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驹今天吃药了吗   作者:禾花   文案   全订八毛一,感谢支持正版,祝你发财!   【平静的疯感养胃攻×乖巧甜心病弱受】   陈驹从小身体不好,药罐子里泡大的那种,久而久之,居然有了抗药性。   也就是说,对一般的感冒药抗生素都毫无反应。   有人开玩笑问他,那安眠药或者催情的呢?   陈驹摇头。   其实前者他还真尝试过,心如止水地等待天明,而后者——   两粒药躺在桌子上,旁边是杯温水。   裴敬川安静地看他。   “试试?”   “成,一起。”   药片同时被咽下,两人沉默着注视对方。   许久,陈驹收回视线,偏头笑了一下。   果然。   裴敬川对他压根就没那个意思。   而直到很久之后,陈驹才知道,那天少年时一次脸红的玩笑,里面隐藏的是什么样的真心。   裴敬川并不是没有反应。   “我只是不行而已。”   “……又不是不喜欢你。”   【高亮】   1.双向暗恋的久别重逢,下午六点日更   2.虽然有些羞涩,但他们在床上都会很快乐,信我   3.文不长,雷点应该很清楚了,我觉得有服务意识的养胃攻还挺香,要不……您也来尝尝咸淡?(捧碗.jpg)   4.下本《纯爱战士的脸红心跳》八月开,有兴趣的朋友们可以进专栏康康,啾咪!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甜文 日常暗恋   主角视角陈驹(ju)互动裴敬川   一句话简介:他只是不行而已,又不是不喜欢你   立意:健康的身体是我们宝贵的财富 第1章   外面下着雨,给一排杨树打得叶子直抖。   陈驹抬头看了眼,视线落回面前那杯茶上的时候,对面的人立马点头哈腰:“陈老师,您说。”   “真要我说?”   “哎。”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陈驹坐得端端正正,“院中不栽鬼拍手,你这倒好,种了一溜儿的杨树。”   对面就搓自个儿的脸。   杨树这玩意叶子密,风一吹就哗哗地响,在民间有个外号叫鬼拍手,古人说了,易为盗者遮音,所以屋里一般没人种它。   “我不也是没办法嘛,”   对面给茶杯端起来,又放下,开始大倒苦水:“驹儿啊,你是不知道我现在过得有多难,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没用!去年有个大师说我得走偏门,我就跟狗撵了似的赶紧给树种上,可还是差点……就靠你拉兄弟一把了。”   这人是陈驹高三的班长,当年就脑子活络,毕业一头扎进生意场,混得也是风生水起,和陈驹他们不是一个圈子,关系也一般。   “我就一小老师,糊个口,”陈驹笑笑:“怎么,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大本事……咳咳!”   话没讲完,就咳嗽起来。   愣是给那张苍白的小脸都咳出了点颜色。   班长抽出纸巾递过去,陈驹没接,随意地用拇指擦了下眼角的湿意:“说吧,别兜圈子了。”   “成,”   班长讪讪地缩回手:“我想让你帮着牵个线,跟裴敬川。”   哗啦啦——   雨势似乎更大,劈头盖脸地砸在玻璃窗上,蜿蜒下来的不是水痕,几乎是一层透明的河,室内开着灯,惨白的灯光打下来,陈驹捂着嘴,又咳嗽了几声。   他从小就这样,班长也没在意,身体前倾,继续急哄哄地讲话。   “裴敬川下周就落地回国,我也不知道他能待多久……反正请客吃饭的都被打回来了,人家一个不见,他那脾气咱都知道,上学那会都没正眼瞧过谁,也就只有一个你了,帮个忙,看能不能让我见一下,吃顿饭?”   陈驹今天穿的是件烟灰色衬衫,坐得规矩,看起来斯斯文文。   班长凑得更近。   “你俩现在有联系没?他这人太不够意思了,谁都不搭理,还记得那会咱叫他啥不,裴冰川!”   班长抱怨连连。   陈驹倒是垂着睫毛,不发一言。   他当然记得。   当时自己刚转学过去,跟裴敬川坐前后桌,一扭头就能看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但是裴敬川的手是温暖的。   每天给他带的早餐,也是热乎乎的。   陈驹永远忘不了那年冬天,暴雪压垮了电缆导致停电,没暖气的宿舍冷得要命,他缩在被窝里打哆嗦,睁着俩眼睛看上铺的裴敬川,说我感觉自个儿像雪糕,被塞冰箱里了。   裴敬川望向他,神情淡淡。   一如他这个人,总是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干净整洁的桌面,眼眸里没什么波澜。   陈驹曾经开玩笑,说他是仿生机器人。   但是过了会儿,就传来了很轻微的床褥吱呀声,紧接着,是个很温暖的怀抱。   陈驹整个人都呆了。   裴敬川在后面抱着他,动作笨拙,仿生机器人刚刚开始学习人类情感,当然会关节僵硬,说话结巴。   “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   零下的冬夜里,他们像两只小动物似的挤在一起,试图从彼此的身体上,汲取温暖。   可陈驹一直低着脑袋,心脏砰砰直跳。   他始终没敢回头。   “……驹儿?”   神智被拉回,陈驹猛地怔了下。   对上了班长近在咫尺的脸。   “你们到底还有联系没?”   “没有,”   陈驹不着痕迹地向后躲:“大学又没在一块儿读,毕业他就出国了,差不多已经六年没见了。”   班长不死心:“联系方式总有吧?”   “有,”陈驹一脸真诚,“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把我给删了。”   说话间,外面又是雷声隐隐。   剩下的对话已经开始模糊,就像被雨水灌溉的世界一样,陈驹平静地看着那杯茶水,从进来到现在,热气消散,逐渐变凉。   也依稀给班长的苦衷听了明白。   事业受挫,种种法子都试过了,现下又想拜托刚回国的裴敬川,想托陈驹出面,看在老同学的份上请人出来。   陈驹已经站了起来,“抱歉。”   班长叹口气:“算了……不为难你了,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开的车。”   都离开了桌子,可陈驹还是站那儿没动,顿了顿才回头:“裴敬川他……真的下周回来?”   “对啊,”班长略带疲惫的模样,“群里都说了,你没看吧。”   陈驹抿着嘴,没吭声。   “你不是放暑假了,怎么还这么忙,没事的话出来交流交流感情啊。”   没几步就到了电梯间,班长毕业后发了财,住的小别墅里也修了地下车库,哪怕外面雨水滔天,也别想有一丝淋到陈驹头上。   他按下负一楼的按钮:“行。”   缓缓关闭的电梯门挡住了班长的身影,陈驹终于呼出一口气,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六年未见,连裴敬川的消息,都得从别人口中得知。   他自嘲地笑笑。   这也正常,毕竟他陈驹和裴敬川又没什么关系,再亲密的朋友走一段,分道扬镳,能算得了什么大事。   只是——   车灯亮起,照亮瞬间地下车库的空寂。   陈驹的额头轻轻地撞了撞方向盘。   后悔了,应该把那杯凉茶喝了再走,反正现在放暑假,陈驹不用再去学校上课,一杯下肚,就他这身子骨,保证得在床上缓两天的功夫。   也能让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全部消融。   -   人有时候,还真是想啥来啥。   昨日陈驹还自暴自弃地想,不如生场病拉倒,让自个儿清醒清醒。   可能昨天受凉,今天起来就病了,头昏昏沉沉的,陈驹嘴里叼着牙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颊已经染上了明显的酡红。   他洗漱完出来,老老实实地喝杯热水,就躺被窝里发信息。   “妈咪,我发烧了,晚上不过去吃饭了。”   对面回复地很快:“行,那你多休息。”   陈驹笑着拉了下被子,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   不怪对话如此平常,他和妈妈都不在意。   全因陈驹真的太容易生病了,从奶娃娃开始,几乎就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上学那会老师讲《红楼梦》,提到林黛玉进贾府那一段,林妹妹说我从会吃饭就开始吃药,班里的同学就笑着扭头,一块儿看他。   去看医生,只是说身体天生弱,慢慢养吧。   只是这一养,直到陈驹二十六了,也还容易生病。   并且不知是药吃多了产生抗药性,还是体质原因,陈驹现在对普通的药,几乎没什么反应,比如一粒安眠药能让朋友呼呼大睡,而他吃完后,依然心如止水地等待天明。   所以他生病,吃药已经不太管用了。   常年累积下来的经验就是,休息,硬捱。   反正也习惯了。   这段时间是雨季,外面的天还阴沉着,陈驹听着英语广播,随意地翻了会儿朋友圈。   暑假一到,同事就撒了欢似的放飞,全是跑出去旅游,感受祖国大好河山的。   陈驹一个个地点了赞。   他打小就这样,别的小朋友出去玩,他在家里养病,爸妈上班给孩子锁家里,怕电视看多了坏眼睛,就准他听磁带和广播,陈驹也不着急,他心静,又有点小傲气,觉得自己个头比不上别人,那就一定要成绩出色。   后来身高慢慢地赶上了,可惜体质还是不行,由于父母工作调动,连着换了几次学校,没积攒下来多少朋友。   修长的指尖停顿了下。   是一张风景图,从机舱往外拍的,天空湛蓝,美丽的云层似乎触手可及。   陈驹抿了抿嘴,还是把这条朋友圈隔过去了。   可能在他心里,不愿意和裴敬川成为“点赞之交”,分别的六年,他无数次地想要联系对方,可话到嘴边又讲不出来,连点进聊天页面都没有,只能对着那张头像发呆。   裴敬川的头像,是陈驹拍的一只猫。   光阴荏苒,他已无法想象裴敬川现在的模样,而那只橘黄色的猫依然站在台阶上,霸气地斜睨过来。   陈驹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头像,放大看了眼。   他记得右下角是裴敬川的指尖,露出了一点点,不仔细,完全发现不出来。   而退出去的刹那,陈驹愣住了。   ……空白的聊天页面上,出现了拍一拍的提示。   他灵魂出窍数秒钟,立马连滚带爬地撤回。   很好,页面再次变得干干净净,一如他的感情经历,全是空白。   只有最上端“裴敬川”这三个字。   陈驹的心砰砰直跳,有些想死,开始祈祷裴敬川没看到他的手滑。   过了会儿又气馁,觉得像裴敬川这样炙手可热的新贵,哪儿会时刻都注意微信页面呢,于是也就放下心来,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下床,去厨房做早饭。   生病的人,就想吃点热乎的。   煮粥需要一会儿的时间,陈驹回到床边,随手捞起手机,看了一眼。   他愣住了。   刚才的聊天界面上,出现了个“拍一拍”的提示。   没有撤回,没有别的内容,只有机械而冰冷的一句消息——   “裴敬川”拍了拍我的小屁股说,真翘啊。 第2章   陈驹大脑一片空白。   他本能地伸手,按住那句提示语,试图删掉。   ……无果。   沉默片刻后,陈驹直接退出页面,给裴敬川的聊天删了。   虽然他俩也没聊,就那么可怜兮兮的一句消息,但是起码陈驹能装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紧接着,他点进个人页面,沉默地盯着“拍一拍”的设置。   终于回想起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了。   期末考试完,年级一块儿聚餐,诸位老师人逢暑假精神爽,都喝大发了,不知怎么开始说胡话起来,连陈驹都被灌了好几杯,晕乎乎地和物理老师斗嘴。   没吵过。   气得陈驹用英语骂他。   物理老师嚣张极了:“赌不赌今年进竞赛的人数!”   陈驹拍着桌子:“赌。”   本来名单就出来了,捏年级长手里,还没公布出来,陈驹有信心,闯入英语决赛圈的一定比物理多,那几个尖子都是他从高一带出来的,实力很强。   物理老师牙尖嘴利:“输了的话,秋季运动会教职工比赛,三千米你报。”   陈驹毫不相让:“你输了呢?”   “两个班的晚读我都让给你,让课代表带着听英语。”   陈驹蹭地一下,坐直了。   半分钟后。   “三千米跑完,我估计得死在跑道上,”陈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觉得这不合适。”   的确不太合适。   后来反正大家都喝了不少,年级长的眼镜腿儿没了,语文老师趴在桌子上打呼噜,数学老师打着电话和领导吵架,而教物理那孙子半开玩笑说,能干点啥好玩又羞耻的事呢,群发表白?   陈驹握着手机,说您可别介,我还想为人师表。   到最后忘记怎么讨价还价,扯到了拍一拍这个小功能,陈驹破罐子破摔,写了句羞耻的话。   主要一提到拍,他想到了当年后座的裴敬川。   有次下课哄着玩,陈驹傻乎乎地一直在笑,上课铃都响了,在班主任即将踏入教室的刹那,裴敬川随手拍了下他的屁股说,别闹。   力度不轻不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如今风水轮流转,桌上的老师开始轮流在群里拍他,并纷纷感慨,真翘。   聚餐结束,就给这事忘了。   毕竟酒醒了,陈驹在外面的形象,还挺端着的。   所以把设置改回去后,陈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完蛋。   脸烫得吓人。   呼吸也更加灼热,胸口起伏,陈驹呼哧呼哧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了会儿,去厨房给饭盛出来,乖乖地开始吃。   他吃得细致,仿佛是在享受一般。   陈驹很认真地照顾生病的自己。   哪怕没什么胃口,也要好好对待一日三餐。   吃完饭,陈驹重新躺回床上,被子一蒙,决定把刚才的社死全部都忘掉。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   醒来的时候,陈驹头痛得厉害,不小心给手机碰到了地上。   “呀,”   他迷迷糊糊地开口:“对不起,你没事吧?”   傻了好一会儿,陈驹才揉揉眼睛,给手机捡起来,定睛一看,屏幕右下角裂开了一片蛛网似的痕迹。   陈驹缓了几口气,决定出去给手机修一下,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去药店买几副退热贴。   虽然对他没啥用,起码能舒服点。   昨天下过雨,今儿天气就清爽,陈驹头发翘起来了,就戴了个帽子压一下,然后谨慎地顺着路边,溜溜达达地往外走。   可能是脚步太飘,手机在兜里揣着,还挺沉。   路面有积水,一小洼地攒在凹陷的花砖里,陈驹爱睡懒觉,为了上班方便,特意买了学校对面家属院的房子,周围都是老街,树木有了年头,投下的阴影都泛着旧日的气息。   早上那点粥都消化完了,陈驹胃里没什么东西,可还是想吐。   他驻足,扶住路边一颗梧桐树,稍微喘了会儿。   不行,头晕的厉害。   陈驹当机立断,决定打道回府。   坏了的手机明天再修,例行的散步也被叫停,陈驹惜命得很,掂量了下自个儿这次的发烧,似乎有些严重。   他慢慢地挪着步子,往回走。   路边下象棋的大爷还打招呼呢:“这不刚出来?”   “嗯,回去有事。”   陈驹笑笑,把帽檐往下按了按,同时掏出手机试了下,除了屏幕碎了之外,开机倒是很顺畅。   班长的电话正好打来。   “喂,驹儿啊,怎么着,联系上裴敬川没?”   好家伙,陈驹现在听不得裴敬川这仨字。   “没,”   他理直气壮地回复:“我俩早就不联系了。”   早上那个意外,只是单方面的手滑,裴敬川这人强迫症,拍回来很正常!   对面叹了口气:“太可惜了,你是不知道裴敬川现在多厉害,赫赫有名的科技新贵!他研发的项目就是风口,多少人都想拍他马屁……我记得他家里条件是不是也很牛,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陈驹脑袋还有点懵,瞅着旁边有家药店,晃晃悠悠地进去了。   有医师跟上来询问是否帮忙,陈驹示意了下自己的手机,摇摇头,径直走向放着退烧贴的货架,听筒里依然是班长的絮叨。   “你说他裴敬川,怎么身上就没点人味儿?”   陈驹嗯嗯啊啊地敷衍,凑近货架,睁大眼睛去看上面的药。   烧得厉害,眼睛就疼,小腿肚子直泛酸。   “并且还聪明,我记得那会上学的时候,老师布置的卷子他都不咋写,但是还稳考年级第一,我怎么就没这样的脑子呢?”   退热贴捏在手里,陈驹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揉了揉自己的眼。   “听说在国外要结婚了,”   班长话多,提起八卦的时候更加兴奋:“都怀疑这人是变态,用工作代替性.生活了,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公主,能给他拿下……”   “刺啦——”   一阵微弱的电流声,顺着耳畔传达到心脏,带来陌生的悸动和无措,以及茫然的抽痛。   陈驹来不及看突然黑屏的手机,整个人忘记呼吸,呆呆地站在原地。   裴敬川……要结婚了?   -   “你的病不是刚好吗,怎么就敢出来喝酒?”   杜少桦忙得脚不沾地,总算有时间端着两杯鸡尾酒回来,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同时瞪了一眼试图搭讪的男人,用手拍了拍陈驹的后背:“喂,听得到我讲话吗?”   酒吧光线暧昧,舞池音乐震天,陈驹枕着自己的胳膊,不说话,就一直笑。   笑得杜少桦心惊肉跳。   陈驹不大出门,皮肤白,平日里总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再加上于讲台铸就而出的育人范儿,就很有那种矜贵禁欲的感觉,所以一旦微醺,整个人就很不一样。   眼眸染上红晕,犹如三月春水,波光潋滟。   难怪引来垂涎。   杜少桦身为朋友,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护花”的责任,声音很大地凑过去:“知道刚才那俩人都是来勾搭你的不?”   “知道,”   陈驹的额发散下来,稍微挡住了点漂亮的眉眼:“我知道……他要结婚了。”   后面那句话声音太小,杜少桦没听清楚,就继续扯着嗓子:“那你还这样继续笑!”   简直如同一块包装好的小蛋糕,精致可爱,冲着来往的人展示自己的甜美。   甚至连衬衫都扯了出来,露出一截纤瘦的腰。   也忒大方。   杜少桦无语地给人衣服拽好:“咱要不去楼上坐,房间都开好了,您爱喝多少喝多少,喝完了我开车送你回去,怎么样?”   陈驹眨了眨眼,拉长的语调格外孩子气:“不要——”   嗬,这是真喝多了。   杜少桦冷冷一笑,掏出手机进行威胁:“不听话就给你妈妈打电话!”   虽然可耻但有用。   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也是陈驹为数不多的发小,知晓这人从小到大都什么狗脾气,虽然倔,但在家人面前总是会妥协,也不会不知好歹,再苦的药都能眉头不皱,平静地全部喝完。   手机屏幕已经亮起,杜少桦恶人做到底:“去不去?”   夏天是酒吧的热季,这段时间人手不足,晚上他也跟着忙,无暇再顾及一个喝醉了的陈驹,唯一的办法就是盯紧点,给人送到楼上,踏踏实实地睡一觉,明天就能好。   陈驹终于有了反应。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手撑着吧台的桌子:“我喝酒的事,不要告诉妈妈。”   杜少桦憋着上扬的嘴角:“成,能走直线不?”   “嗯,”   一束光晕快速地掠过来,照在陈驹微红的脸上,映得眼眸很亮:“我走给你看,是直的。”   杜少桦大笑着吹个口哨:“我送你上楼。”   酒吧楼上也是他的产业,早就给陈驹留好了房间,就等着酩酊大醉的人能得以喘息,陈驹摇摇头,伸手:“卡给我就行,你忙吧。”   “我跟你一块,”杜少桦跟着站起来,“这段日子我忙,有啥事过两天给我讲,咱一块去马场玩,都能过去的,别伤心。”   陈驹轻轻地摇头:“没事,我自己可以。”   说完又笑笑:“谢谢你。”   杜少桦不放心,还是坚持着跟人一块儿进了电梯,一路连着接仨电话,紧赶慢赶地给陈驹送到门口:“好好睡一觉啊,听话。”   陈驹接过房卡:“嗯。”   杜少桦无暇分神,伸手在对方脑袋上揉了把,丢下句有事打电话就匆匆离开。   走廊再次恢复寂静,十七层的高度,隔绝了一切喧嚣的噪音,陈驹垂着睫毛,把房卡放进感应区。   “滴滴滴!”   没有应声而开,而是急促的提示音。   陈驹迟钝地站在原地,疑惑地看了眼房卡上的花体字——   1901。   再抬头看了眼房间号,1701。   没问题啊。   他这会儿动作缓慢,大脑也跟着生锈,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黑色房卡,同时试图思考。   心情不好,来找杜少桦喝酒,喝多了,就上楼睡一觉。   也没啥毛病啊。   陈驹觉得自己好聪明的,喝酒都找熟人的地儿,能放肆地伤心一会,不怕自个儿丢。   他再次刷了一下卡,而房门纹丝不动。   酒店的香薰中,陈驹醉意上脸,怔怔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过了会儿,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靠着门的身体缓缓下滑,终于脱力似的坐在地上,像枚快要融化的奶油蛋糕。   杜少桦老板当得大方,连地毯都是昂贵的意大利货色,陈驹小心地摸了摸,软和。   真好呀,他放下心来。   正好酣眠。 第3章   晚上九点一刻,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一辆卡宴停在路边,车窗升起,候着的侍者小跑着过来开门。   “谢谢。”   英俊的男人声线冷漠,神情肃穆,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明明回应礼貌,但整个人都散发着凉薄的气息。   夜幕中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恍若钢铁森林,无数灯光像沉默的萤火虫,静静地在巨型的楼宇中悬浮。   裴敬川没带助理,只身一人离开,而当他的身影消失于酒店时,那辆卡宴才缓缓启动,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   电梯门打开,又在“叮”的一声后阖上,裴敬川把手机收起,不再看里面的杂冗信息。   他不需要有人接洽,也不需要无休止的饭局和采访,更没兴趣去见形形色色的人。   到达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三天,就这,家里附近也有记者在蹲守,裴敬川当机立断订了酒店,没跟任何人交代,独自前来。   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倒时差。   裴敬川身体素质很好,长途的飞行跋涉不会让自己太过疲累,只需要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就能恢复平常的状态。   因此,不至于会产生幻觉。   裴敬川平静地移开目光。   是旁边的客人喝多了酒吧,跌跌撞撞地过来,走错房间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竟会看错。   “劳驾,”   裴敬川在门前停下,掏出房卡:“让一让。”   那人似乎醉得厉害,半趴在房门上,肩膀瘦削,乌黑的头发遮住微红的耳畔,背部还在轻微起伏。   除此以外,没反应,牢牢堵在那里。   裴敬川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准备打电话给酒店,为什么走廊上有人烂醉如泥,居然还未发现。   头顶凉风簌簌,那人不大舒服地动了下,发出有些急促的呼吸。   即使没看到脸,也能感觉到是个美人。   可惜裴敬川郎心如铁。   并不会因为和陈驹有些相似,就心软多事。   “喂?”   电话接通,裴敬川淡淡开口:“1701的房间外,有……”   话没讲完,呼吸就乱了一拍。   因为醉鬼突然惊醒,急切地扭过脸来:“不要给我妈咪打电话,她会担心。”   一下、两下、三下……   裴敬川的心跳得都开始钝痛。   陈驹还在地上坐着,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好是委屈:“拜托你啦。”   “……抱歉,没事了。”   裴敬川快速地挂了电话,不敢相信,满心惊疑,想要伸手给人抱起来,却又缩回指尖:“喝多了吗?”   陈驹觉得自己的脑袋好重,他迷迷糊糊地垂下头:“嗯。”   怎么这样冷啊。   他不由得瑟缩了下,小声嘟囔:“我感觉,自己要变成一支雪糕了。”   可现在不是曾经的冬夜,也不会有一个裴敬川从后面抱住自己,温柔而有耐心地哄他入眠。   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   陈驹反应迟钝,只听见“滴”的一声。   门开了。   他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屋里的温度要比外面更加适宜,陈驹舒服地哼了一声,本能地往那个怀抱里钻。   “没认出来我?”   微哑的声线从头顶传来。   陈驹意识昏沉,只觉得被小心地放在床上,恒温恒湿的系统正在运行,灯光暗黄,把世界变成了个盛满蜂蜜水的玻璃球。   裴敬川单膝跪在床褥上,给他脱掉鞋子,解开最上方的两枚扣子——陈驹穿了件亚麻衬衫,规规矩矩地给扣子系到最顶端。   “不认识的男人抱你,你就敢往怀里蹭?”   裴敬川从浴室出来,这次,手上拿着拧干的热毛巾,细细地给陈驹擦脸,语调依然冷硬:“还是说,你知道我要回来,要住这间?”   不应该。   且不说他的行程仓促,订这间酒店全是偶然,更重要的是,陈驹对自己,应该并没有那个意思。   裴敬川把保温杯拧开,给陈驹抱在怀里,轻轻捏住对方的下巴:“张嘴。”   “呜……”   陈驹侧过脸,不大舒服地往后躲。   可杯沿已经碰到了唇瓣。   无法撬开。   陈驹紧紧抿着嘴,一副英勇不屈的模样。   裴敬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好,起码知道保护自己,拒绝来源不明的饮品。   他凝视着六年来朝思暮想的脸,终于卸下伪装,半是无奈。   “喝吧,是我……裴敬川。”   不知是否真有幻觉,裴敬川觉得,窗帘的纱幔鼓起,轻轻地开始摇曳。   可窗户紧闭,屋内并没有风的痕迹。   那双睫毛很长的眼睛睁开了,瞳仁很亮,澄澈得仿若玻璃珠一般。   陈驹定定地看着他。   刚才还语含讽意的裴敬川,却突然变成了哑巴。   横亘了整整六年的时光,他们彼此对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陈驹伸手,轻轻地摸了下裴敬川的脸。   “是你啊。”   “嗯,”   裴敬川喉间晦涩,好想侧过脸去吻一吻对方的掌心,可终究只是笑了笑:“我回来了。”   陈驹还在看他,眼睛睁得很大,甚至都带了丝好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跟着笑起来。   “太好了。”   陈驹声音很轻,眼睛红红的。   “那你不要叫我,我想让这个梦再久一点。”   -   陈驹睡眠一般,很少做梦。   他有时候会想裴敬川,太想了,受不了,就做点关于他的梦。   经常是大雪纷飞的夜里,裴敬川从后面抱着自己,他们当时还在读高中,少年骨肉初成,还未长出漂亮的肌肉和有力的臂弯,但是裴敬川的怀抱好温暖,他那么高,又那么强大,无论陈驹说什么,都会认真地听他讲完。   然后用手捂住嘴,低低地笑一下。   陈驹从来不觉得裴敬川是冰。   在陈驹心里,裴敬川是春天,是滚烫的岩浆,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他很喜欢,喜欢得要命。   而这份懵懂的情愫,从最早的心动,慢慢抽枝发芽,最终在心里长成参天巨树,偶然间的梦里,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会朝他走来。   陈驹揉了揉眼。   头痛得厉害。   他听说了裴敬川可能要结婚的消息,心情不好,跑来老同学的酒吧买醉,结果酒没喝多少,人就趴下了,怂怂地去楼上房间睡觉。   有点丢脸。   陈驹坐了起来,无语地扶着自己的腰。   除了脑袋难受,浑身也酸痛,简直像跑了八百米似的,哪儿都不太舒服——   他顿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衣衫。   以及此刻才发现的,浴室里传来的声音。   足足过了好几秒,陈驹僵硬地转动脖子,在房间里扫视一圈。   衣架上挂着西装和衬衫,床头柜搁着一包烟,而身旁的床褥,则有清晰可见的褶皱,足以证明昨天晚上,是两人躺在这张床上。   陈驹唰地一下,给被子掀开了。   还好,他的衣服都规矩地穿在身上,只是经过一夜的睡眠,滚得皱了点。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开始找手机。   草。   陈驹再次顿住。   他手机坏了。   摔碎后没打算换新的,送去店里修,还没到约定的时间,而他也懒的拿备用机,此时此刻,居然连看眼时间都做不到。   陈驹吞咽了下。   无数可怕的猜测在心头浮现,他小心翼翼地下床,就要贴着墙根开溜。   就在这个瞬间,门开了。   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睡完了就跑,”   裴敬川就裹了个浴巾,头发湿着,上半身的肌肉还挂着水珠:“陈老师好冷酷。”   他也就在陈驹面前,会开这样的玩笑。   见人没反应,裴敬川挑起眉毛:“没醒?”   陈驹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   裴敬川朝他展开双臂,眼眸里笑意更深:“要我抱你回去,继续睡吗?”   老友久别重逢,理应坦然。   陈驹先是捂着嘴,不可置信地傻了好一会儿,紧接着就跳了起来,像只快乐小鸟似的冲了过去,嗷一嗓子搂住裴敬川的脖子。   裴敬川笑着拍他的背:“轻点,要断气了。”   陈驹不肯放手,嘴里一叠声地叫:“天哪,你怎么回来了!”   叫完又左看右看:“真的是你!”   裴敬川干脆给人抱起来,一步步地朝屋里走:“嗯,是我。”   上学那会就这样,他比陈驹高不少,每到冬天的时候这家伙赖床,裴敬川掀开被子哄人起来,偶尔催得急了,陈驹会闭着眼装死。   裴敬川就一把给他捞过来,抱着去洗手间。   宿舍四个人,其余俩是外班的艺术生,那段时间出去集训,也没人看见。   当然,看见了也无所谓。   都知道陈驹年龄小,身体不好,长得像个漂亮的洋娃娃,谁都愿意疼一疼他。   “天……我真没想到会遇见你。”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床褥微微下陷的时候,陈驹都没注意,自己坐着裴敬川的大腿,面对面,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对视。   曾经真的太亲了。   所有暗恋的悸动,久别的思念,在这一刹那都消失不见,只要人见了面,就仿佛还是从前的少年。   裴敬川腾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小狗。”   话音落下,陈驹的鼻子就酸了。   也只有裴敬川会这么叫他。   童年的时候,小孩子嘴巴比心眼快,完全不理会陈驹的解释。   “不是狗,是小马驹,要念驹——”   “哈哈哈哈哈小狗!”   陈驹曾经很讨厌这个外号。   但他只是垂下眼睛,抿了抿嘴。   长大一点,便没人会这样叫他了,大家不再嘴欠,也舍不得去欺负他。   和裴敬川熟悉后,陈驹喜欢在对方面前撒娇,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轻易地得到原谅,久而久之,也可能不小心踩到底线。   忘记那次是怎么惹到裴敬川了,反正这事怪陈驹,回到宿舍,他可怜兮兮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小声说,哥,我错了。   裴敬川没搭理他,坐在桌边看书。   过了会儿,陈驹蹲在旁边,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   裴敬川不为所动。   陈驹就继续蹭。   没多久,裴敬川冷冷地看他一眼:“起来,别跟个小狗似的。”   “我就是你的小狗,你不要生气了。”   他很乖地仰着脸,冲裴敬川微笑:“汪。”   当时的裴敬川喉结滚了下,仓促地移开目光——   而如今的裴敬川,已不再是那个不敢看陈驹的少年,他直视对方,神情坦率,仿若天底下最平凡的哥哥一般。   可一个哥哥,不会这样箍着弟弟的腰。   而弟弟也不会把自己凑上去,蹭彼此的脸颊。   藏蓝色的窗帘被风吹起,轻轻晃动。   陈驹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分着腿坐在人家身上,膝盖蹭着床褥的布料,整个身体都几乎相贴,而裴敬川还赤着上半身,表情温和。   他悄悄地挪了挪屁股,以免碰触到对方的隐秘部位,徒增尴尬。   可刚拧了下腰,就顿住了。   在想什么呢。   浴巾下,裴敬川毫无动静。   陈驹自嘲地垂下眼睫。   大概也只有他,问心有愧。 第4章   “想什么呢,脸这样红。”   裴敬川用手背挨了下陈驹的脸颊:“别喝酒给自己弄病了,要水吗?”   陈驹没躲,就这样乖乖地仰着脸:“嗯。”   说着,两人自然而然地分开。   裴敬川去倒水,陈驹走向浴室,里面还有些湿漉漉的气息,是裴敬川刚洗过澡的痕迹,陈驹没带换洗衣服,所以就简单地洗脸刷牙,准备回家再洗澡。   出来后,裴敬川已经换好衣服了,简单低调的白衬衫西装裤,正对着镜子打领带。   陈驹走过去,从后面看他。   有好多的话想问。   为什么这些年不联系,回国后要待多久,还会走吗,以及,什么时候结婚。   镜子中,两人视线短暂相交。   陈驹先偏过脸去,轻轻咳嗽了下:“恭喜。”   这方面他还挺坦率,不愿意给憋屈的话在心里藏着,尤其是面对裴敬川,陈驹几乎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当年,要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确定,裴敬川对自己有心思的话,他一定不肯放手。   哪怕摔倒,受点伤也无所谓。   要跑着过去拥抱对方。   反正陈驹从小容易生病,吃过不少的苦,久而久之甚至有了抗药性,所以难过的情绪也在六年间被消磨被习惯,终于能笑意盈盈。   “没想到,你还是咱们中最早结婚的,”陈驹继续道,“我以为……反正就是,记得给我喜糖啊。”   修长的手指顿住了。   浅灰色的领带不再翻折,像片阴天的云似的停在裴敬川的手上。   裴敬川语气很冷:“结婚?”   他把打了一半的领带抽出来,转过身子,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我,和谁?”   “啊……”   陈驹不明所以:“我听说你要结婚了……谣言么?”   “所以前几天微信上点到我,就是想问,我是不是要结婚。”   裴敬川的袖子挽起来了点,露出带着腕表的小臂,领带挂在上面,遮住了隐隐的几道青筋,陈驹曾经很喜欢看对方的手,漂亮,修长,不,裴敬川的什么他都喜欢,从脸到身材到脾性,都致命般的吸引着他。   陈驹也想过,是因为裴敬川恰好符合自己的审美,还是因为遇见了对方,所有的心动才有了方向呢。   总之,他不能这样继续盯下去了。   “不是,”   陈驹站着:“班长想请你吃饭,拜托我在中间牵线,所以那天就犹豫了下,不小心碰到的。”   裴敬川靠在桌子上,还在把玩那条领带:“然后呢?”   陈驹吞咽了下。   “我感觉不太合适,”他双手背在身后,“毕竟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太懂,更何况……”   他们已经六年没有联系了。   