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结婚后只想找白月光   作者:蝶子叶   文案   【正文完】   人渣前男友直接带小三回家鬼混,喻白翊隔着房门听两人粗喘着气的调笑。   小三尽情释放着甜味信息素:“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男友哑着嗓子:“他连信息素都没有,长得再好看都像个涩了的果子,没味道。”   分手十分钟后,喻白翊收到ABO管理局一通电话。   “系统为您匹配到一位患有信息素过敏症的Alpha,对方想和你结婚。”   严楚,严家独子,盛风总裁。一年的婚约,给的报酬诚意十足。   反正天下Alpha一般黑,他对这种生物没有任何好感。   喻白翊缺钱,把婚约当工作合同签了。   —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喻白翊见对方儒雅随和很有绅士风度,请对方帮自己一个忙。   “一个比我大几岁,头上有大块胎记的Beta,他小时候帮过我,我没当面感谢。”   秘书收到任务脱口而出:“白月光?”   严楚神色冷冷:“只要不暴露协议婚姻,随他去。”   没过多久。   严楚目光阴郁:“还没找到?”   找到了就把人干掉!   再后来。   严楚把喻白翊圈在墙角:“我没分化之前也是Beta!”向来清冷自持的声音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没分化之前也是Beta,你也可以喜欢我。   #因为小时候死要面子所以长大了自己吃自己醋的倒霉Alpha#   ——   看看专栏预收:《笨蛋作精和前任上恋综了》   【笨蛋美人不禁撩小作精受x腹黑小心机超会演老婆奴攻】   路之迢和裴颂是从18岁开始校园恋爱的。   出道后经纪公司勒令他俩不准公开,于是他们在任何同框里不打招呼不说话,就算面对面也不给对方一个眼神。   网友认定他俩有仇,营销号封他俩为娱乐圈第一死对头,互联网铺天盖地都是他俩私下撕逼的故事。   路之迢的一大爱好就是窝在男朋友怀里念这些离谱段子取乐。   —   七年之痒时,他们分手了。   经纪公司:为啥?   路之迢:他太不体贴了。   裴颂:他太矫情了。   经纪公司:可你俩都已经转型实力派了,刚给你俩签了个恋综......   —   直播前一晚,路之迢下定决心把网友过去对他的猜测坐实!   裴颂!讨厌!   转天,他在别墅门口看到身高一八五,宽肩窄腰穿着自己亲手挑选的深V衬衣和袖箍眉目俊朗风姿绰约的裴颂时……   靠!我挑的男人就是特么帅!   路之迢发现自己平板充电线忘带了,下意识想去翻裴颂的行李箱。   所有人坐下吃饭,裴颂盛的第一晚饭他下意识去接。   洗完澡头发滴着水,脚下自然而然就往裴颂屋里拐。   唯粉互甩嘲讽——   【死绿茶找别人炒作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谁爱惯着谁惯着去?离我家裴哥远点】   【谁蹭谁还说不准呢?为什么我家路路每个单人镜头的边缘都有裴黎一只胳膊?是眼瞎看不到自己的机位吗?】   —   裴颂乐得看自家老婆闹腾在,只要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行。   偷摸找自己拿东西,真可爱,宠着。   气急把自己骂过了,帮着圆,被网友骂哭了还得自己哄。   至于双人任务,一日约会什么的,   裴颂总有办法让规则最后把自己和老婆凑在一起。   —   网友越看越不对……   【路之迢你看看裴黎那深情注视的目光,那微微发红的眼眶,那紧绷克制的嘴角,他超爱啊你看看他!】   摄影机关闭后被抵在床头亲的脸红心跳挣扎不能的路之迢:“呜呜呜——!唔!”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ABO 轻松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喻白翊互动严楚   一句话简介:生病生成天生一对   立意:对他人保持善意 第01章 协议婚约   “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这种时候就别问这么煞风景的问题了。”   “哼~”   “你有信息素,这一点他就以辈子都比不上。再好看有什么用,发情期就是个涩了的果子,我碰都不想碰的,还是你最甜了……”   随即响起的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   喻白翊轻轻握住门把手。   刚到门口时他还不敢确定,可房间里那浓郁的海盐味信息素是陈应宁的,说话的声音也是陈应宁的。   这个声音在半小时前他出门时,还口口声声说“爱他”。   喻白翊扯了扯嘴角,果断推开主卧房门。   占上风的是咸海盐味混杂着甜丝丝的牛奶糖味。两相缠绕好不旖旎。   陈应宁背对着喻白翊,正亲热的上头,还是仰面躺着的那个Omega先看到了门被打开,惊叫了一声。   陈应宁先是被扰了兴致的“啧”了一句,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回头看。   “小喻?!小喻你怎么回来了?”   陈应宁一个激灵,下意识把缠在自己身上的Omega推出去。   后者一下摔进被子里,怯生生咬住唇:“白……白翊哥。”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   “宝贝,宝贝儿你听我解释。”陈应宁翻下床,走过来就要抱喻白翊,脸上还在嬉皮笑脸着,完全一副“快让我哄哄”的有恃无恐。   喻白翊飞快地后撤一步,脚背往旁一勾,卧室门板“哐”的一甩,迎面正中陈应宁的鼻梁骨。   陈应宁一声惨叫,脚底一滑就摔坐在地。   “你他妈!”陈应宁没忍住怒骂出口。又对上喻白翊冷飕飕的眼神,表情在怒火和尴尬间来回切换几次。   床上那个Omega被吓得一声尖叫,衣服都不穿就扑到陈应宁身边,胸口有意无意地就往上贴,纤纤手指抚着陈应宁的面颊:“陈哥,疼不疼啊……”   说着他抬起头,红着眼想拉喻白翊的衣角,音调卑微至极:“哥哥你听我说。你不要怪陈哥,是我……是我勾引的他。”   说着他眼泪适时滚落:“是因为有一次宴会上,陈哥喝醉了把我错认成你了,然后他抱着我哭,说,说……”   喻白翊靠在门边,他的皮肤极其苍白,下巴尖尖的,眼窝和脸颊瘦削的有些不正常。   狭长的眼睛配上漆黑的瞳孔,当他的目光落在床上那个Omega身上时,那Omega只觉自己像是一具等待被法医验视的尸体。   “说什么?”   Omega用力挤出这句:“他说哥哥你,没有信息素啊……”   他这话呢,半真半假。   他确实是在一次宴会上搭上的陈应宁。   彼时圈内都在传这位陈公子在追求一个人,前后折腾半年,费尽心思,终于把人追到手了。   他原本觉得自己没有机会了,当晚甚至都没有把精力放在陈应宁身上。可那天他的抑制贴在人群打闹突然松了下,露出的一点信息素竟让陈应宁直接点走了他。   后来Omega通过他的醉话知道了,原来这位陈公子追求的是一个没有信息素的Omega,且此人还频频拒绝陈应宁的邀请。   漂亮的高岭之花激起了ALpha的占有欲,而得手后,这位大少爷又很快因为对方无从提供快感和欢愉而厌烦。   他们开始频繁偷情,这次甚至直接来了喻白翊的家里追求刺激。   Oemga此刻想的很清楚,他希望喻白翊认清现状乖乖退出,这样自己就有机会嫁入陈家。   喻白翊察觉到Omega柔弱眼神中的一丝挑衅,他知道对方其实根本不怕的。   他此刻的思绪冷漠而平静,甚至带了点了无意趣的茫然。   然后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人工服务,序列号S12。”他说话轻柔柔的,语气却像在报丧。   陈应宁脸色突然变了,他一把掐住了喻白翊的小臂。   旁边那个Omege微微一愣——陈应宁竟然在紧张?   “放手。”喻白翊哑着嗓子。   手机里“嘟”的一声,一个沉稳的女声传来:“小喻?”   陈应宁的怒火中突然夹杂了一丝慌乱:“喻白翊你把电话挂了!你不能……!”   “小喻?你现在在哪里?遇到危险了吗?”电话那头的女声提高了音量。   陈应宁闻声瞬间哑了火,喻白翊趁势一把将人甩开。   只见陈应宁双手悬在空中,还在无声的对喻白翊比划告饶的姿势。   “姐我没有危险。”喻白翊别开眼神——此刻再多看一眼床上都是恶心,“我需要更新一下我的档案内容。我分手了,原因,对方出轨。”   对面顿了一下:“你登记的Alpha是陈应宁,他现在在你身边吗?”   “在。”   “他的出轨对象的信息知道吗?”   喻白翊冷笑:“人都在这呢。”   房间里静的出奇,只听见电话里女人不带感情的通知道:“陈先生,还有另外那位。”   “请你们在一周内前往ABO安全管理局总局,签署有关喻白翊先生的相关保密协议。如及时前来,这些东西不会计入你们的公开档案,但如果拖延,则会影响你们的征信,谢谢配合。”   Omega瞬时白了脸色,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喻白翊是有管理局特殊代号的人,且首字母是S。这意味着,他是受到最高保护级别的Omega。   特殊保护针对的主要是那些患有罕见病或是特殊生理状况的人群。早年间这些人往往会成为黑市上猎奇的对象,所以国家才会设置部门进行统一管理和保护。   这些特殊人群一旦有伴侣,就必须到管理局登记,接受监督并跟踪回访。分手也是同理。   所以社会上大家都调侃,要和档案人员恋爱,一方面确实有刺激的成分在,但万一因为什么不光彩的原因掰了,那真就是公开丢脸。   眼下陈应宁显然已经成了后者。而自己也……   说完这些电话就挂断了,事情板上钉钉,陈应宁的脸由红转黑,刚才的恳求也变为气急败坏。   他紧咬牙关,脸上的肌肉被气的变形:“我现在要去管理局丢人了!你满意了是不是?你考虑过我吗?你一句话都不听我解释就把我的隐私捅出去是吧?”   “你有个S级档案了不起啊?你就是个病人!有病知道吗?你疯了!”   喻白翊笑的无奈又嘲讽:“解释什么?你信息素都一屋子了。我都不知道你的腺体这么厉害,还以为你不行。”   他和陈应宁在一起时经历过两次三次发情期。哪次的收场都不是很愉快——彼此的需求他们根本解决不了,到最后都没有抑制剂来的管用。   陈应宁:“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这个?你就是个信息素都没有的坏掉的Omega!我给你脸了才追求得你,除了我谁会要你这种废人?!”   说着他抄起床头柜和床上的东西就砸,无能狂怒的模样让喻白翊愈发恶心。   旁边那个Omega此刻已经颤抖不止,奶糖味信息素又溢出来。   陈应宁闻到,竟反手一个耳光把人抽的翻在地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是吧?自己去管理局签了保密协议就给我滚。以后在圈内别让我看见你。我要是听见你多说一个字,我直接割了你的腺体都可以!”   “陈哥对不起,求您……”   如此拉扯直听得人犯恶心。   “这是我家,明天之前收拾好你自己的所有东西滚出去,屋子里的味道也都处理干净。”喻白翊撂下一句,径直转身从自己家里出去了。进电梯,关门。   冰冷的箱子往下落,发出不规律的金属摩擦声。   刚才屋子里的信息素太混乱,此刻喻白翊后脖颈的腺体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用力闭了闭眼,抬手用冰凉的手指按住腺体。指肚触摸到那块粗糙的疤痕皮肤,不正常的凸起像是从内里起了火。   会答应陈应宁这个富二代公子哥的追求,无非还是这么多年身边人都建议他寻求一段关系尝试一下。   现在也试过了,陈应宁也给出了精妙的总结——Alpha作为被信息素驱动的猎食性动物,他这样没有信息素的Omega不具备任何吸引力。   喻白翊走出电梯,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来电就是刚才与她通话的,他在管理局一对一的联络人文潇。   “喂?”   文潇:“小喻啊,方便说话吗?”   “方便的。”   “是这样。”对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们数据库里给你匹配到了一个Alpha。”   喻白翊:“……”我刚分手不到十分钟。   “我在系统里还能匹配到人吗?是系统bug了吧。”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是真的,小喻。而且Alpha分部那边也收到了匹配信息,现在……”文潇停顿了一下,最后用飞快的语速一口气说完,“那边向你提出协议结婚。”   喻白翊:“……”   文潇:“那边条件已经给出来了,给很多钱。”   喻白翊藏在口袋里的手指缓缓蜷缩起来,思绪迅速被理智占据:“多少?”   文潇:“够你直接一口气还完所有欠债了,还有富余。也是因为这个姐才打电话给你的。”   “我明白的。”喻白翊状似平静的脸上,那对纤长的睫毛正在隐隐颤抖。“什么时候能见面谈?”   “对方非常主动,今晚就可以约着见一面。”   喻白翊果断道:“好,地址发我吧。”   —   喻白翊从出租车上下来时,距离六点刚好还剩五分钟。   “小喻!”等在门口的文潇从台阶上奔下来,一把把人抱住了。   她先是宠溺的拍拍喻白翊的大衣,接着凑近了坏笑起来:“小喻别怕,我和档案更新办公室的人知会过了,陈应宁和那个小三去登记的时候,那边的人准不会让他好过的!”   喻白翊脸上少见的浮现出真诚的暖意:“谢谢姐。”   “行了快进去吧,外面冷。”   这是一家高级私人茶室。进门后,是一片屏风衬着山水小景。环境静谧,来往服务员不多,一间间小隔间昭示了其私密性。   服务生把他们带往包间。推开门,一张四人方桌上,已经有两人并排坐在一侧了。   其中一位胸口有工作牌,是管理局Alpha部门的人。那另外一位是……   那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带着细框眼镜,身穿得体的西装。   文潇和同事先打了招呼,喻白翊往里坐到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对面。两人对视一眼。   喻白翊:“您就是……?”   “不,我不是严楚先生。”男人推了推眼镜,“我是严先生的秘书兼代理律师,我叫何俊。”   喻白翊皱了皱眉:要协议结婚的人不亲自来?   何俊立刻察觉,解释道:“严先生还在医院里。他的信息素过敏反应很严重,医生说还需要隔离观察几天。”   喻白翊“啊”了一声。   来时的车上文潇给他发了那位Alpha的信息。   严楚,“盛风”集团创始人的独子兼继承人,在大学时就已经入职公司,能力卓越颇有手段。毕业后直接全面接管了整个集团。   作为国内最老牌的社交网站平台,盛风十几年来不仅在传统领域长盛不衰,近几年还在有意识接轨新媒体,甚至拓展直播、游戏等业务。   这位标准霸总在三天前分化为Alpha,但随即被确诊出严重的信息素过敏病症。   原来这个病症是会严重到住院的吗?那就难怪对方把流程走的这么急。   喻白翊开门见山:“请给我看一看协议吧。”   何俊拿出一个文件夹,推到喻白翊面前,眼神也开始审视起对方。   从进屋第一眼,他就注意到这个男人苍白到有些不健康的面色。现在屋里暖气足,他把外套脱了,黑色针织衫下的身材也是极为瘦削。   还有就是那双眼睛,漂亮,却死气沉沉的。   一个没有信息素的Omega,同时又是管理局里的最高保护级别。   严家得知匹配结果时就托了熟人去打听喻白翊究竟是为何没有信息素的,得到的回复相当直接:无可奉告。   喻白翊打开协议。   婚期一年,结婚期间喻白翊需要和严楚扮演真正的夫夫,在保证严楚安全度过分化危险期的同时,也要以配偶的身份出席各种社交场合,维护严楚的婚姻形象。   以严家的地位,官方配偶从中能得到的隐形好处只多不少。   这些都只在喻白翊脑中闪过一瞬,他的目光直接锁定了文件里醒目的那串数字。   文潇说的没错,这是足以让他一口气还清所有债务的优渥条件。   这串数字就仿佛一个响指,打下去,压在他生命力近十年的重担就会烟消云散。   喻白翊盯着手中文件上的白纸黑字,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撩起眼来,看向两位管理局人员:“这份协议如果签了,也是列入管理局监督的对吧?”   文潇握住他的手:“这是自然。”   那他就不用担心严家毁约了。   Alpha能有什么好东西,全当打工呗,各取所需。   喻白翊轻笑道:“可以,我答应了。” 第02章 初次见面   何俊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喻白翊答应的这么快。   “喻先生需要再仔细看一看条款吗?”他问。   喻白翊又前后把所有页码都又翻了一次,淡淡道:“看完了啊,这文件又不长。”   这才几分钟?何俊心想,他早已察觉到,喻白翊关注的重点只有协议金额的位置。   他跟着严楚五年,虽自家老板对所有Omega毫无兴趣,花边新闻更是没有,但不代表外面的人就没有心思。   作为首席秘书,何俊私下处理过的别有用心的Omega加起来能有一个连。   但眼前这位既然答应了协议,那就是他事实意义上的老板娘了。何俊礼貌地收起了其他想法。   喻白翊“刷刷”签了字,把文件还给两位管理局的工作人员进行最后的确认流程。   他随即把头一转,抬手把高领毛衣往上拽了拽,盖住小半张脸,一瞬间把自己从整个氛围中抽了出去。   —   入夜。   喻白翊回到家。一推门,两种信息素的味道依然清晰可辨。   他把灯打开,只见客厅、衣帽间和卧室都凌乱不堪。   陈应宁暴躁地卷走了自己的那些东西,然后外卖了几个最便宜的信息素吸附海绵,只随手拆了袋子扔在茶几上,连包装垃圾都没收走。   喻白翊深吸了一口气,他站在客厅中央,周围的一切都刺激着他的神经,反复提醒他下午那让人恶心的画面。   巨大的愤怒最后转化为疲惫,他忍着信息素的恶心味道快步走进卧室里,拖出一个小行李箱,快速拿了必须得生活用品,便再次离开了自己的家。   ……   “嗡——嗡——”   手机的两声震动吵醒了喻白翊。他伸手在身边摸索了一下,把手机抓过来。   “喂?”   “喻先生您好,我是何俊。”   “嗯……”   “喻先生?”何俊停顿了一下,“是这样,您和严先生今天就可以去领证了,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喻白翊在枕头里蹭了蹭脸,他脑子有点卡顿,只是又闷哼了一声。   何俊被弄蒙了,等不到回应只好继续说:“喻先生您现在在家吗?我按着您档案上的地址过来接您可以吗?”   持续性精神抖擞的语气终于唤起了喻白翊一丝精气神,他睁眼看了看手机,竟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他又盯着备注上“何俊”两个字想了想:哦,昨天他和人订婚了。   喻白翊从床上坐起来:“我不在家。”   何俊:“这样啊,那您是在工作室吗?我也可以……”   喻白翊揉着头发,懒散道:“我在酒店。江望东路上的那家七天,您方便过来吗?”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沉默有些过于明显了。   喻白翊:“嗯?那直接管理局门口见也可……”   “我马上过来接您,待会见喻先生。”   何俊挂断了车载电话,有些尴尬的目光从后视镜中望向后座。   后座上的男人翘着一双长腿,全套西装一丝不苟。三七分的短发利落的往后梳着,一张凌厉挺阔的脸配上浓墨重彩的五官显得攻击性十足。鼻梁直挺,嘴唇薄而平直。   他怀中放着平板。手指正不断翻飞着在打字。   严楚察觉到何俊的偷看,手指停下沉声道:“你有和他认真解释合约内容吗?”   何俊一下挺直背:“有的严总。”   他紧张吞咽了一下:“喻先生之前是有一位Alpha男友,但是那人出轨,是喻先生亲自打电话到管理局更新的信息,所以系统刷新后才会匹配到您的。”   严楚眉峰一扬:“前男友?什么时候分的手?”   何俊:“昨天下午……”   车内气氛陡然有点僵,严楚冷峻的脸上略过冷笑:“下午分手,傍晚订婚,晚上出去住酒店,第二天领证。”   他会想起喻白翊的声音。一个有几分慵懒和黏糊的,冷淡疏离的声音。   “晚点和他再强调一下合约义务,我不想看到他引起任何花边新闻的麻烦。”   何俊点头:“是。”   喻白翊站在酒店门口等到了车。他弯腰坐上后座,何俊在前面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紧了紧。   严楚没有转头,而是用眼角余光上下扫描了一下喻白翊。   现在还不到深秋,这人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头发长至肩膀,鬓角的头发嵌在耳后,头顶软软的有几根翘起的呆毛。   “您好。”喻白翊点头致意了一句,招呼简短到甚至都没多看严楚一眼。   何俊只觉后座上这俩人仿佛不是马上要去领证结婚,而是恰好拼车在一起的路人。   气氛诡异至极,他总觉得这里应该有点什么对话。   “喻先生?”   喻白翊:“嗯?”   “这位……”总得打个招呼吧,何俊心想。   喻白翊终于把眼神落在了严楚身上。昨天听何俊说,他应该还因为过敏反应留院观察。   可此刻看到他,这宽肩窄腰的优越体格,精干的着装,怀抱的平板以及不离键盘的手。浑身都透露的对工作的热忱。   喻白翊:“严先生您,看起来身体状况不错。”   严楚:“……”   何俊仓皇地发动车子,在心里的工作总结中第N次写上:“少说话”。   到了管理局,何俊去对接业务,喻白翊踱步到柜台前,里面的小姐姐笑着招呼他:“小喻是要找文姐吗?她现在开会不在呀。要等会才回来。”   喻白翊摇摇头:“今天不是找她,是来登记结婚。”   小姐姐:“啊?”   喻白翊声音不大,但架不住这管理局里几乎人人都认识他。于是转瞬间,柜台后面只要在场的都凑到他这里。   “结婚?和谁结婚?!”   “和你之前登记的那个Alpha?他不是……”   “不是。”喻白翊微侧过身,“是他。”   八九个人齐刷刷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严楚。   严楚打字手指停顿了一下,眼神一抬,顿时有种被喻白翊的一圈娘家人围观审查的错觉。   只听喻白翊声音轻轻地,却也十分坦荡:“他叫严楚。”   一个姐姐摆摆手:“哎呀我哪是问你名字,我们知道陈应宁那个人渣对不起你,可这个人……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还没对过答案的问题。   喻白翊微顿了一下,很快脸上便浮现出一种非常得体的笑:“我和他是很久以前认识的,那时他就对我很友善。但中间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一个多月前才在工作里重新遇到。”   “和陈应宁的事闹得有些不愉快,我去酒吧喝酒没想到遇到他。结果他竟然就……”   一个姐姐猛一拍手:“是不是他其实暗恋我们小喻多年,刚相逢那会碍于小喻有对象只能默默隐忍,在得知渣男被甩后果断出击拿下?”   “啊啊啊好合理!”   “他对你好我们就放心了。”   偷听的严楚眉峰一跳:“……”   喻白翊歪了歪脑袋,眼睫飞快的翕动了一下,眼尾微微上翘,竟真的有几分害羞的幸福感:“算是吧。”   姐姐们随即抱在一起嗑生嗑死。明明喻白翊前后只说了几个字,她们却已展开补充了几万字的细节。   这时何俊从窗口回来招呼二人,喻白翊也赶紧抽身出来。   严楚合上平板从位置上站起,他走到喻白翊身边,目光淡淡瞥了后者一下:“暗恋多年?”   喻白翊撩了下眼:哦你听到啦。   “事发突然。”他脸上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是一种兼顾冷漠和天然的状态,“严先生您希望我怎么说?我记一下就是了。”   严楚感受到了一丝揶揄,沉着脸没接话。   “我刚才也编不出来,就顺着她们的猜测应下去了。”说着喻白翊抿了抿唇,“为了防止露馅,您可以给我一份关于您的生活习惯,成长背景,个人喜好,以及我们之间的故事细节的文档,您觉得这个方法如何?”   “可以。”严楚认可的点了点头,看向何俊,“按照刚才他说的进行扩充,尽快设计出一份问卷调查表,我和他各需要一份。”   何俊:好么,天降工作。   顶头上司结婚了,我没有收获嫂子,但喜提第二个领导。   喻白翊的信息在系统里已经很完善了,但严楚还需要填写挺多东西。他坐进隔间里去登记。喻白翊拆了一包姐姐刚塞给他的沙琪玛,吃完顺着走廊去找垃圾桶。   忽然就听楼梯间那儿一个怒气冲冲的脚步从楼上渐近。还伴随着金属栏杆被踹的阵阵闷响。   “这他妈绝对是喻白翊搞的鬼?……他们有什么权利对我摆脸色?他们是服务我的知道吗?!”   那声音骂骂咧咧的下楼到转角口:“喻白翊?”   下来的竟是陈应宁,在他身后匆匆跟下来的是那个小三。   三人打了照面,皆是一愣。   喻白翊眼底一暗,转身就要走,身后陈应宁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喻白翊,你整我是吧?你把这管理局当自己家了?”   想必是文潇打的招呼奏效了。   喻白翊冷飕飕的眼底竟是嫌恶:“松手,不然我叫保安了。”   已经受了一肚子气的陈应宁此刻也懒得克制,直冲喻白翊逼上去:“叫人是吧?你他妈真以为我拿你那个保密档案没办法是吗?”   说着,他偏过头凑在喻白翊耳边,恶毒道:“你一个Omega,刚刚分化腺体就直接坏了,玩的什么啊?有哪个Alpha能接受自己的O……”   喻白翊瘦削而苍白的手指猛然攥紧,他正欲开口时。   “喻白翊。”   一道低沉声音从身后传来,喻白翊动作一松转头看去,是严楚和何俊。   陈应宁脸色一沉,往后一看到来人,又愣了愣:“严楚?你怎么会在这里?”   喻白翊一愣。   严楚身高比陈应宁还要高出半个头。只听他声音不紧不慢:“我是来和他登记结婚的。怎么,你们认识?” 第03章 锤爆前任   “结婚——?”   陈应宁反应了一秒便怒吼出声,音量在走廊里都有回音。他脸上的肌肉都颤抖起来,死死瞪着喻白翊。   “你什么意思?!你他妈昨天和我分手,今天和这小子结婚?”   这小子?看来还不单纯是认识。喻白翊心想着,但开口却先一刀扎在对方脸上:“我们分手的原因是因为你出轨了。”   严楚眉峰一挑,又看了一眼那个跟在陈应宁身后的Omega,顿时明白了局势。   喻白翊的前男友竟然是陈应宁。   陈应宁被噎了一口,自知理亏便不看他。而是往前一大步到了严楚面前,扬起手轻蔑一拍严楚的衣领。   后者垂眸,微微皱眉,抬手把歪了的领带夹扶正。   陈应宁:“严楚,到这个年纪了没分化,还不安心做你的Beta啊?开始喜欢做抢别人对象的勾当了是吧?你玩挺刺激啊你。”   何俊在一旁抿住嘴,眼底闪过一丝同情。   只见陈应宁继续紧逼,一把揪住了严楚的领口:“不过也可以。这个Omega腺体坏了,信息素都没有,和你这种十几年不分化的奇葩倒是挺……”   他最后那个“配”字还未说完,一阵浓烈的龙舌兰酒香突然潮水般的充满了整个空间。清冽而醇厚的味道裹挟着不可抗拒的威压,一瞬间空气似乎都被压缩。   陈应宁只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丢进了绞肉机。他手指痉挛着松开了严楚。继而双腿一软,往后跌了一步,直接摔跪在了地上。   “什么?你怎么会?”   顶级Alpha的信息素仿佛千斤顶一般压在他的脊椎上,陈应宁从喉咙里挤出短促的字节,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他的身体甚至不自觉的往下佝偻起来。   他身后的那个Omega此刻也一样倒在了地上,只见他已经彻底瘫软在地,满脸泪痕。   喻白翊暗自心惊。   他自己同样作为Omega,除了被浓重的酒香搞得有些不适,还能好好地站在原地。   这是非常精准的信息素控制,哪怕几个人的站位前后不超过两米。   喻白翊再一次看向严楚。他那双始终漠然的眼神里这次带了一丝专注。   冷汗从陈应宁鼻尖滴落在地上,而他还在用力说话:“你……你分化了?什么时候?”   然后他听见严楚低沉的嗓音从他头顶正上方传来:“五天前。”   陈应宁开始发抖。   他们家和严家有十多年交情,严楚作为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他的阴影在一众富二代眼里盘旋了十几年。   这个六边形战士全方位无死角的压制一直延续到分化期,严楚的人生终于出现了一个意外。   他的腺体检测是有活性的,但他一直一直没有分化。   “我知道你们这十几年都怎么说我的。”严楚的态度不紧不慢,“腺体,信息素,发情期,你脑子里只能装下这些,那我现在也不介意拿这些来和你谈。”   “先生?!是严楚先生吗?您需要帮助吗?”   来自新分化Alpha强有力的信息素席卷了整个大厅,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Beta,但此刻警报器设备却都已经“嘟嘟”亮起了红灯。   柜台的姐姐们拿着紧急抑制贴直奔过来。   空气中的威亚一秒散去,严楚把视线转回来,笑容绅士:“不好意思,我还不太能控制我的信息素。”   喻白翊瞟了他一眼:好一个“不太能控制”。   陈应宁被秘书扶起来,他一巴掌挥开了想帮忙的工作人员,上下打量着严楚。   喻白翊从他眼中读到了一种真切的恐惧。陈应宁咬着牙,甚至都没再敢说什么便跌撞着跑了。那个Omega连滚带爬的跟上,又被陈应宁甩开。一对“壁人”拉拉扯扯着消失在门外。   喻白翊靠在墙边站着,他看到何俊谢绝了工作人员拿来的东西,自己从包里拆开一个医用抑制贴。   严楚贴好了抑制贴,一转脸目光投向喻白翊,坚冷的眼底燃着肉眼可见的怒火。   喻白翊:他先惹事的好么。   严楚往他面前逼近了一步:“你前男友就是这么个蠢货。”   喻白翊难得的一讪,嘴角绷了绷:“算我眼瞎。”   “确实。”严楚立即肯定了对方,又道,“还有几个前男友?”   喻白翊眉头一皱:“就这一个。”   严楚垂眼盯着那人:“这很好,现在这唯一麻烦我已经解决了。”   喻白翊的眼底缓缓凝出几分厌烦。   严楚继续说:“我们的协议里写的很清楚。你和我结婚之后会有很多人盯着你,而我需要的是一个不会给我带来任何花边新闻的,体面而谨慎的伴侣。”   他的语气乍一听还是礼貌的,但言辞犀利强势:“这些事我都说在了前面,做不到就不要签,不然后续的麻烦你不一定担得起。”   丑话说在前面罢了,虽比陈应宁那种鬼话连篇的好些,但不妨碍喻白翊觉得不爽。   他听完严楚压迫十足的威胁,故意缓了几秒才缓缓把眼睛抬起来:“我想好了。”   “好。”他说,“那么去领证吧,合作愉快。”   —   半小时后,喻白翊手里拿着自己的红本本走出管理局。   这上面还有一张两人的红底合照——刚才现拍的。   照片里的二人各自都有优越出挑的外貌,但却各自端坐着,肩膀之间呈平行状态相隔五厘米,从肢体到气场无一丝互动,乍一看像是两张证件照P在一块的。   他盯着那照片,一时有点恍然。照片背景里惹眼的红色在中午的日光下显得极为不真实。   “喻先生?”何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   喻白翊一抬头,只见身边竟只有何俊一人,他……理论上新婚十分钟的老公已经不见了。   何俊看懂他的心思:“严先生已经去公司了,他安排的会议时间有点来不及了。”   喻白翊看了下手机时间,此时还有一刻钟到一点。   这是趁着午休时间出来领了个证是吧。   “那现在还有什么事吗?我回家去?”喻白翊对结婚毫无实感,而是用询问工作的口气问道。   何俊看着他俨然一副“准备下班”的表情:“我可以送喻先生回家收拾一下东西,今晚您就可以住进严家了。”   同居,这就来了。   何俊把车停在喻白翊家楼下,后者自己上楼。   两天之内第三次回来,这一回,空气里的味道散的很干净了,只有秋的微微凉意。   喻白翊站在客厅中间先出神了几秒,在一片静谧中终于叹出一口气。   平心而论,他并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独居环境,他也无意去和另外一个声势浩大的家族产生什么深刻的联系。   严家,这种家里是不是有古板的爹?刁钻的妈?莫名其妙的一大群亲戚?和不知道从哪随时冒出来勾心斗角的兄弟?   喻白翊并没有妥善处理复杂家庭关系的经验。   ……   何俊在小区门口的麦当劳里买了个汉堡,一边啃着一边回去单元楼下。   他想着坐进车里吃顿饭,一抬头,就见喻白翊竟然已经站在了车前。   不是这才几分钟,收拾好了?   他第一眼甚至都没看到行李箱,往旁边饶了一步,才看到对方身侧靠着的那个24寸行李箱。   男人穿的是真的厚,可他那么瘦,衣服只衬的他脸更小。迎面来一阵风,他半长的头发被吹在脸上,整个人有种模糊虚化的感觉。   “喻先生,您就带这些吗?”何俊问。   喻白翊抬起头“嗯”了一声,看到何俊手里的东西:“您先吃完,今天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何俊快速消灭了汉堡。开了后备箱把箱子提上去。   两人坐进车里,宽敞的后座上,喻白翊依旧选择紧贴着门的位置和姿势,仿佛从整个气氛中游离。   何俊猛然想起来:“您吃饭了吗?”   喻白翊轻轻笑了一下:“刚才在楼上把冰箱里剩的面包吃了。”   他这张消瘦的脸实在看起来不太有说服力,且看起来喻白翊心情并不太好的样子。何俊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不要质疑。   车子开出小区向着严家驶去。   —   盛风总部,顶层。   电梯门打开,一个带着墨镜的年轻男人一头闯出电梯,直奔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严楚?!你还活着吗?”   巨大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抬起头,然后嫌弃地皱起眉:“白一宇,你在说什么鬼话?”   白一宇摘下墨镜,长长呼出一口气:“天哪你还活着兄弟。我都听说了,陈应宁那小子?芜湖!”   严楚把文件放下,抬手给人倒了杯水推过去。   “他说什么了?”   白一宇摇头晃脑:“你分化了,顶级Alpha。虽然他原话是骂你来着,但只要是正常人都能得出以上两点信息,并且知道他被你吓惨了哈哈哈。”   说着白一宇又上下把严楚打量一边,似乎在确认他从头到脚没有缺斤少两的地方:“真的,你没事就好,当时那真是给我吓死了。”   严楚是在一场会议上突然分化的。   他安静多年的腺体突然剧烈疼痛,他强撑了一分钟便昏了过去。白一宇作为他的副手,是紧急疏散后唯一陪同他上救护车的人,   他也因此被动成为了知晓严楚信息素过敏病症的人。   说着,白一宇就熟络的在桌上的文件里翻了翻:“你刚出院,病例在这吗?除了何俊就我知道情况,你得给我交个底,现在具体是啥情况?”   他病例没翻到,却猛一下在严楚手边看到一本红色的……结婚证?!   “这啥玩……我靠这尼玛怎么照片是你?!”   严楚面沉似水:“中午刚领的证,我结婚了。”   “你你你……”白一宇觉得此刻自己手里捧得是个烧红的铁块。“保密协议我都可以签,你立刻马上给我说清楚了!”   严楚从善如流的交代了。   白一宇瞪大了眼:刺激,劲爆,吓人。   说着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结婚证上的喻白翊:嫂子这张脸倒也配得上如此抓马的情节!   “行吧,那你结婚就结吧。”白一宇快速接受了这个设定,把结婚证合上,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钟,“那都这个点了,干脆一起走呗,我蹭你车行不?”   严楚抬头,眼神十分疑惑:“谁说走了?”   白一宇:“啊?你不下班?”   严楚一甩手把桌上几份文件一字排开:“上次中断的会议,这几天积压的工作,还有未来需要调整的工作安排。”   他那张刀削斧凿的冷峻脸庞写满了资本家的铁面无情:“今晚留下来加班。预计会通宵,我可以请你一顿宵夜。”   白一宇:“不是兄弟,今天你结婚第一天……”   严楚:“有什么问题?” 第04章 新婚购物   何俊载着喻白翊去严楚家。   房子位于市中心,高端小区,附近就是商圈,生活方便又闹中取静。   电梯载着他们远离地面的喧嚣。到了目标楼层,何俊刷卡开门,态度恭敬地迎喻白翊进去。   哪怕知道喻白翊和严楚是协议婚姻,何俊对喻白翊的态度都非常体面周全,挑不出错处,也许这也是他能成为严楚左右臂膀的原因。   “严家别墅太远,严总觉得上下班不方便,所以一直都住这套房子。”   把门卡递给喻白翊,何俊一边搬行李进屋,一边说道:“这张卡已经录入了您的身份信息,除了严先生的卧室最好不要进去之外,其他房间您都可以自由使用。”   喻白翊点道谢,何俊见他似乎没有问题要问,就告辞离开了。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带上,只留满室的寂静。   喻白翊站在玄关,静静地扫视这套房子。   宽敞、奢华、干净,处处透露着屋主井然有序的独居生活。   喻白翊记住何俊的叮嘱,绝不侵入严楚的私人领域。他径直走向了客卧。   这间屋子一看就无人使用,所有家具齐全,但都维持着出厂设置。就连屋内的空气都比外面冷上一些。   喻白翊把行李箱拖进来,门一关,自己闷头收拾起来。   当晚,在陌生房子的客卧床上的第一晚。床比喻白翊公寓里的宽敞多了,整个屋子也特别空,陌生感席卷着不安的思绪。   “哥,真是一点都榨不出来了。”   “死不了的,再给他喂点水。那边价格都炒到50万了……”   “靠,这小子不会真要断气了吧?”   “我这还有药,一口气给他打了!这一波捞完我们往后几年都不愁了。”   不要……求你了。   救救我,不要了……让我死掉吧……死……   耳边传来嘶哑的声音,喻白翊感觉自己躺在一片脏污的潮湿中,浑身冰冷,四肢已经疼痛到麻木。   他眼前闪过朦胧的人影,然后一个尖锐惨白的针头从迷雾中无比清晰的冲自己直刺过来。   “啊——!”   喻白翊猛然惊醒。他浑身冷汗,身下的床单皱了一片。凉飕飕的空气顺着被子缝隙窜进来,他打了个寒颤,身子一歪仰面倒在床上。   身侧的窗帘漏了一道缝,日光被凝成一道,穿过整个房间,落在他半张脸上。   思绪渐渐被拉回来。   喻白翊翻身坐起,看着屋子发了会呆,最后轻声呢喃道:“睡新床还真是不习惯。”   他预备着去冲个热水澡。推开门,客厅空荡荡不见人影,门口也没有新出现的鞋子。   严楚一晚上没回来。   不用和人打照面,喻白翊不由得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洗完澡,身体终于暖了起来。准备吹头时,他打开浴室门想散散热气,谁知门一开就听到一声惨叫:“啊嫂……嫂子啊啊啊啊!”   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客厅里。   喻白翊:“你是?”   白一宇答非所问,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对不起嫂子你别误会,昨晚上是严楚他没人性的拉我加班的啊,我俩哪也没去啥也没干,全程在公司里清清白白,我就是他发小!”   他话没说完,严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单手拽着白一宇的衣领,把人提溜到一边。   “白一宇,我朋友。”严楚言简意赅的介绍。   他身上的西装竟然换了新的,眼神冷毅而清明,看不出一丝通宵工作的疲态。   他嫌弃地睨了白一宇一眼:“你都知道了是协议结婚,在这瞎演什么?”   哦,原来是知情者。   喻白翊刚才还在思考要不要配合演出说几句,这一听立刻松了口气。也不多说多问,一转身回浴室吹头发了。   “喂什么叫瞎演,你是不是和人领证了?基本的男德……”   白一宇还在话痨,严楚的视线却默默落在喻白翊身上。   那人苍白的皮肤在热水汽中倒显出一抹红晕,V领下露出他分明的锁骨。   在及肩的头发被吹风机吹起时,他会用手指虚虚笼住后脖颈处,状似无意却严实的盖住腺体的位置。   严楚又环视了家中。   没事任何多余的物件,自己的东西也没有被挪动的痕迹,看起来喻白翊昨晚把所有的活动都集中在了客房里。   清晰的边界感让严楚十分满意。   喻白翊吹完头发换了身衣服,回到客厅站在严楚面前,活像等待老板下一步指示的员工。   严楚看他一眼:“收拾一下你的贴身衣服和身份证件,先去给你购置一些东西,今晚陪我出差。”   原本严楚没打算那么快公布自己分化和结婚的事,可他没料到喻白翊的前男友是陈应宁。   他们从管理局出来后一小时,这个惊天八卦就在整个圈内传开了。   严楚是盛风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早已凭借超强的能力成为新生代里最不容小觑的存在。眼下他终于分化为Alpha,可还没等大家思索联谊相亲的事,同步传出来的竟然就是婚讯。   证都领了,板上钉钉。   再问对象是谁?陈应宁只给了个名字,喻白翊。   谁也没听说过。   各方都想打探消息,最后竟直接由当下国内最大的直播平台的老总牵头,在市郊的度假山庄组了个周末局,给严楚的邀请上点名让把新婚对象带来一起。   这个局推不掉。   喻白翊大致听完,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的“感情经历”给严楚的计划添了麻烦。   “不好意思啊。”他轻声道歉。   严楚倒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总要有这个过程,只要能解决就行。”   三人一起出门,直奔市中心的奢侈品商场。   几分钟后,喻白翊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严楚口中的“购置一些东西”和自己的理解有很大差别。   第一站是西装店。   严楚进门直接和店长沟通了几句,随即三套不同款式的衣服就被拿出来。喻白翊被立刻推进去试穿。   结果是每一套尺寸都大了。三位工作人员围着他记录需要整改的的地方。   “下午四点前要改好。”严楚和店长说,口气并非询问而是要求。   然后他们立刻离开,第二站是手表店。严楚进门找到一个最中间的柜台,指了指里面:“挑喜欢的,两个。”   第三站是买包,喻白翊选了一个纯黑色基础款,大小和他平时背的那个基本一致,然而上面银闪闪的LOGO彰显着它翻了200倍的价格。   他们在整个商场里飞速转移,严楚目标清晰,计划明确,甚至都没走过回头路。   喻白翊感觉自己在进行一场特种兵之战,接二连三的购买行为和惊天的价格砸的他晕头转向。   最后一站……这应该是最后吧,喻白翊下意识觉得。   因为眼前的柜台卖的是钻戒。   店长迎了过来,热情地询问他们的需求。   严楚只缓缓道:“需要一对婚戒,我的尺寸是20号。”   然后他估计分明的手在柜台上点了点:“款式你挑就行。”   高大的Alpha半倚着柜台,面向着Omega的方向。话不多,可配上那张优越的脸,尤其那双深邃浓重的眼睛。   店长:好深情啊啊啊啊。   喻白翊有些恍然,婚姻的实感和虚假的协议交织在心底,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店长:“先生,您知道自己的手指尺寸吗?”   喻白翊摇摇头。   “那我给您量一下吧。”店长从口袋里拿出软尺。   喻白翊把左手伸过去。   这只手不仅皮肤白,就连指甲盖里也没有什么血色。骨关节坚硬的凸起,皮肉稀薄。   店长给他量了一下:“您适合的尺寸是12号。”   这个尺码甚至比部分女性的手指更瘦一些。   “这些都是我们店里比较热门的款式。”店长从柜台里拿出几个盒子。   喻白翊只低声说:“素一点的就好。”   “喜欢简约款式的吗?”店长说着熟练地挑出几款依次排开,“这几对都是近期同性情侣中卖的比较好的。”   喻白翊看中了其中一只,整体有流线型花纹,钻石呈菱形切割镶嵌其中。   他指了一下,抬眼看向严楚。   后者点头认可,店长立刻给他们找尺寸。很快他先拿出了严楚的20号,但在喻白翊这却犯了难。   “这个款的话……您先试一下这个号吧,这是目前店里最小的13号。”   喻白翊接过戒指,顺滑的就带进了左手无名指,松手时,却明显感觉到尺寸大了。   严楚立刻表示不满意:“尺寸不合适不行。”   店长急忙道:“如果您很喜欢这款是可以改尺寸的,请问您的婚期是……”   “今晚就要。”严楚说,“哪些款有适合他的尺寸?”   店长一愣,但优越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迅速找出了另外几款。   喻白翊一看,这几个钻石一个比一个大。   他平时画画加做一些设计,不习惯手上有饰品。而且那么招摇一个钻石配这场协议婚姻,他总觉不得劲。   他顿着不说话,气氛一时僵住。   喻白翊被沉默压得不自在,又拿过刚才那款:“其实这个也就大一点吧……”   “不行。”严楚再次给出果断的拒绝。   今晚喻白翊去了山庄,从头到脚每一处都会被那些人仔细审视。   婚戒自然是他们关注的重中之重,尺寸上的一点不合适,落在别人眼里不知能被传成什么样子。   严楚正低头思索解决办法,身边的喻白翊却突然开口,只听他问店长:“您有纸笔吗?”   店长不解,但还是给他拿来了东西。   喻白翊从笔盒里摸出一只铅笔,在纸上“刷刷”几下,渐渐勾勒出一个戒指形状。   戒指构造呈流线状,似几根藤蔓缠绕。喻白翊快速画完,物体光影结构清晰,栩栩如生,甚至旁边还标了几个数据。   “下午四点前要,不需要钻石,银质就行,能做出来吗?”喻白翊抬起眼,沉声问。   店长:“可以是可以……”   “好。”喻白翊放下笔,“就按这个做吧。”   严楚眉头微紧,沉声提醒他:“到时候这个戒指一定会被问的。”   “我知道,你放心。”喻白翊眼角淡淡垂着,“我是学设计的,我会编设计说明。” 第05章 婚前复习   严楚一张肃穆的脸没有表情的沉着。   就在喻白翊觉得自己临时起意的提案肯定会被否决时,严楚忽然开口:“可以。”   他转向店长:“按他这个做吧,下午四点前我们来取。”   他们从店里出来,在商场一楼找了个咖啡厅休息等待。   临近四点,白一宇去跑了一遍所有的店把东西都拿来,一共三个大包。   严楚指向其中一套白色西装:“穿这套。店里二楼上去有换衣间。”   喻白翊去了楼上换装。严楚坐回沙发卡座,目光沉沉看着面前桌上的另一个小包装。   那是定做的戒指。   他抬手把小包拿过来,层层拆开,精致的丝绒盒子里是两枚款式一致,一大一小的戒指。   “嚯,婚戒啊。”白一宇凑过来。“怎么没钻啊?喂你可不是这么抠的人,我知道你心里不得劲,但是也不用较这个劲啊。”   严楚拿起自己的那枚:“这时喻白翊刚才手绘的款式,定做的。”   白一宇一听秒改口:“嫂子亲自设计的?那这蛮有意义的嘛,你小子呦不是我说,我感觉你的姻缘很有意思呢。”   “协议婚姻。”严楚缓着声音一字一顿,又实在有些不解,“你哪来那么多戏?”   “啧。”白一宇翻了个白眼,“你这都要带婚戒了,还对自己有家室这种事没实感吗?你这个态度就不端正,关键时刻最容易暴露的就是你这种平日掉以轻心的人。”   严楚一怔,手指缓缓摩挲了一下那戒指。   “诶,嫂子来了。”白一宇一拍他的肩膀。   严楚转过头,只见身穿白色西装的喻白翊缓步走来。   裁剪完美的西装精妙修饰了身体,恰到好处的肩线不会显得喻白翊过于瘦弱,一眼望去只有腰细腿长的优越比例。   再衬上过于出挑的面容,走过来这两步,周围已经有不少小姑娘侧目过来。   喻白翊有些不自在的拢了拢头发——他习惯了冬季的每一天都穿着高领,此刻脖子后面只感觉空荡荡的。   严楚站起来,捉住了喻白翊的衣袖,仔细调整了衬衫从外套里露出的长度和袖口的角度。   “很合适。”说着,他低头从桌上拿起了那个戒指盒。   喻白翊看到,睫毛微不可查的翕动了一下。   严楚先拿出自己的那枚戒指戴上。然后取出另外一枚。喻白翊下意识伸出右手去接,严楚的手却后撤了一下。   喻白翊猛然抬起眼,严楚那双深黑静默的目光看着他:左手。   喻白翊缓缓抬起左手。   严楚虚虚抓住了他的手指,他的第一反应是在温暖的上场空调里,喻白翊的手依然冰凉无比。   戒指被戴上,尺寸完美贴合,那微弱的一圈凉意似乎真的如它位置的寓意一般,一路过电般的传导到喻白翊的心脏。   严楚松开手,喻白翊的手指蜷缩起来,然后立刻把手塞回了口袋里。   严楚回过身让白一宇把刚买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件灰色的大衣,手表和背包,东西一样样穿戴到喻白翊身上,组合的恰到好处。   且不论是颜色搭配还是品牌,都和严楚身上的十分搭配。   喻白翊照了照店里的衣帽镜,察觉到这一点,心里默默叹服了一句对方的合理规划。   严楚:“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出发了。”   他们快速从商场离开,到地下车库时,何俊刚刚好站在车旁准备开门。   白一宇上了副驾,严楚和喻白翊坐在后面。   喻白翊看到何俊手机上的导航,目的地是城郊滨海处一个知名度假山庄。   路程设置好,发动车子前何俊先打开了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两个文件夹递到了后座:“严先生,您要的东西。”   白一宇一边扣安全带一边瞪大眼睛追着何俊的手往后看去:“我靠,你还有什么工作?还不补觉你不会猝死吗?”   严楚不理他,接过文件夹,把其中一个递给喻白翊。   “这是关于我们俩基本情况的调查问卷,立刻填好然后交换。在到达之前背下来。”   喻白翊:“……”   基本情况?这文件一眼估算至少二十页。   他打开看了看,从最开始的身高体重生日星座,到后面“喜欢的食物”“喜欢的动物”,甚至还有“喜欢的浪漫场景”这种缥缈的问题。   严楚递给他一支笔:“开始吧。”   喻白翊有种出门旅游但在车上还要赶作业的悲剧感。   “辛苦了嫂子。”白一宇十分同情的看着他,随手摸出一块巧克力曲奇饼干,“吃吗?”   喻白翊眨眨眼,接了过来。   车子发动,他靠在床边开始填写问卷。   第一页还比较顺利,从第二页开始,那些不再有标准答案的问题让他开始为难。   食物、动物、电影、歌手……这些问题是有准确答案的吗?   没有人问过他,他也不曾有过什么契机来思考这些问题。而现在需要他写一个,他脑海中只是空茫茫的一片,激不起一点提炼答案的动力。   喻白翊陷入了迷茫,回过神时,他的笔尖因为车子的晃动,已经在纸边缘戳出了一大团小黑点。   “该死……”   “嗯?”严楚转过头,喻白翊听到了他盖上笔盖的声音。   “你写完了?”喻白翊拿过他的文件夹,严楚的字端正大气,每一道题一眼看去都写的十分详尽。   对比自己手上这份——挤牙膏一般写出的寥寥几个字,还有那个墨团。   惨烈的对比让喻白翊忍不住揉了揉鼻尖。   “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严楚说,“我建议你半小时内写完,然后可以背一下我的那份。我打算小睡一下,你写完了立刻叫醒我就行。”   喻白翊盯着他不说话,但眼睛睁得大大的。   严楚:“我没有起床气。”   “哦。”喻白翊心想,这确实是我想问的问题来着……   随即严楚放倒了座椅靠背,解开西装扣子,躺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闭上眼睛。不到十秒钟,他的呼吸就肉眼可见的平缓了下来。   真是令人羡慕的睡眠质量。   他把视线收回自己的问卷,努力把上面每个题目都挤上几句答案。全部填完之后他自己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自己回看自己的资料,甚至会发现有几道题自己都能“答错”。   然后……是要叫醒严楚吗?   喻白翊侧身看向那人的侧颜,犹豫多次终于抬起手,很轻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西装下摆。   没想到严楚竟立刻醒了。   男人飞快坐起身,手上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扣好了西装。然后那双浓墨一般的眸子一秒内恢复到了满血状态:“写好了?”   “嗯。”喻白翊把文件递过去。   严楚接过来看,喻白翊的答案大多简短,很多都是几个字的纯填空题。而其中有一行引起了他的注意。   【讨厌的东西:玉米,玫瑰,下雨天】   严楚立刻翻到前面一页,在“是否有过敏源”这一栏里,喻白翊写的是“无”。   他手指不自觉摩挲着卷了一下纸页边缘,这三个讨厌的……为什么呢?   后座上新婚的两人埋头背诵着对方的资料,这一诡异情景一只持续到车子驶入度假区的大门。   “收起来吧。”严楚说。   喻白翊听着这话像是:考试即将开始,请同学们把无关的东西放到讲台上。   他抬起头,车子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不远处就是那座欧式风格的山庄,旁边的树丛一闪而过,紧接着能看到大海了。   冬季的海面干净透亮,一眼望过去水天相接。浪花拍在棕黑色的礁石滩上,有白色的海鸥在近海盘旋。   “哇。”喻白翊很轻很轻的呢喃了一声。   严楚看到他的掩在长发下的小半个侧脸,被浓密睫毛遮盖的眼睛里略过快速地,一抹鲜活的情绪。   虽然何俊把车开始的异常平稳,但刚才看了一路的文件,此刻他脑子里还是有点晕。   于是他下意识按下了半截车窗,外面咸湿的海风一下灌进来,喻白翊又猛地把床关上了。   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想去拉自己的高领,但此刻他穿着西装马甲和衬衣,没有领子让他掩藏。   车子绕过广场上的喷泉停在山庄正门,两位侍者立刻走过来为他们开门。   喻白翊跟在严楚身后下了车,海风吹来,他忍不住不停整理发丝。严楚侧目看他一眼,身体一转挡在了上风口。   喻白翊一下抬起头,那双总习惯于垂着的眼睛在扬起时竟也会是好看圆润的弧度。   “进去吧。”严楚说着,身子又往前靠了半步,牵住了喻白翊的手。   突然起来的接触让后者下意识一抖,却立刻被抓的更紧。   喻白翊眸光颤动。严楚则温和的望着他。   男人温暖宽厚的手指缓缓破开他的指缝,把动作变成了十指相扣。   喻白翊浑身都绷紧了,贝齿用力咬住嘴唇,手心穿来的热量几乎要把心脏灼伤。   “我们是新婚,配合一下。”严楚俯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距离太近,说话时的鼻息擦过耳廓的皮肤。   “严楚?”   “严楚哥。”   他们正要进去,远处突然穿来几声叫唤。   喻白翊猛地回头,只见前后三辆跑车风驰电掣的开过弯道,一字排在大门前,上面走下来六七个人。   “哎呦,这在大门口就咬耳朵呢。”   这群人有五十多岁的长辈,也有和严楚年龄相仿的几个,最统一的就是他们浑身散发的彼此熟络的资本主义气质。   