磕他脑门,伸手搂在他腰后,“不算的话,我这段时间在跟你玩呢?”   程殊辩解,“那你又没说。”   梁慎言说:“你不是也没问。”   前一阵缠着问,能不能谈、原没原谅,回来这边了,玩得心思野了,不问也不说了。   心思都不在一处,分心了哈。   程殊忍不住笑,伸长脖子往前探,压得梁慎言往后仰了点,“那就是谈了,哎,男朋友。”   故意问的,就是要梁慎言说。   梁慎言看他一脸傻样,抬手贴贴他的额头,低头亲了亲,“去吧。”   程殊往上看他,眼睛飞快眨了一下,等他松手时,在他嘴角很快地贴了贴。   亲完往后退了两步,跑到安检队伍后面排着,转身跟他挥挥手,“在家等你。”   梁慎言站在原地没动,手插在口袋里,等他过完安检,又往登机口走,彻底不在视野里了,才走出机场大厅。   航站楼外,梁慎言听到轰鸣声,抬头望向头上的天,一趟航班正好出发。   蓝色的天,被划出一条白色的线。   梁慎言正要去停车场,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拿出手机,解了锁是一条程殊发来新消息。   【程殊:言哥,你看。】   后面跟了一张照片,是刚起飞的航班。   梁慎言笑着回了一条“正在看”,发完了把手机放回口袋,直接去了停车场。   航班落地之后,程殊给梁慎言发了条信息,没收到回复,一猜就知道他在忙。   等行李的时候想了想,又给人发了一条,叮嘱他要准时吃饭,这才推着一堆特产去打车回学校。   算起来,程殊有一阵没回宿舍了。   这段时间期末考,没课,大家不是去自习室复习,就是熬夜期末要交的图。   程殊拎着大包小包推开宿舍门,舍友还没起呢,听见声,从床上探出头看了眼,又倒回去接着睡了。   有人在睡觉,程殊没动静太大的收拾,就稍微整理了一下,又给赵果发了条信息,问她在宿舍还是在哪。   赵果倒是回得很快,让他赶紧收拾下下楼,正好可以一起去工作室。   程殊看了消息,拿上给其他人带的特产,背着包又走了,统共在宿舍也没待够两小时。   “大忙人,可算是见到您了。”赵果一见面,就忍不住打趣他,“哟,面色红润的,看起来是感情事业两得意啊。”   程殊把袋子递给她,看了看手里的打车软件,“师姐,行行好。”   赵果拿人手软,笑笑不再说了,“那你这出差,得去个两三天,到时候你俩谁接谁啊?”   程殊一愣,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个可能,他一心都是自己去接梁慎言来着。   赵果一看他表情,啧啧两声摇头。   恋爱中的人,果然智商下行。   他俩到工作室的时候,都已经下午四点了。   程殊把特产分给了其他哥哥姐姐,又单独拎着去了赵教授的办公室。   赵教授戴着眼镜正在看资料,抬头看眼他,让他坐,“要放假了吧?远禾项目后边没什么好跟进的,估计就是些小调整,大修改要重新审图,他们也不会干这事,自找麻烦。”   程殊把东西给他放桌上,坐下说:“嗯,考完就放了。”   自己琢磨了下,又问,“是有新的项目吗?”   “差不多,不过这回是公开比稿,国内外的事务所都受到了邀请,你有兴趣么?是个博物馆。”   闻言程殊眼睛一亮,明显有兴趣,“那是工作室一起?”   “手里没项目的都参加,有项目的想参加也行。”赵教授解释,“咱们才多少人,十几个人,也就别人一个组。”   程殊一笑,说:“在精不在量。”   赵教授斜他一眼,说:“别在这儿哄我了,出去吧,明天早上十点半的航班飞,收拾收拾去。”   从办公室出来,程殊回位置上收拾了点东西,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   程殊回学校没拿什么东西,就坐的地铁,方便还便宜。   除了赶上了晚高峰,人挤人的,到学校那站了,都没有个座,一路站着回去的。   刚出地铁站,手机就响了,梁慎言打来的。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梁慎言回了他那条落地的消息。   “你忙完了啊?”程殊跟梁慎言说话,总习惯带个小语气词,很轻,但听着就很乖,“我刚从工作室回学校,明天就跟老师一起出差了。”   梁慎言才回酒店一会儿,随便冲了澡,头发都没擦干就给他打电话了,“嗯,刚到酒店。”   说完几秒,问:“去几天?”   “三天吧。”程殊抬头看了眼路,“明天去,到了估计跟熟悉的老师们一起吃个饭,后天是论坛盛典,晚上还要吃饭呢,最快后天才能回。”   梁慎言“嗯”了声,问:“没回家?”   程殊一愣,反应过来就忍不住笑,“那我一会儿回去看家?要不是得出差,我就去把五福接回来了。”   “自己去啊?”梁慎言问:“认路了吗?”   程殊可经逗了,一点没多想,“去过了就记得,要忘了不还能问你吗?