陈驹垂着睫毛,没敢抬头直视裴敬川,理亏着呢,他身上的亚麻衬衫皱了,头发也翘着,洗漱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房间,天杀的杜少桦,忙得看错了楼层,亲手给人送到裴敬川的床边。   领带在指缝间崩得很紧。   裴敬川必须努力控制住自己,才能不把领带绑到陈驹的手上去。   完全没有变样。   做错事就规矩地站好,脚并齐,手背后,声音也放得很轻,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裴敬川曾经很不放心,这样的陈驹,怎么能走上讲台,面对班级里形形色色的学生。   可同时他也相信,自己喜欢的人在工作上,会做得十分出色。   六年来,从陈驹的毕业答辩到第一次上公开课,裴敬川都了如指掌。   陈驹不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敬川从未真正离开。   一直在注视着他。   裴敬川不着痕迹地深呼吸,让身体放松下来:“我没有要结婚,班长的事我也知道,如果有机会,可以帮忙。”   他背过身去,重新开始打领带,动作慢条斯理。   陈驹讶异地抬头:“哎?”   “所以你过来,”   裴敬川没回头:“给水喝了。”   桌子上放着个纯黑色的保温杯,陈驹不认得牌子,握在手里的质感很好,打开一看,里面是温热的液体,闻起来很甜。   陈驹的眼睛瞬间亮了:“蜂蜜水?”   以前上学那会儿,裴敬川不爱喝热的,永远都是直接买冰柜里的凉水,陈驹跟在人家身边,看得眼馋,也会嚷嚷着要喝。   结果就是晚上缩在被窝里哼唧,而裴敬川坐在他的床边,一点点地揉他的肚子。   “还疼吗?”   “呜……”   宿舍都熄灯了,裴敬川的身体背着阳台那边的光,陈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平稳的呼吸。   “我以后不喝凉的了,对不起。”   温热的手掌按在腹部,有点痒酥酥的,横着贴在肚脐下面的位置,陈驹很想提醒一下对方,他是胃痛,那么胃部应该要靠上一点,而不是这里——   因为裴敬川的手太大了,几乎要盖住全部的小腹。   他不敢动,又贪恋这点的温度,感受那轻柔的按压。   紧张得脚背都要绷起来了。   而后来,裴敬川就开始陪着他一起喝热水。   他对陈驹太好了。   即使现在也是,蜂蜜水的温度入口正好,熨帖了宿醉后的头昏脑涨,陈驹喝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冲人家笑:“谢谢。”   笑完了又觉得自己傻,老老实实地抱着杯子站好。   裴敬川沉默了会,没忍住:“你平时面对学生,也这样吗?”   陈驹摇头:“没有的,我在外面还挺严厉……你知道我现在是老师啊?”   一旦开始聊近况,就很快能有话题。   但他们都回避了不联系的原因。   陈驹给他讲自己昨晚喝的不算多,只在吧台上喝了三杯贝里尼,这种鸡尾酒里面要加白桃和石榴糖浆,满是轻盈的水果香气,陈驹还挺委屈,他只是想微醺,并不准备给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可还是趴下了。   怪调酒师,怪杜少桦太忙,还怪自己贪杯冰镇的起泡葡萄酒。   陈驹又讲,自己现在一个人住,离学校很近,很方便。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冬天上早自习可给我冻坏了,”他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昼夜温差大,脸都要被冻僵了。”   裴敬川双手撑在桌沿上,就听他讲话。   “爸爸每周钓鱼,周末的时候我回家住,再带回来很多冻好的馄饨和小鱼干,”陈驹仰着脸,“用小奶锅一煮就能吃。”   裴敬川问他:“你平时不是在学校餐厅吃吗?”   讲完发觉自己失言,可陈驹没注意到,乐呵呵的:“嗯,早上和中午都在学校,晚上我自己做点,我现在手艺特别厉害的。”   “是吗,”裴敬川轻飘飘地揭过,“有机会尝尝。”   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时光,陈驹在读大学,校园里的樱花开了,有三花猫卧在长椅上打呵欠,尾巴上落了小片的花瓣,陈驹拍照发给裴敬川,说,来看漂亮学姐。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不太频繁了。   而如今的酒店房间,一个衣冠楚楚,浑身都是凉薄的商务精英范儿,另一个头发翘着,脸上带着宿醉后的红晕,正努力让自己更加自然。   陈驹笑了笑:“行,有机会请你吃饭……你今天忙吗?”   裴敬川点头:“有点。”   “那不打扰你了,”陈驹站起来,“我回自己房间再睡会,刚刚才看到我是1901,在楼上。”   “你不回家休息?”裴敬川顿了顿:“说不定我顺路,可以送你。”   “不用不用,”   陈驹连连摆手,“我现在刚放暑假,没啥事的,并且还没到退房时间,这么早就走多吃亏呀。”   他眼睛大,长得显小,这样仰着下巴看人的时候特真诚。   哪怕借口拙劣。   裴敬川本能地想抽烟,忍住了:“行,我送你过去。”   “两步路而已,”陈驹已经往外走了,“等你不忙了,别忘了找我吃饭。”   手都放到门把上了,又扭过来:“记得啊。”   裴敬川看着他:“行。”   门从外面关上了,屋内重新回归静谧。   手机早已静音,无论多少电话和短信,都别想发出丝毫动静,也别想吸引裴敬川的丝毫注意。   半晌,他重新站在床边,看向陈驹昨晚睡过的位置。   陈驹睡觉不太老实,爱动,小时候被抱着睡惯了,经常边输液,边躺在爸爸妈妈怀里打盹,所以稍微冷一点,就咕咕哝哝地往人怀里钻。   裴敬川多不要脸啊,特意给温度调低,趁人快醒的时候再调回去。   所以昨夜,能把陈驹完完全全地抱在怀里。   他抽出根烟,没点燃,咬在嘴里。   然后掀开被子,躺在了陈驹昨晚睡过的地方,手指抓着柔软的枕头,微微用力,仿佛要捏烂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鸡尾酒是贝里尼,哪儿还用陈驹说。   他早就闻出来了。   数小时前,无人知晓的夏夜里,裴敬川从后面抱着熟睡的陈驹,仔细地屏住呼吸,闻了好久对方的头发。   甜甜的桃子味儿。   三杯酒而已,怎么就给自己腌入味了呢。   他实在受不了,指尖发抖,心跳得像是在深夜里拿刀出去杀人,眼睛燃着火,烧得很凶。   可裴敬川的动作又好轻,他给陈驹的身体翻过来,知道这人睡眠一般,但是喝了酒的话——   喝醉的小狗,睡意深沉。   手臂无力地垂下,眼皮儿阖着,呼吸均匀而绵长。   嘴唇红得要命。   裴敬川悄无声息地支起身子,手肘撑在陈驹枕头两侧,深深地看着对方。   然后小心翼翼地低头。   一点点地,闻陈驹的嘴唇。 第5章   陈驹进房间就给门关上了。   深呼一口气。   然后猛地扎进被子里,用枕头蒙住脸,开始无声尖叫。   这酒店是他发小杜少桦开的,当时陈驹自己还入了股,说起来也算老板之一,这会儿谈什么不睡够时间就亏了,闹呢。   尖叫完还是爬起来,用内线电话联系杜少桦。   他知道杜少桦这段时间忙,吃住几乎都在酒店,这个点儿应该刚醒,果然,短暂的等待时间后,那边响起沙哑的嗓音:“谁呀……”   “我,”   陈驹支支吾吾的:“你上来一趟吧,我还在房间里呢。”   杜少桦一口答应:“成,你怎么了?”   “上来再说吧,”陈驹绕着电话的线圈,“那个……别跑错了,昨晚你都给我送错房间了!”   杜少桦愣了下:“什么?”   陈驹的声音越来越小:“给我送错楼层了。”   对面咕咚一声,似乎是杜少桦掀开被子下床:“等着,我马上到。”   电话挂了,陈驹用被子给自己裹成蚕蛹,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以至于听见开门的声音才坐起来,呆呆地看着杜少桦冲进来。   “你怎么自己就刷卡进……”   可杜少桦压根没搭理他,上上下下地给人打量一番,劈手就要掀陈驹身上的被子。   “干什么?”   “走错房间之后呢,里面有人吗?”   他俩算是世交,从小认识,虽说陈驹后来转学的次数比较多,但从未断过联系,杜少桦家族人丁兴旺,下面好几个弟弟妹妹,连带着当哥成瘾,拿陈驹也当自己的亲弟弟看。   陈驹干巴巴地:“有……”   “做了吗?”   杜少桦给被子扔一边,满脸严肃:“有措施没,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以及……男的女的?”   陈驹的脸瞬间红了。   他紧紧抱着枕头:“没有,你想哪儿去了!”   “这种事我见多了啊,”杜少桦还皱着眉,“走错房间然后一夜情,发展段露水情缘啥的,甚至还有喝多了酒,连套都不知道用……哎?”   他伸手,撩起陈驹后颈的头发:“你这里是什么?”   一小片淡淡的红,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陈驹没看到,不明所以:“啊?”   杜少桦笃定道:“吻痕。”   沉默片刻。   杜少桦的眼神中闪过杀意:“老子现在就去调监控查出这个狗男人——”   “不是,”陈驹慌张地往后躲,“是裴敬川,昨晚走错的房间是他开的!”   那场漫长而无望的暗恋,他所有的心事,只敢讲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听。   杜少桦的表情先是迷茫,随即是讶异,紧接着,就是没有控制住的大嗓门:“什么,你昨晚走到了裴敬川的房间里,然后你俩睡了?”   陈驹拿枕头砸他:“没有睡!”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清了清嗓子:“就是裴敬川回国了,昨晚在这里住的,正好我今天早上一睁眼,发现自己在人家的房间里。”   杜少桦震惊道:“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啊,”陈驹又坐回床上,抠着被单的边缘,“他今天还挺忙的……这会儿应该已经走了。”   话音落下,就感觉旁边的床褥凹陷了下去。   杜少桦一屁股挨着他坐了,满脸八卦:“那你这吻痕怎么来的?”   陈驹无语极了:“怎么可能是吻痕,估计我挠得了。”   “弟弟,”   杜少桦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我见过的吻痕比你教过的学生都多,这玩意的色泽形状,如果不是用嘴嘬出来的,我跟你姓。”   陈驹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下:“您是说,六年不见,大晚上的裴敬川趁我喝多了睡着,逮着我脖子啃?”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画面。   杜少桦嘿嘿直笑。   “行了,”陈驹受不了,“说正事,等会麻烦你帮我叫个车,我手机差不多修好了,取完我再回家,然后……”   他眼神飘忽:“十七层的监控,给我拷一份,行吗?”   杜少桦翘着二郎腿,笑而不语。   陈驹继续抠被角:“昨晚我应该在门前睡着了,所以他可能是抱着我进屋的……我想看看。”   “好家伙。”   杜少桦叹为观止:“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惦记着他呢。”   陈驹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表白呢?”   杜少桦不理解:“你俩都没对象,也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干嘛都要憋着不说呢?”   他没见过裴敬川这个人,只在对方的絮絮叨叨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英俊,聪明,对陈驹非常好。   陈驹摇摇头:“不行。”   没有戳破的话还能当朋友,如果说出口,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   但是,今天见到裴敬川的时候,他还是差点露馅。   毕竟爱和咳嗽一样,无法隐藏。   回去的路上,陈驹握着自己修好的手机,脑海里反复回响杜少桦的话。   为什么不表白?   车里开着空调,冷气吹得皮肤泛起冷意,前几日的瓢泼大雨像是场幻觉,如今阳光炽烈,婆娑的树影中隐着蝉鸣,一声长一声短,拉扯出夏日的燥热。   陈驹不是没考虑过表白。   八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他曾经鼓足勇气,邀请裴敬川一起毕业旅行。   只有他们两个。   那年的六月,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到不真实的日子。   都是成绩优秀的男孩,趁着高考刚刚结束,迫不及待地迈入成人的世界,陈驹满心眼里想着要和裴敬川读一所大学,他念英文,裴敬川学商科,他们喜欢的那所学校里有很多梧桐树,等到秋天开学的时候,可以走在金黄的落叶上。   他们去了偏远的南方小镇,白天走过青石板的小巷,晚上有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当地人跳舞,陈驹扯着裴敬川的胳膊,指给他看那个敲鼓的少女。   什么烦恼都没有。   手腕上带了老奶奶串好的玉兰花,喝刚煮好的鸡蛋醪糟,裴敬川给陈驹买了个很大的草帽,可对方的脸蛋还是被晒得通红——   等回了宾馆,裴敬川就给他涂芦荟胶。   说是宾馆,其实叫民宿或者客栈更好,仿古式的传统建筑,床和桌子都是实木的,甚至为了突出当地特色,还有个雕龙画凤的梳妆镜。   陈驹偷偷地觑了一眼,就心脏乱跳。   感觉自己像是新嫁娘。   于新婚之夜,和丈夫在床上描眉贴花黄。   因为裴敬川的表情,太专注了。   他一手抬着陈驹的下巴,另只手仔细地给脸上涂芦荟胶,微凉的膏体在脸上化开,是淡淡的涩味儿,在指间扯出透明的银丝。   陈驹一动不动。   裴敬川笑:“傻了?”   并没有,只是在这个瞬间,陈驹好想去吻他。   才八点钟不到呢,夏昼实在太漫长了,头顶的夜空是孔雀蓝的天,点缀着稀稀拉拉的星子,温度也不高,游客们把长袖外套扎在腰间,脖子上挂着相机,晃晃悠悠地于小巷中穿梭,偶尔遇见一位弹吉他的年轻人,就会驻足,和草丛中的蟋蟀一块儿欣赏。   只是观众的习惯大相径庭,游客们能够静静聆听,蟋蟀却偏要发出鸣叫声。   就像裴敬川和陈驹现在一样。   一个已经淡定地去洗手,另一个的心却跳得有些钝痛,裴敬川从洗手间出来,差点被陈驹撞在身上。   “喝酒,行吗?”   陈驹急哄哄地抓着裴敬川的小臂:“我、我想出去喝酒!”   这次出来玩,裴敬川挺惯着他的,基本上陈驹想怎么玩都可以,唯一不允许的,就是喝酒这件事。   “我成年了,”陈驹怪委屈的,“尝尝也不行吗?”   裴敬川看着他:“会头痛。”   陈驹这身体底子,他再清楚不过,实在是怕两杯下肚就醉倒,酒蒙子睡一觉没事,大不了他给人扛回去,好好伺候一晚上,担心的是搞得胃痛,那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因为陈驹现在吃药,基本没什么效果了。   “一杯,”   陈驹晃了晃裴敬川的手腕:“只喝一杯,不然多可惜呀。”   也实在辜负这么好的夏夜。   裴敬川喉结滑动,不着痕迹地偏过脸:“……好。”   他无法拒绝陈驹。   陈驹初次进入酒吧,没经验,不习惯,三好学生当惯了,活像刚进城的乡下土包子,感觉到裴敬川一直紧贴在自己身后,胳膊绷直,似乎有些紧张。   震耳欲聋的乐曲声中,陈驹大笑着回头:“干嘛这么近?”   好紧张的。   他本来就打算用酒壮胆,但这会儿还没喝,还怂着呢。   裴敬川说了句话,周围太吵了,陈驹听不清,没办法,他干脆凑近,贴住陈驹的耳朵说:“我怕你走丢了!”   “不会的!”   人声鼎沸中,陈驹犹豫了下,试探着去牵裴敬川的手。   小指碰到的瞬间,裴敬川立马反手过来,紧紧地抓住了他。   十指相扣。   那天晚上,陈驹快乐到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喝了鸡尾酒,看调酒师往玻璃杯里放冰块和橄榄,梦幻的灯光把世界变了颜色,似乎有人过来搭讪,但似乎整个世界又只有他和裴敬川两个人,没喝多少,大部分都被裴敬川喝了,陈驹就枕着自己的胳膊笑,一直在笑。   陈驹想,等会回去,我就要向他表白。   他的脸很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酒心巧克力,要是裴敬川愿意咬一口,就能尝到封存在不经意的年月里,隐藏着醉了般的爱意。   调酒师切着柠檬,看陈驹不胜酒力的样子就笑:“我给你调一杯长岛冰茶,尝尝?”   裴敬川立马阻止:“不行,他不能再喝了。”   “有什么关系,”对方耸了耸肩,“我这里有解酒药,要吗?”   陈驹晕乎乎的:“不行,我有耐药性了……无论什么药都不管用。”   “真的吗?”   调酒师夸张地捂住嘴:“吃什么药都没反应?”   “嗯,”陈驹两手托着自己的腮,“小时候容易生病,药吃多了。”   他太年轻了,别人问什么,就会老实回答,裴敬川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背。   这是要回去的意思了。   陈驹乖乖地站起来,可还没离开高脚凳,就看到调酒师冲自己眨眼。   “我这里有好东西,要不要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他的视线停在陈驹和裴敬川牵着的手上,语调暧昧:   “没有反应。” 第6章   很多事情,陈驹很少主动回想,不代表他已忘却,而是太过难堪。   “……你好?”   陈驹愣了下,在后视镜里与司机对视。   对方带着公事公办的笑容:“请带好自己的个人物品,开门时注意后方来车。”   到家了。   思绪被突兀地打断,陈驹解开安全带下车,刚踏上柏油路,就被扑面而来的热风吹一跟头。   中午时分,蝉鸣正燥。   陈驹没吃早饭,这会儿步子就有些虚,幸好家属院年代久远,里面栽种的全是枝繁叶茂的老树,连绵成荫,才不至于他当场中暑倒地。   他买的房子就在二楼,小三居,平时父母过来住也方便,指纹锁发出“滴滴”的声音,刚一推门,就闻到了饭香的味道。   陈驹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妈咪!”   余巧红还没答应呢,厨房里的陈修文就探头出来,“哎”了一声。   她正收拾冰箱,闻言扭过头:“儿子又没叫你。”   “爸爸!”   陈驹换好鞋子,笑着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他父母还没到退休的年纪,在西郊那儿住,离这里开车要四五十分钟的距离,老两口感情好,周末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起出去浪漫,闲下来的时候,才会过来给儿子送点饭。   “你手机不是坏了吗,”余巧红给冰箱门关上,任凭陈驹帮忙取下自己的手套,“所以过来看看。”   陈驹把手套放好,笑呵呵的:“您这是看我呢,还是看手机?”   “都看,”   陈修文手上还掂着炒菜勺:“给你送点鱼,给手机送个壳儿。”   “当当当当——”   余巧红恰如其分地举起个粉红色的手机壳:“好看吗,我和你爸一起挑的。”   陈驹顿住了。   粉红色的手机壳上,一只玉桂狗正在捏自己的脸。   “老陈一眼就看中了,”余巧红晃了晃手机壳,“说特别像你,我一瞅也是,你看,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   陈驹和玉桂狗对视了眼,试图挣扎:“妈咪,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上班的话,不太适合这么粉嫩可爱的风格。”   “你不是在暑假吗?”   余巧红女士大手一挥:“等上班了再换!”   她很早就喜欢给陈驹穿粉色的衣服,倒不是说因为自己没有女儿,所以想在儿子身上满足遗憾,全因为陈驹小时候太可爱了,一张婴儿肥的小脸粉扑扑的,大眼睛,柔软的黑头发,一逗就笑,露出两枚隐约的酒窝,谁伸手都让抱。   曾经奶奶开玩笑说,这也太容易让人给骗走了呀。   余巧红亲着儿子的脸蛋:“没事,知道回家就好!”   陈驹见到过自己的病危通知书,他是早产儿,医生叹着气说,孩子体质太弱了,养大的过程会比较困难,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无数的深夜里,他都在父母的臂弯里打着呵欠,偶尔揉一揉眼睛,看到的是输液管里浅浅的线。   曾经陈驹还想,真好呀,父母都是比较心大的人,要不然,换个多愁善感点的家庭,都不知道该为孩子掉多少眼泪。   他不懂事,真的把这话讲给妈妈听。   记得当时妈妈安静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说没错。   后来,陈驹读书了,才明白父母不是所谓的“心大”,而是怀揣坚定的爱与勇气,才能在揪心中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   熬到陈驹逐渐长大。   虽然病弱,但他没有从父母这里得到丝毫的焦虑,哪怕想尝试极限运动,他们也会笑意盈盈地说,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爸爸要做的,就是提供最坚实的后盾。   而妈妈,则负责给陈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毕竟她是一位在面对骨折的儿子时,会认真给绷带系上蝴蝶结的妈妈。   “行,”   陈驹接过手机壳,直接给安上去了:“夏季限定版耶。”   “要我说,你也可以趁着假期,给头发染成粉色的,”余巧红坐回沙发上,“咱邻居家的姑娘,刚从法国留学回来,头发是那种叫啥……奶奶灰!可好看了。”   陈驹立马摇头:“别,我不染头发。”   “奇怪,”余巧红斜斜地靠在沙发上,“我看很多同性恋都讲个性,别说头发五颜六色了,还打各种各样的钉。”   陈驹沉默了会。   “妈咪,”   他以拳抵唇,轻轻地咳嗽了下:“您这是刻板印象。”   余巧红笑了:“也是,刻板印象要不得。”   陈驹站起来:“我去厨房帮忙。”   他家里是很开明,但是堂而皇之地讨论同性恋这个词,还是不免引人脸红,更何况某种程度上,陈驹也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   只是喜欢裴敬川而已。   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毕业旅行回来后,陈驹大病一场。   反复地发烧,呓语,做噩梦,清醒的时候也恹恹的,给余巧红心疼坏了。   陈驹当时躺在床上,用胳膊使劲儿擦自己的脸,说妈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过一会,又说,可是他是男孩子。   要说余巧红不震惊,是假的。   可她在漫长的沉默后,也只是伸手,摸了摸儿子滚烫的脸颊。   “没关系,喜欢的话就可以去追呀。”   陈驹嗓音沙哑:“可是,他对我没有那个意思。”   只能说这么多了。   再继续下去的话,陈驹会掉眼泪的。   因此父母知道,儿子心中有喜欢的男孩,也就没有再催促他相亲或是找对象,只是偶尔过年时,会问那么一两句,说有缘分的话也可以找个伴。   他们这辈子没别的奢望,就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儿子能健康快乐。   因此,陈修文同志认为,自己每周的钓鱼很有必要。   河里的野生鱼,新鲜的,多好!   陈驹身体不好,就该喝炖成奶白色的鱼汤!   砂锅里咕嘟嘟地冒着小泡,没放啥调料,就提前把鱼两面煎了,葱段和姜片去腥,直接焖在锅里煮,陈驹洗了手:“爸爸,我干点什么?”   “基本都好了,”陈修文拿了块湿抹布垫盖子,抬眸看了他一眼,“哎……你脖子这儿怎么,过敏了吗?”   陈驹不明所以:“没有呀。”   “那估计蚊子咬了,”陈修文也没太在意,“等会找东西抹下,别挠。”   “好的。”   陈驹乖乖地应了,早上没吃饭,饿得太久,趁着自个儿亲爹没在意,捞一片切好的桂花藕跑了,也是热乎着的,放嘴里一抿就化,甜。   他就爱吃甜的。   再次洗手的时候,陈驹终于盯着镜子看了会儿,果然,右耳下方的侧颈那儿,有一小点红色的痕迹。   不痒,还挺显眼。   怪不得杜少桦说是吻痕,陈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读大学时,就在舍友身上瞅见过这玩意,当时舍友满面春风,锁骨和胸口斑驳一片,陈驹没忍住,问了句怎么亲成这样,疼不疼呀?   朋友笑呵呵的,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没劲。   陈驹气鼓鼓地扭头走了。   就烦这种炫耀恩爱的。   他抽了片湿巾,随手擦了下,还是没怎么在意,因为妈妈已经在外面叫他出去吃饭了。   热乎乎的鱼汤拌米饭,陈驹被香迷糊了,吃得整个人都舒坦,不住地哀嚎这才叫生活啊。   “那你就回家住呗,”余巧红给他添了勺汤,“反正暑假又不上班。”   陈驹摇头:“不用,我在这儿习惯了。”   他还想继续解释下,说暑期还有几天值班任务,省得来回跑了,以及偶尔学校有点啥事,自己离得近,过去帮忙也方便。   可话还没开口呢,就见着俩人在对面咕咕唧唧地讲小话,商量晚上去哪儿看电影。   他父母高二的时候就开始早恋,从校服到婚纱,恩爱了三十多年,此刻聊了半天,才发现儿子在对面坐着。   对视一眼,居然都有些愣。   余巧红连忙问他:“你跟我们一块不?”   陈驹犹豫了下。   两秒钟的功夫不到,他就笑了起来:“不用啦,我才不要当电灯泡。”   二十六岁的陈老师早已学会掩饰情绪,在家里,他穿着宽松的浅色短袖,深灰运动裤,头发没来得及剪,稍微有一点遮挡眉眼,陈驹眼睛生得像妈妈,乌润清亮,双眼皮儿并不宽,但瞳仁很大,再加上卷翘的长睫毛,就有种动物般毛茸茸的感觉。   只要换件帽衫,轻而易举能冒充大学生。   所以这会儿笑起来,也全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无忧无虑,不在乎世间情爱,只关注眼前热乎乎的鱼汤。   余巧红没说什么,只是在走的时候,伸手摸了下陈驹的脸。   陈驹给俩人送到楼下,看着车辆发动离开,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肩膀垮下来了。   他抬手,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脸。   陈驹难过的时候就这样,别说,余巧红女士慧眼识珠,还真和手机壳上的玉桂狗蛮像。   裴敬川也喜欢捏他的脸。   很轻,一点也不疼,拇指很轻地摩挲下侧脸,有些无奈地叫他,小狗。   陈驹反锁了房门,换好鞋子,洗手,躺回卧室的床上。   他没开灯,也没拉窗帘,整个屋子都黑乎乎的,他像一颗小草,藏在密不透风的墙里,这会儿才悄悄地萌出丁点的嫩芽。   手机屏幕亮起,刺眼,但没舍得把光线调低。   怕看不清。   杜少桦给监控视频发过来了。   陈驹眼睛都不敢眨。   他看到自己身形踉跄,靠在门上往下滑,还伸手摸地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两分钟不到,裴敬川的身影从走廊尽头出现。   陈驹捂住了自己的嘴。   刚换了屏幕的手机就是好,忠诚地反映出夜晚的一切,清晰极了,似乎都能看到裴敬川滚动的喉结。   结束后,指尖按住进度条,往前拖。   如此反复三四次。   陈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看裴敬川弯腰抱起自己,走进房间。   动作珍重而熟稔,仿佛发生过千次万次。   杜少桦的信息还在继续。   “你确定他对你没意思吗,哥们之间谁会公主抱啊?”   陈驹鼻子有些泛酸,回复了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意思是你别问我,我也难受着呢。   “真的,我觉得你俩有戏,反正你喝多了我不会这样抱你,撑死背着,还要防你吐我身上。”   陈驹沉默片刻:“没什么区别。”   杜少桦嗤之以鼻:“小朋友,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   “你会对我有欲望吗?”   陈驹蜷缩着身子,打字的速度就很慢:“会产生想要拥抱,亲吻,乃至更深一步的亲密接触吗?”   他低声笑了会,继续道。   “那么裴敬川对我,也一样。” 第7章   “说真的,”杜少桦沉默了会,“裴敬川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驹给自己蒙被子里:“我不知道。”   杜少桦于心不忍:“要不要我帮你探下口风?”   之前人不在国内的时候也罢了,现在都回来了,他见不得陈驹委屈,心里还想着裴敬川能是什么人物啊,让陈驹惦记这么多年,干脆给绑回来得了,一了百了。   陈驹噗嗤一声笑了。   “别,您太武德充沛了,我怕出事。”   他掀开被子,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放心吧,没到那份上。”   杜少桦又叮咛了几句,电话挂了,陈驹看了会天花板,一点也不想动。   宿醉后的脑袋还是有些痛,三杯贝里尼没能把他变成枚酒心巧克力,唇齿间的白桃香气也所剩无几。   横竖睡不着。   陈驹在床上蚯蚓拱土了半天,终于认命地爬起来,给电脑打开,播放今年暑期的学习课件。   每年暑假都这样,有各种各样的师德培训,并且为了防止大家听课不认真,视频会每隔两三分钟,就蹦出来一道简单的数学题,答对了才能继续播放。   特变态。   但对于陈驹来说还好,他能趁这个时间,安安静静地听会英文新闻。   这也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以前生病经常请假,陈驹一个人留在家里,怕看多了电视眼睛近视,就买了个老式的收音机,放广播给他听。   曾经陈驹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国际会议的同声传译,而事实上,他的水平也完全达到了这一标准,只是毕业那年连接生病,还是不无遗憾地放弃梦想,偶尔假期帮朋友们翻译点东西,聊以慰藉。   比如现在,他就一边听新闻,一边帮自己朋友改一封英文回信。   忙碌了好一会,陈驹把邮件给人回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眼,才下午四点钟。   还不饿呢,他随意地给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目光突兀地和玉桂狗相接。   粉色的背景里,玉桂狗正在捏自己的脸。   太可爱了。   和屋里偏日系的简约风格,实在很不搭配,陈驹没忍住笑了起来,他这人笑点挺奇怪的,纯粹是想到了万一他去开教研会,和兄弟学校的老师交换联系方式,人家都是特商务的透明壳,陈驹的拿出来一看,好家伙,卡哇伊的玉桂狗。   他们上班的人都这样,微信里干干净净,屏保背景也特简约,一副面对生活无欲无求的模样,萦绕着社畜淡淡的死意。   当老板的就不这样了,喜庆,热乎,手机里存的都是金碧辉煌的财神像,就跟他们班长似的。   想到这里,陈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跟人通气呢。   今天早上在宾馆那会,裴敬川说了,班长的事他知道,可以帮忙。   陈驹给电话拨出去了。   对面一听,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要请陈驹吃饭。   “别,我也没跟裴敬川在一块呢。”   陈驹觉得对方误会了,可能以为裴敬川这会在他旁边,于是继续道:“他刚回国,今天还挺忙的。”   “”我知道啊,”班长态度坚决,“主要是除了冰川外,咱还有几个同学也回来了,大家商量着晚上聚聚,我给你发信息了,你还没回呢。”   陈驹切屏看了眼,果然,下午那会就收到了信息,他没注意。   “那……”   他犹豫了下:“裴敬川去吗?”   “他来不了,”电话那边的班长似乎被人拍了下肩,含糊地说了句话后,立刻提高音量,“别想了,我司机这会就出发,马上接你,今晚不醉不归!”   怕他不答应,电话啪叽就给挂了。   陈驹哭笑不得,他昨晚才喝了酒,哪儿能扛得住继续喝,于是慢吞吞地拉开凳子起来,准备走个过场得了。   出门要换衣服,打开衣柜,里面几乎都是浅色系,因此最下面放着的一抹蓝,就格外显眼。   虽然触手可及,但陈驹平日里,是不会去碰这件衣服的。   原因无他,这是裴敬川高中时的校服。   给人家的校服藏在衣柜里,当然有点不合适。   所以陈驹每次都是匆匆掠一眼,等换季的时候,拿出来清洗晾晒,再好好地放进去。   偶尔,很偶尔的情况,也就是陈驹因为什么事情伤心的时候,会钻进衣柜里,抱着那件校服,把脸埋在上面,轻轻地闻一会。   跟吸猫薄荷似的。   想想,觉得自己有些变态。   他垂着睫毛,阖上了衣柜的门。   -   班长名叫汪博,白胖脸细长眼,毕业三年不到的功夫就已经开始横向发展,往那一站,是只特喜庆的招财猫。   陈驹上次来他的别墅,天公不作美,没能好好欣赏一下里面的装潢,今天没下雨,有蝉鸣声的夏夜还蛮静谧,陈驹站在蔷薇花架下,眯着眼看哗哗作响的杨树。   他没啥忌讳,觉得只要是植物,都可爱又好看。   “你再进去喝点呀,”汪博举着杯香槟过来了,伸手拽了下陈驹的胳膊:“一屋子老同学,就等你呢!”   “我有点过敏,”   陈驹不着痕迹地退了下,笑笑:“你们先喝着,我欣赏下花花草草。”   汪博拍了拍他的背:“成,那我先进去了!”   上学那会,他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陈驹还好,基本班里的人都能说上几句话,不像裴敬川,高中三年,连班长的名字都记不得。   院子里都是年轻人,热闹得鸟都嫌烦,扭头拍着翅膀飞走,有人使劲儿晃着啤酒瓶,然后尖叫着拽出拉环,喷洒一身的乳白色泡沫,更多的在大声交谈,嘴里都是股票基金,以及谁又提了什么限量版的超跑。   陈驹有些头痛。   他不太明白今晚被叫来的目的,也不想拂了班长的面子,就拿了两颗草莓慢慢吃,一边吃一边往外晃悠,身型几乎被茂密的花架所隐去。   再待半个小时吧,陈驹想,等大家兴头差不多,就找借口开溜。   结果没几分钟,他被人叫住了。   “陈驹!”   一个卷发的男人朝他走来,很惊喜的样子:“你怎么在这里……行了不用思考,我知道你忘记我名字了。”   陈驹颔首笑道:“抱歉。”   对方应该是刚进来,身上披着的外套还没脱:“我,谭淼!”   “哦,”陈驹愣了下,随即讶异地瞪大眼睛,“是你呀。”   一个总是坐在教室第一排的男孩,瘦瘦小小,眼镜片儿比酒瓶底都厚,如今真是脱胎换骨,半点也认不出来。   谭淼捋了把自己头发:“你忙吗,不忙的话帮我一下。”   他凑近了,声音压低:“我前男友在那盯着我呢……记得不,王鑫,我没想到他也在,能帮忙打个掩护不?”   这个距离,陈驹差点被那不容忽视的假睫毛扎着,他本能地往后侧了下:“抱歉,我不太明白……”   “哎呀,瞧你吓的!”   谭淼嗔怪地瞪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挽住陈驹的手臂:“又不用你假装是我男朋友,就是等会老子要吹牛逼,你应付几句就成。”   陈驹没见过这种架势,等被扯到人群中坐下时,立马被香水味熏得打了个喷嚏。   谭淼从包包里抽出张纸巾:“亲爱的,你怎么感冒了呀?”   “……谢谢。”   陈驹刚坐直身体,一瓶啤酒哐当一下砸桌上了。   对面的王鑫穿着黑背心,沙滩裤,一身混不吝的模样,正在咔吧咔吧地捏手指。   他死死地盯着谭淼:“这才多久功夫,你就找好下家了?”   谭淼不甘示弱:“什么下家,我呸!这我闺蜜!”   周围基本喝得醉醺醺了,有人抱着把木吉他开始唱歌,有人往秋千架上爬,试图去扯挂满了小灯泡的电线,班长汪博顾得了这边,顾不得那边,忙得直搓脸。   “什么闺蜜,不是你偷的男人?”   “老子还需要偷男人?我实话告诉你,分手这半年,我睡的比你吃过的大米都多!”   