喻白翊跟着严楚的理解和所有人一一打过招呼。   他还没跟上那些交错的称呼,大家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这就是嫂子对吧?”一个染了一头粉毛的男孩一拍他的肩膀,“Come on,快秀给我们看看!婚戒!严楚给你买了什么款?我们最好奇这个了。”   这么快吗?   喻白翊想着,缓缓举起左手。   “哦!……没有钻石?”粉毛男孩难以置信的看着严楚,“不是吧严总,你怎么能这样?”   “不是的。”喻白翊的声音又轻又软。   严楚侧过身,只感觉身边那人第一次回抓了自己的手,整个人还微微靠了过来,蹭在了他的胳膊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飞快眨巴了一下,面颊上竟然浮现出了一层羞涩的红晕。   “买钻戒对严总当然是小意思,但我更喜欢这个,是有特殊含义的。” 第06章 逢场作戏   那粉毛挑了挑眉:“特殊含义?”   “是啊。”喻白翊说着,左手在众人眼前转了一圈,银圈戒指闪闪发亮。   “我是美术生,高中的时候随便画画速写。有一段时间沉迷画各种首饰,这个款式是我第一次画自己的原创设计。很简单,但是当时很兴奋,特地拍了照发了一条微博的。”   “他这个人……之前都没提过,到求婚的时候突然拿出来。原来是偷偷去考古了我的账号,一直翻到了第一条。”   “钻戒他也给我买了,但是我平时画画,太大一个钻实在不太习惯。而且这个这么有意义,所以就决定常带这个了。”   他的声音柔软温和,说话间,那双猫一般亮闪闪的眸子始终盯着手上的戒指。   众人静默了那么半秒。   “天哪原来还有这一段故事。”   “严总看不出来啊,还挺懂浪漫的嘛。”   “果然之前那么多年不开窍是没遇到对的人吧。”   大家七嘴八舌,说的都是喜气洋洋的赞美。   喻白翊说完,目光收回来,轻轻扬起眼尾看向严楚:满意吗?   后者漆黑的眸子里透出专注的眼神,那一瞬间喻白翊感受到十分真实的深情。然后他松开与自己十指相扣的左手,同样抬起来,向众人转了一圈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他平直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露出恰到好处的自豪和幸福。   那粉毛努努嘴,拉长音调“嚯”了一声。   “快走快走!别堵在门口秀恩爱了行吗?”这时白一宇从他们后面跟过来,一脚揣在严楚小腿肚上。   大家就顺势说笑着进了大门。   到了前台,总管把一叠房卡给他们递过来:“夏总给大家把套房都开好了。”   “严总。”总管一眼看到严楚,神色还挺熟络的,“祝您新婚快乐。夏总特意要求了,三楼靠海视野最好的221号房间给您二位了。”   严楚接过房卡:“晚点我会亲自和夏总道谢的。”   大家各自散开去房间。   “这边。”严楚显然对这里的构造很熟悉,出了电梯,他径直走向走廊尽头。   门打开,他们的行李已经放在了房间客厅里。这个套房几乎有喻白翊之前的整个公寓那么大,床边是面向阳台的巨大落地窗,直接就能看到大海。   此刻夕阳刚刚落下去,天边还是赤红色的,海绵上映出一道炫目的暖色光带。   喻白翊看着窗外出神,几秒后他缓缓偏头,才猛然意识到,严楚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自己。   喻白翊被踩了尾巴似的一炸毛:“怎么了?”   严楚的神情微微严肃:“你说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吗?”   “哦……”喻白翊垂下眼,“当然不是。”   说着他有些犹疑的扣了扣手指:“你不喜欢?和我们之前商量的也没冲突吧。”   “没什么。说的是合理的。就按这个设定。”严楚双臂抱在胸前,垂眸间,脑海中猛然略过刚才喻白翊扯瞎话的样子。   他的演技比严楚预想的好得多。   语调里恰到好处的温柔缱绻,秀戒指的动作,还是故事里生动的小细节。乃至那令人意外的“害羞”表情。   “那个粉丝头发的人是谁?”喻白翊的问题拉回严楚的思绪。“他的态度有点怪。而且再怎么好奇,在门口一见面就要看戒指也有些太着急了。”   严楚闻言冷哼了一声:“那是陈应宁的好兄弟。”   “什么?”喻白翊一惊,“他也要来?”   “本来要来,临时说生病了不来了。”严楚微挑了下眉,“他那几个兄弟一看就是帮着来处理公司事务的,顺便肯定也想探探底细吧。”   喻白翊低着头,心底里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平白的麻烦。   当时陈应宁追他追的还挺高调,但确实没把他真的介绍给他那个圈子里的人。   现在因为这么丢脸的原因分了手,还被严楚杀了威风,他自己是万万不敢出去宣扬的,无非就是来几次可有可无的口头攻击。   “那你说的该做的事是什么?有需要我配合的吗?”喻白翊又问。   这对话活脱变成了开会前互通信息似的。   严楚:“今天攒局的是夏总,夸逗平台的执行总裁。我想和他谈的主要是盛飞的新游戏《四时宇宙》。”   喻白翊立刻道:“我知道。”作为美术生,盛飞旗下的游戏部门正是热门的新兴大厂。   “游戏在寒假档期会更新一个全新地图和玩法。我们希望和夸逗达成合作,在过年期间让他们平台的头部签约主播一起参与新玩法。”   喻白翊当即明白了。   夸逗作为全国最大的流量池,其头部主播的影响力不言而喻。而一个主播每天的工作时间就那么多。玩那几个游戏,时长怎么分配,能不能拿到最好的时段,这都是各大产品争抢的焦点。   “陈应宁也对夏总这边有合作意愿?是他们公司那个星际类游戏吧。”   那个游戏当时喻白翊被陈应宁磨着玩过一阵,不过游戏要求太肝,不大量氪金在对战里就毫无竞争力。喻白翊兴趣不大,玩了不到半个月就卸载了。   严楚点点头。   酒店里十分暖和,他就把大衣脱在了房间。看时间差不多,两人一起下楼去往晚宴厅。   整个大厅都被包场了,除了奢华的自助餐,还有一整面墙的酒水吧台,和台球桌等休闲游戏。   这种一应俱全的配置,想必宴会时间不会短。   严楚在进门前就又一次拉住了他的手,两人并肩进门,会场里的人就纷纷侧目过来打量他们。   紧接着就有侍者端着香槟酒过来。   “不用了。”严楚抬手婉拒,“我才刚从医院出来,遵医嘱不喝酒。”   “哈哈,我们Alpha阵容的新员!”那个粉毛再一次张扬出现。   他手里端着一杯酒,又从侍者的盘子里拿起一杯,随即一个眼神把后者赶走了。   “严楚,恭喜分化!终于是Alpha了,你结婚结的这么急,我们都还没来得及给你安排分化庆祝宴呢。”   喻白翊别开视线,在心底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和陈应宁一个路子的,张口闭口离了Alpha这个词不会说话一样。   “那倒不必。”严楚十分平滑的拒绝了这个安排。   粉毛脸上飞快的闪过不悦,但很快又欢喜的转向了喻白翊:“嫂子好,刚才在门口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周旭。”   喻白翊点点头,也正式报了姓名。   “今天严楚不能喝酒,那反正一家至少出一个嘛,嫂子陪我们喝两杯吧?”说着,周旭就把酒杯递到了喻白翊面前。   喻白翊刚要抬手接,身边的严楚却缓缓用手臂把他的动作挡了下来。   “他也不喝了。”他说。   “喂?啥呀严楚,这就没意思了。”周旭语气没有不满,但音量却不自觉高了几分。   喻白翊轻声开口:“我可以喝的。”车里的问卷调查中也有关于酒量的问题,他写的是“反正不是一杯倒和三杯倒”。   严楚睨了他一眼,目光中清晰的指出,他记得那个答案,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喻白翊无辜地回看他:总不能我给你这个具体的多少毫升吧?   两人眼神的快速交汇和信息传递让周旭感觉自己莫名被塞了狗粮。他又回想起昨天老兄弟陈应宁提着酒来自己家里发的那通火,心里对喻白翊更是烦躁。   周旭:“你看!他都说能喝了,一晚上你们两个都不喝酒?那喝什么?气泡水吗?”   严楚点点头:“这个推荐不错。”   说罢他又一次抬手招来侍者:“我要一杯柠檬苏打,给白翊一杯热可可,加奶,甜一些。”   “好。”侍者应声离开。   “真的不能喝。”严楚回应周旭目瞪口呆的表情,手臂颇有侵略意味的把喻白翊往怀里一揽,“我刚从医院出来。一个快三十岁才分化的Alpha腺体非常不稳定。而我如果出现什么应激状况,我会很需要我的Omega处于清醒的状态来应付我。”   说到最后两个字,严楚平直的语气突然漾起一丝亲昵,“应付”一词被他低沉的嗓音咬的意味十足。   喻白翊在心底起鸡皮疙瘩:这演技,细节也太到位了。   你们Alpha天然就会玩这一套吗?   一位四十多岁的年长女性走过来听了几句,就从旁拍了拍周旭的手臂:“小旭,这都是熟人聚会,出来玩放松开心的。哪还有劝酒的道理啊?”   严楚立刻十分尊重的颔首:“晚点我的身体稳定了,一定正式请各位一场,到时候秦姨要赏光。”   “哎呦,一定一定。诶老夏来啦?”   周旭讪讪收回手,这时宴会门打开,夏总夏新国走了进来。   大家都过去寒暄,喻白翊跟在严楚身边,乖乖应下了夏新国的新婚问候。紧接着众人又散开,那几个长辈先和夏总谈在一起,严楚他们这些年轻人候在一边“排队”。   喻白翊清晰的感受到,周旭的目光从刚才就没从自己这儿移开过。   不过他懒得多想,自顾自端着盘子从自助食物区转了一圈,拿了几样到座位上。可刚吃了不到三分之一,也许正是他难得的胃口大开处,眼角余光里,周旭已经站起身冲他走过来了。   你们有钱人花了钱都不愿意好好吃饭的吗?   喻白翊心里沉着,抬起头时周旭已经走到面前,手指在桌面去轻蔑敲了两下:“喻白翊,台球有没有兴趣?”   此刻,严楚那边刚刚和夏兴国攀谈上。   喻白翊着沙发浑身透着懒劲,他撩起眼睛叹了口气:“您说怎么玩?”   周旭:“都行,来吗?”   夏新国和严楚聊着,突然冲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严楚顺着方向望去,只见喻白翊站在台球桌边,球杆被他虚抱在身前,一双眼睛小猫似的,看起来无辜又蒙圈。   “要去看看吗?”夏新国忍不住笑了——他一眼便能看出周旭那群人的意思。今天他是来和严楚谈合作的,虽然对喻白翊好奇,但并不愿意放任其他人让严楚这一对难堪。   严楚摇摇头,唇边微抬:“没事夏总,咱们放心聊完。” 第07章 记得打钱   严楚和夏新国顺利聊完,再往台球桌那边看去,此时桌边已经几乎聚齐了在场所有宾客。   “哎呦,这还孤立咱俩了。”夏总说着,饶有兴致的走过去。   “老夏你终于来了,这里可是有高手了。”   “严哥,嫂子这水平真是不得了。”   众人两边散开让二人走近。只见台面上正是喻白翊准备打下一杆。   他半侧身坐在桌边正预备弯腰。见人过来他犹豫着起身,夏总却抬抬手示意他继续。   喻白翊飞快的与严楚对视了一眼,随即垂下眼帘俯下身去,西装包裹下纤细的腰身以一个优雅的弧度微微扭动。他精致的侧脸贴靠在手臂上。   球杆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缓缓移动几次,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桌面上的球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连环撞击几次,连锁反应的最后,黑球稳稳进袋。   “好球。”夏新国微微一笑,带头鼓了掌。   喻白翊直起身子,很乖的把球杆抱着,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对大家鞠躬致意。   旁边,以周旭为首的那几人个个都面有菜色。   严楚看在眼里,低头暗自一笑。   在来时路上的那份调查问卷里,何俊就贴心的加入了社交技能的考察。   【是否擅长台球、扑克、麻将等游戏(可补充具体玩法)】   而这一题喻白翊的答案也在整份问卷里格外显眼,比起其他答案的“都行”“还可以”等模糊答案,这一题他只写了一个单字——“会”。   现在看来,这个“会”属实谦虚了。   看到夏总过来,周旭立刻把球杆一放,干脆不打了。   他正欲过去搭话聊几句合作,却听夏总自己也来了兴致,招呼大家去楼上的棋牌室里玩。   “你。”夏新国一眼落在喻白翊身上。   这个年轻男孩样貌出挑,并不张扬却也没有怯场的意思。   严楚是圈内后辈中最亮眼的,一直以工作勤奋出名,从没听说有花边新闻。这突然结了婚,夏新国心里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会打牌吧?”夏总问。   喻白翊点了点头:“是。”   “一起来吧。”   —   接近十一点时,喻白翊和严楚终于回到了房间。   严楚走到衣帽架边摘领带脱外套。他偏头看向旁边,只见喻白翊还站在客厅中央,垂下的发丝盖住眼神,薄薄的脊背疲惫的坠着。   刚才接近两小时的牌局可谓耗神耗力。   周旭那群人手段过于直接不入流,但对喻白翊好奇的不止是他们,以夏总为首的几位长辈也在有意无意的试探他。   喻白翊能意识到这些人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老狐狸们见识太广,话里话外都是坑。   所幸严楚的考前培训把人际关系的重点都划清楚了,他也算应对下来了。   “辛苦你了。”严楚声音低沉温和,说话间把屋内的所有灯都打开,一下亮堂起来的空间拉回了喻白翊的出神。   他抬手松开领口,只低声道:“没出纰漏就行。”   工作确实累了点,但结婚协议里给的价确实值得让人尽心尽力的打工。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忽然,是严楚再一次挑起了话题:“你台球扑克都玩的很好,是从哪里学的?父亲吗?”   喻白翊刚刚开了桌上的矿泉水喝,听闻这句,他手腕微不可查的一抖,水一下撒出来,顺着下颌滴落领口。   他眉头一皱,抬手拭过唇角和下巴。   “没有谁教,自己看着学的。”喻白翊的声音有些发硬。   严楚:“看着学?那你这学习资源应该是不错的。”   喻白翊技术高超,且深谙各种娱乐技巧,在显示自身能力的同时,甚至还能兼顾着社交属性在牌桌上给人放点水,照顾好所有人的游戏体验。   这些不是谁和你说两句就能学到的,只能是在环境里一点点摸索。   这到底该是个怎样的环境呢?   严楚隔着客厅的距离沉沉望着喻白翊,后者侧脸上写明了抗拒和回避。   于是他心中刚刚冒出的一丝好奇也被克制的掐灭。他从行李箱里拿了换洗衣物,径直去了浴室洗漱。   喻白翊一直没有转过头,直到他听到浴室门关上,才终于“哐”的一声,把手里的水瓶砸在台面上。   他能感觉到严楚刚才的试探,可原本悬起来的心又随着对方礼貌的退出而半落不落,搞得他现在整个人又闷又堵。   “嗡——!”   手机的震动把他吓了一跳,他皱着眉掏出来一看,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呼吸猛然急促了起来。   他快步冲去套房的阳台。门一开,外面的海风几乎把他吹得要摔倒。   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毅然决然的关上背后的门,这才轻轻按下接通键:“喂,我……”   “喻白翊你小子他妈的不想活了?!”对面人声音沙哑,上来就是破口大骂。“这他娘的都几点了?钱呢?!这个月的还不还得上了?我告诉你我们可就在你家附近!”   喻白翊脑子里嗡的一声:“是我忘了。”   “忘了?六七年了你还能忘了呢?现在还没到十二点,你最好准时让钱到账。”   喻白翊:“我现在不在家!”   “不在家?”电话那头啐了一口,“我管你在哪?打钱还债别废话,赶紧的,不然有的你好看!”   说完,那头根本不等喻白翊再回话,直接挂了电话。   耳边顿时恢复了安静,迎面刺骨的冷风却如刀子一般割着皮肤。   他竟然会忘了每月例行的还钱日子,毕竟从前天管理局系统把自己和严楚匹配开始,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   喻白翊的身体在短短半分钟内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他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了几下,最终也只能点向文潇的微信框。   这是唯一能联系的人。   电话拨出去,屏幕上方的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半。   “喂?小喻怎么啦?”文潇的声音听起来舒心又悠闲。   喻白翊咬了咬下唇:“姐,我需要你帮个忙。”   “今日是我还钱的日子,可我现在和严楚一起出来参加活动,在市郊。刚才人电话打给我了……”   文潇:“我明白了,你别急,我来解决。”   紧接着电话那头一阵响动,想必文潇是从床上下来的。喻白翊心里的愧疚更浓。   他背靠着玻璃门在阳台蹲了下来:“姐,对不起……”   声音闷闷的,听得文潇一阵心软。   文潇知道喻白翊心慌,于是把手机按了免提,一边套衣服一边和他说着话:“你这次打算打多少钱过去?”   喻白翊:“给三万吧。”   “不多给点?”文潇迟疑了一下,“严楚协议里第一笔钱是一口气给你的吧,其实你把债一次性全还清也不成问题,一了百了了。”   她光是说起能让喻白翊解脱,语速就不自觉迫切了几分。   “不行。”喻白翊缓缓否决了这一点。   “我这笔钱还到现在第七年了,他们对我的情况已经有了预期。我突然一口气还清,他们肯定要来查,一查就会知道我和严楚结婚的事了。”   “然后再一查到严楚的身份,你说他们可能会做什么?”   文潇有些急了:“敲诈勒索?威胁你?他们要有这个胆子,都不用我出面,严家第一个不会同意!”   “姐。”喻白翊抬起眼,望着远处一片漆黑恍若粘稠墨水一般的海面,“都是假的。”   “我和严楚的婚约只有一年,这之后呢?我就和他离婚了。可那些人不会知道这只是合约到期,他们眼里我永远和严家又一层婚姻关系?到时候谁又来保护我?”   文潇哑然。   这些年她已经陪着喻白翊见惯了这些讨债者,他们深谙管理局和警方的执法底线,永远可以让你心神不宁又奈何不了他们。   她比谁都知道,每一次只要看到这些人的号码,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足以让平日里已经沐浴阳光的喻白翊一脚跌回地狱,把他的全部身心都撕扯的支离破碎。   “我明白了。”她说,“别急,我去帮你汇款,汇完事情就解决了。”   解决了吗?   这件事真的能解决吗?   突然耳后“咔哒”一声,背后的玻璃门往内侧一开,喻白翊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仰面跌了个屁股蹲。   “哎呦!”   他下意识反手撑地,掌心却一下按在了一个软乎的东西上。   喻白翊猛地抬起头,直接对上了严楚从正上方盯着他的眸子。他整个人摔靠在了对方腿上,手撑到的是严楚的毛绒拖鞋。   严楚低头看着脚下这一团:“你在干什么?”   刚才他洗澡出来却见屋里人不见了,四下一找,突然察觉到窗台似乎漏了风。   他走过去想关紧门窗,就看到窗帘摇曳间,喻白翊竟蹲在外面。   喻白翊仰头看着他,却只张了张嘴,脸惨白着,眼神倒有些委屈。   严楚眉头皱的更深:“站起来啊。”   喻白翊感觉自己想被老师骂了似的,赶紧站起来。   严楚:“进来。”   喻白翊赶紧拢着衣服钻进屋。他感觉严楚生气了。   玻璃门“哐”一声关上,严楚:“你在干什么?”   前面喻白翊脸上都是一副乖乖认错的神情,听到这句,却又逃避着别开视线:“打个电话。”   严楚:“打电话你跑阳台去蹲着?”   喻白翊顿了一下:“嗯。”   严楚眉心一跳:“给谁?”   “文潇姐。”   “那个管理局的?”严楚闻言语气缓和了一点,“出什么事了吗?”   喻白翊立刻摇头:“和我们的协议没关系,是私事。”   严楚把这两个短句品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被切割出去了。 第08章 同床共枕   “解决了吗?”严楚沉声问。   喻白翊点点头:“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话说完,他们彼此都沉默了一下。   喻白翊咬了咬唇:“我去洗澡。”   说完他一溜烟就从严楚身旁逃过去了。   喻白翊关上浴室门,用手捂着下半张脸,长长出了一口气。   严楚没追问,这一点他还是很感谢对方的边界感的。   刚才那几分钟确实把他冻得不轻。这个豪华套房里有个大浴缸,喻白翊研究了一阵,干脆给自己放满了水泡澡。   这一下他在浴室里呆了有四十分钟,等他开门出来外面的灯已经熄了一半,只留了墙边那一圈暖黄色的底光。   喻白翊看向那个豪华大床,其中一侧的被子鼓起一块。   严楚昨天白天和他领证,晚上在公司通宵,今天早晨来接自己高强度购物,紧接着就是应酬交际。   前后超过四十个小时,他约莫只睡了来山庄路上的一小时。   现在他肯定睡死了。   喻白翊小心地绕到床的另一侧,站在床边却迟迟不上去。   他很认床,且很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一张床。   尤其对方还是个Alpha。   陈应宁对此半揶揄半不悦的说过他好多次。   喻白乱想着,眼神开始丈量起不远处的客厅沙发。   那么宽敞的L形大沙发诶,本身还配了毛毯,屋子里暖气开的又这么足……   喻白翊的手小心翼翼往床上探去,把自己那个枕头抽走。   严楚睡得很沉。   —   早晨七点,严楚被手机铃声准时叫醒。   他坐起身,眼神往旁边一扫,身侧的床上却空空荡荡,就连那一半的被子都是平整的。   喻白翊人呢?   严楚飞快的环顾屋内,最后目光锁定在沙发上那毛茸茸的一团。   他走过去,只见喻白翊脸冲着沙发靠背,身上紧紧裹了两床毛毯,尖翘的鼻尖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团着毛绒尾巴的雪狐狸。   严楚注意到喻白翊脖子上有一条细金线串着的吊坠,因为他的睡姿,吊坠落在毛毯外面。   那是一块椭圆的透明体,里面封的是一个已经褪色干枯的……四叶草标本?   再仔细一看,严楚发现那并不是四叶草。而是一片三叶草,其中最大的一瓣叶子被撕开分成两瓣,往两边掰开,乍一眼以为是四叶草。   严楚没有多想,俯身拍了拍喻白翊的肩。   喻白翊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一开始他还困得发懵。   他揉揉眼,看到眼前站着的人,顿时就清醒了:“严楚?”   沙发前的高大男人正沉着脸盯着自己。   喻白翊手指扣着毯子:“……早上好?”   一分钟后,两人在沙发上面对面正襟危坐。   严楚注意到,喻白翊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整理那条吊坠项链,并把它塞到了贴身的位置。   当他清醒过来时,那种疏离冷淡的气质又包裹了他。   严楚十指交叠抵在膝上,眉头微皱:“我昨晚是有打呼,或者睡着后碰到你吗?”   喻白翊没想到是这个开头,忙摇头:“没有没有。”   严楚:“没有,还是不知道?”   喻白翊哑然。   严楚下了结论:“你一开始就选择去睡沙发了。为什么?”   这个问题严楚问的口气很平淡,给喻白翊一种他只是在探讨问题而没有生气的感觉。   喻白翊抿了抿唇,这时他脑内突然闪过昨天何俊的话。   于是他立刻道:“何俊昨天告诉我最好不要进你家的主卧。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很注重私人空间。但我昨天洗澡出来你已经睡着了。我不想打扰你,也不想让你觉得冒犯,所以就睡了沙发。”   严楚愣了一下,立刻说:“抱歉。”   喻白翊一愣。   严楚异常认真:“昨晚我有些累,就直接睡着了。我应该想到这是我们第一次同睡一室,我应该等你商量的。”   说着他的视线看向喻白翊手里抱着的毛毯:“昨晚睡得冷吗?”   喻白翊赶紧摇头:“不冷……你昨晚累了,没事的。”   严楚又说:“我不打呼,睡觉也基本不会动。以后如果有类似情况,你直接睡上来就行。何俊说家里最好不要进主卧,是因为我的卧室直接连通书房。”   喻白翊第一反应的关注点是,卧室连通书房?   好没边界感的室内设计。   严楚看喻白翊没说话,还以为他想歪了什么。   于是他用更加义正严词的口吻:“你放心,我很明确我们的协议内容。除了发情期和我过敏发作的危险时刻,其他时候我不会碰你,我对Omega没有兴趣。”   喻白翊:“……”   严楚见他还不说话,又强调:“真的。”   喻白翊赶紧安抚:“我不是不相信你。”   和陈应宁那群三句话不提性别词就仿佛不会说话的人比起来,严楚实在是非常让人感到安全。   一些相敬如宾的对话,让空气中洋溢起光明磊落的气质。   “好。”严楚露出一种“问题完美解决了”的满意神态。   他站起身准备去洗漱,临走又突然转回来:“把沙发收拾好,不要留下昨晚睡人的痕迹,还有床上,把你那一半的被子动一动。”   这严谨的,活像干特务。   喻白翊从沙发上起来,先把毛毯都叠好放在沙发尾端,然后一点点把自己睡过地方的褶皱都理平整,再把原本配套的那几个靠垫放回去。   然后他抱着枕头回到大床边。   这时浴室里的严楚刚刚洗完脸。他放下毛巾,眼神无意识的透过镜子往背后卧房的方向看去。   只见喻白翊把枕头往床头一甩,然后整个身子都摔到床上,双臂搂着被子滚来滚去。   被子一阵翻飞,胡乱将那人包裹进去。   严楚的目光就这么多黏在了那处几秒。   —   他们洗漱好下楼吃饭,才听到夏兴国原来是中午就要离开。   众人围着他道别,夏新国和所有人一一握手:“公司里还有会,先走一步,各位吃好玩好。”   严楚也按着辈分过去致意,喻白翊默默跟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   夏新国和严楚握手,一转头,竟也把手伸向了喻白翊。   喻白翊身体反应比脑子快,急忙回礼。   “我昨天后来才知道,你是京大美院毕业的?”夏总语气中带点长辈的温和。   喻白翊:“是。”   夏新国:“我也是京大的,按你的年纪,你在校时的周年校庆,我还回去做过演讲。”   “那次我去了。”喻白翊立刻道,“当时一号礼堂里所有演讲嘉宾的海报都是我做的。”   “是吗?还有这层缘分。”夏新国笑眯眯的。“昨天没来得及和你切磋台球,下次找机会吧。”   喻白翊点头鞠躬:“谢谢夏总。”   三言两语间,旁边周旭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又是“校友”又是“缘分”又是“下次”,夏新国对喻白翊的看重是写在脸上的。   把夏总送走,剩下的众人各自分散着休闲了一阵,到了下午就各自准备回程。   车子缓缓使出庄园,喻白翊瞬间有一种工作结束了的感觉。   他忍不住把座椅靠背往后倒下一些,找了个舒服的休息姿势。   而身边的严楚,竟已经又拿出了平板电脑和小键盘,开始写起了什么。   冷毅的侧脸和炯炯有神的眼神,看起来完全不知休息为何物。   喻白翊把身子转向窗户一侧,默默拿出手机。   屏幕一亮,一打眼跳出来的就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下个月的钱可不要再拖拖拉拉的,你背后有管理局也别觉得……】   喻白翊面色冷冷,解锁屏幕,点进短信,删除。一气呵成,看都不看。   七年,他早已对这些垃圾话麻木了。   删了短信,他又点进了自己的银行APP,账单明细里赫然一个“-30000”。   喻白翊紧盯着余额栏——这是他不曾习惯的事,每每一笔巨款被划走,他心底里总会陷进深深的不安全之中。   哪怕他的理智告诉他,严家协议里的那笔钱已经到账了,他的还债压力没有了。   可心里经年累月的潜意识一时是很难改变的。   更何况喻白翊很清楚,他身上除了债务,还有很多东西需要还,用实打实的金钱来还。   于是他一月一度的“搞钱热”又发作了。   想到这儿他立刻退出微信,点开了微博。   他的账号叫从大一就开始经营,定期更新自己的画,现在这个号已经积累下二十万出头的粉丝,人气十分稳定。   他上一次更新正好是他抓到陈应宁出轨的那天早晨,此时底下已经积攒了一千多条评论。   【啊啊啊啊啊太太的画绝美】   【呜呜马上就15号了,我等不及了,大大这个月开稿吗】   【求大大接我】   【新粉已经摸清了,每个月15号左右大大总会来开稿对吧】   喻白翊刷着评论,不禁笑了。   就连他粉丝都大概摸清了,每每到15号他的还债日期之后,他总会来报复性接单。   喻白翊飞快编辑了宣传微博和接稿APP程序,写明开稿时间和流程。   他现在都是接自带价,价高者得。   微博一发出去,下面评论就“刷刷”冒出来。喻白翊看着这些热情的金主,缺钱的惊恐稍稍缓解了一些。   与此同时,在与他们一起赶路回程的另一辆车上。   “喂?陈哥。”周旭打通了电话,语气烦躁。“兄弟你真的绝了,你那个小Omega和严楚那叫一个相敬如宾哦……”   “找死?”陈应宁骂道,“夏总怎么说?”   周旭揉着头发:“还能咋办?老狐狸嘴里没一句准话的。十天之后开正式招商会,咱们和严楚开成公布的去汇报,等着人挑。”   陈应宁的手指用力掐着办公椅的皮质扶手,眼底烧的都是火气。   “要开招商会,那就开呗,我们还怕了严楚了。”陈应宁咬牙切齿,“不过我除了赢,我还想恶心恶心他呢。”   周旭:“怎么搞?”   陈应宁拨弄了几下面前的鼠标:“我私信发你了一个账号。你找个马甲去找他约稿,画什么随便,只要到时候招商会里能用就行。出价按市场的两倍,现在刚过月中,他肯定会接的。”   周旭一愣:“约稿?谁的……喻白翊的?他真会接?”   陈应宁冷笑:“他最爱钱了。” 第09章 努力赚钱   车子迎着夕阳回到严楚家里。   司机把车停稳,开门下车去搬行李。严楚扣下平板正欲下车,一偏头,只见喻白翊还在那埋头看手机。   他双手打字,指尖上下翻飞,“语速”快的惊人。   严楚:“喻白翊。”   “啊?”喻白翊吓得肩膀一抖,猛地从手机屏幕里抽离。一双总垂着的眼睛睁大了便显得圆润可爱起来。   严楚突然发现,喻白翊的眸色竟然还是比较浅的棕色。   “到了啊,对不起。”喻白翊一抿唇,赶紧把手机收起来,开门下车。   司机把他们送进电梯,门刚一关,喻白翊就立刻又拿出手机来,专心致志的埋头打字。   电梯门开,喻白翊还低着头,慢悠悠抬着脚走出去。   严楚睨他一眼,刷卡开门。   喻白翊继续打字,并安全跨过了门槛。   他倚着鞋柜预备换鞋,刚把脚上的鞋脱了,准备转身去够拖鞋时……   “砰!”   一记结结实实的闷响,喻白翊一脑门撞在了门口的挂式柜门的下缘。   “啊!”他小声惊叫,弯下腰双手捂着脑门疼得直抽气。   然后他听到有人低低“哼”了一声。   喻白翊捂着脑袋一仰头,只见严楚一掌抵在刚才的肇事柜门上,正半眯着眼,揶揄地望着自己:“玩手机不看路,活该。”   喻白翊脸一皱,把脸别开:“我不是玩手机。”   说着,他飞快的侧过身从严楚旁边过去,抛下一句“我进去忙工作了”,就一溜烟窜进了客卧。   关上门,喻白翊一边奔向房里的书桌,一边又亮开了屏幕。   只见聊天框里,对面发来消息:【啊啊啊啊啊谢谢大大接我的单!!】   【这是我的需求,排单时间跟着大大来】   喻白翊快速浏览了下所有要求。对方一看就是约稿老手,个中细节都写的明明白白。   他快速回复:【收到,排到您会告知,感谢金主爸爸JPG】   回复完这一条,喻白翊把页面往前退了一步,手指网上一划,屏幕上“刷刷”闪过一连串的对话框。   他就是他忙活了一路对接好的单子。   他一口气足足接了十一单,所有费用加在一起已然过万。   开心!踏实!未来又燃起了希望!   喻白翊用力捏着手机摁在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他仿佛一个被灌满燃料的机器,脑子里只想着快速清稿,要把这些金额都实打实塞进钱包里才安心。   说罢他就准备摆出设备开工,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可以进来吗?”是严楚的声音。   喻白翊雀跃的心思偃旗息鼓下去,他走过去开门,头半低着,眼睛也垂着:“怎么了?”   严楚立在门口,目光越过眼前人往客卧里扫了一圈。   “你东西带来的不多?”严楚问。“外面哪里都没看到你的东西。”   喻白翊“啊”了一声:“还好……”   严楚一眼看穿他的心不在焉,语气沉下来:“还好是什么意思?”   喻白翊在那人的威压眼神中认真解释:“我东西本身不多,上次拿了一点,还有一些我晚点再去拿一趟就好了。”   严楚忍不住犹疑了一下——喻白翊的东西这么少吗?   但他依旧秉承不多过问的礼貌:“你去搬的时候提前联系何俊,让他送你一下。”   喻白翊连连点头:“好的。”   严楚:“今晚家里还有什么生活用品要添置吗?”   喻白翊摇头:“没有没有。”   严楚唇角绷了绷:“今天晚饭打算怎么解决?”   喻白翊愣了愣,抬手揉揉鼻尖:“我……我不太会做饭来着,我也不太饿,你一般怎么吃啊?”   严楚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   喻白翊给他叹的心一紧。   只听严楚缓缓开口:“你是有事情要忙,对吗?”   喻白翊从开门口,手就没离开门板,一直紧紧把着门边。   每每答完严楚一句话,他就下意识想抽身关门,结果又被严楚下一个问题打断,活像被家长逮着问问题不让走的可怜孩子。   猛然被戳破心事,喻白翊把半张脸往门后藏了藏。   严楚:“有事要忙就说出来,我和你的协议不是霸王条款,我不需要你无时无刻这样迁就我。”   喻白翊抬起头来。他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然后就又一次避开了严楚的对视。那对纤长的睫毛往下一盖,就什么都藏进去了。   严楚音调缓缓:“要叫外卖的话,门牌号记得吗?”   喻白翊:“记得的。”   严楚抬手抓住了房门的把手。   喻白翊扣着门边的手指一紧。   严楚缓缓带上了门,喻白翊只听到对方磁性嗓音低低的一句:“你忙吧。”   门在眼前合上,喻白翊吸了一口气滞在那儿,脑袋撞了下门板。   严楚绅士而坦荡的态度把自己衬的好蠢……   喻白翊收拾心情逃回桌边准备赶紧干活。他习惯性想开一个视频放着磨耳朵,打开手机却看到微博上跳出来十几天私信。   他点开一看,只见一个ID叫“彩虹小柠檬”的账号来戳他。   【啊啊啊我刚刚才看到大大开稿了】   【一直想约大大的稿,不知道这次还有机会吗?】   【想约两张半身人物插,十天之后需要!我知道这很急,但我可以加钱的!】   【按照正常价格的三倍可以吗,大大看看我】   三倍!喻白翊眼冒金光。   不过十天之内……他又心里纠结起来。   刚才他已经把稿位的顺序都排好了,且他一口气都把计划撑到最满了。   要命,应该留一点余地的啊!眼前这么大一个单子。   正在他纠结之时,对面又给他发了新消息。   【大大这是我的需求您看下,能接我吗,求你了!】   喻白翊点开那张备忘录截图。   两张A4尺寸的人物插,要画的是两位游戏主播,需求是让他们穿著游戏里的角色装备皮肤做角色COS。   主播的多角度照片和游戏角色也都一并发了过来。   喻白翊一看,这游戏……竟然是陈应宁公司的那款。   他默然了一阵,先退出了私信框,点进了对方的微博主页。   这个账号使用频率挺高,主页大多发的都是游戏和电竞相关。也关注了那款游戏的超话。对方看起来很喜欢约稿要求里的那两个角色,相册里有好多张为这两个游戏角色约的稿件。   喻白翊又去搜了一下那两位主播,一查才知道,原来是时下最热门的游戏主播,以长得帅技术好出名。   大概率是主播的粉丝过来,想约一个和自己喜欢的角色结合的稿件吧。   喻白翊之前也接过类似的委托。   想到这儿他又回去仔细看了一遍约稿需求,这才看到最下面一行写着“需商用,需买断”。   喻白翊又惊了一下。   他给对面打字:【您好,商用加买断的话需要乘3倍,这个您了解吗?】   没想到对面秒回:【知道知道!啊啊啊啊大大您愿意接我吗?!】   喻白翊猛吸了一口气。   商用买断的三倍,再加上加急的三倍!   这么大的金主摆在面前,喻白翊说不心动绝对是假的。   想接,想赚钱,想赚很多很多钱。   他这么想着,手指已经无意识的切回了备忘录里列好的计划表。   再加一个单子,无非就是再多熬几个通宵的事情。以前他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接!   喻白翊一字一顿地回复那人:【可以接,您加下我联系方式付定金吧。】   —   第二天,周一。   严楚准时起床走出房门,客厅里没看到人,一扭头,客卧门紧闭着。   昨晚他和喻白翊聊完,也一头扎进书房里去看游戏新年庆的相关材料了。中途叫的外卖到了,他到门口拿了一下,也没碰到喻白翊。   此时后知后觉的一想,好像一直到自己休息,也没听到第二声门铃响。   喻白翊昨天吃饭了吗?   严楚心底有浅浅的一丝想法,但随即又想起喻白翊的个人信息表上就有这么几句——“不太吃早饭”“经常半夜点宵夜”。   他个人不认同这样不健康的饮食习惯,但依旧尊重。   他给自己做了面包、沙拉和咖啡,一直到吃完,喻白翊的客卧也没有开门的动静。   ……   等严楚再回家,已经是晚上六点。他打开房门,入眼还是一切如常的客厅。餐桌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厨房也没有使用痕迹。   严楚又去看了垃圾桶,也没有外卖包装。   他叫了一声:“喻白翊?”   无人应答。   可是门口并没后喻白翊的拖鞋,也就说明那人还在家里。   严楚走向客卧,抬手敲门。“咚咚咚。”   没有回应。   严楚心头莫名撩过一丝火气来,他“咔哒”一声打开房门。   房间里摆放的书桌背对着门,只见喻白翊坐在那儿,头戴电竞耳机,面前架着电脑,能听到他手中的笔快速戳着屏幕的“哆哆”声。   严楚缓步走上去。   喻白翊手边有一只喝了一半的奶茶杯,桌旁的垃圾桶里有几张纸巾,但没有其他任何外卖的包装。   严楚没有开口,可他往那一站的气场实在太强。   喻白翊一下察觉到,把耳机扯下来仰起头:“你回来……额。”   他身体往旁边一转,耳边突然响起后背的肌肉和骨骼“嘎嘣”的声音,紧接着胃也像是被人当做毛巾似的狠狠绞在了一起。   喻白翊浑身一僵,手里的笔掉在桌上,身体却抽筋似的动不了,只有背越躬越低下去。   “喻白翊?!”严楚扶住他的肩膀。   喻白翊左手猛地压在严楚的胳膊上,苍白的手指用力扣住他的袖口,音调紧着:“别动……等我缓一下,老问题。” 第10章 好好吃饭   喻白翊今天埋头画了一整天稿件,背都腿都血流不畅,此刻有些发麻。   他按着老方法,拉长呼吸,缓慢的一点点挪动身体,把又痛又麻又酸的劲缓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死死抠着严楚的手腕。   他不动声色的“自然”松开手指,身子直起来往后挪了挪,抬起头:“你回来啦……”   此刻的他面色苍白,嘴唇也干的有些翘皮。   然后他对上严楚那双狭长的,泼墨搬浓黑的眼睛,正冷嗖嗖盯着自己。   “从昨晚到现在你吃饭了吗?”严楚问。   “啊?”喻白翊下意识的飞快舔了一下嘴唇,拿起桌上那个奶茶杯,“吃了吃了。”   严楚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桌面:“这叫什么吃了?”   喻白翊:“……我点的奶茶是,全糖?”   严楚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你自己心虚吗?   喻白翊眨巴着眼。   其实要怎么说?他经常干这种事的。   忙起来上头就不饿,不饿也就不会想着吃饭。可手里干着活又会想喝点什么有味道的,所以一般会点一杯超甜的奶茶续命。   在他的概念里,甜味等于糖分等于卡路里等于活着。   没毛病。   想到这儿喻白翊脑子里一热,突然把椅子往后一推想站起来。   “这个奶茶里我加了好多料的,不会有低血糖什么的你放……”   他话没说话,起身时突然眼前一黑一晕,脑袋里胀了一下,小腿一软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滑。   “喂!”严楚眼疾手快,胳膊一捞把人架住。   喻白翊跌在严楚怀里。   怀中人的手掌蹭着自己的手臂外侧,急促的呼吸声打在肩头,柔软的齐肩发发梢轻飘这撩过严楚抱住人后背的那只手。   “不会低血糖?”他的音调已经沉入谷底。   喻白翊用力抬起头:“不是……这是低血压。”   严楚:“……”   “分的这么清楚,看来你经验很丰富。”   说着,他抬腿把椅子又勾出来一点,让喻白翊慢慢坐稳。   后者低着头缓了一会,眼前的乱影散去,身上也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经过低血压这一遭,喻白翊心知自己浑身上下的状态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于是心虚之下,他咬紧牙就是不抬头。   只听严楚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只是这一次,也不知是被自己弄得过于无语,低沉的音调中竟隐约有几分安慰:“所以你确实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只喝了这一杯奶茶?”   喻白翊认命的点点头。   严楚:“以前经常这样吗?”   喻白翊再点头。   严楚:“低血压低血糖,刚才应该还胃疼了吧,这些毛病也都是不是会有?”   喻白翊决定封住无感,原地装死。   “走吧。”严楚拍了下他的肩,“带你出门吃饭。”   喻白翊已经,立刻表示抗拒:“啊?……我不用。”   严楚扭过头:“我也还没吃晚饭。”   喻白翊继续挣扎:“那我叫个外卖在家吃行吗?”   严楚冷冷否决:“我现在对你一个人关上门在房间里之后会不会好好吃饭表示怀疑。”   喻白翊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拿起那杯奶茶猛喝了一大口以作充能,套上外套跟着严楚出了门。   他们进了电梯,严楚按下了地下室的按键。   喻白翊愣了一下:“要开车吗?”   他们这附近全是商圈,走两步出去不愁没有吃的。   严楚:“你之前表格上写的喜欢吃的东西是大排档。我不记得我们这附近有。”   喻白翊飞快的眨了眨眼,随即摆手:“不用还特地去找远的地方吃吧。”   严楚:“你一天没吃东西,按着你的习惯来。”   说着,电梯已经到了负二层,门一开,严楚长腿一迈就走了出去。   喻白翊小跑着跟在后面:“你……你也去吃大排档?”   严楚解锁自己的劳斯莱斯:“有什么问题?”说着,他已经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还探身帮喻白翊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喻白翊抽搐了一秒,见严楚已经开始扣安全带,浑身上下写满了心意已定不容忤逆的态度,也只好慢吞吞坐上车。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严楚的私人车,还是副驾驶位。   车内异常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和摆件,只有淡淡的,和严楚气场吻合的木质香味。   严楚点开了导航:“你平时有常去的大排档吧?”   喻白翊心想:你来真的吗?   他一沉默,严楚便转头看向他。此刻严楚的眼中没有特别的怒火,只是淡淡的,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外出觅食。   喻白翊拉着安全带的手指紧了紧:“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严楚:“什么麻烦?”   所有这些,喻白翊心想。   他更习惯于所有事都一个人做。这样他不会麻烦任何人,也不用承担来自别人的帮助和好意。   他承担不起,也总是无力偿还。   这样的想法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蔓延到他生活的每个细枝末节的地方。他自己也明白有些时候会有些过火,但他十分愿意放任自己思想上的舒坦自洽,哪怕牺牲掉所谓交际。   但此刻严楚表现出了一种别样的耐心。   “第一,现在其实已经过了晚高峰,开车出去也不会很堵。第二,家里没有新鲜食材,。外卖一些东西开火时间太长,第三,如果是点外卖的话,这附近有什么店好吃我也不清楚,很容易踩雷导致心情不佳。”   最后他总结道:“所以,去你熟悉且喜欢吃的店是最好的选择。”   喻白翊给他说愣了,良久他低低挤出一句:“你喜欢吃……大排档吗?”   严楚:“在那份表格里关于喜欢的食物这一栏,我记得我写的第一个答案是面条。”说罢他语气略显揶揄,“大排档里应该有面条吧。”   喻白翊盯着严楚看了一秒,然后低头揉了揉鼻尖:“在云竹东路和慧康路交叉的地方,叫喜夜大排档。”   严楚在导航里输入名称,路线生成。   车子发动,驶出地下车库时,外面已是浓浓的夜色。   喻白翊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高级车的性能——车内实在安静的过分了。   好在严楚也再没有说什么。   那个大排档位于一个步行街里,在老城区,热闹,但周围道路设施比较老旧,沿街还都有摆摊的夜市。   临近那儿还有两个路口时,道路穿梭的行人就明显变多了,车速也慢了下来。   喻白翊纠结了一下,吸了口气抬手指向了导航屏幕:“往前这一段会更堵,你可以在前面那个路口绕一下。在步行街尾端停车会方便一些,然后我们走回来有近路的。”   严楚转过头,唇角似乎勾了勾:“好。”   车子找到街边的车位停下,还没等喻白翊开车门,来往已经有行人为这辆豪车驻足。   严楚开门下车。他此时还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浑身霸总气派,往那一站男模似的惹眼。   好几个小姑娘已经掏出了手机偷拍。   严楚也不在乎这些实现,或许也是太习惯了。他走到副驾这儿,等着喻白翊下车关门。   “走这边。”喻白翊把大衣外套拢了拢。   他轻车熟路的从步行街里穿过,绕过两个小巷子,一转弯,就看到了人声鼎沸的大排档。   空气里都是食物的香气,严楚望着喻白翊的背影,能明显感觉到他被勾起了心情。   喻白翊快速找到位置坐下。这里全部的桌椅都是木纹的,难免有些油污。   喻白翊一面掏出纸巾来擦,一面偷偷抬眼看严楚的反应。   令喻白翊意外的是,严楚脸上没有丝毫不适和嫌弃,相反,他主动抬手问喻白翊要了一张纸,擦了擦自己面前的桌子。   “要怎么点单?”严楚问。   “在这里。”喻白翊从桌上的金属支架上抽出菜单,“正反两面都有,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顺势他抬手招呼了一声:“老板娘,点下单。”   老板娘是个个子不高,盘着大发髻的女人,她正给邻桌上菜,闻声一转头,脸上喜气洋洋的笑着。   “诶是小伙子你呀,好久没来了哦。”老板娘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口袋里摸出小本子,“吃什么?”   喻白翊:“花甲粉丝全家福。”   老板娘:“葱香菜都不要,蒜正常多点辣?”   喻白翊点头。   “好嘞!”老板娘手上写着字,眼神已经忍不住去看严楚,“这位先生第一次来吧?看看吃什么?”   他不管是装扮还是气场在这样的夜市里实在惹眼,老板娘看了半天,突然噗嗤一笑,歪过身子凑到喻白翊这边:“小伙子,是谈朋友了吧?你的Alpha很帅哦。”   喻白翊一愣,他下意识要否认,摇头的动作又突然僵住。   他突然想起,他真的和严楚结婚了。   合法的那种。   “是……谢谢您。”喻白翊低声应道。   “老板娘。”这时桌对面的严楚介入了话题,“要一份肉丝鸡蛋炒面,没有忌口,谢谢。”   老板娘在本子上记下。   “小喻?”严楚的目光缓缓落在喻白翊身上,只听他一字一顿的认真道,“我不是你的男朋友。”   “我们结婚了,所以是丈夫。”   老板娘的圆珠笔:“啪嗒?”   喻白翊愣了一秒,整个脸“轰”一下子红了。 第11章 身份宣誓   “结婚了……哎呦这不都有戒指了吗?”老板娘咯咯笑着,“恭喜恭喜。”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面红耳赤浑身僵硬的喻白翊。   喻白翊手指掐着桌子边缘,他用力眨了眨眼。可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严楚已经先开了口。   “你刚才似乎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   喻白翊咬咬牙:“我没有不承认!”   严楚:“可是老板娘说的是男朋友,但我们不是。”   喻白翊在桌上快速比划了两下:“但那只是她随口说一句,这里面……没那么重要?对你来说?”   严楚脸上浮现出“我懂了”的神色,他说:“对我来说我觉得是很重要的。”   “我觉得在合约期间承认我们的关系应该成为习惯,不论场合和对象。”   喻白翊哑然。   他脸颊的飞起的一点红晕很快褪去。他和严楚对视着,深深感受到对方眼底的平静和认真。   严楚看起来没有生气,也没有喜悦,更没有任何“新婚”的悸动。   一切出于合约期的责任和义务。   喻白翊的身体松弛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   “对不起。”他说。   严楚的声音甚至是温和的:“不需要道歉,我只是说明一下这个问题。达成共识就好。”   喻白翊点了点头。   为什么,反而在严楚这儿感受到一丝轻松呢?   没有情感绑架,一切为了解决问题,还有绅士的尊重和克制的礼貌。   挺好的,这样反而没什么负担。   “咕噜噜。”想到这儿,喻白翊的肚子叫了。   喻白翊发誓,他看到严楚有在嘲笑他。   所幸没等几分钟,老板娘就端着两个盘子风风火火地走过来。   她把菜放下,又从围裙的口袋里抽出两瓶冰红茶:“送你们的啊,新婚快乐。以后还得常来啊。”   说着都不等喻白翊回应,又一转头忙活去了。   喻白翊眨了眨眼,微低下头,还是勾起了唇角。   严楚望着他,把自己的那盒冰红茶推向对面:“你表格里有写喜欢喝这个。”   喻白翊点点头。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掰开筷子,低头把蒜末在汤里搅开。   香味勾起他久违的食欲,他撩起一口吃起来,暖呼呼的味道舒服极了。   他嚼着一口,又偷偷的撩起眼睛看向严楚。   后者也正在掰开筷子,然后随手把两根木筷相互摩擦了两下。低头搅和开炒面,挑起一大口吃了起来。   “怎么了?”   喻白翊的偷看被发现了。   严楚看着他:“挺好吃的。”   他姿态矜贵,气场高傲,但好像真的没有透露出嫌弃的意思。   明明是天之骄子的霸总,但好像并没有喻白翊刻板印象中的那些挑剔的毛病。   严楚身上有一种……莫名随便的气质?   他的高眼光和高标准更像是一种单纯的知识摄入,作为武器让他在自己的位置和圈层里做到体面。   喻白翊一面在脑海中胡思乱想,一面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你和人家协议结婚而已,还一板一眼的分析起人家的生活和想法了。   那些事和那些圈子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严楚帮自己买了那么多东西,把自己包装成可以进入他生活圈的样子。而这些东西在一年之后就会全部脱掉,那时自己该是谁还是谁。   “啪嗒。”   一声轻轻的放筷子的声音打断了喻白翊的思绪。他一抬头,才发现严楚已经吃完了。   “啊。”喻白翊张了张嘴。   “没事,不用着急。”严楚说着站起来,“我去付钱,你慢慢吃完。”   严楚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甚至还一丝不苟的扣好了纽扣。他高大的背影从拥挤的一排排桌子中间侧身过去。   喻白翊的目光追着他,沉沉地看了很久。   严楚来到收银台前,台桌后面就是一个连通后厨的小窗口。能看到炉子的火苗开的正旺,厨师解释的手臂正在颠着大铁锅。   “老婆,有人结账!”厨师应该是看到了窗口外有人,吆喝了一声。老板娘立刻一撩帘子走出来。   她一看到严楚,表情就十分亲和:“是你啊,两个人一共38块,扫这边。”   严楚点点头拿出手机。   老板娘看着他,似乎是忍了一下,但又憋不住:“哎呦我看着都开心啊,那个小伙子竟然都结婚了。对象还这么又帅又体面的,真好真好。”   严楚抬了抬眼:“他来您这里很久了吗?”   老板娘:“哎呦都不是挺久了,我们在这里做了十年,他至少来了六七年了。”   严楚惊了一下——他没想到有这么长时间。   老板娘看他露出疑惑,又说下去:“我为什么记得呢。就这个小伙子他每次来,要么特别早,要么特别晚。”   “一开始要么点6块钱的那个凉皮,要么点最简单的炒面。”   “我们家做的份量足嘛,然后这个小伙子每次吃的呦,盘子里精精光,全都给你刮干净,一点都不浪费的。”   严楚听着,眼睛不自觉的眯了眯。   喻白翊的情况显然和“胃口很好”联系不到一起,那他这么光盘行动,结合前面说的也只有一个原因。   老板娘也叹了口气:“我看他一个男孩子,吃那么多还瘦成那样,想着估计就是这孩子一天,可能一天半才吃一顿吧。”   严楚抬手扫了码,垂着眼输入金额。他的眉头很轻微的,甚至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皱了皱。   “哎呀哎呀,我说这么压抑干嘛呢?年轻的时候都难过,后来总会好起来的嘛。”老板娘摆摆手转换情绪,“后来有一次他特别开心的来店里哦,可能就是两三年前?第一次点了一份花甲粉丝全家福呢。”   两三年前?严楚算了一下:“那时候应该是他大学毕业了。”   “是吧。你看他毕业了工作了,日子就好过起来啦。”老板娘又打量着严楚,“现在又有你这么帅的一个Alpha陪着他了,真好。”   严楚很有诚意的向老板娘点了点头:“谢谢您。”   他转身往回走,远远地就看见喻白翊吃完了,此刻正抱着冰红茶,有点呆呆地叼着吸管在喝。   这时从喻白翊的邂逅方走过来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先是抬手在喻白翊肩头一拍,后者一惊,立刻转过身,那人的手却又搭在了喻白翊肩上,且手指开始不规矩的摩挲起来。   “帅哥,一个人来的啊?”男人笑呵呵的。   喻白翊一掌把男人的手推开,就在这时,另外一个男人却直直站到了他正后方,开始有意无意的把整个身体往他身上贴。   喻白翊用胳膊肘把人顶开,立刻站了起来。   他垂着眼,丝毫不想回应什么,想着去收银台找严楚离开。   “诶你别怕呀。”男子一下把喻白翊拽住了,“我没有恶意。