你还能不跟我说啊。”   那天他俩急匆匆地走了,什么都来不及交代。   人到了机场,才想起家里还有条狗得照顾。梁慎言交代工作的时候,顺道把狗也交安排好了。   这会儿五福还在他爸妈那儿,等他们去接。   “回去了,再带你去认认门。”梁慎言听到敲门声,看眼笔记本的聊天窗口,是一会儿还有个电话会,一边去开门一边说:“这个点了,别折腾,待学校了,家在那儿不会走,用不着你看。”   程殊“嗯嗯”点头,说自己知道。   听见他那边说话声,小声说:“你忙去吧,我挂了啊。”   梁慎言还没挂,又听到程殊那边说。   “想你!”   程殊声音雀跃,听着就高兴。   吴总站在门外,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等梁慎言挂了电话,才说:“这会儿开吗?”   梁慎言看眼手机屏幕,收敛了心思,转身里走,说:“开。”   挂了电话的程殊,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临时决定去梁慎言那儿看家。   不过去之前,得先回宿舍拿个东西。   “回来了啊?”舍友已经睡饱了,坐在桌前,正在那儿作图,手边还放了一碗热腾腾的盖饭,“老大叫你去干活了?”   程殊“啊”了声,从桌上拎了一份特产给他,然后打开自己衣柜下边的储物柜,“就出差的事,你这两天没过去啊?”   “忙死了,这不是在赶图呢。”舍友放下鼠标,端着饭碗,侧身看他在那儿捣鼓,“你那模型,搬进来的时候就看你在弄了,还没弄好?”   程殊蹲那儿,没回头,“弄得差不多,差点小部件慢慢弄。”   舍友看他把模型拿出来,惊讶问:“你要拿出去啊?那你这得找一个箱子装才行,不然磕碰一下,心血不就白费了。”   程殊把模型拿出来,轻轻往桌上放,“我打车去,应该还好。”   “那也行。算了,等着我给你找个盒子,前几天买的东西,应该能装下,防震泡沫都还没丢。”   程殊说了声“谢谢”,小心打量着面前的模型。   纯木结构的,没用别的材料,颜色也是原木色。造型别致,像是鸟巢,但又不够规整,带点儿野蛮生长的观感。   从巢穴两边,又延伸出一些枝干。   明明看着像枯枝,却因为材料细节做得精细,所以反而有种沉静的生命力。   舍友把盒子给他放好,“你这是恋爱了?之前可没见你这样,不怎么待在宿舍。”   程殊愣了愣,没想要瞒着,就点头,“谈了。”   舍友下巴都惊掉了,他一直觉得程殊这条件,就算家里没多好,但自身条件可不差,哪能没谈。   原来是一直没碰到啊。   程殊在箱子四周都垫了一层防震泡沫,仔细检查了遍,才把模型往里放。   又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才抱着箱子走了。   舍友看他走了,想到自己一个人赶图,叹了口气坐回去,还是先干饭再画图吧。   没一会儿,宿舍门又被程殊打开,他吓一跳,咬着筷子看程殊。   程殊把箱子轻轻放桌上,打开锁了的抽屉,翻开卷边了的书,拿出夹着的红包,放到书包里层,确定放好了,才背上包。   重新抱起箱子往外走,“走了啊,回见。” 第113章   三四天的时间,看着挺长的,实际上忙起来一晃眼就过去了。   程殊和梁慎言一人在一个地方出差,隔了一千多公里。   见不着,摸不到。   他俩才刚恢复恋爱关系,正热乎呢,这么分开黏糊劲儿一点没冷却,反而更惦记了。   没空的时候,走神了脑子里都是对方。有空的时候,手机能聊到发烫没电。   最后还是程殊先回的家,就早了一天。   下午到的。   他先回工作室开了个会,又去宿舍放了东西,再收拾了会儿,都过晚饭的点了,才回的公寓。   公寓好几天没住人,进家的时候有些冷清。   程殊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餐桌上,一边给梁慎言打电话一边往厨房走。   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的。   “我到家了,你到酒店了吗?”程殊把手机放在岛台上,打开冰箱往里放东西,“还是在路上啊。”   梁慎言开了扩音,坐在一边开着笔记本,“才回来,冲了个澡。”   瞥眼屏幕里的转来转去的程殊,近了就只能看到腰那一截,远了才看得到他人,“忙什么?”   程殊弯腰,凑到镜头前,“在地铁上的时候给你说了啊,给冰箱添点东西,明天好迎接你回家。”   一张脸猝不及防在镜头里放大,梁慎言打字的动作一顿,盯着屏幕看了会,伸手勾了下他眼睛,“真来接啊?”   程殊“啊”了声,知道他想看,干脆趴在那儿跟他说话,“你还不给接啊?”   “给接。”梁慎言笑了声,继续手里的事,“要不要给你安排几个人拉横幅?”   又逗他玩。   