陈驹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努力维持风轻云淡的表情。   不敢相信。   在他的记忆里,谭淼家庭条件不太好,说话永远细声细气,但是很要强,也非常乐于助人。   王鑫坐不住了,脸颊上的肌肉直抖:“我不信,你骗我!”   “呵,”谭淼翘着二郎腿,“不信你问陈驹,看看离开你我过得有多好!”   顿时,冷飕飕的眼神刀子般袭来。   陈驹不说话。   陈驹有点想跑。   他吞咽了下,努力配合谭淼的说辞:“……没错。”   王鑫蹭地站起来,怒目而视:“你要不要脸?”   “我他妈在你面前要什么脸?”谭淼冷笑道,“你这人就是贱,老子跟在你屁股后面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咱俩可是你甩的我!好了,现在我想开了,我乐意去跟别的男人睡,你又不甘心了,凭什么?”   周围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   王鑫气得来回踱步,直接撩起衣服下摆擦汗,而谭淼牙尖嘴利,立马凑近陈驹。   “瞅见那肚腩没?男人一胖就短,当初瞎了眼维护你自尊心,现在告诉你,跟你睡了三年,老子里面大半截都是新的!”   整个院子,一下子鸦雀无声。   陈驹沉默了会,轻轻握住了谭淼的手。   谭淼在颤抖。   一边用最狠的话伤害曾经的恋人,一边抑制不住地发抖,明明脸色已经煞白,还要继续激怒对方。   情绪被扯成绷紧的线,不死不休。   “别怕,”陈驹低声道,“我带你出去看星星好吗,今天晚上,外面挺凉快的。”   谭淼抽了下鼻子,努力扬起下巴:“不行,风太大了,我怕给我假睫毛弄歪。”   王鑫气得满脸涨红,抓着个啤酒瓶就要往对面扔:“你怎么不去死!”   院子里乱作一团,汪博在后面慌张地冲过来:“拦着他啊!”   四五个朋友拥过来,王鑫仍在怒吼:“你奶奶还在医院,老子一个电话她就得断气,还有你那养了堆破猫的宠物店,信不信……”   谭淼瞳仁紧缩。   王鑫边说边挣扎,眼看就要把酒瓶砸向谭淼的脑袋。   “砰——!”   酒瓶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很大。   可不如王鑫的惨叫声更大。   陈驹伸着手挡在谭淼面前,胸口剧烈起伏,表情怔然。   夜幕中,王鑫的双臂被反剪,被死死地摁在桌面上,而压着他的人,别说呼吸依然平稳,连衬衫都没扯出什么褶皱。   他抬头,看了陈驹一眼。   还控制着一个挣扎的人呢,表情却平静得像是上学那会,于课间看向窗外。   仿佛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陈驹呆呆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裴敬川语气淡淡。   “嗯,真巧。” 第8章   要说陈驹对什么味道最敏感,那肯定就是消毒水味儿。   闻惯了。   可班长汪博和谭淼却闻不惯,前者一直在紧张地搓手,偶尔以手掩鼻,使劲儿打个喷嚏,而后者,则两眼都有些红。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裴敬川吓得。   浓黑的假睫毛不见了,夸张的外套消失了,失去了妆容和垫肩,他似乎又变成曾经那个瘦弱的少年。   带着厚厚的眼镜,孤独地坐在第一排。   在被所有人忽略,教室里只剩下他的时候,才会垮下僵硬的肩膀。   就像现在这样。   陈驹和汪博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听不到里面的对话,只能从门上透明的玻璃窗内,看到裴敬川的背影,和谭淼瑟缩的模样。   偶尔有护士推着医疗车经过,汪博偷偷地觑一眼,小声问:“你说,裴敬川不会真给人打出毛病了吧……”   陈驹斩钉截铁道:“不会。”   因为裴敬川不算真的动手,就是给王鑫按在桌子上,好控制住他不再发疯,否则那啤酒瓶子指不定摔谁脑袋上。   结果王鑫不干了,一口咬定头晕目眩身受重伤,死活要来医院,要报警。   那恶狠狠的架势,恨不得给周围人都扒一层皮。   其实在陈驹的印象里,王鑫不是这样混账无赖的人,他记得对方家庭条件不错,爱打篮球,总是和班里一群体育生勾肩搭背,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   正想着呢,门从里面被推开了,裴敬川面容冷峻,衬衫笔挺,大步朝他们走来。   汪博一个箭步窜上去了。   “裴总,真是对不住……里面医生怎么说的?”   聚会泡汤,王鑫要做检查,他们几个跟着一块来医院,折腾得过了零点,刚才是拿到了片子,医生给他和谭淼一起讲结果,说没啥大问题。   但这些话,不该由裴敬川来转述。   谭淼跟在后面,眼睛红肿:“对不起……”   陈驹也站了起来,安慰道:“这不怪你,别难过。”   毕竟谁也不知道王鑫会突然发疯啊。   “我……”   谭淼咬着嘴唇,有些畏惧地看了裴敬川一眼,旋即垂下眼眸。   十几分钟前,对方冷峻的声音犹在耳畔。   “故意激怒王鑫是你的事,为什么要给陈驹牵扯进来。”   当时,他本能地辩解:“没有,我们的确是朋友……”   “朋友?”   裴敬川左耳戴着只蓝牙耳机,似乎有人在向他汇报什么,而此时抬眸向谭淼看来,漆黑的瞳仁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像幽深的冰谭,散着丝丝凉意。   谭淼硬着头皮:“对……裴总你不在国内,毕业后我们关系很好的。”   裴敬川笑出了声。   他随手摘下耳机。   “陈驹每周上几次晚自习,爱吃餐厅里的哪道菜,晚上散步的时候被谁搭过讪,我一清二楚。”   谭淼愣住。   其实,裴敬川还是保守了。   他甚至连陈驹浴巾的颜色都知道。   “关系好?”   裴敬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知道陈驹不会袖手旁观,如果真的和王鑫打起来了,他一定会挡在你面前。”   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来,在那样混乱的情形下,陈驹一个不留神被人推到在地——   不敢继续想。   因为,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把皮鞋踩在谭淼的脸上。   事情的经过也简单,怨侣分手后痴缠,一个不甘心,一个满怀愤恨,终于开始互相折磨,谭淼的母亲还在住院,医疗费靠的是宠物店的进账,而那家店的启动资金,是王鑫出的。   这么多年,你欠我的,我该偿还你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件件掰开来数,早已算不清。   但都是在私底下,两人关起门的争执。   直至谭淼受不了,彻底撕破脸。   选择在同学聚会,也就是有最多见证者的情况下,用恶毒的语言去激怒王鑫,知道对方爱面子,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他以前也打过我,”   谭淼突然开口,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所以,我知道他会动手。”   而故意去挨着陈驹,并不是说想要给无辜的人也扯下水。   而是因为,在最无措紧张的时候,他看到了陈驹。   夏夜静谧,蔷薇花架下站着的人,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   站得笔直,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表情宁静恬淡,很认真地小口吃草莓,身后摇晃的酒杯,喧闹的笑声都与他无关,连月光都偏爱他,给鸦羽似的睫毛染上朦胧的色彩。   无忧无虑,对什么都不芥蒂。   父母宠爱,同学喜欢,连班里最不搭理人的裴敬川,也总温柔地看着他。   凭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恶意,说不清的妒忌,他亲热地上前,挽住了陈驹的臂弯。   和想象中一样,皮肤微凉,带着清淡的草莓香气。   偏偏谭淼最讨厌草莓。   鲜艳,香甜,容易坏掉,只要使劲儿一捏——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数小时前,陈驹给他握得很紧。   “别怕,我带你出去看星星好吗?”   而此时此刻,依然是那双瞳色有些浅的眼眸,很认真地注视着自己,问,你还好吗。   谭淼一点也不好。   刚才在病房内,王鑫就咬牙切齿地吼,说不会放过他。   “……所以,该怎么办?”   汪博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叫苦不迭:“这不是给裴总也牵扯进去了?”   “嗯,”裴敬川点头,“他说了,一个都别想跑。”   地下停车场里,陈驹猛地回头:“啊?”   不知是不是由于光线昏暗的原因,他觉得裴敬川的表情,有一丝陌生的凝重。   虽然姿态矜贵,脊背笔直,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两颗,额发也散了一点下来,没有了重逢时的严谨端方,而是增加了点无奈,仿佛不是刚从大洋彼岸回来的总裁,而是那个在橘红色的夕阳下,做数学题的少年。   “没事,我先送你回去,这件事和你无关。”   裴敬川拉开副驾的门,稍微弯了下腰,是一个等待的动作。   汪博嗷一嗓子冲上去了。   “裴总,您放心!王鑫他家父母我都熟悉,不可能牵扯到您,我也是得意忘形,没想到闹出这样的事……”   裴敬川站直了。   “怎么不会?”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刚才我走的时候,他已经吩咐下去,说让我回家路上小心点了。”   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王鑫胳膊反剪按在桌子上,不理会杀猪般的惨叫,甚至在对方挣扎着去够桌上的餐刀时,狠狠地踩在了王鑫的手上——   这也是王鑫今晚住院的原因。   小指骨折。   汪博后背全是汗,给衣服湿透了。   地下停车场里冷气飕飕,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场聚会能闹成这样,只是趁着大家都有空,邀请了些朋友过来聚聚,也为将来一个合作拉拢关系,谁曾想谭淼不请自来,而推脱有事的裴敬川,偏偏在那个时间前来。   他本以为给陈驹叫上,裴敬川也会跟着出现。   所以见到人没到场,就也对陈驹怠慢了些。   刚才来的路上,好说歹说,王鑫总算答应不报警,可能一方面顾及着监控,明明白白记录着是他先动的手,而另一方面,那双阴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谭淼和裴敬川。   这事没完。   如今王鑫的家人已经赶到医院,谭淼也再三表示,他会冷静下来,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所以汪博等人只得打道回府,静观其变。   但他还是觉得夸张了。   王鑫再怎么折腾,哪儿可能动得了裴敬川分毫,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不行这段时间,我就住公司吧,”裴敬川仔细地想了想:“班长,今晚的事也拜托你保密了。”   “我肯定保密,你放心!”   汪博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刚做完就反应了过来:“住公司?”   “嗯,”   裴敬川看向陈驹:“我先给你送回家,正好离公司也近。”   这么好的机会!   汪博连忙上前:“哪儿还需要裴总……”   他原本想趁这个机会,邀请对方来自家暂住,大概裴敬川在国外待久了,胆子也变得绿豆一般大,居然吓得不敢回家,那不正好能套近乎?   可还没说完,就看到裴敬川轻轻地推了下陈驹的腰,给人按进副驾驶。   汪博在旁边继续:“我那儿安保挺好……”   不远处有车辆打着双闪过来,引擎声越来越近,墙壁的巨幅海报掠过瞬间的明亮,又随着声音的远去而瞬间黯淡,背对着他的青年充耳不闻,修长的手指挡在上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车内人的身上。   关上门后,足足顿了两三秒钟,裴敬川才转过身来。   汪博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刀子划过脸颊,而裴敬川的眼神,像是巨龙小心地把黄金在洞穴藏好,却发觉山脚下有卑劣的偷窃者。   但这种怪异感只有一瞬。   因为裴敬川微笑了下,声音和煦:“辛苦。”   然后就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里,扬长而去。   汪博呆呆地站了会儿,低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而车内的陈驹,还趴在车窗上往外看,都驶出停车场进入道路了,依然只给裴敬川留个后脑勺。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方向盘,裴敬川不易察觉地扬起嘴角,轻轻咳嗽一声。   “我怕有人跟着,”陈驹终于扭头:“你不会真的被报复吧?”   裴敬川沉吟片刻:“有可能。”   陈驹的眼睛睁大了。   要不是在车上,他一定会扯着裴敬川的胳膊,焦急地跺脚。   “别怕,”陈驹掏出手机,“我给爸爸打电话,他肯定有办法。”   他很少牵扯这种棘手事件,这会儿还本能地想要求助父母,拜托他们帮忙解决。   手腕被牵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车辆已经在路边停下了,裴敬川安抚地拍了下他的手背:“真的不用,避避风头就好。”   陈驹仰着脸:“怎么避?”   “就是躲几天吧,”裴敬川想了想,“以免回家路上给我一闷棍。”   都凌晨一点多钟了,车内空调温度适宜,可陈驹还是觉得口干舌燥,一方面是焦急,另一方面则是,某些情况下,裴敬川这人有些不太注意。   车内就他们两个,这样紧闭的空间,本身就容易添加暧昧。   何况裴敬川还向他探身过来。   没了领带和安全带的禁锢,衬衫敞开了点,从陈驹的角度,几乎可以把那紧实的胸肌看得一览无余,大概是身处私密环境,裴敬川不需要像在外面一样维持形象,所以扣子又解开了一颗,从喉结,到胸膛,以至于小腹的形状——   是比青涩时期成熟了的,有着浓烈荷尔蒙气息的男性身体。   陈驹心头一跳,倏然收回目光。   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心猿意马地盯着裴敬川看,这会儿羞愧极了,脸都要烧了起来:“那、那怎么办?”   裴敬川笑了笑:“在公司住一段时间就好,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刚回国没两天,就牵扯到这么大的事,虽说陈驹知道裴敬川这样的身份地位,肯定有专属房间和生活助理,但脑海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方于深夜的高楼大厦间,俯瞰万家灯火的模样。   他见过裴敬川那样的表情,羡慕,和隐藏不住的孤独。   “真的没关系,有床,吃饭的话,我在便利店买点就好。”   似乎是看出他的担心,裴敬川继续宽慰:“晚上加班的人多,也能陪着我……虽说我刚回来,几乎还不认识人,但慢慢就熟悉了,你放心。”   陈驹的睫毛抖了两下。   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公司离我这里挺近的,要不,先在我家住两天?”   真的太安静了,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男生之间,借住几晚也很正常,陈驹掐着掌心,努力控制住自己过快的心跳。   裴敬川还保持着这个姿势,表情真挚。   语调有些不好意思。   “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呀?” 第9章   陈驹觉得脑子是懵的。   他端坐在沙发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好,做梦也想不到六年不见的暗恋对象,如今被自己带回了家,并发出无法忽略的声音。   离他八米的距离。   裴敬川在洗澡。   到底是家属院,相对来说建成的年份要早一点,室内的设计也略微过时,三室一厅,只有一个干湿分离的卫生间。   陈驹用手背贴了贴脸。   进屋的时候,两人都没多说什么话,他去整理了下次卧的床褥,说可以休息了。   毕竟一番折腾,已经凌晨两点。   裴敬川看着他:“我能洗个澡吗?”   “啊,”陈驹反应过来,“当然可以,我去给你拿浴巾。”   他从衣柜里抱出条洁白的浴巾,递到对方手上:“不着急,我明天早上再洗。”   裴敬川没再说别的,转身进了浴室,而陈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坐在客厅发呆。   热气给磨砂玻璃蒙上层雾气,有蜿蜒的水流在内侧淌下,鲜活,热络,陈驹的父母周末过来,很少在这儿留宿,所以在外面等着人洗好澡,对于陈驹来说,太过罕见。   门开了。   这是短短两天内,陈驹再次见到裴敬川赤着的上半身。   一次是走错了房间,一次是在自家的客厅。   同样是用浴巾围了下,半湿的头发显得很黑,连带着眉眼都更加的英俊锋利,裴敬川有健身的习惯,被侧壁的灯光打下,肌肉线条漂亮而不过分夸张,带着微凉的水珠,和陈驹熟悉的沐浴露味道,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陈驹几乎无法呼吸。   视线落在了裴敬川的手上。   裴敬川的手指很长,骨节的形状堪称完美,上学的时候陈驹就喜欢盯着人家的手看,而此刻,由于热水的浸润,食指的指腹微微褶皱,而指甲颜色,也更加粉润——   裴敬川弯下腰,用这样的手,捏了捏陈驹的脸。   “想什么呢,傻乎乎的。”   不知是幻觉还是陈驹真的被蛊惑,总觉得裴敬川现在的声音,微哑,磁性,像小羽毛似的挠着他的耳朵。   陈驹张了张嘴:“我——”   “我没带换洗衣服,”裴敬川倏然收回手,站直身子,“得先借你的穿了。”   “好。”   陈驹晕乎乎地起来,带着裴敬川前往主卧,刚才进屋的时候太过紧张,几乎没怎么交流,他也没带人参观,就是僵硬地铺好次卧的床,转过身说,你休息吧。   主卧的灯被打开了。   裴敬川不着痕迹地看了一圈,果然,是他所熟知的,陈驹的风格。   床上用品全是浅色系,柔软又温馨,一只棕色的小熊玩偶挨着枕头,憨态可掬地微笑,旁边是衣柜和书桌,助人安眠的香薰插在古朴的瓷瓶里,基本英文书整齐摞好,最上面,是一片玫瑰形状的书签。   陈驹拉开柜子,回头笑了笑,露出两枚隐约的酒窝:“还好,我提前叠过被子了。”   裴敬川的心像被小猫爪挠了下。   他知道陈驹过得很好,给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三餐四季,认真地对待每一天的清晨。   他早就知道了。   可真的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抑制不住。   “我有两件短袖买大了,”陈驹在衣柜里翻着,“你穿应该正好,裤子的话……运动短裤可以吗?”   他转过身:“你瞧。”   裴敬川的目光从陈驹的后颈上移开。   这次的嗓音,是真的有些哑。   “嗯,可以。”   “行,”陈驹松了口气,“我来给你拿。”   原本裴敬川还想逗一下对方,说贴身的内裤他也没有,该怎么办,但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在他心里,陈驹特别干净,跟捧落下的新雪似的,连自己都没资格去欺负他。   “我来吧,”   他接过那件短袖:“麻烦你了……咦?”   陈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到裴敬川眯起眼睛。   “那是什么?”   他跟着往下看去,瞬间,呼吸暂停。   一件浅蓝色的秋季校服,静静地躺在最下面。   裴敬川已经伸手去拿:“这是咱们高中的……”   “别!”   小臂被人猛地抓住,裴敬川抬眸,对上了惊慌的一双眼。   陈驹吞咽了下。   无声的对峙中,裴敬川幽幽开口:“我记得,自己的校服似乎丢了。”   手臂上的温度消失。   陈驹松开对方,沉默地后退一步:“……嗯。”   他本来就不擅长撒谎。   “是你给我的,没来得及还,”陈驹含糊地解释,“那天下了雨,所以你把校服……给了我,可能你忘了。”   裴敬川怎么可能会忘。   临近高考的那个夏天,雨水多得出奇,记忆里是翻飞的数学卷子,被雨水浸湿的落叶和被闪电撕裂的天空,池塘里的水溢出来了,蘑菇从松软的泥土中冒出,每当看向窗外,就是铅灰色的沉闷云层。   五月的一天,大家放纵了一把。   哪一天不记得了,具体的理由也忘了,可能是庆祝三模考试的结束,或是谁的生日,只记得班主任买了个很大的蛋糕,没人舍得浪费,大家聚在一块儿,边吃边搂着脖子唱歌,教室和走廊全是人,吵得耳朵嗡嗡的,偏偏还下了暴雨,最早是几个男生,后来女生也冲了进去,在瓢泼的暴雨中嗷嗷叫。   班主任快疯了。   怕他们淋雨生病,怕哪个冒失鬼摔跤,而语文老师则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讲,随他们去吧,此乃天洗兵。   班主任说听不懂。   语文老师抿了口茶,说,就是小鲤鱼过龙门嘛。   有没有真的生出龙鳞,得以腾云驾雾,窥见向往的成人世界,陈驹不知道。   因为他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当天裴敬川请假,陈驹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看着同学们肆意玩闹,当然会羡慕。   就是淋雨而已——   青春,谁没做过几件傻比的事?   所以,当他被拎着后脖颈拽回教学楼的时候,压根没反应过来,自己早被冻得脸色煞白。   “砰!”   那是间无人的音乐教室,后面是堆得很高的桌椅,零星几张桌子摆在中间,裴敬川反锁了门,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陈驹。   陈驹还有心情笑:“呀,你来了……”   下一秒,裴敬川给他抱起来,直接放在桌子上。   动作算不得温柔。   陈驹傻了,没敢吭声,也没敢拒绝,就这样愣愣地看着裴敬川,当着自己的面脱衣服。   是最外面的校服,裴敬川似乎没有中二期,桌兜里永远放着把伞,身上的校服只沾染了微凉的潮意。   他给衣服反过来,用内侧柔软的面料,擦陈驹的头发。   陈驹垂着脑袋,被略微粗暴的动作带得直晃。   这才抬手,摸了把自己的侧颈。   全是水,湿透了,冰凉的。   擦完,又蹲下去,不打一声招呼地脱陈驹的鞋——   陈驹往后躲了,嗓音发颤:“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   裴敬川半跪在地上,抬起脸看他,明明是自下而上仰望的姿势,眼眸里却全是凶狠的压迫感:“你说,我现在想干什么,陈驹?”   完蛋。   陈驹明白,裴敬川这是生气了。   这人平日里跟同学走得不近,能被这尊大佛记住名字的,可以称得上寥寥无几,即使有,在他嘴里也是用职位代替,譬如,班长,课代表,学习委员。   以及,小狗。   裴敬川也不太叫他的名字,高三下学期,两人的位置是前后桌,偶尔陈驹下午犯困,迷迷糊糊地伸个懒腰,就能感觉到有人从后面,轻轻地碰一下他的胳膊。   陈驹不扭头看。   他只用朝后伸手,就能接过对方递来的糖。   水蜜桃的味道。   “小狗。”   裴敬川的笑意像夏天的风,呼啦啦地吹拂陈驹的心田,所有雀跃的种子生根发芽,长出满树带着甜味的糖果,没有一丝的涩牙微酸。   所以,当这样被连名叫姓喊的时候,陈驹知道,裴敬川不高兴了。   他也挺难过的。   一难过,喉咙就滞涩,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而裴敬川也不说话了。   他低头,安静地脱下陈驹的鞋子,又脱掉湿透的棉袜,用自己的校服,包住陈驹冰凉的脚。   然后,放进自己的怀里。   真奇怪,那天的记忆变得很模糊,后面的事变成了泛黄的照片,非得哪天有空得闲,才能借助翻越相册,才能想起所有令人脸红的细节。   陈驹只记得裴敬川最后那句话。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对方伸手,无奈地捏了下陈驹的脸颊,语气满是无奈。   还是没说出口。   看到雨中的陈驹时,裴敬川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上涌了,那么大的雨,陈驹浑身都湿透了,薄薄的夏季短袖贴在身上,露出少年瘦削的肩胛骨,明明都冻得发抖,仿佛失温的小狗——   那么,理所应当被他抱回家。   校服就这样到了陈驹手上,洗干净,等天晴的时候晒一晒,就可以还给对方,可那个夏天一直在下雨,而陈驹也真的生了病,拖啊拖的,就莫名地放在了他的衣柜里。   “……就是你给我的,”陈驹干巴巴地解释:“高考前那个月,你忘了吗?”   裴敬川略微皱了下眉,陷入思考:“忘了,你给我讲讲?”   陈驹:“……”   他突然有种被欺负了的感觉。   这让人怎么讲?   他说那会你看我淋雨,就蛮横地脱掉我的鞋子,用校服把我的脚包在里面——   讲真,裴敬川做得出来,他都没脸讲。   因为人家坦荡真诚,而陈驹心怀鬼胎,怎么能把暧昧放在天平的两端,相提并论呢?   可裴敬川抱着胳膊,悠然等待。   陈驹的喉结滚动了下。   “就那天,你用校服给我擦脚了。”   靠。   说完感觉更别扭了,这话讲的,拿人家裴敬川当什么了?   裴敬川笑意更深:“然后呢?”   身上的水珠已经全干了,男人俊美的身材一览无余,刚才在车上的衬衫半解,还能称得上一句犹抱琵琶半遮面,而现在,陈驹能清晰地看到全部的腹肌,甚至包括紧绷的小腹下面,明显的几道青筋。   他脑子一片空白。   “然后还发生什么了?”   裴敬川几乎在引导,步步诱惑,把该有的公式拿来给陈驹看,说呀,说出来,直接把想法套入演算,看看究竟是谁不够坦然,又是谁在深夜羞赧。   陈驹的表情很茫然,似乎真的陷入回忆,在思考那天的瞬间。   只要说出来,印证自己的判断——   裴敬川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终于,陈驹抬起头,恍然大悟地开口。   “我想起来了,”   他看着裴敬川的眼睛,语气笃定。   “你那天给我擦完脚,没洗手,就摸了我的脸。” 第10章   大半夜的,陈驹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是。   他有病啊?   干嘛要用那种语气和裴敬川说话,似乎还很嫌弃对方似的!   不,他并不嫌弃。   陈驹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一声呜咽般的叹息。   温热的呼吸扑在掌心,带来点濡湿的痒意,裴敬川那会问自己,之后发生了什么,其实后来的事,陈驹哪儿会忘呢。   给冰凉的脚擦干后,裴敬川背着他,给他带回了宿舍。   夏季的雨来得不讲道理,陈驹伏在裴敬川的背上,举着伞,安静地看对方涉过阴冷的积水,地面狼藉一片,落叶和残缺的纸片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能听到雨水打在伞上,砰砰的声音。   等高考结束,我就要向他表白。   陈驹的脸挨着裴敬川的耳朵,离得近,随着动作会不小心地碰一下,又很快分开。   他想,裴敬川有可能……是喜欢自己的。   少年突然停下了。   “小狗,”   他把人往上托了托,语气很轻快:“往上看。”   陈驹给伞放下,跟着探出脑袋——   世界似乎按下暂停键,一道朦胧的彩虹,横亘在天边。   雨停了。   “裴敬川。”   陈驹突然开口:“你确定要跟我读一所大学吗?”   裴敬川很自然地给他往上托了托:“嗯。”   “为什么?”   陈驹的两条胳膊挂在人家脖子上,拇指的位置再往上一点,就可以碰到喉结,明明还是有些青涩的年纪,裴敬川却迅速地和他们拉开了距离——并不是指身高,而是那种疏离的气质和神情,当别的同学还沉浸在中二期时,裴敬川就已经非常成熟了。   这得益于他的宽肩窄腰,英俊的脸,和过于惊人的成绩。   陈驹也知道对方的家庭,父亲国内经商,母亲和姐姐在北欧搞科研,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他就仿佛一只沉默的蝙蝠,栖身于空寂的洞穴。   裴敬川笑声很低,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宿舍在二楼,陈驹不肯再让人背,挣扎着要下来,被裴敬川随手拍了下小腿。   还被凶了一下:“别闹。”   他立马老实,不动了。   走廊也被雨水浸透似的,墙上贴的瓷砖沁着薄薄的水汽,伸手一摸,就是个往下淌水的巴掌印儿,裴敬川用肩膀撞开寝室的门,直接给陈驹放床上,赶人过去洗澡。   “你先,”陈驹够了条毛巾下来,“你都出汗了。”   裴敬川手上还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的是陈驹湿透的鞋子,他抬起胳膊擦了把脸:“去吧,我先拖一下地。”   这人洁癖,见不得地上的水渍和脚印。   陈驹“哦”了一声,抱着浴巾去洗手间,都进去了,又趴在门框上,露出俩眼睛:“为什么呀?”   为什么不直接去国外,而是要选择和我一样的学校。   他记得,那会儿裴敬川正在抬手脱上衣,冰凉的,贴在身上肯定不舒服,听见声音的瞬间,略微侧了下身子,藏起自己的胸腹线条。   那时候的裴敬川,肌肉已经很漂亮了。   可能有些害羞,不想让陈驹看见。   ……哪儿像现在。   陈驹微微地叹口气,还是因为看到裴敬川的身体,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他躺了回去,伸手一捞,给那个小熊玩偶抱怀里了。   六年不见,裴敬川变了许多,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而当时回答他的那句话,也依然清晰。   为什么呢?   “因为……怕给我的小狗弄丢了。”   这话说得暧昧。   可后来的裴敬川,并没有选择和陈驹同样的学校。   那个梦幻般的毕业旅行结束后,陈驹就得到了消息,裴敬川没有留在国内读书,即将远渡重洋。   太过突然。   刚开始,他们还保持着联系。   甚至大二的暑假还见了次面,一同去吃冰沙。   然后就是杳无音讯的六年。   陈驹有点想喝酒了。   他酒量一般,也没有什么强迫症,非要说的话就是人菜瘾大,比起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似乎更喜欢去“闻”。   喝多了会头痛,要生病,父母和朋友就担心。   那么,闻一闻也是好的。   陈驹赤着脚下床,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   脚步放得很轻。   隔壁的人一定不会听见。   临睡前,裴敬川告诉过自己,他此行回来算得上“空降”,所以会有些棘手的问题要处理,估计大早上就要出发去往公司。   陈驹所在的高中是老牌名校,随着城市的发展,周围已经建立高楼大厦,热门商圈,可谓寸土寸金。   所以裴敬川借住的时间,应该会长一点吧,毕竟想要找到合适的房子,不太容易。   他进了厨房,悄悄地反手关上门。   很好,没有吵到裴敬川。   只有窗外的月亮在偷看。   陈驹从橱柜里拿出瓶红酒,拔出木塞,随手倒进玻璃杯。   连醒酒的功夫都没有,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下去。   果然是涩的。   葡萄酒似乎也在懵着,尚未从深夜的静谧中反应过来,就被失眠的青年叫起,芳香没得及品出,舌根有些发麻,陈驹背靠着流理台,在心里向红酒道歉。   对不起,这么好的夏夜,他不给配点鲜花烛台就罢了,还要在这里饮牛饮骡,当真是只知解渴的蠢物。   的确渴。   陈驹默不作声地倒了第二杯。   连灯都没开,年轻的脸上是迷茫和不安。   裴敬川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调动他全部的情绪。   液体在玻璃杯内摇晃,终于迟钝地醒来,发出醉人的香,陈驹的身体有些微微发热了,呼出的气息也格外焦灼。   其实,陈驹并不是个欲望很强的人。   而他不敢宣之于口的话就是,他的身体,似乎也在渴望着裴敬川。   意识到这点后,陈驹非常羞耻。   所以燥热的情况下,他一般会选择冲个凉水澡,等待不该有的情绪慢慢消失,偶尔,极其偶尔的情况下,陈驹会关掉灯和门窗,紧紧拉上帘子,躲进被窝里,小声地叫裴敬川的名字。   他会想象裴敬川在抚摸自己。   不要只是摸脸。   怀着巨大的罪恶感,陈驹紧紧地闭着眼睛——都藏在黑乎乎的被子里了,哪儿还至于再闭着眼啊,不行,他一定要阖上薄薄的眼皮,发着抖,去摸自己的嘴唇。   年轻的身体很快就出了汗,头发贴在额上,颤抖的睫毛也跟着湿润。   黏腻,燥热,带着对自我的嫌恶。   而结束后,就快速地冲去洗澡,忘掉所发生的一切。   陈驹觉得,这个问题上,他挺对不住裴敬川的。   尤其是一旦让对方发觉,会怎么想自己呢,震惊,不解,亦或是恶心?   “叮——”   玻璃杯放了回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驹轻飘飘地离开了厨房。   喝点酒的确会好很多,他像是踩在云上,一步步地走进洗手间,再次刷牙,洗脸,水珠还在脸上挂着呢,就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一头倒在床上。   感谢那杯红酒,陈驹一夜无眠。   -   第二天早上,陈驹的心灵遭到了三重震撼。   首先,他睡过头了。   常年有早自习的陈老师很少睡过头,他已经形成了生物钟,哪怕是假期,也会在七点多钟的时刻醒来。   而今天,迷迷糊糊地看向钟表时,时针指向十点。   陈驹连滚带爬地跳下床,拉开门一看,就遭到了第二次的震撼。   餐桌上,静静地摆好了碗筷。   他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走过去,打开倒扣在上面的瓷盘。   裴敬川在国外待了六年,看来早就练就了中餐大厨的手段,能把饭菜摆得这么接地气,实属不易,估计是想着陈驹会早起,就没用保鲜膜和冰箱,而是压了张纸条,字迹银钩铁画,潇洒漂亮。   “早安,记得热一下,我先去公司。”   下面还有落款——   “敬川。”   陈驹看了会纸条,叠好,放自己口袋,伸手摸了下碗。   还温乎着呢,不凉。   金黄的小米粥,一盘芦笋炒蛋,还有两片切好的吐司,静静地叠在一起,简单又温馨。   陈驹给饭菜热好,坐回餐桌旁,开始认真吃饭。   裴敬川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比想象中更加的美味和贴心。   还没吃完呢,偶然间的抬头,陈驹受到了今天最大的冲击。   阳台那里,挂着裴敬川的换洗衣服。   衣服只有两件,是洁白的衬衫和西装裤,于风中轻轻飘摇,而另一个挂着的,则是黑色的皮质物件,垂下带有银色卡扣的带子,在阳光下,折射出轻微的闪。   ……这是什么?   陈驹愣了好一会儿,给筷子放下了,同时陷入疑惑。   裴敬川来这里借住,还没来得及带换洗衣服,所以,把衬衫洗了的话——他穿什么去上班?   自己提供的短袖和运动裤吗?   以及,昨晚他不记得裴敬川用过洗衣机,手洗的话也不太像,他记得裴敬川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是空着手的,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了脏衣篓。   沉默片刻,陈驹悄咪咪地左右看了看。   他喉咙有点说不清的干,于是先去厨房倒了杯水,喝完后,才按捺下莫名的浮躁。   “我就看看,不碰。”   