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加个微信?”   “不能。”喻白翊用耷拉的眼尾扫了那人一眼。   “哎呦加一个又不会怎么样?”   喻白翊:“滚开。”   那男人连着被拒绝,一下急了:“喂你——!”   “啪!”   一只左手从喻白翊身后圈过来,一把掐住了那男人的手:“把你的脏手拿开。”   严楚另一只手轻轻掰了一下喻白翊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了一步。   喻白翊懵懵地往后一撞,靠在严楚的胸前。瞬间,一阵沉静的木质香味将他包裹起来。   那两个人都被严楚的气势惊了一下,前面那人挥起手臂要挣脱,却被严楚看准了他的力道,反向一推,直接把那人掀的倒退了两步。   “我……靠尼玛!”那人跌出去时脚勾到了塑料凳,东倒西歪好不狼狈。“你他妈谁啊?”   “我是他丈夫。”严楚声音不大,可音调深沉冷毅,只把那两个男人吓得脸一僵,灰溜溜走了。   “没事吧?”严楚低下头。   喻白翊微微点了点头,没看对方,也没出声。他整个人紧紧绷着,肩膀微微内收着,满是戒备抗拒。   严楚叹了一口气:“走,先回去吧。”   他们上了车,喻白翊坐上副驾驶,他依旧垂着头,长发盖住他的半张脸。   “怎么了?”严楚问。   “哦没事。”喻白翊自顾自去拉安全带扣上。   严楚很认真的又问了一次:“不是,我是问你怎么了?”   喻白翊终于把脸转过来:“啊?”   严楚:“你很不开心。”   喻白翊一愣,随即笑笑:“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一直这副表情,没什么。”   严楚继续道:“刚才的事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恶心。”   喻白翊眨眨眼:“我知道啊。”   这句话让严楚脸上闪过少见的迷惑的神情,喻白翊看着,莫名觉得严楚的疑惑有点好笑。   于是不知怎么他就开始解释:“因为我觉得,我一个Omega最直白的拒绝,都比不上另外一个Alpha站在他们面前宣誓主权来的有说服力。他们本质上不是觉得我拒绝了他们,他们只是害怕你。可笑吧?”   “另外一个Alpha?”严楚皱了皱眉,“哦!你说的是我。”   喻白翊:“……?”   严楚:“我刚刚成为Alpha不到一周,目前还并没有什么身份认同。”   喻白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份认同?我知道你分化的晚,但你……你怎么会没有Alpha的身份认同?”   “我没分化,我要怎么认同?”严楚的音调沉下来,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只要有微微的紧绷,立刻就会冷肃的让人不禁害怕。   “本质上就是恶心的人做了恶心的事。仅此而已。”   严楚的语速微快,眉眼又凛在一起,一时把喻白翊震了一下,没接话。   严楚发动车子,起步那一下有点急,喻白翊后脑撞在靠背上。   严楚生气了,喻白翊能感觉到,是有点带着失控和烦躁的生气,从他第一次见到严楚以来从未有过。   然而一直到车子开会家,喻白翊也没想明白严楚生气的点在哪里。   于是进屋后,喻白翊决定默默钻进客卧。   “等一下。”严楚叫住了他。   此时他周身已经恢复到那种平稳持重的气场:“明天你跟着我去公司上班。”   喻白翊“啊”了一声,又下意识:“不要不要。”   严楚:“我早上一般七点半从家里出发,到公司可以吃早餐,中午十二点吃午餐,下班之后吃晚饭,这样十分规律又节约时间。”   喻白翊一听是吃饭的事:“啊这个不麻烦了。我已经知道了,我肯定按时吃饭。”   严楚双臂抱在胸前:“我对你的饮食习惯没那么自信。而且,我不希望你作为我的新婚Omega,三天两头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传出去让别人以为我虐待你一样。” 第12章 一起上班   “嗡——叮叮当当!嗡——”   喻白翊手掌一拍掐掉了闹钟。   五分钟后。   “嗡——!”   喻白翊觉得自己脑壳要炸掉了!   他艰难的睁开眼,愤恨的按灭闹钟,把脸闷在被子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昨晚上他洗漱完,原本预备着上床,可是他的金主“彩虹小柠檬”突然给他发来了动作草稿的反馈。   稍微提了两处意见,很好修改,喻白翊一看就立刻上了头,直接打开电脑改了起来。   修改之后发过去,对面又很爽快的给了通过,并连连表示“期待大大的成品”。   然后喻白翊又再一次上头了。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凌晨两点。   喻白翊晃悠着从床上把自己拔起来,移步桌边晃了晃鼠标,睡眠中的电脑屏幕被唤醒,他一打眼看到自己昨晚熬夜赶工的成果。   不错,画的真好。熬夜还是值得的。   他拿电脑包出来先把设备都收拾了,开门出去到客厅,一下没看到人,却听到规律的器械声。   “醒了?”   严楚磁性的声音响起,喻白翊循声一看,只见严楚坐在阳台落地窗前的椭圆机上。   他穿着一件最简单的白体恤和短裤,四肢修长,肌肉线条紧致流畅。他脖子上搭了条毛巾,此刻他一边从车上下来,一边抬手擦了擦汗水。   刚刚运动过的身体微微充血,毛巾擦过喉结和下颌,严楚那张优越的脸更显得攻击性十足。   “你……起得好早啊。”喻白翊弱弱打招呼。   “稍微踩了一个小时车。”严楚说,“你要用随时也可以用。”   喻白翊弱弱抬手:“不必了。”   然而严楚十分认真:“运动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你可以尝试一下。”   喻白翊恭敬地再次拒绝:“我不运动很多年了。”   严楚没再强求,两人洗漱完毕,喻白翊就被带着和严楚一起上班去了。   —   盛风集团位于城市高新技术园内。前后坐拥四栋楼,是整个园区里占地面的最大的公司。   建筑整体由玻璃打造,形态轻盈。四栋楼两两有中通连廊。   车子停到门口时,整个大楼里已经十分忙碌。来往的所有人都看起来十分职业。   喻白翊下了车,整了整自己的双肩包,莫名觉得自己卫衣加牛仔裤的打扮在这里像个误入的实习生。   他从高中就开始画画接单了,收入稳定且不断提升。于是毕业之后他也没有出去工作,他宁愿一个人在房间里画一整天,对他来说这远比出去和人打交道来的舒服。   当时他刚刚被救回来,一开始整整一个礼拜都不开口。   后来稍微恢复一些,随之而来的就是警察和检察官喋喋不休地追问,每天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孩子你在仔细想一想,你的每句话都对我们很重要”。   再后来回家,回学校,不管是舅舅舅妈还是老师同学,每个人面对他都是有点紧张的,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们累,喻白翊也累。   严楚带他进门,往前走时,他十分自然的抬起一只手臂。   喻白翊眨了眨眼,立刻把胳膊挽上去。   “我等下有早会,你可以去食堂吃早餐,或者等下让何俊帮你拿到办公室去。”严楚偏过头,低声询问喻白翊。   或许是相互挽着的缘故,喻白翊觉得这句话离自己很近很近。严楚身上的气息扫过他的侧颈,让皮肤微微发麻。   喻白翊一点不想一个人去食堂,他摇摇头。   严楚:“那我等下让何俊把早餐送上来。”   喻白翊点头。   “好,那我们直接上去。”   他们走向直达电梯,喻白翊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   严楚的气场依然冷静坦然,于是喻白翊选择不多问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他身边。   电梯门开,只有他们二人走进去。当门关上时,两个人挽着的胳膊十分默契的松开,各自放下。   他们直接来到了严楚的顶层办公区域。电梯门打开,何俊已经等在了办公室里。   “严总,喻先生,早上好。”何俊回头向他们行礼。   “严总,这是上周确认好的最终文件文件,这是等下早会的报告册。这是两份早餐,还有您的咖啡。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过去。”   严楚点点头,先拿起了咖啡:“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带他看一下他的工作区域再过来。”   说着严楚几下把文件一抱,就大踏步的离开了办公室。   喻白翊在原地呆了呆,直到何俊叫他:“喻先生?您走这边。”   说是走,其实地方就在严楚隔壁。   “饮水机的水是新换的,空调遥控器在这里。然后这台电脑,是严总特别要求的,和您自用的是一样的配置。”   喻白翊放下电脑包,手指有些无措的抚过宽敞的桌面:“对,是一样的。”   这时何俊又从外面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份早餐,喻白翊一看:“是两个奶黄包和一杯豆浆,旁边还放了三个糖包。”   何俊:“您第一次来,我按着您之前文件里写的喜好拿的。”   喻白翊一愣:“那个你也看了啊……?”   何俊笑笑:“我只看了关于喜好和习惯的那几页。”   何俊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体面礼貌的。   “那我先走了,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何俊说完就退出了房间。   喻白翊一歪身靠在那张大桌子上,长长出了口气。   “叮。”他口袋里的手机一阵,他拿出来,是“彩虹小柠檬”的消息。   【啊啊啊啊大大速度好快啊】   【色稿绝美!没有任何问题!那我接下来就期待大大的成品图啦!】   【唯一要忍不住提醒的是L大大的那张图,L大是混血,眼睛微微偏蓝,大大可以画的明显一点哦。】   Yes!看到通过,喻白翊的心情一下雀跃起来。   “彩虹小柠檬”确实是他遇到的最好的一类金主。   需求说的很明白,提出的修改意见也十分准确,沟通起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而且回复消息及时,还很会夸夸。   色稿通过,那接下来就是抠细节了。   这一步骤其实是喻白翊最喜欢的,脑子里不用想那么多,沉浸进去干就完了。   他打开电脑包取出数位板,和电脑连上,就埋头工作起来。   —   严楚把文件拍在桌上,声音不大不小,但这一下就把会议室里的氛围打的低了几度。   “周一早上,理解大家都没有进入工作状态。”严楚十指交叠着摩挲了一下,平直的嘴角不带一丝情绪的说着看似关照的话。   然后丝滑的转折:“但是这次的汇报直接关系到我们年底的活动,这个活动对整个游戏,甚至我们公司过去两年的努力的意义,不言而喻吧各位。”   “周三下午再开会。这半个月里会议不会少,辛苦大家。把这件事拿下,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所有人一听,都用力点了头。   盛风的企业福利制度一直都十分完善,严楚作为接班人入驻后,虽手段雷厉风行,但也是出了名的大方,从不画饼,说的话有一句是一句的。   《四时宇宙》的这次新春活动筹备了大半年,内部测试下来都非常满意,如果能够拿下直播平台的宣发特权,整个游戏的知名度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严楚那句“过个好年”也就绝不是说说的。   众人散了,白一宇留到最后。他溜溜达达到严楚身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原地转了两圈:“哥,你别太紧张啊,一步步来,会顺利的。”   严楚歪着头,手指抵着太阳穴,轻轻哼了一声:“你哪里看出我紧张了?”   “哎呦。”白一宇咋咋呼呼的叫了一声,“那我换个词,你生气了?愤怒了?失控了?”   严楚沉默几秒,冷笑着瞥他一眼。   白一宇脚下一蹬,把椅子蹭到严楚手边:“你和陈应宁不对付十几年了,我们做了《四时宇宙》之后,陈家那边也进军游戏,这竞品又做了两年多。”   “但是你这两天有点……”白一宇说着,手指头上下在严楚眼前绕了两圈,“你对陈应宁的敌意和竞争心态有点点爆棚哦?”   严楚按揉太阳穴的动作猛的停住,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直视向白一宇:“什么意思?”   白一宇眨眨眼:“就是字面意思,你对陈应宁的态度。我都说一句啊哥……嫂子和那个姓陈的是前男友这件事,你是不是有点在意?”   严楚沉下嗓音:“在意什么?”   “就是你们ALpha的……占有欲?保护欲?竞争欲?”白一宇掰着手指列举。   严楚笑出声:“你是个Beta,你和我聊这个?”   “我正常对待我的工作,同时按照协议内容履行我作为喻白翊伴侣的责任。我的行事准则和我分化之前没有区别。”   白一宇死死盯了严楚两秒。   后者那张帅气的脸上……帅的和平时看起来并无二致。   白一宇最后一拍桌子:“好吧!去喝点什么吗?”   严楚站起来:“行。”   盛风的每层楼都是有茶水间的,白一宇走进去直奔咖啡机,可他瞥了一眼桌上:“嘿!咖啡都没了,果然是周一,这消耗的够快。”   他转身回去一拍严楚的肩:“走,咱们去楼下一层。”   严楚插着口袋,懒懒道:“那我回去了,你自己去吧。”   白一宇:“这有啥?陪兄弟走一层楼都不行?你开会坐了俩小时了,活动活动。”   他们懒得等电梯,直接跑了楼梯下去。   才楼梯间出来是一层楼的尽头,旁边一个小隔间就是吸烟区。   二人原本是要往反方向走,可突然听到一串谈话。   “叫什么名字?”   “姓喻,喻白翊。”   严楚的脚步停住了。   “啊?说老板娘呢?啧我们部门那些小姑娘叨念一上午了。”   紧接着就是打火机的“啪嗒”声,吸烟室里应该有三个人。   “嗨我们那也是,都在说那个Omgea长得可帅了,和严总站一块可般配。”   “据说是上周结婚的。我大学同学都比我先知道,我一开始还不信。”   “真是一点风声没听到啊,也是奇怪。你说严总咋想的突然结婚了?”   “切。”其中一个声音拉长了尾调,“还能什么原因?估计就是狐狸精勾引了一下,让严总栽了跟头,八成是怀了,然后找回来让负责。”   “严总才刚分化啊。”   “你一个Beta不知道,这Alpha刚分化的时候最是没有自控力。那个Omega照片我看了一眼,是长得真不错啊,严总这也……能理解能理解。” 第13章 公司八卦   白一宇僵在原地,藏在身侧的手指开始默默去抠墙,顺便小心翼翼地斜过眼睛去瞟严楚的反应。   他其实不决定严楚会不会管。   严楚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习惯性的自动屏蔽这些,尤其是有关AO方面的闲言碎语。在逐步接管盛风的过程中,他也习惯性一切以工作成绩为准,并不是那种死抓纪律的老板。   “诶你?”   严楚径直走向了吸烟室。他慢悠悠推开门,立在门口。门内散出来的烟味让他立刻锁紧了眉头。   那三人一看到他,纷纷吓白了脸,其中一个手里的烟直接掉在了地上。   严楚眼睛往地上一瞟,眉眼间怒意更甚。   “严严严总……您,您怎么过来啊?”   “我们,我们这就回去工作。”   掉烟头的那人赶紧俯身去捡,另外两人也立刻灭了烟。三个人埋头间对视一眼,眼底都是带点脏话的不可置信。   盛风上下,乃至于整个圈子都知道,严楚对香烟是一点不沾,于是公司里有点什么想摸鱼想八卦的,实在忍不住了,首选都是吸烟室。   怎么今天这么寸严总跑这来了?   “等一下。”严楚缓缓开口,高挑的身高和宽肩直接把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扫了一眼三人:“第一,喻白翊没有怀孕,第二,他没有勾引我,第三,我和他恋爱结婚,难不成还得和全公司上下实时报备进度吗?”   三人冷汗直冒,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对……对不起严总。”   严楚:“关于喻白翊的事,我不希望公司上下再有一点乱七八糟的传言。”   三人:“是!”   严楚后撤一步,侧过身:“回去吧。”   目送三个倒霉蛋跑走的背影,白一宇又上下打量了一眼严楚。   后者看他:“你不是要喝咖啡吗?”   白一宇捏着下巴做思考状:“你比咖啡值得细品。”   严楚挑了下眉。   白一宇压低了声音坦白:“其实我原本觉得你不会管的。你还记得你三分钟前在办公室里说的吗?你按照协议内容履行作为喻白翊伴侣的责任?”   严楚:“伴侣的责任难道不包括消除负面舆论吗?”   白一宇眨眨眼:“我以为你会转头去吩咐何俊,让他给你安排去管控的。而不是当场把人抓包之后威胁一顿。”   严楚没说话。   “你是怎么想的?很生气?”白一宇又问。   严楚摇头:“没有,只是他们骂的这么难听,我认为当面和他们提出批评也是必要的。”   他语气很平静,理由很体面。白一宇思考了三秒钟,最后努努嘴:“我倒咖啡去,等我。”   ……   “咚咚。”   两下敲门声让喻白翊从画板中抬起头,他一抬头,是严楚推开了门。   “怎么了?”   严楚:“中午十二点了,去吃饭。”   喻白翊握着笔的手晃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说“等一下”,但他立刻想起了被严楚提溜过来公司的根本原因。于是立刻站起来。   公司食堂在4号楼的二楼,他们先是坐电梯下去,然后再顺着连廊走过去。   电梯往下时就不断停靠在不同楼层,期间每一次门打开,外面的人就会震惊一下。   最后严楚和喻白翊站在电梯箱的最里面,后面进来的所有人都背对着他们,但四面的金属墙能反射出每一个人低头玩手机时的精彩表情。   终于电梯到了二楼,前面的人哗啦啦一下全跑走了,喻白翊跟在严楚身边走出来。   这时正是饭点,连廊处有从不同大楼汇过来的干饭人流。喻白翊干脆把眼睛半闭着,放空脑袋忘记一切。   到食堂入口处人流开始排队,严楚这时往后退了半步,让喻白翊走在前面。   “给,盘子。”严楚从架子上拿起盘子,从背后递给喻白翊。   整个食堂是一个S形状,餐盘有金属架子可以一路往前推,看到什么就拿,到末尾刷卡结账。   喻白翊随着人流往前走。   高峰期的队伍有点挤,于是严楚在他身后站的很近。   周围都是人,可严楚的气场就是最强的。他的胸口在推挤中若有似无的会碰到喻白翊的背,明明隔着层层衣料,可严楚的气息就仿佛某种特殊的介质一般,让喻白翊的皮肤微微起鸡皮疙瘩。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嗅觉正常,喻白翊一定会怀疑严楚的信息素漏出来了。   “荤菜都不要吗?”严楚的声音自他耳后传来,喻白翊一下回神,身体微微一抖,炸毛似的。   “啊?”他转过脸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似的,“不用了……”   怎么一出神就走了这么多路了,他心想。刚才那个红烧鱼块看着不错……但后面还有好多的吧,应该没事。   喻白翊拿了一份香菇油菜和一份炖鸡蛋。结果再往前一看,后面就是米饭、汤和水果了,荤菜区已经给他错过了。   喻白翊并不贪嘴,脑子里只闪过一瞬的念头,很快就揭过去了。   可这时,严楚却突然把自己的盘子往前一推,和喻白翊的挨到一起。   “等我一下。”严楚话音刚落,就飞速抽身脱离了队伍,往反方向走了过去。   “诶?”喻白翊身子一仰追着严楚看去。   只见那人回到荤菜区,礼貌地探过人流取了一碟菜,回来把碟子放进喻白翊的餐盘里。   那是一叠红烧鱼块。   喻白翊心底倏然一怔。   这绝不是他写在信息表里的喜好,只是刚才错过时,在脑海中千分之一秒的微弱想法而已。   严楚是怎么能注意到的?   “往前。”严楚把东西放下又站会队伍里。没有多说一句,也没过更多的表情。只是抬抬手指往前方指点了一下。   喻白翊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盯着严楚看了太久,连忙把头往回一扭,推着盘子就追前面一个人去了。   此时此刻的食堂里,约莫有二十多个女孩子正埋头打字,她们正身处于同一个群聊内。   群聊名:【嗑领导官配,享完美人生】。   建立时间:两小时前。   此刻还不断有新人进群。   【我承认我周末知道严总结婚的时候我还有一丝疑虑,但我看到嫂子的那一刻,一切都合理了】   【果然颜值才是第一生产力】   【严总和嫂子是什么写进教科书的完美AO组合啊啊啊】   【严总少见的在高峰期来食堂哦,而且对嫂子好体贴】   【啊啊啊啊严总去刷卡了,明明他在刷饭卡而已但刷出了一种VIP金卡的架势】   【谁懂今天严总浑身散发的那种“有家室的男人”气质】   随后下面就是一排的“加一”。   严楚刷了卡,又拿好双份餐具,然后指向窗边的一张空桌。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严楚将筷子勺子递过去。   秋日,天上没有厚厚的云,阳光正好。暖暖的金光打在喻白翊的半边脸上,他白皙的皮肤在光晕里几乎透明。耳边垂下的几缕发丝被勾勒成金色,他低头时随手拢了一下,像是揉起一团金丝线似的。   喻白翊拿的米饭是最小碗的,他把炖蛋倒进去,搅和开,然后用勺子小口小口的舀着吃。   严楚看他对面人认真吃饭的样子,脑海中浮现出昨晚老板娘的那些话,还有他回去后和何俊的聊天。   严楚:【喻白翊在大学期间似乎有负债,但我在他的资料上没有看到,是怎么回事?】   何俊回复的很快:【严总,我又查了一下喻先生的所有信用记录,他确实没有负债。但是从初中开始作为他实际监护人的,他的舅舅舅妈有背负近600万的债务。】   严楚皱起了眉——既然是舅舅和舅妈,那这份债怎么也轮不到喻白翊来还吧。   他又问:【负债原因呢?】   何俊:【是因为替人做了担保。】   【他们应该是受骗了,有查到他们后续有起诉对方,虽然胜诉,但对方宣布破产了,也拿不出钱,债务只能落到他们身上。】   严楚:【他们是为谁担保的?】   对话框里何俊的名字两次变为“对方正在输入中”:【严总,这个信息涉及到了喻先生在ABO管理局的保密档案。】   又是保密档案。   严楚想到这一句时,也私下砸么了一下这个“又”字。   严格说起来,他原本对喻白翊的保密过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想到这个秘密的波及范围如此之大。   好像你不管从哪个角度去了解和认知喻白翊这个人,只要稍微走两步,就会一头撞上这堵保密墙。   而这时你才发现,你好像完全是在喻白翊这个人的最外围的一小圈里绕了一下,而这个秘密包裹的,几乎可以算他一整个人。   严楚一边吃饭,脑海中冷静且有逻辑的想到这些。   那个关于“保密墙”的比喻逐渐在他脑海里成型,最后竟然形成了拥有充分细节的一幅图景。   这是他的理智突然切了进来,一切思绪猛然散开。严楚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就这个问题似乎发散的有点远了。   喻白翊快要吃完了,他吃的依旧不多,但好歹准时了。   他们返回楼上,严楚询问喻白翊是否要午睡,喻白翊没有这个习惯,他一进屋就又扑进了画稿的世界里。   严楚点点头关门离开。喻白翊不确定他是否在办公室里,但一下午他也没再回来。   直到六点,他来叫喻白翊下班。   严楚的生活十分规律,由此让喻白翊的生活也规律起来。   之后的每天他们都重复这样的步调,让喻白翊偷偷感到安心的事,严楚绝不会无故走进他的房间,除了何俊也不会有其他人来敲他的门,这种私密让他安心。   直到下一周的周三。这一天严楚加班了。一直忙到了七点多。   喻白翊还在赶稿,何俊来询问他时,他说就在办公室里等等严楚。   等他们从公司出来,推开大门的一瞬间,迎面吹来的刺骨冷风直接把喻白翊脑袋干蒙了。   “啊。”他一下缩紧胳膊把外套团住。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冷的啊?   喻白翊用力往上拉着自己的高领打底毛衣,脸也一个劲往下埋。可这风却持续不断,光是拉领口的这几秒,他手背的皮肤已经冻红了。骨节都有点刺痛起来。   严楚已经拿出了手机看天气:“今晚开始降温了,往后三四条都是低温加下雨。”   “嗯。”喻白翊深埋这头,闷闷地应了一声,他眼眸低垂着,睫毛下的眼神微微紧绷,晦暗不明。   “是不是冷?”严楚一闪身站到了他面前,整个身体挡在了风口,一下冷空气就仿佛消失了似的。 第14章 稿件完成   严楚飞快地脱下外套,反手轻轻盖在喻白翊背上。   呢子大衣带着严楚灼热的体温落到肩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严楚身上沉稳厚重的木质香水味。喻白翊惊讶地抬起脸,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严楚的手拢着衣领又往上提了提,他看着喻白翊的脸色,意识到这人的手都冷的在发抖。   他严肃起脸色,一下想起了什么:“你之前说的在你的公寓还留了一些衣服和物品,是不是一直没有回去拿?”   喻白翊嘴唇微张,一看那心虚的眼神就是刚想起来的样子。   严楚无奈:“而且你也没有联系过何俊,对吧?”   喻白翊又不说话了。   严楚发觉自己对于喻白翊这套“一言不合就装死”的模式已经产生了适应性。他叹了口气:“你房子的钥匙有带着吧?”   喻白翊点点头。   严楚:“走,我开车带你过去拿。”   喻白翊:“啊?”说着他不得不一路跟着严楚小跑,“不用吧……我晚点自己过去就行了……”   严楚已经打开了车门,他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车框,语气有几分揶揄:“晚点是几点?”   喻白翊一咬唇:“就过两天……”   严楚:“今晚已经降温了,明天开始你有合适的厚衣服穿吗?还是说你打算就穿着这么少的衣服出门,然后感冒发烧进医院?”   “往后几天一直到汇报会结束我很可能都要加班,何俊也不一定抽得出时间。”   条理清晰的说完这些,严楚再次轻敲了两下车顶盖:“走吧。”   喻白翊感觉自己像是被老师训斥了个学生。耳根发烫着坐上副驾驶。   车子启动,他低着头看向窗外。外面已经起了大风,地上的落叶被一次次卷起有落下,天上的云层也愈加厚重。他身子缩着,眼神空落落的发呆。   严楚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一旦确定了什么计划,就会近乎霸道的去推行。   而喻白翊自己则很擅长拖延和得过且过,他原本想的是和严楚提议,未来几天的降温都让自己待在家里不出去的。   以他过去的习惯,宅家一个礼拜足不出户都属于小case。   但严楚既然说了……   他们的的车很快来到了喻白翊的公寓楼下。   二人上楼,喻白翊把门打开,严楚一打眼看到整个房子,第一反应是这个屋子就好像喻白翊本人一样苍白。   房子很干净,但东西少的出奇,所有基础家具都像是刚刚出厂的新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客厅和厨房,只在水池边看到了一个盘子,两只碗,一双筷子一把勺子,一把中型水果刀,但是没看到砧板。   不曾开火的厨房,只服务于一个人独居的餐具。   喻白翊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向茶几,那里还遗留着陈应宁买来的那几个劣质信息素吸附剂。   他厌恶地抓起来直接丢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蛇皮袋:“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不多很快的。你在沙发上等一下吧。”   说着他就一头钻进了卧室。   严楚并未坐下,他的目光落到冰箱上——如果要搬走,那冰箱里的东西自然要清空。   他这么想着把冰箱打开。结果只看到两罐可乐和一瓶酸奶,在小隔层里是一些药膏和药盒。   严楚默然了良久——他实在想不明白喻白翊的生存逻辑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酸奶已经过期,他拿出来去找垃圾桶扔。   正要松手时,他看到了垃圾桶里最上层的东西。   信息素吸附海绵。   喻白翊的情况显然不需要使用这样东西,那就只会是……   “啪嗒”这时卧室的门打开了。   喻白翊拖着那个大蛇皮袋走出来,东西差不多装了五分之四,他把袋子放到客厅里,一抬头就看到严楚正盯着自己的垃圾桶。   他意识到了对方在看什么,眼神一下冷下来,笑容有些自嘲。   “陈应宁买的。”他说,“我抓奸那天,他把那个Omega带来了这里。”   严楚猛地一怔。   他一时无法消化这句话暗含的侮辱和愤怒。   他想起他们签完协议去领证的那天,喻白翊是从酒店出来的:“所以那天你出去住了。”   喻白翊:“是,一屋子信息素味道,很恶心。”   严楚默默了两秒,看着那个蛇皮袋:“这就是你全部的东西?”   喻白翊正在从厨房下面的柜子里拿东西,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以严楚能看到的有关喻白翊的资料,他从大学毕业后就租住在了这里,没有室友,住了四年。   每年毕业季,一个大学宿舍里就不知道能收拾出多少杂七杂八的零碎,可喻白翊这间屋子就只有这么一个蛇皮袋。   严楚难以想象他把自己的日常开销压缩到了什么地步。   他思考着这些,却也并不多问,只是道:“你的房租合同怎么办?”   喻白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这个月的租金照付,到月底合同就终止,已经和房东说过了。”   严楚:“有违约金和押金的问题吗?”   喻白翊摇头:“没有。”   “行。”严楚眼见着喻白翊把蛇皮袋的拉链拉上,他走过去把袋子提了起来。   喻白翊愣了一下,也没和他抢。   他们从楼里出来时,外面竟然已经开始下雨了。   风依然在呼呼刮着,雨丝也被卷起,雨滴在冷风里仿佛冰刀子一半,把脸颊刺的生疼。他们走到一楼时,严楚抬手把喻白翊拦了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在这别动。”   说着他直接迎风跑向车位。喻白翊把严楚的大衣又裹紧了一些,但雨丝裹挟着寒气依然再往身体的每个毛孔里钻。   他的裤腿前侧已经被雨水染的湿了一层。在皮肤之下,他的左腿骨缝里开始泛起丝丝密密的痛。   喻白翊的目光毫无波动的望着远处严楚的车,手缓缓下移,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裤管。   这种刺痛过分熟悉,在这样的糟糕天气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随着冬天到来只会越来越频繁。也不存在什么好的预防办法。   严楚的车灯亮起,车子开过来,喻白翊飞快地松开了手。   回到严楚这里,喻白翊把蛇皮袋先推进了屋子,随即就抓起床上的睡衣进了浴室。   他关上门,身子立刻就歪向了右边。中心完全靠在了洗漱台上。   他的左腿一阵阵的发僵,膝关节感觉已经麻木的动不了了。   他把浴霸和小暖气一起开起来。然后褪下裤子。他的小腿纤瘦苍白,在膝盖至脚踝的退外侧,有一道蜿蜒扭曲的青黑色疤痕,在疤痕四周,还延伸出一小片或红或青的血管。   喻白翊用手掌完整覆盖住自己的左膝盖。他的手本就温度偏低,可此刻腿上的皮肤更凉。   ……   严楚也洗完了澡,他从浴室出来,一抬眼,罕见的看到喻白翊没有待在房间,而是在餐桌边坐着,双手团着一个水杯。   喻白翊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声音轻轻的,单刀直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后面几天如果一直下雨,我想待在家里,不去公司了。”   严楚走过去:“为什么?”   喻白翊半垂着眼睛,他的长发还带着微微的水气,严楚走进时,能闻到一丝轻柔的沐浴露的香味。   “我不是很喜欢下雨天,太潮湿了,真的不想出门。”   随即他又立刻说:“我完全明白你对于不希望我进医院的考量。所以我在家里点外卖,开始吃和吃完都拍照发给你,可以吗?”   说话时,他的脸色很平静,只是眉头半蹙不蹙,显得微微厌烦。   再下一周就是最终汇报,严楚预计往后的几天自己都会加班,甚至会在公司通宵。   “好。”严楚点点头,同意了喻白翊的提议。   后者手撑了一下桌子缓缓站起来。刚想回房间却又被严楚叫住。   “等一下,我们是不是都没有加微信?”   喻白翊:“……”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不约而同的有点尴尬。   理论上他们结婚一周多了。   “抱歉,是我忘记了。”严楚主动揽下责任,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你扫我吧。”   喻白翊低着头,扫码,发送好友验证。   严楚点击确认。   他看到喻白翊的头像,是四叶草。   这让严楚立刻想到了喻白翊的那条项链。   “我后面几天都会按时给你发照片的。”喻白翊说完,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抱上自己的水杯,飞快地跑回房间去了。   他走到书桌边坐下,电脑上开着的对话框正好一闪。   “彩虹小柠檬”:【啊啊啊大大我来了!大大画的好快!】   【天哪天哪真的绝美好么!我太满意了!】   【大大快给我二维码!我要给你打钱啊啊啊啊啊啊!】   忙活了差不多一周,喻白翊终于完成了这两张稿件。   他也没想到金主爸爸如此爽快。直接就通过了。   他把二维码发过去,不到10秒,耳机里就想起悦耳的“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喻白翊捧着手机,紧紧盯着屏幕上的到账数字。又反复刷新了几次余额页面。   他总是很享受刷新之后数字变换的那一刻。   他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一贯垂着的显得有几分丧气阴沉的眼角也微微翘起。 第15章 按时报备   电梯门开,严楚大踏步走出来。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纯黑色的立领风衣,长腿一迈,衣角随之撩动起十足的气场。   白一宇从自己的办公室里探出头:“哎呦你已经来了?没上楼?”   严楚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冰美式,两个人并排着直奔走廊尽头的大会议室。   白一宇边走还边往后看了一眼电梯:“怎么没看到嫂子?”   “他今天没过来。”严楚道,“天气不好。”   “哦哦,确实,这一下雨又冷又阴的。”白一宇说着,二人进了会议室。   此时会议室里已经有人在布置投屏和调试电脑文件,何俊正在为每个座位分发最新版本的纸质文件。   严楚抬手和大家打了招呼:“是我早到了。你们按计划弄,准时开会。”   其中一位小姐姐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跑出去了。   她靠在走廊边,掏出手机在“嗑领导官配,享完美人生”群里发消息。   【严总已经到会议室了哦,听说是今天嫂子没一起来呜呜】   下面立刻有人冒泡回复:【我就说上周严总怎么天天压点到公司】   【反正我进公司这么多年,上周是严总最“懒惰”的时候,狗头JPG】   【还得是嫂子啊】   【嫂子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严楚和白一宇坐下了,何俊把文件递给他们。严楚抿了两口咖啡,却先把文件放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他随意慵懒地靠坐在椅背上,单手撑着脸,一双优越的长腿翘着。   他点开微信,眼睛从上到下一扫,没看到喻白翊。   他手机里联系人太多,只一晚上又顶上来不少信消息,把昨晚刚加的喻白翊挤下去了。   他往下翻,找到喻白翊的四叶草头像——没有新消息。   估计是没醒呢。   经过前一周严楚也发现了,喻白翊虽然每天能租到踩着时间出房门,但次次都是困得眼皮打架,坐上副驾后基本都要迷迷瞪瞪的补一会觉。   看来今天他是不可能吃早饭了。   严楚很不提倡这种省去一顿饭的作息,但也不至于没公德到打电话过去把喻白翊催起来的地步。   【如果午饭前醒了也要吃东西,不要饿到十二点。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   【收到请回复。】   发完这些,会议室的门正好一开,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鱼贯而入。   严楚收起手机,眼神一凛,切到了工作状态。   ……   一场会议在中午十二点前总算顺利结束。   严楚最后强调了接下来还要改动的地方,就宣布散会。   众人纷纷离开,门打开时,已经能听到走廊上传来的各个办公室出门吃饭的声音。   “哎呦——坐的腿都麻了。”白一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吃饭去呗?今天嫂子没来,兄弟我勉为其难的陪你?”   他说着,抬手一拍严楚的后背,却见那人正低着头。   白一宇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但那一瞬间,他清晰的从好兄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类似柔软的气质。   严楚点开了微信,这时,喻白翊的对话框又给挤下去了。   他大概数了一下,好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手机里的联系人和新消息如此之多。   他的眉头不自禁的皱了皱,一下觉得很不方便。   他和喻白翊结婚了,理论上在未来一年里,他和对方的交流会比较频繁。   紧接着他又想起一些他所了解到的恋爱知识。他知道,把对象的微信置顶是很多亲密关系发展中必要的流程。   那干脆的置顶吧。   他这样想了一下,便立刻付诸行动。喻白翊被设为了他微信列表里唯一的置顶好友。他这一步刚做完,喻白翊那边就“叮”一声给他来了消息。   【不好意思,我刚刚醒】   严楚:“……”果然。   喻白翊那边又立刻发来下一句:【我刚刚下单外卖了,十二点半能送到,截图JPG】   他点开图片,喻白翊点的就是公寓附近的一家黄焖鸡,加了土豆金针菇的标准配置。   严楚十分确信喻白翊不是刚醒。显然他醒来后也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早餐,于是愣是熬到了外卖点好再来找自己的。   也行吧。   他回复:【好。拿到立刻就吃。】   喻白翊:【好的好的。】   严楚熄灭屏幕准备也起身去吃饭,可他刚一扭头,直接撞上白一宇近在咫尺的大脸,后者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严楚微不可查的被吓了一下:“怎么?”   白一宇目光如炬:“你……你在和喻白翊聊天!”   严楚:“让他按时吃饭。”   白一宇:“你好关心他哦……”   严楚坦然自若:“因为他有糟糕饮食习惯的前科。我不希望传出他进医院的消息。”   白一宇指着他:“你还置顶他诶!”   严楚:“这样会方便一点。”   白一宇彻底爆发:“我认识你十几年你都不把我置顶!我和你聊得还不够频繁吗?!”   严楚顿了一下,缓缓道:“因为和你实在聊的太频繁了,所以就算不置顶,你也总会在第二个,不会找不着的。”   白一宇:“靠!”   —   喻白翊看着手机里和严楚的对话框,确认对方在“好的”之后再没有回复,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昨天解决了那么大一个单子,他心里一下松快下来。于是今天他直接把闹钟取消了,一觉睡到大中午。   喻白翊十分感激严楚没有多问。   他起床洗漱,正巧外卖也到了。   喻白翊坐到餐桌边打开包装,黄焖鸡很香,就着今天的好心情,他难得的食欲不错。   要不给严楚拍个照?   昨天和严楚说是要拍照报备,但其实具体怎么操作也没说具体。   以喻白翊的观察,严楚是一个做事极其周全,且观察分析能力都很强的人。那他作为结婚协议的“员工”,还是得保证没纰漏才好。   他可不想严楚回来再怀疑他吃饭的真实性。   于是他对着刚打开的黄焖鸡拍了张照,给严楚发了过去。   配字:【收到外卖,开始吃了。】   严楚回复的很快:【好。】   喻白翊开了个综艺下饭,慢悠悠地吃着。等差不多吃完,他米饭剩了半盒,菜吃的也还……算挺多的。   他再拿起手机拍了张照:【我吃完了,绝对吃饱了】   白一宇举着筷子,瞪着餐桌对面的人:“又是嫂子?”   严楚抬眼看他一下,又低头打字。   白一宇:“兄弟,你笑了你自己知道吗?”   严楚挑眉:“我平时不也经常笑?”   白一宇:“……”   喻白翊又收到严楚“好的”的回复。   太好了!喻白翊心想,以这种保持距离感的状态相处下去,这一年的协议婚姻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他把外卖盒子都收拾干净。此时外面依然在下大雨。明明是下午,却阴沉的像是傍晚。   糟糕的天气持续到了周末,严楚这几天也忙的不可开交。连日加班到八九点。   雨是周日下午停的。   喻白翊还在房里画着画,突然就听到门外传来钥匙碰撞的声响,然后就是开门进屋的声音。   他不由得一愣。脑海中空白了一秒,才意识到是严楚回来了。   他确实……不太习惯听到房子里有另外一个人回来的声响。   “咚咚。”严楚来敲门,“喻白翊,你在家吗?”   “在。”喻白翊应了一声,开门到客厅来。   严楚正脱下外套,看到人出来:“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   “明天就是和夏新国夏总的提案会了,夏总对你印象很深,你也得跟着我去一下。就穿上次买的西装,灰色那套吧。”   喻白翊一愣,随即想到了这场会议的另外一方。   严楚一下看懂他的心思:“陈应宁确实会去,但你跟在我身边就好。当他是空气。”   喻白翊莫名觉得严楚最后那句话有点搞笑,他点点头:“我知道。”   —   陈应宁办公室。   周旭推门进来:“最后一遍确认结束了,都没问题了。一切就看明天。”   陈应宁在椅子上翘着腿:“那个Omega找好了吗?”   周旭:“已经都交代过了,不过……”   陈应宁冷下脸:“怎么了?”   周旭语气有几分心虚:“这事,我们都没交代老陈总……而且过去两周我们收到消息。严楚一直带着喻白翊去上班,大家都说他们十分恩爱。”   “他妈的严楚那个畜生抢了老子的对象!还用信息素压得我丢尽了脸!你让我怎么咽下这口气?!”   陈应宁一挥手把桌上的钢笔和文件都甩了出去,胳膊上的青筋条条暴起。   “恩爱?我信他妈的鬼!喻白翊一个信息素都没有的Omega,随便碰他一下恨不得躲出去八丈远,他能和严楚那个天天用鼻孔看人的家伙恩爱?”   “严楚还不知道吧,他新娶回家的Omega背着他接了竞争对手的稿子,这算不算为我们打败他出了一份力?”   是周旭全程用“彩虹小柠檬”这个账号亲自和喻白翊对接的。他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半是兴奋半是紧张。   “还有另外一个Omega,就当是给严楚的礼物了。”   “严楚是个刚分化的ALpha,只要有个Omega在他面前稍微放出点信息素……啧啧。”   陈应宁的语气逐渐兴奋起来,他舔着嘴唇,一点点盘算着明天。 第16章 过敏反应   第二天下午两点,夸逗总部。喻白翊从严楚的车上下来。两人虚挽着手,并肩而行。   他们进门后由人引领着去往报告厅,途中穿过一条长走廊,整个墙面都布置着展板和展示柜,能看到各种荣誉奖杯,以及集团旗下的大事记和知名主播和IP。   喻白翊一眼扫过去,很快捕捉到了前段时间他看了许久的,“彩虹小柠檬”约稿的那两位主播。   在他们二人的照片下是长长的履历介绍,能看出确实是平台的头牌,难怪都有粉丝会专门给他们约稿,甚至还要买断做商用周边。   “严总早。”   “严总您们团队的位置在这里。”   “那位就是他新婚的夫人?”   “哇真的很帅诶。还挺配的。”   “是夏总点名把人邀请过来的。”   他们走进报告厅,严楚去和一位负责人简单寒暄。喻白翊站在一旁,自顾自看看周围出神。   突然,会场阶梯上方的后门一开,一群人涌进来,为首的正是陈应宁。   只见那人把墨镜一摘,眼神居高临下的把整个会场扫了一圈,最后就锁定在了喻白翊身上。   喻白翊根本不想多看陈应宁那张脸。他飞快别开了视线。   可陈应宁却直奔他们这里过来。   “严楚,好久不见。”陈应宁走到严楚面前,主动冲他伸出了手。   严楚迟疑了一下,基于礼貌还是回握了上去。   可陈应宁却别开了视线,瞟向了喻白翊:“我听说了,这段时间你都带着老婆上班呢。”   严楚眉峰一紧,立刻抽回了手。   陈应宁耸耸肩,脸上带笑,“我原本是猜他去公司是帮着你们做这次的项目来着。不知道他有没有严总一个家属折扣呢?”   喻白翊闻言,心里瞬间闪过一丝奇怪的想法,却一下又溜走了。   陈应宁说完,“呵呵”笑了一声,转身带着团队去会场另一侧的座位了。   “没事吧。”严楚的胳膊从背后虚搂了喻白翊一下。   喻白翊摇头。   会场第一排是给夏新国等夸逗集团的人安排的,严楚和陈应宁的汇报团队分列第二排的左右两边。   “要不要和小陈他们坐后面?”严楚抬手往后面第五六排指了指,“眼不见为净。”   后排坐的都是跟随过来的一些部门负责人和管培生,气氛明显比前排轻松不少。喻白翊点点头。   他刚刚落座不到三分钟,夏新国就走了进来。交谈耳语的人们瞬间都肃静下来。台上调试设备的人飞速撤离。   夏总落座:“那就开始吧。陈总,您先请。”   陈应宁潇洒上台。喻白翊低着头,眼神也虚虚垂下。他思维基本放空,耳朵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接收点信息。   突然,耳朵里断断续续灌进来的字句组成了一个让他熟悉的企划。   “我们计划让平台内的头部主播与角色COS相结合……”   “主播们装扮为他们擅长的角色。”   “让这些主播自身的颜值优势扩大,同时让观众深入体会游戏中角色的魅力……”   喻白翊的脑神经猛然一抽,他一下抬起头。   只听到陈应宁说着:“关于这一概念,我们公司已经呈现了两只效果示例。”   大屏幕上展示的,正是“彩虹小柠檬”向他约的两张稿件。   ……   投影屏幕的冷色光一瞬间变得极其刺眼。   喻白翊僵直在座位上,放在腿上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抠住皮肤。   一瞬间过往两周内发生的所有事都涌进脑海。他和“彩虹小柠檬”的每一句聊天都被再次回忆起。   “大大可以接我吗?”   “感谢大大呜呜!”   “大大好棒!我太满意了!”   “辛苦大大啦!”   所有这些曾让他感到轻快的话语,在这一刻都和讲台上陈应宁的那张脸联系在一起。   陈应宁正在看着他。那人双手潇洒撑在讲桌上,头歪着,表情戏谑,眼神就仿佛正仔细品味着喻白翊的表情一般。   自己以为的大单子,只是那人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小钱。   此刻他的画作出现在陈应宁的PPT里,在这两幅画旁边,甚至还特地有一行标注文字——“此作品来自知名网络画手@白色小鱼”。   喻白翊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他只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了另外一个眼神。   他艰难的转了转头,然后对上了从前排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严楚。   严楚正看着自己。那双狭长的,泼墨般浓重的眼中写着震惊……和怀疑。   ……   严楚专心听着陈应宁的报告。   陈应宁开篇那些东西讲的速度很快,而到了眼下这一页PPT,他在台上的眼神却开始不再移动,而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严楚端坐台下,眉头微微皱起。   他听了几句,陈应宁的神情愈发乖张起来。而他仍然找不到其中要点。   突然,他感受到身边坐着的何俊气场变得有些不安。   他立刻侧头,沉声问:“怎么了?”   何俊一惊,整张脸绷着,一下没接话。   但严楚已经确定他看出了什么,他神情严肃:“这张PPT有什么问题?我觉得你没道理现在不告知我。”   然后他发觉自己的秘书少见的,再次迟疑了一下。   何俊此刻脑袋里CPU都要烧干了。   他的第一想法其实是——自己对于喻白翊的背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很明显,严楚对结婚对象的需求,一个是出于信息素过敏的保护,而第二个同样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需要一位稳定的伴侣来抵抗因为突然分化而带来的各方的觊觎。   哪怕是在严楚未分化时,扑过来的Omega就已经够多了。   而现在,为什么喻白翊的账号名字会出现在他们公司最大竞争对手,同时也是严楚不对付多年的死敌,同时还是喻白翊前男友的陈应宁的PPT上?   要了老命了。我的饭碗啊!   何俊脑海中思绪万千,而最后都被严楚愈发紧逼的目光打败。   从他和喻白翊的相处里他绝对相信对方是个好人,但毕竟这只是严楚的协议婚姻……   “那个账号。”何俊抬手指向屏幕下角,艰难道,“那是喻先生的微博账号。这两张图,可能是他画的。”   —   当听到那句“中场休息”,喻白翊立刻跌撞着从座位上逃走,冲上阶梯,从后门逃了出去。   他根本不认识夸逗内部的路,此刻他只想远离人群。   严楚刚才看他那一眼……他怀疑自己了。   喻白翊随便钻进了一条小走廊,他靠在墙边,拼命尝试先把脑海中炸锅的情绪清理开。   “啪嗒。”两声不轻不重的脚步突然向他走近。   喻白翊猛地一抬头,身旁不远处竟然站着陈应宁。   男人悠闲地插着兜:“呦,你在这呢?”   喻白翊用力咬住了唇。   陈应宁:“严楚看起来在找你呢。”说着他再一次认真的看着喻白翊,后者脸色惨白,唯有眼眶因为情绪激动泛出红晕。   “啧。”陈应宁讽刺了一声,“哭了?为了严楚那家伙?你们感情这么好啊,他标记你了吗?”   喻白翊气极反笑:“你的脑子是长在腺体上了是吗?”   陈应宁浑身有种莫名的气定神闲,他继续拦在喻白翊面前:“少见你这么激动的样子呢,真动感情了?喜欢他?”   喻白翊侧身就要走。   陈应宁手臂一抬把人掐住:“别那么激动。你都和他结婚了,那给你个豪门媳妇的忠告。”   “你不给他啃,有的是人上杆子给他啃,仔细想想吧。”   “滚!”喻白翊用尽浑身的力气试图甩开陈应宁的手,而对方原本用力的手指在一瞬间竟然主动松开了。   喻白翊反而被自己产生的惯性弄得往前踉跄了一步。   “严楚还没找过来这边,八成去东边的厕所找你了吧。”陈应宁不紧不慢的说着,静静目送喻白翊跑远的背影。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字:“他过去了。”   —   主持人宣布了中场休息,一时间会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交流声。   其他团队成员纷纷站起,去往台上调试PPT。只有何俊还坐在原地,不安的望着同样端坐的自家老板。   严楚棱角分明的侧脸不带一丝感情,浓眉压着的深邃眼眶里,一双眼睛凝着一抹寒意。   刚才短暂的一回头,他看到喻白翊苍白无措的脸,微张的唇。   严楚说不清那一瞬间自己的情绪。   喻白翊那一眼就仿佛一阵逆风,把他心中原本已经烧起来的火一下往回吹了,顿时火苗乱舞,火星四溅。   他自己一下也乱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喻白翊是否还和陈应宁有联系?他们的分手,和自己的匹配究竟有没有内情?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一场戏?   严楚站了起来。   “你们按流程准备汇报,我去找他。”   他走出门,就看到走廊上周旭正有点茫然的从地上捡起文件夹。   “严楚?”周旭直起身,“刚刚一出门就和喻白翊撞了个正着,看他急死了的样子。”   严楚顺着他面朝的方向看去,又抬眼看了看天花板的指示牌,先是往前走左拐是卫生间。   严楚快步走去。   卫生间的门很沉,严楚走进去,一打眼没看到人。   喻白翊没来这里?   可刚才一路都没看到他,难不成直接离开了?   他正思索着,转身要走。只听身侧弱弱传来一声“严楚?”   在一排洗手台的镜头,一个男孩正从镜子里笑盈盈的看着严楚。他穿着一身白色,头发微卷。   “严总,真的是你?”男孩转身走过来,微微歪着头,眼神半眯着,手指轻飘飘地勾上严楚的领带,“我们之前见过的,严先生还记得我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阵甜腻的草莓奶油味道就充斥了整个空间。   气味分子肆意包裹住严楚。他手背的皮肤瞬间开始发烫,紧接着就是针扎似的刺痛。   手背的皮肤已经开始发出红色斑块,脖子和面颊也紧跟着开始起反应。   后颈部贴好的抑制贴完全无法阻拦这样高浓度且近距离的信息素。刚分化的敏感腺体快速红肿充血,剧烈的疼痛在严楚浑身上下的神经里过电似的炸开。 第17章 临时标记   一周前,昏暗的酒吧包间,男人靠坐在沙发上,彩色灯球的光晕从他脸上渐次划过。   “你,过来。”陈应宁点点手,从一排男孩中招呼过一个。   男孩走到沙发前,软乎乎的跪下来,手指轻轻搭在陈应宁的膝盖上。   陈应宁掐住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Omega半弯的腰微微颤抖,他谨慎的释放出一点点信息素:“陈,陈总……?”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陈家公子哥,能傍上对方,他可以好几年都不用出来工作。   陈应宁轻嗅了一下,咧嘴笑了:“草莓味啊,真够甜的。”随即挥手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了。   “骚成这样,勾引人的手段会挺多的吧?本事都拿出来,帮我勾引一个Alpha。成了的话,20万。”   短暂飘离的思绪被拉回来,Omega看着眼前人。