程殊撇撇嘴,托着脸说:“谁拉横幅啊,我才没那么土,都让你知道了,那还能叫惊喜啊。”   “那我特别期待。”梁慎言挑挑眉,说。   特别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故意的一样,还学了点程殊的口吻。   “梁慎言。”   程殊忽然喊了他名字,看他一怔,抿了抿唇开口,“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简简单单又直接的四个字,却把所有情绪都涵盖在了里面。   是喜欢、是爱。   因为有了这些情绪,才会在看不到你的时候,隔着一千多公里视频的时候,还是在想你。   梁慎言停下手里的事,拿起手机,认真地跟程殊对视着,眼神柔软,看了一会儿,“我也想你了。”   程殊倏然睁大眼,一脸惊讶地往前凑近了些,都没反应过来,脸都从耳朵红到了脖子。   脸迈进胳膊里,半张脸都藏起来了,肉眼可见的害羞。   明明是梁慎言说的,他却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完全不敢跟梁慎言对视。   梁慎言太少说这样的话了,就是因为少,所以每一次说都很要命。   程殊嗫声嗫气的,声音小小地说:“明天我早点去接你。”   梁慎言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正好点在他鼻尖,“算着时间来,别一个人在那儿瞎等。”   程殊点点头,眨眨眼,“那你早点休息。”   梁慎言“嗯”了声,等他先挂视频,才把手机放了回去。   明明过得飞快的出差日子,到了最后的几个小时,反而变得漫长了起来。   梁慎言忙完再抬头时,发现才十一点,皱了皱眉,关了电脑后,又去浴室里随便冲了下,才回床上躺着。   然而躺了十分钟,毫无困意。   那年从程殊家回来后,其实他就不怎么失眠了。   睡不着的时候很少,除非是真碰到麻烦事。   他翻个身,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   这个点程殊要么睡了,要么就在画图。   梁慎言没给程殊发消息,只是一直往下滑,滑到了很下面的位置,看到了程殊原来那个号。   点进去前,明知道程殊已经回来了,动作却还是迟疑了几秒。   聊天记录停在了六年前,是他发去的消息,打去的电话。   过了这么久,他每换一个手机,都会把这些记录导到新的设备上。   又另外备份了一份在电脑里。   梁慎言不算恋旧,很多东西,换了对他来讲,不过是因为要换了而已。   但从小到大,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那就一定会牢牢地抓在手里。   只有程殊,从他指缝里溜走。   没给他一点机会,甚至不知道是怎么消失的。   每往上翻一条,就能想起一件事。   其实记录也不多,那一年里,他俩天天都能见,哪有那么多要发的消息。   有时候两三天都不会上面聊一句。   翻完了,梁慎言把手机放回去,捏了捏眉心,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   过了几秒,从床上爬起来,从茶几上摸到烟盒,走到阳台去点了一支烟。   哪怕过了凌晨,市区也还很热闹。   酒店后边那条街,这会儿灯火通明的,隐约能听到路边烧烤店里划拳的声音。   梁慎言抽了一口,靠在阳台推拉门上,往远处看去,见到了双子塔上的情侣表白。   他一怔,低声骂了句“操”。   烟味散开,没那么呛人,但依旧很明显。   梁慎言抽了好几口,过会儿才掐掉烟,压下心里的那股烦躁。   闭了闭眼,等身上的味散了散,再抬眼往远处看去,告白的广告已经没了,气稍微顺了点。   直起身往里走,梁慎言躺回床上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了。   因为程殊那几句话,他第一次对出差起了烦躁,又无比期待着回到那座城市里。   不过看了一晚的聊天记录,梁慎言睡前想。   如果程殊再敢玩失踪,要么别被他找到,要么就等着被他关起来。   原本第二天回去的航班,按照以往的习惯,都会订在中午之后,要么就是有别的事,才会根据那边事的时间订。   但这次情况有点不一样,梁慎言特地让订的十点的航班,提前了一点。   不算特别早,不过也够反常的了。   杨丁坐在机场大厅的候机室,困得悄悄打了两个哈欠。   大领导谈恋爱,回京心切能理解。但他一个打工人做错了什么,要跟着赶十点多的航班回去。   梁慎言拿着手机发消息,抬头瞥了瞥杨丁,“有事?”   杨丁:“……”   不是正在跟小男友发消息么,怎么还能知道他在偷瞄。   