陈驹做了会心理建设,才心虚地走到阳台那边——当初买下这座房子,有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阳台足够大。   除了晾晒衣物之外,他还可以在这里看书喝茶,以及养一堆的花。   如今,几盆月季开得正好。   陈驹歪着脑袋,认真地盯着那黑色玩意看。   走近了才发现,有点像是皮带的材质,但是比较细长,尽头带着银色的卡扣,说不出的闷骚。   不认识。   陈驹茫然极了。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老师也没教啊。 第11章   这是裴敬川第三次抬头了。   着实是件稀罕事。   江源的视线在咖啡杯上转了一圈,快速地回到自己手上的文件报表,最终又移到落地窗的最边缘处。   他立马站了起来:“左下角的方位有一处污渍,我现在吩咐人来清理。”   跟着裴敬川两年,身为特助,江源很清楚自己这位老板的脾气。   洁癖,严谨,冷漠。   无所谓,他不在乎,也不问多余的话。   毕竟收到的薪水丰厚,足以江源打起全部的注意力,来观察工作时期,老板的需求。   “不是,”   裴敬川轻轻咳嗽了一声,“你就没发现……算了。”   他旋即垂下睫毛,把那支江源至今不知价格的钢笔放在电脑旁边,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   冰块在咖啡液里悬浮,稍微化了一点,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色泽,裴敬川又抬起头:“你就不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江源面上不显,大脑飞速运转。   有。   今天早上,老板让他去一处居民楼里接自己,要求拿上干净的换洗衣物。   他记得自己拎着纸袋,刚走上二楼的转角处,就听见上面传来轻微的“吱呀”声,裴敬川从半开的门里探出身子,把手指放在嘴边,略微晃动了一下。   明白。   江源在门外等着,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一直到坐回车里,老板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微笑着看向窗外。   然后呢?   为什么现在的嘴角还在上扬?   江源不太理解,他从两年前就跟着裴敬川了,负责处理对方的各种工作事宜,以及与国内的项目进行接洽,上个月老板告知自己要回国,他也没什么多余想法,因为某种程度上,裴敬川是他最为适应的那种上司,指令清晰,专业性强,公事公办,从来不用揣摩人情世故等别的心思。   于是,裴敬川看到自己特助的脸上,出现了茫然。   他把咖啡杯放下了。   偌大的总裁办公室设在三十六层,陈驹想的没错,站在高大的落地窗边,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楼宇变成连绵的青山,路灯连成蜿蜒的银河,夜幕初升,裴敬川就静静地看着高架上的车水马龙,以及不远处的如墨河流。   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无论是倦鸟归巢,还是酒吧熏然的音调,都被隔绝在玻璃之外。   陈驹想到了这样的画面。   裴敬川会点燃一支烟——写字楼的禁烟令对总裁办无效,淡淡的烟雾中,男人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衫,英俊的眉眼里全是冷漠。   其实他想得没错。   但里面,并没有孤独和寂寞。   而是充满野心的渴望。   裴敬川喜欢从高处俯瞰,因为这给他一种牢牢掌控的错觉,事实上,他也的确掌控了这座商业帝国,连父亲也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好,也能——   这么疯。   每一步的选择,在别人看来可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而对于裴敬川而言,则是肾上腺素的激增。   他在兴奋。   兴奋的不是金钱的多少,而是通过掠夺并积攒资源,来证实自己的能力。   他在享受这个过程。   六年的时光对于裴敬川而言,并不是在远离陈驹,而是一步步朝对方走近。   直至无人将他们分开。   即使陈驹不喜欢自己也没关系。   裴敬川闭上眼睛,任由那支香烟逐渐燃尽,发出满足的叹息。   陈驹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也要穷尽所能地够到。   “……我看出来了,”江源得出了结论,“您今天心情很好。”   因为之前,裴敬川从来不会问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觉得有没有不一样的,上次江源被这样问,还是他那早恋的大侄女。   江源哪儿看得出来啊。   “我剪刘海了,”侄女红着脸抱怨,“难道不明显吗?”   而如今,他那刻板禁欲的老板坐在椅子上,单手托着脸,另只手慢悠悠地转动咖啡杯里的勺子,冰块起伏,发出轻微的相撞声音。   空气安静,江源有些惊讶。   老板似乎……在玩冰块?   裴敬川依然垂着眸子,动作慢条斯理:“你难道没发现,我今天没穿衬衫吗?”   他轻咳一声,不大自然地松开手:“……算了。”   裴敬川不为难自己的特助,毕竟揣摩老板的感情生活,这是另外的价钱。   只是俗话说得好,穷人乍富,身携十文过街必振衣作响。   六年没有见面,如今的裴敬川就是想显摆,想暗戳戳地告诉别人,他今天没有穿衬衫,而是穿着陈驹给他的短袖。   是陈驹的衣服哦。   浅色的,宽松柔软,裴敬川贴身穿着,在外面套上黑色的西装。   怎么都没发现呢。   裴敬川隔一会儿就忍不住低头,去闻一闻上面清浅的气息,同时忐忑地揣摩,自己留在阳台的衬衫夹,会不会被对方发现。   他就像在高塔外唱歌的小鸟,满脸无辜,又心机地诱惑里面的长发公主。   一点点地侵入对方的领域。   原本还没打算这么快,可是见到陈驹的瞬间,他就无法忍受。   江源怀里还抱着文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裴敬川“哦”了一声,正想问对方明白了什么,就看见他的特助一脸笃定,真诚地望着自己。   “您要早恋了。”   -   大概当老师的,都有点刨根问底的毛病,陈驹判断不出来这是什么玩意,就拿手机对着拍了张照,放到网站去识图。   学无止境嘛。   毕竟能和衣服一块搭着晾晒,肯定是要穿在身上的,这种黑色皮带似的东西,总不可能是内裤,所以陈驹猜测,大概是一些装饰品,比如有段时间夏天,就流行在脖子里带项圈,蕾丝的铆钉的,各样的都有。   图片很快就识别出来了。   陈驹:“……”   三秒钟后,他关掉网站,删除照片,同时试图删去脑海里的画面。   全是男人的大腿。   并且,还都没穿裤子。   直白地冲击着陈驹的眼睛。   他也终于想起来,这玩意不是什么配饰,就是衬衫夹,由于佩戴的位置和质地,被某些人赋予了特殊的含义。   陈驹也没那么故作清纯,理解不了这玩意的性暗示,之前没有认出来,纯粹是他自己没穿过,身边也没人会涉足这样的领域。   小时候,妈妈拿他当洋娃娃来打扮,穿的都是粉嫩可爱的水手衫背带裤,大一点呢,陈驹皮肤容易过敏,也基本以舒适的纯棉衣料为主。   刚上班那会儿,陈驹稍微注意了下穿着,年轻嘛,结果一个学期没结束,就收到了三封情书。   陈驹傻眼了。   “这才到哪儿啊,”课代表偷偷跟他说:“陈老师,您去表白墙上看看就知道了。”   很好,从那以后,陈驹就老实了。   起码不会考虑外表上的东西,并且还给自己带上眼镜,板起脸,压一下那种刚毕业的清澈气息。   没想到,戴眼镜的陈老师,还是没被放过。   反而,表白和讨论,都更加狂热。   陈驹:“。”   后来,还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经验,什么芳心纵火犯,帅哥英文老师,在狂暴的作业布置之下,全部化为虚无。   早读站着背书不算,课文过关,一个个排着队背!   背完了是吧?正好再来个作文模板!   体育老师生病了,这节课当然应该上英语!   去年的期末卷子怎么能落下,所有的错题当然要进行记录,阅读量太低,做题速度不够快,陈老师“啪”地一下把作业本撂讲台上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   好变态。   陈驹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还好,他的变态只在于严厉的课堂教学,生活中,他还是那种慢吞吞的乐呵模样。   连喝奶茶,都要偷偷倒进保温杯里,然后装作是枸杞水,讲课累了就端起来,小抿一口,满脸的淡然。   包括这会儿给裴敬川发信息,也装得特大尾巴狼,那叫一个端庄矜持,又不失朋友的热情。   “晚上回来吃饭吗?”   俩人的聊天记录被他删了,所以那条手误发出的拍一拍,起码在陈驹这边,是消失不见的。   对面回复地很快:“回,大概六点左右。”   陈驹趴在床上,无意识地晃着自己的脚:“好啊,晚上想吃什么?”   早上是裴敬川做的饭,那晚上,理所应当得自己下厨。   “都好。”   裴敬川又加了一句:“你做的,肯定很好吃。”   陈驹给手机放下了。   完蛋,曾经目空一切连同学名字都记不住的冰川,居然沾染了洋人的习惯,会这样地不吝啬赞美,夸他做饭好吃!   不,陈驹的手艺非常一般!   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决定临时抱佛脚,等到晚上的时候做点家常菜,裴敬川忙碌了一天回来,肯定也想吃点热乎的。   番茄炒蛋,可乐鸡翅这种快手菜,陈驹还是会做的,家里的冰箱也有食材,没必要弄得花哨而隆重,否则,他的小心思也太明显了。   于是,陈驹淡然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桌边,开始写教案。   半个小时后。   陈老师阖上了教案本,换衣服,换鞋,下楼买菜。   ……他这辈子,真的就折裴敬川身上了。   夏天的夜来得晚,六点钟的功夫,头顶的天还是种发灰的蓝调,只有西边,被凤凰尾羽般的晚霞染上了橙黄的绚烂,裴敬川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看向楼上的方向。   厨房亮着灯。   他的心突然软了,软得一塌糊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泛滥,小时候总看过类似的句子,很俗气,说丈夫结束了一天的疲惫,推门回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瞬间充满了力量。   裴敬川此时,并没有获得什么所谓的力量。   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酸涩。   可能是太喜欢了,喜欢了好多年,所以心脏里装了太多太多,以至于都有些钝痛起来。   他一步步走上楼梯,做了个深呼吸,准备按响门铃。   门开了。   陈驹系着围裙,身体微微侧着:“你好准时呀。”   说完,就想起菜还在锅里似的,扭头往厨房走去,嘴里还一叠声地叫:“就差一道菜了!”   “没关系,”裴敬川坐下换鞋,“这会儿还挺早呢。”   他脱下外套,把领带扯松,像发生过无数次般的熟练,去洗了手,然后跟着陈驹进厨房,就要在一边打下手。   “哎,”陈驹突然转身,背后的围裙系带轻轻晃动了下,“料酒用完了。”   裴敬川立刻开口:“我去买。”   “行,”陈驹点点头,“楼下有便利店。”   他说完就回过头,可裴敬川去而复返,向他走了过来。   “嗯?”   陈驹不解地仰起脸。   裴敬川朝他伸出手,笑了笑:“能给我五块钱吗?”   厨房面积不算大,站着两个成年男人,还是有些局促,炉子上坐着砂锅,说是简单做点家常便饭,可陈驹还是没忍住费了心思,此时用小火煨着,老鸭汤正咕嘟嘟地冒着泡,散出热乎乎的鲜香味。   他的后腰靠在流理台上,双手有些紧张地撑在上面,因为裴敬川离自己好近呀,厨房灯光明亮,可以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   陈驹有些发愣。   他不清楚裴敬川的身价,但他能认出对方腕上的表和衬衫的品牌,也就是说,一个浑身上下有八位数的男人,正问自己要五块钱,去下楼买料酒。   简直像一个按月上缴工资的丈夫——   撒着娇,要自己的零花钱。 第12章   陈驹拉开抽屉,从钱夹里抽出五块钱,放在裴敬川的掌心。   “够吗?”   “不知道,”裴敬川笑了笑,“不够的话,我再上来?”   陈驹抿着嘴,一时拿不准对方在搞什么。   这年头都是在线支付,现金已经不怎么用了,他习惯在钱夹里放点零钱,偶尔遇见路边摆摊的老年人,就用现金来买。   也不是说摊位不挂二维码,只是有次陈驹买莲蓬的时候,那个奶奶不大好意思地开口,说伢仔,能给现金吗,不然扫码就直接到儿子的账户了,落不到她手上。   从此以后,陈驹就留了心。   “那我再给你点吧。”   陈驹转身,重新拿起那个钱夹:“一瓶料酒也用不了多少……”   “不逗你了,”   裴敬川把浅紫色的纸币放进衣兜:“我很快回来。”   陈驹点头应了声,没怎么在意这个小插曲,此刻他的心思全在那锅老鸭汤里面,从下午就开始准备,加了酸萝卜和笋尖,炖在砂锅里慢慢地熬煮,盖子遮不住那咕嘟的冒泡声,也掩不了热乎乎的香味,他回到厨房,把冰箱里拿出来的葡萄洗了,等着裴敬川回来。   料酒在炖汤的时候已经用完了,接下准备简单做个虾仁滑蛋,需要去下腥。   没问题的,陈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他可是看了一下午的做饭视频!   看完后,陈驹觉得自己强得可怕,只需要一个炒锅和铲子,就能做出各种各样的美食,保管俘虏裴敬川的胃。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得不错。   除了手腕上被热油溅了一小片之外,都很完美。   陈驹悄咪咪地用凉水冲了会儿,又去小药箱里拿了药,给自己涂抹好后,特意换了个长袖的睡衣,反正屋里凉气开得足,裴敬川也看不到。   他还挺乐意在裴敬川面前表现自己的。   所以等裴敬川买完料酒回来,看到的就是忙碌的陈驹。   正在背对着自己打鸡蛋,动作熟练,神态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目光。   裴敬川没吭声,先站着看了会儿。   陈驹穿了身长袖睡衣,系个棕色格子的围裙,细细的带子绑在腰间,随着青年的动作而晃动。   他把打开的料酒递过去:“我回来了。”   陈驹回头:“嗯?”   裴敬川盯着对方脸颊上的酒窝,果然,下一秒,就听见甜脆脆的声音:“你回来啦。”   陈驹有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习惯,就是在说话的结尾,加上啦,呀,呢之类的语气词。   配上他那过分清澈的眼睛,就显得很乖,很小动物似的。   这顿饭做的,陈驹特满意,成功地被香迷糊了。   时隔六年,两人终于坐在一张餐桌上,于暖黄色的灯光下,把酒话桑麻。   陈驹甚至有些兴奋:“要喝酒吗?”   “别了,”裴敬川给他添汤,“你昨晚就喝过了,今晚继续的话,小心胃疼。”   “你知道我昨晚喝酒了?”   陈驹微微睁大眼睛:“那会,你还没睡啊?”   当然。   裴敬川哪儿睡得着。   他轻描淡写地揭过话题:“虾仁味道不错,你现在……经常自己做饭?”   陈驹笑笑:“差不多。”   二十六岁的年纪,已经能坦然地和对方交谈,说说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真的聊到了这方面。   裴敬川说,自己本来就是打算这两年回国的,实在受不了外面的白人饭,天天吃沙拉和面包片,养兔子都不带这样的喂法儿,听得陈驹一直笑,他很高兴能听裴敬川讲过去的经历,毕竟他无缘亲眼所见,那么听听,也是开心的。   “你呢?”   裴敬川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盘葡萄:“过得怎么样?”   餐桌也都收拾好了,陈驹窝在沙发上哼唧,他今晚吃得有点多,感觉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挺好的,”他随手拿了个抱枕,“主要我不是班主任,只当任课老师的话,不用参与学生管理,也没那么辛苦。”   裴敬川走过来:“有没有被欺负?”   “学生吗?”   陈驹接过对方递来的葡萄:“怎么可能,我很凶的!并且你知道我们班的成绩特别好,每次考完试开班科会,都得夸我们学科的上线率……”   话说得密,葡萄还没放进嘴里,就顿住了。   因为裴敬川挨着他坐下了,语气随意:“手拿开。”   陈驹不明所以:“嗯?”   “这会儿胃不舒服吧,”裴敬川看着他,“你讲你的,我给你揉揉。”   陈驹张张嘴,给怀里的抱枕按得更紧了。   如果说以前在寝室,贪凉的陈驹呜咽着肚子疼,那么身为朋友的裴敬川,坐在床边,一点点地给他揉,是青春期里友爱的象征。   而如今的年纪,裴敬川还这么面不改色地讲,不舒服吗,我给你揉揉。   陈驹有点接受不了。   “别,”他垂着睫毛,“你怎么还拿我当小孩看,我都多大的人了。”   裴敬川不假思索:“我从来没拿你当做小孩看。”   ——瞧,太坦然了。   裴敬川永远这样。   毫不吝啬地表达对陈驹的好,好到年级里的大家都知道,那个冰川一样的年纪第一,特别照顾自己的同桌。   也正是因为这份坦然,让陈驹的眼睛泛酸。   “别,”   陈驹干巴巴地笑了下:“怪别扭的。”   “你都让我借住了,”裴敬川身体前倾,呈现一种不容抗拒的姿势,“我报答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他回来后,只脱了最外面的衣裳,露出里面笔挺的衬衫——陈驹给他的那件短袖,在临出发的时候换了,因为裴敬川在外面已经显摆够了,回来后再孔雀开屏的话,当然要展示最漂亮的一面。   不知是否是错觉,陈驹愣了下。   这么近的距离,裴敬川似乎偏下头,就能吻过来。   “行了,”他突然站起来:“我去洗澡,要早点睡了。”   他都走了两步,又拐回来,给抱枕放下:“对了,今天你的行李寄过来了,就在房间里。”   下午那会快递上门,送来了一个行李箱,直到签收的时候,陈驹才有种真实的感觉,裴敬川真的要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一段日子了。   “王鑫那边还没消息,不过你放心,他应该不会做多出格的事,我也帮你打听着呢。”   陈驹补充完毕,还在那站着:“或者说,你先洗?”   裴敬川没动,他刚才吃饭的时候没解领带,似乎只是提前扯得松了下,顺便扯开两枚扣子,露出一小片胸膛,这会儿仍在沙发上坐着,自下而上地看着陈驹。   说不上来,陈驹突然有点心慌。   他喜欢裴敬川,但是因为暗恋的患得患失,始终没有将这份心意说出口,因此被心上人用这种眼神盯着,就有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生怕被人全部看穿。   又怕看不穿。   “那你先洗吧,”裴敬川终于开口,“要是不舒服了告诉我,我去买药。”   陈驹放松下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笑了笑,“我现在吃药没什么用,除非加大剂量……但是对身体也不好。”   “明白了。”   裴敬川看着他:“的确是胃不舒服了,过来。”   陈驹低下头,站着没动。   片刻后。   裴敬川拍了拍沙发:“我让你过来。”   ——今晚明明没喝酒。   陈驹却恨不得自己是喝了酒。   那就能让酒精麻痹大脑,放松神经,不至于现在整个身体都紧绷,脑海中的那根弦随时都会断。   双人沙发上,他整个人都被裴敬川圈在怀里。   裴敬川左手揽着他的肩,右手按着他的小腹,用温热的手掌,绕着肚脐打圈。   动作很慢,很温柔。   陈驹的耳垂都充血了,细小的电流从头发丝蔓延到指尖,甚至包括整个背部,都为着裴敬川的动作而酥麻,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僵硬地伸着手,抓着裴敬川的小臂。   似在抗拒,又仿佛是迎合。   他不明白,真的无法理解裴敬川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单单对他一个人这样做,裴敬川可以毫不顾忌地给他揉肚子,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校服为他擦脚,牵着手走在街头,正是这份不加掩饰的好,才让陈驹觉得痛苦,觉得辜负了这份善意。   可如果是喜欢,为什么不说呢?   挨得太近,陈驹能清晰地听到裴敬川的呼吸声,而他也知道,自己的呼吸,也一定没能逃过对方的耳朵。   一个均匀,一个急促。   一个动作不疾不徐,一个浑身僵硬紧绷。   过了许久。   裴敬川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发出满足的喟叹:“现在……好点了吗?”   不,陈驹一点也不好。   他还低着头,耳尖红得像要滴血,说话的声音也发颤:“……裴敬川。”   裴敬川的手还在陈驹的小腹上放着,闻言拿开了点:“嗯?”   他不能继续动了,舍不得,已经给陈驹欺负得这么厉害,再过分一点,他自己都心疼。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驹喉间滞涩,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他实在无法想象,朋友之间能做出这样的动作。   可也仅仅是这样的动作。   “我?”   放在腹部的手终于收回,却转移到了陈驹的下巴上。   裴敬川微微用力,迫使着陈驹转过脸,和自己对视。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呢?”   他深深地凝视着陈驹的嘴,刚吃过葡萄,齿间一定还带着微甜的凉意,若是可以,裴敬川好想就这样舔进去,勾住舌尖,慢慢地品尝葡萄的滋味。   可是心里又在纠结,反复地说,不可以,这样做太快了,他不能吓到陈驹。   才刚回来,还没安排好接下来的一切——   他做过计划的。   视线相接,陈驹呆呆地看着他,瞳仁像是覆上层薄薄的水汽,有些茫然。   裴敬川的手顿住了。   去他大爷的。   他这次回国就是为了陈驹,什么步步为营,什么苦心孤诣,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阻止他追陈驹,包括陈驹说了都不算。   裴敬川现在全部都顾不得了,他眼尾发红,死死地盯着对方的嘴,拇指摩挲在细腻的肌肤上,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讲啊,”裴敬川哑着嗓子,“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我想干什么?”   陈驹呆呆地看着他,良久,才眨了下眼。   “我、我觉得……”   陈驹吞咽了下,声音也是哑的。   他伸手,摸了摸裴敬川的脸,烫的。   “……你怎么烧起来了?” 第13章   讲真,裴敬川没太理解陈驹的意思。   因为他听错了。   ——你怎么烧起来了?   ——你怎么骚起来了?   他还捏着陈驹的下巴,拇指再用力一点,就可以迫使对方凑过来,轻而易举地接吻。   骚一点又怎么了,裴敬川觉得挺好的。   他认为自己在陈驹面前还是太端着了,当然,要是完全展示出隐秘的内心,有可能会把陈驹吓到,于是,裴敬川眸光微暗,保持着这样的一个姿势,不发一言。   “我去给你拿体温计,”陈驹拧着眉,“不舒服了要告诉我,别撑着。”   他说着就偏开脸,转身要离开,还没完全起来呢就被拽住小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度扯住了他,陈驹没防备地往后一摔,重新跌进裴敬川怀里。   裴敬川撩开了他的袖管。   “这是什么?”   陈驹跟着低头看去。   手腕外侧的骨节处,红色的烫伤格外明显。   “不小心被热油溅到,”陈驹缩了下胳膊,“抹过药了。”   裴敬川松开手,没有继续禁锢着人,但浑身明显散发出一股不悦的气息:“以后别自己做饭了,我来。”   以后?   陈驹张了张嘴,又闭上,生硬地换了话题:“我先去给你拿体温计。”   “我没发烧,”   裴敬川笃定道:“不用量,也没有不舒服。”   “哦……”   陈驹闷闷地应了一声,这会儿说不上来,心里有些怪怪的别扭劲儿,就像一团头发堵在下水道那里,难受,焦躁,又怀揣着莫名的不安——他倒没见过这样的画面,是曾经高中那会儿,一位女孩的形容。   对方喜欢上了裴敬川,拜托他帮忙打听,当时陈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乐呵呵地问人家,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记得裴敬川正在转笔,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又继续起来。   “有没有啊,”陈驹趴在课桌上,眼睛亮晶晶的,“跟我说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最多偷偷给女孩提示一丢丢嘛。   “没有,”   裴敬川不轻不重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下:“想什么呢,傻乎乎的。”   陈驹捂着额头,还在那儿笑:“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裴敬川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会谈恋爱吗,”陈驹不死心,继续道,“奇怪,我怎么想象不出你谈恋爱的样子。”   话音落下,裴敬川就伸手,轻轻地给他的脸推过去了,陈驹脸小,裴敬川的手又很大,这样一遮,就给陈驹的眼睛完全盖住。   “到底有没有啊?”   陈驹透过指缝看人家:“有没有,你告诉我呀——”   “有。”   温热的掌心骤然离开,裴敬川敛眉低目,继续开始转笔。   陈驹瞪大了眼睛。   放学后,他把这番对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女孩。   当然,经过裴敬川同意的。   学校种了很多的杨树,那会儿晚自习还没开始,俩人做贼似的站在树荫里,耳畔全是杨树叶子互相摩擦的声音,哗啦啦的,很响,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好难受啊,”女孩叹了口气,“感觉像是一团头发堵在下水道。”   当时的陈驹不明白,他只顾着安慰对方,没想到很久之后,依然记得这个形容。   以及那海浪往复般的叶子声响。   古人说,易为盗者遮音,果然不假。   而就在回去的时候,他看到了裴敬川——   对方斜斜地坐在窗边,正低头注视着自己,隔着玻璃窗,少年的五官略微模糊,也遮住了英俊锋利的眉眼,但陈驹能够看到,他在对自己讲话。   “什么?”   他冲裴敬川挥了挥手:“我听不到!”   但裴敬川还在说。   哗啦啦——   高大的杨树被风吹得簌簌直抖,晚自习快要开始了,天还亮着呢,教学楼后面的这片树林只剩下了陈驹自己,他没走,依然站在原地。   因为终于看到了裴敬川的口型——   等我。   窗户后的身影消失,陈驹百无聊赖地等着人,没事干,就蹲着看蚂蚁搬家,他们高中换了新校区,估计是财政拨款多,学校财大气粗,校园各处都种了花草树木,·哪怕是夏天也郁郁葱葱,走哪儿都是阴凉。   日已西沉,橘红色的太阳像一盏巨大的落地灯,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线的边缘,微风拂面,带来阵阵微凉,陈驹托着腮,听见动静才收回目光,怕蹲久了腿麻,或者大脑一时供血不足晕倒,就按着自己的膝盖,动作很慢地站起来。   陈驹坦然地接受自己身体不如别人的事实。   他就像巢穴里最笨,飞得最慢的一只小鸟,眼看着别人都展翅翱翔,自己还在学习着拍打翅膀,中学时的男生已经发育很好了,身形打眼一看,和成年人也别无二致,打篮球的时候,板鞋摩擦橡胶的声音也令陈驹羡慕。   但仅仅是羡慕而已。   坐在观众席上为别人鼓掌,足以让陈驹感到开心。   强悍的身体撞击,挥汗如雨的拼搏,以及青筋暴起地在田径场上奔跑——这样的行为,陈驹做不到,他仿佛一杯安静的温开水,低调,不惹眼地静静欣赏。   一点点小羡慕,陈驹不会难过。   他已经拥有了很多的爱,在自己的领域内也做得很好,即将参加一个全国性的英语比赛,并且陈驹有信心能拿奖回来,然后显摆给裴敬川看。   陈驹有好好长大。   他每天都挺幸福的。   旁边响起急促的呼吸声,白色的校服衬衫已经出现在视线里,陈驹没心没肺地抬头,半开玩笑:“Hi,long time no see.”   这段时间天天被老师揪着,给口语练得精益求精,以至于陈驹都快要迷糊了,见着人先习惯性地拽句英文。   裴敬川站在他面前,喘着气,跟着笑了起来:“Yeah,long time no see.”   莫名其妙的对话。   ——嗨,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陈驹认为,裴敬川是自己见过的说英文最好听的人,发音标准,嗓音有种淡淡的慵懒,明明十分钟前才见过面,却笑着和自己说好久不见。   陈驹没在意这个小细节,站直了:“怎么?”   裴敬川呼吸还带着喘:“后面的台阶有只猫,很可爱……我刚在楼上给你打手势了,你没看到。”   陈驹愣住了。   这样飞奔着跑下来,让自己等着,只是为了和他分享一只可爱的小猫?   ……也不是不行。   于是,裴敬川就这样带着陈驹往后走,天色朦朦胧胧地暗下去了,听到了清脆的铃声,读书声远远地传来,两人步伐皆是一顿,又假装没听见地继续前行。   他们走进树林,又绕过一片绿波荡漾的池塘,后勤老师养的鸭子似乎睡了,没有漂浮在水面上玩,中间一座石头堆成的桥上倒是站着只小鸟,黑羽红嘴,侧着眼睛看他们。   陈驹给它打招呼:“你好。”   那座桥被校长起名为“状元桥”,但是私下里,大家都爱叫“情人桥”,因为附近有假山和灌木丛的遮挡,早恋的同学胆子大一点,会偷偷地在这里牵手。   也有人说看到亲嘴的了,陈驹没见过,还挺好奇。   经过桥,就是宿舍门口的一片小花园,裴敬川突然开口,指给他看,“瞧,好胖的猫。”   话音落下,台阶上的一只橘猫立刻斜睨过来,眼神霸气,高贵冷艳。   “别听他瞎说,”陈驹笑了,“你是最可爱的小猫咪,一点也不胖。”   他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但是由于容易过敏,没法儿养,都别说在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了,只要离得近一点,陈驹的呼吸和皮肤都会出问题,所以只能远远地看着,过个眼瘾。   “不过——”   陈驹转身,惊讶地看向裴敬川,双手比划了一个很大的圈:“这么远的距离,你怎么看到这只猫的?”   裴敬川即使在窗边坐着,也看不了这么远吧?   对方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这人平日里总是冷着张脸,都说像是冰川,但陈驹觉得裴敬川很爱笑,笑起来也很可爱,会先垂下眼睛,然后嘴角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有时候也会用手挡一下,不让别人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裴敬川眼睛生的漂亮,不是陈驹那种乌溜溜的圆形,偏狭长,瞳仁又漆黑,所以这样视线相接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地被吸引进去,连陈驹都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感慨道,不愧是能收到很多情书的人呀。   不像他,只在开学的时候收到过一封。   当然,用情书数量来判断受欢迎程度,也不是很合适,更何况陈驹也不是那种会攀比异性缘的人,他就是好奇,新鲜,对这个世界抱着温和的善意。   “就是看到了,”裴敬川半蹲下去,冲着橘猫打招呼,“咪咪,要过来玩吗?”   陈驹也跟着蹲下:“它叫咪咪?”   “世界上的所有猫都叫咪咪。”   陈驹大笑起来。   而与此同时,旁边的路灯全部亮起,夏夜的风好温柔,一点儿也不喧嚣,只是轻轻地吹动少年额前的发,露出清澈的眉眼。   真的太清澈了,空灵得像是透明一般,包括裴敬川也是,他全部的目的就是想让陈驹看看小猫,看看路灯亮起的瞬间。   他觉得很美。   陈驹掏出手机:“我给小猫拍张照吧,真的好可爱!”   那时用的还是翻盖手机,像素也不够清晰,屏幕中出现了橘猫霸气的脸,却没注意到右下角那里,有人偷偷出现,还很中二地伸手,比了个耶。   时光荏苒,那张照片后来被裴敬川据为己有,当做头像,用了很多年。   -   “……疼吗?”   陈驹摇了摇头,没说话。   裴敬川仔细地用棉签擦掉多余的药膏,然后仰起脸,很平静地看着他:“那你在想什么?”   “没有。”   陈驹的指甲掐着掌心:“我只是……想起了一些高中的事。”   那些梦一般美好的曾经。   刚才发现自己被烫伤,裴敬川坚持要再给他抹一次药,还用的是半跪的姿势,客厅里亮着柔黄的灯光,对方没换睡衣,衬衫和笔挺的西装裤由于动作,绷出漂亮的弧线,袖子倒是挽了上去,露出强劲有力的小臂——   的确很有劲,毕竟陈驹反抗了,没赢。   几分钟前,裴敬川给他按在沙发上,不容抗拒:“我来。”   药膏涂抹好了,对方也洗完手回来,陈驹终于鼓足勇气:“……裴敬川。”   “嗯?”   身边的沙发微微凹陷,浅淡的男士香水味传来,陈驹的喉结滚动了下,没敢抬头。   裴敬川似乎短促地笑了下,但是太快了,陈驹没有注意到,只听到那微哑又充满磁性的声音。   “有问题想问我吗?”   他悠然地坐在陈驹旁边,单手扯松了领带。   “今天只要你问,我全部都会告诉你。” 第14章   陈驹的确有很多的东西想问。   为什么决定出国读书,为什么悄无声息地失去联系,为什么又突然回来,以及——今天上下班的路上,没有被报复吧?   他还惦记着裴敬川借住的原因。   至于别的,目前不在陈驹的考虑范围内。   因为他已经喜欢了裴敬川这么久,暗恋于他而言,已经算不上苦涩,而是种和一日三餐,按时吃药一样的习惯。   “你准备待多久呢?”   陈驹袖子放下去了,遮住了腕部的那点伤,双手老老实实地叠在自己膝盖上:“啊……我的意思是说,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用再出国了呀。”   余光中,他感觉裴敬川似乎顿了下。   随着一声叹息,修长的手指从领结中抽出,裴敬川声音很低:“留下了。”   陈驹由衷道:“真好。”   他知道裴敬川家庭关系不太融洽,此番从国外回来,应该也是要接手父亲的公司,但具体的细节陈驹不甚清楚,也不打算再问,因为此时灯光昏暗,裴敬川正微笑着注视自己。   心跳,瞬间乱了节拍。   “别的没了,”陈驹兀地站起来,“早点休息吧?”   裴敬川看了眼腕表:“这才几点,你就要睡?”   陈驹硬着头皮:“嗯。”   人一慌,就习惯性地想抓住点什么,他随手拿起手机:“九点多……也不早了,尤其是你还要上班,我暑假能多熬下夜哈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敬川没动,略微眯了下眼睛:“手机壳很可爱,自己买的吗,还是别人送的?”   粉红色的云层中,是一只捏脸的玉桂狗。   陈驹还没回答,就听见对方开口:“是……对象送的吗?”   “不是,”陈驹把手机放下:“我没有谈恋爱。”   “我也没有,”裴敬川给自己的领带完全抽出,随意地挂在指间,“走吧,两个单身汉的夜晚不应该这么单调。”   陈驹张着嘴:“啊?”   “你不是最喜欢散步了,”裴敬川已经站了起来,“以前读书那会,每次吃完晚饭,都喜欢绕着操场走很久。”   