他的目标Alpha严楚正死死揪着衣领,肩膀如同猛兽般蓄力暴起。   “严总?您怎么了?是不舒服吗?”Omega怯生生地靠近上去,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往他胸口贴,手指灵巧的勾开严楚的西装扣,一步步爬上他胸前。   “我……我闻到了酒香?这就是严总的信息素吗?严总,我可以帮您的。”   “滚开!”严楚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吼声。   腺体的躁动仿佛火烧一般,刺激着他每一寸神经。他一把掐住了那个Omega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反拧,引得那Omega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严总,严总轻一点,求你……”那Omega在严楚暴戾的信息素下忍不住双腿发软,可他依旧咬着牙,强忍着神志和□□的双重压迫着要往严楚身上贴。   “谁让你来的?”严楚的喉结剧烈滚动,“陈应宁是吧?只会用这种手段是吗?!”   Omega浑身战栗起来,他已经不敢直视严楚,更不敢多说一句话。他直视加倍释放着信息素。   严楚浑身的皮肤都在痛,大面积的过敏反应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愤怒终于压过了最后一丝理智。他一把扯住了Omega的衣领,继而掐向了他的脖子,直接把Omgea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Omega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严楚手背上青筋毕露。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甚至与面颊两侧都开始蔓延出红斑。   “严总?救……救命!求求你!咳咳!”Omega惊恐地咳呛着,窒息感诱发出最本能的恐惧。   “砰!”一声闷响,Omega被严楚直接砸向了洗手台上方的镜子,玻璃一瞬间炸开,从Omega后脑延伸出的蜘蛛网把严楚的脸映的支离破碎。   “严楚……?”   伴随着一声很轻的呼唤,失控的ALpha短暂的回过神。他手一松,扭过头来,只见喻白翊站在门口。苍白的小脸紧绷的。   喻白翊脑中闪过短暂的空白。   严楚身前的西装扣已经崩了出去,衣料皱着,衬衫领口被狠狠扯开。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病态的红斑,眸中闪烁着猛兽捕食一般的冷光。   整个空间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还有那个歪倒在洗手台上的Omega的轻微抽泣。   喻白翊清晰的看到,那面镜子的裂缝中央,正缓缓淌下一抹红色。   还有空气中属于严楚的龙舌兰酒味信息素。   上一次面对陈应宁,严楚精准控制了释放的范围,而这时他的信息素完全失控了,带着强大威压的气息包裹住喻白翊,让他倚靠在门边,也忍不住战栗。   “严楚?”喻白翊缓缓的向男人抬起手,下意识做出安抚的动作,“你怎么了?冷静一点严楚,出什么事了?”   严楚用力拧动了一下脖子,手指无意识的用力抠挖着颈侧的肌肉。原本的红斑又覆上新鲜的抓痕,显得更为骇人。   他正欲开口时,门外走廊上突然传来另一群人的声音。   “夏总辛苦了。”   “诶我们上个洗手间,马上回来。”   “严楚吗?没碰到啊,可能已经回去准备了吧。”   陈应宁和周旭的声音!   他们要过来了。   “关门!”严楚低吼一声,一步就冲到了喻白翊面前。   男人强壮的手臂一下揽住喻白翊,后者背倚在门板上,随着关门的动作往后踉跄了半步。   喻白翊后背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在他身前是严楚和他不加任何收敛的信息素,而就在一门之隔的脑后,陈应宁的声音伴随着压下门把手的声音传来。   “咔哒咔哒。”   “嗯?怎么打不开?”   “里面有人吗?喂里面谁挡着门吗?”   感受着里外两股力道对冲,喻白翊心跳不断加速,他微张着嘴,却又强逼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外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高:“这个卫生间是在清洁吗?也没看到牌子啊。”   陈应宁:“去找人问问呢,可别出什么事呢。”   “好,我去了。”   周旭离开,陈应宁依旧继续站在门前锲而不舍地敲着门,说话的尾音里含着心知肚明的挑衅。   喻白翊几乎立刻想通了一切。   从一开始,陈应宁真正的报复是在严楚身上。   用不远处Oemga让严楚失控,然后让自己撞见这一切“螳螂捕蝉”,继而陈应宁再带着人“黄雀在后”。   环环相扣之下,最后“坐实”的就是严楚在新婚不久便出轨,甚至涉嫌公开场合对Omega的侵害。   这该是多么恐怖的一场指控。   至于用小号来向自己约稿,大抵只是陈应宁为了恶心自己,顺便勾引的自己在撞见严楚“出轨”一幕和顺势来一场惊天撕逼的诱饵。   绝对!不能让陈应宁进来!   严楚双臂从喻白翊身侧越过撑着门板。脸上冷汗密布,因为离得太近,喻白翊甚至发觉他的睫毛正不停抖动着。   一旦周旭叫来其他人,严楚绝对撑不住的。   “严楚,你等我一下。”喻白翊轻抚着严楚用力到极致的胳膊,声音克制的安慰。   他拧身从男人双臂的禁锢中抽身,奔向门边放置清洁物品的柜子。   “砰!”喻白翊用尽全身力气从侧面猛撞了一下铁柜。   柜子往侧方转出来一个小角度。   “砰!”喻白翊再撞。沉重的柜子晃了一下,又往前移了几寸。   严楚混沌的思维终于略略回过伸,他看懂了喻白翊的意思。   “让开。”严楚眸光一凛。手从门板上松开的瞬间,便一个箭步冲到置物柜门前。   门外的陈应宁:“到底有人在里……”   “哐——!”   随着一声巨响,严楚直接将整个柜子掀倒。   金属柜子直挺挺倒在门前,发出刺痛耳膜的尖锐巨像,柜子里的各种清洁工具也尽数砸落,一地凌乱。   喻白翊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脱力般倚在墙边。   摔在洗手台上的那个Omega堪堪从后脑的眩晕中清醒些,又眼见严楚掀了柜子,顿时失控地大哭起来。   空气里甜腻的信息素味一下变得更浓。   “唔。”严楚闷哼一声,腺体的刺痛再次升级,他眼前闪过大片的黑雾,物体开始闪出重影。   “严楚!”   喻白翊冲上去试图把严楚撑住,可已然脱力的高大男人直接压垮了喻白翊。   两人胡乱纠缠在一起,严楚不受控的往前倒,骨节分明的灼热手指死死箍住喻白翊纤瘦的胳膊。   “严楚,我刚才给何俊发消息了。你再坚持一下。”喻白翊说。   严楚感觉浑身的皮肤都像是被火点燃了一般,嗓子生疼,每一次呼吸时,吸进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裹挟着欲望的热浪。   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喻白翊。   Omega苍白的小脸上未有眼角因为激动而染着刺目的红晕。衣领凌乱,流畅的下颌线连到锁骨,狼狈中莫名透出烧人的张力。   他抬手摸向后颈,一用力,彻底撕下了那块形同虚设的抑制贴。   “啊!……严楚?严楚!”   喻白翊的声音猛然提高——直到这时,他才彻底感受到Alpha失控的信息素。   龙舌兰酒的味道仿佛有生命一般,肆意往他每一个毛孔里钻。喻白翊只一秒便双腿发软,头昏脑涨。意识在信息素的洪水中飘忽朦胧,载沉载浮。   “啊……啊严楚?不……”喻白翊痛苦的仰起头,手指开始不受控的抓挠严楚的胳膊。   而严楚早已对小猫挠人般的小动作毫无知觉,他再一次逼近喻白翊,用最后的理智说话:“我要标记你。”   “什……不!严楚?!你等一下!”   严楚:“临时……”   他甚至无法说完后两个字,过敏反应已经令他胸口发蒙,呼吸急促起来,窒息感一路攀升。   强有力的左手指节狠狠扣住喻白翊的腰,右手从怀中人的面颊探进去撩起喻白翊柔软的半长发,伸向了后颈腺体的位置。   喻白翊的恐惧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他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手臂毫无章法的挣扎着。   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出一片片黑雾,严楚释放的龙舌兰酒味将他淹没,ALpha不容置疑的压迫转瞬间将他拽入最深的梦魇中。   敏感的腺体被男人有力的指肚摩挲按压,牙齿咬破皮肤的瞬间,身体的疼痛海潮一般淹没他的全部。   —   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十七楼重症监护室。   沉重的监护室大门紧闭着,冰冷的白炽光在监护玻璃上映出文潇疲惫的脸。   “您是喻白翊先生的家属吗?”一位医生急匆匆走过来。   文潇转过脸,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家属。但我是他在ABO管理局的负责人,这是我的证件,里面有我和他的责任关系。他没有直系亲属可以到场,我可以负责。”   医生微愣一下,接过证件:“……好,那我需要向您说明一下情况。”   “喻先生的伴侣严楚先生对他进行了临时标记。目前我们检查下来,喻先生的腺体除了过往的已知症状外,基本一切平稳。身体其他器官也没有检测到明显问题指标,但……”   “喻先生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太好。”   文潇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她用力眨了眨眼强忍泪水:“您说。”   医生:“根据到场急救人员的报告,喻先生在被救助时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血压极低,到医院时依然不太清醒。我们让他吸氧后,他短暂清醒过来,但之后便出现紧张焦虑,惊惧不安等症状。我们大概可以诊断为……”   “PTSD。”文潇轻声道。 第18章 自食其果   医生点点头:“所以喻先生是确诊过吗?”   文潇望向监护室里的神情悲伤中透着一丝木然:“他确诊过,这部分病例属于他在管理局的保密档案。具体文件我会安排人员发送到医院后台,配合你们的治疗。”   医生点点头。   文潇深深的再次望了监护室一眼:“严楚在哪里?”   医生指向了东侧走廊的方向:“严先生在那边的309病房。”   “谢谢。”   文潇实在难以克制的用粗暴的力道打开了病房门。   “砰”一声闷响,屋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站在门边的男人正是之前对接结婚协议的,管理局ALpha部门的负责人。他看到文潇的表情,不约的皱起眉。   “文姐,医生找你了吗?”他问。   “找了。”   “医生关于PTSD的猜测是真的吗?”   文潇:“是真的。”   男人的声音沉下去:“文姐,那我现在是否可以质问一句,你明知道标记行为会引发喻先生的PTSD,却还是答应了和严楚先生的协议婚姻,这属于故意隐瞒吗?”   文潇瞥了他一眼:“你小子不用在这里和我扯管理局条规。严楚人呢?”   男人眉头紧锁:“我是严先生的负责人,现在你有义务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负责人是吧?”文潇冷笑,“我现在站在这里的身份不是喻白翊的负责人,而是他的家属。在我和你以负责人的身份谈论之前,我想以家属的身份先见一见严楚,我说的够清楚吗?”   男人被她说的一震,文潇也不再看他,而是径直走向了病房里完全拉起的床帘。   “严先生,我能见你吗?”   “您是否可以解释一下小喻究竟遭遇了什么?您作为他的Alpha在现场又做了什么?”   空气凝住了两秒,没等帘子背后的人说话,身后的病房门突然被急匆匆打开。   何俊急匆匆进来,看到文潇在这也心虚的愣了一下。   他越过文潇走到床帘侧边:“严总,陈总他们找来医院了,说是想见你。”   “请警察转告他,我拒绝。”帘子后面的声音嘶哑,透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何俊踌躇着皱了皱脸,冷汗直冒:“严总,不是陈应宁。是,是老陈总来了,人直接找到住院部里来了……”   老陈总?文潇也一皱眉。   “哗啦。”窗帘忽的掀开,坐在床头的人从旁边的小护士手里接过自己的衬衫。   严楚飞快地自下而上扣上扣子。他动作极快,但文潇还是看清了他涂满深紫红色药水的胸口和手臂。   男人头发略有些乱,下巴冒了一层青色胡渣,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狼狈。   文潇不禁哑然。   严楚穿好衣服,又迅速整理了额前凌乱的碎发。他一边起身一边接过何俊递来的刮胡刀。顺便看了文潇一眼,深重眸子里仿佛笼着一层黑雾。   “老陈总都来了,那就去见见。文小姐,你也一起来吧。”   严楚从病房出来时,监护室的门正好打开,一位医生一边戴上口罩一边走进去,后面跟着拿药的护士。   严楚的目光追随着他们,隔着玻璃墙模糊看到后面不远处病床上躺着的人。   病房的冷光打在纯白被褥上,医生护士们把他围住,瞬间淹没了喻白翊的身形。   “诶小严出来了!”   “小严。”   两个人快步奔过来,正是一直等在前台旁的陈应宁的父母。   严楚绷紧的脸有一丝微弱的松动。   他知道陈母常年身体不好,已经三四年不出席圈内的应酬社交场合了。这次一见,女人的根根白发已经藏不住。   陈母一见严楚就立刻拉上了他的手:“小严,叔叔阿姨给你道歉。是我们应宁造的孽。可是你知道的,阿姨就他一个儿子,求求你了别把他送……”   女人说着呜咽着哭起来,陈家父亲从她身后走上来,抬手摆着妻子的肩把人往旁推了推:“别哭了,我们过来就是说事的。”   说着他看向严楚:“小严呐,好久不见。”   严楚眼底面对陈母时淡淡的柔软一瞬散去。他静静盯着比自己还矮了半个头的陈父。   “咳!小严啊是这样……”   陈父说话间牙根紧咬,面颊上肥胖的肌肉隐隐抖着。   他骇然地意识到,严楚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大半个头。属于成熟男性的不怒自威的气场竟让他忍不住躲闪目光。   陈父下意识低眉顺眼,却又紧攥着拳头死死憋了一口气。   算起来他比严楚父亲还大了几岁,可人家的爹呢?两年前就把公司完全交接给儿子,带着老婆满世界度假逍遥去了。   而自己!竟然还要为了自家那个蠢儿子来对一个小辈说软话。   “……小严你看,他妈妈都急坏了。你先把警局那边的诉讼给撤了,让那小子先回来。你回去肯定把他往死里打的,你后续要赔偿,什么都可以商量的,我和你绝对是有诚意的,你不会不信叔叔我是吧?”   严楚淡漠地看着陈父,无比平静的脸反而让说话的人一阵发毛。   陈父话音落地,医院整个楼层一片寂静,就连前台的值班护士都不知何时离开了。   文潇站在严楚身后半步,她虽被陈父这一通理中客发言说的恼火,但心里也明晰对方的身份地位。   毕竟是和严楚一个圈子的人,又是长辈,严楚究竟会怎么处理呢?   “陈总。”严楚缓缓开口,“我接管盛风已经快三年了。您既然和我谈正事,是不是应该换个称呼?”   掩面流泪的陈母呆了一下。   陈父脸色抽抽两下,牙一咬:“严总……?”   严楚的表情没有得势的得意,还是平静着说话:“关于令郎的事我可以明确的告知,一切听从警方调查取证的结果。”   陈母大惊失色,煞白着脸一下从丈夫身后扑到严楚面前,双腿一软就往下跪。   “严总求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别让应宁去坐牢,他不能坐牢啊……严总求求你了……”   严楚用力撑住失控的女人,把人轻柔交递给后面跟上来的保镖。   “吴阿姨。”严楚半弯着腰盯着女人。他的称呼乍一听亲近些,可陈母对上的那双眼,只觉冷漠。   “您看着我。”严楚一字一顿道,“我的Omega到现在还躺在那边的监护室里。拜您儿子所赐,我和他都面临了生命危险,您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   陈母整个人微微哆嗦起来。   “我可以把您儿子这几年在外面吃喝嫖赌闹出来的破事汇总一下发给您。您真为了他好,就趁着他进去这个把月的时间,帮他把外面欠的债都还了吧。”   陈母呜咽着跪地大哭起来,陈父脸色一阵阵发青。   这时,侧后方沉重的监护室大门一开,紧接着是金属担架车的声音。   “喻白翊,喻白翊的家属在吗?”   “在!”文潇第一个冲过去。严楚脸色一紧直起身来跟过去,瞬间无视了陈家父母。   “是他吗……小喻?小喻你醒着吗?”文潇伏在床边轻唤了两声。   越过医生的肩,严楚看到了躺在单价床上的喻白翊。   他的皮肤苍白到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眼皮有些发青,嘴唇干涩。半长头发散在脸颊边,被皮肤上的冷汗黏的丝丝缕缕的缠着。   他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细瘦的手腕让袖口显得异常宽松。手背上扎置针,血管微微肿胀起来。   严楚转向医生:“他怎么样?”   “喻先生的腺体部位暂时平稳下来了,还需要把这两瓶药输完。”   “按照最新提供过来的病例,我们判断喻先生的PTSD发作的比较严重。我们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他刚才有短暂清醒,但意识还是比较昏沉。人在这段时间可能会梦魇,惊吓。先送去病房,你们家属最好是时刻留人在旁边陪护一下,随时观察。”   严楚点点头,手掌虚虚拢住喻白翊扎针的那只手,随着护士头也不回的去往病房,再没看身后一眼。   何俊走到陈家父母身边,面沉似水,声无波澜:“陈总和夫人请回吧。后续还烦请二位不要再来严总眼前打扰了。”   —   “你们是谁!……放开我!唔……唔唔!不要!放开我!”   “别动!我靠这小子还咬人!”   “啪——!”   一记耳光抽在左脸上,连带着耳朵、下颌、头骨都像是碎裂了一般。   小喻白翊失神地栽倒在地,脸颊贴在布满灰尘的,湿滑冰冷的水泥地上。   “拿皮带给他绑上。”身后传来男人粗鲁的声音,他被提着头发拽起来,手反剪到身后。   “现在怎么说?”   “先验验货。”   一只手从后面伸上来,一用力扯开了小喻白翊的校服衬衫。紧接着,男人粗糙的手指就按上了喻白翊的腺体。   “哎呦,这还红着呢,不愧是刚分化的小雏鸟哦。”   “啊——!啊!不要!”   剧痛像是电流一般传遍全身,在那一刻,他仿佛一只垂死的鱼,用最失控的,没有尊严的方式在地上挣扎哭喊着。   “诶有了有了!我靠这味道……我……”   “滚!都他妈憋好自己的信息素。人家出价买的是纯净的新生Omega的信息素,混入了Alpha的味道就直接报废了知道吗?”   “诶诶。”   “去拿试剂瓶来,取两罐挂到网上。这绝对会卖出好价钱的。不要急,慢慢把价格炒上去。”   小喻白翊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在绵延不断的疼通中变得麻木。眼泪从眼角失控的往下落,从侧面越过鼻梁,混进地板上的脏水里。 第19章 一场噩梦   又是这个梦……   13岁的深秋,喻白翊成为班里第四个分化的孩子。班主任经验丰富,立刻进行了妥善处理。他入院观察三天后便回到了学校。   然而在两周后的周五放学后,喻白翊被绑架了。目的正是当时极为恶劣的榨取十几岁新生Omega的信息素去卖的业务。销路很广,价格可观。   绑他的人是一群走投无路的赌鬼。他们一路开车出城,躲去郊区一处废弃厂房的小棚屋里。   地上的瓷砖缝里都是杂草和污水。喻白翊像跳狗一样被皮带拴在角落。头顶悬着一个吱嘎晃悠的惨白灯泡。时不时刺啦刺啦炸出火星。   Alpha们不断用最粗暴原始的手段刺激他的腺体。   一开始是用手,后来开始啃咬,最后喻白翊的后脖颈已经一片青紫惨不忍睹,腺体机能近乎报废,他们就给他上了药物。   他不断听到Alpha们醉醺醺的在隔壁说,他的信息素在黑市上的价格又被炒高了。   不够,再多取一点,还不够……不够……   到第四天,喻白翊终于用身边一块断裂钢筋磨断了绑手的皮带。他奋力逃跑,可虚弱到极点的身体让他甚至都没摸清自己在哪就被抓了回去。   “想跑?膈!他妈的小畜生反了天了。”   绑匪中的老大满身酒气,一拳就把喻白翊砸的倒地不起。他的嘶吼在厂区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架中产生冷煞的回音。   他怒骂着,一眼瞥到了喻白翊磨断皮带的那根钢筋。   “呵呵,小兔崽子用的这个是吧?”男人抄起那物件,径直砸向喻白翊的左小腿。   …   到第十一天,喻白翊获救了。   在医院昏迷了两天后醒来,他得到了“腺体因为不明原因无法释放信息素”的诊断。   医生向他说明时还轻轻拉着他的手,语气谨慎。而喻白翊只是麻木的点点头,心理和脑海中都是空荡荡的。   他只记得灰尘的味道,还有污水味,汽油味,烟味,汗臭味,一切状似腐烂的物体的味道在那八天内把他整个人都浸透了,哪怕到了十几年后,喻白翊依然觉得自己骨头缝里有那些味道的残留。   警察想来询问他一些事,但他完全没有办法和别人交流。白天清醒的时候大多都只是麻木着流泪,晚上终于睡着,又会很快尖叫着醒来。   他觉得周围的空气全是冷的,这个世界的一片都仿佛要骗自己。   他住在单人病房,医生和警察从门口来来往往,他却不知道该信任谁。。   最离谱的一次,一群记者竟然扛着摄影机摸到了这里,差点就闯进来。   喻白翊半靠在床上,看到半开的门外那些黑洞洞的镜头。护士和记者推搡争执,一片嘈杂。   喻白翊把自己藏进被子里。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痉挛。他试图通过用力闭上眼睛来屏蔽外面的声音,但那些争吵声还是不断传进耳朵。   当天晚上,他拖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跌跌撞撞从病房里逃了出去。   他是瞅着前台值班护士倒水时跑出去的,脑子一抽就行动了,电梯下到一楼才被外面的夜风吹得一激灵。   凌晨两点多,住院部的一楼大厅空荡无人,稍微发出点声音都能听见回声。   好冷。   想死。   这就是喻白翊当时脑子里仅有的两个词。   他失神的往外一点点磨蹭,他不知道要去哪,要去找谁。他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谁也不见,什么都不听。   是不是只有我的大脑彻底停止思考,才能不痛苦呢?   “啊!”喻白翊顺着冰凉的大理石小路往不知名的方向逃,但左腿已然开始疼起来。   结果他竟一个踉跄,直接栽进了路边的的草坪里,从两颗圆形灌木中间倒了进去。   “唔呜呜!”   喻白翊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弄得树丛“哗啦呼啦”响,一大堆叶子伴随着冰凉的露水落到他脸上。喻白翊整个人僵直着贴在地上,后背像是被地心引力吸住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挣扎停下,周围是深夜令人心悸的安静。从树叶缝隙里能看到一点被切割的支离破碎的夜空。喻白翊突然绝望地酸了眼睛。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你听到声音没?”   “没有,快走吧。”   “不是你听呀。是不是有呜呜的声音,是猫吗?”   “赶紧回去比较好。”   “我陪你来的,你还催上我了。是这儿吗……哎呦我草这白色的什么东西啊啊啊啊!”   突然两个声音穿透黑暗,喻白翊一惊,又开始挣扎。   “我靠是僵尸吗?!为什么医院会有僵尸啊啊啊!”   他一条打着蹦跶的腿成为夜幕中唯一显眼的东西,此刻正无比诡异的从路边草丛里探出来。   “哗啦。”面前的灌木丛被扒拉开。   喻白翊看到了一个男孩。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毛衣,面容白净,五官精巧挺拔。浑身有种不真实的贵气。在他头顶上悬着银白色的尖尖的月牙。   男孩看起来比他还要大上几岁,但此时明明处于对信息素高敏感阶段的喻白翊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信息素气息。   这是个Beta?   “是……是什么啊?”男孩肩上还扒拉着另一个人。   “不是鬼,是人。”男孩嫌弃的往后瞥了一眼。随即单膝跪下,抬手抚了抚喻白翊身上的落叶。   “你怎么了?”他问。   喻白翊呆愣愣地看着男孩。脸上泪水混着泥巴狼狈不堪。   男孩脸上倒没有嫌弃,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还穿着病号服呢,这病人还能跑出来啊?怎么办?”刚才被吓到的另一个男孩在后面团团转。   “去住院部叫值班护士来。”   另一个人跑远了,那个男孩又转头打量躺倒的喻白翊:“你……要不要先坐起来?”   说着,他想伸手去拉喻白翊的胳膊。   “不要!”喻白翊被这个动作吓得一激,惊叫一声,双臂一下缩到胸口,又挣扎着往后躲。   “你的腿别动!”他喝了一声。   喻白翊一瞬吓的咬住了唇。   男孩大抵是叹了口气,抬起双手做安抚状:“你别动,等人来吧。”   他说话间,头顶突然过了一阵风。天上的云一散,刚才那个月牙一下显出更多来。于是银色的月光一下笼罩住面前的男孩。   喻白翊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他盯着那人,猛然注意到男孩从左侧眉峰往上,一直延伸到发际线,有一大块青黑色的不规则印记。   喻白翊空白一片的脑子突然跳出来这么一个无厘头的好奇,他轻声问:“你头上怎么了?受伤了吗?”   他也说不清这时自己到底怎么了,他问完问题,就又想要哭起来。   男孩平静的表情突然一紧,他飞快地眨了眨眼,微微别开脸,抬手抚上额头:“这……这就是胎记而已。”   说着,还有就顺势把头发往左侧扫了扫,试图遮盖那处。   “对,对不起……”喻白翊说,“那个,是胎记的话,我听说这个东西是你出生之前在天堂上,然后天使会亲吻小朋友嘛,你太讨人喜欢了,然后被亲太多了,就留了印子。”   “你看你的胎记还在额头上,一看就是被亲的。”   男孩脸上皱了皱,又沉默着笑了笑。   喻白翊说完也觉得自己幼稚的离谱——眼前这个男孩看起来比自己高上不少,估计都是初中高年级了。   他立刻闭上眼,又直挺挺把头仰回去。身边的灌木从山滴下来一滴露珠,“啪”一下打在脸颊上,冷的吓人。   身边特别特别安静,安静到喻白翊以为男孩已经走了。或者,这个好看的,声音平静温和的男孩就是他冻傻了臆想出的幻影。   “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男孩没走。   “有人追你吗?还是伤害你?”男孩又继续问。   喻白翊缩着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心脏紧巴巴的一酸。   明明一周多他都几乎不能和别人正常说话,可现在躺在草地里,听着男孩的声音,他不自觉的竟就开了口。   “我不想住院了而已。”   男孩停顿了一秒:“看你的脸色和状态,最好还是遵医嘱比较好。”   喻白翊抬手按着自己的眼睛,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时,他耳边传来了担架车的“哐哐”声——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在寂静的凌晨,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尤为明显的向自己奔来。   喻白翊突然想笑出来。   他一下不知道自己弄这一出是做什么,给值班的医生护士添麻烦,还被陌生人看了个大笑话。   男孩估计要觉得自己是从精神科跑出来的了吧?   “医生来了。”男孩说话的声音突然靠近了些,喻白翊惊的猛地睁开眼,只见他眼前晃悠着一个软乎乎的绿色东西。   “拿着,四叶草。”男孩的声音有些急促。   喻白翊呆愣着抓过来。他的指尖飞快擦过男孩的手,后者的皮肤温热。   “天哪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朋友你先让一下,让我们来处理。”   两位护士迈过花坛走过来。男孩起身让位,那一刻喻白翊突然慌了神。他疯了一般探出手想去拉住那人。   护士赶紧按住他:“诶你别动啊,别激动孩子。”   两个护士一左一右把他抱起来放到担架床上。喻白翊用力扭过头,死死看向那个男孩。   男孩站在担架床边,隔着一个掌心的距离。那一瞬,他漆黑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亮闪闪的。天上银色的月光把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银蓝色的光晕。   他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你不要死。”   ……   “小喻?小喻你听得见吗?醒过来好吗?是我,小喻?”   “啊——!”   喻白翊猛抽了一口气,浑身痉挛了一下睁开眼睛。   “小喻别怕。你在医院里,没事了。”文潇俯身在他眼前,一下下替他擦拭着额上的冷汗。   喻白翊呜咽着挣扎了两下,他能感受到冷汗已经湿透了床单,皮肤很冷。他脖子上的肌肉因为紧张痉挛而不停抽痛着。   “小喻,松松手好不好?别抠自己,来……松手。”   文潇双手团着喻白翊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   喻白翊的手指因为用力已经掐出了一排指甲印,他掌心里死死抓着的,正是他的“四叶草”吊坠。   喻白翊眸光一闪,嘴唇微微发了抖。   这是那个男孩在分开前最后塞给他的东西。   这不是一朵真正的四叶草,原本只是那篇花坛里无数平凡三叶草中的一个,但被男孩摘下来,撕开其中一片叶子塞给了他。   配上了“你不要死”这四个字。   喻白翊不知道男孩为何会这么说。   那天他被护士抬回病房,窝在床上抱着这片柔柔弱弱的小叶子呆坐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窗外薄薄金光穿透浓云。   那个男孩是真实存在的。   他让自己不要死。   “严总。”   文潇回身,喻白翊抬起头,只见严楚正站在门口。 第20章 特别想他   喻白翊瞳孔猛地一缩,轻“嘶”了一声,抬手按向了后颈的腺体。   他的鼻子并未闻到龙舌兰酒味,但腺体深处某些隐秘的神经却陡然起了反应。   这和之前任何一次他对严楚信息素的感知都不一样。   他现在有一种被人从身体深处都弄着,微微发痒的怪异感觉。   “没事没事。”文潇连连给他顺着背,“严先生贴了抑制贴的,但因为你现在和他还有临时标记在,所以会格外敏感些。”   喻白翊点点头,在发丝遮掩间,他眼尾不自觉的红了几分。   “姐,我想喝点水,带店甜味的可以吗?”喻白翊道。   文潇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起身出去,轻带上了病房门。   屋内只剩下严楚和喻白翊四目相对。   严楚依然站在门边没动,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喻白翊看着他突然笑了。那笑意有种花瓣般的柔软:“你不用站那么远。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刚才一下子不习惯,现在没事了。”   他说话时,手上不动声色地已经把那条四叶草项链放进了衣服里。   惊醒前的那些惊慌无措已经尽数收敛了回去。   严楚垂了垂眼,到床边坐下。   喻白翊:“我必须和你道歉。”   严楚:“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又皆是一愣。   严楚想开口,喻白翊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总是温和内敛的男人突然表现出强势:“我可以先说吗?”   严楚只能微微颔首。   “那两张稿件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对方是陈应宁。”喻白翊说着,侧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后调出微博私信和约稿APP两个页面,双手递到严楚面前。   “这里是从他找我开始所有的聊天记录。”   严楚完全没有预料到喻白翊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提这件事。他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喻白翊胳膊微僵了一下,飞快抿了抿唇。   “我……”他语气急了几分,“我和陈应宁分手后就没有任何联系。这并不是一场针对你的蓄谋已久的合谋。”   喻白翊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前倾,语气极尽诚恳。   严楚刚才的一丝惊讶突然变为短暂的慌乱——他猛然感受到喻白翊的角度和自己所想的产生了极大偏差。   他立刻否认,并抬手虚按下了喻白翊的手机:“我没有怀疑你。”   “和你聊天的那人是周旭,用的账号是公司游戏部里某人的生活小号。所以就算你仔细研究账号里过往的一切也不会看出什么破绽。”   喻白翊眨眨眼,表情终于松下来一些。   “好,那还有第二件事要和你道歉。”   严楚必须承认,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被人压着话头的体验了。而此刻喻白翊的状态透着一种不管不顾的麻木,用静水般的语速往外疯狂倾倒着什么。   “医生给我打了镇定剂,对不对?”喻白翊数着抬手抚了下胳膊内侧的胶布,“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确诊过PTSD。”   “这件事我确实在签订协议的时候向你隐瞒了。要说没有一点侥幸心理那是撒谎。但确实我的病症很多年没有复发过了,我以为一切都正常起来了。”   正常起来了,而不是“好起来了”或是“痊愈了”。   严楚放在大腿上的手不易察觉的紧了紧。他的思绪闪过卫生间里的画面。在一片混乱失控中,喻白翊的样子被他后知后觉的回忆起来。   Omega在他怀里瘫软着,头无意识的往后仰,修长白皙的脖颈完全暴露出来,水龙头里飞溅出来的水沾湿了喻白翊的半张脸,水珠滚过他的喉结,一路蜿蜒到锁骨。   严楚回忆起这些时候也忍不住心惊,他意识到自己在那一刻仿佛觉醒了一种野兽的本能。他用“Omgea”这个词代替了喻白翊的名字。   他的手撩开怀中人的头发直奔后颈。然而指腹并未触碰到预想中的光滑皮肤,而是一种狰狞的粗糙。   严楚抬眼,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喻白翊的腺体。   两条青黑色的疤痕几乎贯穿脖子,一层薄而软的增生形成明显的凸起。此刻随着腺体的红肿,疤痕周围开始炸出蛛网般的毛细血管。   “对不起。”严楚说。“我当时失控了。你那么抗拒我还是强行标记了你。”   喻白翊抬起眼,他又笑了一下。他漂亮唇角扬起的弧度礼貌又标致。是一个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的体面笑容。   “没事的。”他说。   严楚从刚才开始积攒的疑虑终于转化为心惊。喻白翊轻飘飘的三个字仿佛三记重锤般砸在他心上。   什么叫“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   “你当时过敏反应已经那么严重了,陈应宁就堵在门外,在不知道多久才能获救去医院的情况下,通过临时标记我来阻断你对其他Omega的信息素的反应就最好的做法。”   喻白翊歪着头,阳光把他的皮肤照的几乎透明:“况且,你和我协议结婚的目的不就是应对这样的状况吗?”   “刺——!”伴随着摩擦声,严楚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表情罕见的有些失控,他死死盯着喻白翊:“我的目的不是这个。”   喻白翊抬起头,疑惑的眯了眯眼:“啊?”   严楚的喘息变得沉重起来:“喻白翊,这件事是我需要向你道歉。”   “为什么?”   “因为是我强迫你做了你不愿意的事,同时给你造成了伤害和危险。”   “可……”   “你在把自己当一个物品吗?你认为我们的协议就是我买了一瓶药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严楚音量骤提,他身体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喻白翊。   后者望着他,脸上的疑惑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僵硬的冷意。那一刻,严楚觉得喻白翊仿佛一个漂亮的木偶娃娃一般。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   文潇拿着保温杯去打了水,知道要给房内的二人留空间,便靠在走廊上等。   原以为会是喻白翊发微信叫她进去,可没想到没等到一分钟,门“刷”的一开,严楚从里面快步出来。   他甚至没留意到一旁的文潇,就这么径直走了。   文潇赶紧进病房,就看到喻白翊靠坐在床头,双手团在胸口,头低低埋着。   “诶怎么了这是?我看到严先生出去了?”   喻白翊抬起头,文潇这才意识到他是又抱着那条项链了。   “我又说错话了。”喻白翊嗓子有些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他大略复述了一下和严楚的对话,文潇坐在床边搂着他的脑袋一下下抚着,长叹了一口气。   当时喻白翊出院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办法和Alpha群体接触。   因为被提取的信息素究竟卖给了谁不得而知,而很多被披露出的买家还往往是平时生活里看着体面老实的人。   一次的伤害从此变为无法消散的恐惧,喻白翊便催生出一种扭曲的自我缓解方法。   在那些ALpha把我物化前,我自己先把自己物化就行了。   以毒攻毒,用魔法打败魔法。   只要我自己骂的够狠,别人就说不出更恶毒的话了。   然而这次,严楚这平日里看着绝不多说废话的高冷总裁,竟直接点破了他的逻辑。   喻白翊盯着病房门出了出神:“刚才他出去的时候和你说话了吗?”   文潇:“没有,我看他直接去按电梯了。”   “那估计是走了。”喻白翊抿了抿唇,“他肯定是还在生气。”   文潇皱了皱鼻子——她觉得喻白翊的意思有点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你说我要不要干脆把那件事和他坦白?”喻白翊冷不丁又来一句,这直接把文潇吓着了。   “啊?告诉他?为什么?”   喻白翊眨眨眼:“让他……别生气?”   文潇瞪着他,一字一顿:“逻辑是什么?”   “逻辑……?”喻白翊怔了一秒。   文潇沉下脸:“小喻,你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一点。严先生没有怪你什么,你不用这个一股脑的自己把伤口撕开给人看。你不是在拿着个安慰他,你就是以为这种自虐能让你自己舒坦些。”   喻白翊:“我确实能舒坦,对吧?”   文潇:“我不觉得。”   两人一下都沉默下来,窗外不知不觉日头已经沉下去,赤色的夕阳把屋内的一切纯白染成暖色。喻白翊低着头,缓缓从衣领里勾出了那条项链。   那片四叶草外面包裹的是透明树脂,他贴身带了十几年,早已被他盘的光滑剔透。   喻白翊手指不断摩挲着它,轻声道:“我昏迷的时候梦到他了。”   文潇倏地抬眼。   “特别真实特别完整的一次梦。我好久没有这么真切的梦到他了。”喻白翊说着,又不自觉的笑起来。   他与男孩的想见不过短短几分钟,哪怕再小心翼翼的珍藏,也难免像褪色的电影票一般变得有些缥缈。   有很多次,喻白翊都只能模糊的看到几片残影和零碎的声音。他不止一次的恐慌过,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会彻底模糊对那个人的记忆。   但这一次,梦中的一切都清晰如昨日一般。   喻白翊回想着这些,手指不自觉的摸了摸左侧眉骨。那是男孩长着胎记的地方。   那是个Beta,一个温和绅士的人,让他不会有疑神疑鬼的担忧的安全身份。   “姐,我突然特别想他。”   —   “严楚?”   白一宇急匆匆推开办公室的门,一下没看到人。再往旁边一瞧,严楚竟然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   自从这个办公室布置以来,白一宇就从没见过严楚使用这个沙发。   一米八几的高大男人完全平躺着,修长双腿交叠着翘出去一节。他还穿着医院里换的那身浅灰色运动卫衣,手臂压着额头,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听有人说你的车进公司,我还当是他们看错了。你不在医院你跑这来干啥啊?”白一宇跑到沙发边,从靠背后面拍拍严楚的胳膊,“滚回医院休息去吧,严总?”   严楚半睁了下眼:“不用。”   “你说不用就不用啊?你特么过敏反应是真差点要了你的命知道吗?赶紧回去休息去。”   严楚没答话,却也一点没有要动的意思。   “怎么了?”白一宇觉察到不对。   他绕着沙发开始转悠,当转到第五圈的时候,严楚终于忍无可忍。他长腿往旁边一摆,直挺挺拦下白一宇,直把人差点绊一跤。   “行了,你不头晕吗?”   白一宇翻了个白眼瞅着他:“你到底咋了?心情不好?陈应宁又搞事?”   严楚放下胳膊,平直的薄唇绷了下:“如果我说错了话需要去道歉,一般分为几个步骤比较好?” 第21章 我想找他   白一宇:“啊?”   严楚盯着他,神色认真。   白一宇上下嘴皮一碰脱口而出:“道歉那就滑跪啊。”   严楚眯了眯眼,从沙发上坐起身。极其郑重地挺直背:“我在认真和你询问这件事。我想显得有诚意一些,最好有个计划,让我提前把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   白一宇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关键:“等下,你要和谁道歉?”   严楚:“……喻白翊。”   “我靠——!”白一宇倒吸一口气,“你老婆的事,你还在等什么?”   说着他摆出三个手指,“要给老婆道歉拢共分三步,第一步,找到老婆,第二步,滑跪道歉,第三步,对老婆索吻求拥抱。听懂了吗严楚同学?好的你现在可以下楼去实现第一步了。”   严楚:“……不是我临时标记他的事。”   “我知道啊。”白一宇耸耸肩,“但不管是什么事,我刚才说的都适用。”   严楚微怔。白一宇冲他咧嘴一笑,笑容半傻半天真,却也足够可靠。   “行了你快走吧。楼下大家都准备准点下班呢,你突然回来大家还都提心吊胆的。”白一宇拍拍严楚肩膀再次赶人,“真要说建议。带点吃的带点花,这些手段没对错,心不诚才有问题。”   ……   两小时后,严楚又回到了医院住院部。   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整个楼层比起白天也安静不少。严楚缓步走到病房前,从玻璃小窗往里瞧了一眼。   床边的帘子半掩着,看不到喻白翊的上身。但能看到文潇依然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在犯困。   严楚轻轻敲了两下门,文潇猛地一挺身子,扭过头来。   她先是困倦的眯了眯眼,等看清门外的人时,先是一愣。继而若有所思的站起身过来开门。   “小喻在睡觉呢。”她倚在门边低声提醒。   严楚走进来,他左手抱了一束粉白色的百合。右手提着一个保温袋。   严楚“我买的……银耳雪梨红枣枸杞,汤。”   “噗嗤。”文潇乐着抿抿唇,“大杂烩呢。”   严楚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了一句:“我让店里加了甜度。他喜欢吃甜的。”   文潇深深打量了一眼严楚,女人并不年轻的脸上自然而然浮现出类似长辈的审视。   “你走之后没多久他就睡了。晚饭也没吃。你既然带了东西来我也放心了。年纪大了实在熬不动了,今晚我就回家去吧?”   严楚颔首:“辛苦您了。我今晚会陪在这里。”   “好。”   文潇离开,严楚缓步走近病床,先把保温袋和花束放在床头,然后极小心的撩开帘子。   喻白翊侧身沉沉睡着,脸正对着自己这边。他把被子拉到耳朵处盖住小半张脸,头微微颔着,压在底下的那那只手从胸口环过,往上虚虚盖着脖子的位置。   整个姿态像是个团在一起的小猫崽。   严楚就这样深深望着熟睡的人在床边坐下。这一刻,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喻白翊睡着,突然哼唧了一声,脸颊在枕头上蹭着转为半平躺的角度。在他微小的动作转换间,他领口处的一个小闪光猛然刺中了严楚的注意力。   那条项链。   严楚一瞬就想起了喻白翊死死攥着项链的样子。这个贴身配饰不是任何品牌的名贵款式,喻白翊却处处透出对它的珍重。   严楚感到自己喉结用力一滚,脑海中闪过一丝失控的滚烫念头。他忽的抬起手,伸向了喻白翊的领口处。   男孩脖颈修长白皙,金色细链蜿蜒描摹出锁骨的形状,末端吊坠就落在领口里,只需轻轻一勾就能看到。   “咚咚咚。”   一串敲门声陡然将他惊醒,严楚回过神来,手指瞬间攥成拳头,快速抽回身侧。   “请进。”他开口的瞬间,嗓音竟涩了一下。   一位小护士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小塑料筐:“6号床喻白翊,晚上有一个注射针要打啊。”   没等严楚示意小护士压低音量,床上那人便已经醒了。   喻白翊半睁开的眼睛带着一抹迷蒙的水气,手指揉过眼尾带出一点红,嘴唇抿了抿,嗓子里软软叫了一声:“严楚?”   “嗯。”严楚弯下腰去,心虚的手还僵在身体两侧,“护士给你拿药来了。”   “哦。”喻白翊坐起来。   护士把一小瓶白色粉末的瓶子弹了弹,和另一瓶液体混合,然后掏出一个针头有五六厘米长的针管来把药液抽进去。   严楚心底突然一紧——这针头粗细肯定不是打手背的,那是……   他一转眼。喻白翊已经侧身半坐在了床边,扭过身撩起了头发。   严楚看到喻白翊已然露出的后颈,终于意识到这个长一根针头要扎在哪儿。   他微微偏头,余光扫了严楚一下,苦笑了一下。   他最不愿的就是给别人看到自己腺体的惨状,但严楚……反正也都看过了。   小护士走上来:“这个针一天隔一天打,一共五针。第一次我给你打,后面如果你出院的话就需要自己打了。”   说着他看到严楚:“这是你的Alpha吧,那正好看一看我的操作。操作不难,但这个针还是挺疼的。要安抚好你的Omega哦。”   喻白翊有点尴尬:“没事的……”   可严楚竟然真的一手拉过他的左手,另一只手撑住了他的肩膀。   喻白翊突然惴惴不安起来:“这个针我用过,我可以自己给自己打的。也没有很痛,你别紧张啊真的是。”说着,他尾音甚至飘忽着上扬了几分。   严楚余光又看向小护士,后者听着这话,脸上都闪过不可置信的表情。   严楚哑然。只重新坐会床边。但撑着喻白翊的手却没动。   小护士走到喻白翊身后。严楚眼见着那根长针头闪着冷冷寒光抵在喻白翊的后颈处。小护士的手按压摩挲两下确认位置,“噗”的一声,针头整个没入皮肤里。   严楚觉得自己后颈上都感同身受的一凉,同时在他掌心下,端坐的喻白翊也难耐的浑身剧烈一颤。   “喻白翊。”严楚哑着嗓子唤了一句,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忍一忍,忍一忍。”   药水在被缓缓打进去。喻白翊的神经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冰凉散开。   他微张着唇,不规律的抽气。虽然极力克制,可传遍全身的刺痛还是激的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药物打完,小护士快速拔针。针头带出一串小血珠,旁边备好的棉花团被迅速按上去。   喻白翊自己按住,立刻放下头发盖住了后颈,抬腿上床把身体转回来,一下对上严楚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男人眉眼深邃,瞳色是纯净的黑色。被如此标致的一双眼睛很认真的看着时,喻白翊放任自己体会那一刻的暖意。   他看到床头的东西:“是你带来的吗?”   严楚“嗯”了一声,探身去拆开保温袋:“给你带了吃的,文小姐走时说你还没吃饭。”   说着,他先把床边的小桌板撑起来,一大碗糖水裹在银色保温袋里,暖呼呼的,抱在手里很舒服。   盖子打开,清甜的味道一下勾的喻白翊眼神亮了亮。他拆了勺子,两下切开炖的柔软的梨肉,快速往嘴里送了一口。眉眼间顿时开阔起来。   严楚:“好吃吗?”   喻白翊含着糖水“嗯”了一声,咽下:“你吃饭了吗?”   严楚:“我吃过了。”   “啊好……那现在,是不是快八点了吗?医生让你住院吗?还是回去睡?”   严楚:“我不需要住院了,今晚在这陪你。”   喻白翊愣住了,在一边感慨严楚可怕的身体素质时也不忘下意识拒绝:“不……”   严楚打断他:“文小姐回去了。她看上去很疲惫了。”   喻白翊抿抿唇:“你也很累了。我在这睡着能有什么事。”   严楚没有接话。他在沉默中继续用那种深邃专注的目光望着对方,喻白翊被他看的心慌意乱。   “对不起。”严楚说。   啊……   好吧,喻白翊明白了。严楚身上有种“好学生今晚不做完作业就睡不着觉”的执着较真感。   喻白翊了然的神色变化一下也刺激到了严楚。他又道:“我不是在倒逼你接受我的道歉。”   喻白翊浅笑:“我知道的。”   “下午和你说的话主要是我的问题。我知道你是尊重我的。我不得不承认反而这样来自ALpha的尊重让我有点失态。”   “我也听文姐说了你对陈应宁的处理。我很感激你,你原本没必要和陈家那样撕破脸的对吧?”   严楚:“有必要。”   喻白翊眼睫又忍不住轻颤。   “我,特别感谢你。我知道你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出于维护协议婚姻。但是所有这些事都让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   喻白翊圆润的眼睛直视着严楚,一字一顿说的认真极了。严楚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如此这般和喻白翊对视着。可周遭一切的氛围却莫名的,在某种细微的层面上产生了偏移。   “那……”严楚又开口,“我做这些,我觉得都是应该的,按照协议。”   “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和愿望都可以和我提出来。只要不违反协议。”   喻白翊眼皮一跳。一个电光火石的想法猛然略过脑海。   严楚觉察到他细微的情绪:“怎么了?”   这……可行吗?有可能吗?   喻白翊觉得自己疯了。   “严楚,我……”他竟然已经开口了。“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严楚:“嗯?是谁?叫什么名字?”   喻白翊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一个比我大三四岁吧,左边额头上有一块很大胎记的Beta。”   “可以吗?” 第22章 郊游【倒V开始】   周一早上九点。   何俊站在严楚办公桌前, 面对着一整面玻璃落地窗。窗外金灿灿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热热的晃眼睛。   正如他此刻也十分恍惚的思绪。   “您说……什么?”他问。   严楚端坐在办公椅上,单手支着脑袋。听到秘书的疑问,他微皱起眉。身子下意识带动椅子转了个角度, 只露给对面人一个冷肃的不带感情的侧颜。   他缓缓重复道:“喻白翊让我帮他找一个Beta, 线索是, 比他大三岁左右,左侧额头上有一块从眉骨延伸到发际线的胎记。”   何俊:不是这这这?!   这个任务我能接吗我?我应该是完成还是不完成啊?老板你给句准话啊?!   这一刻,何俊几乎用尽了自己这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来观察严楚。可男人只给他一个侧脸。乍一看神色平静,可何俊就是隐隐觉得这片平静下埋着一连串的暗雷。   他冷汗直冒, 迟迟不接话。   严楚终于把脸转回来一些,善解人意道:“你只管去找就是了。私下做,有情况了就告诉他。”   “只要不违反协议规则, 我无权干涉喻白翊的这个要求。”   何俊:你看我现在敢和您说“好”吗?   严楚微垂下眼, 思绪又闪回在医院的那晚。   喻白翊低着头, 小心翼翼的掀起眼睛看着自己。双手团在身前,轻声对他说出这个要求。   严楚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他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   屋内一时静默良久。   终于严楚道出三个字:“白月光?”   “不是!”喻白翊秒答。   如果那一刻他没有眼睛瞪圆,音调升高,睫毛颤颤,肩膀紧绷, 嘴唇微抿的话, 严楚觉得自己就要信了。   严楚:“名字?”   喻白翊缩了缩下巴:“我不知道。”   “是本地人吗?”   喻白翊眼底闪过一地期待:“应该是的, 我感觉当时他穿的衣服款式像是校服。”   严楚:“哪个学校?”   喻白翊:“我……我不知道。”   那时是喻白翊第一次从老家小城来到首都。单纯为了治疗和配合调查。他从没有离开过医院住院大楼的范围。   严楚微微歪头,手指不由自主地紧抓了一下床单。烦躁终于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   “对不起。”喻白翊浅笑了一下, “这太不切实际了。我就是……你当我胡说的吧, 对不起。”   他软乎声音说出的道歉让严楚心底有种被挤了柠檬汁的感觉。   