梁慎言听到广播提示登机的播报,给程殊发了条要登机的信息后,手机揣回口袋里。   起身拉了自己的行李箱,“这几天辛苦了,今天不用去公司,休息半天。”   杨丁一听,立即笑得不值钱,“老板英明。”   后边走过去的吴总跟他助理,听了摇摇头,年轻人就是喜形于色,还是年纪小。   从这边飞回去要近三个小时,算上落地的时间,真正到航站楼,差不多都一点半了。   梁慎言行李不多,就一个小行李箱拉着。   大家都不回公司,就不用一起走。吴总和助理拿了行李就直接去地下停车场了,杨丁一听,问了过后说蹭个车,实际是不想当电灯泡。   再想上回那么来一个惊喜,机场出口那儿的人都在围观,那也太刺激了。   梁慎言从来不知道,去出口的路竟然还挺远。   等他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手机这个通讯工具,一边给程殊打电话一边大步往前走。   电话才打出去,一抬眼,到出口了。   程殊站在栏杆外面,接了电话,正对着他挥手,耳边传来他有些喘的声音。   “言哥!”   还挺激动的。   梁慎言停在原地,过了几秒才继续往前走,“跑错出口了?”   程殊跟着他一起往栏杆通道尽头走,隔着最前排的人群看他,“看大屏看岔行了,还好来得及。”   梁慎言往他那边看去,微微垂眼,笑意一点点从嘴角爬到眼里,提醒说:“看路。”   程殊“哦”了一声,绕开前面的人,“你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所以是因为见到我吗?”   梁慎言没否认,“嗯,是因为你。”   除了那件事,他俩一直都是这样的。   想什么,说什么,都不藏着掖着。   程殊笑得太开心,只能咬了咬下唇,免得忍不住笑得太大声,“还要在电话里说吗?”   梁慎言放下拿着手机的手,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程殊,又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就抱住他。   偏过头,贴在他耳朵旁,“这么乖。”   机场里那么多人,来来回回的。   他们俩这样抱着,并不算引人注目,却还是有不少人侧目打量,甚至有人悄悄拍了照片。   梁慎言没松手,深吸了口气,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才稍微抬起头,“来了多久?”   程殊微仰着头,下巴抬起,“半小时,这回没骗你。”   手抱着梁慎言的腰,程殊左右瞄了眼,问:“现在回家吗?”   梁慎言点头,终于松开抱着他的手,不过又牵起他,一起往外走,“今天不去工作室?”   “要给老师的资料昨晚都整理好发过去了,今天……”程殊顿了一下,脸微微发热,“今天我是你的。”   为了跟梁慎言待一整天,不被其他事打扰。   程殊昨天熬到了一点多钟,一边整理资料,一边看看模型,才撑着弄完。   不然按他现在的生物钟,早该困了。   梁慎言挑起眉梢,偏过头,“什么是我的?”   程殊抿抿唇,握紧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说:“什么都是你的,只是你的。”   他本来就是一株长在破败屋檐下的草,活得不算差,但也不算好,可突然有一天,梁慎言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猝不及防又毫不讲理地霸占了他的领地。   又一点点儿地带着他,看见了更广袤的世界。   他怎么会不是梁慎言的呢?   他一直都是,没有变过。 第114章   牵着的手一直到家都没松开。   一进门,行李箱被丢在门边,错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同时响起。   家里空调没开,窗户开着透气也无济于事。一股风吹来,卷带着夏天独有的热浪,穿堂而过,落在他们身上,催动了躁意的滋生。   梁慎言扣住程殊的手腕,把他抵在玄关的柜子上,搂在他腰后那只手,几乎把人提起来,亲得很凶,没给程殊一点退路。   手掌压着他的腰,把人往怀里按,衣服发出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玄关格外明显。   程殊被迫仰起头,嘴唇被啃咬得有些疼,却一点儿没反抗,努力回应着,喉间不时发出很轻的哼声。   就这一点声音,在这个气氛上,相当于往烟花堆里丢了一颗火星,瞬间烧得噼里啪啦的,全炸开了。   夏天衣服薄,有点什么反应都感觉得到,要做什么也很方便。   程殊感觉到手指贴着皮肤的时候,人已经迷糊了,胳膊松松地圈在梁慎言脖子上,还在吻他。   