当时陈驹特老气横秋,一本正经地说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其实也就是他小时候生病的次数多,去学校的天数少,父母工作忙碌的话会把陈驹放在奶奶家里,老人年纪大了,喜欢晚上摇着蒲扇去公园溜达,当然要给自己的小孙子带上。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   陈驹笑了:“也行。”   刚才屋里那股黏着的气息消失,陈驹去卧室换衣服,睡衣扣子都解开一半了,又探出头来:“你不换衣服吗?”   虽然抽走了领带,但是穿着衬衫还是不舒适呀。   裴敬川沉吟了下:“是有点……箍着腿不太舒服。”   嗯?   陈驹竖起了耳朵。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到裴敬川伸手,顺着摸了下被西装裤包裹的大腿——   男人的手指轻微按下,黑色的面料凸显出不易察觉的痕迹,此时此刻,陈驹才注意到,原来裴敬川今天也佩戴了衬衫夹。   就是在阳台上搭着的那个。   很多东西在生活中,可能不会张扬地夺人眼球,比如设计低调的项链或者袖扣,而一旦被吸引目光,那点痕迹就格外清晰,陈驹几乎能想象出来,黑色皮圈是怎么束缚男人紧实的大腿,而银色的卡扣,则又如何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咬住衬衫下摆,显出漂亮挺拔的身体线条。   而此刻,裴敬川恰如其分地扬起脸,有点无奈:“你等一下,我给衬衫夹脱了。”   陈驹木着张脸,“哦”了一声。   关了门,继续解扣子,给睡衣在衣架上挂好,他换了身简单的衣服,浅色短袖和灰色运动裤,又拿了个棒球帽盖在头上,出去的时候还压了下帽檐,声音含糊不清:“……我收拾好了。”   窗帘被风鼓起形状,亚麻色的穗子也在跟着晃动。   陈驹垂着睫毛,喉结滚动了下。   裴敬川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应该只是脱掉了衬衫夹,所以一小截衣角往外扯出了点,更显得姿态的漫不经心,他五官的轮廓很深,再加上“生人勿近”的气质,就有种锋利的冷漠感,而此时,这种感觉完全消失,一方面是因为头顶灯光的柔和,另一方面,则是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   矜贵,谦和。   陈驹:“……”   他当初为了避免被学生表白,才选择戴眼镜增加威严,却被更加疯狂地讨论,那会儿陈驹还不太明白各中缘由,只认为是中学生的审美比较古怪。   如今,他理解了。   因为经历过岁月沉淀后,成熟的气质和眼镜实在太搭,尤其是裴敬川这样英俊的男人,简直……   太涩了。   陈驹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开始犹豫,要不要回去重新换下衣服,把年初定制的一套西装拿出来穿。   裴敬川语气温和:“想什么呢?”   “在想,我穿这样是不是不合适,”陈驹老实交代,“跟你一比,有点……”   他早就心虚地收回目光,再加上帽檐的遮挡,所以没太注意眼前人的突然靠近,以至于温热的气息拂来时,被吓了一小跳。   “不至于,”裴敬川弯下腰,自下而上地看着陈驹的眼睛,“我们又不是去参加婚礼。”   可能有些人天生气质斐然,仅仅多了个眼镜,就能给范儿端得像是要在慈善晚会发言。   陈驹也就是犹豫了一小下,他对外表是真的不太在意,于是就换了注意力:“我记得你不近视呀?”   说话间,两人已经在门口换好了鞋子,裴敬川伸手开门,很绅士的模样:“我也记得,你不太爱戴帽子。”   夏夜清凉,陈驹一直到楼下才转过身,眼眸里全是狡黠:“因为等会要散步的地方,有筑巢的灰喜鹊,你猜它们可能会做什么?”   裴敬川扬起嘴角:“啄人的脑袋吗?”   陈驹一边后退,一边伸出胳膊:“灰喜鹊特别聪明的,它们俯冲起来的时候,有这——么快!”   说着,就比划出了个很大的圆圈。   也不知道速度和这个圆圈的面积有什么关系,夜幕下,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出来的话要戴上帽子,以免被袭击呀!”   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两人还身处校园,一个闹,一个笑。   裴敬川很配合地跟着他,不问既然知道有喜鹊啄人,为什么不换一条路。   他就这样笑着看陈驹,只觉得自己胸腔里很热,不,浑身都热,幸好今天特意带了眼镜,能稍微遮挡一下,不至于让陈驹看到自己发红的眼角。   “那边有公园的河,也种了好多的树。”   两人并肩而行,离得近,衣角会不经意地碰到。   陈驹很久没有这样多的话了。   暑假期间,他对于工作日和周末的判断不太清楚,只见前方的林荫道下,路人三五成群,携妻带女,或是手里拿着羽毛球拍,或是互相亲昵地喂着零食,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这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呢——   就像是从春天的山坡上滚下来,一睁眼,空气新鲜,万物可爱。   心变得很软。   裴敬川也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散步了。   他总是很忙,工作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是鱼肚白的晨光熹微,两杯加了冰块的咖啡,写字楼里依次亮起的灯光,无数的商业谈判与合作,裴敬川事事亲力亲为,殚精竭虑,花了极大的努力和代价才走到今天。   走到陈驹的身边。   他喜欢的人,正抬手拨开垂下的柳条,回眸冲自己微笑。   “小心哦,这里有很多的灰喜鹊!”   裴敬川喉咙有些紧。   陈驹故意道:“不怕小鸟啄你吗?”   “不怕。”   陈驹大笑起来。   他快活极了,能够再次见到裴敬川,真的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曾经以为裴敬川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能出现在自己面前,有说有笑地看着盘桓的小鸟。   别的,不敢奢望。   只想这个宁静而美好的画面,能够再久一点就好——   “这里的桥像不像高中的那座?”   他带着裴敬川走进公园一角,这边属于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有一处很大的人工湖,灯光昏暗,月亮隐在乌云后面,有夜跑的年轻人从旁边经过,带着青春的气息。   裴敬川赞许地点头:“很像。”   陈驹已经打开手机拍照了,他还挺喜欢随手记录生活的,不发出去,存在相册里给自己看:“我最早也不知道这儿,还是在小地瓜上看到推荐,才偶尔过来转转……放心,这里的灰喜鹊很友善的,不会啄人。”   他戴帽子,纯粹就是想掩饰自己的视线。   静谧的湖面被风吹起浅浅的涟漪,一圈圈地散开。   “什么是小地瓜?”   两人都站在石桥上了,周围好安静,说话也不由自主地放轻,所以裴敬川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就有种很酥麻的痒意,陈驹吞咽了下:“就是一款软件。”   他记得裴敬川除了通讯工具外,不怎么用这些平台,连游戏都不打,再加上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不知道也正常。   “看,”陈驹点开那个红色的软件,“这上面的推荐都是大数据做的,能够猜你喜好,很厉害的……”   话没讲完,两人同时顿住了。   因为首页赫然出现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图片。   其实也不算不堪入目,毕竟,都是一些美好的身体,肌肉健硕,光影得益,还能巧妙地躲避审查,出现在首页,完全可以称之为某种程度上的艺术品。   夸一句赛博男菩萨也不为过。   裴敬川眯了下眼睛,凑近了。   左上角,是一个对镜自拍的黑皮体育生,雪白的袜子怼住镜头,而右边,则是个展示自己颈环和舌钉的金发洋人,牙齿闪亮,笑出自信,丝毫不为身上寥寥无几的布料所拘谨。   陈驹唰地一下,给手机锁屏了。   他尬了足足有五六秒钟,才僵硬地扭过头来:“我不是……”   “大数据推荐?”   裴敬川幽幽地看着他:“你平时喜欢看这种?”   陈驹绝望地闭上了眼,缓了一口气后,才徐徐睁开:“不是,你听我解释。”   明明几分钟前还是那么温馨和谐,为什么,现在落得这样尴尬的场面!   陈驹不看这些的!   他就是搜那个衬衫夹,所以在小地瓜上找了些图看,给自己看得脸红心跳的,同时也发现了不少更加涩涩的配饰,什么胸链啊手铐啊,反正就是,经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搜索后,软件记住了他的最新喜好。   当然要使劲儿推荐!   什么充血的肌肉健身房的对镜拍,全部给端上来!   陈驹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半是惊讶,半是好奇,浏览的时间也就多了那么……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   大拇指和食指掐出来的那丢距离,可能只有韩国人会在意,所以陈驹也就忘记了这回事。   人生,总要有一些不太重要的经历,忘记就好嘛。   他正打算离开,可裴敬川挡在了面前,依然是那副很温和的表情,还带了点隐约的笑意。   陈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怎么了?”   “你不是要狡辩吗,”裴敬川静静地看着他,声线平稳,“我听着呢。”   陈驹:“……”   是解释,不是狡辩。   “我有一天搜东西,忘记了,”他含糊道,“现在的大数据比较夸张,哈哈。”   裴敬川:“真的吗?”   陈驹:“……哈哈。”   一种被抓包的尴尬感弥漫开来,陈驹脚趾都要蜷缩了,可裴敬川仿佛若有所感,继续道:“原来你喜欢这种。”   没有!   陈驹呼吸一滞。   下一秒,裴敬川朝他伸出手来:“能让我再看清楚一点吗,关于……你的喜好。”   -   “咔嚓。”   陈驹面如死灰地坐在沙发上,机械地咀嚼着一颗桃。   他俩刚回来的时候,正巧见到路边有个卖水果的老奶奶,坐在个塑料板凳上,旁边的小三轮上面搭着块青布,一个从快递盒上拆下来的纸片上写:“脆桃,甜得很。”   裴敬川给剩下的都买了。   也没多少,二十来颗,但足以让老奶奶能早点回家。   回来后,裴敬川给桃子洗了,都是白天被挑剩下的,不少还带着点蔫吧的叶子——其实品相也可以,只是老奶奶过意不去,几乎是半卖半送地给了他们,最后往陈驹手里塞了颗枇杷,说尝尝,都是自家种的,很甜。   但是陈驹这会儿,尝不出什么味道。   因为裴敬川坐在他旁边,正认真地滑动着手机页面。   “黑皮体育生?”   男人嗓音微哑,声音中带了点笑意:“原来,大家现在喜欢这种。”   陈驹摇头:“我没有,我不是。”   他这会儿心虚得变成只蚯蚓,钻进土里。   可是,人家裴敬川的态度特别好,说想知道现在国内的喜好,也为公司下一步的广告提供方向。   陈驹绝望地想,大可不必!   可是,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虽然知道只要开口,裴敬川也拿他没办法,最多笑着捏下自己的脸,这事简单就过去了——算得了什么大事,也就是被大数据记住喜好,推荐了几个擦边而已。   裴敬川没抬眸,像再随意不过的聊天:“这几年没谈过恋爱吗?”   “没有,”陈驹又咬了口桃子,“我天天都跟学生打交道,下班就回来睡觉,哪儿的时间谈恋爱。”   “同事呢,听说办公室恋情也很多。”   陈驹凝重地看着他:“和同事之间不发生案情就不错了,哪儿来的恋情。”   裴敬川愣了下,旋即笑起来:“这倒也是。”   他拿着陈驹的手机,没有乱切乱看,就只盯着那一个软件,也就是陈驹口中,大数据推荐做的很厉害的平台,随着浏览时间的增多,越来越多的赛博男菩萨出现,看得陈驹心惊肉跳。   拿桃子的手微微颤抖。   陈驹沉默了会儿:“要不,你别看了。”   裴敬川侧过脸,笑得温和:“嗯?”   而此时,陈驹才发现,此时对方的指尖,正按在一张图片上,虽然遮住了一些,但也能清晰地看出,是男人腹部的特写。   肌肉线条清晰,而更引人注意的,是小麦色的肌肤上,几道明显的青筋。   和下面那句话——   “朋友们记住了,树大根深!”   而更可怕的是,下面的那颗表示收藏的小星星,是亮着的。   客厅里安静了好一会,两人仿佛同时陷入思考,而几乎就在相同的瞬间,他们一起想明白,视线猛然相接。   陈驹瞳孔震颤:“我没有!”   裴敬川淡淡开口:“我也没有。”   那究竟是谁,什么时候收藏的啊!   天地可鉴,陈驹真的没有干过这事,因为他虽然喜欢男人,可也只是裴敬川而已,不代表会对别的同性产生兴趣。   陈驹脸颊都烫得要烧手了,再也顾不得佯装淡定,给那半拉没啃完的桃子放桌上,弱弱地拿回自己手机:“算了,别看了,这种地方都是营销和广告……哈哈。”   “是吗?”裴敬川看着他:“我以为你喜欢这种。”   “没有!”   陈驹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从不看这些的!”   “可惜了。”   裴敬川斜斜地靠在沙发上,把玩着那条领带,刚才走的时候挂在沙发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拿到手里:“我还想说,如果你喜欢这种的话……”   藏青色的领带缠绕在指间。   明明才吃了桃子,鲜甜的汁水还充盈在口腔,可陈驹口干舌燥起来,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   裴敬川淡淡地补上后半句,嗓音微哑:“何必去网上看呢?”   领带悄无声息地绷直,像被拉紧的柔韧青竹。   “喜欢的话,看我就好。” 第15章   陈驹过十八岁生日时,曾经许过一个愿望,就是从裴敬川嘴里听到“喜欢你”这三个字。   校园外的林荫道上,他无忧无虑地坐在单车后面,把胳膊打得很开,感受指间溜走的风。   裴敬川的声音隐着笑:“这么喜欢兜风?”   当然。   坐在裴敬川的后座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对方的背影,少年骨骼初成,宽肩窄腰,已初具成年人的模样,若是前方有躺在路中间碰瓷的小猫,或是偶遇结伴而行的同学,裴敬川就会捏一下车闸,放慢速度,而在那个刹那,陈驹会“不小心”地把脸,贴在人家的后背上。   陈驹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   而裴敬川又那么纵容。   他问过陈驹很多次,喜欢吃什么,喜欢这款游戏吗,喜不喜欢新上的那部电影。   唯独没有问过,陈驹喜欢的人。   裴敬川总会尽可能地满足他,无论是对食物的偏好,还是晚自习前无意义的溜达,在裴敬川面前,陈驹的期待永不落空。   除了那漫长的暗恋。   以及现在这句莫名的——   “喜欢的话,看我就好。”   陈驹足足用了五六秒的功夫,才反应过来,裴敬川的意思是,你要是喜欢看这些擦边男菩萨,何必在网上看呢,这里不就有现成的?   对方的确有这个资本,和自信。   但问题的——   “我没有!”   陈驹抱头惨叫:“你误会了,我没有喜欢看这些东西的!”   动静太大了,连手机都给丢到了一边,幸好有妈妈新买的手机壳做缓冲,不然还得拿去修。   “哦……”   那条绷直的领带,又悄然地垂了下去,裴敬川敛着睫毛,看不清里面的神情。   陈驹大脑飞速运转。   难道,裴敬川是担心,自己在网络上当受骗?他也见过不少社会新闻,什么轻信肌肉帅哥男照片,哐哐砸钱只为见一面,结果对方是个抠脚大汉,令人闻者落泪。   “真的不喜欢,”陈驹再次强调,“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屋里很安静,萦绕着淡淡的桃子清香。   裴敬川笑了笑:“怪不得,我还以为你喜欢男人。”   一根紧绷的弦,似乎就在耳畔被拉扯了下,然后在幻觉般的嗡鸣声中,断了。   陈驹呆呆地看着裴敬川的脸。   感觉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地被剥出来。   六年不见,对方和记忆中相差并不大,依然是冰块包裹下的汩汩清泉,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做错事的话就用脑袋拱人家,然后仰起脸,扁着嘴道歉说对不起。   而时间再往前拉,似乎和高中时候也没变化,只是少了丝青涩,多了游刃有余的成熟,和不动声色。   陈驹为这份不动声色难过。   哪怕是在那个疯狂的夏季夜晚,在亢奋的乐曲声和聒噪的人群中,裴敬川也能平静地伸出手,任由陈驹带他穿过酒吧的灯光,打翻琥珀色的酒液,少年的手腕上带着串好的玉兰花,周围的草丛中还有一声长一声短的虫鸣,十八岁的陈驹拉着裴敬川,哒哒哒地跑过客栈的台阶——   裴敬川反锁了房门。   他靠在门板上,看着陈驹拿出玻璃杯,又把两粒药片从小小的塑封袋中取出。   刚喝过鸡尾酒的人仰起下巴,声线都带了点颤抖:“试试?”   裴敬川安静地看着他。   两粒药躺在桌子上,旁边是杯温水。   向自己发出邀请的,是红着脸的陈驹。   陈驹变成了一枚酒心巧克力。   是裴敬川放在心尖尖上的,偷偷喜欢了两年的人。   好厉害呢,敢喝酒了,好神气地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跟切橄榄的调酒师聊天,那不着调的混账居然起哄,说要不要尝尝他的好东西——   “这可是能催情的。”   “放心啦,不是什么违禁物品,只是能让人更加兴奋哦!”   “给情侣助兴用的啦!”   裴敬川没有想到,陈驹会接过那两粒药,和自己回到了房间。   “成,一起。”   裴敬川接过了药。   在从酒吧回来的路上,陈驹就解释了。   “不要误会,我真的想试试自己的抗药性……你知道的,我连吃安眠药都没反应了。”   月亮藏在乌云后面,星星也开始打盹,投在青石板上的人影就显得很淡。   裴敬川的心情,还未完全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不太明白陈驹的意思,也不敢真的去细想里面的含义,在陈驹面前,他自认为保持着冷淡和控场,而如今,两粒药片被抓在陈驹的手里,对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雀跃。   是纯粹的好奇?   ——还是试探?   裴敬川不知道自己吃了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的欲.望不是特别强,青春期男生的冲动,于裴敬川而言,愚蠢,又肮脏,这样的心理有极大可能来源于童年经历,六岁的裴敬川,曾亲眼目睹过父亲的出轨现场。   而当时,他姐姐正因高烧而惊厥。   忘记母亲是因为什么事而外出,也忘了具体是什么情形,裴敬川只记得,姐姐的额头烫得吓人,手脚已经开始抽搐。   他害怕了,跑去敲父亲的门,一推,居然轻而易举地推开。   看到了叠在一起的身体,不着寸缕,交缠着的大腿。   裴敬川看不懂,他只想让爸爸快点去救姐姐。   可他被赶出门外。   该怎么办,房门打不开,裴敬川很担心姐姐会病得死掉,他爬上了窗台,试图向外求救——   坠楼的事,连妈妈都不知道。   还好楼下是柔软的草坪,刚刚下过雨。   后来,裴敬川的大脑已经自动剔除了记忆,仅有的画面就是他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蓝天,而父亲慌张地向自己跑来,一边跑,一边系着裤带。   因为恶心,不愿回想,更因为被撞破之后,父亲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他面前,再也不掩饰什么,反而为能够拥有众多的情人,而自豪。   到后来,裴敬川可以做到面无表情地上楼,连耳机都不必戴。   反正孟浪的叫声已然习惯。   而遇见陈驹,则是裴敬川没有想到的意外。   陈驹总说自己对他很好,其实一开始,裴敬川对陈驹的态度很恶劣。   因为见到陈驹的那天晚上,裴敬川就有了反应。   他……十分惊讶。   并觉得恶心。   一见钟情在裴敬川的字典里,和见色起意是差不多的概念,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纯真,怎么可以单单凭借一张脸,就心动呢?   很肮脏。   可他还是对那个树荫下的少年,多看了几眼。   不知道是不是新来的转校生,没穿校服,宽宽大大的浅色短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应该是父母在办公室和老师交谈,留他在外等待。   垂着很长的睫毛,脸色有些苍白。   一只玳瑁色的小猫走了过来,少年抬起头,在短暂的迟疑后,从书包里掏出个口罩,认真戴好,然后歉意地开口:“对不起啊,我最近过敏太严重,所以只能——”   居然在解释,可能是心里认为这样的行为不太礼貌。   裴敬川放慢了脚步。   果然,下一秒小猫歪着身子,蹭着少年的腿躺下了,而在对方欣喜地伸手时,以迅猛的速度打挺跳起,同时伸出爪子,挠了下就扭头跑走。   ……这是学校有名的校霸猫。   其实最早它不这样的,自从被几名同学捉住做了绝育后,就对人类充满了敌意。   有好几个同学都遭了毒手。   而玳瑁猫神出鬼没,坚决不接受领养,只要给它放进笼子或者带进家里,就不吃不喝地绝食抗议,没办法,只好给它放了出来,告诫大家不要离它太近。   若是那个少年眼神好使一点,就能看到玳瑁猫脖子上带了个项圈,上面写了几个字:   “我很凶,离我远点!”   裴敬川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提醒对方,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提醒的。   无所谓。   而那个少年,则在短暂的愣怔中,摘下了淡蓝色的口罩。   笑了起来。   白皙的手背上还在渗血,他不紧不慢地掏出纸巾,简单地擦拭着,声音很柔和:“啊呀,好厉害的猫咪。”   当天下午,裴敬川就知道了少年的名字。   陈驹。   的确是新来的转校生,坐在他的前面,离得近了会发现,那双很圆的眼睛里是偏浅色的瞳孔,明明有颜色,却像透明的玻璃珠似的,一眼就能看穿。   是个很好脾气的人。   笑的时候,也很可爱。   第二天早上醒来,裴敬川罕见地洗了床单。   他紧皱眉头,厌恶地看着自己绷紧的手背,夹杂着几不可见的迷茫,以至于视线模糊,浸泡在凉水里的手变小,变白,变得上面出现了三道渗血的抓痕——   裴敬川猛地一惊。   所以最开始,他是避着陈驹的。   可又不由自主地去接近。   以至于,到了今天这般田地。   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起参加毕业旅行,甚至陈驹还能这么放心,不介意和自己同时吃下催情的药品。   陈驹太好了,对谁也都这么好。   裴敬川看着他的嘴唇。   白色的小药片被放了进去,那一瞬间,裴敬川甚至有些嫉妒,要是他的手该多好,这可是第一次喝了酒的陈驹,头脑发昏的陈驹,笑着邀请自己的陈驹。   他爱着的陈驹。   裴敬川拿起药,也放进了嘴里。   “要是真的有效果,该怎么办?”   陈驹把玻璃杯放下,由于喝了酒,嗓音还有点哑:“应该不会吧……反正对我,估计没什么效果。”   裴敬川看他一眼:“不怕吗?”   不是指药片对身体的影响,裴敬川不可能让陈驹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刚离开酒吧,他就已经查清楚了,就是两粒钙片而已。   那调酒师满嘴跑火车,喜欢拱火,看热闹。   而某种情况下,心理暗示会起到一个很大的效果,对性的好奇,则会令人更加的兴奋。   这里的房间是仿古设计,除了实木的桌椅之外,旁边还有个雕龙画凤的梳妆镜。   毕竟是仿古,所以梳妆镜里的人,照出来就有点模糊。   但也能清晰地看到陈驹的笑。   他笑着说:“没关系啦。”   裴敬川沉默地看着他。   陈驹还在笑:“你在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喉结滚动。   藏在舌根处的维生素,终于被咽下。   陈驹这么信任自己,他不能,也不应该去放纵自己,做无法挽回的事——   虽然裴敬川已经快受不了了。   他很想用绳子,或者什么东西都好,给陈驹的双手绑起来扔到床上,然后用牙齿解开扣子,舔遍陈驹的全身。   那天晚上,裴敬川记得,陈驹看了自己好一会儿。   真的像只好奇的小动物。   眼眸还是那么干净,没有一丝的杂念和狎昵。   在发现自己没什么反应后,才失望地收回视线,偏头笑了一下。   就像一场没人在意的小插曲。   偏远的小镇睡着了,只有很远的桨声从黑夜传来,他们躺在床上,背对着彼此,月光这会儿醒了,透过窗楹,洒在少年们的身上,仿佛盖上了水银织成的毯子。   陈驹声音很闷:“睡了吗?”   “没。”   又是一阵沉默。   裴敬川感觉床褥微微晃动,应该是陈驹翻了个身,看向自己:“药……是不是假的啊,还是我对这玩意也有抗药性?”   该怎么说呢。   裴敬川的心跳得厉害。   他很想转过身,说没错,药是假的,但我喜欢你是真的,以及没有那种暧昧的反应,是因为——   可陈驹轻轻地叹了口气。   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也是,对着男人,怎么可能会有反应呢?” 第16章   “砰!”   起身太急,膝盖撞到了茶几,上面的一颗桃子骨碌碌地转了两圈,还是摔倒了地上。   陈驹胸口起伏着,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几不可见地发抖。   裴敬川立刻站起来:“对不起。”   他太心急了,不该这么快地进行试探,不该半开玩笑地讲我还以为你喜欢男人。   这让陈驹怎么说?   如果陈驹真的和自己性向一致,那就更不能赶进度,他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暗示了,一点点地去占据陈驹的世界,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都要捏在手里。   要是陈驹没有这个意思的话——   裴敬川吞咽了下。   可依然克制不住地恐慌起来,八年前父亲的咆哮声犹在耳畔——   “你竟然喜欢一个男人?”   “你以为他不会觉得你恶心吗!”   珍藏了两年的照片被人粗暴地扬起,散落一地,当时的裴敬川还太年轻,哪怕他认为自己的臂弯已经足够有力,能够托得住陈驹,能够保护那个容易生病,冬天总在咳嗽的少年。   仍无法和成人世界的规则相抗衡。   他像是从深海里爬出来的溺水者,来不及喘息,就被滔天的巨浪打在礁石上,白色泡沫退去,又反复地冲过来,温柔地抚摸受伤的少年。   裴敬川站在暴怒的父亲面前,平静地擦去嘴角的血:“……我答应。”   父亲怒极反笑:“你最好是,我还想着你要以死相逼。”   “怎么可能,”   裴敬川终于抬起薄薄的眼皮,就像课堂上对老师的解法提出质疑,没有情绪,不针对任何人——   “我不会用死来威胁。”   他还要在剩下的时光中,和陈驹好好地过一辈子呢。   而如果父亲真的动了不入流的手段,他才会死死地拖着对方,一起坠落地狱。   出国,刻意不再去联系对方,把自己的存在慢慢地涂抹,起码,能尽最大可能地保护陈驹。   裴敬川知道,自己伤了陈驹的心。   而他也很欣慰地看到,陈驹没有被影响到,有在好好生活。   这条布满荆棘的坎坷之路,裴敬川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整整八年的光阴,他终于可以重新出现在心上人面前,不必在乎家族的口舌和挟制,足够强大,足够狠心,手握权柄,成为站在顶尖,被仰望的存在,如愿成为了父亲曾经期望的接班人——   只是接的,并不是他的班而已。   那颗桃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是颜色很红的脆桃,洗过后散出清甜的香,但无人在意,无人去捡拾,陈驹走得快,差点踢到上面的绒毛——   “对不起,”   裴敬川拽住了他的手腕:“我没别的意思。”   陈驹反应很大:“我当然知道你没别的意思!”   裴敬川怔住了。   他还凝视着陈驹的侧脸,这个角度,看不清全部的表情,只能看到微微颤抖的睫毛,当视线下移时,才注意到由于拉扯的动作,陈驹的睡衣袖子撩起来了点,露出烫伤的一小片痕迹,而自己的手指,正牢牢地按在上面。   裴敬川立马松手:“抱歉。”   “三次了。”   陈驹声音很轻:“你在国外不联系我的时候,也没说一声对不起……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那么亲……不是吗?”   他仰起脸,眼尾和鼻头都已经发红了:“裴敬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陈驹的角度,就是一场暗无天日的喜欢,他曾尝试过撕破窗户纸,半开玩笑地讲,我们吃点催情的药怎么样?他那天是有反应的,背对着裴敬川,陈驹给十个手指头都咬了个遍,努力咬住嘴唇,才克制住灼热的呼吸。   裴敬川做到了朋友的本分。   只把这一切当成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是啊,对着男人怎么可能有反应?   陈驹自嘲地笑了,满腔苦涩,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大团杂草似的,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天回去,陈驹就病了。   他烧得厉害,给裴敬川发信息说不好意思呀,接下来的聚会我去不了,在挂针。   裴敬川过了很久,才回复了个知道。   陈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用胳膊使劲儿擦脸,说妈妈,我喜欢的人对我没有意思。   妈妈心疼地摸他的额头,说没关系,喜欢的话去追呀。   陈驹不是没有勇气的人,他哪怕难过,哪怕惴惴不安地失眠,也会在哭过后重新站起来,努力表达自己的心意。   但是没多久,就传来了裴敬川出国的消息。   陈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像是努力去抓一朵被风吹走的蒲公英,陈驹很快调整好心态,还和以前一样,试图和裴敬川保持联系,跨越了那么远的距离,说不定当自己抬头看月亮的时候,裴敬川那里是阴雨绵绵,那么,一块儿分享,也是种浪漫。   陈驹给他发了很多的照片,他觉得,裴敬川一个人在北欧,肯定会有些想家的。   “你看这只鹅,好凶的,追着我咬。”   “咱高中后面那条老街改造了,弄得很难看,一点特色都没啦!”   无数的深夜里,陈驹都看着那个熟悉的橘猫头像,安静地等待着回应。   回应越来越少。   陈驹不是傻子,能感觉到裴敬川在避着自己。   他的心事还未开口表达,就被悄无声息地宣告结束。   可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面前呢?   他们曾经真的太亲密,又太熟悉,像是两头冬夜里的小兽,没有任何嫌隙地挤在一起。   陈驹甩开了裴敬川的手。   片刻后。   一瓶白酒“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   陈驹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将其打开,这瓶酒还是他爸炖肉用的,老爷子绝不可能亏待自己这张嘴,坚持飞天茅台才是最好的去腥料酒,同时对陈驹在超市里几块钱买回来的料酒嗤之以鼻。   虽然红酒更有格调,但陈驹顾不得了。   他得壮胆。   “辣,”裴敬川皱眉,“你胃受不了,烧心。”   “烧心总比伤心强。”   陈驹挥开了裴敬川阻拦的手——他很少这样强硬的态度,表情冷漠,垂着眼皮儿,和记忆中那个乖巧的少年大相径庭,给裴敬川看得有点呆了,虽说从照片和录像中,他对二十六岁的陈驹再熟悉不过,可亲眼见到,还是令他疯狂心跳。   陈驹倒了一小盅酒,仰脖给自己灌下了。   “不用陪我。”   他飞快地瞪了裴敬川一眼:“给我坐下。”   裴敬川喉结滚动着,重新坐回沙发。   “稍等一下,”陈驹给自己倒了第二杯,“你等我上头了点,再说。”   他压根尝不出什么绵柔和酱香,陈驹酒量不行,酒品一般,也对这玩意没什么审美,当然和他爹一样,一个拿着当料酒用,一个咣咣地像喝水。   可喝水不会这么辣。   裴敬川说的没错,从口腔到咽喉再到胃,都像是被火舌子燎过一般,烧得又热又疼,但那种熏熏然的劲儿也很快上来,不够,陈驹喝了第三杯,终于眼前出现了重影。   他舔了舔嘴唇:“裴敬川,我有话跟你说。”   “明天再说。”   裴敬川受不了了,伸手给酒杯拿过来:“我给你倒点蜂蜜水。”   他这会心烦意乱得厉害,才回来多久,就见到了两次喝醉酒的陈驹,上次迷糊着跑错了房间,这次呢,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还需要靠喝酒壮胆?   裴敬川都想好了,若是陈驹看出自己的心意,不好意思拒绝,借着酒精的借口来打开天窗,他就表面给应付过去,然后再慢慢追,公司的业务现在不着急,他早就扫除了所有围绕在身边的妨碍——   “明天不行的,”陈驹摇了摇头,“我现在就要说。”   他站起来,多厉害啊,这会儿还能趾高气昂地直线,就这样两步走到裴敬川身边,低下头,脸颊很红。   “裴敬川,我好喜欢你啊。”   呼出的气息也是热的。   陈驹眼前模糊,有些苦恼似的叹了口气:“我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我高中就喜欢你了,还想过要表白,大不了你骂我一顿……嘘,你先别说话。”   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捂住了裴敬川的嘴,特冷酷地瞪着对方。   “后来你这混蛋就走了,跑了,我最早还担心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了,知道我喜欢你,否则不应该啊,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内容有些不连贯,语速也很慢。   裴敬川真的不说话,也不动了,仰着脸,一双眼睛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但你现在回来了,也不跟我解释,当然,我也没什么立场要你解释,我自己都不明白。”   陈驹稍微歪了下头:“是我自恋吗?”   朋友之间,可以做到用自己的校服给对方擦脚,大笑着给人抱起来,说喜欢看那些照片的话,看我就好吗?   陈驹不傻,也不矫情。   他就是难过。   哪怕……被明明白白地拒绝呢?   “总而言之,”陈驹收回手,笑了起来,“我喜欢你好多年了,干嘛这样看我,不相信吗?”   他真的醉了,皮肤发热,以至于没有意识到,掌心那里的温度要比别处更高,是被更加灼热的气息所吹拂过。   “你要真不相信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陈驹后退了几步,这会儿比不上刚才的气势汹汹,脚步都有些踉跄,但还是扶好了桌沿,努力让自己脊背挺直。   之前还想着慢慢来,能够每天都见到裴敬川,已经很幸福了。   去他大爷的。   才短短几天,陈驹就忍不住了。   他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想潇洒地说一句没事,我就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不行,怎么能不往心里去呢?   裴敬川被陈驹揣在心窝窝里,想了好多年啊。   头也开始痛了。   今天似乎比往日更容易醉,眼前暖黄色的光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梦幻般的色彩,烧得他眼睛疼,像是九十年代的迪斯科舞厅里,那个在头顶一直转的球——   那个球,学名叫什么来着?   