他把头扭开没有看喻白翊,而是虚虚望着眼前的白墙:“你为什么要找他?”   喻白翊一愣:“有点……”他顿了一下, “我就是想见见他。没有什么其他想法的。”   严楚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   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的秘书还傻愣愣的站在那盯着自己。   何俊与他公事多年,是他从众多人中选出的最有能力也最体面的人。此时对方猛一下的傻气让严楚不禁笑了。   “你来找我原本是要说什么?”他问。   何俊一瞬间像是得到了解放般:“啊是这样。这次我们顺利拿下了项目。之前您不是说过会安排一次外出团建吗?各部门也讨论这件事挺久了。想来问问您的意思。”   严楚神色轻快了一点:“可以安排。但是时间控制在半月内。现在只是项目拿下,年底的正式互动很快就就要开始准备了。”   何俊点头:“好。各部门现在有几个提案,您要看吗?”   严楚:“不用,你们自己投票定吧。”   “好。”何俊说着又迟疑了一瞬——不行这事你让我现在怎么开口?!   严楚觉察到:“怎么了?”   “……大家想问问喻先生会不会一起来的。”何俊说,“大家知道的只是喻先生那天身体突然出了状况住院,公司里很多人都很喜欢喻先生,很担心他。所以如果他能恢复,希望他能和大家一起去玩。”   前几天在【嗑领导官配,享完美人生】群聊里:   【呜呜呜严总好几天是不是都陪在医院里的,他超爱呜呜】   【但是感觉喻先生情况有点严重】   【晚点那个团建好希望老板娘也来啊,我可以近距离嗑CP了】   【如果能出院,那严总应该会带他出来散散心的吧】   【朋友们我们一起提案情侣项目吧】   【虽然我是单身狗,但时刻为老板的幸福人生考虑】   【我承认最开始我对这个群的中心思想有些质疑,但经过过去几天我已经认可了】   至于“中心思想”是被写在群公告里的:让我们一起祈祷爱情的魔法能滋润严总只有工作的冷酷内心,从而让我们多发钱少加班吧!   然而此刻,何俊结合自己刚刚拿到了诡异任务,心中浮现出一阵阵苍凉。   离谱,乱套,我好难。   “喻白翊一起去吗?”严楚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这并非是在思考决策的那种表情,而是一种对对方的态度拿不准的,略带一点点……卑微的?   何俊说不上来,这短暂的情绪也仅仅只闪过一瞬。   “你们先去讨论,把目的地定下来我再问他。”严楚最后说。   对于这种要出去玩的事,定下来总是极快的。   当天下班前严楚就收到了何俊的反馈邮件。定下的地方是一处山里的露营地,可以搭帐篷,户外烧烤。邮件里还特别标注了一个理想日期,说是那晚大概率能看到流星雨。   流星雨吗?   严楚放大邮件里那张预告配图,在回复栏打下“同意”。   —   下班,严楚又赶往医院。   推开病房门时,喻白翊正侧坐在床边,埋头在床上桌上摆弄平板。眉头皱着。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浅浅笑了:“你来啦。”   “怎么了?”严楚问。   “我平板的笔没电了。”喻白翊晃了晃手里那根名存实亡的笔,“然后我没办法画画了,充电线不在这里。”   因为PTSD的发作让医生对他用了镇定剂,喻白翊有足足两天都处于虚弱的半昏睡状态。稍微恢复一些精神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些早就接下的稿子。   他立刻去APP上查看,有两张稿件已经显示超期了,另外一张马上到期。后面还堆了好几个。   那两张超期稿件的金主爸爸给他发了不少私信。喻白翊赶紧回复,不断道歉并说明情况。   所幸他之前算是口碑良好。两位金主也接受了他提出的减免20%稿费的建议。   但咬牙坚持不退稿的后果就是,他原本就满满当当的安排一下变得更为极限。   严楚听完,顺势扫了一眼病房,心下了然:“你想出院回家?东西都收拾了。”   喻白翊表情十分谦卑而诚恳:“我今天感觉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也问了医生……所以,可以出院回家吗?”   他坐在床上,用一个标准的上目线看向严楚。语调温柔,但眼神无比坚定。   在事情发生后,因为配合调查严楚也看到了喻白翊的微博账号。他明白这是他不容推迟的工作。   “好,回去吧。”严楚说。   回家之后喻白翊第一时间就是给设备充电。紧接着就房门一关开始忙碌。   严楚点了晚饭送到家里。敲门把喻白翊从工作里拽出来吃饭。   按照习惯,严楚吃饭时都不会说话的,但此刻与喻白翊对坐着,他的视线几乎不可避免的落在那人身上。   “有件事要问问你。”严楚开口。   喻白翊小动物似的一下抬起头,极乖的把碗往下放了放:“嗯?”   严楚:“下周六公司组织团建,庆祝顺利拿下新年项目。他们希望你也能一起来。”   喻白翊一愣:“我吗?”   庆祝拿下项目,那就是之前和陈应宁的事……他……变相搞垮竞争对手的“出力”吗?   他心里稍微这么一想,严楚却瞬间看穿了他,淡淡接话:“没有打算揶揄陈应宁和你的事的意思。他们不知情,只是你去了公司这么久,他们都还挺喜欢你的。也想庆祝你出院,出去散散心。”   严楚一下说了很多,耐心的解释让喻白翊有些怔神:“他们,是指你们公司里负责这个项目的人吗?”   严楚点头。   “这样啊,我还以为……”喻白翊眨眨眼。   严楚:“什么?”   喻白翊笑笑:“我以为是和上次去度假山庄那种,夏总他们也会来,谈生意的场合呢。”   “那这样真成了是出去玩了。我有空的,可以去。”   喻白翊神色轻快了些,又埋头扒了两口饭。   严楚听着这话,心底却微微一动:“你的意思是,之前和夏总他们见面的那些场合,你特别不自在不舒服吗?”   “啊?”喻白翊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然而严楚愈发认真起来:“你有。”   喻白翊:“……”   “是吗?”严楚还在追问。   喻白翊忍不住把身子往后仰了仰,笑道:“就是,硬说的话那毕竟是要认真应对来履行合约,不让人看出破绽的场合对吧?”   严楚沉默着没有接话。   喻白翊眨眨眼:“啊,所以你们公司里是不是也有一些人对我们结婚这件事有疑虑啊?我那天去需要做点什么吗?”   如此坦诚主动的言语,真真仿佛一个把事情想在领导前面的模范员工。   严楚绷了绷嘴角:“没有。只是出去玩。”   “好的。”喻白翊点点头,又低头吃饭。没有追问要去哪里,有什么活动这类问题。   显然,“出去玩”这件事也对他没有额外的吸引力。严楚无比确信对方根本不相信此行没有别的协议任务。   他拿着筷子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两下。   —   时间很快到了周六。   在此之前又下了两天雨,喻白翊也自然窝在家里房门都不出一下。   所幸到了周六这天,乌云散去,竟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阳光暖暖的,天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   没有厚厚的云层,看到流星的几率又大了几分。   一早起来,喻白翊又是把自己裹的胖两圈的穿衣风格。   他抬头看到严楚在打量自己,抬了抬胳膊:“这一身可以吗?”   严楚:“第一次看你穿白色外套。”   他以前几乎认为喻白翊的衣柜里只有黑色衣服。   “这是潇姐给我买的。”喻白翊随手摸了摸柔软的呢子,“他说我黑衣服太多太沉闷了。确实,今天你说是出去玩对吧,我想着形象轻松一点。”   严楚说不上来喻白翊这句话是不是依然是“工作模式”下的产物。但不得不承认,这样轻盈的颜色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明快乐很多。甚至衬的他眸子都格外亮了几分。   严楚:“走吧。”   他们开车到公司,楼下正门口已经停了租好的大巴车。团队成员都聚在门口,正往后备箱里装行李。   何俊第一个看到严楚和喻白翊:“严总,喻先生。”   “诶严总来了。”   “喻先生,好久不见。”   “您身体没事了吧?”   令喻白翊意外的是,严楚的到来并未让整个团队的氛围有所冰封。相反,大多数人都对领导有种亲和自然的态度。对自己,则更是热情洋溢。   “喻先生吃不吃牛肉干?”   “这里还有橘子、巧克力、坚果……”   “没事啊拿着拿着,哦对我这里还有晕车药晕车贴啊。”   喻白翊端着双手,几秒钟掌心就被各种小礼物填满了。   “谢谢。”他不断点头致意,又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严楚。   后者也望着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众人:他超爱!   大家上车发车。一路出城,往山林里去。   过了最初大家还说笑的那个阶段,车上基本也安静下来。严楚拿出了平板,原本他确实想着是不是该放松一下。可划拉两下之后,页面还是切到了何俊给他发来的周报和合同上。   而他身边的喻白翊正倚靠在窗边戴着耳机,怀里同样抱着平板,数位笔戳着屏幕发出轻微的声音。还在埋头赶稿画画。   与他们同一排的过道另一侧的位置只坐了何俊一个人。他侧目用余光可以扫到自家老板和老板娘。   此时,他脑海中闪过这样一句话——我的旁边有两位领导,一个在工作,另一个也在工作。   虽然是为数不多知道二人真实婚姻关系的人,但何俊还是在这一刻莫名产生了一种“这俩人真配啊”的诡异错觉。   工作狂二人组全程无话,直至车子到达目的地,他们才双双收起平板抬起头。   这里一片都是民宿区,他们这次基本包圆了这家店的户外露营区域。   管理员和何俊确认了信息,就带着众人去草坪上看帐篷。   帐篷两人一个,需要自己搭建。   喻白翊和严楚自然得是一个帐篷。   工具都堆在地上。喻白翊蹲下来扒拉了几下翻出来一张说明书。   他盯着研究了半天,完全不懂,越看越乱。   “喻白翊?搭把手。”严楚叫他。   喻白翊一抬头,手里自然而然被塞进一根支架。随后他惊讶地发现,刚才还散落一地的帐篷组件这会已经基本立起来了。   喻白翊把这根杆子立住了,严楚那边两下就插好了另外两个固定点。   他环绕帐篷一圈最后走到喻白翊面前,指了指地下:“这个你来插试试看?”   喻白翊一挪脚,才意识到自己正踩在第三个固定点位上。   “哦哦!”他赶紧把杆子插进去。   严楚点点头,拉开拉链,熟练地找到固定绑带把门帘固定两侧。喻白翊弯腰跟进去,严楚已经展开了充气床垫。   喻白翊半蹲在旁边,感觉自己完全帮不上,光盯着严楚看了。   “呜呜呜”充气机发出微弱的声音,床垫慢慢鼓起来。严楚等在一边,发觉喻白翊的目光:“嗯?”   喻白翊实话实说:“你好熟练啊。你以前经常露营吗?”   严楚摇摇头:“有过一两次吧,在小时候。我爸爸喜欢倒腾这些……有情调的活动?看过几次就有点印象。”   老严总?有情调?   喻白翊仰头思索,有点忍俊不禁——严楚的父亲,盛风的创始人,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了。”说话间床垫已经充好了气。   帐篷其实不算大。把睡袋展开也就正正好的样子。   上次和严楚在海边度假区时,因为房间够大,给了喻白翊逃去沙发上的余地,可这次却实在没有空间了。   喻白翊有些不确定严楚能接受多近的距离。   两人都跪在床垫上,分别从行李箱里拿东西出来整理。   喻白翊思索着出神,想扭身把睡袋铺平整些。可膝盖刚抬起,一转头,严楚竟也从另一个方向转过来。   男人的脸一下靠的那么近。   喻白翊倒抽一口气,重心不稳一个猛子就往前扑倒下去,直挺挺栽进严楚胸口。   额头抵在男人胸口,鼻息间尽是男人滚烫的荷尔蒙。   严楚下意识托住他的胳膊把人扶住。喻白翊两手仓皇地按住严楚的大腿面把身子撑起来。仰起头的瞬间,正对上男人自上而下的目光。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喻白翊连声道歉。手往前一推,一屁股往后坐在床垫上。   严楚:“没事。”   “严总?”帐篷外映出一个人影,是何俊,“我们准备在草坪上烧烤。您们收拾好了可以过来?”   喻白翊立马接话:“好!我们好了。马上来。”   说着他直接两步起身,一线帘子就冲了出去。   严楚扶住喻白翊的两只手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经意的紧了紧。 第23章 打针   秋冬天气太阳落得早。进帐篷时外面还有夕阳, 这短短十几分钟外面已经暗了下来。   帐篷中央的草坪上亮着彩灯,一路盘桓到周围的树上。旁边还摆了小音箱,几个年轻人正围在一起研究放什么歌单。   喻白翊仰头向上看去,天上没有云层, 此刻群星清晰可辨。炭火的暖意, 人群叽叽喳喳的热闹, 食物的香味。氛围浪漫而轻松。   “喻白翊。”   身后传来严楚低缓的嗓音。喻白翊一转头,彩灯的光晕流转过他精致的五官。那双透亮的眸子里也映着点点金光。   想到自己刚才堪称“逃跑”的举动,喻白翊一下心虚起来。   所幸严楚脸上并未有追问的意思,反而带着一丝笑。   喻白翊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被牵起, 男人带着他走向人群。   “严总来啦,坐这里OK吗?”有工作人员过来招呼,拿着点火器“啪”一下点起铁丝架下面的炭火。黑炭瞬间闪出明艳的红色纹路, 暖暖的撩的人十分舒服。   “这边有盘子。那边都是准备好的烤串, 可以随便自取。第一次烤的时候可以多刷点油。”工作人员说。   严楚示意喻白翊接盘子——他不会主动去员工们聚在一起的队伍里扰人兴致:“你去拿东西吧, 随便拿。我看着火。”   “好。”喻白翊接过盘子走向食物区。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喻白翊跟在队伍最后,能听到前面人群的交谈声。   “诶我昨天有大学同学和我说,那个陈总真进去了?”   “应该是,反正这两天他们公司口风紧得很。只看到老陈总出面。”   “能进去……那罪名是啥啊?”   “严总和喻先生都进了医院,这里面肯定涉及ABO保护法吧。”   “靠嘞, 胆子也太大了。所以现实中的商战真的这么直接吗?”   “可能还真的小说看多了呢, 不懂。”   “嗨也不想那么多了。某种程度上就因为这档子事。咱们和夸逗的合作才能这么快就定下来。”   “也是。就是前面准备了那么久, 最后这样落地有点怪怪的哈。”   “这有啥的,重要的是奖金啥的别打折。”   “也对哦。求求了按时发钱吧。”   ……   喻白翊把视线始终落在不远处树上的一串小彩灯上。耳朵里若有似无的钻进这些话。他无法描述此刻心中的感觉。   陈应宁坐牢了。他其实有点意外——他知道很多ABO保护法中的条目在具体落实中会有不小的难度。但既然涉及到严楚, 喻白翊也确信他有能力让这些东西在陈应宁身上实现。   盛风和夸逗的合作拿下了。是好事。但喻白翊也完全理解大家所说的“有点怪”。   在整件事里, 他似乎制造了某种“正面”的东西,建立在对严楚的“违约”和“背叛”之上。   他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那两张稿件。   两张图他耗费了不少心思, 钱也拿了。可现在却变成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结果,乃至于原本让人喜悦的丰厚受益都戴上了一层膈应人的元素。   但问题是,陈应宁方对这两张图是买断的,它们已然完全脱离喻白翊的掌控。   喻白翊固执的认为自己欠了严楚一些什么。   他最不喜欢亏欠别人。   从摆放烤串的长桌上挑了两盘东西和饮料,喻白翊回到位置上时,严楚正用毛刷认真润着烤架。   “这都是你喜欢的。”喻白翊把其中一盘递到严楚面前。严楚一看,都是自己写在档案里的喜好。   “谢谢。”严楚拿了一些铺在了烤架上,又多看了喻白翊一眼,“你怎么了?”   喻白翊正拢着大衣坐下,闻言一愣。把自己往钓鱼凳里团了团,胳膊抱在身前:“啊?什么怎么了?”   严楚完全不接喻白翊的装傻,只沉沉看着他,又望了一眼喻白翊刚才去排队的方向。   “你听到什么了?”   严楚的敏锐和直接再次把喻白翊打的措手不及,他抬手勾了勾鼻尖:“我听到他们说,陈应宁坐牢了?”   严楚:“还没有最终判决,但他会的。”   喻白翊低头:“嗯。”   严楚又追问:“还有什么?”   喻白翊:“……”   哪怕没有与身边人对视,喻白翊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正锲而不舍的黏在自己身上。   “同事们在说这次顺利拿下了项目,大家都很开心……”喻白翊耸了耸肩,“我就是想到了我那两张画。”   “那两张画是我画的,我不会不承认。可是当时说的要求是买断。也就是说,我那两张图永远会留在陈应宁那儿。理论上他想在哪里用都可以。我就是!我想到我可能还会在其他地方看到这两张图我就……恶心?烦躁?”   严楚淡淡总结:“会让你想起不愉快。”   喻白翊憋屈地揉了揉脸:烦死了!   严楚:“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我可以保证这两张图不会出现在其他任何地方,任何用途。”   喻白翊猛地转过脸:“为什么?”   严楚眉峰一扬:“我和陈总谈过这件事了。”   喻白翊又震惊又不接:“陈应宁?还是……老陈总?他们怎么会特地和你谈这种事?”   严楚:“我提的。”   喻白翊张了张嘴:“那他们,怎么会同意的?”   以他对陈应宁的了解,如果是严楚主动提起,那必然被对方抓住狠狠无能狂怒一番,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那种。   严楚云淡风轻:“我威胁了他一下。”   喻白翊:“……”他愣怔了一秒,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严楚挑眉:“怎么?”   还没等喻白翊接话,突然就听“刺啦”一声。   “呀!焦了焦了!”   两个人这才回神,才意识到严楚手里那几个串串早已经烤焦了。五花肉熟的都快化了,肥肉的油脂滴到下面的火苗上撩起了火舌。   严楚赶紧把东西都提起来。   几串蔬菜都彻底没救了,稍微厚实的一点的鸡翅和小馒头则是单面烧的炭黑,另外一面还半夹生。就连刚才他精心抹了油的崭新烤架,此刻也沾了一片焦黑。   严楚:“啧。”   “我再去拿新的。这些焦的别吃了。”说着严楚站起身。   喻白翊轻应了一声,手头拿竹签清着铁架上烧焦的那些,目光忍不住随着严楚的背影往远处追去。   他没想到严楚竟会特地在与陈应宁的对峙中提起自己的两张画。   且一贯表现得遵守规则,一板一眼的严楚,也会用“威胁”这样带点狡黠的词。   这些都是结婚协议之外的事,是严楚出于一个好人为自己额外所做的。   这些喻白翊自己得让自己想清楚。   严楚又拿了新的串回来,两人重整旗鼓开始烤。   烧热的铁架上食物“滋滋”冒着白气,严楚双手一起把烤串反面。喻白翊在旁边捧着装油和装自制调料的两个小碗,时刻候着。严楚翻一下,他就网上来回抹一点酱。   严楚:“好了吗?”   喻白翊:“是不是好了?”   两人异口同声。   严楚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喻白翊从他手里抽了一串烤培根:“我常常啊。”   喻白翊吹了两下,咬了一口。   怎么……说呢。   “熟是肯定熟了。”喻白翊慢吞吞嚼着。   只不过是有点焦了,烟熏味特别重。酱汁也弄得有点奇怪,酸味太多。   严楚观察着他的表情,自己也拿了一串吃起来。   两个人无言对视,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坦诚。   不好吃。   这倒也合理。至少从喻白翊搬进严楚家里开始,那套豪华公寓的豪华厨房里唯一被使用的厨具就是微波炉。   用来加热外卖。   严楚每次点的都是非常精致,健康的外卖!但……确实是外卖。   喻白翊斟酌着用耳语的音量开口:“虽然我们没有聊过但是,我确实不会做饭,但我能把东西煮熟的!不至于把自己吃死了!”   严楚回望他:“……我也是。”   那一刻,彼此的眼中交汇出一抹珍贵的理解。   大家热闹带了九点多,有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突然走到严楚这儿:“严总,我查了下最新的消息,流星雨大概在晚上一点到两点这样子。现在大家吃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各自先回去洗漱了睡一觉?等凌晨在一起出来等?”   严楚点头:“行。”   男人“嘿嘿”一乐:“那严总,您给我们说几句呗?”   严楚一笑,从手边拿了自己那罐啤酒。他站起来时目光看向喻白翊。男孩坐在那儿,脖子随着自己起身的动作也扬起来。圆溜溜的眼睛仿佛一只小动物一般纯真。   严楚太习惯在一切这样的场合下发言了。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经历了成百上千次。他习惯了和人对视,用眼神传递情绪和信息。但唯独眼下,喻白翊望着自己。他觉得此刻的这一幕像是被拍立得相机“咔嚓”一声拍下,定格了下来。   “诶各位各位,安静一下哈,严总说几句。”男人招呼了一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刷”的聚过来。   严楚站起身,走在草坪中央,举杯环视了一圈众人:“那我简单说两句啊。”   严楚看到喻白翊听到这句,忍不住努了努嘴。   男人朗声道:“第一个,前段时间大家都工作辛苦了。我们也取得了理想的成果。马上就是过年,也希望大家继续努力,争取让我们的游戏在这个新年档打一个漂亮仗。”   “第二个。”严楚晃了晃手腕,“大家的奖金上周五已经批给财务了,下周一下班前大家应该就能拿到了。”   “好,两句,结束。”严楚话毕,仰头灌干了瓶中最后一口酒。   “欧吼——!”   “谢谢严总!严总威武!”   说讲两句就讲两句,一句提供情绪价值,一句提供金钱价值。所有人欢呼雀跃,严楚转身,缓步走到喻白翊面前,垂下眸:“怎么?是不是以为我要长篇大论很久?”   喻白翊被人戳破,表情一绷,又立刻眉眼弯弯的笑:“你人真好,所有人都最喜欢发钱爽快的老板了。”   留到最后才走的何俊冷不丁听到这一句:“……”   他左右开弓揪住几个还想着拿几个串串吃的掉队人员:别吃了快走吧!   —   严楚先去民宿的浴室里洗澡。   都收拾完他回到帐篷,“刷拉”一声打开拉链:“喻白翊,你去洗……你在干什么?!”   帐篷一撩,之间那人跪坐在被褥间,正半侧着身子。抬起的手中正反攥着一只针管,闪着寒光的长枕头正直直抵在他自己的后脖子上。   严楚心下剧震,手中的衣服被一把甩开。他抢步上前一下单膝跪地,手上“啪”一记掐住喻白翊细瘦的手腕。   “严楚……啊你洗好了啊。”喻白翊愣愣地一缩下巴,又淡淡缓和了语气,“我就是给自己打个针。今天是最后一支了。”   严楚望着那人沉静的眼睛,顿觉失态。喻白翊微微一挣胳膊,严楚猛地松开了手。   他后知后觉,自己心跳的这么快。   严楚:“你要给自己扎?”   喻白翊:“是啊。”   严楚又抬手:“要我帮你吗?”   喻白翊抓着针管,禁不住半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严楚:“你帮我,你会扎针啊?”   他声音比夜幕下的薄雾还要更轻,严楚张了张嘴,突然滞住了嗓子。   喻白翊又笑:“你们都是看医院里那些护士扎针觉得简单,一下就进去了。”说着他把身子转过来,又把针尖对准了自己的皮肉,“其实很难的,一般人第一次根本是下不去手的。皮肤也远比想象中难扎透。”   喻白翊之前吹个头发都要时刻留意着不让头发吹起暴露后颈的腺体。现在却这么大大方方的展示给严楚看了。   那块狰狞的皮肤如旧。严楚说不上这究竟是坦诚,还是温柔的自暴自弃。   “所以我自己来就好了。”喻白翊说着,又把头发拢到一侧,抬手,扎针。   不带一丝犹豫,动作干脆利落。   “喻白翊!”严楚死死盯着那人,可后者只是低着头,严楚只能看到那对方头顶柔软的发旋,垂落的头发有隐隐的颤动。   喻白翊无比稳定的给自己推完药水。他拔出针头,严楚眼疾手快从旁边的化妆袋里拿出棉花团帮他按住伤口。   严楚的胳膊从喻白翊身侧圈过去,只见隔着柔软的棉花抵住对方的后颈。怀中人的头轻靠在严楚的肩头。   “谢谢。”喻白翊低头收拾起针管。   “喻白翊。”严楚低沉的嗓音用气音叫了一声,另一只手缓缓托住了喻白翊的面颊,将他的脸缓缓抬起来。   掌心男孩的脸那么小巧,苍白的皮肤几乎透明。严楚看到他的眼,察觉到眼眶的微红和那一层生理性的泪花。   他喉结暗暗一滚,鬼使神差地扬起拇指,轻轻拭过喻白翊的眼眶下缘。   喻白翊的下眼睫毛也根根分明,十分纤长。手指擦过去,带过一层微波。   “疼吗?”严楚问了个自觉很傻的问题。   喻白翊往后撤了一下,摇摇头。   他的目光飞快的扬起与严楚对视了一下,又赶紧避开:“真的没有很疼。这也最后一次了。”   “对不起。”严楚说。   喻白翊紧了紧身体,又突然浑身一松劲,伴随着一声叹气:“严楚,你别和我道歉了。”   “这件事……只是一件事而已。”   “你分化没多久,我也理解。你并没有真正当过Alpha这个身份。这件事难免把你吓到了。但其实对我来说,真的没有那么严重。更何况,你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事来帮我讨回公道了。甚至这里面有很多额外的东西。”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相反,是我有欠你人情。”   这是什么道理?!严楚想这样说。   可喻白翊轻柔的声音里蕴藏着让他有些陌生的坚定。   “没事了。我要赶紧去洗澡了。”喻白翊一边把针管装回废物袋里,一边从床头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我去了,你……你如果累了,就先早点休息。”   帐篷的拉链发出一道微小而冷酷的摩擦声。空间密闭住,喻白翊的人影绕过半个帐篷消失了。   其实喻白翊快步跑出去三五步,脚下就逐渐慢了下来。   入夜的山里只听到细碎的虫鸣,石板路的缝隙里冒出一层小草,踩过去时发出柔软的沙沙声。   喻白翊有些愣怔着往前走,手上不自觉的摸了摸眼角。   他低下头,指尖竟然还凝着一滴泪珠。   刚才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喻白翊想着,懊恼地揉了揉头发。 第24章 流星   “喻白翊……喻白翊?醒醒?”   严楚的手轻推了两下喻白翊的肩, 闷在被子里的人猛地就睁开了眼。   那人睡着时,侧颜乖得仿佛没长开的孩子,乍一看呼吸平顺,十分安稳。   可严楚几次见他醒来, 就从未见过喻白翊有睡眼惺忪的时候, 都是一叫就醒, 仿佛是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合了阵眼。   “怎么了?”喻白翊翻身坐起。   严楚单膝跪在床垫上:“时间差不多了,去等流星雨。”   “好。”喻白翊应声。没有起床气的抱怨,也没有期待和兴奋。   喻白翊从睡袋里出来, 凌晨的空气更是冷,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穿上套头毛衣, 又把头发从领口拢出来。手指伸进后领口时, 一下摸到了睡错位的项链——吊坠总会被他睡着睡着就挂到脖子后面去。   喻白翊小心地把细细的链子从衣服里勾出来, 理了理打结的地方。这片叶子是用树脂封住的,贴身带着,此刻捂在手心里软软暖暖的。   他下意识合起双手把那吊坠护了一下才塞进领口。紧接着抬头,才猛然意识到严楚一直在盯着自己。   “我……”喻白翊声音一紧。   严楚的目光并不掩藏情绪,显然一直在看他把玩项链的动作。   喻白翊已然合严楚提了找人的事, 自己在医院里状态最不好的时候几乎时刻盘着胸前的吊坠。此刻他也不愿装傻充愣自取其辱。   喻白翊紧了紧衣领:“对不起。”   严楚一挑眉:“你道什么歉?”   喻白翊感受到其中的揶揄与一丝怒火。他张了张嘴, 而严楚已然起身出了门。   啊……喻白翊心中懊恼更甚。   而帐篷外的人此刻迎着冷风, 也正隐隐愣神。   严楚闭了闭眼,可脑海里却仍然清晰浮现出喻白翊的手。那双白皙的、纤瘦的手, 柔和的骨节和修剪圆润的手指。这双手把玩着那条项链, 每一个动作里都写真珍重。   “呼。”严楚长呼出一口气,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又突然放松, 把脑海中的思绪完全清空。   “刷拉。”身后拉链一响,严楚回头,是喻白翊猫着腰钻出来。   那人站直了身体也不抬头,站在严楚面前,目光紧盯脚背。   严楚无奈,却也有些提不起劲:“走吧。”   所有人都在民宿的出口处会和。除了他们的团建队伍,其他住在这的散客也几乎全都出来要去看流星。   民俗老板提这个超大号手电筒给大家指路:“就这条路一直往上走,到尽头了往左拐,再走一段就是山腰的大平台了。”   众人应了声,一齐开始爬坡。喻白翊跟在严楚后面小半步的距离。   脚下的山坡角度还不小,且眼下的风还是迎面吹的。喻白翊被冻的连连缩脖子。衣领和袖口怎么裹都嫌不够。   而且严楚,怎么走的这么快啊?   男人身高腿长,迈一步恨不能抵喻白翊一步半。喻白翊卖力的跟,小腿肚都酸涨起来。   以前都没觉得你严楚走路有这么快?这大半夜的爬坡你倒是来劲了。   喻白翊心中揶揄,又自知理亏。只是一言不发的跟着。   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平台,这里聚集了约莫一百多人。大家三五成群的靠在一起取暖,等着流星。   喻白翊默默站在严楚身侧。   走路产生了那一点热量在原地站着的几分钟里就消耗殆尽。山顶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喻白翊尽力克制,可身体还是下意识的不住发抖。   严楚自然察觉到。他有些恶劣的等了一会,但喻白翊依然不开口,只僵直的杵在那。   严楚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脸:“是不是冷?”   喻白翊已经穿了他带的所有衣服,外套的领子也拉起来挡着脸。就算承认说“冷”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于是他干脆摇头说:“还好。”   严楚不自觉的咬了咬牙,直接就脱了外套,手一转披在了喻白翊肩上。   “诶?”喻白翊一愣,下意识拒绝,“不要!你会冷!”   喻白翊去退拒,严楚宽大的手上顺势轻搭在了喻白翊的手背上。男人从身后半弯下腰,低沉的嗓音靠在喻白翊耳边:“穿着。你和我出来玩一趟,回去了再进医院,说出去别人要怎么想我?坐实了对你不好是不是?”   喻白翊脸一涨:“没……我不会的。”   严楚手上拢着衣服的动作更用力了几分:“你不会?”   喻白翊扭着头,被男人居高临下盯着,揶的连连眨眼,最后也只挤出一句:“你这样肯定要冷的。”   “咳咳……兄弟?咳!”   身旁突然传来几声咳嗽,严楚一转头,只见他们身旁不远处正站着一对情侣。男孩解开外套,把女孩整个包在胸前。两个人圆鼓鼓的团在一起。   男孩见严楚看过来,又挤眉弄眼着示意他——兄弟,学学我!   严楚:“……”   男孩见他迟疑:我靠兄弟你是不是不行?这么好的机会你不上?!   严楚:感到深深地冒犯。   这时喻白翊也注意到了身边的男孩。瞬间也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他心底一慌——严楚哪能和自己做这样的亲密动……   “啊。”   严楚手臂一翻,外套又落回自己身上。还没等冷风重新侵入喻白翊的皮肤,两片宽大温暖的衣摆又从左右两边盖上来,把喻白翊整个人包裹进去。   好近!   喻白翊瞬间挺直了背——男人的胸口就抵在他的脊椎上,一种过电般的酥麻感从中枢神经传遍全身。严楚的胳膊藏在衣服下把他的手臂圈住,两个人的手指就这么交叠勾连在喻白翊的身前。   太近了。   近到喻白翊都能直接感受到严楚的鼻息和胸口起伏。   他不敢动,只是眼神无措的乱动几下。他又不免瞥见旁边的那对情侣。此刻男孩女孩都在看他们。男孩特别满意又骄傲的笑,女孩缩在爱人怀疑,锤着男友的胳膊。   喻白翊躁动的心思慢慢冷静下来。   他们明显被误认为一对真正的来约会的情侣了,不仅是隔壁那对情侣,身边还有这么多公司的员工在频频看过来。如果此刻不有所动作,那必然会被旁人觉察出异样。   严楚是个十分注重体面和形象的人,比起自身行为上的“牺牲”,他更乐于维护好舆论。   “诶那是不是?”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窜高了。   “不是吧……”有人迟疑。   “是的!来了来了!”人群中有几个扛了专业设备来的人突然高呼起来,话音刚落,喻白翊亲眼看见,苍蓝色的天空中,有一道银白色得光带闪过。   “那是……”   太快了,快到几乎让人以为那是幻觉。   然后不出十秒,另一颗流星就已经显现天空。这次的尾翼比上一颗更长,更清晰。喻白翊伸长脖子,把头仰到最高。这一刻,天空铺满了全部视线范围,一时间,有种苍穹就在头顶的错觉。   好近。   喻白翊微张着嘴,一颗颗流星划过,漫天的璀璨映在他的某种。他缓缓抬起手,想要去抓住一颗似的。   “许愿!快,赶紧许愿啊!”人群中传来低声耳语。   喻白翊胳膊下意识一挣,从严楚的臂弯中挤出来一点。他回过头,像是终于找到了脱身的借口:“你,你也赶紧许愿呀,这么难得的机会。”   说着他直接眼一闭,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严楚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静静望着喻白翊的侧脸。男孩的鼻尖尖翘秀气,指尖抵着鼻子,眉眼低垂。   严楚就这样看着他,终于,喻白翊睁开了眼睛。   好长的一个愿望,严楚心想。   喻白翊偏过头:“你没有许愿吗?”   严楚:“我许了。”   “嗯。”喻白翊点点头。   “你许了什么愿望?”严楚抬了抬下巴。“找到他?”   喻白翊呼吸一滞——他当然知道严楚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有。”他否认道。   是真的没有。   他应该对此拥有期待吗?这件事真的有可能吗?他能再见到那仅仅一面之缘的人?   喻白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再见到那个男孩时会说些什么。   “谢谢”吗?对方可能根本就不记得了。   “那你许了什么愿望?”严楚的声音打断了喻白翊的走神。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发财。”   严楚:“什么?”   喻白翊扬起脸:“发财,发大财。变得特别特别有钱的那种。”他脸上写着雀跃和一抹故意针对严楚的调侃,“绝对的实话,严总。”   —   喻白翊再次醒来时,被帐篷透进来的日光惹得睁不开眼。   “醒了?”   脑后传来严楚的声音,喻白翊翻了个身,看到男人正靠坐在枕头边,腿上放着平板。   喻白翊捋了捋睡乱的头发,眼神眯缝着:“你已经开始工作了?”   严楚手指依然匀速滑动着平板上的文件,轻“嗯”了一声。   喻白翊坐起来。他听到外面已经有大家在收拾的声音。手机显示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他们看完流星回来补觉,马上就要返程了。   喻白翊起身收拾行李,一撇眼就看到严楚就连行李箱都已经装好了。   “你没睡吗?”喻白翊惊了下。   严楚快速抬了下眼:“嗯,早晨夏总那边来了个新的策划案。没忍住就看了。”   这还能没忍住?喻白翊心想,而严楚已然又看回了平板上。他浓墨重彩的眉眼微微皱起,是一种和团建的轻松氛围完全不合拍的严肃。   他在聚餐上云淡风轻,对员工都是鼓励赞赏。自己独处时,却依然难以从高强度的工作氛围中抽离出来。   喻白翊若有所思。   一行人坐大巴车返程,到公司门口解散。严楚开车回家。   进了家门,喻白翊也顺势拿出平板来,自动连上家里的WIFI后,那个下载进度条也蹭蹭的跑的飞快。   “四时宇宙”安装完成。   这就是盛风的那款游戏。   这是一款卡牌塔防游戏。西幻背景。哪怕没有玩过,喻白翊也一直对这款游戏的优良画风有所耳闻,他首页也有不少画手太太是粉丝,经常能刷到他们的产粮。   创建账号之后首先就是一大堆的新手礼包。喻白翊一口气领了,开始慢悠悠跟新手教程。   哇这入场动画很好看诶。喻白翊盘腿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的戳着平板。   新手教程结束,紧接着就是赠送的一发十连抽。   喻白翊深吸一口气,来吧!抽卡!   手指在屏幕上一划,金光闪过,一排卡片依次翻出。其中一张闪着镀金光泽,随着那张卡被翻开,喻白翊:“我靠……”   这竟然是!这不就是首页众多太太最pick的那个角色吗?叫伊安德尔——金发蓝瞳的贵族小少爷,原皮是纯白色宫廷衬衫,升级后会变成手持长剑的英勇骑士。   立绘好看,数值安心,妥妥的开荒神器。   这就给他……抽出来了?   喻白翊并不是欧皇体质,相反,他人生的非酋瞬间可以写一本字典。   我滴妈,喻白翊双手抱着平板,开会晃着头看着屏幕上金灿灿的卡牌。   这个游戏也太好了吧!   这就是严楚倾注了那么多心血的东西。   喻白翊不免又想到自己给陈应宁画的那两张稿子。依然别扭,可严楚为自己所做的已经盖住了这层别扭的思绪。   他再次看向屏幕上的角色——这是不是,就是严楚带给他的一点点好运呢?   喻白翊想着,抬手切到了绘画软件上,新建画布,确定。   这不是接的单,只是为爱发电……不对!就是,想给严楚的游戏产粮而已!   喻白翊首先就给“伊安德尔”这个角色升级,几乎全部资源都奶给了他。而这个角色也确实异常好用,前期关卡推的顺风顺水。   喻白翊还特地用稀有资源解锁了这个角色的单独剧情。   几个小时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喻白翊戴着耳机玩的正入迷,突然手边的手机一阵,弹出微信消息。   原本他只是下意识一撇,可看到来信人,喻白翊猛地转移了注意。   【程老师】这是他大学的导师。   【小喻在吗?最近你忙不忙?】   【我这边有几个经管院的大四毕业生,他们准备创业开店的。在找能负责店面形象设计的人。就问道我这里来了,他们预算还不错,你要不要了解一下】 第25章 绿我   中午十二点, 严楚办公室。   “咚咚。”   “进。”   门一开,严楚抬头一瞥,却见不是何俊,而是白一宇。   “是你啊?”严楚有点意外——白一宇这人, 饭点跑的比钟还准时, “出什么事了吗?”   白一宇不满的撇撇嘴, 从背后提起了饭盒:“找你吃饭!这都不行了?”   说罢他走到桌前,抬手就把那几份文件和平板都划拉到旁边:“我在食堂遇到了何俊,看他给你打饭,这才想起来你这周都没去食堂呢。”   严楚顺势收了手头的文件, 淡淡道:“有点忙而已。”   “哦。”白一宇拉长音调,“还是因为嫂子没跟你一起来?”   严楚一抬眼。   白一宇拖了椅子坐到桌对面,一副审问嫌疑人的态度, 开门见山:“何俊和我说了, 嫂子说要找一个白月光?从实招来!”   严楚:“……”   五分钟后, 严楚一副冰山脸,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叙述完了前因后果。   白一宇听的阵阵发愣,末了咂咂舌:“难怪呢……”   白一宇上周家里有老人生病,请了一天假,周末的团建也没参加。   何俊在餐厅一见自己, 表情惊喜中藏着纠结。和自己搭话几句, 话题又自然而然延伸到了喻白翊没来公司这件事上。   白一宇:“你真是, 把你的好秘书逼到都来找我告密了。”   现在想来,何俊应该是最终认定, 告诉白一宇这个好兄弟, 比自己瞎想一通最后得罪老板来的划算。   “不过这么说,何俊能来找我帮忙。就说明他心里认定我和你确实是最好的兄弟。”白一宇说着, 沾沾自喜的撑着下巴。   严楚:“帮什么忙?”   白一宇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来问我这个人到底是要找还是不要找啊。”   严楚漠然冷峻的神色终于显现出一抹不耐烦:“我早已经回答过他了,要找。他还要一遍遍来问吗?”   白一宇:“……那,那他肯定是不相信你和他说了实话啊?这不也合理吗?谁家老板会明晃晃和自家下属说,来,你去帮忙找了个人来绿了我吧,这种话啊。”   严楚眉峰一跳,不自然的拧巴了一下。   白一宇看出他的卡顿,轻声问:“真找啊?”   这一问,严楚神色反而又平缓下来。他抬眸直视着白一宇:“找啊。”   白一宇哑然。   严楚:“你可以去回复何俊了,让他推进这件事就行了。唯一的原则就是,不要违反结婚协议里的保密原则。”   “这次够清楚了吗?”他声调更冷,“事不过三了。”   白一宇忍不住心惊:“清楚清楚。”   屋内顿时沉默。严楚埋头打开餐盒,掰开卡扣的声音脆的仿佛在掰骨头似的。   白一宇缩在圆椅上当鸵鸟,眼神向着严楚一瞟一瞟的。   “我……我浅浅的问一下?”白一宇对着手指,“那这两天嫂子没来,是在家?你们有闹矛盾吗?见面尴尬的那种?”   “没有,一切都好。”严楚说,“他没来是因为有工作。他这几天都在出门考察。”   他话音刚落,手边的手机就一亮,弹出的正是喻白翊的微信消息。   “是他。”严楚轻声说出两个字,尾音里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上扬。   白一宇飞快地眨了眨眼。   严楚拿起手机点开小时。喻白翊发来了一张图片,是拍的刚打开的外卖。   【我点的东西晚了一点,刚到,在程老师办公室里吃。】   往上翻几下,他们的聊天不多,几天内都是喻白翊定时定点给他发来的午饭。   炒面、咖喱饭、酸菜鱼,还有大家一起点的奶茶和小蛋糕什么的。每天消息都是十二点前后,异常规律,态度端正。   严楚反手把屏幕送到白一宇眼前:“看。”   白一宇瞅了一眼,感觉自己被塞了狗粮:“啧,定时报备啊……诶这个程老师是不是程洁啊?嫂子不会是在京大吧?”   严楚:“他是京大美院的。”   白一宇:“啊?那不是理论上还算咱俩学弟?他去学校做什么?”   严楚:“程老师有个活介绍给他。”   “这样啊。”白一宇点点头。两人开了饭盒,都安静着吃饭。   白一宇随手刷着手机看,突然“我靠”了一句:“这特么大数据监听我!”   严楚一愣。   白一宇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只见他软件上的“同城附近”版块刷出一个帖子:【在京大偶遇了喻学长!亲眼见到表白墙里的传说人物了啊啊啊啊】   —   喻白翊发了图片,便扣下了手机。   “怎么次次吃饭还要拍照给人呀?小喻有对象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揶揄,正是喻白翊本科期间最喜欢他的程洁老师。现在她已然年过五十,升了设计院院长。但亲切却一如当年。   喻白翊脸一红:“啊?”   “什么呀?这有什么害羞的。”程老师笑着,“我们小喻有人追那不是太正常了?”   “哦吼——!”   “好想看学长的对象啊。肯定是超级大帅哥!”   “学长毕业好几年之后,咱们表白墙里都还是学长的传说。”   长桌旁围了一圈,都是那个创业项目的学生。年轻的孩子们听到八卦,立刻开始七嘴八舌的起哄。   喻白翊抿着唇,双手抱着手机浅浅笑着。   他的目光瞥向程老师。从老师的眼中,他看到了真切的欣慰。   程老师不知道全部,但却是少数了解他负债状况的人。   原因是大二时又一次早八课,整整打工了一个周末的喻白翊不得不通宵赶作业,最后直接在程老师的课上晕倒了。   他被舍友集体送去了校医院,醒来时,舍友已经和程老师告知了他周末的魔鬼作息。   程老师让舍友先回去,独自一人坐在他床边,等他的坦白。   听完后她未做多余评价,只让喻白翊整理出一份作品集来,自己可以帮他推荐出去接单。   大学老师手里的资源自然不少,喻白翊能力过硬,很快就上手了几份报酬不错的活。算是摆脱了薄利多销的处境。   “好了好了快吃饭吧。”程老师笑着安抚下兴奋的学弟学妹们。   喻白翊看着老师,对方眼中的高兴此刻却有些刺痛到他。   他不准备和亲近的老师坦白自己结婚的事……毕竟,他也不想一年后再让老师知道自己离婚。   既然有秘密不能说,就不要让对方一知半解的为你担心了。   大家吃完了饭收拾好,就又都搬出了电脑。   这几个学生是准备开一家艺术咖啡馆,除了餐饮,还兼顾一部分画廊的功能。   前几天喻白翊是跟着他们到盘下的店面里去考察的,大致了解过之后,这次先出了大方向的草图。   程老师在自己的研究生工作室里腾了一张桌子,配了大屏幕的台式机。喻白翊被一群学生们围着,大家一起商量着做东西。   ……   “诶程老师在吗?”房门随着一个年轻男声打开,来人穿着衬衫西装,带着金丝边眼镜,踹着公文包。   他进门就直奔程洁的工位:“程老师啊,这个宣传册的那个打样。校长室那边反馈的这几个地方您看能不能再改一下……”   那人进门,围在身边的学生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是武老师诶。”   “武老师还是很帅的嘿嘿。”   喻白翊忍不住抬头看去,越过学生们的肩,他猛地和站在程老师桌边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诶?小喻?”   喻白翊看清那人的脸,握着鼠标的手指猛然一紧。   “武……学长好。”   “哇小喻学长认识武老师吗?”旁边的学生惊讶道。   “这怎么会不认识?”武俊民说着,单手插兜优雅的走到他们这张桌前,另一只手撑着台面,微微弯腰。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对勾人的桃花眼。“小喻只比我小两届,那时学校里谁不知道他?”   “没有。”喻白翊淡淡吐出两个字,便别开眼神,又转回电脑屏幕上去。   武俊明是大他一届的学长,学的美术教育专业。成绩很好。大四保研之后,后面就顺理成章留校做辅导员了。   喻白翊余光已经扫到身边有几个小姑娘都在微微脸红,眼神就没离开过武俊明。便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武俊明个性是一点没变,还是那副温柔又多情的风流形象。   他的肢体神色都露出不多不少的微妙冷漠,但武俊明依然闲适的说这话:“小喻是来帮程老师做事吗?你现在在做独立设计师吗?”   喻白翊“嗯”了一声。   武俊明看着周围一圈学生:“你们运气很好楼,小喻很厉害,也就是他当年不怎么关心学校里的事务和比赛,要不然……”   “学长。”喻白翊抬起头,冷冷打断了对方,又指了指他身后,“程老师叫你呢。”   “哦哦,哈哈哈不好意思程老师。”武俊明乐呵笑着冲学生们摆了摆手。   男人离开,喻白翊紧盯着屏幕的目光却散了一瞬。眼睫飞快地翕动了几下。   武俊明在他大学时对他不错,有一阵子满学校都在传他俩已经在一起了。   但喻白翊清楚,武俊明就是拿各种暗戳戳的小心思吊着他,实则不给一句确定的话,在外面哄着别的Omega的事也是一样不落。   对方的追求本就不明不白,喻白翊也找不到驳人面子的节点。他也不愿意和这种风云人物扯上关系,大多时候也就是躲着。   只是武俊明对自己的“好”里,总有一种若有似无得对隐私的窥探,让喻白翊总是心慌。   他凝了凝思绪,重新投入手头的项目。   程老师那边和武俊明聊了差不多半小时,两人站起来。喻白翊就听到武俊明抬高了几分嗓音:“小喻,今天你正好来学校?不如一起去食堂三楼聚个餐?”   不等喻白翊回答,他又道:“我刚才还问了钱哥和小柳学妹,他们今天也都在学校里。小柳是大你一届的还记得吗?她也留校了。还有老罗……”   又是这样。   喻白翊听着那人一连报出七八个名字,个个都叫法亲切,称兄道弟。这些人基本都是喻白翊上下几届里的优秀人物。但他其实个个都不熟。   “我就不去了。”他轻声拒绝,“我家里还有一点工作,不想忙太晚。”   “怎么会太晚?”武俊明撑在桌边笑了,“咱们要么研究生要么老师。谁也不是能熬夜的人了。就食堂里吃一顿,吃完就散。”   喻白翊依然迟疑着:“我……”   他余光看到程老师抱着水杯准备出门装水,老师的眼神看向他们二人,还浅浅笑了笑:“要吃饭啊,聚聚好,大家都难得能见呢。”   程老师并不知道武俊明私底下和自己的那些小动作。一直以为自己和武俊明关系不错。喻白翊知道老师肯定不会强逼着自己去聚餐,但心底里却更不愿老师为了学生们之间莫名的事情多心。   他最终点点头:“好,我去。”   武俊明先回去了自己办公室。不久喻白翊手机上弹出新消息。是个新拉的群聊,竟然有十一个人。武俊明在里面发了时间地点——他已经定了位置。   人多点也好。   喻白翊想着,把鼠标推给身边的学弟:“我去发个消息,稍等我一下。”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出门走上走廊。从微信里调出严楚的私信框。   【我今晚学校里有个聚餐,都是程老师的学生,和我前后几届的,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他站在空旷走廊的尽头栏杆处,半倚在墙边。眸子垂着盯着手机屏幕,平静神色下竟有种莫名的紧张。   他没想到严楚会秒回。   【我去接你】   喻白翊一愣,赶紧回:【不会很晚,就是学校食堂里吃。不用麻烦你了】   严楚:【食堂?西区三楼那个大排档吧】   喻白翊:【是,我结束直接从西门出去就是公交站台,很方便的】   这句话发出去,喻白翊又等了两三分钟,对面也没再有回复。 第26章 学长【倒V结束】   喻白翊撩开门帘, 一眼就看到已经坐了半数人的那张打圆桌。   “小喻!”武俊明正从柜台那边抱着一箱啤酒过来。   喻白翊和桌上所有人一一打招呼。武俊明一边往玻璃圆盘上摆酒,脚下默默勾出了身旁的椅子。眼神冲喻白翊扬了一下。   喻白翊看到,只默默立在桌旁——他余光已经看见身后有人随着自己走过来,是小他两届的学弟。   “喻学长, 好久不见!学长学姐们好呀。”学弟是个热情E人, 开朗的冲大家打招呼。喻白翊和他握手, 顺势侧身一让,学弟就熟络的往里走向武俊明身边了。   喻白翊顺势拉了最靠外侧的椅子坐下了。   武俊明眼底一暗,但立刻又摆出笑脸,手上转着圆桌:“小喻, 帮你们那边都拿几瓶。”   喻白翊起身接下转过来的酒,一一分发到手边的位置上。   武俊明:“你自己不拿?”   喻白翊:“今天喝不了,不好意思学长。”   “这你……”武俊明咂了咂舌, “明明就是能喝的, 不会还以为我们忘了吧哈哈哈?程老师在这呢, 可别想逃。”   武俊明说话时上身微微后仰着,下巴也扬着,手指点着桌面。明明还是那张帅脸,明明那是高挑不走样的好身材。喻白翊此刻看着他的举手投足,心底突然泛出一阵难以克制的厌恶。   原本还有的一丝犹豫此刻彻底化为了明确的拒绝。   喻白翊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盒:“因为我最近在吃药, 所以不能喝酒。”   一旁的柳敏学姐猛地紧张了:“在吃药?严不严重?”   喻白翊柔声笑着:“不严重。只是饭后要吃, 所以不能喝酒。”   柳敏一听便连连冲武俊明摆手:“那不能劝, 都是同学,玩什么劝酒呀。”   包里放药盒其实是喻白翊初中那会留下的老习惯。后来不用每天吃, 也习惯性在里面装点薄荷糖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   盒子是磨砂的, 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拿来挡一挡劝酒正好使。   等人到齐, 点了菜,一桌人便聊起来。   喻白翊是这里唯一一个毕业后就完全脱离学校的。他听着一桌人聊着学校里的工作事务,插不上话,便也只是默默吃饭,谁说话就礼貌的看过去,点头听着。   只是几次走神,他的目光时不时还会瞥向放在一旁的手里,屏幕一直停留在微信页面。最顶上一个就是严楚的对话框。   安安静静,始终没有回应。   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满桌只有喻白翊一个人没喝酒。   武俊明就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喻白翊清明着眼冷冷望着那人。眼见着印象里体面的学长手边的酒瓶一个接一个空出来。对着桌上两位女生和一个Omega学弟时不时劝上一杯。   喻白翊有一瞬觉得这个对面的位置,虽然距离远了,但碍眼程度不减分毫。   “诶小柳你们经管院这学期的绩效能给到多少啊?”武俊明脸颊发红,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此话一出,全桌人都一愣。   武俊明晃着酒杯,抬手又干了:“我看今年那个考核表上,怎么科研要求又高了?这是每个学院都一样的还是怎样?你们经管不会也让你发什么经济学论文吧?”   柳敏顿时不悦起来,但言语上还克制着:“什么呀……”   坐在他身旁的学弟也连连扒拉武俊明的胳膊:“学长?这期中都没到呢,您这把大家都说的压力大了啊哈哈哈哈。”   他明显是在打圆场,可已然上头的武俊明嘴上已经开始不受控了。他“诶”一声甩开学弟的手:“真的是……大学里就不是累死累活了?也没几个钱,外头……外头赚钱的路子是不是又多又爽?小喻?”   武俊明说着,突然把话头戳到了喻白翊这里。   喻白翊手头的筷子“啪”一声砸在盘子上,抬眼时眼底竟是冷意:“学长,你喝醉了。”   武俊明眼睛竟然红了,他死死盯着喻白翊,仿佛要把对上烧穿:“你生什么气呢?想赚钱有什么不对?你那样的情况……爱钱,想找个有钱的也是……正常,我知道你觉得我……”   “哐!”   喻白翊猛地站起来。身后椅子往后一冲,拖出一道刺耳的摩擦音。   满桌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他。喻白翊面若寒冰:“各位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一旁的柳敏也待不住,沉着脸随后站起来:“小喻,我和你一起走。”   食堂这一层都是一张张圆桌。除了他们这里,离得不远处还有两桌学生在聚餐吃烧烤。   学生们看出这边一桌是老师,也都离得比较远。但此时桌上谁也不想闹出丢人的乱子,纷纷示意二人先走。   喻白翊让学姐先走,自己随后跟上。二人撩开门帘出去,外头天已经黑下来了,太阳一落,天就冷的不行。   “学姐,对不起。”喻白翊在桌上时的火气此刻被冷风一吹,只剩下屈辱。   柳敏拍拍他胳膊:“没什么的。你好久没见他了而已。”我们这些和她在一个学校的,谁还看不出他这几年是个什么德行吗?   喻白翊苦涩一笑,二人正欲下楼。