没了一开始的凶,变得黏糊起来。   梁慎言抵着他额头,对上程殊的眼睛,那里面流淌着的爱意,让他心里一动,在他眼睛上亲了亲。   他问,“要休息会儿么?”   程殊没回答,手却伸到他的腰后,指尖在那儿点了点,勾着他脖子,仰头贴了上去。   这就是他的回答。   梁慎言勾他的腿,就这么把人抱了起来。   程殊吓一跳,连忙用手扶着他的肩膀,往房间走的时候忍不住笑,“还好我不恐高,不然得给你吓一跳。”   梁慎言仰头,正好能咬到他下巴,用牙齿在上面磨了磨,留下一个很小的印子,顺势踢开房间门,“爬树上的时候不见你怕。”   程殊笑得眼睛弯弯的,转了转眼珠,“那不一样。”   人被放到床上了,靠着枕头,看梁慎言在那儿解开扣子和皮带,直愣愣地盯着,“你不是会接着我嘛。”   不管再高,梁慎言都会稳稳地托着他。   不会让他掉下来。   梁慎言弯腰,贴着他的脸蹭了蹭,低笑了声,“那更摔不着你。”   程殊一愣,忽地有些面红耳热。   稍稍别开脸,用膝盖碰碰他的腰,再回过头来时,抿了抿唇,贴上去吻他,“不过,可以让我疼。”   梁慎言呼吸一下重了,眼底的情.欲深得像海。   他低头,咬在程殊喉结上,“你该疼。”   小别几天的情侣,重新吻在一起时,眼里、心里都只剩下对方。   连呼吸里,都是彼此。   行李箱被彻底抛弃在玄关,房间里的俩人谁都没有心思去管。   等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外面的天都黑了。   他俩没开灯,外面的灯照进来,程殊伏在梁慎言身上,微微喘着气,等呼吸缓下来。   梁慎言手搭在他腰上,一下一下抚着,等他喘匀了一点,才去摸他的喉咙,“疼不疼?”   程殊没说话,摇了摇头,脸在他胸口贴了贴。   刚做完,正是粘人的时候。   梁慎言垂眼看他,把人搂紧了一些。   房间里有空调,这会儿反而有些凉了。他伸手拉过旁边的毯子,盖在程殊背上,怕他着凉。   程殊掉眼泪的时候,是个招人疼的小孩。哪怕什么都不说,光是红了眼看人,就够委屈的了。   这会儿鼻尖和眼尾都还泛着点红,可怜巴巴的。   他俩这么抱着躺了会儿,梁慎言亲了亲他的脸颊,问:“冰箱里都塞了什么好吃的?”   程殊缓过来了,咬住他的手指,“全是好吃的。”   梁慎言拍拍他的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看了眼摊开在那儿的程殊,手一伸,连人带毯子扛起来,进了浴室。   程殊软趴趴地靠着,一点儿不反抗,“以后我住哪?”   梁慎言假装听不懂,把他放凳子上,往浴缸里放水,“想住哪住哪,不管你。”   程殊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我看你这间房就不错,我要了。”   梁慎言试了试水,转身敲了下他脑门,“哪里来的小霸王,强占人房间?”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痕迹,他走到淋浴间,“指甲该剪了。”   隔着淋浴间的玻璃,水纹顺着玻璃往下流。   背上和胸口抓挠出来的痕迹,一道道的,在皮肤上格外明显。   程殊耳热,假装没听到,等浴缸里水放得差不多了,躺进去,温热的水没过身体,舒服地闭了闭眼。   听见淋浴间的动静,他抬眼看去,干脆趴在那儿,对梁慎言送了个飞吻。   梁慎言被他逗笑,一边擦干身上的水,一边走过去,弯腰在他嘴上亲了口。   “心都飞了哈。”   程殊嘿嘿笑,“飞你身上了么。”   梁慎言给他一句话弄无语了,拍下他脑门,“别泡睡着了,一会儿出来吃东西。”   他做饭的厨艺算不上好,比不了程殊。   但喂饱他俩,没什么问题。   程殊“啊”了声,转了回去,往自己身上撩水,“去吧去吧,一会儿就来,别太想我哈。”   梁慎言彻底服了程殊脑回路,就真一点没变。   等他俩吃上饭,又在客厅沙发上并排挨着休息时,一个小时又过去了。   谁都不想动,连电视都懒得开。   程殊伸腿,小腿搭在梁慎言身上,一会儿晃一下,靠着抱枕玩手机,偷瞄了好几眼梁慎言。   梁慎言笔记本搁在他腿上,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所以注意力没那么集中,等程殊再看来时,抬头捉个正着,“有话要说?”   程殊想了想,问他,“你忙吗?”   听了他的话,梁慎言把笔记本往旁边放,用行动表示了自己不忙。   程殊收回腿,穿上拖鞋,拉着他往房间走。   进了房间,程殊打开灯,松手之后走到书桌旁,站在昨天带回来的模型旁边。   程殊站在那儿,手贴着桌沿摸了摸,莫名地有些紧张。   他直直地盯着梁慎言,生怕错过他脸上的反应。   