陈驹想不起来,可留给他发呆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   因为裴敬川已经揽住他的腰,吻住了自己的嘴唇。   陈驹的瞳孔骤然紧缩。   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牙齿被頂开,裴敬川的舌尖舔了进来。 第17章   过电般的触感瞬间袭遍全身。   陈驹被吻得向后仰去,后腰似乎撞到了餐桌,又似乎没有撞到,因为裴敬川伸手给他护着了,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脚步踉踉跄跄,喘息声和接吻的声音也很大,直至一起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天旋地转,陈驹眼里倒映着头顶的灯。   他始终没有闭上眼睛。   太惊讶了,反应不过来,没有经验,完全预料不到会发生这般。   裴敬川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其实是稍微有点疼的,包括嘴角也疼,他被裴敬川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捏着下巴,被迫给嘴张开很大,亲吻是这样的吗?   和陈驹想象过的画面一点也不一样。   不知道是做梦还是怎么,他总有朦朦胧胧的一个印象,是夏日拂过微风的午后,大家都在操场上体育课,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个孤零零的少年,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睡觉,而旁边一抹沉默的影子,则悄悄地俯下腰,擦过对方的唇角。   像是梦境。   如今温热的触感和强硬的挟制才是真实的,他把裴敬川衬衫揪皱了,裴敬川的拇指擦过他嘴角的涎水,受不了,呼吸不过来,陈驹的胸口剧烈起伏,徒劳地伸出绵软的手,去推对方的肩。   “放……”   话没说完,又被追了过去。   裴敬川掰过他侧到旁边的脸,喘息着,另只手终于放开了陈驹的头发,撑在对方耳侧,没说话,就这样死死地盯着陈驹的眼睛,陈驹的脸红透了,整个人很呆——   他低头,又去亲。   其实算得上胡闹了,都没有经验,也没有什么章法,一切全凭本能,他就这样捧着陈驹的脸,乱七八糟地继续去吻,这会儿动作放轻了,怕给陈驹弄疼了,柔软的沙发上是两个成年男人交叠的身影,腿缠着腿,衣服都给滚皱了,每一次动静都会压出轻微的吱呀声,这样迫不及待的渴望,谁能想得到是初吻呀,连窗外的月亮也觉得臊,实在没眼看。   陈驹手心里都是汗,湿漉漉的,他的心跳得快要窒息,明明都受不了,一边去推人家,一边又跌跌撞撞地去迎合,外面的夜那么黑,那么沉,却依稀能听见楼下的欢声笑语,是因为周末的缘故吗?儿孙提着水果来父母家里吃饭,晚上多看了会儿电视,热闹的聊天声忽远忽近。   “外面有人……”   他终于吃力地别开脸,撑着身子坐起来,慌乱得活像早恋的中学生,躲在楼梯间的拐角处听老师的声音。   裴敬川吞咽了下,站起身,劈手给客厅的灯关了。   屋里陷入黑暗,这会儿陈驹才发觉自己的可笑,他在自己家里,想怎么亲,亲多久,谁能看得到呢,又有谁能指手画脚?   可一小片洒进来的月光,都足以使他受惊。   裴敬川单膝跪在沙发上,深深地看着他,没有灯光,依然能看出那双眼眸亮得惊人,陈驹以为,对方要说些什么,可空气安静得都能闻到桃子的清香味儿了,裴敬川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欺身上前,再次吻了过来。   这次陈驹没有被按在沙发上,而是面对面相拥着接吻,裴敬川一手箍着陈驹的腰,另只手反复摩挲对方的脸颊,耳垂,以及那颗微微颤动的喉结。   陈驹真的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感觉像有火舌子在皮肤上游走,裴敬川没有碰触他的敏感部位,保持着足够的分寸和边界,但哪怕是颈侧被这样子握在手里,也让他受不了,巨大的战栗感吞噬着他的神经,细小的电流鞭挞着心脏,从尾椎骨到手指尖,几乎都是酥麻一片。   因为裴敬川顺着他的后背,摸了一下。   是无意识的,也没有撩进衣服里,只是太喜欢了,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亲也亲不够,就想抱着,抚摸着,甚至恨不得轻轻地咬对方的脸蛋一口——   可裴敬川突然顿住了,心脏几乎都要骤停。   “陈驹!”   呼喊无人应答。   陈驹已经失去了意识。   绵软的身体顺着沙发,无力地往下滑落,跌在裴敬川的臂弯里。   -   裴敬川很少抽烟。   偶尔深夜排解压力,或者社交场所的应酬,会应付地抽那么一两根。   距离上一次抽烟,差不多有小半年的功夫。   晨光熹微,天色渐白,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台处,裴敬川沉默着碾灭了烟头。   “低血糖,脑供血不足,尤其是情绪激动的时候缺氧,再加上喝了点酒,都有可能造成短暂晕厥。”   医生给他解释过了。   可裴敬川还是慌得手都在抖。   他脑海里出现了好多的可能性,以及应对措施,裴敬川告诫自己要冷静,如果有问题转院,或者包机去往国外,要找最先进的医疗团体,不,陈驹不可能出事,他一定会醒来。   事实上,进医院没多久,陈驹就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打了呵欠,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就阖上眼睛,睡得香甜。   除了那明显红肿的嘴唇,和身下的病床之外,和普通的倒头大睡没有任何区别。   裴敬川一宿没睡。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这会儿风刮得大,足以把身上的烟味都散得干净,裴敬川联系过助理,推掉了今天的全部工作,给手机调震动,重新返回病房。   陈驹似乎没醒。   乌黑的头发有点乱,脸蛋还是红的,长而翘的睫毛浓密,看起来平和安静。   根据医生的意思,不用住院,回家自行观察就好。   裴敬川坐在旁边,微微地叹了口气,喉结滚动。   “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那薄薄的眼皮抖了两下,陈驹悄悄地给眼睛睁开一条缝:“我……”   他早就醒了,没敢吭声。   昨夜的画面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跟裴敬川表白了。   然后,亲嘴了。   再然后,他被亲得缺氧晕倒,送进医院了。   陈驹想死。   他昨晚喝了酒,这会儿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有点疼,一张嘴发现,嗓音也是哑的。   “咳……还好,回家再说吧?”   裴敬川点头,没有反驳,转身去办手续。   陈驹故作镇定地坐起来,低头给自己的衣服拽好,不行,还是皱的,任谁一看就知道昨天滚了多久,给弄成这副模样,所幸裴敬川带他来的这家医院是高端私立,从走廊到电梯,几乎没有遇见什么行人。   就是裴敬川太大惊小怪了,可能多年不见,忘记他很容易晕倒,哪儿需要什么担架啊,也不用搀扶,陈驹目不斜视地走进地下停车场,坐进副驾驶,范儿特别端正矜贵,像是要走上舞台演讲。   已经足够丢脸了,不能再跌份。   裴敬川坐回驾驶室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给陈驹的安全带系上了。   在车内这样狭小的空间,系安全带是一件很私密的事,身体贴近,呼吸相拂,彰显着无声的暧昧和占有。   陈驹屏住呼吸。   转念一想,他俩都亲嘴了!   没有人提到这件事,从医院回去的路上,早高峰还未开始,一路畅通无阻,陈驹侧脸看向后退的婆娑树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踩在云端一般,柔软,却又好不真实。   直到车辆停下,注意力才轻飘飘地回笼。   抬眸是熟悉的居民楼,身边是暗恋多年的心上人,陈驹用手背贴了下自己的脸,烫的。   裴敬川朝他伸出手。   “走吧,”   他笑笑:“我们一起回家。”   打开门,屋里还残留着昨晚的狼藉。   沙发上的抱枕掉在地上了,那颗桃子依然没人捡,桌子上晾着的水早已冷却,陈驹红着脸,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我去洗澡。”   裴敬川点头:“好。”   陈驹犹豫了下:“要不你先吧?”   家属院的设计这点太过时,三室一厅,只有一个能洗澡的卫生间。   裴敬川看着他:“你去吧,我洗完正好收拾。”   陈驹不说话了,低着头去卧室拿换洗的睡衣,又一言不发地走进浴室。   热气升腾,洁白的瓷砖上氤氲出温热水汽。   陈驹赤着脚,站在镜前。   嘴唇没有破皮,果然是肿的,泛着红润的水光,伸手一摸,好烫。   他真的哪儿都烫得厉害。   水打在身上都觉得凉。   陈驹在外人面前,总给人一副安静柔顺的印象,只有当着裴敬川的面,才略微“张牙舞爪”一点,可一旦犯错,被捏住后脖颈,就又是可怜巴巴的小狗模样。   就这样仰起脸,眼眸湿漉漉地看着他。   但裴敬川也知道,他是个很有主意,很倔的人。   陈驹早就想表白了,好多年前就想了。   所以昨晚的酒后真心,他一点儿也不后悔,甚至还很开心,而裴敬川的回应——   陈驹红了耳朵。   洗完澡出来,客厅已经被收拾好,所有的东西都归于原位,裴敬川拿着浴巾去洗澡,陈驹则坐在卧室的床上,给自己擦头发。   他们已经太熟悉彼此,无需多言。   天已大亮,窗外是鸟鸣啁啾,三两只小麻雀站在空调外机上,侧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厨房。   陈驹在煮红枣银耳汤。   他感觉自己和裴敬川都有点哑,得喝点去火的东西。   早餐简单地做了点,想了想,还是煮了两杯咖啡,出来后,发现裴敬川已经洗完澡了,在沙发上坐着,正在打电话。   陈驹手上端着咖啡,驻足在原地。   他其实,还真没怎么见过工作时的裴敬川。   曾经想过,对方的模样应该和上学时期,做题那会儿差不多。   表情平静,偶尔习惯性地转一下笔,这种时候,陈驹就知道,对方是打算给这一页都“略”过。   裴敬川是追求效率的人,一旦他认为这页作业没有做的必要,就会毫不犹豫地翻页,任课老师也不管他,因为知道学生有自己的方法,尤其高三时期,时间需要得以最大效率地利用。   沙发上的男人头发还湿着,更显得漆黑,身上散发着淡淡沐浴露的味道,不是西装革履,而是有些懒散的浴衣,露出了点肌肉的轮廓,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略微挑起眉头,左手手指轻轻点着膝盖。   委屈裴总了,陈驹待客不周,没能及时拿出根笔出来,让人家拿在手里转。   裴敬川看到陈驹,用口型做了个“抱歉”。   话筒里传来的是英文,看来是通重要的国际电话,陈驹把咖啡放在桌上,正准备离开呢,被人捉住了手腕。   “Let’s pick this up later,bye.”   裴敬川讲完,快速地挂了电话。   陈驹眯了下眼睛。   他很喜欢裴敬川的声音,尤其是说英语时的发音,对于他这位英语老师来说,对耳朵实在是种难以描摹的享受。   自从陈驹出现后,裴敬川的视线就没从对方身上下来过,这会还握着手腕,咖啡的香味传来,裴敬川突然觉得喉咙有点紧。   他清了清嗓子:“Thank you.”   还没转过来弯,开口把对老外的模式带了过来,早知道就该给手机静音,震动也不行,扰乱了他美好的一天。   外面卷起大风,窗户没关严,帘子被刮得鼓起来。   陈驹笑得好甜。   同时很自然地开口:“Coffee tea or me” 第18章   裴敬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窗帘边角呼啦一声被掀起,早上还是鱼肚白的天呢,这会儿变成铅灰色的浓重乌云,往下压得很低,似乎随时都会迸出银白色的闪电,咆哮着撕裂天空。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陈驹,伸手,给对方的袖管撩起来,昨晚在医院的时候,陈驹昏睡着,也给烫伤再次处理了下,此时细腻的皮肤上泛着红,散出淡淡的药味。   裴敬川突然开口:“对不起。”   陈驹心头一跳。   因为,那双总是无悲无喜的眼眸里,出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你这两天净跟我道歉了,”陈驹放轻声音,“没关系的。”   他感觉,裴敬川在难过。   陈驹不太会哄人,以前惹到人家了,就用脑袋去拱对方的肩膀或者胸口,然后仰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别不开心呀,我请你吃饭好吗?   在陈驹的观念里,这种小动物似的亲昵,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当然,仅限于他喜欢的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往爸爸妈妈怀里蹭,往裴敬川怀里蹭,心安理得地拖长调子——   “要不要喝咖啡呀?”   他语气很软:“厨房里还煮了银耳红枣汤,我加的是老冰糖,很甜的。”   裴敬川目光沉沉,突然笑了起来。   旋即闭上眼睛,抱住了陈驹的腰,把脸轻轻地贴在上面。   头发还半干呢。   陈驹“啊”了一声,伸手,一下下地揉着裴敬川的头发,很凉,有点扎,没有丝毫的狎昵,就是在安慰自己喜欢的人,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而难过,可陈驹愿意陪他一起不开心。   “应该是我先说的,”   裴敬川的脸埋在陈驹怀里,声音有点闷:“我以为,是我先向你表白。”   陈驹感觉对方体温好高,灼热的呼吸拂在肚子那里,隔着衣服,也有点痒。   他抬手擦了下脸:“那也没什么所谓呀,我先说的话,不好吗?”   “好的,我很开心。”   “啊,我还担心你在难过。”   “没有,怎么让你误会了呢?我开心得快要疯掉了。”   安静了一会,陈驹问:“你也喜欢我很久了吗?”   “嗯,”   裴敬川回答:“可能比你喜欢我的时间,还要再长一点。”   “那就是一见钟情?”   “是的,我对你一见钟情。”   陈驹又“啊”了一声,说:“我有好多事想问你。”   裴敬川终于抬起脸:“好,我一件件地讲给你听。”   曾经想过,吐露心意的时候该多么惊涛骇浪,应该在一个精心设计过的,很浪漫的地方,不需要他人的见证,但是一定要有美丽的鲜花,可当真这样说出口,却是像亲密的朋友之间,日常分享自己的小心事。   男孩子能有什么心事呢?   裴敬川就这样不错眼珠地看着陈驹,目光太专注了,看啊看的,真的给陈驹也看得悲伤起来。   好奇怪,明明是得偿所愿,可陈驹就是鼻子泛酸。   他撇过脸去:“我要哭了。”   刚才还是他抱着裴敬川呢——裴敬川很少在陈驹面前这样脆弱,这会儿,又成裴敬川抱着他了。   裴敬川给人抱在怀里,学着刚才陈驹那样的动作,也一下下地揉着陈驹的头发,另只手顺着拍背,轻声地哄,说别哭了,但想想,觉得连哭都不让的话,也太为难人了,于是又说,没关系,你想哭也可以的。   陈驹转回脸,使劲儿给眼睛瞪大:“我没有哭。”   裴敬川就这样抱着陈驹,左看右看,胸腔里被按捺多年的情感泛滥而出,冰山融化成春水,失控般的淹没了他那颗跳动的心脏。   泡软了,泡得飘起来了,连呼呼刮着的风都能给两人托起来,飞到云朵上转圈圈。   裴敬川觉得自己的心,柔软得都要化了。   于是,他就把彼此滚烫的脸颊贴在一起,珍重而反复地开口。   “我喜欢你。”   “陈驹,我真的好喜欢你。”   说一会儿,侧过嘴唇,亲亲陈驹的耳朵。   也没别的话讲了,翻来覆去的,就这两句。   自然界中的小鸟求偶,都知道要跳舞或者叨个闪亮的小石子呢,裴敬川之前还暗戳戳地拿衬衫夹勾引人,如今傻成这样,大半天的,愣是讲不出别的内容。   到最后,还是陈驹结束了笨拙的告白。   他两手搂着裴敬川的脖子,眼尾很红,轻轻地笑了起来。   “嗯,我知道啦。”   -   亲都亲了,一锅热乎乎的银耳红枣粥喝完了,又不会说话了,隔着点距离坐在沙发上,讲真,以前哪怕在学校闹矛盾的时候,也没见他俩之间这样拘谨过。   ——当然,可能因为俩人的别扭,都好幼稚。   还是陈驹先开口的:“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裴敬川说:“请过假了,你放心。”   他叠在膝上的手动了下,陈驹看见了,以为对方想抽烟,早上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在裴敬川身上闻见了点很浅的烟草味,这也正常,他能想象出来,无数个不眠的工作日晚上,男人在嘴里咬着一根烟,目光深邃地盯着电脑屏幕,伴着苦涩的冰咖啡,一起度过孤寂的夜。   “想抽烟吗,”陈驹歪了下脑袋,“我这里有火机。”   他不抽,但必备的东西还是有的,老爹钓完鱼过来送货,也会躲在阳台那里抽上一根,每次还要义正言辞地警告,说别告诉你妈妈。   特啰嗦。   “没有,”裴敬川摇头,很规矩的模样,“我只是……想牵你的手。”   陈驹觉得,自己又要晕厥了。   “但我不能太着急,”   裴敬川看着他:“我之前都打算好了,慢慢来,慢慢地去追你,如果不是昨天的惊喜,今晚,我就会邀请你和我看电影,结束后去往餐厅,在第一道甜品端上来的时候,外面会放烟花,而你的蜜桃乌龙挞里面,会藏有一双蓝宝石袖扣。”   说着,裴敬川就真的拿出了个绒布盒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身边的。   “我怕吓着你,但今天,我必须跟你交个底儿。”   裴敬川拉过陈驹的手,给盒子放进对方掌心,他这会儿在屋里穿的还是浴衣,没那么正式,显得有些懒散的性感,但人家裴总盘靓条顺,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是相恋许久的爱人,分享一件平常节日的礼物。   “戒指的话怕太隆重,”裴敬川继续道,“袖扣很好,私人,能佩戴在身上……要打开看看吗?”   他还是保守了点。   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说你看我多不要脸啊,步步图谋,重重心机,我特么这次回国就是冲着你陈驹来的,除了一对蓝宝石袖扣,他准备的东西多了,要的就是让陈驹从重逢的喜悦中咂摸出不对劲,对这段变质的友情进行思考。   没想到,老天待他不薄。   那是他拍卖下的一颗古董蓝宝石,裴敬川一眼就看中了,火彩明亮而纯粹,白头发的绅士恭敬地问他,说先生要镶嵌在戒指上吗,克拉比较大,也可以考虑做成项链,配不配钻石都可以,它已经足够美丽。   裴敬川没有犹豫,说切割吧,做成一对袖扣。   陈驹眼眸很清澈,眼白处甚至泛着点浅浅的蓝,正好适配。   除此以外,他还不动声色地准备了好多东西。   裴敬川狼子野心,无利不起早,想了那么多的计划给人追求到手——   却唯独没有料到,陈驹的心思。   以及他的勇敢。   陈驹给盒子打开了,低头看了会儿,笑了,轻声说了谢谢。   裴敬川做了个深呼吸:“我今天话很多,你不要觉得烦。”   陈驹摇头:“我怎么会觉得你烦呢?”   “总之就是,”   裴敬川拢着陈驹的手腕:“我撞大运了,我紧张激动得要疯了……谢谢你喜欢我,但我依然要追你,我想好好和你谈恋爱,可以吗?”   做生意的人都这样,细心,谨慎,到了这会儿还要从人家嘴里听到允诺的话,裴敬川深深地看着陈驹的眼睛,就等陈驹能说个好,他便可以把这承诺的字眼吞进肚子里,来夜夜好眠。   陈驹还在笑,眼睛红红的:“我还以为,你之前对我没那个意思。”   似乎不愿过多触及这个话题,他立马补充:“……我很好追。”   裴敬川拉过他的手:“真的吗?”   窗外已是雷声隐隐,但屋里的人都没听到。   “嗯,”   陈驹认真地看他:“你亲我一下。”   裴敬川的心都要被攥住了,他凑过去,很温柔地吻住陈驹。   蜻蜓点水地分开。   这次,陈驹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裴敬川的脸:“你看,这不就追到了吗?”   -   这恋爱的第一天,实在没劲儿。   裴敬川千算万算,没算到陈驹会突然告白,也没想到这座城市会突然出现强降雨。   外面的树被风刮弯,暴雨如注,枝桠在萧瑟的雨幕里抖得簌簌作响,打在窗户上的雨水来不及往下淌,已经形成一片透明似的水墙,屋里的空调开着除湿,可皮肤依然泛着隐隐的潮意。   裴敬川无奈地取消了电影票的订单。   陈驹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小碗葡萄吃,故意问:“你知道我会答应吗?”   “知道,”裴敬川给手机放下,“这部电影上映的时候,你们在集中培训,又接着开学,一直没能找时间去看。”   “你怎么知道,”陈驹怔住,葡萄都忘记咬:“我没发朋友圈呀!”   裴敬川伸手给他揽住了。   自己也跟着往人家那儿凑。   “我说过的,”他稍微犹豫了那么下,“今天给你交底儿,你能理解吧?”   陈驹给葡萄放桌上了。   “我这些年也一直在关注你,”裴敬川顿了顿,还是开口,“你上学,毕业,还有进那所学校工作,一开始陪着学生军训还被送医务室,我都知道。”   “什么?”   陈驹坐正了,半天说不出话,心里琢磨了会感觉不对味儿,差点都要讲脏话:“你这是监视我?”   “我不放心你,”裴敬川坦然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这没什么可辩解的。   他也认为,自己这种极强的掌控欲很变态。   哪怕并没有入侵陈驹的私人生活,只是始终留意着对方的工作,但听起来也依然过分。   他知道陈驹其实挺爱逞强的,有时候自己受了委屈或者遇到困难,也会咬牙不说,那裴敬川相隔那么远,能稍微搭一把手,也是好的。   陈驹愣了半天,被外面一道闪电惊了下,才醒悟过来。   他嘟囔道:“你怎么有点……”   话没说完,就感觉肚子那里,被人轻轻地拱了下。   裴敬川居然学他的动作,拿脑袋拱人,一边拱一边道歉,说都是我不好。   陈驹刚开始还憋着,没过多久,就破功了。   彼此太熟悉了,年少时朦胧的感情走到今天,早已是刻入骨血的眷恋,他捧起裴敬川的脸,蹭了下彼此的鼻尖,说原谅你了,以后别这样了。   裴敬川看着他,喉结滚动。   忘了是谁先开始的,又亲到一块了。   ——就说这恋爱谈的没意思。   连约会都没有,净搁屋里亲嘴了,裴敬川一肚子积攒的浪漫招式全没使出来,太年轻了,身体火热而滚烫,没多久,沙发上的抱枕再次掉到地上,陈驹气喘吁吁地往后仰着脖子,感觉裴敬川埋在他颈窝里,一点点地吻他的锁骨。   顺着往下。   陈驹抓着裴敬川的头发,脚背崩得很紧,青春期里旖旎的、见不得人的隐秘想象在这一刻全部具象化,带来微妙的战栗。   可裴敬川突然停下。   他给陈驹散开的衣领往上拉,嗓音沙哑:“好了……”   “没关系,”   陈驹一只胳膊横在自己脸上,挡住表情,另只手搭住裴敬川的小臂:“我受的了。”   管什么矜持。   去他大爷的慢慢来。   陈驹坐了起来,勾住裴敬川的脖子,学着对方刚才的动作,胡乱去吻,不知不觉间已经跨坐在了裴敬川的大腿上,他感觉自己被握住腰侧,裴敬川的掌心很烫,就隔着层薄薄的衣服——   可裴敬川不再继续。   陈驹安静了会儿,自己伸手,一粒粒地解开扣子。   没有丝毫的忸怩不安,羞赧也消失不见,他给自己剥开,新生羊羔一般跪坐在裴敬川身上,然后拿住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陈驹脸蛋很红:“你摸摸我。”   裴敬川仰着脸看他。   “好。”   喜欢到拿对方没有任何办法。   陈驹再次被按在沙发上,他晕晕乎乎的,像是在漂在海浪翻涌的浮木上,所有的感官都离自己远去,外面雷声轰鸣,可眼前是坠满夜幕的星星,多得要往下坠落,他哆嗦着,只能紧紧抓着裴敬川的头发。   他一定给裴敬川抓疼了。   可陈驹松不了手,陌生的感觉吞噬了他,他被白色的泡沫温柔地托起又放下,反复地冲刷上沙滩,可又任何真实感,似乎无法踩在地面。   下一秒,陈驹被拉了起来,两人换了位置。   哗啦啦——   雨还在下,窗外树影婆娑。   陈驹完全反应不过来。   因为裴敬川一言不发地抽出领带,反绑了陈驹的双手。   然后掐住了那柔韧的腰,手上力气很大。   “不、不行!”   陈驹惊讶得脸都要红透,狼狈极了,拼命向外挣脱:“怎么可以……太脏了,不行!”   可裴敬川的手钢筋铁骨一般,卡在他的胯骨上。   前后摇动着他。   羞耻得要疯了。   怎么能这样,坐在……   他跪着,抖着,嘴里胡乱地又哭又叫。   陈驹都不知道,自己被颠簸了多久。   连后悔都没时间,干嘛要说一句受的了。   到了最后,裴敬川一点点地亲去他脸上干涸的泪痕,还有心情夸他水灵。   陈驹目光涣散,伏在沙发上,嗓音变成了沙哑的破锣:“……你呢?”   裴敬川拿纸,给自己和沙发都简单擦拭了下,偏过脸:“要帮我吗?”   陈驹撑着胳膊,勉强坐起来:“不,我要直接做。”   说不出什么心态,大概还是想抵死缠.绵。   裴敬川站起来,笑着说好。   然后,他起身走进次卧,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药瓶。   陈驹还未完全从余韵中恢复,依然在喘气:“嗯?”   他依稀看见,上面似乎写了几个字。   治疗……男性……障碍,以及提前半个小时,服用一粒。   可没等他看清楚,裴敬川就平静地拧开瓶子。   一粒、两粒、三粒……   陈驹瞬间忘了呼吸。   他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坐了起来,瞳孔紧缩。   而裴敬川面无表情地往掌心里——   倒了整整一把的药。 第19章   药片堆在掌心里,多得快要掉下来。   陈驹刚才手腕被绑着,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拿出的领带,三下五除二地就绕在腕子上缠了几圈,而在厮摩结束后,裴敬川才给领带拽松,放人自由。   “你干什么?”   陈驹舌头打结,震惊地看着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裴敬川端起餐桌上的水杯,温和地笑了下:“抱歉,需要你稍等一会儿。”   就在这个刹那,陈驹清晰地理解了,什么叫做大脑的cpu干烧了。   他不顾腰腿的酸痛,直接跳下沙发冲过去,声嘶力竭:“等等——”   那可是整整一把的药!   他才刚开始谈恋爱,可不想就这样死在床上。   并且这个剂量太恐怖了,即使自己能苟活下来,陈驹也不敢想象,裴敬川一口气吃这么多的药,会是什么后果。   无暇去思考裴敬川为什么要吃药。   陈驹只觉得保命要紧。   “别吃!”   他光着脚,死死地扒着裴敬川的小臂,喘了好一会儿才严肃道:“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至于,”裴敬川给杯子放下,用另只手揽住陈驹的腰,“你先歇会儿,我马上就好。”   他俩刚才折腾太久,此时窗外电闪雷鸣,明明才是下午的时间,但光线昏黄黯淡,浓重的云层席卷着压迫而来,自然界的恐怖在这一刻暴露无疑,没有任何理由的,瓢泼着,咆哮着,将这座城市变得风雨飘摇。   裴敬川刮了下陈驹的鼻子。   活像主人在哄闹着出门的小狗。   牵引绳没拿,鞋子没换,外面还在下雨,乖崽别着急——   但这是要命的事,不是能不能着急的事。   眼看裴敬川没有把药放下的意思,陈驹慌了,不管不顾地摇头:“我不做了!”   “嗯?”   裴敬川重新揽住对方的后腰,把他往自己身体这里拉近,刚才吃过葡萄,此时空气中还有那种酸甜的果香味儿,视线相接,眼眸里都带着笑。   虽然很难为情,脸颊也因为羞耻而滚烫,但陈驹想得开,刚才自己和裴敬川都胡闹了,哪儿还有什么清纯,他是一个对自己很诚实的人,在最初的讶异过后,立刻宽容地接纳了对方的所作所为。   虽然刚开始谈恋爱就这样,实在是有点……   陈驹抬头,飞快地掠了裴敬川一眼。   那张英俊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的微笑,浓黑的眼睫还有些湿润,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留下的那些痕迹,他俩算得上互相折磨,一个配合不了总是往下跌,另一个则贪婪地想要吃更多,尤其是裴敬川高挺的鼻子,也没少在刚才的胡闹中磋磨他。   他能感觉到,裴敬川同样没什么经验。   所以更大的还是感官上的刺激。   足够了。   已经快受不了了。   陈驹吞咽了下,试探着手往下:“我也不太会,你要是有不满意的,直接告诉我就好……”   他被裴敬川按住了。   陈驹一愣,呆呆地抬起头。   “我已经满足了,”裴敬川拉起陈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不需要你再做什么的,谢谢你。”   “可是……”   陈驹张了张嘴,刚才裴敬川一直在服务自己,他压根就没有为对方做什么,何谈满足呢?   裴敬川反手,给那把药片放在了桌上,散落开来。   然后回过胳膊,给陈驹紧紧地抱在怀里。   “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他一点点地吻着陈驹的耳垂,含住又放开,语气缱绻到不可思议。   “陈驹什么都不用做,我就很喜欢了。”   “做了也没关系,还是好喜欢。”   “喜欢得要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顺着后背的凹陷往下摸去,这些年来,裴敬川惯于锻炼,北欧那里阳光不好阴雨连绵,他保持着良好的作息习惯,一年花费七位数在自己的身材管理上,所以才能在躺在沙发上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托起陈驹,牢牢掌控彼此之间的节奏。   握惯器械的手有了薄茧,在细腻微凉的肌肤上流连。   其实这幅画面很不可思议。   裴敬川浴衣的腰带都没被扯开呢,那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能给浴衣穿出个衣冠楚楚的意味,他靠在桌子上,给赤着的陈驹完完全全地抱在怀里,陈驹赤着的脚踩在裴敬川的鞋子上,鼻尖正对着喉结,此时此刻,随着对方的轻声呢喃,喉结也在随之滚动。   最后一句话是,我最爱……最爱的小狗。   陈驹受不了,破罐子破摔地攀住裴敬川的肩,一口咬了上去。   不行,这笔买卖不划算,他被人从里到外摸了个遍,却连人家的衣裳都没扒开。   裴敬川伸手捏住陈驹的下巴,拇指顺着唇角頂进去,细细地摩挲微凉的齿间:“想满足我?”   陈驹的呼吸很重,点了点头。   按理说,第一次接吻的时候,裴敬川的架势都恨不得给自己吞进肚子里,刚又那么疯狂,成年人不搞猜来猜去那一套,坦诚地表述着本能的渴望。   “好。”   裴敬川的拇指划过陈驹的舌面:“受不了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陈驹的眼神尚未清明,只会点头。   好乖。   以至于被震惊到大脑宕机,也只是呆呆地睁大了眼。   他没想到,裴敬川的满足,居然是这种方式——   窗外风雨大作,卧室里,陈驹的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不敢看对方一眼。   因为裴敬川跪在床上,衣衫半褪,整个人凶得像饿坏了的豹子,抬起陈驹的一条腿,一点点地吻着纤细的脚踝。   小腿肚。   腹部,胯骨,以及所有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地方。   雷声轰然作响。   桌上那两杯煮好的咖啡始终没有人喝,早已冷却。   ——Coffee tea or me?   裴敬川的选择不言而喻。   陈驹捂着脸,耳朵红得能滴血。   -   好友杜少桦曾经感慨过,说陈驹啊,你惦记裴敬川这么久,这不就是在心里给人当成白月光了。   陈驹当时正在吃一盏芒果冰,闻言想了想。   “也不算吧,因为白月光在记忆里,都是要被美化的,而我并没有美化裴敬川。”   杜少桦哼了一声:“你都快给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   “因为这是事实呀,”陈驹笑了笑,“他的确很好。”   虽然在别人眼里,裴敬川是冰,是不可近身的高岭之花,但陈驹觉得,这人挺接地气的,没传说中那么可怕和冷漠。   所以他喜欢裴敬川,想的不是鲜花浪漫,而是能温暖每一天的三餐。   如今同处一个屋檐下,当然可以互相陪伴。   陈驹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得厉害。   明明没做到最后一步,但他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小腿挂在裴敬川肩膀上的时候,抖得厉害,以至于去洗澡的时候,也是裴敬川抱着去的。   当然,陈驹还是坚持自己洗完澡,没让人搭手。   折腾到了凌晨,两人头发和皮肤都带着微凉的湿.意,重新躺到换好床单的床上,裴敬川按灭了灯。   “抽筋了?”   他半跪着,很小心地给陈驹揉腿。   可惜陈驹害臊,没好意思继续让人为自己服务,并且眼皮儿直打架,早已昏昏欲睡。   最后的印象,就是裴敬川落在自己额上的吻。   以及那一句餍足的晚安。   陈驹枕着自己的臂弯,伸手,摸了下空着的那面床褥。   他无意识地抚摸着那点褶皱,这些清晰地展现出,昨晚有人睡过的痕迹。   外面还在下雨,不过没有昨天那么大,而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微风,裴敬川一早就去上班了,走之前,照样做了早餐。   陈驹的手突然顿住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被留在家里的妻子,于新婚夜后,留恋着旁边的一点温存。   太疯狂了。   陈驹冷静了会儿,决定自己不能“色令智昏”地赖在床上,于是慢吞吞地起身,去洗漱,然后把微凉的饭菜拿出来,简单地热了下。   端到餐桌上的时候,他的目光顿住。   那一把散落的药片,已经消失了。   当然,裴敬川肯定收拾过,这人有点洁癖和强迫症,高中那会儿有次在宿舍,班里因为和高年级的人打球而闹出矛盾,十几个半大小伙子气不过,推搡着在楼道里大吵大闹起来,以至于连路过的陈驹都莫名其妙地被撞了下。   撞人的那位人高马大,眼睛长在天上,嚷嚷着要动手。   陈驹没防备,单薄的后背猛地砸在墙壁上,吃痛地皱起眉,可周围太过吵闹,无人在意角落处的无辜路人。   直到那个撞人的学长,被裴敬川按住脑袋,凶狠地砸在墙壁上。   陈驹傻了。   那个星期,裴敬川因为竞赛外出培训,已经很久没回宿舍,怎么就突然出现——   对方死命挣扎:“是他自己不看路!”   “道歉!”   裴敬川死死地摁着人,另只手反剪了对方的双臂,只重复着一句话,让他向陈驹道歉。   哪怕周围人已经开始打圆场,说哎呀,都是同学,快考试了别闹大了噻。   裴敬川始终没有松手。   有不服气想过来比划的,也有拽着他的胳膊试图分开二人的,当裴敬川一脚踹飞旁边跃跃欲试过来偷袭的人时,走廊终于安静了下来。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连陈驹都挤不进去,很快惊动了宿管老师,而与此同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学长总算态度软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对不起。   当时的情形其实很好笑——   因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对于这个道歉不明所以,而在拥挤人群的最后面,则出现了一条高高举起的手臂。   陈驹像只兔子似的搁那儿蹦。   “我听见了!裴敬川,我听见道歉了!”   那只死死钳制对方的手腕,才彻底松开。   伴随着学长惊天动地的咳嗽,是教务主任的嘹亮怒吼。   “怎么回事?聚众打架!你们那几个,都给我到教务处来!”   