刚迈出一步,喻白翊身后突然冒出一只手,用力掐着他的肩把人往旁边一掰:“小喻!”   “武俊明!”离开了食堂,柳敏终于忍不住厉声怒斥。   她“蹬蹬”几步又冲上台阶,试图去扯开武俊明:“这还在学校!你发什么疯!”   此时学弟也急匆匆从食堂里追出来,显然是留下的众人也没拦住武俊明发疯。   “你们滚开!我和小喻说话,给点私人空间行不行?”武俊明烦躁的呵斥着,目光一刻都不离喻白翊。   眼前这个学弟还一如初见时那般清冷漂亮。浑身散发着月光般疏离幽冷的气质,却总有种莫名勾人的意味。   武俊明在军训中便一眼看上了喻白翊。那时后者也因为过于出众的相貌在新生里名声大噪。武俊明几乎认定了这肯定又是学生会里的得力人物。   可到了学生会招新的时候,武俊明在满屋子的新生里愣是没找到喻白翊的身影。   喻白翊没加入学生会,没竞选班干部,没参加学院里任何一项活动。   后来武俊明才听说,喻白翊几乎把他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兼职了。天天往校外跑,舍友都不一定找得到他人。   为什么要这样?武俊明想不明白。   终于,在一次外出写生中,武俊明跟的程老师正好带的是喻白翊他们班。他终于得到了和对方单独亲近的机会。   “小喻。”武俊明终于站到了喻白翊面前。男孩从画板后面探出头,眼神中闪烁着疑惑,但依然很乖的站起来,叫了声“学长?”   武俊明那一刻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在躁动,他Alpha狩猎的本能越过了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人设。   他像喻白翊暗示性的表白了。   年轻的学弟听完便愣住了,然后无声的摇了摇头。   武俊明追求者无数,难得主动一次,却被拒绝的干脆利落:“为什么?”   “我不……”喻白翊迟疑了一下,“学长,我和你不合适。”   武俊明又往前逼了半步:“哪里不合适了?”   喻白翊声音轻柔柔地却坚定:“学长,我不谈恋爱。”   武俊明瞬间口不择言:“是因为我没钱吗?不如你在校外认识的那些霸道总裁是吗?呵?”   “武俊明,请你自重。”喻白翊抬手钳住男人的手。   “难道不是吗?”武俊明身上酒气不重,却像是自尊心碎了般整个失了控,“你们这种人就是……图钱呗,有钱人有什么好?你们……有尊严吗?尊严!我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一个个为了钱就看不起我?”   他是从小地方考到京大来的,心底里总是觉得其他人看不上自己。而他本人也确实有些表面风光,看似在学校里混得开,却没有更多的底气。就连后来接触的几个本地白富美,也都是谈的时候高兴,要往谈婚论嫁走,人家就看不上他了。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的。”喻白翊说着一把将醉醺醺的人推出去一大步,“我也不喜欢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学姐,走。”喻白翊抬手先护着柳敏下楼梯,又转头看着吓傻的学弟,“你回去吧,没事。”   “喻白翊——!”武俊明在身后突然拔高了音量,“你真的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欠债的事吗?大家都不说而已,你打算怎么还那么一比前,出去卖……”   “严楚?”   下楼的柳敏突然叫出一个名字。喻白翊浑身过电般的一抖,猛地转过身,只见身穿黑色高领风衣的严楚正立在长长台阶的中段,动势是正欲上楼。   “你怎么?”喻白翊愤怒的表情僵在脸上。   严楚上楼的步子顿了一下,脸色依旧平静,继续稳步走上来,直至在最高的平台上站定,立在喻白翊和武俊明之间。   “柳老师好久不见。今晚麻烦您了。”严楚无视了武俊明,首先对柳敏颔首。   柳敏有点愣——她去了商学院做辅导员,自然是知道院系的优秀校友严楚。前不久盛风集团对母校的捐赠活动她还有所参与。   “严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严楚看向喻白翊,此时后者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护栏上。冰凉的金属栏杆刺的他后背一阵阵下冷汗。   严楚声音缓缓:“我来接我的伴侣。”他的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喻白翊,“我和喻白翊结婚了。”   他话音落下时起了一阵急风,长到三四层高的梧桐树叶被吹得“哗哗”做箱。树枝被拉扯到极致,柔韧而脆弱的剧烈晃动着。   武俊明混乱的眼神在短暂愣怔后一下变得清明起来,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结婚?你结婚了?”   严楚依然连一个眼光都没有分给他,只径直走到喻白翊身边。他高大的身体挡住了风。一手揽住喻白翊的腰把人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缓缓勾住喻白翊微微颤动的手指。   喻白翊脱力的身体就这样倒进严楚怀里,他的鼻尖抵在男人的领口。空荡荡的大脑中若有似无飘进严楚身上的木质调香味。   严楚他……听到了吗?听到了多少?   “严楚,严……盛风集团?”武俊明很快推算出了什么,他的愤怒转为阴沉沉的冷笑,“呵呵我就说呢,喻白翊你现在倒是可以这样明确的拒绝我了。原来是终于找到有钱人了。”   说着他冲严楚傲慢的抬了抬下巴:“严总,恕我直言,您婚前就知道他背着巨额债务的事吗?”   喻白翊绝望地闭上了眼,他偷偷吸了一口气,决定以体面的表情来应对接下来的事。   可他听到严楚用平静的声音说:“知道。这不应该吗?”   喻白翊猛地睁眼,慢慢抬起头。   武俊明咬着牙:“哦?那想必是严总大手一挥帮人还了吧?”   严楚:“自然。”   他坦荡的神色和语调愈发让武俊明自卑,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好!可以!喻白翊你真是这样的人我也没话说,严总家底殷实,可以为爱一掷千金帮人还债,这剧本我们普通人拿不起,我服,我认输。”   “认输?”严楚打断他,眉峰一挑,眼底写满嘲讽,“敢问这位我的伴侣从未和我提过的陌生先生,你什么时候上过桌码?”   武俊明:“……”   严楚揽住喻白翊:“走吧,回家。柳老师您怎么来的?需要我送您吗?”   柳敏摇头:“我的车就停在主教学楼,已经叫到代驾了,不麻烦严总。”   “好。”   喻白翊的手被人紧抓着。他有些感受不到自己的胳膊。只是下意识的跟着人往前走。   此时已经很晚了。他们沿着空无一人的道路往前走,旁边就是漆黑一片的篮球场,耳边能听到还有热血青年们在摸黑打球,篮球一次次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喻白翊愈发觉得心底像是坠了一个铅块似的。   “嘟”的一声,严楚按了车钥匙,路边停靠的车子亮了灯。喻白翊越来越走近,就在严楚即将为他打开副驾驶的门时,喻白翊脚下突然顿住了。   男人停下,缓缓转过身来。   喻白翊感受到,严楚在等他开口。   主动权完全交到了自己手上,于是他也很快做出了决定。   没有什么好拖延的,也没有什么不能直面的。   想明白这句话后,喻白翊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严楚的眼睛:“你知道我欠债的事。”   他甚至没有用疑问句,可当他准备继续说下去时,却听到严楚答道:“我不知道。” 第27章 吃醋   喻白翊紧绷的表情一下破了:“你不知道?”   严楚顿了一下:“我知道你叔叔婶婶有负债情况, 但不是你的,对吧?”   那就是我的。喻白翊心想着,嘴一快:“可你刚才说……”   严楚歪头冷笑了一声:“我和那种人有什么坦诚细节的必要吗?”   喻白翊顿时哑然。他无声地注视着严楚。   后者也沉默了几秒,随后严楚用极尽平淡的语气问:“我们的协议金额足够你还清债务吗?”   这个问题的措辞再次让喻白翊愣了一下。   他点点头:“嗯。”   严楚:“所以这些债务的事就了结了?”   喻白翊张了张嘴:“我想以一个平稳的状态让这件事结束。但是……能解决的。”   前天又是他每月还款的日子。他按时把钱打过去, 金额还是比最低线略多些。   放债人那边也照例就是骂骂咧咧些垃圾话, 喻白翊通通无视, 只是再次计算着彻底还清的期限。   严楚点点头:“那很好。我们的协议帮你还了债务,如果还能在这一年里找到你那位白月光心上人,我们离婚后你就能愉快奔向新生活了。”   男人侧后方的路灯打下一层冰蓝色的冷光,将严楚立体的眉眼照出清晰的明暗。   他还是生气了。喻白翊心想。   严楚这下应该是彻底理清了自己的目的, 而自己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喻白翊微微耸着的肩膀突然放松下来。他像是泄了气似的——严楚隐隐带刺的话反而让他感受到平静。   “是。”喻白翊仰起脸,他柔和的面部线条显出少见的倨傲感,唇角扬起一个很是标准的弧度, “严总给的那么丰厚的条件, 我没有不心动的道理。”   严楚别开了脸, 转回驾驶位去开门。   “但是……”喻白翊低着头,突然很轻很轻的开口。严楚搭在门把上的手停了一下。   “我必须要和你说谢谢。虽然你一直强调说你在履行协议。但是在外人面前维护我的尊严并不是你分内的事情。你真的……”   “是个好人,我知道。”严楚打断他,“啪”的一记脆声甩开车门,“上车。”   —   又到了一个周末。   喻白翊在书桌前撑了个懒腰, 满意地晃着身子打量着眼前屏幕上的画。   终于画完了, 一张“四时宇宙”里的角色伊安德尔的同人图。   喻白翊前几天忙里偷闲推进了大半游戏主线。看着剧情有脑洞了就随便摸两笔, 这张图也就是个脑洞向的长条摸鱼页。   发个微博吧。   前段时间忙着清稿件,又有这么多事, 他的微博好久没更新了。喻白翊先是清了清消息提示, 紧接着又搜索了“四时宇宙”。   这种图得带个Tag和超话吧……他顺手又把超话给关注了。   导入图片,编辑文案“新入坑, 竟然是小伊开局。开心~上头了~”,发送。   微博发进了超话又同步到首页,仅仅几秒钟后,帖子的转评赞数据就开始飙升。   【我靠我靠疯了!大大画小伊了】   【双厨狂喜了我滴妈,大大你好会我疯了】   【小伊开局,我慕了!】   【求你了大大请你多多产粮啊啊啊啊啊】   【官方你在看吗?快来看神迹!下次小伊的卡面比这个丑你就可以以死谢罪了】   周一,严楚办公室。   何俊快步走近:“严总,有一封新邮件刚刚发到您邮箱了,能麻烦您现在看一下吗?”   严楚打开自己的收件箱,下载了邮件附件,是一份PPT,他点开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熟悉的微博ID截图,是喻白翊的账号。   “这个账号怎么了?”严楚声音不易察觉的严肃起来。   何俊立刻察觉到老板的不悦——他也隐隐意识到,这种不悦并不是冲着喻先生,而是一种……以为有人想诋毁喻先生而产生的担心?   “严总您往后看。”何俊赶紧提示,“喻先生的账号在前几天发了好几张图,都是关于《四时宇宙》中小伊这个角色的。他的账号人气很高,帖子转评赞数据很好。第二天上午#四时宇宙 小伊同人图#这个话题还上了热搜,广场第一位就是喻先生的这张图。”   严楚快速翻阅了PPT,他微绷紧的肩膀舒缓下来。   喻白翊竟然画了这些。   这段时间只听他说起学校里的那个项目和手里一个接一个的稿件。他的忙碌显而易见,而这些图到底是什么时候抽空画的,严楚一无所知。   他把PPT看到最后:“所以宣传部的人是想联系喻白翊,让他担任我们这次新春活动里小伊皮肤的画师对吗?”   何俊点点头:“前段时间喻先生身体不适,昨天我们看了他的接稿平台上也显示档期全满,。所以美工组那边就先递交了PPT来询问下您,看看他是否有空。”   他大概率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的空闲,但如果问他,严楚能保证他绝对会一口答应。   喻白翊在赚钱这件事上的狂热,他在对方出院后这段时间里已经深有体会。   “我今晚会问他。”严楚说。   ……   “好!”   果不出严楚所料,听到这话的喻白翊当即把手里的碗都放下了,圆溜溜的眼睛瞪的老大,就连语调都从平日的习惯性下沉转为亢奋。   严楚顿了一下,故意放缓了声音:“你先别急。”   喻白翊缩了缩下巴:“怎么了?……等下这是正式合作吗?……还是亲友价白嫖?”   严楚看他戒备的模样,心头无语:“我是哪里给你留下了如此形象?”   “没有没有。”喻白翊赶紧改口,“您继续。”   严楚:“这个项目如果定下来,那就会从现在开始一直持续到过年前,项目工作量很大,也需要占用你很多时间。”   喻白翊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我知道。我有商稿经验,你也不用担心我因为是你的游戏就有什么敷衍。”   他快速说完这句,回头细品才突觉不对。   什么叫……因为是你的游戏。   不对!   喻白翊心里饶了几个弯,越想越怪,不易察觉的抿了抿唇,把头低了低。   还好,严楚似乎没有抓到这个微妙的措辞。他继续道:“我不是担心你这个。而是你到底有什么时间?”   喻白翊:“有啊。”   “那你手头现在的项目呢?”   喻白翊坚定道:“可以的。我心里有数,都会计划好的。”   严楚语调缓缓的戳穿他:“你现在心里在盘算是一周安排几次通宵比较合理吗?”   喻白翊:“……”   严楚的目光异常沉静,他缓缓拿起面前炒杂蔬的那个外卖盒,把里面剩余的所有都扒进了喻白翊碗里:“先吃完,等下去整理好你目前手上的所有工作安排,列出一个时间表。我要看到合理的安排,而不是你再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喻白翊:“好!”   一小时后,喻白翊轻敲了严楚的卧室门。   “请进。”   喻白翊缓缓开门——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房子的主卧。   眼前的屋内格局非常开阔,原来严楚是把两个房间直接打通了。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整面墙的红木书柜,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和三面包围的显示屏。   这和严楚的办公室配置一模一样。   谁家好人在卧室里一比一复刻一个办公室啊?这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你来了。”严楚从电脑屏幕前闪出来。   喻白翊走过去,把平板上的表格递给他。   严楚接过来看,另一只手则拿起了自己桌上的另一块平板递向喻白翊:“你今晚仔细看下这份合同。”   喻白翊一愣。   双方交换了东西,喻白翊点亮了屏幕,引入眼帘的是一份“四时宇宙”的画师外包合同。   “你……”喻白翊轻声开口,嗓子却有些黏糊,他用力清了一下,语气中是藏不住的雀跃,“你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和我合作了是不是?”   严楚并未抬眼,而是专注看手中的表格:“没有。”   喻白翊此刻捧着一份工作,忽然话多起来:“可是你合同都给我准备好了诶?”   严楚:“因为何俊工作效率高。”说罢,严楚的视线不经意的往上飞速撩了一瞬,余光中他瞥见喻白翊冲他努了努嘴。   怪可爱的。   也就是遇上赚钱的事,这人才会有这种活人气。   严楚看完了喻白翊的计划,虽然忙碌,但大致也算合理。   “那明天就和我一起去公司。”   —   细算起来,这还是喻白翊自住院之后第一次和严楚一起上班。   两个人自然的找到了那时的节奏,按时起床,洗漱,下楼出发。   进入公司大门时,严楚轻勾了一下喻白翊的手指:“这边。”   喻白翊多花了一秒在墙上找打了“游戏部”的指示牌:“我自己……”   “我送你过去。”严楚沉着声音,语气柔和坚定。   他们顺着连廊穿过中庭花园,然后到达了另一栋楼。这里喻白翊从未来过。   但这里仿佛另一个次元空间。   墙面是柔和的浅彩色渐变,走廊两侧都是玻璃陈列柜,里面摆放着各种游戏角色手办、周边、海报,还有获奖证书和奖杯。   和隔壁楼西装革履的商务精英风不同,这里来往遇到的所有人都都打扮轻松。除了休闲装,还能看到穿JK或是汉服的小姐姐。   喻白翊还眼见一位染着白金色头发的男孩手提两大袋子的奶茶外卖从他们身后狂奔而过,一脚踹开某个办公室的门,然后门内响起一阵欢呼。   喻白翊忍不住看向严楚,而后者的表情看起来习以为常。   “四时宇宙”游戏在楼里专门占用一个楼层。严楚带他直奔“美术部”。   这个部门占地很大,是一个完全打通的大办公室。对外都是落地玻璃墙,空间十分亮堂。   距离门口还有五六米时,喻白翊忽然停下了脚步。   严楚也停下,回身看他一眼便了然:“不想我送你进去?”   喻白翊飞快地眨了下眼,点点头。   被公司一把手兼名义上的丈夫送进办公室……太招摇太尴尬了吧!   好在严楚立刻同意了他的请求。男人走到他面前半低着头::“进去之后就找老高,她是部门负责人。他们人都很好不用紧张,你要是不习惯多说话就不用急着社交,按自己舒服来。”   这样的叮嘱弄得喻白翊耳根子下意识的有些发烫,他飞快地点点头,然后一溜烟跑向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上挂了一串贝壳铃铛——这是游戏里以为角色的周边。   伴随着清脆的“叮铃”声,喻白翊侧身进门。靠门最近的一个工位上窝着个带黑框眼镜的女孩,她一眼看到喻白翊,立刻高呼:“老高——!白鱼老师来啦!”   此言一出,整个空间内十几个位置上呼啦啦都冒出脑袋来。喻白翊被所有人盯着,一下定在了原地。   然后他就眼见一个染着蓝色狼尾的酷帅女孩从办公室最里面跑出来。   “你好,我是老高。”女孩咧嘴一笑冲喻白翊伸出手,“来吧,我带你入职。”   办公室里是每个人一个独立桌子和配套空间,几乎人人桌上都摆满了二次元装饰和各类摆件。一眼看去就能大致明晰主人的爱好和个人特色。   老高带着喻白翊来到一张空桌前,此时桌面上只摆放了一只手办,正是喻白翊画的那个角色小伊。   “这是部门传统。”老高指了指手办,“我们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自己账号开局角色的手办,你的自然就是小伊了。其余的你随便布置,没有限制要求。”   “谢谢。”喻白翊小心的拿起手办把玩了一下。   “坐吧,带你录入系统。”老高替他拉开椅子。   喻白翊郑重地将手办放在了电脑支架的正中间。然后晃动鼠标点亮屏幕。   盛风有自己专用的内部联系软件。喻白翊输入身份证就登陆了进去。老高指导他修改了个人信息,又把他拉进了美术部的群聊里。   “公司里所有人都在这个系统里,你要联系任何人直接搜索就行。”老高说,“上午没什么事,你随便研究研究。下午两点开会,你要负责的的项目在会上也会具体说明。”   喻白翊:“好。”   老高离开,把空间留给喻白翊自己。   “叮——”系统里恰时地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严楚:【进入系统了?】   喻白翊愣了一下,赶紧回复:【是】   严楚:【一切顺利?】   喻白翊:【嗯,大家人都很好】   严楚:【下班后等我一起回去】   喻白翊:【好的】   —   很神奇的,严楚今天的工作竟然能提早十五分钟结束。   他再次确认了桌面上的list,没有任何代办事宜,联系列表里也没有新消息。于是他果断关机了电脑,起身下楼去,走向四时宇宙美术部。   他站到门外,一打眼就看到一群人的椅子都围在一处,桌边握着鼠标的人正是喻白翊。   大家手里都抱着奶茶杯,桌子上还摆着吃完的小蛋糕碟子。   “这张是我去年画的一张。”喻白翊点着屏幕,“当时是想尝试各种材质。所以元素堆得特别多。其实一开始我的草稿画的动态会很大,但是画一半就翻车了,后来又调了调……”   “呜呜呜我喜欢这个!我就是从这里关注大大你的。”   “鱼鱼大大画的水质感真的绝。”   “大动态的话用建模辅助还是会更好一点。”   “其实这种元素爆炸的超复杂风格也蛮适合这次的主题的。晚点拿给策划部看看呗。”   “鱼鱼大大这么会画水,谁去说服策划部给小伊来个泳装皮?”   “哈哈哈哈哈哈哈项目部杀了你哈哈哈哈。”   “你说让鱼鱼老师直接去和严总说可不可行?”   “嘶——”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鱼鱼求你了鱼鱼!鱼鱼……”   “严总!”   喻白翊猛一抬头,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立在门边的那人。   高挑标致的男人缓缓走进来,他的目光无视石化的众人,只望着喻白翊。   那人坐在椅子里,一手扶着鼠标,一手抱着只纸杯。刚才周围一圈人说说笑笑,他其实也不多搭话,只是认真听着笑,又闷又乖的。   严楚双眼微眯缝了一下,磁性嗓音缓缓蹦出两个字:“喻喻?” 第28章 宣誓   “啊?”喻白翊背一下挺直了, “不是……”   严楚挑了挑眉:“嗯?”   喻白翊:“叫鱼鱼是因为我的微博ID叫白鱼鱼,用圈名称呼比较方便,不是……”   喻白翊说着说着,就看到严楚平直的嘴角似乎不自觉的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随即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句解释力暗藏的心虚。   空气静了一秒,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在严楚和喻白翊之间来回转悠。   严楚细看着喻白翊不自觉的咬住下唇, 耳根子愈发红起来。他掐准那人就要绷不住的节点开了口:“下班了, 小喻回家。”   “哦——!”众人都发出拉长声调的起哄声。   喻白翊仿佛得救一般“蹭”一下站起来,三两下关了电脑:“大,大家明天见。”   和严楚一路下楼去地下车库,期间后者都没有说话。就当喻白翊准备清空大脑让一切过去时, 严楚又冷不丁开了口:“你今天一天是怎么称呼我的?”   喻白翊正准备扣上安全带,闻言手指一抖。袋子“啪”一下猛地弹回去,金属扣从他手背上猛地划过去。   “嘶!”   严楚一惊, 探身一把捉住了喻白翊的手腕。   那人手背的皮肤白而薄, 甚至泛出一阵血管的青色。此刻一道刺目的红印横贯整个手背。   严楚用拇指轻轻擦过皮肤, 挑起喻白翊心尖上一阵酥麻:“没破。”   说完,喻白翊快速抽回了手。   严楚声音沉着,又极为认真的问了一次:“你今天在办公室里是怎么称呼我的?”   喻白翊低着头:“……严总。”   严楚没有应声,但喻白翊的余光看到男人的手指正缓缓摩挲着方向盘。   “我感觉工作时间叫严总比较合适。”喻白翊松了松紧绷的肩,倒也实话实说。   而且, 这个称呼一点没影响办公室里的大家起哄好吗?   都是混同人圈的, 喻白翊还能不知道大家那粉红泡泡乱冒的眼神都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你担心大家对我们的关系有负面的猜测, 我觉得应该是不会的。”喻白翊说。   严楚“嗯”了一声,手指一下下点着方向盘。   喻白翊眨眨眼——这个话题还没有结束吗?   “那你平时想要怎么称呼我?”严楚问。   喻白翊一怔。   自己平时怎么称呼严楚的?……完了, 这好像是会故意避开的事!   严楚那双深黑沉静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喻白翊自觉已经对这样的眼神形成习惯。这就是严楚不打算放过他,准备好好等待回答的表现。   “我我平时叫你, 严楚?”   好怪,忍不住想躲过去的。   严楚:“全名吗?”   喻白翊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逼问的逼仄起来了。   “那还能怎么……”喻白翊手指不自觉抠在一起——总不能用“严严”或者“楚楚”这种叠词吧?!   “严楚,小严?不对……严哥?楚哥?严楚……”   喻白翊低头专心思考着,纤长的睫毛闪烁翕动,口中来回尝试着不同的称呼。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严楚自然虚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缓缓攥紧了。   喻白翊的音调很低,粉红小巧的嘴唇软声细语反复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被来回排列,严楚听着忽觉耳膜发痒,心底发酥。喉结情不自禁的上下滚动,全身的皮肤下都烧出了火星子似的。   他脑海中果决地蹦出两个字——“老公”。   为什么纠结了那么多,却偏偏没有这两个字?   这个念头诞生的一瞬就仿佛洪水决堤。严楚无法克制的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喻白翊的唇上,已经开始幻想对方念出这两个字。   “严哥,感觉还是这个比较好对吧?”喻白翊指尖点了点下巴,终于转过头来。   柔软的刘海垂在水汪汪的眸子上,严楚看到那人眼中全是认真:“以后我都叫你严哥好不好?不会很矫情,也不会太生疏。严哥,严哥?音调上可以做一点区别?”   严楚听出来了,那微微上扬的尾音,这一点变化确实带出一种亲昵感。   但严楚不满意。   可喻白翊的眼神太纯粹了,纯粹到让严楚强压下心里那些胡乱作怪的想法。   他还没忘记喻白翊的脖子上带着什么。那条不离身的链子,那块贴肤佩戴的坠子。   “好,小喻怎么叫都行。”他说。   说罢他便发动车子,而喻白翊则飞快把头扭向了窗外。如果仔细多看一眼车窗倒影,便能察觉他偷偷长出的一口气。   —   回家,照例是点的私房菜馆里的晚饭。   严楚把菜重新热了端上桌,瞅见喻白翊正站在饮水机前,眼前杯子里的水快满出来了还在埋头刷手机。   他一个急布上前按了暂停键:“做什么呢?”   喻白翊一下回神:“啊抱歉,我加个好友。”   “老高?”严楚刚才正瞥见一眼头像。是老高多少年没换的一个动漫人物。   喻白翊边说边坐下:“嗯,我先加了她,然后她把我拉进部门总群里。”   说着,微信里就已经弹出一个新群聊。没等喻白翊打招呼,里面瞬间就刷出了二三十张表情包。各路动漫名梗一应俱全。   “噗。”喻白翊没忍住,一下笑出声。   他随手点开自己的表情包库,摸出一张自己用包浆笔画的小图:【顶着黑眼圈抱着画板的苦逼画手举着小破碗:行行好吧,我是画画的】。   此图一发,下面立刻跟了一串“存了”。   严楚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只见对方脸上是明显的止不住的开心。   之前去学校接喻白翊聚餐时见到武俊明,后来严楚还特地翻出微信里柳敏的微信,一方面感谢她的照顾,一方面也问了武俊明的事。   柳敏那天见识了严楚的态度,也就顺势把武俊明一通吐槽,还着重强调了他对喻白翊的追求完全是单方面的。   严楚知道,喻白翊自己不主动交际,却不代表他是个没有魅力的人。恰恰相反,他不自觉的魅力释放有时候影响力更为惊人。   就比如一天之内就诞生的“鱼鱼”这种称呼。   还有此刻喻白翊手机里弹个不停的消息提示。   然而令严楚感到意外的是,喻白翊今晚似乎是真的格外高兴,他打字频率不高,却一直抱着手机往下刷消息,迟迟不忍放下。   “小喻?”   严楚叫了一声,喻白翊一下没反应过来,顿了一秒才猛地抬起头:“啊!你叫我?”   严楚望着他:“和他们相处的不错?”   喻白翊眼神柔了柔,点点头。终于也把手机放下了,捧起碗吃饭。   “老高的人都挺闹腾的。平时就属他们那花活最多。”严楚说。   喻白翊笑着:“挺好的,很像以前学校里动漫社的感觉。”   严楚:“你以前有加入社团吗?”   “没有。”喻白翊垂着眸,嘴边微笑,语气却还是淡淡的,“本科我什么都没参加。”   喻白翊说完这话也一下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down,他立刻抬起头想把音调提了提,却对上严楚一双温和的目光:“那老高很适合你,你不用客气,多闹腾她。”   严楚总是恰到好处的接话就像是柔和的云或是暖洋洋的风,轻悄悄的把你的情绪承托起来但又点到为止,四散后只留下心底真实的一片暖意。   “嗡!”这时手机又是一响,喻白翊拿起来看,“啊他们要加我好友。”   他一一把好友申请通过,改好备注。却听严楚突然放下了碗:“等一下。”   喻白翊:“嗯?”   严楚:“你加了他们好友,是不是他们就能看到你的朋友圈了?”   喻白翊眨眨眼:“我倒是不会屏蔽他们,可我也不怎么发朋友圈。”   空气安静了一秒。   严楚:“我们结婚之后是不是你一次朋友圈都没有发过?”   喻白翊:“……”   严楚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目光炯炯道:“今晚发一个。”   “啊?”喻白翊张了张嘴。“拍你?”   严楚把双臂抱在胸前:“我有这么拿不出手吗?”   “我没有特意不告诉别人。”喻白翊断然否认,“我身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是谁呢?文潇?再加上管理局里那些人?那就是喻白翊生命中所有“该知道”的人吗?   这些支离破碎的细节开始逐渐在严楚脑中整合,他极认真的思考着这些,一边想着,心底深处边泛出丝丝密密的疼。   他知道喻白翊不是针对他,知道喻白翊是真诚的,可严楚已经越来越无法忽略这种被秘密挡住他与喻白翊之间的烦躁感觉。   “那我今天晚上就发一条朋友圈,我来思考一下。”喻白翊说着站起来,目光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似乎在取景。   严楚的目光就情不自禁的追随着喻白翊。直到后者被强烈的视线戳到猛地回头,严楚才如梦初醒般的别过脸去。   ……   严楚去厨房洗碗,喻白翊抱了两个枕头靠坐在沙发上。目光时不时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偷看一眼严楚的背影。   那人竟然会让自己发一条朋友圈给同事看,而且这些同事还都是他的员工。   又不是上次和夏总他们的聚会,公司里的大家谁不知道自己和严楚的婚姻关系啊?严楚竟然还需要上心强调?   不会是自己哪里没做好引起流言了吧?   喻白翊想到这,思绪一下更严肃起来。   他甚至打开了某分享美好生活的软件,搜索:【如何在朋友圈晒出男友】   结果搜出来的第一条帖子是:【谁懂啊好烦那些一直在朋友圈里发自己和对象的小作文的人!】   喻白翊:“……”   好吧,至少得到了一条信息——别太刻意,别长篇大论。   而且现在也早过了他和严楚的官宣期,太刻意反而会让人觉得莫名,还是要生活化一点。   要那种秀的润物细无声的。   喻白翊想到这里自己被自己恶心了一下——他在内心深处反省了一下自己到底哪来的这一套一套的心得。   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模板。却听严楚的脚步由远及近。   喻白翊一抬头,只见男人端着两个盘子站在沙发前。微微前倾的身体在自己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怎么了?”   喻白翊的领口随着躺倒的姿势微微敞开,露出一对精秀的锁骨。纤长的腿团着,双膝夹着个大靠枕,腰不自觉的扭出一个曲线。就是这样平常的姿势,喻白翊总会有种天真中带点勾人的气质。   “吃水果。”严楚把盘子放到茶几上,是一盘草莓和一盘切好摆成圆形的橙子。   “要酸奶吗?”严楚又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小盒酸奶。他撕开包装,用叉子插了草莓,在酸奶里蘸了一下递给喻白翊。   喻白翊懵懵的接过,严楚也顺势坐到了沙发上。喻白翊赶紧收了腿,也坐起来:“你要看电视吗?”   严楚已经打开了对面的设备,“嗯”了一声。   喻白翊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家里的超大电视是个摆设。毕竟严楚从来没有用过。他就算在家里似乎也放不下工作状态,书房里的电脑才是他的居家常驻地。   而今天严楚似乎突然有了闲心。他休闲地翘着长腿,拿着遥控器在首页上来回切换着。   “诶你这个电视竟然有钱全部会员的吗?”喻白翊看着严楚切进不同的平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严楚:“我直接冲的最高档位的年费,所以都能看。”   “啊。”喻白翊小声赞叹,又禁不住揶揄,“那你好像又从来不看电视,这多浪费啊。”   喻白翊轻声说着,严楚却突然转过脸,用极认真的口气说道:“那以后我们多看。”   喻白翊抠着沙发的手指不自觉的缩紧了一下。   严楚挑了半天在,最后选了一部《美国队长2》。   “你看过吗?”严楚转头问。   喻白翊:“看过,这个好看的。”   “好,那就这个。”严楚按了播放,顺势往前一倾从沙发上滑走下去,背靠着沙发正面,盘腿坐在了茶几前。   他侧过身在刚才自己坐的地方拍了拍:“你躺着。”   随后他还不知道按了遥控器上什么键,整个客厅都熄了灯,落地窗前的窗帘自动合上,只留了房间四角有一层暖光从墙面内侧透出来。不影响观影,又有氛围。   这就是有钱人就算从来不用但配置要拉满的格调吗?   严楚家的沙发很大,就算两个人靠在两头一起躺下都绰绰有余。   喻白翊犹豫了一下:“你可以……”   而严楚今晚似乎格外随性,就这么懒洋洋地坐在了地上。   喻白翊慢慢躺下来,他看着电视屏幕时,目光会越过严楚的小半个后脑勺。   这个场景就……喻白翊不自觉地就拿起了手机。   他举起镜头构了下图。   男人的小半个背影和笔挺的侧面鼻梁,一双优越的长腿。桌上摆着水果,最远处是若有若无的电影画面。   “咔嚓。”喻白翊拍下了这张。又去修图软件里略微挑了下色彩曲线和滤镜,整个图片氛围暖洋洋的,煞是温馨。   喻白翊从后面轻轻戳了两下严楚的肩膀。   后者停顿了一秒转过头来,看到喻白翊展示过来的屏幕:“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严楚眸光微不可查的闪了一下,眼尾凝出一抹笑意:“拍的真好。”   喻白翊:“那我发喽?”   严楚:“好。”   此时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到尼克弗瑞局长出车祸的地方。一大群黑衣人逮着局长那辆可怜的车狠狠蹂躏,子弹声爆炸声车轮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这些吵闹在此刻都被屏蔽在严楚的感官之外。他身子面向前方,眼神的方向却始终盯着侧后方沙发上的喻白翊。   男孩懒懒的趴着,仿佛一只精致的布偶猫。他的长发散落在白皙的脸上。黑暗环境中,唯有手机屏幕的光照亮着他的眸子。   喻白翊的唇微抿着,双手抱着手机在编辑着文案。   严楚另一只手搭在腿上,正抓着手机,大拇指一下下规律的刷新着朋友圈首页。   终于,一条新贴出现了。   文案是极其简短的两个字“和你”,转行第二排是三个emoji,分别是城市夜景、草莓和两颗爱心。   可以吗?   喻白翊发出去又刷新了两次。   手机目前一切正常。他的人生也一切正常。   这只是一条正常的……朋友圈对吧?   “嗡——!”消息提示。   【严楚点赞了您】   【严楚:你是一切的重点】加一个爱心。   喻白翊怔了一秒,热意一下从脖子一路烧到耳尖。   再刷新,老高、何俊还有刚加上的几个同事的点赞全来了。   “嗡嗡嗡——!”还有一个没点赞就直接开始私信轰炸的。   文潇:【小喻你朋友圈啥情况?】   【怎么开始秀恩爱了?严楚还评论了你?】   【最近相处的有新进展?】   【你俩不会有点什么真的吧?!】 第29章 分析   什么啊?!   喻白翊脸上一涨, 捏紧了手机飞快打字:【姐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文潇秒回:【我都看到你们朋友圈了,他还评论你了】   “怎么了?”   严楚突然的开口吓了喻白翊一跳。他猛一抬头,才意识到严楚把电影都暂停了。   此刻屏幕上的画面是尼克弗瑞局长在车底下挖了个洞逃跑的特写镜头。   喻白翊觉得那个洞也挺适合自己的。   所幸应该是环境黑着灯,严楚似乎并未发觉他面颊不自然的潮红。   “没有, 我就是回个消息。”喻白翊快速在屏幕上盲打了一句“待会聊”就把手机扣在了身旁沙发上, 空下来的双手团抱着枕头, 一本正经地比了个手势:“请继续。”   严楚见他一副上课被抓包的紧张样子,觉得可爱又忍不住叹气。   他放了遥控器,一挺身从地毯上坐起来,侧身靠倒在沙发上。   喻白翊双腿急忙一缩, 整个人团在沙发头部更像个球了:“怎么……不继续看吗?”   “我想靠着。”严楚说着冲喻白翊抬了下手,喻白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把怀里抱着的靠枕分出去一个。   严楚调整了靠垫的位置坐好, 喻白翊手里少了东西也不想躺着了, 于是变成和严楚并排的背靠位置。   “继续?”严楚按下了播放键。   两个人的距离不近不远的。   喻白翊的视线紧紧黏在电视屏幕上,可画面中美国队长的巅峰颜值都有些模糊不清,他满脑子里飘飘乎乎的都是“严楚”两个字。   别乱想!看电影!喻白翊探身到茶几上给自己插了个草莓,沾了酸奶凉丝丝的一口塞进了嘴里。   ……   电影演到第三幕,前面好几场打戏, 这会正是大战前夕文戏最多的时候。   “咚。”   严楚一转头, 眼神瞬时揉了下来。   喻白翊双腿盘在身侧, 脑袋往侧边一点一点的,眼睛虚闭着, 正困的不行。   只见那人轻点了两下头还会猛地往上一抬。看得出意识在强撑。可此刻好像已经意识模糊了, 就连严楚的视线都没有察觉到。   严楚一本正经地绷直了背,坐的挺挺的。眼见着喻白翊那边最后挣扎了几下, 用最后的力气把身体重心往后一掀,彻底昏了。   就在人倒过去的拿一下,严楚忽的身子一转,手臂从被人把人一捞。喻白翊又软又轻的就这么倒在了严楚肩头。   严楚的呼吸微不可查的一滞。他长吸了一口气,鼻尖竟萦绕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清甜花香来。   严楚先是一怔,又忍不住侧面低了低头。喻白翊轻盈的发丝近在咫尺,而那味道也更加真切起来。   真的有一股香味。   他印象里喻白翊是没有喷香水的习惯的,那这味道……是自然体香吗?还是那受损的腺体……   严楚心下一惊,然不住抬手看自己小臂——没有痛感,也没有起红斑。   严楚缓缓出了一口气。手指虚虚搭在喻白翊的肩上。那人困得深沉,头又忍不住往前倒。严楚只能被身体完全侧过来,双臂一起顺势就将人揽抱在了怀里。   喻白翊膝上还团着个枕头,脑袋就这么枕在严楚锁骨那儿的位置。后者只需稍稍低一下下巴,便能亲吻到怀中人的发旋。   周围一片暧昧的黑,喻白翊浅浅的呼吸搭在严楚脖颈上。   严楚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神经末梢像是被火折子在撩着,躁动的火苗从灵魂深处烧出来。   “嗯……”喻白翊竟还用面颊在他胸口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严楚眼帘低垂,看到喻白翊的头发半勾在耳后,半垂落面颊。一双蝶翼般浓密纤长的睫毛静静垂着,在眼尾自然而然延长出一条眼线似的神色。半侧的鼻尖挺而尖翘,一双小巧的唇不自觉的微张一下。   他唇角还留着一小点酸奶。   严楚盯了半晌,忽然就抬了手,指肚轻轻从喻白翊唇角擦过,一抹带走了酸奶。   “唔……”   “喂!”   喻白翊已然睡沉了,严楚碰了这么一下,他突然就随着地心引力往下越倒越深。一路从严楚胸口蹭下去,严楚慌张心虚间紧了紧胳膊,将那人彻底搂住。   喻白翊很瘦,严楚胳膊这么一收,更觉得怀里只是纤长的一条,睡衣都显得宽松极了。   “轰!”电视里的情节正演到高潮,屏幕上爆炸连连火光四射。美队和冬兵在廊桥上“打情骂俏”在一处,喘息声不绝于耳。   严楚修长的手指缓缓撑开又攥紧。分明的骨节挑起下面的青筋,乍看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底里却越来越燥热。   之前怎么没发现喻白翊睡觉这么不老实?又是要抱着东西又是要蹭的!   严楚一把抓过遥控器,猛按着降低音量键。最后干脆“啪”一下直接关机了。   屏幕瞬间黑了,隐隐映出对面沙发上靠在一起的两人。   他沉了口气,一只手抄到喻白翊小腿弯里,一下将人抱了起来。   真轻。   严楚把人稳稳抱着缓步进了客卧里。住了这么久,喻白翊的房间里还是素的很,只有书桌上堆满了他画画的装备,其余地方都看不到更多的装饰。   严楚走到床头,躬身把人放下。   喻白翊身子从他怀中出去,严楚正要起身,喻白翊虚虚搭在他肩后面的手在滑下去的最后一秒突然揪了一下严楚的衣袖。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震一震严楚的心。   严楚身体下意识顿了一下,喻白翊手指似乎察觉到对方的抗拒。指尖立马送了劲,胳膊一闷声砸进被子里。   他没醒,头却不自觉的往侧边偏了偏,睫毛肉眼可见的轻颤两下,眉间闪过一抹苦涩。   做噩梦了?   严楚深觉自己今晚就是自讨苦吃。原本是想用一次看电影做契机,让自己好好在喻白翊的朋友圈中刷一波存在感。可在大招如愿放出去之后,反而是后续这一个个若有似无得小动作,像是静电般一次次地戳着他心尖上柔软的某处。   “小喻……”   他忍不住开口,低沉嗓音刚唤了两个字。床上熟睡的人突然挣扎着抽了口气,一下惊醒过来:“啊!严楚?!”   喻白翊双手猛地揪住了床单,仓皇坐起时双腿又把被子蹬乱了。纤瘦少年在昏暗中惊慌无措地下意识往后躲着。   严楚安抚的手举到空中也猛然顿住,紧接着猛地后退了一大步,反手按向了自己后颈。   他的信息素失控了。   并不浓烈到有攻击性的地步,可龙舌兰酒的自带属性和严楚高阶的分化依然让屋内瞬间充满了味道。   喻白翊手上挣扎着按开了灯。   突然亮堂的环境让两个人一坐一站相顾无言了几秒。喻白翊缓了缓呼吸,也彻底醒了:“我是……睡着了吗?”   严楚已经站到了距离床边两米的位置:“嗯。”   喻白翊:“对不起……你,你是怎么?是发情期了吗?”   此刻他脸上的惊恐已经褪去,冷静的声音中透着十分真实的关怀。   严楚知道他的关心是真的,可刚才的害怕也是真的。   “不是发情期。”严楚依然按着腺体——这是实话,“是我没有控制住,我等下去贴个抑制贴就好了。”   喻白翊从床上下来,向严楚走近:“确定没有别的不舒服吗?你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没关系。”严楚又往后退了一步,“刚才是何俊又给我发了邮件过来我才暂停了电影。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严楚头也不回大踏步冲出了卧室。   喻白翊定在原地,他飞快地眨了眨眼,手指攥的紧紧的。还没等他有动作,门又猛地一开,严楚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两包信息素吸附剂:“这个你用一下吧。”   喻白翊给他吓得原地一跳,慌忙接下,一句“谢谢”都没说出口,严楚便又关门离开了。   —   浴室里。   花洒的水开到了最大,空气中却不见一丝热气。   严楚站在水花下,双臂撑着墙,冰凉的水柱从后脑躺下,一路蜿蜒而下冲刷着腺体。   此刻卫生间里都还有清晰的龙舌兰味。就在十几秒前,严楚还能清晰感受到后颈上的躁动不安。   这是一种过于陌生的,危险的感觉。   严楚确实分化晚,但身边围绕的Alpha甚多。当年的集中分化期,陈应宁那帮人可是好好把Alpha分化之初的陋习向他展现了个遍。   说是什么“分化之初不稳定”,实则都是心甘情愿沦为欲望的奴隶,拿着刚刚到手的所谓“权利”在横冲直闯。   严楚对这些事记了多年,在他自己分化后,虽然医生早早就安抚过,说是他有腺体比正常Alpha更不稳定也都是正常的,可严楚却偏偏自己钻了个牛角尖,从住院那几天就开始试着控制信息素。   过去一直都是成功的,除了陈应宁做局诱导那次,从没出现过无故释放。   严楚抬手甩了一把冰水在脸上,又狠狠揉了两下,往上撩起头发。他一双笔挺的剑眉此时狠狠皱着,双目用力闭了闭,眸色比平日里更深重了几分。   喻白翊……   他修长的手,清丽的眉眼,白皙的脖颈,还有……嘴唇。   嘴唇。想到这里严楚手指不由自主的动了一下——那一点点酸奶被抹掉的触感在脑海中仍然清晰可辨。   然而所有这一切,最后都化为喻白翊惊醒后那副无措惊惶的表情。   那是从睡梦中骤然警觉的最真实的反应。   ……   “喂?文姐。”   喻白翊靠在床头,胸口和大腿之间挤了个枕头,腿下面又放了一个,手机放在双膝上亮着屏。   “你现在在房间?一个人?”文潇问。   喻白翊无语争辩:“我当然一个人在房间!”   “你急什么?”文潇揶揄道,“看到你朋友圈了,这算是官宣了?之前严楚也没强求过你这个,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的?”   “不是,今天这个也是严楚要求的。”说着喻白翊便把自己从入职开始的事一路说到刚才。   边说着他还忍不住戳进了微信,此刻朋友圈里的消息提示已经有八十多条了。   我朋友圈里有这么多人吗?   喻白翊点开看。除了新加上的同事了,还有他本科、高中的同学,管理局的哥哥姐姐们,和一些对接稿件的客户。   他平时基本就是不发朋友圈的,现在这颇有信息量的一条一下炸出了一堆人来评论。   【帅哥!雷达启动!】这是一位约稿大大。   【喻哥这是官宣了吗?啥时候的事?】   【从实招来到哪一步了?不对先请吃饭吧】这都是他大学舍友。   另外直接发99和恭喜的就更多了。   喻白翊又往上翻回去,目光最后就又落在了那第一条评论上。   “严楚:你是一切的重点。”   喻白翊盯着这句话心头五味杂陈,最后实在忍不住,化作一声发泄似的低吼。   “小喻?怎么了?”文潇一下察觉到对面情绪不对。   喻白翊顿了顿,又接着说了发朋友圈之后的事。   文潇一直默默听着,直到听到“信息素”三个字才突然开口:“严楚没怎么样吧?”   喻白翊:“他说没有大碍,应该就是分化之初的正常情况。”   文潇急了:“我问的是你!”   “我?我没……”喻白翊说了半句自己也心虚,叹了口气,“我反应有点激烈了。”   文潇:“你不会给了他一拳吧?”   喻白翊大惊:“姐我在你眼里是那种人?!我就是睡着了突然闻到他的信息素味道,一下有点……应激。”   文潇缓了下声音,再开口语气慢慢的,有些探寻的意味:“那严楚他是什么反应?”   喻白翊:“他立刻就走了。刚才应该是在洗澡然后直接回房间了吧,没再过来找我。”   文潇:“哦……”   喻白翊:“怎么了姐?”   文潇在那头摸着下巴:“这事还挺微妙啊小喻。”   “以严楚的作风,还犯得着为了公司里几个员工特地让你在朋友圈里证明些什么嘛?”   “我有何俊微信,还私底下问过他好几次。严楚身边有哪些对你说三道四的,他都是第一时间让何俊处理的。”   喻白翊一愣:“什么?”   文潇也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喻白翊摇头:“严楚没和我提过,何俊也没……”   喻白翊心底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一阵感动的暖意,可随即再一想,严楚处理这些事其实也都是维护他自己,不冲突的。   哪能是单独为了我啊?   “啊。”文潇那边又拉长音调,搞得喻白翊一阵头大,忍不住软了声音撒娇,“姐你今晚干嘛呢?”   “没啥,就是觉得微妙的有点意思。”文潇心底其实拿不准,可只觉又强烈的不可忽视。   “我还记得当时你们在管理局遇到陈应宁,严楚分化不到一周就能精准控制几米之内的信息素释放了,他今天竟然对你失控了,这联系起来我实在忍不住不想……你和他毕竟每天生活在一起呢,这么长时间看起来相处的还挺好。”   “姐?”喻白翊听到这儿,轻声笑了。“你这属于造谣了啊。”   文潇:“真什么事都没有?”   她语气里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的。   毕竟严楚真的是个超乎他所想的好人,小喻似乎又和他相处的不错。要真的有感情了,那小喻是不是就又距离新生活更近了一步呢?   “没有。”喻白翊的回答简短干净。   “姐,他是个正常Alpha,现在有这么一点过敏的小状况。那一年左右也会好。到时候他自有Alpha的正经需求,自然会去品味信息素的美妙。”   文潇:“可……”   “而且从我的角度,我也实在不喜欢Alpha。”喻白翊睫毛垂落,光影下他的眼神看不真切,“刚才突然闻到味道我是真的有点吓着了。姐,我还是怕的……”   他说着,一只手又忍不住从领口拿出了那个吊坠项链。他把东西死死攥在掌心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思绪才短暂的平和下来。   —   转天早晨,喻白翊和严楚相会在客厅。   二人对视而笑,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喻白翊到了公司便和严楚分开,直奔美术部打卡上班。   一进门自然受到了同事们一阵嬉笑八卦。喻白翊微红着脸回应,大家嗑糖嗑的心满意足,也都不再追问。   现在喻白翊算是正经员工,除了上下班,吃饭午休就都和美术部的同事们一起。   “现在嫂子完全抛弃你了吗?一个公司都见不到人哦。”白一宇把文件甩在严楚桌上,晃着脑袋调侃。   严楚抄起文件反手往人手上砸:“有病?”   “哎呦哎呦,还生气了。”白一宇弯腰打量着严楚脸色,“怎么了你?惹到嫂子了?”   严楚面沉似水。   白一宇眨眨眼:“等下哥们?你现在到底是不是在追嫂子啊?”   严楚翻阅文件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动作,淡淡道:“你哪里得出的这种离谱结论?”   “不是?没有?!”白一宇先是失控大叫,又赶紧收声,压低嗓子机关枪似的追问,“那前几天嫂子那个朋友圈是啥意思?你的评论都那么露骨了是啥意思?公司里圈子里都传你俩夫夫恩爱了,我还跟着附和呢?你这不是要追人的节奏吗?我看你俩最近这相处不是挺好的吗?是嫂子那边还有什么顾虑吗?要兄弟我去给你谈谈口风吗?你……”   严楚被吵的头疼,一抬手堵住白一宇的嘴,可还没等他说话,却先瞥见了开门进来的何俊。   严楚下意识先恢复了严肃:“什么事?”   何俊走过来,眼神却瞟着白一宇,显然是听见了他们刚才的话。   “是之前严总您让我查的,关于喻先生的事。”   何俊一边说着一边头皮发麻——他前几天也看见那个朋友圈了啊,刚才白一宇问的也是他想问的。   可严总这两天的态度看下来,这事好像还是得如实说?   白一宇愣了一下:“嫂子的事?什么……等下,是那个Beta?”他瞪大眼睛转向严楚,“你还在查啊?”   严楚双手交叠,手指摸索着扬起下巴:“我和他协议还在,这个自然也还要查。”   说着他转向何俊:“中午午休的时候让喻白翊过来一趟,到时候你亲自当着他面说就行了。” 第30章 Beta   “咚咚。”   “进来。”   喻白翊推开门, 一打眼却首先看到站在那儿的何俊和白一宇。   两个人一听声音,不约而同的转过剩盯着他。反倒是坐在后面长桌后面的严楚,单手支着下巴,正专心致志盯着电脑看。   “出什么事了?”喻白翊没想到人这么多。   喻白翊是在公司系统里收到的严楚的私信。他以为是……   毕竟自从那天看电影的事情之后, 严楚的态度总是有点微妙的冷意。   说来喻白翊都忍不住自嘲——严楚的行为细说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 还是礼貌、体贴、周到。可他又总是忍不住觉得那人生气了。   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呢?   喻白翊问了这句, 白一宇当即揉了揉鼻子坐到沙发上去了。何俊则转头看向严楚。而端坐主位的那人只是缓缓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背靠着座椅一言不发。   何俊僵了两秒,在心里对老板的甩锅行为骂骂咧咧了一通:“喻先生,是你之前拜托严总调查的事情有了进展。”   喻白翊:“什么?”   严楚“倏”一下抬起了眼。   “有进展的意思是……什么进展?”喻白翊直接往何俊面前迈了一步, 语速也快了几分,可说了一半又有迟疑,顿了顿才继续道, “你找到人了吗?”   最后这几个字, 音调低了些, 可语气中满满的期待和不可置信根本藏不住。   沙发上的白一宇眼神直往严楚那儿瞟。   严楚面色如常,只是别开的眼神中已经暗了几分。   造孽,真造孽。   何俊继续在说——这其实也是严楚第一次听消息。他的视线不看那边,可电脑屏幕上的东西却也不进脑子,唯有耳朵格外分明。何俊的嗓门都感觉比平时嘹亮了。   “这是他的照片, 他叫段宇。本市人, 28岁, Beta。目前经营了一家咖啡店兼花店。”   “喻先生说的最重要的胎记问题。他的额头上确实有一块。不过他在最近今年上半年开始去医院进行激光治疗了,应该是想进行局部去除。目前来看他的胎记面积不算很大了。”   何俊的照片在手机里, 递过去的时候手上倒也迟疑了一下, 可喻白翊却反而一把抓了过去。   何俊:唉……   他都不敢回头去看严楚,只是死死盯着喻白翊的反应观察。   手机里的照片其实是个小红书的帖子。应该是店铺做的宣传。里面有一张图就专门拍的是店长段宇, 是他拿着水壶在和鲜花喷水。   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面相端正头发短翘,额上眉骨处确实能看到一小块的青色胎记。   何俊一刻也不敢松懈视线:是这人吗?   他现在已经是想不清自己到底希望这人是正确答案还是不是了。   “他……”喻白翊指尖轻轻放大了图片,眼底微颤,“他的这个店面在哪里?”   何俊嗓子一僵,还是说了:“就在平河东路78号,和莫愁路的交叉路口。”   “那不是离得挺近,今晚下班了要过去吗?”严楚嗓音低沉,音量不大,却一下压住了整个屋子的气场。   喻白翊抬起头,嘴唇微张,一时没有说话。   白一宇抓到这个迟疑,正要扬起声音圆场。   严楚:“你想去就去,下班了也不用等我了,你自己安排。”   白一宇:不是……你?   屋子里瞬间静成一片,喻白翊抿了抿唇,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个人:“好。”   —   傍晚。夕阳艳艳,天色橙红一片。   