梁慎言只看了一眼模型,就知道模型是什么,走到程殊面前停下,“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程殊抿抿唇,视线从梁慎言身上挪开,看向模型,“大一的时候,画了好几版图,大二才定下来,一点点开始做的。”   他顿了一下,“一开始就是想给你的礼物,陆陆续续一点点做到去年你生日,发现没办法送给你,就被我锁到柜子里了。”   对于他来说,梁慎言就像是一个温暖的巢穴,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他在,那他就能心安。   所以在画图的时候,他脑子里其实就这一个想法,只不过画了好多种形态,到最后,干脆不要图了,就有一个雏形,按照心里想的去搭。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的遗传天赋,哪怕才上了一年课,涉及到的专业课还很少,雏形就搭得挺漂亮的了。   只是程殊太忙了,忙到每天只能挤出那么一点时间来做。   最后到大四上学期,才全部拼好。   “为什么那个电话不再打一次?”梁慎言拉开椅子坐下,按亮了书桌上的台灯。   程殊低着头,没吭声。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不敢,胆小。   梁慎言扣住他手腕,把人拉到膝盖上坐着,下巴抵在他肩上,握着他的手一块去碰模型,“你要再打一次,我就会接了。”   听到这句话时,程殊的手指正好碰到模型,心上一颤,眼睫也跟着扑扇两下,垂着眼说不出话来。   只是往梁慎言怀里靠着,抿紧了嘴。   梁慎言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笑了笑,“以后每一年的生日,都一起过?”   这回程殊有反应了,飞快地点点头,“都跟你一起过。”   “别成哭包了。”梁慎言摸摸他的头,正要说话,就被程殊拉着手,去摸最上面的位置。   疑惑地挑了挑眉,等着程殊解释。   程殊深吸了一口气,才看向他,“那里可以打开,里面是个小盒子。”   梁慎言感觉他的手在抖,轻轻转动木条,藏在下面合着的小木板朝两边打开,像一扇门。   巢穴的正中间,是一个戒指盒大小的空间。   没放别的东西,放了一张纸条。纸条边缘已经泛黄,卷起了边,一眼就能看出有些年头。   梁慎言的呼吸有一瞬间停滞,他已经分不清是程殊的手在抖,还是他的手在抖。   程殊拿出纸条,放到梁慎言手里,认真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这是过年时候你给我的红包,我一直都放着。”   房间里很安静,他们的心跳声混在一块,分不清谁是谁的。   程殊笑了一下,抿着唇,一脸乖样,用手抱住他的手,“我的心愿还跟那次一样,不过一张许愿条只能用一次,不能许太多,我怕不灵。”   梁慎言喉咙有些干涩,眼里有了潮意,“要许什么?”   程殊咬了咬唇,没回答,反而问他,“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梁慎言点头,“跟你说的,都算数。”   闻言程殊心尖上暖暖的,捧着他的手,低头吹了口气,掀起眼看他,“那我希望言哥一辈子都平安快乐,想你高兴一点。”   从前他在寺里许的愿望,没得到神灵的庇佑。   那这一次,他想,应该不会再落空了。   他只是希望,梁慎言能高兴一点,别再难过了。   程殊的话说完很久之后,梁慎言一直都没开口,他只是看程殊,看得很仔细,也很认真。   直到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程殊的头发,手指在他发间穿过,然后埋脸在他肩上。   程殊轻轻抚着他的背,歪过头靠了过去,“看到现在的我,你有高兴一点的,对吗?”   梁慎言并没有应声,手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腰。   “我看到你,特别的高兴。”程殊吸了吸鼻子,眨眨眼,“谢谢你一直都这么喜欢我。”   梁慎言抬起头,温柔地吻过他眼睛、鼻尖,又亲了亲他嘴唇,才抵着他额头,离得那么近地看他。   一直这么干净的眼睛里,映着他的样子。   对程殊,他一直都是心软的,爱和恨并不矛盾,他爱着程殊,恨过程殊。   只是这一刻,他想抱抱程殊。   梁慎言又往前靠近了一些,贴着他鼻尖,轻轻地喊了一声,“宝宝。”   程殊眨眨眼,答应了一声,耳朵红红的。   那张纸条被梁慎言握在手心,就像是抓住了程殊一样,没有再松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梁慎言跟他贴贴脸,然后把人抱着站起来,等程殊腿勾好了,才伸手去拿模型。   