没人敢开溜,因为这位主任有个牛比的技能,可谓人型照相机,对于学生的脸和名字过目不忘,只要被他盯住,压根没法儿浑水摸鱼,反而被惩处得更狠,更何况走廊尽头,几位班主任也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表情阴冷。   “草啊,完蛋了要。”   “我已经是留校察看了,这次不会被开除吧?”   刚才还赤急白脸的少年们顿时叫苦连天。   陈驹站在最外面,看得有些心惊肉跳。   这是他第一次见裴敬川动手,是为了自己。   ……有点疯。   这个时候正在评省级优秀学生,都不说高考有可能加分了,最起码在自主招生这块有极大的优势,基本上已经定了裴敬川,可一旦打架,他肯定就会落选。   在一片抱怨声,和垂头丧气地朝老师走去的学生中,裴敬川穿过人群,走到陈驹身边。   像海浪滔天里,逆游而上的鱼,执着地朝向自己目标的方向。   可他低头,拎起了陈驹脚边的垃圾袋。   没错,这个小倒霉蛋只是为了下楼,扔个垃圾而已。   教务主任还在咆哮:“裴敬川,你干什么,还不过来!”   “你先回去吧,”   裴敬川对着陈驹笑笑:“我扔完垃圾,很快回来。”   所以无论是地上摔落的桃子,还是浴室氤氲的水汽,亦或是陈驹每一次细微的颤抖,裴敬川都能注意到。   连跟人打架,都不忘拎着垃圾再走。   他事事妥帖,件件细致。   怎么可能不给散落的药片收拾好。   只是——   陈驹垂着睫毛,心不在焉地用勺子舀起南瓜小米粥,看起来就很香,软糯黏稠,是陈驹喜欢的味道。   没放进嘴里,就这样搅。   他曾经觉得裴敬川疯,可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差点就真的做了。   裴敬川回国,才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发生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大事。   陈驹叹了口气,继续搅拌那碗温热的粥。   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药瓶上看到的小字。   只是陈驹还有点拿不准,裴敬川是打算吓唬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搞情趣吗?   不像,毕竟没见过谁拿治疗隐疾的药来烘托气氛的。   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   陈驹把瓷勺放进了碗里,心下了然。   要么,是裴敬川这人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或者,就是对方真的打算干死自己。   陈驹悚然一惊,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茫然极了。   ……也不至于啊。   -   一直到下午六点钟,雨也没个停的迹象。   裴敬川安静地站在落地窗前。   特助江源把文件夹合上,推了下眼镜:“已经收到合作方的邮件回执,没什么问题,最后的项目进展也确认过了。”   他语气很轻松。   当然啊,马上就可以下班了,江源很喜欢这种阴雨绵绵的夏季,让他回想起当初在伦敦读书的时期,坐在沙发上,身上披着毯子,喝上一杯热可可或者奶昔,该是件多么幸福惬意的事。   裴敬川转过身来,单手插兜,姿态有些随意:“你在高兴?”   江源缓缓地抬起头。   大脑飞速运转。   根据他对自己老板的了解,裴总此刻肯定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真心实意地询问自己的心情。   于是,江源诚实地点头:“是的,我很开心。”   “哦,看出来了,”   裴敬川扯了下自己领带:“你在开心什么呢?”   偌大的总裁办里,一时有些寂静。   江源的眼神中透着丝疑惑。   因为裴敬川回到办公椅上,坐下,翘起了被西装包裹着的腿。   搞什么。   一秒钟八百个动作的。   裴总以前也不这样啊。   虽然动作做的都很好看,江源也承认,自家老板相貌非常出挑,是那种坐在咖啡厅里,也会被人悄咪咪地塞联系方式的长相。   而此刻这个姿势,更能显示出裴敬川身段的优越,宽肩窄腰,眉目英挺,再加上剪裁优良的衬衫和格调不凡的领带,还真有那么点斯文败类的范儿。   江源思考结束。   “我开心的是回家后可以喝热饮,然后放着音乐看书。”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下雨天的话,听着外面的声音,会很有氛围。”   裴敬川闻言,没什么反应。   江源低头,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开始着手收拾桌上的办公用品,结果,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再抬起头时,裴敬川的笑意已经消失了。   而鼻梁上,赫然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江源震撼。   江源大为不解。   他是裴敬川的特助,因此不仅见过工作中的裴敬川,生活中很多事情也需要他打理,据江源所知,裴敬川是不近视的,因此,干嘛莫名其妙地戴上眼镜?   而接着,裴敬川淡淡地开口。   “看到你这么开心,我还以为你要和老婆约会呢。”   江源:“?”   不是,他哪儿来的老婆?   就在此刻,裴敬川按下桌面上的内线电话,姿态优雅,神情矜贵。   话筒里传来前台的声音。   “裴总您好,预约人已经到了,在会客厅。”   “好的。”   电话挂了,裴敬川在江源迷茫的眼神中站起来,整理好领带,微微一笑:“下班。”   步履稳健,音调也没什么变化。   虽然腹诽老板不对,但拉开门的江源还是忍不住地有些无语。   搞什么?   步伐越来越快,居然那么急。   还那么……开心。   等等。   江源愣在原地,脑海里反复回响刚才和裴敬川的对话。   他唰地一下扭头,正好看到裴总的身影,消失在了电梯厢,速度之外几乎出现残影!   江源目光如炬。   破案了。   裴总这么迫不及待,一定是被自己感染,也想在下雨天的时候喝热可可了! 第20章   “谢谢。”   陈驹微笑着冲人示意,目光相接,刚放下咖啡的工作人员悄悄地红了脸。   “裴总可能还需要一会儿,”他保持着得体的笑容,“麻烦您在这里稍微等待。”   这是一间相对小点、也私密一点的会客厅,陈驹坐在沙发上,旁边摆放了一盆龟背竹,墨绿色的巨大叶片轻轻垂下,带着种热带雨林般的旺盛生命力。   陈驹喜欢这种植物,看了会儿,刚端起咖啡杯的时候才发现,对方还没走。   是个卷头发的年轻人,穿着身工整的西装,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站着。   陈驹愣了下,给杯子放那了。   他当老师习惯了,基本都是自己在讲台上站着,下面仰着一张张青春洋溢的小脸,所以这样倒转过来的姿态,陈驹还真有点别扭,心里琢磨,裴敬川要求也太严苛了吧,怎么在会客厅里坐着,还得被盯着呢。   陈驹又不会把那盆龟背竹偷走。   今天一直在下雨,中午那会儿,他给裴敬川发消息说,想来接对方下班。   “反正暑假又没事呀。”   陈驹趴在床上打字:“距离也不算远,行吗?”   信息刚发出去,裴敬川的电话就打来了,那边似乎有点忙,所以简单地说了个好,以及让陈驹穿厚点。   于是,陈驹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拿着一把雨伞,溜溜达达地往金融中心的写字楼那去了。   说过了,俩人要一块走路回来。   毕竟雨已经差不多要停了,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天空的颜色会美到不可思议,说不定还能见到彩虹,那么两人就可以撑着同一把伞,踩着浅浅的水洼,一路走回家。   陈驹连伞都不想打了。   “你别着急下来,”陈驹给裴敬川交代过,“我在楼下等你就好。”   他还挺想在裴敬川的工作环境里待一会儿的。   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曾经和对方有着六年的空白,那么这会儿,就尽最大努力地去靠近一点。   昨晚裴敬川在他身上留的痕迹,基本都在锁骨,腰侧,和大腿.根这样隐秘的地方,里面穿上棉质短袖,又加了个浅色调的衬衫外套,这样一挡,什么暧昧都看不出来。   所以,在这位工作人员眼里,陈驹就是一副安静温和的模样。   甚至有点禁欲。   应该……没有对象吧?毕竟没有戴戒指,也没什么特别的饰品。   身为一名小基佬,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陈驹这种类型的男人了,其实,从陈驹过马路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对方。   雨丝里,年轻的男人正在等红灯,敞开的衬衫里是浅白短袖,卡其色的裤子似乎有点长,裤脚卷起两道边——刚打算下班的他顿住了,灼灼地盯着对方,视线全部聚焦在那张清俊的脸上。   皮肤很白,眉眼生得漂亮,甚至可以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是往那一站,就跟一幅水墨山水画似的。   事实上,除了出挑的样貌吸引人注意之外,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陈驹身上的气质。   像一杯刚沏好的茶,于山涧溪流间,散出袅袅的清香。   温和,低调,没有一丝一毫现代人身上常见的浮躁。   而声音也很好听。   “……你好?”   他脑子正晕乎着,猛然回过神来:“啊,不好意思!”   陈驹站在自己对面:“你好,我出去等吧。”   “不用,裴总马上就下来了!”   他说话结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虽然听到这位到访客人的来意后有些惊讶,但他并不熟悉那位传说中的总裁,因此还在犹豫,该如何向对方搭话。   是朋友吗,还是……   没等想明白,会客厅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裴总,这位他们一开始以为是空降,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人家产业的老板,胸口起伏,眼睛亮晶晶地站在门口。   一看就是快步、甚至小跑着过来的。   “等急了吗?”   他朝陈驹走来,顺手揽住对方后腰:“抱歉,我下来晚了。”   “没有……”   陈驹没料到裴敬川会这么直接,略微尴尬地往旁边躲了下,现在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教室里坐大腿上玩叠叠乐都没人管,这可是在寸土寸金的顶尖写字楼里,他可不想裴敬川因为自己,而被贴上八卦标签。   裴敬川很配合地缩回手,冲旁边的工作人员点了下头,就侧过身子,自然地接过陈驹手上的雨伞,带着往外走去。   “咔嚓。”   陈驹莫名地回了下头,被裴敬川轻轻拉了一下手腕,才收回注意力,走出会客厅。   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只有前台的几位姑娘站起来致意,一直到走出大门下台阶,陈驹才悄悄地问道:“刚才,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没有,”   裴敬川淡淡地开口:“可能是心碎的声音吧。”   “心碎?”   陈驹转过身,后退着走了几步:“你吗?”   “嗯。”   裴敬川面不改色心不跳:“我的助理下班后要约会,他很开心,看得我有些嫉妒。”   朦胧的雨雾给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街上行人稀少,公交车沉默地行驶在马路中央,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有一些穿着校服的孩子三五成群地聚在路边,似乎在进行暑期的社会实践,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些潮意,空气中则全是新鲜的泥土味儿,陈驹走在人行道的最里面,没忍住,偏头笑了起来。   裴敬川好是委屈:“你还笑我。”   “没有,”陈驹还在笑,“我觉得你很可爱。”   明明自己也在约会呢,还乱讲话,说心里嫉妒。   裴敬川也笑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裴敬川问他冷不冷,陈驹就说不冷。   “别感冒了,回家后煮点姜茶?”   “行呀,多放点红糖!”   裴敬川脱掉了外套,随意地挂在自己的小臂上,两人走得不快,连着被好几个遛狗的阿姨超过,其中一位还回过头来,半是骄傲,半是无奈:   “小狗非要出来遛弯,管不住得噻!”   那只柯基装备齐全,穿着透明小雨衣小鞋子,扭着屁股走在最前方。   陈驹的心也跟着柔软,差点脱口而出,说我们将来,能也养只小狗吗?   可是不行,他很容易过敏。   “等有机会,”裴敬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我们养一只小狗。”   陈驹踩到一块松动的花砖,差点被溅到水:“……好。”   裴敬川给他往自己这边拉了下:“小心。”   这就有点夹带私货了,因为拉住后,居然就不松手了。   陈驹声音很小:“在外面呢。”   裴敬川悄悄挠了下他的掌心,这才把手松开。   太黏糊了。   回家的路,好长啊。   曾经觉得学校的四百米跑道也是那么长,体育课上三圈下来,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可裴敬川觉得跑道很短,因为陈驹跑不快,到了最后半圈,就表情痛苦地捂住肚子,连连冲自己摆手。   “我、我跑不动了……你别管我。”   这种时候,裴敬川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陈驹的手腕,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慢慢地跑。   他总是沉稳地说,调整呼吸,保持步伐。   其实更多是对自己说的。   到了地点,陈驹就像个软绵绵的布娃娃似的靠在他身上,皮肤很热,呼吸又重,裴敬川就帮人拧开温水,递过去到嘴边。   奔跑过的陈驹,迷迷糊糊的,喝完水后会持续发呆。   而裴敬川就可以不动声色地,转动杯沿,找到对方刚才喝过水的地方。   也同样地凑近嘴边。   不知不觉间,雨势悄然变大。   裴敬川把伞打开,撑在两人的头顶,这时陈驹才心叫一声,坏了。   他拿的是一把晴雨伞,浅蓝色,相对来说小一点,一个人单独打的话还可以,两个人,尤其是两个成年男人站在伞下,就稍微显得局促了。   裴敬川的半个肩膀都被打湿了。   陈驹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拿错了伞。”   两人臂膀挨着,这会儿,可以肆无忌惮地贴得很近,裴敬川侧眸看他:“没关系的。”   甚至某种程度上,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下雨很好,下雨可以有陈驹来接,可以让自己的衣服被打湿,露出男人脆弱的一面。   裴敬川之前不愿意在陈驹面前展露脆弱,现在长大了,成熟了,已经无师自通。   一切都太完美了,完全按照他的想法进行,不,甚至可以称得上惊喜,因为陈驹居然也暗恋了自己很多年。   他何其幸运。   雨越来越大,风卷起地面的落叶和停车罚单,打着旋儿转到天上,又很快地贴在湿漉漉的地面。   裴敬川拉着陈驹的手,跑了起来。   就剩最后一点的距离,没必要打车,他们像年少时在操场上那样,大笑着踩过水洼,踩过台阶,又一起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脚印,进屋后裴敬川第一件事就是给陈驹脱鞋子,而陈驹则帮着脱掉裴敬川湿透的外套——   重新回到了中二期,刚才跑的时候,嫌那把小伞太碍事,直接用裴敬川的西装撑在头顶,权做遮风挡雨的秘密武器。   “先去洗澡,”裴敬川摸了把陈驹脸上的雨水,水珠还挂在下巴上呢,“不然你得……”   “阿嚏!”   陈驹已经开始打喷嚏了。   裴敬川扯着胳膊给人带进浴室:“热水温度调高点,多洗一会。”   他有些心急,后悔答应了陈驹出来接自己,太得意了,完全忽略了天气。   陈驹站在花洒下,淡定地解着扣子:“可是,你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   裴敬川完全没接茬,满心惦记着煮姜茶的事,拧着眉:“厨房有姜吗?”   “有,但是……”   湿透的衬衫滑落在地上,堆在赤着的脚踝边。   陈驹看着裴敬川:“你不和我一块儿洗吗?”   毕竟屋里就一间浴室呀,他神情天真,像是邀请对方一起吃饭那样,笑出两个隐约的酒窝。   裴敬川愣了下,跟着抬头看去。   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还留有他昨天的痕迹。   尤其是胯骨处的指印。   陈驹侧着脑袋:“真的不一起来吗?”   “不了,”裴敬川吞咽了下,正要转身离开,“我得去煮姜茶……”   “哗啦——”   温热的水流袭来,直接打上他的胸膛,衬衫这下彻底湿透,紧紧地贴在轮廓分明的胸腹上,显出男人漂亮的肌肉线条。   陈驹举着打开的花洒,声音轻快:“一起来。”   裴敬川迟疑了。   他真的怕陈驹生病。   感冒估计逃不了,怕的是发烧,裴敬川可太有经验了,陈驹一旦开始发烧,那就要缠缠绵绵地好几天才能好,期间脸蛋酡红,吃什么吐什么,恹恹得连水都喝不下,可怜得要命。   更棘手的是,这人的体质有些神奇,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吃退烧药也没什么用。   只能细心地照顾着。   最早的时候,裴敬川还想不到一个男孩能娇气成这样,那时他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只是不自觉地关注对方,觉得像只受冻的小猫崽似的,缩在宿舍的床上,还逞强地说别告诉妈妈,不想她担心。   后来,裴敬川就心甘情愿地伺候起来。   娇气也无所谓。   他的陈驹就是金贵。   花洒水流很急,温度也高,浴室里已经氤氲出升腾的雾气。   陈驹又重复了遍:“你也淋了雨,一起洗吧?”   裴敬川站着没动,但还是拒绝了:“不行……”   煮姜茶要紧。   可陈驹笑了起来,叫对方的名字:“裴敬川,”   嗓音甜脆脆的,语调拉长。   “男人,可不能说自己不行。” 第21章   陈驹毫不客气地拿花洒浇裴敬川,一点也没留手。   温热的水顺着身体往下流,裴敬川算是看出来了,陈驹今天就没打算放他离开。   雾气升腾中,裴敬川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从上往下,白色的纽扣一粒粒地被翻转,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极有耐心。   陈驹还举着花洒,在这场暧昧的对峙中,一动不动。   只是悄悄地转移了下方向,不再正对着裴敬川的身体。   “好了。”   湿透的衣服被丢进脏衣篓,裴敬川一步步地走到陈驹面前,接过花洒,放回卡槽里,然后伸手捏住陈驹的下巴,迫使人转过脸来:“怎么,这会不敢看我了?”   水流打在赤着的后背上,陈驹睫毛抖了两下,还没开口,裴敬川就松开了手。   他伸长胳膊,拿起后面置物架上的洗发水,在掌心挤了一泵,开始给陈驹洗头发。   陈驹捂着脑袋往后躲:“我自己来!”   还不至于连头发都让别人洗。   细密的白色泡沫已经搓出来了,沿着脖颈滑到锁骨那里,浴室面积不大,两个成年男人又都站在花洒下,身体相贴,再正常不过。   陈驹给头发冲干净后,抿着嘴,给身子背过去了。   “怎么,”   裴敬川在后面笑:“刚才不是看得挺起劲儿?”   的确起劲,再多看几眼都该擦枪走火了。   按理说这也是陈驹的目的,但视线真的落在那漂亮的肌肉上时,还是不免羞赧,裴敬川身材好,尤其是胳膊和胸腹,线条极具爆发力而不过分夸张,就像最精致的希腊雕像,年轻,俊美,彰显着人类身体的蓬勃生命力。   紧绷的腹部上是明显的几道青筋,两条人鱼线清晰得仿佛刻上去一般,而往下,陈驹就没敢再看。   脑海里回荡着那句话。   “树大根深。”   大数据害人不浅,搞得陈驹在暗恋对象面前社死了一番,但人家裴敬川的确有说这句话的底气,毕竟刚才粗略看的那几眼,已经足够陈驹脸红心跳。   两人都不说话了。   说是洗澡,其实就是淋雨后简单地冲洗一下,可陈驹慢吞吞地给自己打泡泡,把这个过程,拉得无比漫长。   裴敬川叫他。   “小狗,洗好了吗?”   没有回应。   裴敬川又喊:“陈驹?”   他已经洗得差不多了,正拿着条柔软的毛巾擦头发,稍微往后退了两步的距离,手臂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随着男人的动作往下滑落,蜿蜒成一道浅淡的水痕。   陈驹还没有转身。   裴敬川把毛巾放下,探着脑袋,给声音拉长:“陈老师——”   陈驹唰地一回头了。   “别,”   他表情痛苦:“不要这样叫我!”   会一下子萎掉的好不好!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些上班后,开始刻意不洗头,穿着邋遢,给卡哇伊的水杯都换成平平无奇玻璃杯的同学们了。   怎么说呢。   大家都老实了,从未如此渴望过,能增加自己的性缩力。   就像医生大多看不进去花市文,喜欢在床上叫爸爸的,肯定不会是真父子,而裴敬川刚才那一句陈老师,直接给他的心潮澎湃浇熄了。   裴敬川拿了条新毛巾给陈驹擦头发:“怎么,不喜欢被叫这个?”   “别的随便你叫,这个不行,会给我叫出心理阴影的。”   陈驹也没动,乖乖地站着,任凭裴敬川借机揉他脑袋。   “宝贝。”   裴敬川笑着:“可以吗?”   浴室里的温度太高了,以至于人的嗓音都被熏得带了点哑,陈驹心里的那点小火苗,悄咪咪地又燎起来了。   他垂着头:“……嗯。”   “那你该叫我什么呢?”   揉头发的毛巾消失了,换气扇呼呼地刮着,也阻挡不了空气中的潮意,裴敬川的手撑在自己膝盖上,弯下腰,自下而上地看着陈驹的眼睛:“你是不是,要改口了?”   陈驹吞咽了下,声音很小:“你想听我叫你什么?”   裴敬川毫不迟疑:“叫老公。”   以前读书那会,男生开起玩笑来口无遮拦,求人家带饭或者抄作业的时候,别说哥哥爸爸了,老公也能捏着鼻子叫出口。   但裴敬川和陈驹之间,从来不开这种玩笑。   现在想来,其实那会儿已经互有情愫,开始暧昧,但都太年轻了,哪儿敢宣之于口,连借着玩笑话讲出来也不敢。   怕对方当真。   更怕对方不当真。   明明都洗完澡了,俩人还在浴室里站着不动,毛巾在旁边挂着,就这样毫不遮掩地彼此对视,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陈驹看着他:“老公。”   裴敬川明显地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干脆地叫出口,人家还坦然着呢,他就傻眼了,不发一言地转身,拿起浴巾给陈驹裹着了。   先撩拨的那个红了脸。   裴敬川结巴起来:“你……你给头发吹干,我去煮姜茶。”   陈驹摇摇头:“我不想喝姜茶。”   他上前一步,洁白的浴巾顺着滑落下去——   陈驹抱住了裴敬川。   他把脸埋在对方的肩膀上,轻声道:“你肯定觉得我疯了吧?”   其实陈驹,并不是一个特别主动的人。   但他这会儿,很主动地去拥抱对方,索取撫摸和亲吻,简直就像一个被丢在冰天雪地里的幼兽,好容易找到了同伴,拱啊,蹭啊,拼尽全身的力气来汲取温暖。   他的大脑晕乎乎的。   感冒或者发烧,谁在乎,姜茶压根就没必要喝,裴敬川就是他的药。   陈驹想好了,等到下周,就可以告诉爸爸妈妈,他和自己读书时就喜欢的男孩在一起了,幸运的是,对方也特别地喜欢他。   多幸运呀。   陈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火星子落入枯草,当然会呼啦啦地燎原。   感受到……的时候,陈驹闷哼了一声。   他迷迷糊糊地想,裴敬川的手怎么这么长啊,上学那会儿,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抓起一个篮球,一伸手就能盖住他的整张脸,而此刻,也缓慢而强势地寻觅着他的柔软。   陈驹没做过功课,但也有所耳闻,知道这是必须的准备,没动,没挣扎,就这样乖乖地趴在裴敬川的肩膀上。   护手霜是桃子味儿的,被人搁在水池子那,盖子也没拧好。   裴敬川托着他,以防对方腿软往下滑,喷在耳畔的气息灼热:“能再加吗?”   “……可以。”   陈驹不想叫出声,就一口咬住裴敬川的肩,也好过自己发出难堪的声音。   还是不适的,紧张,羞涩,裴敬川一直让他放松,他也的确随着对方的指令调整呼吸,心跳得很乱,甜腻的果香味儿萦绕在鼻尖,陈驹受不了,含糊地说:“好了。”   可裴敬川不为所动。   这不是妥帖细致的准备工作,是漫长而暧昧的折磨,陈驹抬起头,死死地抓住裴敬川的小臂,声音很哑:“可以了!”   裴敬川看了他一眼,直接吻了过来。   这次的吻很凶,手上的动作更凶。   陈驹拧着身体往后躲,想跑,跑不开,拼命地拍打着裴敬川:“……不行!”   可裴敬川牢牢地把控着他,任凭陈驹都要哭出声,也不为所动,强势地给人圈在怀里。   陈驹眼前阵阵发黑。   他一会儿抗拒一会儿迎合,裴敬川吻他,他就偏过脸不给人亲,可裴敬川真的退后了,他又张开嘴追过去。   都疯了。   在濒临崩溃的时候,陈驹一手攀着对方的肩,另只手本能地往……探去——   浴室空间狭小,一点动静都能放得很大。   裴敬川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顿了下。   可随即就是更为凶猛地吻住陈驹。   陈驹的眼睛瞪得很大。   “慢……”   呼吸被剥夺,陈驹好不容易偏头喘了几口气,又转过脸:“等等……呜!”   裴敬川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直到陈驹尖叫着,瘫软在自己的怀里。   “我再给你洗一遍,然后你躺床上等我。”   裴敬川亲了亲他的脸颊,很温柔。   “我去给你煮姜茶。”   -   陈驹睡着了。   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猛然间遭遇这么强烈的刺激,当然接受不了。   他昏昏沉沉的,似乎做了好几个梦。   一会儿是上学那会儿,天空始终下着雨,裴敬川撑着校服给他遮雨,两人大笑着往教学楼跑,陈驹没看路,一头撞到了人。   抬头一看,是长大一点的裴敬川。   但是好陌生,坐在一件尖楼顶的咖啡厅里,不对,陈驹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不是撞到了人,怎么转眼间,被撞的人就在那里坐着喝咖啡呢,冰块在液体里浮动,裴敬川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英俊到令人移不开眼。   是陈驹没见过的模样。   而下一秒,狂风裹挟着暴雨而来,天空降落起冰雹,都跟荔枝那么大小,打在身上并不痛,陈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想要找避雨的地方,一转身,裴敬川朝他打开大门。   他文质彬彬地站在那里,背后似乎还有篝火在跳动,温暖如春。   “进来吧。”   陈驹拖着被雨打湿的身体,一步步朝屋里走去。   “你在邀请我吗?”   “对,因为我喜欢你。”   陈驹立刻跑了起来,可是还没等手碰到对方,那具高大年轻的身体突然融化。   像是冰川消融,春水泛滥——   陈驹惊醒了。   他猛然间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屋里亮着盏小夜灯,有人一下下地拍着他的后背,掌心温热。   “还好吗?”   陈驹转过脸,看到裴敬川担忧的神情。   “……还好,”   他吞咽了下,觉得喉咙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沙哑得要命:“我睡了多久?”   “三个小时,”裴敬川从后面抱着他,“没有发烧,体温是正常的,抱歉,是我刚才太过火了。”   陈驹垂着睫毛,等待着自己呼吸的逐渐平稳。   裴敬川也不再说话,似乎在陪着他一起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陈驹才抬头,看着裴敬川的眼睛。   裴敬川笑笑:“问吧。”   陈驹的指甲掐着掌心,嗓音发颤:“抱歉……但是,刚才为什么你没有反应?”   那会儿彼此都很激动,他能感觉到的,裴敬川死死地抱着自己,也喘得厉害,心脏砰砰直跳。   可是他摸到了。   软的。   不,确切来说,似乎是有一些抬起来的迹象,但是——   陈驹吞咽了下,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这话没法儿说得太清楚。   并不小,相反,份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可的确没有充.血兴奋的现象,像是蛰伏的巨兽,沉睡于冰封的凛然冬日。   “因为,我有一些问题。”   裴敬川给人拢在怀里,重新躺回床上,堆着的靠枕支撑起依偎的二人,凌晨时分,世界祥和静谧,他们的悄悄话无人知晓。   陈驹趴在裴敬川的胸口,声音很低:“你……生病了吗?”   他想起那瓶药,以及上面的字。   其实也没关系。   陈驹抠着裴敬川睡衣上的纽扣,泛着浅淡的贝壳柔光,在黑色的丝质睡衣上,好像明亮的星星闪烁。   都说十八岁的男孩像钻石,满脑子都是下三路的那点事,走在路上,聊着天,甚至上着数学课,都有可能会突然兴奋,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机能会逐渐下降。   很正常。   陈驹也是男人,并不讳病忌医,并且医院里形形色色的人他都见过,对于陈驹而言,除了生死,世间并无大事,并且看裴敬川这样坦然的语气,应该只是小毛病,或者最近有些太累了。   他并不介意这个。   还有就是,他俩的进度太快,以至于陈驹都差点忘了,裴敬川刚回国没多久呢,工作忙碌起来,哪儿顾得上这种事。   “对,一直的毛病了。”   裴敬川握着陈驹的手,温和而耐心地继续解释:“从小就这样。”   沉默中,陈驹抬起了头,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表情呆滞。   ……等等。   这个从小是什么意思?   “最主要的是心理因素,然后身体方面的话,也有影响,”裴敬川短促地笑了下,“你应该记得我家里那堆烂事吧?我那时候上小学,因为不想听到父亲和人厮混的声音,就躲进柜子里睡觉。”   他其实,并不是为自己开脱什么。   只是一件件地,讲给陈驹听。   “后来进入青春期,我发现自己很少晨.勃,当时以为是因为自己比较冷淡,也没在意过。”   裴敬川侧身,拿起床头柜一杯咖啡,抿了一口:“抱歉,里面有冰,不能给你喝。”   陈驹呆呆地看着他。   “后来遇见了你……知道吗?我见到你的第一天晚上,就起来洗床单了,”裴敬川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最开始避着你,躲着你,是因为觉得,见色起意的自己很恶心。”   他吧咖啡放了回去,补充道:“当然,我知道性这件事,并不是肮脏的。”   “我看过心理医生,也去过国内外的医院,各种各样的因素都有,所以我目前的情况就是,身体的检查是正常的,但就是很难勃.起,平日里也不太会打发自己。”   他不需要靠这个来满足。   有些话,裴敬川没有交代那么清楚,就是他曾试图过改变这些,心理咨询室内,那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问他,你为此感到苦恼吗?   裴敬川摇头。   他并不为此而苦恼,或是自卑。   就像走在路上,见到盲人或者肢体残障的人士,只是身体的部位出了些问题,别的,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呢?他不会产生嫉恨或者愤怒,相反,随着年龄的日益增长,裴敬川逐渐与这个世界达成了和解。   他开始爱自己。   以前啊,裴敬川的心就那么一小点,掰开来,给了陈驹,给了妈妈和姐姐,剩下的就没有了,而现在,他爱的那些人,把分到的心再拼拼凑凑,也能留出一部分还给裴敬川。   裴敬川觉得自己好幸运。   他也没对陈驹说,好几次,他都差点死了。   是姐姐高烧时,撞见父亲丑事后的坠楼,是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被发觉秘密后的殴打禁闭,以及无数的日日夜夜里,他为了成长,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壮,从而摆脱所有的束缚,能够有足够的底气和能力,一步步地走到陈驹面前。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陈驹应该会喜欢吧。   心理医生微笑地看着他,说,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性,最适合的,最安全的,不一定需要和别人一样。   毕竟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人生,也可以有好多种的选择。   裴敬川拉过陈驹的手,放在自己身体上:“我不问你会不会介意,因为这样的话,对你不公平。”   他知道陈驹心软,一定会安慰自己,说不介意。   可裴敬川不需要怜悯。   就像当年那个病弱的男孩,安静地在教室里看书一样。   裴敬川想过,他会忍不住被对方吸引,有一个原因就是,陈驹是一个很爱自己的人。   他有那么多的爱,包括爱这个世界。   这是裴敬川所向往的生活方式,虽然在他眼里,这是个操蛋的世界,但因为陈驹,他也愿意和自己和解,慢慢地学着,去感受生活中的一切美好。   暖黄色的灯光下,陈驹的瞳孔被照得很澄净,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就这样深深地看着裴敬川。   只是睫毛,稍微有些水汽。   要哭了吗?   裴敬川喉结滚动,他放开陈驹,重新端起那杯咖啡。   冰块已经半融化了,漂浮在深色的液体上。   裴敬川用舌尖勾起冰块,含住,衬得嘴唇很红:“我有手,有嘴,”   他一点点地逼近陈驹。   “您要不将就一下,再多试试我?” 第22章   冰块还在嘴里含着,裴敬川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陈驹几乎能闻到那淡淡的苦涩咖啡味,裴敬川爱喝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陈驹上学那会儿就发现了,试着尝一口,皱着张小脸说你简直是在喝涮锅水。   这个时候,裴敬川也会笑话他,说你这是喝奶茶。   因为陈驹就是往里面使劲儿加牛奶,还要喝热的,用个粉红色的大肚保温杯装好,放自己桌子上,咬着吸管喝。   床褥发出轻微的声响,裴敬川凑近,亲了亲陈驹的眼皮。   嘴里含着冰,所以好凉,激得皮肤不由得战栗。   然后往下,移到嘴唇。   苦涩的咖啡味頂入唇缝,方形的冰块已经半是融化,在彼此的唇舌间打转,裴敬川很巧妙地往陈驹嘴里推,又用舌尖勾出来,陈驹气喘吁吁地往后仰着脖子,手已经给床单抓出一片褶皱。   冰块消失了。   裴敬川的脑袋往下,继续在他的喉结,锁骨上流连,刚下过雨的空气很湿润,即使在房间里,也能嗅到外面清新的泥土气息,陈驹的睡衣领子被轻轻拉开,在即将碰触到那点微肿时,裴敬川被陈驹制止住了。   陈驹摸着他的脸,身体往后躲了下。   “我不介意,”他坚定地看着对方,重复道,“我完全不介意。”   裴敬川眯了眯眼睛:“不用着急,这个问题也没必要回答。”   “我是认真的。”   陈驹吞咽了下,刚才的惊疑和迷茫已经消失不见,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答案,没有把这当做特别大的一件事来看,就像裴敬川告诉他说,我今天发烧了,肚子有点疼一样。   他也没问,要不要去医院看医生。   没必要。   陈驹的脸颊还稍微有点红,那会儿在浴室里被折腾得太狠了,此时腿肚子也在酸软着:“你困吗?”   “咔嚓”一声。   裴敬川给冰块咬碎了。   “怎么,”   他把擦过陈驹皮肤的碎冰吞下去,挑起眉毛:“你现在想睡觉吗?”   “我感觉你一直没有休息好,”陈驹往裴敬川怀里缩了缩,给被子掖好,“要是困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凌晨的夜色好安静,溶溶月色落在床上,是牛乳般的洁净空灵。   陈驹就这样靠在裴敬川的怀里,脸紧贴着对方的胸口,听着那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声。   “要听陈老师讲故事吗?”   裴敬川失笑,枕着自己的臂弯,另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陈驹的头发:“好,谢谢老师。”   这会儿开始自称老师了。   “从前,有两块不规则的半圆形,它们听说,要找到合适的另一半,才会拼出一个完美的圆。”   “可是,和别的半圆形相比,它们的形状有些奇怪,没有一条清晰的边缘,也没有柔顺光滑的曲线,当别的图形已经找到合适的伴侣,幸福地在山坡上滚来滚去的时候,它们终于遇见了彼此。”   “瞧,那两个不规则的半圆形!”   “在它们的世界里,这样的形状是丑陋的,是很难寻觅到另一半的。”   陈驹的声音很轻,就像真的在给孩子讲童话故事,一边讲,一边慢慢地牵住裴敬川的手。   “那天,它们对视了一眼,瞬间陷入爱情。”   裴敬川看着他:“它们是不规则的。”   “可它们很适合彼此。”   陈驹笑了起来:“所有稀奇古怪的边缘,缺少或者多余的部分,在对方眼里,就是刚刚好的存在,它们也可以手拉着手,一起在春天的山坡上打滚,快乐地踩着草丛去捉蜻蜓。”   裴敬川挠了下他的掌心:“陈老师这是在哄我呢。”   “嗯,”陈驹看着他:“我哄哄你。”   “谢谢,也谢谢你的故事。”   “喜欢吗?”   “嗯。”   陈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下巴:“那你困了吗?”   “不困,”裴敬川摇头,“甚至还有精力给你抱起来,拉到厨房里喝姜茶。”   陈驹唰地一下,给被子掀开了。   感情刚才灌的鸡汤,都白喂了,现在都什么点儿了,裴敬川还惦记着让他喝姜茶呢!   可是看到裴敬川笑意盈盈的眼神时,他还是软了下来:“你陪我一起喝。”   “好。”   裴敬川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出卧室,朝厨房那里走去。   刚才陈驹的话,裴敬川都放在心上了,红糖加的多,在外面就能闻到热乎乎的甜味,陈驹抱着汤碗,没用勺子,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喝,没多久就在鼻尖沁出了薄汗,裴敬川拿纸巾给他擦了,又拉着手一起去刷牙。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着并肩而立的两人。   陈驹把嘴里的泡沫吐出来,含糊地叫了声对方的名字:“裴敬川。”   “嗯,”   裴敬川把漱口杯放回架子上:“我在呢。”   “没什么,就是我刚才突然想,”陈驹漱完口,转过身,两手搂着裴敬川的脖子,“其实你这样挺好的,不然我真的怀疑自己得死在床上。”   裴敬川笑着给他托起来:“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   上次被物理亲晕的阴影还在,陈驹心有余悸道:“那次,看到你往手里倒一大把的药,我都怕被你干.死。”   裴敬川伸手去捂他的嘴:“童言无忌。”   他还挺不乐意在陈驹嘴里听到什么死啊活的。   刚在一起就是黏糊,都抱在怀里了,还要一路亲着回卧室,裴敬川给人放进床上,被子掖好:“睡吗,不睡的话再聊会?”   陈驹刚睡了三个小时,这会儿眼睛亮晶晶的:“行啊。”   他琢磨了会:“裴敬川,我还是想知道,如果你真的吃了那么多的药,会是什么后果。”   裴敬川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脑瓜子里面在想什么,以前就这样,仗着裴敬川宠他,就理直气壮地撒娇耍无赖,这会儿知道了裴敬川的毛病,估计心里的小尾巴就翘起来了,觉得没机会给他真的弄死在床上。   当然格外嚣张。   “会被刺激起来,”他淡淡地开口,“我试验过,一两粒没用,得十粒左右。”   陈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嘴张得很大:“十粒!”   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还好,”裴敬川给他按回去,继续搂在怀里,“试验的时候,旁边就是医院,我做好洗胃的准备了。”   陈驹还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那后来,你是怎么解决的?”   “没有刻意去解决,”裴敬川又开始摸陈驹的手,似乎只要对方躺在自己身边,手指,胳膊,耳朵,都想去摸一摸,捻一捻,怎么都碰不够似的,“就是,我发现了能让自己满足的方式。”   “什么?”   裴敬川短促地笑了一声:“想你。”   这话说的简单,但比告白都要令人脸红和暧昧。   可供想象的空间太大了。   陈驹稳住神情,心里有些美滋滋的,还要强壮镇定:“光靠想我,就能满足?”   “嗯,”裴敬川点头,“你要听,我是怎么想你的吗?”   那双眸子深深地盯着陈驹,里面没什么笑意。   陈驹没来由一个哆嗦。   想起那天被按在床上,里里外外地全部摸了个遍,舔了个遍,就硬着头皮:“要听。”   “我会想象,自己拿绳子给你绑起来,”裴敬川语速很慢,仿佛陷入某种隐藏在深处的回忆,“然后一点点地亲你,咬你,从脚开始……”   陈驹面红耳赤地捂住了他的嘴。   可紧接着,潮湿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被烫着似的往后缩,裴敬川瞬间反拽住他的手,强硬地拉过来,当着陈驹的面,把那蜷缩的手指放进嘴里,用舌尖顺着指缝,去裹住每一丝细小的战栗。   陈驹稍微有点崩溃:“你……”   变态!   可裴敬川不为所动,耐心地给他的手全部舔了一遍,才终于放开了他,发出声满足的叹息。   陈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错,这人果然爽了。   “来,我给你擦擦,”裴敬川扯出一张纸巾,细细地擦拭掉陈驹手指上的水渍,还在笑,“怎么样,我的舌头比较灵活吧?”   “是,”   陈驹语调平静,“裴敬川,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嗯,想什么?”   “你有问题,我也有问题,”他咬牙切齿地反手,又在对方的胸口上擦了两把,“我们真特么天生一对。”   -   话是说开了。   但陈驹还是有些疑问,比如,当初裴敬川为何不告而别,客栈吃下药片的夜里,是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对他并没有任何反应,以及,那么早就喜欢自己的话,为什么不表白呢?   可这些问题,目前并不着急。   裴敬川的工作还是忙碌,而陈驹,也利用暑假时间听培训,写教案,经常是在傍晚时分,书房的两人一个伏案奋笔,另一个则在旁边的沙发上坐着,快速地浏览电脑上的信息。   累的时候,抬眸,手边就放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仰起脸,不出所料就能得到一个吻。   裴敬川也真如自己所说,无论陈驹的态度如何,他都要坚持去进行追求,珠宝手表这些就不再说了,哐哐地给人送,但除了那一对蓝宝石袖扣外,别的陈驹不肯再接受,说也没什么用得到的地方,那么裴敬川每天回来的时候,就会在兜里给陈驹带点东西。   可能是茶歇时的一块糕点,他吃了,觉得味道不错,这么大的老板了还抠门,没有叫助理再去买,或者打包一份新的,而是把自己的那份包起来,带回家和陈驹一块儿分享。   可能是叠的一颗星星,裴敬川给那歪歪扭扭的纸条打开,给陈驹看上面的字,说你看,开会的时候太无聊,我就给纸条撕下来,在桌子下面玩。   也可能是路边的一朵小花,用相机拍下的一张晚霞。   或者陈驹一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大捧的玫瑰花。   甜到齁得慌。   而晚上的时候,陈驹就没那么好受了,裴敬川似乎对空白的六年抱有芥蒂,他始终要紧紧地抱着陈驹,反复地亲吻,然后用每一次漫长的亲热,在对方身体上留下痕迹,陈驹闹过两次,说吃不消,裴敬川就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说我就用了手……   陈驹凶他:“手也不行!”   他一这样,裴敬川就受不了,喉结滚动了好几下,还是悄悄地贴近对方:“那能让我忝一下吗?”   陈驹心软。   总是很容易妥协。   可慢慢的,陈驹琢磨出不对劲儿来了,他每次都嗓音沙哑……而对方却精神奕奕,容光焕发,浑身散发着满足的气息。   陈驹曾经不明白,这样就能爽吗?   裴敬川很认真地回答他,爽。   ……可也不至于每晚都这样啊。   再继续下去的话,枯萎的都该是陈驹了。   事实上,他也的确感觉自己慢慢的,都有点支棱不起来了,如果不是对裴敬川太过熟悉,也被毫无保留地爱着,陈驹简直都要怀疑这人其心可诛,是为了给他搞得也养胃。   偶尔有几次,两人都比较兴奋的时候,裴敬川会起来那么一点,然后试着去……可结果还是不如人意,因为陈驹怕疼,配合得也不太好,一来二去,就悄咪咪地没了动静。   裴敬川怎么想的,陈驹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最终,在陈驹的严正抗议,以及暑期即将结束的情况下,裴敬川终于妥协,给两人之间的缠绵改成了周末,不用考虑早晚自习,可以拿漫长的夜晚来慢慢亲热。   新学期开始了,和以前一样的忙碌,高一提前开始军训,高三正在一轮复习,陈驹今年跟班上高二,搭班的同事和学生还是那一批,都不用再彼此适应,立马进入工作状态。   但是大家发现,陈老师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怕冷了,现在是秋老虎,这么热的天气里,都还要穿着长袖长裤。   养生了,保温杯里不偷偷地放奶茶,而是真的枸杞红枣了。   吃饭的时候,饭量也比之前大了一些,曾经坚决不碰的腰花什么的,也会试着去下个筷子——   当然,尝一口还是放到了一边。   这些小插曲只引起了几句玩笑,并没有引起大家更多的注意力,因为学校里的时光很矛盾,短暂而漫长,似乎每天都在重复着昨天的一切,但是眨眼之间,月考已经到来。   那两天陈驹忙,裴敬川也忙,他不太过问对方工作上的事,只知道项目进展到了最关键的时期,有好几个深夜,裴敬川都回来晚了,带着满身秋夜的冷意,抱着他说对不起,没能和他一起吃晚餐。   但是兜里还有糖。   而早上,还是坚持给陈驹做早饭。   父母这边听说他俩的事了,陈驹到底害臊,没带着人来见面,只是暗戳戳地把裴敬川做饭的身影发到家庭群,收获了妈妈的大拇指,和爸爸的切磋邀请。   “等寒假吧,”他这样说,“那会儿感情也稳定一点,不着急。”   不是说没信心,就是害臊嘛!   而他父母也开始打趣,说以后周末不再搞突然袭击,留时间给他们小两口亲热。   亲热什么呀,陈驹好不容易趁着裴敬川忙碌,给精神气养回来了点。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他不免担忧,“要注意身体啊。”   裴敬川就会在他额头落下个吻,说你放心。   月考终于结束了,放了两天的假,留给老师们改卷和学生撒欢。   因为是内部考试,没必要再集中改卷,英语组分给每个人的任务也不多,陈驹坐在书房的电脑桌前,边听音乐边判分,同时遇见错误比较离谱的,就一脸无语地拍下来发备课组群。   剩最后两份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是裴敬川打来的。   对方昨晚加班,彻夜未归,都凌晨三点了还在公司里鏖战,陈驹只当他忙完了,可能要回家吃饭,于是按下外放键。   “宝贝,”裴敬川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在家吗?”   陈驹略微拧了下眉,直觉不太对劲。   “在家,怎么了?”   “你忙吗,如果不忙的话,能不能来一趟我公司?”   陈驹看了眼剩下的份数,顺手给分全判完了:“好,我这会儿工作结束了,你怎么了?”   裴敬川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我硬.了。”   放在鼠标上的手顿住了,陈驹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张嘴,居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半天才回了个:“……啊?”   “宝贝,你能快点过来吗?”   裴敬川的声音可怜兮兮:“我已经让司机去接你了,直接来我办公室就好。”   陈驹拉开椅子,压低声音:“你怎么突然……是吃药了吗?”   “没有,”裴敬川喘着气,“可能是因为我连着一周都没怎么休息,每天喝四杯咖啡,刚才开了董事会,回来后,在看报表上面的数字时,就突然……”   他安静了会儿,开口:“很有感觉。”   陈驹的注意力不在这个上面。   如果裴敬川站在自己面前,他一定生气得要揍人,每天四杯咖啡,还不眠不休地加班熬自己精力?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身体,而更可怕的是,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有了反应?   “我不去,”他气鼓鼓地说,“你给我回家休息,我可不想你死在我身上。”   “宝贝……”   裴敬川吞咽了下:“没有,你放心,不是回光返照,只是它偶尔,的确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也没办法商量啊。   陈驹站了起来:“你昨晚几点睡的?”   裴敬川心虚地迟疑了下,还是老实回答:“没睡。”   安静片刻。   陈驹冷冷地回道:“我不去了,你现在立刻睡觉,那玩意一会儿就下去了。”   “不行,”   裴敬川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睡觉,我要睡你,快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委屈极了。   “不然,等会万一软了怎么办?” 第23章   前往公司的路上,陈驹始终偏头看着窗外。   心情复杂。   总觉得因为这样的理由被裴敬川摇过去,有点……怎么说呢?   他们同居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陈驹也彻底看出来,这人当初口口声声的怕被报复,把衬衫夹晾晒在阳台,全是故意勾引自己的把戏,裴敬川这次回国,冲的就是他陈驹来的。   好心机一男的。   但对两人来说,都算得偿所愿。   之前太熟悉彼此了,哪怕有着六年的空白,也并不会产生任何陌生感,更不会觉得进度太快,甚至有时候陈驹还会恍惚间觉得,他们早该如此。   只是晚上睡的这些觉,算荤的还是素的,没人能说清楚。   反正陈驹觉得自己有点虚。   而今天,他还真的不太想来,主要就是担心裴敬川的身体,毕竟人不能,起码不应该,怎么可以在连续的加班加点中突然兴奋起来呢?   他曾经问过裴敬川,上一次有感觉是什么时候,裴敬川轻描淡写,说不太记得了。   少来,有次亲热的时候说漏嘴,说在国外的时候,偶尔会闷在被窝里打发自己,就是用的陈驹照片。   陈驹差点没跳起来挠他,但后来一想,他也干过这样的事,于是就理亏,没好意思拿人是问。   司机按下电梯键,恭敬地退到一边。   陈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虽然很早就渴望和裴敬川突破最后防线,但陈驹做梦也没想到,地点会是在对方的办公室内,挂电话之前,他曾经委婉地问过,要不,还是裴敬川回来,在家里弄完,洗澡什么的不也方便?   裴敬川罕见地拒绝了他,说不行,正支棱着呢,你快来,抓紧时间。   草,这特么跟父母交代说快吃饭,等会就凉了有什么区别?   电梯上行。   陈驹紧张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同时心里疯狂祈祷。   软掉、软掉、软掉!   他们都还年轻,以后的机会不说多的是,起码还是有的吧,今天的任务就是给裴敬川的情绪安抚下来,然后逼着人好好睡觉。   据说已经二十九个小时没闭眼了。   真当自己是铁人啊!   都特么这样了,还惦记着让陈驹赶紧过来。   陈驹无奈。   他刚踏出电梯间,就被一把拽住了手腕。   这层是直通总裁办的,只有裴敬川和特助等几人能上来,空旷,安静,再加上裴敬川提前交代过,所以发出怎样的声音都可以。   陈驹的后背撞在墙壁上,裴敬川护着他的后脑勺,急切地吻了上来。   是充满占有欲的缱绻。   陈驹顺从地配合着他,仰着脖子,任凭裴敬川扣着他的下巴,然后逐渐往下,一点点地抚摸喉结和锁骨,这会儿是中午时分,外面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楼下车流不息,上班族正在咖啡厅里点单,午餐后的员工趁着休憩时间,三三两两地去茶水间里聊天,一片祥和下,无人知晓三十六层的总裁办里,光天化日,有人耳鬓厮磨,正在缠绵。   跌跌撞撞的,又一块儿滚到了沙发上,陈驹跨坐在裴敬川的大腿上,喘着气:“……不行。”   他是真的害怕。   但不得不承认,裴敬川的身体素质还是很好的,除了那点难以启齿的隐疾之外,他能单手给陈驹扛起来走回家,虽说那么长时间没有睡觉,男人的下巴已经冒出了隐隐的胡茬,看不出来,蹭着陈驹的侧颈了,才能感觉到点扎,而那张脸依然英俊,西装革履,只有领带提前抽出来,解开两粒扣子,多了点斯文败类的范儿。   “没关系,”裴敬川语气很软,仿佛撒娇,“你摸一下……”   哪儿还用摸。   陈驹吞咽着,两手攀在裴敬川的肩膀上:“我担心,你别做着做着晕过去了,该怎么办?”   将近三十个小时没睡觉了,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起了火。   好诡异的癖好。   有点变态。   裴敬川的脸还埋在陈驹的颈窝里:“不会的,你放心……”   陈驹被蹭得没办法,晕乎乎的被人托着抱起来,已经开始迎合对方了,他本来就容易心软,面对裴敬川的时候,更是没有什么底线可言,不,他俩面对彼此的时候,似乎都没什么底线,只要目光相接——   裴敬川用领带,给陈驹的双手绑起来了。   浅灰色的,有低调的暗纹,这是陈驹亲手挑选送给人家的,天道轮回,如今又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脸埋在沙发上,没敢回头:“那你快点。”   是皮带解开,金属碰撞出来的美妙声音。   裴敬川的身体覆下来,从后面抱着他:“……说不准。”   陈驹闷哼一声。   过一会,咬牙道:“你自己控制不了吗?”   裴敬川的手按在他的后腰上:“……很抱歉。”   汗水滴在背部中间的凹陷里,又碎掉,已经不在沙发上了,陈驹的大脑一片空白,由着裴敬川索求。   换了好几个地方。   他疼了,就偏头去咬,或者直接踩住裴敬川的肩,似乎也骂人了,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记得裴敬川的眼神。   陈驹无法形容,里面是多得要溢出来的痴迷和爱意。   裴敬川眼尾很红,伸手撩起陈驹汗湿的额发,问他喜不喜欢。   陈驹没力气摇头,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小狗,”   裴敬川反复地亲他:“你好棒。”   又问陈驹什么感觉。   陈驹双目失神地趴在休息室的床上,这里他上次来过,中午的时候,裴敬川偶尔会打个盹,装修极具他的个人风格,黑白灰色调,看着就很性冷淡,也没什么多余的奢靡享受。   他全部的人味儿,烟火气,似乎都给了陈驹。   比方说现在,就格外的话多。   陈驹不太想搭理他。   刚洗完澡,浑身还酸痛着,裴敬川给陈驹揽进怀里,一下下地揉着对方的腰:“跟我讲讲,感觉怎么样?”   陈驹有气无力:“你的话好多。”   “除了话多呢,”裴敬川锲而不舍,“别的还有吗?”   陈驹默默地抬头,看了眼挂钟的时间,已经是傍晚七点多钟了,外面亮起了点点灯火,路灯连绵一片,照着行人回家的路。   说不上来,陈驹突然很想点燃一支烟。   不是说裴敬川活不好,事实上,非常出乎意料,并且陈驹现在由衷地感谢这玩意的冷却期长,上天待他不薄,否则,就不是需要请假两天的事了。   他身体完全受不住。   某个部位还在一跳一跳地疼,陈驹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裴敬川连忙往他后背塞了个枕头:“怎么了,渴吗,还是饿了?”   不渴,刚才洗完澡,裴敬川就从外面接好了水,拿进来喂给陈驹喝。   他也不想吃东西,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要吸烟。   难道是骨子里的仪式感作祟?   陈驹明明不抽烟的。   裴敬川愣了下,倒也没多说什么,起身下床,从抽屉里找出一盒烟出来。   “尝一下就好,”他抽出一支细烟,“这个比较淡,你注意别过肺,否则容易咳嗽。”   陈驹靠在裴敬川怀里,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似乎并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就像陈驹没有问过,高中毕业那个夏天,吃了药的裴敬川为什么不发一言。   也没有问,那六年的不告而别。   一切都不言而喻,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中体现。   裴敬川总是不动声色地,安排好所有的事,班长的困境解决了,曾经闹作一团,给他俩都牵扯进去的怨侣彻底分道扬镳,而那天和裴敬川母亲的视频对话时,对方微笑着看向陈驹。   “阿川走了很多年,也很辛苦,才走到你的身边。”   陈驹两手交叠在膝盖上,有些紧张,以为对方在心疼儿子,于是红着脸开口,说放心阿姨,我会对他好的。   “不是,”那位坐着轮椅,也依然优雅的女士摇了摇头,继续道,“我的意思是,阿川付出了那么的努力,所以……”   她的目光朝向裴敬川。   “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陈驹。”   裴敬川把手放在陈驹的手背上,安抚性的拍了拍,说了个好。   这是他在母亲的见证下,给爱人的承诺。   无论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艰辛,都不是枷锁,也不应该成为陈驹对他好的理由,事实上,他们能这样地靠近彼此,拥有对方,就像用眼睛眺望夜幕中的星星,那些可能在亿万年前已经熄灭的光芒,能够跨越遥远的距离,到达瞳孔,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意外。   和幸运。   那就要好好地去爱他。   陈驹还是被烟呛到了,咳嗽起来,裴敬川拍着他的背,另只手从对方的嘴角取下烟,咬在自己嘴里。   “喜欢这个感觉吗?”   陈驹摇头:“不太喜欢。”   裴敬川笑得胳膊都在抖,他把烟拿下来,递到陈驹嘴边:“还来吗?”   烟嘴潮湿,是两人都咬过的痕迹,混杂着刚洗完澡的沐浴露味道,陈驹想了想,还是偏过脸去亲裴敬川的嘴角:“我喜欢这个。”   裴敬川搂着他,很轻地和人接吻。   烟管越来越短,被裴敬川碾灭在烟灰缸里,还以为要两人分享着一同抽完,但陈驹已经过了这个瘾,他端起清水给人喝,目光柔和。   想要的话,就去尝试一下,哪怕有点坏也没关系。   裴敬川在陪着呢。   “以后还抽吗?”   陈驹的嘴唇泛着水光,很红,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应该不会了,但是……若是哪天心血来潮,也可以。”   裴敬川拿拇指摩挲他的脸颊:“好。”   陈驹仰着脸:“我被呛到怎么办。”   “那就回家,”裴敬川蹭了蹭彼此的鼻尖,声音好温柔,“我煮银耳雪梨水给你喝。”   陈驹笑了会儿,叫他:“裴总。”   裴敬川“哎”了一声,说:“陈老师。”   裴总今天没干好事,在办公室里跟人闹成这样,以后看到沙发和办公桌上的抓痕,也不知道会不会在脑海里浮现画面,总之,陈驹今天太惯着他了,以后,绝对不能再这么纵容。   他扯着裴敬川的胳膊,给人拽回床上,床褥下陷,天鹅绒被子好是柔软。   “真奇怪,我很容易就因为你心动。”   裴敬川笑了:“不奇怪,我也经常为你心动。”   陈驹看着他:“你说,要是上学那会儿,你的嘴能这么甜,大家还会叫你冰川吗?”   他的声音很低,轻轻地在被子下牵着裴敬川的手。   “还记得咱上高中那会儿,教学楼下种的一大片杨树吗?”   裴敬川的眼皮儿有些重了,他笑啊笑,感觉陈驹在自己眼里变得好小,怎么跟个小水蜜桃似的,可爱得要命:“记得。”   “风一吹,那叶子就呼啦啦地开始响,声音好大呢,站在树下的时候,俩人要是离得远了点,都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话,语文老师给咱们讲过,说什么来着?”   裴敬川打了个呵欠:“鬼拍手。”   “嗯,”陈驹放缓声音,“因为说,易为盗者遮音,所以我在想,要是有人在楼上对我说话,我站在杨树林里,肯定也听不到,对吧?”   哗啦啦——   是海浪往复般的温柔声响,随着心跳的节拍。   裴敬川往陈驹身上凑近,迷迷糊糊地:“……你听到了。”   陈驹抱着自己的恋人,低头,亲了亲对方的耳畔:“我梦到了。”   裴敬川闭上了眼睛。   那天陈驹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说想象不出来他谈恋爱的样子。   裴敬川的心,酸涩得厉害。   ——喜欢的人是你。   ——不要看别人了,看我就好。   可这些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他只是低下头,故作镇定地继续转笔,心想,等到高考结束,我一定要向陈驹表白。   那天他坐在窗边,低头注视着杨树林里的少年,橘红色的夕阳把叶子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落日熔金,他喜欢的人冲自己挥手。   “什么?我听不到!”   裴敬川执拗地继续。   “我喜欢你。”   “我也好喜欢你。”   风把杨树叶子吹得簌簌直抖,易为盗者遮音,裴敬川觉得自己卑鄙极了,只能听过这种方式来表达爱意。   太年轻了。   倒是也没后悔,他现在幸福得像是找到了最契合的半圆形,在一场春天的午后,能后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在长满蒲公英的山坡上打滚。   所有的苦难都没关系,因为陈驹拥抱着他,再次问出了当年的问题。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有,”   明明好幸福,可为什么心里还酸软一片呢,裴敬川喉间滞涩:“过去,现在,未来,我喜欢的都是你……也只有你。”   陈驹眼睫乌润,笑得很开心。   “谢谢,我也最喜欢你。”   秋意拂来微凉,夜幕中的星星又多又亮。   万家灯火,倦鸟归巢,有相拥的恋人正沉沉睡去。   酣眠香甜。   (正文完) 第24章 番外   交往三年后,两人还是选择了去温哥华公证。   倒不是说差那一纸证书,毕竟双方父母都见过面,也对着俩孩子很满意,说只要幸福就好——除了裴敬川的父亲,对方于去年中风偏瘫,只能躺在床上,用眼睛瞪着裴敬川。   裴敬川把花束放在床头。   “爸,”他没有坐下,就这样低头看着对方,“我过来是跟您说一声,我要和陈驹结婚了。”   他父亲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只能通过抽搐的嘴角,和颤抖的手指,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没用,”裴敬川语气随意,“您当初打得我妈妈终身残疾,逼得她远走他乡,又拿陈驹威胁我,甚至威胁陈驹的父母时,总该想到有今天,也该想到会失去我。”   或者说,从父亲流连于外面的莺莺燕燕时,他就已经选择了放弃自己的儿子。   那些震怒,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以及没有继承人的恐慌。   人到中年,终于开始担忧起来,死了没人送葬烧香,他对裴敬川说,老子供你出国,你回来后接手公司的前提,就是给我结婚生孩子,听到没!   他不信裴敬川能坚持下去。   没想到,不仅那笔钱裴敬川没有要,连公司他都不要,事到如今——   病床上的人强撑着想要坐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声音。   “放心,父亲我还是要的。”   裴敬川看着他:“该出的医药费我分文不少,也会请最好的护工,而在您死之后,我也会把您葬在选好的墓地里,烧纸上香,一个不落,当然,您别想陈驹能陪着我一块儿过去,他爱干净,见不得脏东西。”   刺鼻的消毒水味儿中,裴敬川微笑起来:“您就安心下来,好好养病。”   “祝您……长命百岁。”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裴敬川一眼就看到了陈驹。   对方穿着一身卡其色的风衣,系着格子围巾,正仰着脸看天空。   下雪了,是很细小而干燥的雪粒,落在陈驹的肩头。   裴敬川走上前,轻轻地拂去上面的雪。   “结束了?”   裴敬川点头:“嗯,我们回去吧。”   他牵起了陈驹的手,放在自己的兜里,果然是冰凉的。   陈驹反应很快,侧着脸看他:“回家后就洗热水澡,喝姜茶,感冒药家里也有,不行我冲一包。”   在一起的这几年,陈驹的身体倒是好了许多,教职工比赛的三千米,居然也敢和物理老师叫板,说要报名一块比划比划了。   当然,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裴敬川陪着在小区楼底下跑了几天后,陈驹悄咪咪地溜进体育组办公室,给自己的名字划掉了。   除此了剧烈运动比不过别人以外,气色倒是好了很多,并且神奇的是,他的抗药性似乎也在下降。   以前吃了压根不管用的药,逐渐在他身上出现效果。   说起来,还是怪裴敬川。   有次寒暑假,两人找着凉快的时间一起出去旅游,又去了高考毕业后的那个南方小镇,重新走在石板路上,裴敬川买了一束洁白的玉兰花,戴在了陈驹的手腕上。   蛩鸣声中,他们再次入住了那间客栈,当初的酒吧已经变成了餐馆,各色小菜做得新鲜,吃完回去,被香迷糊的陈驹懒洋洋地不想动弹,直到看见裴敬川从包里掏出药瓶,面无表情地拧开。   他骨碌一下坐起来:“你要干什么?”   裴敬川言简意赅:“干.你。”   一粒、两粒、三粒……这次陈驹数着了,没上次那么恐怖,正好十粒,然后,裴敬川就当着陈驹的面,分了两次,给药全部吃了进去。   陈驹拦了。   没拦住。   ……打也打不过啊。   想想作罢,反正都这么久也都做了,陈驹唯一的底线就是别玩太花的道具,那么裴敬川吃点药,也不算啥。   总比上次突然拿出个粉色的触手好。   吓得陈驹一脚给人踹到床底下。   而第二天,裴敬川又拿出了个毛茸茸的兔子尾巴,和两枚精致小巧的夹子,缀着长长的流苏,还没等他解释用法,陈驹就冷脸道:“下去!”   裴敬川老老实实地给东西收回去了。   所以现在,他彻底认命,咬咬牙,做出个舍命陪君子的模样,直直地冲裴敬川伸手:“给我。”   “什么?”   陈驹坚持道:“也给我一粒。”   来都来了,仪式感不能少。   裴敬川静静地思考了下,又掏出说明书看了会,才勉为其难地点头,说了个好。   于是,这天晚上,陈驹终于吃到了能促进支棱的真药。   片刻后,两人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接下来呢?”   裴敬川轻轻地咳嗽一下:“药效起来,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陈驹“哦”了一声:“成,那我先去洗澡。”   到这个时候,两人都没有过多地在意这回事。   直到裴敬川从浴室里,抱出来了个红脸蛋的陈驹。   没有发烧,皮肤烫得吓人,身体不由自主地拧着,一直叫裴敬川的名字。   裴敬川傻眼了。   低头瞅瞅自己,连忙开始哄人:“在呢。”   陈驹喘着气,使劲儿往人家怀里钻,嗓音沙哑:“老公……”   裴敬川大喜。   陈驹这人吧,脸皮有点薄,叫老公的次数并不算多,这会儿依偎在自己怀里,瞳仁上仿佛蒙了层薄薄的雾,漂亮得像个小妖精——   裴敬川应声:“老公在呢。”   陈驹呼吸粗重,摸了下,委屈地仰起脸,抿着嘴不说话了。   草。   裴敬川理亏。   万万没想到,陈驹居然比自己先有反应。   没办法,他只能一边抱着人安抚,一边低声下气地哄。   “还需要……等多久啊?”   “快了快了。”   陈驹呜咽着咬裴敬川的手:“……还没好吗?”   裴敬川硬着头皮:“马上。”   还好,最后没有真的让陈驹等太久,很快,就变成陈驹哭着说不要了,又被裴敬川抓着脚腕拖回来。   但是结束后,俩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怎么说呢,刚才的对话很有那种段子似的感觉——   “老公,你好了吗?”   “稍等一下,药还没起效呢,等起效了老公干死你。”   “……老公,我怎么还活得好好的呀。”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而从那天起,两人就发现,陈驹对于药品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了。   他生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以前上学那会,陈驹总是隔三差五地请假,到班里后,有同学跟他开玩笑,说陈驹,你今天吃药了吗?   陈驹很乖地回答,说吃了。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大夫给他开的药,都是父母辛苦工作,用钱买回来的,那么再苦,他也会认真地吃完。   前往温哥华的飞机上,陈驹裹着毛毯,睡了好长一觉。   乱七八糟的,梦见了很多事。   有弹琴的妈妈和钓鱼的爸爸,有胖嘟嘟的橘猫,满天的星星和杨树林,还有穿着校服的裴敬川。   醒来的时候,裴敬川握着他的手,声音很轻:“快到了。”   他们即将在这里订下契约,发誓彼此忠诚。   裴敬川朝他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粒糖果,粉色包装,奇怪,无论是妈妈还是裴敬川,都喜欢给陈驹买粉色的东西。   “快降落了,要不要吃颗糖?”   吞咽能够缓解耳压失衡,陈驹拿起那颗糖,撕开,放进了自己嘴里。   好甜呀,是水蜜桃的口味。   真好。   离降落还有一段时间,他舒舒服服地裹着柔软的毯子,旁边是他的爱人,窗外是湛蓝的天空,而今天的陈驹,也不需要再吃药,而是可以咬碎糖果,然后——   裴敬川凑过来,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像无数次的那般。   是生命中的每一天。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