白一宇溜达过严楚的办公桌,走到落地窗前往下面看,声音不大不小的:“诶,喻白翊下班走了哦。”   身后人敲打键盘的声音不停,也没有回头。   白一宇讪讪扭回身,又绕着严楚转悠:“诶你今晚是不是没人陪吃饭了?我陪你呗,你请我就是了。”   严楚白他一眼:“你把我当傻子呢?”   白一宇也不生气,自己拿出手机划拉两下:“地方我都想好了,去不去?”   严楚抬头,看见白一宇手机里找的是个茶餐厅的主页。他第一反应没明白,多看一眼后,神色便冷了下去。   这家店的位置就和段宇的店面隔一个路口。   “不去。”严楚肃杀着脸,把视线转了回去。   白一宇有些被震住,声音都笑了几分:“你……你真不去?这家店评分很好的哈。”   严楚直接打断他:“你让我去跟踪他?”   白一宇:“不是……”   “他的私事,我不感兴趣。”严楚说着,从旁甩出一份文件丢过去:“你要吃就点外卖到这里。这顿饭我报销,今晚在这陪我加班。”   ……   喻白翊坐在店里角落的位置。环境休闲,从旁边的窗户望去就能看到外面的花架,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空气中环绕着自然的花草植物香气,比香薰来的清新多了。   “先生,您的餐来了。”   放在桌上的是一盘咖喱饭,来上菜的是段宇店长本人。   男人穿着白体恤,外面套着黑色围裙,声音有些沙哑,但动作气度都十分礼貌。他弯腰放下盘子时,喻白翊的目光当即落在他额上——即使范围和记忆中比起来小了很多,但天然胎记的青黑色依然清晰可辨。   “先生?怎么了?”段宇察觉到喻白翊的目光,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语气礼貌极了。   喻白翊如梦初醒:“没事,谢谢。”   “那您有什么需要叫我就行。”段宇点点头便离开。他先是去了后面一下,再出来时手上就带了胶皮手套,脚下直奔外面卖花的区域了。   喻白翊的目光透过玻璃窗落在段宇的背影上。   不是他。   喻白翊紧紧捏着勺子的手指松开一点。他把头低下,一口口有些麻木的往自己嘴里塞吃的。   他必须承认,他走进这店里时,脚底下步子都是有点飘的。他想不清自己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情绪心思,只是懵懂如孩童一般想来这儿见段宇一面。   可他不是那个人。喻白翊很确定。   想到这儿他手上的动作一下听了,胸口突然炸开一团酸涩。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叹出来,最后都凝成嘴角的一抹苦笑。   真是的,也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根本连那个人的相貌都不记得,年龄身份什么的更是没一条准确线索。就这么扔给何俊一团迷雾,这位秘书先生竟然还真的神通广大,给他找出一个基本符合条件的人出来。   喻白翊自己都知道自己是难为人。   那当时为什么要和严楚提呢?   可能只是……他真的太想他了。   更或许,他不是在想那个模模糊糊的Beta,他只是想在严楚这个Alpha面前梗着脖子证明一下自己也会有归宿的。抛开信息素,总会有人接受自己吧。   真是莫名其妙。   喻白翊想清楚这些,只默默吃完了面前的咖喱饭,又喝了几口水。他抽了纸巾擦嘴,一个身影又来到桌前。   段宇主动过来搭话:“您吃完了。”   喻白翊点点头。   “您……”段宇没有伸手拿盘子,而是犹豫了一下,声音和煦礼貌:“先生是要找我有什么事吗?”   喻白翊一愣。   段宇倒是自己说了下去:“您是要定鲜花吗?我看您刚才一直时不时望着外面。”   这是直接被抓包了啊,喻白翊心想。但对方又递过来一个台阶,喻白翊也就顺势下了:“我想买点家里装饰用的花。”   “好嘞,我们到外面看吧。”   喻白翊心里藏着事,而段宇却热情坦荡。他走到外面先给喻白翊拿了一张宣传折页:“您有什么需求吗?我们这边有搭配好的,您也可以自己选了品种我给您现包。”   “好。”喻白翊应声,目光环视一圈面前的花架和摆了一地的花瓶。各种品类颜色的花都有,养护的也极好。而其中有一捧花实在耀眼的惊人,是一束红玫瑰。   这捧花被整理成爱心形状,用粉白色的纸包着,点缀着丝缎蝴蝶结,还缠着装饰彩灯。而玫瑰花朵朵饱满精致,艳红刺目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香味扑鼻。   喻白翊紧盯着那片红色,眼睫难以抑制的微颤,抓着宣传折页的手指狠狠攥住,指甲掐进掌心,原本白皙的脸更为苍白。   段宇觉察到喻白翊停顿的目光,顺着方向看去:“您想要玫瑰吗?这束是我今天中午包的,都是最新鲜的花。”   “我不喜欢玫瑰。”   喻白翊的拒绝短促干脆,段宇被戳的一愣,略有些尴尬:“啊好……”   喻白翊立刻也意识到自己的突兀,连忙转过身微微颔首:“抱歉。”   段宇连声说没事。   喻白翊垂下眼回避了段宇的目光,吸了口气缓下声音:“可以麻烦您帮我包一束栀子花吗?”   段宇:“可以,您想要搭配别的什么吗?”   喻白翊:“都行,你看这配吧。”   “好。”段宇便去选花了。   喻白翊自知自己一定会被人当做古怪的人。   红玫瑰,爱情的代名词,出现在每一个美好的场合里的花。谁会不喜欢呢?   他不喜欢。   因为这是他信息素的味道。   一个刚分化的十几岁少年的信息素,还是甜美诱人的玫瑰味。这一消息已经发布就在黑市上成了爆炸新闻。价格被炒的一路飙高,有不少买家都砸下重金求购,如此财力,背后的地位也可想而知。   后来文潇也和他讨论过,某种程度上也正是因为喻白翊的信息素过于抢手,才导致那群人贩子见钱眼红。哪怕知道警察已经查了过来,却依然铤而走险要继续交易。同时也正因为交易金额太大,后续警察将这一片黑市人员一锅端时,各种线索才连根拔起,省了不少力。   喻白翊不懂,他只觉得恶心至极。   他的玫瑰味从来不代表美好,而是被阴暗角落里的变态渴求的迷药,和将他本人代入深渊的引子。   在他被监禁的十八天的最后时日,因为腺体严重受损,他的信息素味道其实已经出现了异常。味道变得不再清甜,而是仿佛沾染了小喻白翊身处环境的脏污一般,开始夹带着污水油垢的腐臭。   玫瑰被蹂躏碾碎,零落在黑漆漆的污水中。   “先生,您的花。”段宇动作很快,已经把包好的花束捧了过来。   段宇这位客人缓缓转过脸,长时间垂着的眼神抬起,直视了自己一眼,他感到心头好似被撞了一下。   男人的脸精致漂亮,眼睛仿佛一块易碎的水晶,明明是笑着道谢,但他看起来难过极了。   —   电梯门打开,严楚走出来,一边捏了捏鼻梁。   现在刚过八点,因为白一宇的鬼哭狼嚎软磨硬泡,这次“加班”较之往常实在结束的很早。   但严楚此刻觉得自己格外累——因为今晚这三个多小时,他在处理工作时脑子里还不得不开辟一块小区域去单独处理一些其他问题。   一些关于茶餐厅、花店、Beta……还有喻白翊。   该死,他想了对方一整晚。   严楚按大门指纹的手指有不经意的迟疑。随着“滴”的一声打破走廊的安静,房门打开,客厅里灯没开,只有侧边的厨房灯亮着。喻白翊的背影站在餐桌前。   他脱了外套,内里穿的衬衫被测光打出分明的光影,更衬出男人瘦削的背部骨骼。在他手边放着原本摆在电视柜上的一只空花瓶。餐桌上平铺着一排花枝,包装彩纸被叠在一旁。   “你回来了。”   喻白翊闻声回头,他手里正拿着一只花,纯白的栀子花被暖黄色的灯映照成温暖的颜色,花瓣的阴影摇曳在喻白翊面颊上   严楚按开了客厅的灯,走到人身前。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花:“在他店里买的?”   喻白翊:“嗯。”   严楚的手指虚点着桌面,一路抚过那些花,最后视线落在喻白翊手里拿着的那本小册子上。   严楚一下把册子从喻白翊指尖抽走合上,最后一页下角的那个二维码引入眼帘:“他店里的?这是他的微信二维码吧。”   喻白翊:“是。”   严楚语调慢悠悠的:“那你加他好友了吗?” 第31章 栀子   喻白翊抬起脸, 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眸亮亮的:“没有。”   严楚转了转脖子:“嗯,为什么不加?”   喻白翊眉梢一挑。他把手里的花放下,从旁边拿过手机:“哦,那我现在加一下。”   “啪”的一声, 还没等喻白翊点进微信, 严楚已经一把掐住了身边人的手腕。   喻白翊眼底闪过一丝震颤, 但又很快散去,转为带点腹黑的揶揄:“严楚,你……”   说话间喻白翊顺势想将手抽回来,可严楚却将他抓的更紧了。   喻白翊眉眼间闪过错愕。他抬起眼, 对上严楚那双充斥着浓重情绪的眼睛。这份注视一下把他心头压得有些喘不上气。   他原本确实是想逗严楚一下。但他的心理预期也就是想看看严楚那副“工作计划出现意外状况”的表情罢了。   可现在……喻白翊躲闪开了眼神——严楚眼底的情绪让他不敢直视。   “我不加了。”喻白翊仓促着开口,继续想把手抽回来。   得到这个答案,严楚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 可他还是不同意喻白翊的逃逸。男人滚烫的掌心抱住喻白翊的四根手指:“你自己想不想加他?”   喻白翊摇头的同时头也一直低着, 而下一秒, 严楚的另一只手缓缓托住喻白翊的面颊,轻轻将那人的脸抬起来。   喻白翊感觉自己要被男人手心的温度灼伤了。他下意识的去咬嘴唇,而严楚的拇指竟从他唇上擦过:“别咬。”   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身子发软?   “小喻,你自己想不想加他?”严楚又问了一次。   喻白翊竟从男人脸上看到了一点……委屈?   什么啊?你问就问, 干嘛这副表情?喻白翊一瞬间甚至反省自己是不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不想。”喻白翊这也是实话。   说着, 他便不经意的躲开了严楚的手:“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严楚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未落, 过来好几秒才接上话:“真的?”   喻白翊点头。   严楚又追问:“你见了一面就知道不是,那你记得那个Beta的长相?”   喻白翊又摇头:“不记得, 但我有感觉的, 我知道不是他。”说话时,喻白翊瘦削的肩膀下坠着, 如果他头上有耳朵的话,那一定都快耷拉到地上去了。   严楚察觉到这不是单纯的希望落空后的沮丧,而是一种茫然无助,这一刻心疼压过了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   但严楚没有再追问,而是把目光转向桌上的花“这是栀子花吧,你喜欢栀子?”   “算是吧。”喻白翊其实是在整理花束,想插进花瓶里。他拉开椅子坐下,拿了剪刀修剪花枝底部的长度。   严楚也拉开了旁边的椅子。   喻白翊抬眼眨了眨,一副懵懵的样子。   严楚:“嗯?”   喻白翊:“你……”   严楚单手支着脑袋,轻声道:“我想看你弄。”   喻白翊怔了一下又立刻低下头去。目光聚焦在手上,一本正经的做修剪工作。可男人目光的存在感实在不容忽视。喻白翊感到自己被认真注视着。   空间里静谧无声,喻白翊不受控的感官甚至能数清楚自己和严楚的每一次呼吸。   喻白翊手头这个瓶子是从电视柜旁边拿的,只有碗口大。他挑挑拣拣尝试了几种搭配,原本想把这一束花都插进去,可是插的太多就显得头重脚轻了,反而不好看。   突然,身边的椅子一动,严楚站起来,喻白翊眼尾余光偷偷一抬,看到他时进了主卧。   呼,应该是有工作……怎么又回来了?!   严楚进屋不到十秒便去而复返。喻白翊追着偷看的目光都来不及收回,被人迎面逮了个正着。喻白翊发誓严楚唇角有偷偷在笑。   他手里拿了另外一个瓶子,同样也不大,渐变彩色磨砂玻璃的。“用这个?我感觉分两瓶会比较好。”   分了两个瓶子,喻白翊思路一下打开了。不到一刻钟,两份搭配精巧的小花瓶就收拾好了。   喻白翊微微后倒着椅子欣赏桌上两份作品,一直沉着的脸上也不自觉的浮现出笑意   “这个我还是放原位。”喻白翊拿起电视机柜上的那个瓶子摆过去,再一回头,另外一瓶已经被严楚抱在手里。   “很好看。”严楚抚摸着绽放的最好的那朵白花,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喻白翊的眼睛眯了眯,嗓音微哑:“小喻,这算不算给我的礼物?”   突如其来的称呼让喻白翊大脑慢了半拍:“可以。”   “可以?”严楚皱着眉走近了两步,把脸低到喻白翊耳边,“送礼物怎么还有可不可以的?”   喻白翊睫毛扑棱扑棱地颤动,嘴唇张了张,抬手一把从严楚手里把花瓶抽回来,又双手奉还回去:“这是专门送给你的一瓶花。”   严楚接过花瓶,他的手指在一次覆在喻白翊的手背上:“我很喜欢。”   下一秒,喻白翊被带进了一个怀抱。   严楚的手掌搂住他的被,他被带进男人宽阔的胸膛。鼻尖蹭在严楚的衬衫布料上,他问到严楚的松木香水味和花瓶中的栀子花香气交缠在一起。   这种将他整个人裹住的热度让喻白翊忍不住战栗。他无措的抬起胳膊,却不知该抓哪里。   严楚他……他是生气了吗?是因为今天我去见了段宇,这个某种层面上算是严楚“情敌”的人?   可喻白翊并没有感受到怒火。   严楚没有生气,那他就是,就是……   喻白翊怔了一下,瞬时自己掐断了自己的思绪。   严楚轻柔了他的后脑勺将人松开。这个拥抱短暂而漫长,分开的时候喻白翊甚至感受了一秒空气的寒冷。他悬起的胳膊顿了一下,立刻如同站军姿一般,“啪”一下收回贴在了身体两侧。   严楚单手抱着花瓶,另一只手从桌上散落的杂物里抽出了那本宣传册:“这个能给我吗?”   喻白翊愣了愣:“可以啊。”   “好。”严楚拿了册子,歪了下下巴,“你先洗澡?”   喻白翊快速把桌上剩下的零碎垃圾拢进垃圾桶里:“好。”   严楚看着喻白翊进了客卧,自己也走回了房间。   花瓶被他郑重放在了书桌上电脑边的位置。而那本宣传册……严楚脚下“砰”一声踩开垃圾桶,垂直把册子扔进去,“啪”盖子合上。   —   第二天,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   喻白翊照例和严楚一起去公司,两人一直走到连廊岔路口才分开。   喻白翊昨天已经和策划组那边开了会,确定了这次小伊皮肤的基本设定。今天他就可以开始着手出草稿了。   专注了工作,一上午就过得特别快。   快要临近午饭时间时,有人敲门,门一开,走廊上推进来一个大推车。何俊带着一个穿着绿色工装裤的男人走进来。   “各位先放一下手头的事,公司福利。”   “呼啦”一下,所有工位里的脑袋都冒出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奔向门口。   “什么好东西?”   “是吃的吗?”   “啊?这是花吗哈哈哈?严总开始喜欢养花弄草了?”   喻白翊也跟在人群外围,他看到那个推车上摆满了一个个小花盆,里面有各种品种的花草,基本都处于幼年期,有几个未盛开的花苞上还缠着保护套。   何俊高声道:“每个人都可以领,品种很多。大家可以随意布置工位或者办公室。虽然是冬天但还是希望公司里大家蓬勃旺盛。大家排队挑不着急。”   盛风的福利待遇一直很好,而且又是免费的,大家虽觉得新奇中带点怪,但还是都乐呵呵的排队挑选。   “鱼鱼!”老高冲他挥手,“来!新人先挑。”   她这话一出,全办公室人都“呼啦”一下两边散开了。喻白翊飞快地眨眨眼,也不推辞,浅笑着走到前面。   他看了一眼平板车上的所有花盆,眼神自然而然落在那几盆栀子花上。   这几盆栀子是所有花里开的最好的,花朵饱满,枝叶打理的造型漂亮,让人只看一眼便移不开眼。   他指向其中一个:“我想要这个。”   他俯身把花盆抱起来,起身时,眼神和何俊轻轻一碰。后者冲他点头微笑的神情让喻白翊彻底坐实了心中猜测。   这是严楚送给他的。   他抱着花盆回到座位上,把它放到桌面架子上靠窗的那一侧,饱满的花朵迎着阳光,浑身金灿灿的,就连散发的香味都带着一丝太阳的味道。   大家很快各自挑了花,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谢谢严总”的声音。   喻白翊坐在桌前面,手中的鼠标晃悠着就点开了屏幕上的公司内部系统。他的置顶是美术部的内部群聊,而往下的一连串图标里,严楚那张过于优越的证件照头像实在太显眼了。   喻白翊鬼使神差地就点了进去:【在吗?】   他发完后的第一秒就觉得自己疯了——在公司系统里对一把手大领导发“在吗”?谁给他的底气。   可还没等他撤回,大领导那边已经把他抓了个正着。   严楚:【你说】   喻白翊慌忙回:【没有没有】,但随即又觉得这样似乎更不礼貌,便决定真诚相待:【刚才何先生过来送花了,大家收到了都很喜欢】   末了再补一句:【谢谢严总】   几行字被打在屏幕上,喻白翊在工位上直直坐着,要是旁边有同事看过来,只会认为他在全身心投入工作,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此刻心跳的有多快。   严楚:【嗯】   一个单字的回复让喻白翊有些无措,双手悬在键盘上正不知道怎么回复,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   严楚:【拿到了什么花?给我看看】   这怎么还换地方聊呢?而且你还问我拿的什么花?喻白翊哭笑不得。   但总归是收了人家的礼物,喻白翊也举起相机,左右好好挑了一下角度,给那盆栀子花拍了一张。   他放下手机低头发送,身后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是老高抱着水杯路过:“哎呦~拍照呐~给老公呐~”   喻白翊:“?!”   老高在饮水机前灌了水又溜达回来:“果然老板的福利是给老板娘的啦~老板娘下次求老板年终奖多给点呀~”   喻白翊涨红着脸埋头装死。   等老高走远了,喻白翊这才抬起头看到严楚的回复:【你喜欢吗?】   喻白翊忍不住瞥向面前的电脑,公司系统的对话框里,自己说的是“大家都很喜欢”。   这种微妙的文字游戏让喻白翊不知该不该深究下去。他只能先应下这个问题:【喜欢】   严楚:【那要谢谢谁?】   喻白翊捏着手机的指节都有点发麻——所以就是因为我公事公办叫严总了所以生气了吗?   喻白翊屏息凝神默默打字:【谢谢你】,末了还加了一张从美术组群聊里存的小伊鞠躬感谢的表情包。   对话框里安静了数秒。   严楚道:【公司系统里只聊工作,你和我之间的私事都在微信说】   喻白翊脑子一快:【我哪会和严总你有工作上的事能直接汇报的啊】,这层级差的也太多了。   严楚:【是,我的意思就是你都微信找我】   喻白翊:幼不幼稚啊……   —   深夜,老新村的小巷子里。狭窄低矮的小房间里挤着七八个人,头顶一盏小灯刺啦刺啦桌边上坐着的喷云吐雾,墙根边的几个浑身都散发着酒气。   “嗡嗡。”桌上一人的手机震了。男人脸色黑黄,下巴都是胡茬,一双吊梢眼。   “他妈的,挂了挂了。”对面那人一边摸牌一边摆手。   手机主人叫田武。他把烟往嘴里一叼,刚要按挂断,看清来电人的瞬间动作又一下顿住了。黑黢黢的手指把刚点了一口的烟捏了扔在地上,一脚踩灭了站起身:“有事,不玩了。”   “喂你玩一半走算什……”   “砰!”刹那之间,站着的男人手边的杯子已经碎在了对面那人头上。   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连说着“武哥您先忙”。吊梢眼男从屋里带出一串烟雾。门口的小路黑黢黢一片,能听到不远处的野狗狂吠。   “喂?大哥您说?”男人接了电话。   “小五。”电话那头倒是个挺温文尔雅的声音,“喻白翊,是你一直盯着的吧。”   “哦他呀。是我一直盯着呢,上上个月他还拖到最后差点不给钱呢,不过上个月倒是给的挺快的。哥,他咋了?”   对面男人沉吟了一下,“我看他最近两个月是不是还的钱多了好几万?”   田武粗着嗓子:“嗨也没有多什么吧……”   他带了一帮小弟做放债人的狗腿子,每天干的都是恐吓的活。至于金额细节他才懒得记。   男人:“上上个月多给了两万,上个月多给了三万五。”   田武眼珠子转了转,瘙了瘙尖下巴:“嘿您别说,还真是多了。”   男人:“有人在查这个喻白翊,问到我这来了。”   田武一愣,醉意散了大半:“哥?什么个事?”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在思考,说话语速很慢:“来问的就是这个喻白翊家里是怎么欠的债,问完就走了。”   田武:“这个喻白翊不就是他叔叔婶婶给他妈签了担保协议吗?他妈还不上跑了,咱们就盯着他叔叔家里要钱呗。前后都快十年了吧,怎么这时候会有人来问?”   电话那头的人乐了:“不然我养你们是干什么的?让你兄弟们都去盯着点这个喻白翊。他最近一两个月一定是生活有什么变化,咱们看看是怎么个事,说不准有用呢。”   田武:“明白。” 第32章 找我   “小喻?喻白翊?”   “嘟嘟——!”   “啊来了!”房檐下的喻白翊一惊, 回过神来便快步冲出去。石板地上铺满了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叶。他脚下“踢踢踏踏”地奔向车边,开门坐上副驾。   “有伞怎么不撑?”严楚从小隔层里抽出两张纸递过去。   喻白翊接过纸。他外套和发丝上都沾了一层水珠。他抬手从额前撩了一把将水珠拭去,像小动物揉脸似的。   “就几步路,把伞撑开来太麻烦了。”喻白翊笑着, 又甩手抚了抚胸口衣服上的水。   气温大跳水再配上下雨, 按喻白翊之前的习惯他是绝对不会出门半步的。但现在他算是正式入职了盛风, 严楚自知自己开口他也绝不会答应搞特殊在家办公,于是也就只能盯着人多穿衣服。   今天喻白翊里里外外裹了至少五层,消瘦单薄的身材竟也圆溜溜的显得手感很好的样子。   严楚把车内空调又调高了两度才出发。   “你刚才是怎么了?”车子开出去后,严楚才问。   喻白翊:“啊?”   严楚从驾驶中飞快转了一下头, 声音认真:“刚才你表情不太好。”   喻白翊愣了下,微张了张嘴:“……没什么。就是走神了一下。”   前面早高峰堵了,车子缓缓停下。严楚手握方向盘, 把脸完全转向侧边:“真的?”   随是反问, 但喻白翊能感受到对方并不是抬杠, 他又点点头:“嗯。”   只是一点微妙的感觉——好像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可这种感觉没有任何实证,喻白翊自己都说不清,便也不愿意模模糊糊地告诉严楚。   但被人如此认真的询问后,他心中原本有些紧绷的情绪反而松快下来了。   应该就是下雨天里的一点不自在吧,喻白翊这样想。   到了公司, 喻白翊一边打开设备, 一边确认了一下日程安排。   今天下午他要带上几版构图草稿去给美术部和策划组一起审核筛选, 这是最大的事。   按喻白翊把事情做在前面的性子,要汇报的东西一早就准备好了。但他依然花了一早上做最后的调整, 脑海中连逐字稿都过了两三遍。   临近午休, 老高抱着杯子溜达过来,就看到喻白翊盯着电脑屏幕, 嘴唇飞快翕动着在念念有词。   “你这么紧张啊?”   喻白翊猛一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姐你要不再帮我看看?”   “我不都看了吗?其实你第一版那个构图是最漂亮的。”老高乐呵呵地从旁边勾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给你打个预防针,今天去见策划组,被提一堆要求和修改意见都是正常的。别指望那群人嘴里能痛快说出一个过字。”   喻白翊眨眨眼“啊”了一声,又不禁笑了:“这不是针对我对吧?”   老高一副深受其害的表情:“策划组的毒舌一视同仁,绝无偏私。”   四时宇宙的美术风格一直是国内顶尖,遇到重大活动都会上热搜。每次更新的不管是新角色还是皮肤,每张图都会被广大粉丝认真研究,毒辣评判。   作为官方策划,只会把控的比网友严格百倍。这是非常合理的。   他们在这聊,旁边工位上有几个已经准备去吃饭的兄弟姐妹也都探头过来。   “鱼鱼你别担心,你看猫爷那高冷样子,她第一次来汇报的时候是被骂哭了回去的。”   “喂!搞得你没哭过一样。”   “诺你看,这是老高的梗图,去年周年庆的图他改了78遍哈哈哈哈。”   “来来来,群里大家都把表情包拿出来,鱼鱼你多存几个,心态崩了就在群里骂。”   大家七嘴八舌的分享自己备受折磨的过去,群聊里不断发出各种沙雕图。   喻白翊一边笑着听,手上一边疯狂存图。   “诶严总?”   围在一处的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门口,严楚正走过来,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毫不避讳地黏在喻白翊身上。   这其实还是喻白翊自入职以来,他这个大老板兼老公第一次亲临这里。   “兄弟们,撤!”老高很有眼力见,大手一挥,不出十秒众人就“呼啦啦”的全跑光了。   喻白翊乖乖坐着,用一个上目线望向站在面前的严楚。   严楚看向电脑屏幕:“今天下午有汇报?”   喻白翊点点头:“和策划部那边讨论一下构图草稿。”说着喻白翊站起身,歪着头,“怎么了?”   严楚:“来找你吃午饭。”   喻白翊:“啊?”   严楚挑眉:“我找我的法定伴侣吃午饭都不行?”   喻白翊猛摇头。严楚看的忍不住勾起唇角,轻叹了口气承认道:“上午突然加的安排,我要出差三天,今天下午就出发。”   ……   喻白翊跟着严楚去了楼顶办公室。两人进屋时房间里没有人,但桌上已经摆了两个大外卖袋。   严楚坐下解开袋子,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这家店他们点过很多次,喻白翊也很喜欢。但就一顿工作日午饭来说,这次点的量实在有点大。   “你要去哪里啊?”喻白翊问。   “南城。”   “那还挺远的啊,你下午就走东西来得及收拾吗?”   严楚指了指办公室角落的柜子:“我这里一直放着一个行李箱,出差常备的东西都有。”   喻白翊点点头:“有什么缺的到那边也可以买吧,你应该也不是去荒山里吧?”   喻白翊说完,等了两秒没听到接话。他猛地抬起头,语速加快:“啊?你要去荒山里?!”   他话说出口,才后知后觉对上严楚那温和中带点揶揄的目光。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喻白翊不悦地皱了皱鼻子:“什么啊……”   严楚把米饭递过去一碗,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哄:“就是开会,住在市中心不会失联的。别担心。”   喻白翊接碗筷的手指一抖:我也没有担心吧……   严楚细细描摹品味了一下喻白翊脸上的小表情,也不继续逗他:“出差这事比较突然,我找你是安排一下未来几天你的事。”   喻白翊一怔。   “注意保暖,按时吃饭,不要熬夜,好好休息……”到这里严楚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道,“随时给我发消息。”   喻白翊抿了抿唇。   严楚:“怎么了?”   喻白翊:“你最后一句不是四个字……”   严楚:“……”   我想的是“随时想我”,我敢说你敢听吗?   严楚缓缓笑着,换了措辞:“多多找我。”   喻白翊清晰感受到自己耳尖好像有点发烫。   但他很快就强迫自己抛开了这些,低下头抓紧吃饭。今天他确实吃的有点着急,还是不是抬手戳一下旁边的手机看时间——他想在午休结束前提前回去再顺一遍ppt和检查一下U盘。   严楚都看在眼里——进办公室时他也听到了老高他们的对话,喻白翊今天是第一次去给策划部汇报,紧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严楚是盛风总裁,但各部门都有自己的工作流程,这时他不会和喻白翊说“放轻松没事的”这种毫无意义的话。   他只是划开自己的手机找到何俊的私信:【我预计四点从公司出发,帮我改签飞机】   何俊那边回复的很快:【可是这样落地到酒店就要接近十二点了。您有什么其他事情我安排人过去处理?】   严楚:【不用,我就在公司】   —   喻白翊推开会议室的门出来。   老高跟在他后面关上门。喻白翊回身和老高致意,而后者先是拍了拍他的肩,随即目光便冲走廊尽头眨了眨。   喻白翊转过头,紧绷中透着疲惫的肩膀瞬间一松,嘴唇微张着,眼睛因为惊讶而缓缓睁大。   外面的大雨停了,甚至连云层都短暂散去。走廊尽头的落地玻璃窗外透进灿烂的赤红色夕阳,身着挺拔西装的严楚立在窗前,逆光在他的轮廓上烧出一层光晕,勾出他丰神俊朗的侧脸轮廓。   喻白翊还在愣怔,老高已然凑在他耳边嘟囔了一句“我先走了”便快速开溜。   喻白翊向那头走过去:“你怎么还没走?”   严楚:“飞机延误改签了。我现在正准备走,路过就看到你。”   喻白翊一双眼睛瞪着他。眉头半皱,眼帘蝴蝶振翅般飞快翕动。   严楚只是笑,迈步往楼梯的方向走,喻白翊自然而然地就跟了上去。   “汇报的顺利吗?”严楚问。   喻白翊感觉自己被窗外的夕阳找的有些飘飘然:“有一堆修改意见。”   严楚:“被骂了?”   喻白翊摇头:“我有一张构图他们很喜欢,策划部那边主要提出的是关于角色设定更贴合的一些细节。”   严楚了然:“那就是被夸了。”   喻白翊心脏忍不住的雀跃,他强压的嘴角终于扬起来,逐渐坦然的开始向严楚回味刚才的经历。   进会议室之前他其实是抱着接受狂风暴雨的准备的,倒也不是抵触或害怕,但总有种慷慨赴死的感觉。   可在会议上交流下来,他首先感受到了策划组的大佬云集——虽然不是美术专业出身,但对游戏、角色以及玩家的理解极深,判断犀利准确。   策划组的人设主管是为容貌出挑的干练女性,她的措辞礼貌但直接,每句话都主打一个高效率。喻白翊一一回应,双方的意见多次来回交换,讨论有激烈的地方,但不至于上升为对抗的火药味。   宣布散会后喻白翊还在桌边一口气灌了面前那瓶水的三分之一——他感觉自己几辈子都没一口气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话。   说着说着喻白翊感受到一阵迎面而来的凉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严楚已经走出了盛风大楼。不远处的路边,何俊的车正停在那里。   他刚才就这么和严楚说了一路?   喻白翊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尴尬无措,可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掌轻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做得好。”严楚说,“小喻继续努力,但不要太辛苦。还有……”说到这儿严楚停顿了一下。他前倾俯身,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喻白翊的眼睛。   夕阳打在背后盛风大楼的玻璃外墙上,灿烂的光晕都映在严楚的眸中,其中还有喻白翊自己的倒影。   “多给你报备。”喻白翊的声音轻如羽毛,但严楚一字不落的都收入耳中。   “不是报备。”严楚说。   喻白翊一愣。   严楚:“有事那是报备,我说的是让你多多找我。所以没事也可以找我。”   喻白翊感觉自己心头上被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不疼,就是那股力道震的他指尖都有点发麻。   “严楚?”   喻白翊叫了他一声,严楚一个回头,刚才快步走出去的肢体一瞬放缓了下来:“嗯?”   喻白翊:“你飞机落地……也给我发个消息好吗?”   —   喻白翊跑回办公室,陷在工位上开始了自他入职以来最彻底的一次摸鱼走神。   所幸开完会距离下班时间也不到一小时。大家陆续离开的声音将他从无限尴尬的空白思绪中拉回。   他摸过手机想研究下晚饭吃什么。点开外卖软件,系统竟然跳出来一句“好久不见,送你几个超大红包,快去用吧。”   好久不见?   自己有这么久不点外卖了?久到抠门的外卖软件已经舍得给我发8元的无门槛大红包了?   喻白翊心里乱蓬蓬的在软件里划拉了几下,久久确定不下来。他干脆关了电脑,一边出门下楼一边继续划拉手机。   他随便点进微信朋友圈的页面刷新了一下,弹出来的第一条是文潇的。是从窗户王牌拍的阳台上的几只喜鹊鸟。   喻白翊便立刻给人去了私信:“姐你下班了吗?今晚有没有空出去吃饭?我请客。”   文潇很快发来语音回复:“哎呦怎么今天想着来找我啦?你都说请客了那我肯定来啊,在哪里见?”   约到了文潇,喻白翊反而一下定下了要吃什么:“就吃姐你最喜欢的那个日料店呗,我刚从公司出发,到那里见吧。”   文潇:“好。”   盛风过去那家餐厅有直达地铁,喻白翊到的快,取号之后便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等着。   临到还有两个号时,文潇来了。   “姐。”喻白翊一看到人便站起来。面对文潇这个知道全部秘密的人时,他总是最放松和亲昵的。   可他刚说了一个字,文潇那边却一抬手,点住了他的嘴:“小喻,我先问你个问题。”   喻白翊懵懵的:“什么?”   文潇:“严楚呢?”   喻白翊“啊”了一声:“他今天出差了。”   文潇闻言当即一挑眉:“我就知道,要不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吃饭了呢。原来是家里人不在了。”   喻白翊一听便急了:“姐你说什么呢?我找你吃饭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怎么是……”   “哎呀。”文潇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孩已然红了的面颊,反而故意放缓了声音。她抬手轻轻一捏喻白翊的面颊,“你看看,这么多年都不见你长肉的,最近还胖了点吧?” 第33章 通话   “我有胖吗?”直到喻白翊在位置上坐下, 脑海中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文潇眨眨眼:“最近有没有称体重?”   喻白翊摇头。   他从小身板就特别薄,在学校里总会被一些其他男孩叫诸如“娘”“瘦猴子”这样的称呼。后来分化之后又出了绑架的事,住院期间他的体重更是掉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值。   后面被叔叔婶婶老师同学坚持投喂了几年,总算是让他看起来不至于瘦的吓人, 但喻白翊依然很抵触称体重。   文潇看着喻白翊的眼神笑盈盈的:“也不是说你真的胖了多少斤, 就是今天我远远看到你就觉得特别不一样。”   喻白翊:“什么不一样?”   “就是……”文潇用手指在喻白翊眼前转了转, “感觉你阳光开朗了不少。”   喻白翊不满道:“什么呀。”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一响,他低头去看,眼睫忽然飞快的眨了两下。   文潇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怎么了?”   喻白翊的隐藏在相识十多年的文潇面前无所遁形,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坦白:“严楚给我发消息。”   文潇扬起眉:“嗯?”   喻白翊抿了抿唇:“他给我发了航班信息。”还有一句“马上起飞了”, 喻白翊没有说出口。   文潇前面的八卦到这里反而变成一种真情流露的温柔,她托着下巴浅笑着:“严楚这次要出差几天?”   喻白翊:“三天。姐我真不是他走了才想起来找你。这段时间我真的有点忙,今天我刚刚活过一次汇报。”   这时第一道菜叶正好端上来, 两人一边动筷, 喻白翊便从上次发朋友圈事件说起, 一直说到今天的汇报。   文潇听着听着突然想到什么,手边刷开了手机查找起来。   喻白翊说完,最后总结再次强调:“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找你。”   文潇听完,很认真的直视着喻白翊:“小喻,我非但没有生气, 我还挺开心的。”   喻白翊一怔。   文潇:“我认识你十几年了, 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一口气听到这么多新名字。哪怕是你大学四年, 和我说起的有名有姓的人都没有你办公室里这些人多呢。”   喻白翊下意识有些无措:“姐,我那时候是因为……”   “我知道, 你想说你那时候还一直背着债。”文潇轻叹了一口气, “但其实你一直那么闭塞着的原因……你自己也知道的。这么多年了,你都拿不该你来背负的情绪压着自己。你自己不也和我说过吗?高中大学里其实都有对你好的朋友同学, 是你自己把人推出去了。”   喻白翊笑了笑,神色倒也没有多沉重,只是释然中夹杂着一点怅然。   “我意外是因为。当时你和严楚签了结婚协议,我想的就是这一年里你能把债务清了。这座大山没了,之后你就能慢慢轻松下来了。”   到这儿,文潇的神情突然又扬起调侃探究的笑意:“你注意我用词哦,我原本想的是,一年之后。”   “我是真没想到你和严楚这个Alpha能相处的这么有意思诶。”   喻白翊:“什什……什么啊姐?!”   文潇把手机往对面一举,颇有意趣的扬起嘴角:“我刚才查了今天的航班信息,飞南城的所有航线都没有延误。”   喻白翊愣住了。   文潇支着下巴:“严楚还和你说延误改签呢,他到底因为什么改签的呀?”   “这事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他能这么和你说就是根本不怕你查,说不准他还希望你查到了去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啧,这么一想严楚这人还挺有意思。小喻,你和他……”   喻白翊一言不发,藏在餐盘两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抠住了桌布。他缓缓低下头,发丝掩住表情。   虽然他极力克制,可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的就是自己从会议室出来的那一刻看到的,严楚站在落地窗前的样子。   他为什么会等在那里呢?   等自己开完会出来?两个人一起并肩下楼的几分钟?还有临走前最后一句“做得好”?   文潇敏锐察觉到对面人的情绪变化。她把面前盘子里最后一块寿司卷夹给喻白翊:“小喻,你对严楚现在是个什么感觉啊?”   喻白翊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文潇的心意是关心而非八卦。   “严楚他人很好。”喻白翊说。   文潇实在忍不住抿住嘴,而喻白翊则不等她开口吐槽便堵住了话头:“这真的不是好人卡。”   文潇:“……”   喻白翊的面容十分平静,甚至静的如一潭死水。他微抬起视线,一字一顿道:“他理应该拥有一个正常的Omega共度一生。”   文潇登时急了:“小喻你别这样说自己。”   喻白翊只是笑着:“姐,这是客观事实。”   文潇又努力了一句:“据我对盛风的了解,严总在外面可不是四处留情的温柔角色。他对你确实很……特别?”她尽量克制自己的用词。   喻白翊的语气依旧淡定温和:“他对我经历了什么一无所知,他甚至都还没见过我发情期的状态。”   文潇张了张嘴,她很多话盘在嘴边,最终却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这时喻白翊把盘子里最后两块鳗鱼都夹给了文潇,并伴随着一个笑容。   文潇猛然意识到这顿饭的话题被搞得有些沉重——但好在作为一个在管理局任职的多年社畜,她的生活中最不缺的就是八卦。随便挑一个来吐槽都够下一顿饭的。   于是这顿饭吃完喻白翊走出餐厅时,客观上的食物到了八分饱,八卦把他喂到了十二分,让他感觉撑得不行。   从商场出来时,喻白翊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湿度更为厚重。虽然傍晚短暂放晴,但此时天上的云层又堆积了起来,仰头一看,黑压压的感觉都要触碰到建筑物的房顶似的。   “我今天车子限号,我骑小电驴来的。停对面路口的。”文潇指了指不远处,“你怎么回?送你?”   “天气预报半小时内就又要下雨了。”喻白翊快速翻了翻手机,“我直接去地铁口就行,你赶紧回吧。”   文潇拍拍他的手臂:“回去注意安全。”   喻白翊:“好。”   他陪文潇在路口又等了一波红灯,看着文潇过马路开上车,两人隔着路口又最后挥了挥手。喻白翊这才转身准备去往地铁站口。   就当他从路口准备汇入人行道的人流时,一道冷意忽然从他背后划过。喻白翊惊的一激,原地滞住脚步缓缓侧过脸,袖口下的手指已然紧攥起来。   商场门口的人来人往如潮水般从他身边经过,可刚才一瞬所带来的惊悚感却难以消磨。   有人在盯着他。他这一次很确定。   是谁?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自己的?他们对文潇会不会产生威胁?   喻白翊思考着这些,一边强制自己撤回视线,还装作低头看手机在原地又站了约莫半分钟,这才快步冲进了地铁口。   ……   等喻白翊再从地铁口出来时,外面已经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地铁站口的岩石板上布满了避无可避的积水,喻白翊快速趟过去,他刚走进党员楼道,还来不及收雨伞,便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姐,到家了吗?”他给文潇发消息。   所幸的是文潇回的很快,说在下雨前就到了。喻白翊这才松了口气。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的撞着玻璃,从高层公寓望下去,城市里星星点点的灯火都在雨幕都显得不太清晰。   喻白翊的目光不自觉的瞟向客厅挂钟:严楚的飞机还有二十分钟落地吧……   他想到这儿便立刻打了个寒颤,第一反应是“想他做什么”,可随即又忍不住说服自己“自己让对方报平安的,哪怕是朋友这也是合理的吧”。   最后喻白翊决定去泡个澡。   他走进浴室,一下便闻到了空间里特殊的淡淡香气。四下一看,立刻锁定了放在浴缸角落架子上的一个白色香氛瓶。   喻白翊拿过来一问,主调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自然栀子花味。   严楚真是……   喻白翊手指差点握不住手里的瓶子。他快速把东西放下,转头脱了衣服,钻进热水里把自己沉进去。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短短十几秒内有很多事很多人闪过。   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边界在哪里?什么是对别人好?对家人,对朋友,对爱人,哪一层关系要做到哪一步?怎样是合适的?怎样又算是特殊?   喻白翊并不擅长主动对他人示好,相对的,他几乎也避开了一切对自己示好的人。   还不起的就不要轻易接受,否则都是背负不了的麻烦。   “叮嗡——”放在浴缸边缘的手机一阵,喻白翊吓了一跳猛地从水里出来。   【严楚邀请您视频通话】。   喻白翊:“?!”   他手上都是湿的,第一反应是去抓毛巾擦手。手机还在规律震动着,喻白翊第一次感觉来电提示的震动这么吓人。   他按下接听,然后飞快的又去按了“关闭摄像头”的键。   “喂……”喻白翊轻轻出声。   “喂?”对面的声音十分亮堂。严楚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后是床头板和壁灯,“嗯?怎么看不见……小喻?网不好吗……”   喻白翊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这么和人通话的一天。   为什么,为什么严楚只是出现在那儿,一切就会变得很暧昧?   “你在酒店吗?”喻白翊提高了音量,但避开了摄像头的问题。   “我在酒店,刚刚洗漱完。”严楚先是回答了问题,随后仰头靠在床头的高靠枕上,眼睛半眯着,声音低沉慵懒,“小喻,为什么不开摄像头?”   喻白翊开始装死。   严楚也不逼他,等了几秒才继续道:“你还没回家?”   喻白翊:“没有,我到家了。我是在……那个,我在泡澡。”   屏幕上严楚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波动。但同样躲闪着镜头的喻白翊并没有察觉,他只听到严楚一字一顿道:“开下视频。”   喻白翊耳根发烫,把手机角度扭了扭才点开镜头。画面里闪出的是浴缸墙角的位置。   这是把我放出来面壁思过呢,严楚心中失笑。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了细节:“我拿个香薰应该是放在这里的,你看到了?”   喻白翊看过后转手把瓶子放到了洗手台边。他飞快的把镜头往旁边一甩,给严楚看:“嗯,看到了……很好闻,谢谢你。”   严楚明明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香薰,只影影绰绰看到背景里染了白色雾气的镜子。可他此刻戴着耳机听到喻白翊软软的声音,就莫名觉得身上烧的慌。   严楚喉结滚了滚:“你是洗完了?”   “嗯。”喻白翊的声音仿佛羽毛在人耳边瘙痒似的。   这时屏幕两边一齐静了三四分钟左右。期间严楚就眼睁睁盯着家里浴室的花纹瓷砖,而耳机里则响动着一连串微妙的声音。   喻白翊拿毛巾在擦身子,毛巾的布料折叠摩擦。他抓过睡衣,穿裤子,套上衣服,整理衣摆,蹬上拖鞋。   “我好了。”手机被拿起来,画面一下切换,喻白翊的脸终于出现在屏幕上。   他白皙的肤色被热水烫出一层恰到好处的红晕,显得整个人红扑扑的,面颊宛若水蜜桃一般,眼睛也更亮更纯。头发被简单绑了个小辫子,耳边的层次碎发又零散落下来几缕,沾着点水气,黑发衬的面容更透亮。   喻白翊拿着手机,镜头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晃动着:“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严楚:“吹头发。”   喻白翊:“我知道的,那我……”   严楚:“你挂吧。”   屏幕黑了,严楚看到了自己的脸。   刚才……喻白翊准备穿衣服的时候。他背对着镜头,未曾注意背面有一瞬间的短暂入镜。   白皙光洁的背,漂亮的蝴蝶谷,线条柔软的腰线延伸到裤子里。   严楚一甩手掀开了被子——得再洗个澡了。   —   第二天上班。   外面依旧在下雨,喻白翊在办公室里,正跟着队伍一起等热水泡咖啡。忽的门一开,同事小雨一进门就太高了音量:“哎妈呀姐妹们,我真要说个事,好诡异我天……”   大家都围过去,她先是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今天不是我和我男朋友纪念日吗……”   “但这不是重点!他给我买了蛋糕让我带来和大家一起分,我来早了一点点就想着在大厅等一下外卖拿上来。结果我站在那就发现街对面有个人……”   “贼诡异一男的,下这么大雨他就打了个伞猫在对面路边上抽烟。我等了有十几分钟?他就愣是不走,然后我真的确定他眼睛是盯着咱们公司门口这边的!”   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有人也附和起来:“等下,是不是一个吊梢眼的男的?”   小雨:“对!就是他那个吊梢眼……长得和动画片里画的一样。”   “那我到公司的时候也看到这个人了!原来他一直没走?”   “我也看到了……我是今天第一个到办公室的,那这人到底呆了多久?” 第34章 跟踪   大家议论纷纷, 尤其办公室里本就女生居多,一时所有人脸上都弥漫起不安。   “停!停一下!”老高凌空打了个干脆的响指,一下先镇住了场子。   “小雨,你看到这个人就是在公司对面是吗?”   小雨点点头:“他站在左手边那个黄焖鸡店门口差不多。”   “我们去看一眼。”老高一下明白过方位, 领着所有人走到办公室的东南角, 这里放置着两台打印机, 他们挤在旁边,从落地窗往下望去。   小雨:“诶,他不见了。”   居高临下看去,公司门前的这条路一览无余。因着今天下雨, 街边也没有早餐摊位,整条路上只看到快速走过的来往行人。   大家还在犹豫不决时,老高已经斩钉截铁的发话:“既然他走了, 大家就先不要太担忧。今天下班我走第一个, 有什么问题在群里和大家通气。”   “我最后一个走。”喻白翊开口揽下殿后的位置。   这件事从头到尾依据都很模糊, 部门管理层的认真对待反而让大家不再胡思乱想,很快投入了工作中。   当天傍晚,老高按计划第一个下楼离开,她走出去三五分钟群里便跳出消息:“我进地铁口了,沿路没看到有吊梢眼的男人。”   小雨长出一口气:“哎呀那太好了, 估计就是我想多了。”   “女孩子提高警惕保护自己是对的。”   “那走吧走吧。”   大家打卡下班, 喻白翊还是按约走在最后一个关灯锁门。走到楼下撑开伞, 刚迈步往前走了不到十米,一阵寒意又刺中了他的后背。   喻白翊猛地停下脚步, 走在他后面的一人没刹住车, 两个人的雨伞撞在一起,挤出一片水花。   喻白翊赶忙把人让过去, 又把伞面抬高飞快扫视了一圈侧后方。   此时雨大风大,路上行人都把伞面迎风顶着,他这一眼基本看不清人脸。雨幕把整个世界都笼的灰蒙蒙的,路上又都是匆匆赶往地铁站的人。喻白翊不便继续杵在路中间不走,便也快速回身,随着人流涌入地铁口了。   晚高峰上人挤人,喻白翊单手抓着头顶吊环,眼神看似放空,心里的情绪却越来越沉。   有人在观察他,这一点喻白翊很确定。   早上是一个吊梢眼,这个特征几位同事都注意到了。晚上大家下班却都没有看到,大概率就是换了人。这就说明来观察自己的人还不止一个。   这些人昨天跟了他和文潇一次,今天又来了公司……   喻白翊自己能想到的就是债主那边的人,可自己最近几个月都是按时还钱,并且他也没有收到任何骚扰电话。   难道是因为严楚?有人对严楚和自己的婚姻有所怀疑,所以趁着他出差的这几天来跟踪自己进行调查?   目前喻白翊收集到的信号都过于缥缈,他除了胡乱分析也做不出任何实际行动,除了……   他因为发呆不幸坐过站了。   这导致他回家的时间晚了四十分钟左右。   还导致他在刚进门时就收到了严楚的电话。   “喂?”喻白翊匆忙接通,一边拖鞋开灯一边回应。   严楚察觉到对面说话音量的抖动:“你还在外面吗?”   喻白翊:“没有,我刚进家门。”此刻听筒里还传来烧水壶按键的声音。   严楚:“你刚到家?这个点吗?加班还是?”   喻白翊顿了顿:“我……地铁坐过站了。”   严楚那边静了一秒,随即便传来低低的笑声。带着沙粒感的低音钻进耳朵,磨蹭着敏感的皮肤,带动起神经深处的酥麻感。   喻白翊靠在餐桌边,藏在背后的手不住碾着桌布边缘。   “吃饭了吗?”严楚问。   喻白翊:“没,我在看外卖。”   “今天外面很冷,腿有疼吗?”严楚说着,喻白翊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其他人走过的声音。然后严楚应该是把手机挪开了一段距离,“嗯我知道……稍等我几分钟,马上来。何俊你先过去。”   “你还在忙吗?”喻白翊问。   严楚:“刚刚才开完会。马上去晚宴,吃晚饭应该再打打牌什么的吧。”   明显是一摊续一摊的应酬流程,喻白翊心里紧了紧:“那你的腺体……不要紧吧?”   “我贴了抑制贴。”严楚笑了下,“而且我来的第一天就告诉他们我新婚,是家里有人的,他们不会做出格的安排。”   喻白翊心跳的飞快。他强迫自己在脑海中直接越过后面那句:“没事就好。”   “这两天都很冷,你的腿要紧吗?”严楚问。   喻白翊手掌下意识去覆盖住膝盖,掌心触感一片冰冷,这倒也是正常。   “就那样,问题不大。”   严楚:“那你先去泡澡,把身上弄热了。我给你点外卖,你洗完了吃。”   不等喻白翊回答,严楚那边就传来“咚咚”两声,一听就是又有人来催了。   喻白翊赶紧说:“你去忙吧。”   “今天结束估计得到十二点了,太晚了,没法给你睡前打电话。”严楚低低的嗓音里满含着温柔的安抚,“吃了饭就早点休息。先和你说晚安,小喻。”   喻白翊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应,怎么回应的,也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   他远看好像一动不动,但十指却扣在一起反复碾压摩挲着。他不能确定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心里又热又酸,像是那种滚烫的柠檬水,不加糖的那种。   是因为严楚旁边有人,对不对?因为有外人看着,可能还就是合作伙伴,所以说些温言软语是必要的,对吧?   喻白翊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问谁。   当晚,喻白翊在窗外雨声中做了个复杂离奇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也是在临近年末的初冬,小喻白翊终于从医院回到学校,尽力让自己回到生活的节奏中去。   所有人都不要求他的成绩,可仅仅是生活本身就已经让小喻白翊疲于应付。   他走在学校走廊上,或是出早操,中午去食堂吃饭时,总是有好奇的同学忍不住看他。这些目光没有恶意,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可十几岁的孩子并没有那么好的演技。所有这些实现喻白翊都能切实的接收到。   这没法躲避,也无法回应。小喻白翊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选择把眼睛垂着,通过低头看地来逃避这一切。   比起同学,更糟的是校外环境。   当时整个案件闹得很大,涉及Omega拐卖,非法信息素提取和买卖,还和色情交易和毒品交易有关联,买主名单还波及到了娱乐圈明星和一些企业大佬。   当时舆论鼎沸,而喻白翊作为案件的关键证人,又涉及到“高价珍惜信息素”这种颇为猎奇的话题,于是大批记者在他住院后还一路跟到了学校和家里,在各种角落架着机器,试图偷拍他的一举一动。   当地警方有针对喻白翊的保护,小喻白翊甚至亲眼见证了几次警察的逮人现场。   那些镜头会藏在他操场桅杆的树丛里。会猫在他放学路上的便利店旁边,甚至还会摸到他叔叔婶婶家对面的房子里去,隔着一条街偷拍。   直至多年后,喻白翊的噩梦里还会出现这些东西——黑漆漆的阴影或是迷雾,其中闪烁着红光的冰冷镜头光圈,黑洞洞的对着自己。还有“卡擦”的快门声,在梦中被无限放大,那冷而脆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利刃在切割玻璃。   