程殊看他单手拿着模型,连忙转过头去盯着,“你放我下来再拿呗,摔坏了我修不好了怎么办?”   梁慎言单手托着他,警告地咬了下他脸,“再动就真摔了。”   程殊一听哪里还敢动,连忙又往上窜了点,自己胳膊圈紧了梁慎言脖子,支着脖子往后看,“别摔了,小心点啊。”   就几步路的功夫,他心一直悬着呢。   等到了梁慎言房间,看着模型被放到了收藏柜上,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   “不看看?”梁慎言把他放下来,靠在一边,抬了抬下巴,“自己在家的时间也不少,进进出出的,眼睛长头顶了。”   程殊的拖鞋刚过来的时候都掉了,这会儿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听到他的话,疑惑往收藏柜看去。   一边看还一边往梁慎言脚背上踩,“地上好凉,我——”   他话才说一半,看见柜子上摆的东西时,一下忘了说。   两只毛线小狗,贴在一起,被摆在收藏柜里。   和其他放的东西不一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让程殊惊讶得好半天才回头看向梁慎言。   “小狗。”梁慎言喊完,低笑了声,“要检查一下吗?”   程殊光着脚,小心翼翼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指尖碰到毛线小狗的脸,又去勾住钥匙圈。   太好了,小狗一直都被人保护得这么好。   摸了一会儿,程殊把小狗放回去,挨得又近了一点儿,转身踩在梁慎言脚背上,扑到他怀里,抬头看他,“言哥,明天我们去接五福回来吧。”   梁慎言靠着墙,伸手搂住他的腰,“那再去认认门?”   程殊笑着点点头,往他身上拱,是在撒娇了,“认呗,反正我可脸皮厚了。”   梁慎言低头,两只手捧着他脸,揉搓了两下,才低头咬了下他鼻尖,“我捏捏,多厚。”   他俩就这么盯着对方看,过了几秒,一起笑出声来,搂着倒在床上笑了个够。   没什么比现在更好的了,要是有,那就是他俩的以后。   等到他俩真有空去接五福的时候,都已经到周末了。   好在天气不错,才下过雨,天色放晴,哪怕出了太阳,也不算是特别热的天。   起了个大早,结果磨蹭到下午两点多才出门,到家的时候,都已经三点多了。   程殊往车窗外看了眼,直到是进小区了,瞬间有些紧张起来,扭头问:“真的不用买点礼物什么的?”   梁慎言打了方向盘,瞥眼程殊,“你回自己家要买礼物?”   程殊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又往外看了看,叹了一声,“那一会儿我要说点什么?”   梁慎言无声笑了笑,看向不远处的自家大门,“给你搭个舞台,你上去发表下感言?”   程殊:“……”   真烦人。   见家长这事,放谁身上都得紧张,他这已经算好的了,还能说话不腿软。   “别担心。”梁慎言开着车,等大门系统识别车牌,看向程殊,“有我在。”   程殊一怔,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笑了起来,忽然小声问:“那我要怎么叫人?”   大门正好开了,梁慎言把车往离开,“你高兴就好,不过想跟着我叫,那也行。”   没等程殊琢磨明白,车已经停好。   梁慎言解开安全带,看程殊还愣着,顺手帮他也解了,摸摸他头发,“到家了。”   萧婉茵和梁远山今天都在,早早地起来,安排人把花园里整理了,又让雯姐买了不少菜,忙到这会儿,可算把人等回来了。   旁边梁慎行一家三口站着,小姑娘手里还拿了个洋娃娃。   “你们这阵仗,要我第一回来,我都得被吓一跳。”梁慎言拿着车钥匙,看眼门口一字排开的几人,无语了都。   程殊跟在他旁边,走到跟前了,压下紧张,大大方方地叫人,“叔叔阿姨,行哥好和嫂子好。”   手心还有汗,可脸上一点看不出来。   穿着小裙子的小姑娘仰着脸,“哥哥,那我不好吗?”   程殊低头看向她,脑子都懵了,往旁边梁慎言看去,眼里写着求救。   梁慎言递给她一颗糖,刚从车里拿的,“差辈了,小北要叫叔叔。”   萧婉茵嗔怪地看他一眼,走到程殊面前,“还以为你们要晚点才到家,这几天是不是很忙啊?慎言有时候就太忙了。”   “还好,在家收拾东西耽误了点时间。”程殊解释说:“不过跟他没关系。”   梁远山咳了声,说:“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家坐着说。”   “那进去吧。”梁慎行夫妻跟程殊点头示意,抱起小北,“这你小叔叔,以后别叫哥,不然梁慎言要跟你急。”   小北得了糖,趴在自家爸爸肩上,半知半解地问:“那小叔不是小叔,小叔叔是小叔了?”   梁慎言握了握程殊的手,干脆牵着他往里走,“说得什么绕口令,这是我男朋友,你得喊叔叔。”   其他人还没反应,程殊倏然抬起头,瞪大眼四处瞟着。   梁慎言看他反应,皱了下眉,“看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程殊对上他的眼神,心想,他这会儿要是点头,梁慎言能气得一个星期跟他爱答不理的。   好难哄一人。   脸皮再薄,这事程殊心里可明白了,摇摇头,握住他的手,“一点没错。”   走他们前面的梁慎行听了全程,扯着嗓子告状,“爸,妈,梁慎言威胁人呢,好难相处一人,程殊怎么受得了的。”   梁慎言:“……”   怎么没让他大哥常驻国外,最好一年就回来两次。   “你烦不烦人。”长得漂亮又英气的柳西掐了他胳膊一下,接过一脸嫌弃的小北,“别理你爸。”   程殊看向梁慎言,冲着他眨了眨眼。   这下是真不紧张了!   一家人难得这么整齐,一顿饭下来,吃了得两个多小时。   没对程殊有太多特别地照顾,就是单纯地一家人吃个饭,桌上换着话题闲聊。   程殊松了口气,他怕被特殊对待。   那样会很有压力,这样反而刚刚好。   等饭后,萧婉茵和梁远山去散步了,家里就剩他们几个年轻的。   小北对程殊很好奇,尤其是当程殊帮她把玩具修好的那一瞬间,心里的崇拜达到了顶峰。   连程殊跟五福玩,都要蹲在一遍看。   “上回你说的事,我跟爸商量了,可以问问看,毕竟这样对当地政府来说,肯定是好事,钱都省一笔。”   梁慎言靠在露台栏杆上,往那边树下的程殊看去,“把握大吗?”   他哥失笑,说:“这不好说,但多走走关系,把利益分析透了,没谁会嫌钱多,那是提高经济的事,再小的领导,也想弄出点成绩来。”   梁慎言点点头,抽空看他一眼,“嗯。”   “现在心里的结解开了?还是想明白了?”   这句话问出来,好半天梁慎言都没再说话。   晚上有风,所以比白天更凉快一点。梁慎言一直看着程殊,倒不是在放空,是在想这问题。   他俩之间所有的结,都在自己身上。   不存在别的。   一个活结,哪有解不开的。   “我放不开他。”梁慎言说:“这辈子,只要我还知道他在哪儿,我就放不了手。”   他的话说完,旁边也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哥才拍拍他的肩,叹了一声,笑了笑,“你啊,从小到大都一个样,不过挺好,他也很好。”   “好好在一起吧,没多少人能碰着个这么喜欢的人,而且人还喜欢自己。”   梁慎言挑眉,跟着笑了。   他比谁都知道,程殊的好,也只有程殊才能像这样接受他的一切,一颗心全交给他地爱着他。   “言哥,你过来一下。”   程殊蹲在那儿,捧着五福的头,忽然回头朝他招了招手,“五福怎么吃上土了!”   皱皱鼻子,一脸惊讶和嫌弃,“你说它是不是傻了?”   梁慎言听见他声音,看过去。   说了句“就来”,跟他哥打了声招呼,才从露台出去,朝程殊走过去。   风吹得院子里一阵桂花香,空气里都沁着不腻人的清甜。   梁慎言一路走到程殊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   程殊回头看他,眼睛睁得圆溜,笑得露出两颗尖牙。   献宝似的,两只手捧起一脸土的狗头给他看,“你看,它好傻啊。”   梁慎言的视线落在程殊身上,看他在笑,忽地有些恍惚,想起了以前的事。   眼神逐渐柔软,伸手捏捏他的脸,语气无奈又宠溺,“就你不傻。”   程殊一听,松了手,也不管身上蹭的狗毛,站起来就他面前凑,“那是,我可聪明着呢。”   没有外人在,他脑袋往梁慎言胳膊一撞,趁机拿手去薅他脸。   梁慎言看穿他心思,抓住伸来的手,牢牢握在手心,“谁能有你心眼多。”   见他老实了,屈起手指敲了下他额头,又轻轻刮了下他眼尾,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年夏天,梁慎言走过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从北到南,拎着不多的行李,只身走进了那个破败的小院。   夜很黑,灯也不怎么亮,他心烦意燥地听着蝉鸣蛙叫,心想这是什么破地方,比诈骗还离谱。就在耐心告罄的下一秒,他转身就看到了推着自行车站那儿的程殊。   昏黄的院子里,一双眼睛明亮亮的,他倏然觉得一切都没那么糟了。   后来,那几间房子,一座小院,一条狗,就成了一个家。   是他和程殊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