梦里一片混沌,眼前都是扭曲的场景和攒动的人影。小喻白翊感觉像是被什么追着似的,大口喘息着往前狂奔,他感到疲惫不堪,却一点也不敢停下。   周围闪过的人影太多,老师、同学、家附近的邻居和路人……突然,喻白翊看到了一个男孩。   那是……那是他在医院里遇到的那个男孩!   这是他吗?是的!明明喻白翊根本不记得那张脸,可此刻他却一下就确定了男孩的身份。   “等一下!”喻白翊在梦里尖叫出来,“别走!你是谁?!”   男孩就站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可任凭喻白翊怎么努力往前跑去,男孩却始终追不到。就在这时,身边所有的人影和场景突然向他坍缩过来,把喻白翊狠狠挤住,让他距离男孩的位置越来越远。   “啊……”   喻白翊惊醒过来。此时他身上都是冷汗,被褥也湿哒哒的很不舒服。稍微掀开被子就被空气凉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刚才……我梦到了?   喻白翊猛地坐起来,大脑高速运转。可梦中清晰可辨的男孩的脸却在醒来的几秒钟内散开了,仿佛是一团云雾被风一吹,任他怎么努力抓取都抓不到。   喻白翊僵直着坐了几分钟,双手虚虚抓了几下,最后十根手指都颓丧的松开了。   不记得了,他还是不记得那个男孩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在非医院的场景下梦到那个男孩。而且这一次,他确信那个男孩在梦中短暂了有了清晰的容貌。   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现在才是早上五点,但喻白翊也睡不着了。身上都是汗很不舒服,他干脆好好冲了个热水澡。   清晨的空气很冷。他掀开被子站起来,皮肤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定定站在原地,手不自觉的抚上左腿。   青年人苍白瘦弱的腿上盘着几条疤痕,此时因为寒气,皮肤深处的青色血管泛上来,看起来有些狰狞。   希望不要有事。   喻白翊多冲了会热水澡,又外卖了份早饭来认真吃了。可实在今天醒得早,全部收拾完也才不到七点。   早点去公司也好,他心想,正好再确认一下……   —   “啪嗒”喻白翊推开办公室门,里面自然空无一人。他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向落地窗前。   深冬,天气又不好,此时外面几乎还是黑的。喻白翊从窗前往下望去,马路对面一个一身黑衣的人正把手中的烟丢在地上踩灭,然后两只手一插兜,佝着背就走了。   喻白翊站在窗边,心里半是松气半是沉重。   他很确信男人是盯着自己进公司的。而自己进来之他就立刻走了。所以这几天自己感受到的视线确实都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现在唯一的好处就是今天同事们上班不会再被奇怪的人盯着了。   喻白翊思来想去了很久,也只能想到那些追债的人。   但为什么呢?自己这几个月都是按时还款,数额也只多不少,那为什么要突然……   而且喻白翊心里也大概知道他的债主的底线——自己是ABO管理局的S级保护对象,那些人无非就是嘴臭骚扰,红线都是不敢碰的,可这次却做出了跟踪的行为,还是围绕着盛风进行的。   难道是自己和严楚的协议婚姻暴露了?   不可能!这段时间他和严楚的相处一切正常,更何况就连何俊这样周到敏锐的人都没有任何察觉啊。   喻白翊缓慢的移动到工位上,一闷声坐进椅子里。   到这一步就只有一个问题了,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严楚。   喻白翊手指紧攥着拳,牙根无意识地咬紧,下颌线绷了又松。最后,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工位架子上的那盆栀子花上。   白花开的正好,算是这阴沉天气里最亮的一处色彩了。喻白翊紧盯着花瓣,抬手从旁边摸过洒水壶,对着花枝上下喷了好久。   他不想告诉严楚。   理性层面自然是这件事依旧没有切实证据,对方身份不明,跟踪原因不明,喻白翊也没有收到任何实质威胁和联系。   至于非理性的那一层——喻白翊不想来一场把自己整个掏空的秘密宣泄。尤其是……面对严楚。   没有实证的去找人说这些算什么呢?纯粹把自己的惊慌和不安告诉对方又有什么用?示弱?依赖?撒娇?   这对于目前自己和严楚的关系来说太超过了。喻白翊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有种无地自容的丢脸感。   就在这时,第二个到达办公室的老高突然按下了灯:“诶鱼鱼你在啊?咋还不开灯呢?”   自己竟然就这么在位置上呆坐了近一个小时?喻白翊猛地回神,“啊我也是刚来。”   对方也并未多想,到自己工位上放了东西,转头就去打开了烧水壶和咖啡机:“鱼鱼喝不喝?”   “喝。”喻白翊站起身,忍不住抬手拢了一下桌上栀子花柔软的花瓣。这时他手机忽然一响,屏幕上弹出严楚的消息。   【醒了吗?】   喻白翊不自觉的唇角微扬,又把杯子放下了去打字:【都这个点了再不起我不就是旷工了?我都在办公室了】   严楚:【早饭吃了吗?】   【有事可以请假,我帮你批,不会算你旷工。】   喻白翊“噗嗤”一声笑出来。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喻白翊一抬眼便看到站在咖啡机前的老高冲自己笑着眨眼。   喻白翊一抿唇,强压下嘴角,选择避重就轻:【早饭吃了,忘记拍照了】   严楚:【好】   【今晚回来,配图JPG】,图里是航班信息。飞机六点半起飞,落地八点。   怎么有点期待下班了啊。   ……   十点了,十二点了,一点了,三点了,五点了,五点半了,五点五十……   “嗡嗡嗡!”手机震动打碎了喻白翊苦等下班的心,他一瞥屏幕心底就不禁一坠——是程老师介绍给他的那几个学生里的负责人。   他赶紧接起来。   “喻学长,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对面女孩声音压着,但一听就是很急。   “小姚你先别急,怎么了?”喻白翊说着,同时在心里掐算了下日期,“你们不是定的明天试营业吗?”   “对!学长就是这个事……现在有点难办了。”   “我们所有物料、海报、宣传册上上个周末就送去打印了。那边上周末和我们说的是单子比较多,要拖我们几天。我们想着定金都付了就同意了。然后到这个礼拜……”女孩说到这儿都急哭了,“我们今天过来取所有东西,结果现在拿到手不管是颜色还是质量都和打样的根本不一样。这个色差太大了。”   喻白翊惊了:“你们现在人在哪里?”   小姚:“我们还在这店里……”   “喂?喻学长是我。”电话应该是被组里另外一个男生接了过去,“我们都在店里呢,刚才和那边负责人掰扯了半天。他们也对我们爱答不理的,感觉是故意说一些专有名词来忽悠我们。现在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东西得连夜印出来准备明天的试营业。”   “地址发我。”喻白翊当机立断,“我马上一下班就过来。你们先别和店里的人吵,等我。” 第35章 湿透   下班时, 阴了一天的天气开始下起瓢泼大雨,还“呼呼”刮着大风。   严楚那边刚发来抵达候车厅的消息,但说是南城那边天气也不好,飞机很可能延误。   喻白翊心里叹气, 觉得这个冬天一整个都糟透了。   但眼下他要先敢去学生们那里。   印刷厂位置很偏, 喻白翊从地铁出来不得不绕了一大段路渠道对面, 然后还得再一路往里走好几百米。   这一片都是那种红砖房,有不少艺术工作室。白天看确实是漂亮,可大晚上这地方灯少得可怜,路都看不太清, 往前几乎是盲走着,一步步踩着水坑和落叶。   喻白翊远远就看到房檐下贴墙站着一排人,正是学弟学妹们。这屋檐说窄不窄, 说宽也不宽。因着有风, 他们一个个脸上都糊了点雨丝。   “你们站这干嘛呢?里面都没位置让你们等?”喻白翊更气了。   小姚第一个走过去, 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满脸的不甘倔强:“不是,是不想和那群神经病大眼瞪小眼的受气。”   喻白翊哭笑不得:“走,进去吧,我来和神经病说话。”   他们推开厂房大门, 迎面而来的就是浓重的油墨味道和机器工作的声响。正对门口的柜台前, 几个男人正围在电脑前。听到门开他们都斜眼看过来, 一下看到喻白翊这个生面孔,先是有点吃惊, 继而又露出不屑。   喻白翊走到桌边。他皮肤苍白, 发色深黑,一双眼睛低垂着看人, 却让人无法忽视其瞳孔中闪烁出的锐利光亮。   “谁是负责人?”喻白翊一字一顿的问。   坐在桌对面的Alpha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佻反问:“你是这帮小朋友的老师吗?”   喻白翊并不回答,转手从小姚手里接过他们已经感到的印刷成品:“这些东西的质量和打样完全不一样。责任在你们,今晚你们给我一个解决方案。”   男人显然已经准备好了一套逻辑,淡淡一笑:“老师,打样是打样,那美术作品的印刷嘛,成品的颜色有出入是很正常的。”   小姚:“你这红色都变成什么样子你还……!”   喻白翊抬手先把她挡下:“颜色变成这样,首先是你们用的这批纸有问题,下面三分之一的厚度明显不对。其次,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红色的纯度明显逐渐降低。你们印的时候油墨没有了也不管的?就是眼见着他们是学生就随便敷衍着看?”   男人被说的无言,这时旁边另外几个人也起身过来,喻白翊便继续道:“我不是老师,我只是京大美院多年前的一个毕业生。”   “你们这里的老板是理工大美院的,比我小两届的,我认识。你们这里起步就是靠做学生里的生意,口口相传着介绍引流。”   “我毕业挺久,但时不时也回趟学校。这几个孩子就是我教授介绍过来的。要不要我回去和教授说明一下,你们这里是怎么坑学生的?你们觉得学生党的作业和毕设以后还敢拿过来你们这做吗?”   “吃着学校和学生的人脉资源,反过头坑在校学生,生意没有你们这么做的。”   他语速顿挫有致,音调不高。但那张秀气的脸却极冷,垂着的眼尾满是无语和厌恶。   喻白翊话音落地,厂房里一片寂静,此刻就连背后的印刷机器都短暂停下了。终于,站在最远处的一个男人抬手灭了烟,走到桌前。   他昂着下巴冲喻白翊挤了挤眼,显然很不高兴。但还是开口道:“你们现在还要多少?”   喻白翊:“当然是全部重要。”   男人一把夺过喻白翊手中的那叠东西,语气在纠结中略有服软:“那小姑娘说了是明天就要,今天一晚我们的机器来不及的。”   学生们表情都犹疑起来,喻白翊却依然淡定:“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解决?”这显然不接受讨价还价。   遇到这种事,占理的一方就更不能首先退让,况且喻白翊心里对这些印刷流程很清楚。男人此刻显然还有“怕麻烦”的心理,喻白翊很耐心的继续逼一逼他。   男人开始变得焦躁。他转头铺在电脑上,应该是打开了一个excl表格,然后头也不抬的说:“宣传页200份,名片200张和易拉宝8个,可以弄完。”   喻白翊轻轻挑眉:“要多久?”   男人:“一个半小时,你们能等吗?”   喻白翊和小姚对视一眼:“我们等。”   男人在电脑上飞快操作了几下,应该是添了表单,他一甩手把打印出来的东西丢给喻白翊便要往工作间里走。   小姚突然开口:“……那个!费用怎么说?”   男人回过头,望向喻白翊的眼神有点愤恨又有点怂:“我们的问题,不收你们钱了。”   喻白翊嘴角一扬一落:“我下次回学院帮你们宣传。”   男人招呼了另外两个同事,极用力的踹开了机器房的门进去了。喻白翊转回身,学生们一下把他围住。   “我靠学长好帅。”   “那男的刚才和我们说的是要么拿走这些,要么重新印要等两天,这一个半小时就能好?”   “学长好刚,学长你是E人吗?”   喻白翊忍俊不禁:“怎么可能?我I人属性百分之九十。”   学生们纷纷“啊”出声。   “被甲方折磨几年你们就会扯皮吵架了。”喻白翊张开手臂把所有人一起往外招呼,“这里油墨味道太重了,外面找个地方等吧。我进来的时候看到街口拐角有二十四小时麦当劳。”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学生们看不到的地方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能应付刚才那种需要交涉的场合,但这对他来说着实是很大的精神消耗。和人这么“吵一场架”之后,喻白翊感觉自己需要用只要一天一夜来弥补精神。   他们从厂房出来,此时风更大了,雨幕也更密。   喻白翊用了好大力气才顶着风把伞撑开,可北风吹的歪斜的雨丝还是从侧面扑到身上。喻白翊能用伞面遮住上半身,糟糕的是他的腿完全遮不住。   好冷。   喻白翊非常小心的走好每一步,确保自己别一脚踩进隐藏的水坑。顺便祈祷着他的左腿能忍不不发作。   就在这时……   “嘟嘟嘟!”一串尖锐的喇叭声从侧面的左边拐角马路口传来,还不等喻白翊扬起伞观察,一辆外卖小哥的电动车疾驰而出,他的车灯照亮转交口,喻白翊这才意识到前方有一大片凹陷地面形成的水坑。   “当心!”   哗啦——!   车轮冲过一块巨大的下陷水坑,积水猛地溅起,喻白翊下意识把身边的学生往反方向护住,水花结结实实打在他整个左侧身体上。   高速行驶的车把水溅起半米多高,喻白翊的胳膊,外套衣摆,还有整个左腿的牛仔裤全都湿透了。腿部面料浸水后变得很重,内搭的保暖秋裤一下粘在皮肤上,冰凉的水开始往鞋子里渗。   他当即打了个寒颤。   这日子偏偏要这么倒霉吗?喻白翊心中悲怆。   “没事,快走。”喻白翊抬起胳膊拒绝了小姚的关心。他一点不想继续停留在雨里。   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厂区,穿过高架路到达对面的综合体大楼。   麦当劳里空调开的还算足。他们一行人进去找了两张桌子,小姚领头去点餐。   “学长想吃什么?”她问。   喻白翊此时满心都在担忧自己的左腿,他恨不能用意念把裤子上的水蒸发干,只说:“我想喝杯热的,就奶茶吧。”   小姚:“别的呢?”   喻白翊摇头:“不用。”   他坐在位置上一手支着脑袋,想着的竟然都是严楚。他摸出手机,就在几分钟前,严楚给他发来了飞机就要起飞的消息。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喻白翊感受到左小腿深处,来自骨头缝里的丝丝疼痛。   完蛋了。   这种疼痛喻白翊太熟悉了,一旦开始,就类似大坝出了一道缺口,后续的洪水泛滥根本止不住。他心里的烦躁仿佛烧开的滚水,一种异常激烈的,甚至有些不正常的情绪在蔓延。   学生们把吃的都端过来,小姚坐在喻白翊身旁,把热奶茶递给他,又多拿了一份鸡块和一份薯条:“学长吃点吧?”   喻白翊先把奶茶杯子拿过来抱着暖手,看到小姚诚恳的表情,又象征性拿了两根薯条。   学生们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在安排明天试营业的各种细节。喻白翊在旁边安静听着,原本打算先回家的心思又被压下——还是得等重新印刷的东西拿到手,检查过万无一失才能放心。   他低着头,一只手藏在桌下自欺欺人的摩挲着牛仔裤,试图让空调的暖风让自己好受一些。另一边,他的微信上一直开着的是严楚的私信页面。   今天他回来。   喻白翊原本也没计划今晚有什么特殊的事,可至少他希望一切顺利平静,而不是让自己狼狈不堪。   严楚这几天肯定很累了,说不准自己到家时他都睡了。喻白翊继续给自己寻找心理安慰。   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小姚的手机弹出消息:“那边说快要印完了,我们准备回去吧。”   喻白翊站起来时,耳骨里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咔哒”声。紧接着,左腿从膝关节往下炸开火烧般的剧痛。   他浑身都抖了一下,撑着桌子的手猛地用力才让自己不至于摔回座位上。他身体别扭的往侧面别过去,不让学生们看到表情。他背对着他们大口喘着气,只漏出两声很低的闷哼。   因为浸水颜色变深的牛仔裤已经有些干硬了,内部的秋裤好像都要被提问焐热了。喻白翊刚才甚至产生了“没什么事”的错觉。   “学长?怎么了?走吗?”学生们已经纷纷起身准备出门,小姚回头看到依然站在桌边的喻白翊。   “没事。”喻白翊快速从面前的餐盘上摸过一张纸巾,装作还在擦手。他拈了拈餐巾纸,暗暗吸了口气,迈步往前走。   他的伤处在小腿,但每次这样的疼痛都会无限蔓延,膝盖,大腿,甚至是整个左边身子都会被绵延不绝的痛感折磨的瘫软。   此时喻白翊每走一步,都觉得左膝盖的骨头在叫嚣。   他们出了麦当劳,沿着综合体内部的连廊先走一段,就在这时喻白翊的手机响了,是电话打进来。   他拿出来一看,是严楚。再一看时间……   “喂?你落地啦?”   严楚:“嗯刚下飞机在等行李了。大概半小时我就……你还在外面?”   喻白翊一惊,而严楚已经笃定了这一点:“我听到很大的雨声。这种天气你还在外面吗?”   喻白翊张了张嘴,只能一字一顿的承认:“是之前程老师学校里那个单子出了点问题,我过来帮忙交涉。”   严楚:“腿不舒服了吗?”   喻白翊:“……没有啊。”   严楚语气已经沉了下来:“没有你这么心虚做什么?发我个定位我来接你。”   这句话此刻的杀伤力不亚于“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喻白翊自知自己之前进医院的前科一直让严楚耿耿于怀,下意识推拉:“我在科创园这里,离家挺远的你别绕路了。”   严楚:“科创园?那我从机场上高架过来正好,很快的。你给我个详细定位。”   喻白翊:“……”   “学长?走吗?”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综合体的最尾端,学生们纷纷准备打起伞。   喻白翊无法,只得给严楚把定位发过去。   他们回到印刷厂,进门时里面已经熄灯了大半,只留了一个人在桌前,手头整理的就是小姚他们的那批东西。   “诺,都好了,你们检查吧。”男人语气依然有些不耐烦。   喻白翊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专注于成果。他陪着小姚一样样看过去,所有物品确认无误,大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险,DDL最后一天。”   “这样明天就没问题了。”   “你车子后备箱空的吧,都装你那里,要不今晚赶个趟直接都送店里去。明天布置。”   喻白翊听着学生们讨论,手头一丝不苟的把物料包装的牛皮纸都包好,绑带的扣子都重新打结固定。   他们把东西提上,又迎着雨最后一趟往马路上走。   喻白翊感觉自己走不太动路了。   左腿完全是僵的,稍微一动就是刺骨的疼。几步之后他就落在了队伍最后面,所幸学生们也没让他提东西,他就放任自己磨蹭着。   突然,不远处的路口闪出两束夺目的远光灯。   一辆车停在路口,灯柱打出的光柱把地面的水洼照的如同镜子,雨点金灿灿的仿佛珍珠一般落下。   车门打开,一个身影下车打伞,喻白翊看着那逆光的剪影,心间上倏地一软。   “诶,你是……”走在最前面的学生迎面和打伞的男人对上,“严楚学长吗?”   严楚微微颔首,目光越过众人直接看向最后面的喻白翊。   后者望着男人冲他径直走来,在原地默默地……把左侧身体扭到了后面。   严楚的伞很大,他个子又高,一下就把喻白翊大半个身体都挡了进去。他一低眼,直接捉住了喻白翊的手。   好冰。   “啊?”学生们都傻眼了。   喻白翊也一慌,正想着要如何循序渐进的解释,却听严楚磁性嗓音硬邦邦道:“我来接他的,我是他丈夫。”   喻白翊:“……!”   小姚手里抱着的几大捆卷轴差点直接砸地上。   喻白翊:“诶你别摔了!拿稳了!”   严楚双眼微眯了眯,眼底更暗了几分。他已然察觉到喻白翊不自然的侧对着自己的动作。此刻他也并不太温柔的扶住对方的肩膀,把人强行转了过来。   借着背后车灯严楚一眼便看清了。喻白翊两边裤管的牛仔裤都不是一个颜色。   很好。他路上担心的还是喻白翊大冷天跑出来腿着了凉。结果是湿了个彻底。   还是左腿。 第36章 腿伤   “严楚, 没什么事。”喻白翊说着又把左边身体转了过去。   严楚仿佛没听到喻白翊的话,他先是帮喻白翊收了伞,继而用胳膊把人直接箍进了怀里。喻白翊左边身子挤着严楚温暖的胸口。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腿上其实很冷很冷。   “你们有车吗?”严楚问学生们。   小姚愣愣地点头。   “我带小喻先走。你们回去注意安全。”说完严楚侧低下头,沉下了声音, “能走吗?”   “能走啊, 我真没什么。”喻白翊话是这么说, 然而两个人步子往前一迈,严楚就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重量往自己这边压了压。   严楚感到心中一块石头又往下沉了沉。他想叹气却又压住,只是胳膊更用了点力给人提供支撑。   喻白翊几乎全部心思都放在努力走路上,甚至没有察觉到严楚也愈发放慢的脚步。他耳边听到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滚落下来的水形成帷幔似的一圈,把两个人包在里面。   是严楚这把伞更大更重吗?还是风小了?感觉打的特别稳当。   他们走到路口,驾驶位上的何俊打开车门。严楚把伞往前举着, 小心的扶着喻白翊坐进后座上。   喻白翊首先是习惯性的想抬左腿, 可左腿僵直, 稍微弯一下膝盖就仿佛要裂开。于是喻白翊不得不反向让右侧先坐进车子里,然后整个人颠三倒四的摔到座位上,末了才把左腿搬运进去。   严楚站在门边静静看完这一切。喻白翊缩在座位上,还用上目线心虚的仰头探查着严楚的神色。   “砰”的一声,严楚没好气的合上门, 抽身从另一边上车。   喻白翊也转过身, 他看到严楚一张冷硬的侧脸, 车内的顶灯在他眉眼上打出锋利的阴影,而他眼底有难以掩饰的疲惫。   “何俊, 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严楚说。   喻白翊伏在座位上的手下意识探向严楚, 声音极尽柔和:“你别生气。他们明天试营业,本来都打样好的东西突然出了问题。他们经验不足扯皮不过厂家, 所以我才必须过来。”   严楚的目光还是直视前方,喻白翊的手指紧了紧,又往前试探了一下,小心的触碰到严楚的右手臂外侧。   那里的西装布料湿了——是刚才自己上车时严楚把伞都给了自己吗?   车子发动上了高架,一个个路灯的光规律闪过,严楚依然没有转头。   喻白翊彻底慌了神,他原本是贴着窗边坐的,急切之下他猛地一挪靠向严楚。   “唔!啊……”   喻白翊这么一挪动,到嘴边的解释就变成一声闷哼。他瞬间整个上半身从往前折到几乎覆在大腿面上,小心探向严楚的手变为下意识的紧抓。   “喻白翊!”   严楚装模作样的冷淡立刻破功,他一把托住了身边的人:“腿疼是不是?只是疼?还是有别的?”   “额……等下,疼,你别动我……等一下……”   严楚想让喻白翊直起身子,而后者却更加用力的把头低下去,甚至故意把脸转向另一侧。严楚的手撩开喻白翊的头发,指尖却蹭到一层冷汗。   严楚惊惶地意识到怀中人的身体竟开始无意识的脱力。他小心的托起喻白翊的肩,这才看清后者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和嘴唇,还有额上密布的冷汗。   严楚一摸牛仔裤——冷的都快硬了。   “你裤子全湿了,脱掉。”   “不要。”喻白翊终于出了声,他眼神半眯着,似乎都疼昏了头,又道:“感觉快干了吧……没事的。”   严楚心神剧震了一下:“干了?你裤子什么时候弄湿的?”   喻白翊突然意识到露馅,眼神一紧,死咬住唇不说话,也不动。   严楚直接将他左腿的裤管一路卷到了大腿,露出里面的贴身秋裤——也是湿透的,但这一层贴肤的却有一丝温温的诡异触感。   严楚下颌紧咬,伸手便挑开了喻白翊腰间的皮带:“把裤子脱了。”   “不!”喻白翊惊呼。   然而严楚的强硬远超他的语气,甚至连手上的动作都没听。喻白翊慌不择路地去拦,于是两个人四只手就尴尬的纠缠在喻白翊腰间。   “我……等下!回去……”喻白翊脸颊一阵阵发烫。   严楚抬手不知按了哪里的键,后排和驾驶位之间就升起了一道隔断:“玻璃都是防窥的,何俊现在什么也不会看到不会听到。你如果还愿意穿着这条湿裤子,我不介意下一个路口把你放下去,让你淌着水走回家。”   这都什么话啊?   喻白翊感到自己脑袋里嗡嗡响,绵延不绝的痛已经磨干了他所有力气。他急促喘息着,忍不住往后躲,严楚却根本不给他机会,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继续解他的皮带。   疯了……   “我,我自己来。”喻白翊声音小的微不可查。   腿动不了,脱下的动作便更加困难。喻白翊羞的脸和脖子红成一片。   严楚眼见着那人小幅度扭动着身体一点点褪下衣物,衣摆间短暂闪过的白皙柔软的腰仿佛几颗火星,炸的严楚心底某处一片吵闹。   这一瞬很快,严楚立刻就用靠背后面备着的柔软毛毯拢住了喻白翊的上半身。终于,几层湿透的裤子被褪下,严楚往后让了一点位置,喻白翊的小腿从毯子下面露出来。   那几道深黑色的狰狞伤疤在严楚眼前无所遁形。   严楚的动作顿住了。   喻白翊并没有完全抬眼,可严楚的动作他尽收眼底。现在车内温度很高,喻白翊不得不承认当湿裤子脱掉的那一刻他的腿似乎就已经舒服了很多。   “这样好多了。”喻白翊轻声道,手上把毯子往外展开了些,试图将腿不动声色的藏回来。   严楚的手竟然直接圈住了他的小腿。   男人宽大温暖的手掌左右环着他的腿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指肚摩挲过他冰冷僵直的肌肉,一下下按揉着令他放松又往上暖着他冰凉的膝盖。   “严楚……”喻白翊禁不住战栗起来,出口的声音都在发抖。可车内空间并不大,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严楚就这么仔细给他暖着,他抬眼时,眸光深处闪过前所未有的名为心疼的情绪:“我先不问你这个伤是怎么来的,你说实话,现在需不需要去医院?”   喻白翊用力咬了咬嘴唇来压制眼眶的酸涩:“不用。就是受凉了而已我有数,之前都是这样的。”   严楚看出来了,喻白翊的惊慌是因为自己,而对于伤势,他其实始终很平静。   之前都是这样的。   简简单单一句,又怎么和手底下这几道恐怖的伤相匹配?   严楚能感觉到喻白翊的小腿肌肉在按摩中逐渐恢复柔软。他心里又升起一点希望:“好点了吗?”   喻白翊“嗯”了一声。立刻就把腿抽了回来,用毯子整个盖住了。   表层皮肤变得暖和是真的,身上也都没有那么冷了。可内里腿骨的刺痛却不会停止,真正的伤处又根本触碰不到。   喻白翊消瘦的脊背小幅度的躬着,双臂在胸前摆出防御的姿态,用一动不动来抵御疼痛。   这时车子已经开进了公寓楼的地下车库。   严楚把车内的隔断板按下去:“直接开到电梯口去。”   车子停下,严楚下车。喻白翊刚要转头去拿牛仔裤套上,自己这一侧的车门突然开了。   “啊?”喻白翊吓了一跳,“你先关一下,我穿个裤子。”   严楚直接按住了他的手,把裤子甩在后座上。然后两只胳膊从喻白翊后背和腿下一抄,连人带毛毯直接一齐抱了起来。   “唔!”喻白翊的尖叫被他咬着舌尖强压下去,他下意识双手抓着毛毯,慌不择路的揪住严楚的衣领。   “你还动呢?腿不想要了。”严楚喑哑的嗓音就在喻白翊耳侧。   “不行……你放我下来,我能走的,你让我下来……”喻白翊连声拒绝。可他人是悬空的,还裹着毯子,于是挣扎的动作在严楚看来也仿佛一个软软的小动物在怀里用爪子挠人似的。   严楚叹了口气,低下头,真的凑到喻白翊耳边:“七点钟方向的转角镜里刚刚有一辆车开过去,如果我们现在立刻进电梯的话,那辆车上的人应该赶不上和我们一班。”   喻白翊:“?!!”他耳根红的滴血,抬手砸了两下严楚的肩。   而严楚此刻却故意放缓了几分语速:“走吗?”   喻白翊感到自己快要疯了,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走啊”,便再也不抬头了。   严楚心头堵着的那口气得到了一种诡异的舒缓。他冲一旁装聋作哑的何俊递了个眼神。   后者会意,去后备箱里拿了行李,始终和严楚保持着一段距离,把两个人送进电梯,眼看着电梯门关上,数字上升,这才又按了一次上行键,和身后刚过来的另一辆车的业主一起等着。   冰冷冷的一个金属方盒子里,只有严楚和喻白翊两个人。   喻白翊眼睛紧闭着,可呼吸却一长一短的不均匀。身体还有隐隐的发抖。严楚其他的心情都被心疼压过,他紧盯着屏幕上的楼层数字,门一开便大踏步出去。   进门,关门,进卧室。   严楚小心翼翼地将喻白翊放在床上,后者一挨床边逃命似的从严楚怀中滚走。可动作太大还是牵动了左腿,喻白翊想坐直却再没有力气,蔫蔫的倒在被子里小声喘气。   严楚一边开空调:“你常备的药在哪里?”   喻白翊按着额头,手指了指床头柜:“第一层柜子里。”   严楚拉开柜门,一眼看到放在最外侧的一个被打开的药盒,他一看标签是布洛芬,已经被拆开吃掉了三粒。   “这是止痛药。”严楚下意识把这板药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手继续往柜子深处翻找。   可床上的喻白翊努力伸长手,直接抓过了布洛芬:“就是这个。”   严楚转头,就看到喻白翊已经抠出了一粒,直接生吞了。   严楚一惊,立刻去拦,却很轻松的就从喻白翊手里抽走了那板药,顺便还收获了一个懵懂的眼神和一句轻飘飘的“谢谢”。   “你就是这么吃药的?”严楚语气有点冲,“还有,你别的药呢?”   “没有别的。”喻白翊回答。   躺到床上的他似乎是从羞耻的山丘上越过了,然后归于一种自暴自弃的平静中。他缩在被子里,一只手缓缓揉着左腿:“我的腿伤是被人用钢筋打的,强行打断,小腿骨断了三截。然后拖了十几天才去医院。”   说完,他小动物似的撩起眼皮。站在床边的高大男人居高临下的垂视着自己,喻白翊的目光与他飞快一碰,然后主动对视的人首先躲开了。   严楚的眼神大多时候是深邃神秘的,但刚才,喻白翊察觉到其中的震惊、心疼、痛心,甚至是一丝“复仇”的火气。   他不敢面对,可即使躲开了对视,那一瞬间捕捉到的东西还是被他攥在心里,忍不住揣摩品味着。   喻白翊感受到严楚在床边坐下了。   他继续说:“到医院就做了手术,医生功力高超,我没有留下残疾,对日常生活也没有影响。”   “但阴雨或是寒冷天气里伤口疼痛是难免的。以前也试过很多方法,都没有止痛药来的有用。”   严楚到这里打断了他:“还有一个更管用的方法我现在就能想到。”   喻白翊疑惑地转了下头。   严楚睨了他一下:“不要作死,你觉得呢?”   喻白翊又把头歪了回去,他小巧的嘴唇努了努:“今天真是个意外。”   严楚没有回答,在屋内的安静中,疲惫加倍袭来。   喻白翊:“你刚回来一定很累了。你先去洗漱吧。”   严楚:“你呢?”   喻白翊:“我等药效起来再去。”   ……   “诶喻白翊!你真的见过那个集团老大吗?他有枪吗?”   “我昨晚上看新闻看到那个男顶流被立案了,喻白翊你有没有见过他啊?”   “你别走啊!和我们多说两句好不好?”   “说两句啊!”   梦里响起男孩们嘈杂的声音,是他们初中的一些小混混堵在放学路上骚扰他。   “你们滚啊!滚远点!”   小喻白翊身边那几个陪他放学一起回家的朋友立刻冲上去和对方扭打在一起。然而对面的男孩人高马大,喻白翊眼睁睁看着对方揪着自己伙伴的校服衣领,一拳头砸在他脸上,耳边响起的是朋友们的怒骂声。   严楚从浴室回到房间,一推门便看到在被褥里微微发着抖的喻白翊。   他一口气立刻提了起来,冲到床边俯身去查看。   喻白翊哭了。他纤长的睫毛上凝着几滴晶莹,伴随着头小幅度的挣扎沁入枕头里。他双手都团在胸口——说明止痛药已经奇效了,他不是腿疼,只是做了噩梦。   严楚的手指轻轻擦过喻白翊的睫毛,拭去他的眼泪。   屋内缓缓升腾起一股温暖的龙舌兰酒香。 第37章 安抚   今晚的龙舌兰酒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像是烧在蜡烛上小暖炉里似的, 没有辛辣的攻击性,只有醇厚的香味。   严楚坐到床边,两只胳膊拢着被子,俯身又把喻白翊裹紧了些。   “嗯……”被褥里的人突然闷哼了一声, 窝在胸口的手往前一抓, 直接捏在了严楚的大拇指指肚上。   严楚骨节分明的长手一僵, 用力撑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收紧,小心地探入喻白翊的指缝中。   熟睡的人无意识的抓着自己。严楚的信息素味道进一步包裹住二人,他感受到喻白翊慢慢放松下来, 微蹙的眉头也舒缓开。   这是严楚第一次在放松非必要的情况下释放信息素,其实他自己对这种味道都有些陌生。但眼前喻白翊放松下来的睡颜让他产生了一种无可抵抗的成就感。   他的腺体甚至有一刻兴奋过头了,导致空气中的酒香瞬间浓郁的要把人熏的醉倒。喻白翊又无意识的呛了一声才让严楚回过神。   严楚静静听着喻白翊的呼吸。他的背逐渐弯下去, 额头缓缓抵靠近喻白翊的面颊。这时, 他能闻到喻白翊头发上带着的一丝淡淡栀子花香味道。   所以, 你喜欢我的信息素吗?严楚想,至少你没有讨厌是不是?   一定要是Beta吗?一定要是那个Beta吗?   只因为我是ALpha就不可以?   严楚的唇轻浅的,一下下吻着喻白翊的头发。   喻白翊一直在做梦。   他原本深陷在那场混乱的群架中,突然有一股外力将他们所有人分开。喻白翊感觉自己被弹飞了出去,在某一瞬间他突然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一场景中的人——那个Beta男孩。   还没等喻白翊冲过去搭话, 他就听到了学校保安冲过来拉架的怒吼。   他们所有参与打架的人都被带回了学校保安室。老师和家长都来了。但万幸的是没有批评喻白翊这一波的人, 象征性教育了两句就让他们走了。   但让喻白翊十分内疚的是, 他同桌的耳廓在打架时受伤了,伤口不大但因为耳朵上毛细血管多所以出血量惊人。   那是喻白翊自出事后唯一一次主动问叔叔婶婶要钱, 在第二天放学后请了所有朋友一人一只冰激凌。   梦中小喻白翊要了一个原味的香草甜筒, 可他小口吃着,舌尖莫名其妙萦绕出一股酒香。   校门口的香草冰激凌里怎么会有酒味呢?   喻白翊第一反应是自己的错觉, 可他再吃一口,还是一股酒味,甚至味道更浓了。   “啊……”小喻白翊很不喜欢,砸吧了下舌头皱了皱鼻子。   “怎么了?”老板在柜台后面看他。   小喻白翊忍不住去看那台冰激凌机,心说老板你不会把一瓶酒失手倒进去了吧。   他摇摇头,随后就被朋友们拉走了。一群男孩吃着冰激凌回家,喻白翊隔一阵还是象征性抿一口。   好浓的酒香啊……酒味冰激凌也能把人吃醉了吗?小喻白翊感觉晕乎乎的。   ……   喻白翊醒了。   被子柔软又暖和,脑袋里是彻底睡饱之后的满足。他懒懒伸了伸腰,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引入眼帘的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和横平竖直的挺阔眉眼。   嗯?这是谁?   喻白翊忍不住往后动了动……   “严楚?!”喻白翊一下坐直了,双腿蹬着被子往后躲。   为什么严楚会睡在他的床上?还睡在他床边?还和他面对面?   “嗯?”严楚醒了。男人从侧躺变为仰面。他胳膊一抬揽住喻白翊的侧腰。   喻白翊半个身子一麻。   严楚:“你都要掉下去了。”   喻白翊:“……”他涨红着脸往里侧蹭了蹭。   严楚拉过被子尽量往喻白翊腿上盖,自己也坐起来。他上身是赤裸的。   穿衣时看严楚只觉他挺拔干练,并不会一眼觉得多么壮实。可这么一看才知是脱衣有肉,标准的宽肩窄腰倒三角身材,肌肉线条流畅,且有一种非常自然的荷尔蒙魅力。   等下,荷尔蒙?   “这是龙舌兰味吗?你的信息素?”喻白翊意识到了屋子里萦绕的气息,“你的腺体怎么了?有不舒服吗?”   喻白翊是真的担心了,他双膝跪在床上,又往严楚面前靠近了一点,双手抬起半悬着做出安抚的姿势。   这种关心让严楚十分受用,而喻白翊说出口的话却有些泼冷水。   严楚突然意识到一个似乎比那个Beta更严重的问题——自己在喻白翊眼里一直都是个“病人”形象。喻白翊闻到自己信息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的腺体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只是信息素过敏!而不是腺体本身机能有问题!   严楚再次学到了自己Alpha生涯的重要一课。   想到这儿他突然抬手抓住了喻白翊的一只手腕,往前一拉,跪着的人一下把带的扑过来。与此同时,严楚再一次释放出了信息素。   这一次的酒香没有那么温和,而是有几分火辣辣的。喻白翊明显被惊到了,藏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一把揪住了被子。   “昨天晚上我洗澡结束回来叫你,发现你已经睡着了。做噩梦了,一直哭。”严楚缓缓道——这也不算说谎。   喻白翊登时咬住下唇,他竟然感到腰有点软:“我……”   严楚温暖的手稳稳握着喻白翊的手腕:“然后我尝试释放了一点点信息素。你看起来放松了很多。我是担心你半夜腿还会有什么情况,就多看了你一会。”   昨晚我确实睡得很好,喻白翊心想。可是……在一个Alpha的信息素里安眠这种事?严楚知道这对于一组AO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喻白翊此前是感受过严楚对于Alpha身份的不适应和微妙的抵触的,他飞快思考了一下,决定不在此时对严楚展开“AO交往小课堂”。   于是喻白翊懵懂天然的眨了眨眼说:“谢谢你。”   严楚:“……”   喻白翊羞赧德把视线转开,极为夸张的去枕头旁边摸手机:“那个,现在几点了?”   严楚一笑:“刚过十点。”   喻白翊瞬间挺直了背:“啊?”   严楚悠闲挑眉:“我已经帮你和老高请假了,今天咱们都休息。”   喻白翊瞪大了眼,他第一反应是脱口而出一句:“你用的什么请假理由?”   严楚的思绪飘回两个多小时前。   冬天,窗外天都没亮,但雨停了。严楚低头便看到了自己臂弯中的喻白翊。   年轻男人睡相很乖,呼吸平稳。半长齐肩的头发在睡觉时会扇形散开,严楚能闻到栀子花与龙舌兰酒交缠在一起的双重味道。   这个发现让严楚起了反应。   他又近乎贪恋的搂了喻白翊一阵,随后拿出手机给老高发私信。   【喻白翊今天请假一天】   老高秒回:【???】   严楚:【走正常请假流程,有问题?】   老高:【首先你出差了三天,其次你昨晚上应该刚回来,然后鱼鱼今天早晨要请假,最后他还不是自己请的而是你来代劳】   严楚盯着手机屏幕上这一串文字,刚刚消退下去一点的反应又有股隐隐重燃的迹象。在天光未亮的早晨,有种恶劣的想法也在逐渐翻腾……   最后严楚还是让自己回归了理智。   他给老高回复:【这几天天气不好,他身上的旧伤复发了,挺严重的。你叮嘱好下面的人不要乱传闲话】   喻白翊看到严楚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和老高只说了是因为你旧伤发作,别的都没提,公司里都不会乱说乱猜,你不用担心。”   喻白翊几乎下意识想说:我不担心这个。   但其实他脑海中又飞速一闪:我真的没有担心这个吗?   一点点,不多,但确实有一点点。可此刻那一点点被严楚用简单平稳的一句话轻飘飘的揭过了,没有那种要命的苦大仇深或正义凛然。喻白翊感到心中仿佛温了一碗热汤般暖烘烘的。   喻白翊轻浅的笑了一下。   “现在腿还疼吗?”严楚穿衣下床,到客厅里先把热水壶的烧水键按上。   喻白翊摇摇头:“一点没感觉了。这个伤每次就是发作起来看着吓人,吃疼药吃了再加上保暖,睡一觉就好了。”   “叮咚。”这时门铃响了。   严楚去开门,从外卖员手里接过的是早餐外卖,然后还有一个比膝盖还高的快递箱子被搬进来。   喻白翊跟出来:“这是什么?”   严楚没回答,快速从鞋柜上拿了裁纸刀,三两下拆了快递箱。喻白翊一看:“这不会是泡脚桶吧?”   严楚把东西从箱子里一下提出来:“对。”   这是个木桶,正如箱子的尺寸,高度过膝,放水肯定能没过整个小腿。桶里还配了按摩装置和一个形状契合能完全盖住腿让泡脚水保温的毯子。   “我在朋友那询问了一下,他们直接订了给我的。这还配了中药包,是他们用着说不错的。”   看着眼前被摊开的一系列设备,喻白翊内心有些恍惚。   他的腿是十三岁伤的,到现在这件事伴随他人生的时间已经快要过半。他初中剩下的两年没有上过体育课,也在高中三年适应了与一切男生们热爱的集体运动保持距离。也习惯了在每一个冬天先是战战兢兢,然后在旧伤复发后吃了止疼片躺平。   他身边不多的家人朋友都被他温和的消极洗脑了。   “不用的。”喻白翊笑着轻声说。   严楚:“为什么?”   他的目光直视着喻白翊,问的十分认真。   喻白翊眼神闪躲了一下:“就是感觉挺麻烦的。”   “没让你一年四季泡脚,但秋冬天,尤其是下雨天,还是很必要的。”严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开口时,他的语速更慢,音调更稳重,“我不想看你三天两头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喻白翊心底狠狠一怔。   这是一句好熟悉的话。   严楚上次说还是因为自己忙着画稿一整天不吃饭,喻白翊都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男人紧缩眉头,忧心中带点愤怒的表情。   想来也好笑,现在看来“不按时吃饭”可谓是喻白翊这一身毛病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可现在严楚再说这句话时,情绪、语气和表情,似乎一切都变了。   是协议需要对吗?   只是协议需要?   喻白翊垂着眸瞎想,突然严楚就走近到了他面前。男人今天早晨的气息总是带着一股龙舌兰味,这若有若无的信息素十分暧昧的直往喻白翊身上钻似的。   喻白翊的呼吸有点乱。   “孤独咕嘟咕嘟——叮!”背景里烧水壶里的热水沸腾,伴随着清脆的按键回弹声。   喻白翊顺势一躲,小猫似的从严楚身边就窜了过去:“我饿了,吃饭?”   严楚忍不住先低头一笑,随后才转过身:“吃吧。”   他已经从喻白翊眼神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悸动,那就是好的。   既然确定了要休息,早餐也变得格外悠闲。喻白翊慢悠悠的啃着豆沙包,手里滑着手机,一眼看到了微信里的新消息。   顶在最上面的是美工组的群,大家都在群里安慰他好好休息。喻白翊回复了感谢,有往下看到学生们的那个对接群。   在昨晚自己被严楚接走后群里还有不少聊天,都是对接试营业的安排和到宿舍的报平安。   一路把消息滑到最下面,最新一天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发过来的。   【@喻白翊,学长,今天我们试营业的活动您来参加吗?福利和小礼物很多,所有的蛋糕都随便吃哦】   下面配了七八张图,有布置好的崭新门面,已经填满面包和蛋糕的柜子,还有今天开业准备前的大合照。   看到自己的所有设计落地,喻白翊心中的自豪油然而生。   “我下午想出去一下。”喻白翊说着看了看窗外,“今天已经不下雨了吧。”   严楚:“不下雨,但温度还是和昨天差不多。什么事要出去?”   喻白翊:“今天小朋友们的店试营业啊,我去支持一下。”   严楚皱了眉。   喻白翊:“我今天肯定穿很多衣服,不会……”   严楚:“你为什么不邀请我?”   喻白翊:“啊?”   严楚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修长十指交叠在身前,唇角绷的平直:“我昨天刚在你那群小朋友面前甩了个合法丈夫的身份,今天我们一起休假,你去找他们却不带我?这……有什么特殊的我不知道的原因吗?”   男人前半句说的气场十足,仿佛在谈什么几个亿的单子,到了末了的尾音,语调却悠悠然的飘了上去,带着几分委屈几分苦恼。 第38章 弟弟   喻白翊张了张嘴:“你想去吗?”   严楚嗓子里发出一声哑哑的叹息, 他缓缓说道:“如果你有什么特殊原因不方便让我一起去,那我自然不会跟去打扰你。”   喻白翊在瞬间感到自己翻了个天大的错误。   他身体不自觉的前倾,脸上写满诚恳:“我没有不方便,如果你……今天没有别的事, 那下午我们就一起过去?”   他快速眨着眼等待,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自然而然的发出了一个“约会”邀请。   严楚平直的嘴角扬起:“我没有别的事, 一起去吧。”   下午。   喻白翊原本躺在客厅沙发上刷手机,玩了一阵就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眼,身上被盖上了毛绒毯,毯面暖烘烘的。喻白翊抬头一看, 窗外竟透进来一层暖暖的金色日光。   他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放晴了,一周以来第一次彻彻底底的出太阳。   严楚开卧室门出来时, 看到的就是沙发上一个翘着几缕被阳光染上金色的呆毛的后脑勺。喻白翊图怀里团着毛毯, 背影说不出的柔软温和。   严楚:“醒了?”   喻白翊转过头, 美好的阳光勾勒着他的脸侧,他脸上露出睡饱后非常满足平和的笑:“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吗?”   严楚:“好。”   —   哪怕外面出了太阳,今天的喻白翊依然非常乖巧的给自己拿出了全套装备,势要在严楚面前做实“我很爱惜健康”的形象。   他拿出了自己唯一一件纯灰色的羽绒服, 这件衣服长度到小腿, 穿上整个人就是个筒状物。还选了最厚实的高领毛衣, 翻出了一条灰色格子围巾戴上。   他走出房间,特地双臂打开, 仿佛立绘角色一样原地转了一圈:“这都是我最厚的衣服了, 我现在都觉得热。”   严楚向他走过来,抬手先解了他的围巾。随后便拉起了他羽绒服的帽子。   喻白翊:“不用吧……”   “要的。”严楚用大帽子包住他头的三面, 又把围巾调整到帽子外面围好,这样喻白翊几乎只剩下鼻子眼睛等半张脸露在外面了。最后严楚的手还从喻白翊脸侧轻轻带过,替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男人站的很近,喻白翊一抬眸甚至能数清楚对方细密的睫毛。他愣愣的看着对方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严楚松手,他才猛地低下头去把鼻尖都埋进了围巾里。   在他们下楼去停车场时喻白翊还接到了文潇的电话。   “小喻,你现在人在公司吗?”   喻白翊一愣:“不,我今天请假了。”   文潇:“请假?身体原因?不舒服?是不是旧伤?”   喻白翊没开免提,但架不住文潇嗓门大,再加上地下停车场里格外安静。这种过于丝滑的联想引起了严楚的警觉,他转头过来从喻白翊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后者赶紧心虚的把手机音量按低了好几度。   “不是的姐,没有的。”喻白翊小声说,“我现在和严楚出去,是我之前接的学校里那个单子他们开业,过去看看。”   “哦……”文潇那边拉长了音调。   喻白翊等了两秒也没等到下一句:“姐,到底怎么了?”   文潇:“什么店啊?卖什么的?”   喻白翊:“卖咖啡和蛋糕,就在京大旁边不愿。”   “那行。”文潇说,“你给我个名字呢,可以定外卖吧?我点一个到管理局给大家做下午茶吧。”   “啊……行。”电话挂断,喻白翊先上车,又把店铺地址给文潇发过去。   怎么感觉这电话内容没头没尾的?   不过对面是文潇,喻白翊人生中最信任的人可能没有之一,他便也不再多想,安心往店里去了。   之前下了那么久的雨,被困多日的大学生今天可谓是倾巢而出,距离店铺还有大几百米时路两边就已经人头攒动,车子也寸步难行。   严楚当机立断找了个综合体里的停车场,两人决定步行前往。   今天不止是商场和步行街人流量火爆,还有各种流动摊位来大学城摆摊,人行道的空间从两边为摊位进一步压缩,所有人都被夹在中间挤来挤去。   人流涌来时,严楚的手飞快但稳稳地抓住了喻白翊的手。   “别走丢。”他回过头说。   因为空间实在狭小,严楚很快就被挤到了喻白翊正前方的位置。可即使是这样,他依旧把一只胳膊完全向后打开以便于继续拉着喻白翊。而后者一路快步跟随,鼻尖都快要撞到严楚的后背。   终于他们走过了这一段,喻白翊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严楚抓麻了,同时他的心脏也突突狂跳,身边的空间一开阔他就立刻从严楚那儿把手抽了回来。   他撤回手时下意识没有敢和严楚对视,故意把表情藏在了巨大的羽绒棉帽子地下,于是便也错过了严楚在空中愣了半秒的手指动作。   学生们的店面在临街的位置,今天正巧是开业,于是在一中火爆的店面中尤其鹤立鸡群。   喻白翊远远便看到一个男生举着招牌顺便在发优惠券,他立刻迎上去打招呼。   “学长来啦!快点快点这是优惠券,这是周边贴纸,这是……不对啊这都是学长你做的。”那男生傻乎乎的一只往喻白翊手里带东西。   喻白翊笑着:“我不用,给严楚拿一份。我进去看看。”   他们走进店里,屋内就很暖和了,喻白翊把帽子摘了,又把围巾松了松。   入眼的便是琳琅满目的面包和蛋糕,喻白翊顺着人流被往前挤着,严楚眼疾手快,已经胳膊一伸拿到了取餐盘和夹子。   “你往前走,要什么我来拿。”他说。   喻白翊选了一个巧克力乳酪的蛋糕和一个开心果巴斯克。还要了一对黄油牛角包。   “你喜欢什么?你也选。”喻白翊抬头催促严楚。   严楚端着盘子:“我不吃蛋糕,你多拿几个。”   喻白翊脱口而出:“我也吃不掉啊,你也拿几个。”   严楚扫了一圈架子,看到最上层的那些面包。他抬手从喻白翊肩上越过,指尖点过那一排不同种类的:“原味的,红豆的,还有全麦的,我都行。”   前后左右都有别人挤在一起挑,喻白翊快速做决定:“就原味吧。”   “好。”严楚单手拿盘子,另一只手提着面包袋。喻白翊想去拿面包,也被严楚一抬手躲了过去。   店内店外都是人,热闹的氛围反而让他们没注意到那些频频投向自己的目光。   “帅哥,还是两个!”   “我滴妈是一对AO吗?”   “别回头别回头,绕到对面看啊啊啊啊。”   “体型差,我疯。”   店门口有女生已经开始在手机里发消息:【快来啊啊,就是文天路新开的这家店,不看绝对后悔】   喻白翊和严楚随着人流去往收银台排队,因为人实在太多,柜台后面收银的学生和一直在统筹安排的小姚根本没看到队伍中的二人,反而是他们两个隔着人群一直观察着忙碌的年轻学生们。   “他们太厉害了。”喻白翊突然轻声说。   严楚:“什么?”   喻白翊:“明明也只是刚毕业的学生,几个人就一起下定决心创业开店了,还弄得这么有模有样的。”   严楚四下完整看了一圈店内:“这里所有的布置和设计都是你做的?”   喻白翊点点头。   严楚:“那不只是他们,你也很厉害。”   听到夸奖喻白翊的第一反应是皱起脸,不自在的显出生气的样子:“我说的是他们,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严楚目光灼灼:“我说的是实话。他们也很厉害,但这和我说你厉害又不冲突。”   他语气并没有多么郑重,好像只是随口一句。可或许是男人的眉眼五官过于优越,那双眼睛很专注的看着你时,喻白翊总有种被全世界捧在中心的飘飘忽忽的感觉。   我在想什么?我疯了吗?   喻白翊的仓皇几乎是下意识的。还好这时结账队伍的移动救了他。   “下一位……啊喻学长!啊……严,严总好。”   收银的女孩瞪大了眼睛,目光在二人身上不断来回瞟动,嘴角憋着一抹压不住的笑。   严楚把蛋糕盘和面包都推过去,喻白翊递上在门口拿的优惠券:“这个可以用的吧?”   女孩迟疑了一下,没接喻白翊手中的券。   喻白翊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你正常收,我当然要支持你们开业啦。”   女孩笑着点头,动手帮他们结账,旁边小姚从后厨里过来:“学长和严总今天是休息吗?”   喻白翊点头。   小姚:“那学长有没有空多坐一会?三四点那时候应该会空一点,我们带了拍立得,学长一起吗?”   喻白翊看向严楚:“可以吗?”   严楚点头。   小姚笑着绕到柜台最旁边,那里有隔断门板:“学长和严总你们要不直接进来坐吧。”   喻白翊和严楚进了柜台,在连通前台和后厨的位置放了小桌和柜子,小姚给他们搬了高脚凳来,又给他们做了两杯柠檬水。   喻白翊抱着柠檬水小口喝着,目光一直望向柜台外面,眼见着人来人往的顾客和忙碌的店员们。   严楚撑着桌子,静静段想着面前人的侧脸。   突然,喻白翊眼睛飞快眨了眨,似乎是发现了情况。   他站起来,探身从旁边柜子上的一个打开的快递盒里摸出来一个什么越过柜台递给两个女孩:“诶,这里有。”   那两个女孩皆是一愣,继而眼神都倏地亮了,她们愣愣地接过东西,目光却一动不动的黏在喻白翊身上,面颊肉眼可见的红了。   喻白翊好像没注意到这些,微微一笑便撤步坐回来了。   严楚眯了眯眼。   “拿了什么?”他问。   “是贴纸。”喻白翊指了指那个盒子,“就是小周边,应该是贴在了饮料杯子上的。估计他们昨晚贴了贴纸的杯子已经用完了,我看那两个女孩子是想要接过发现自己杯子上没有。”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柠檬水杯:“诺,我们这两个也有。”   严楚看向自己杯子,原来背身的花纹每个都不一样,是贴上去的。他杯子上是一个薄荷叶女孩拟人,喻白翊那个是柠檬小人。   严楚:原来是这……   “诶!帅哥?帅哥!”   柜台那边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严楚比喻白翊更早反应过来,一眼看去,就在那一排蛋糕柜后面挤了不下十五个男男女女。   挤在最前面那个姑娘染着一头艳丽的红发,笑容自信张扬,极大方的冲喻白翊伸手:“帅哥,我也没有贴纸,帮我拿一个?”   那边在收银的女孩往旁边看过来,脸色急迫:“啊不好意思。”   喻白翊知道这是人手不够,冲收银台摆摆手,站起来从柜子上拿了贴纸盒,取了一沓扇形展开给那个红发女孩挑选。   女孩大方抽了一个:“谢啦帅哥。”   “那个……我可以也拿一个吗?”   “我也想要。”   “我也。请问还有水蜜桃的吗?”   喻白翊的位置一下仿佛成了一个漩涡中心,柜台外面越来越多的人都汇聚向他这里。大家的手冲着贴纸,眼睛都盯在喻白翊脸上。   坐在后面的严楚无声地把手里的柠檬水杯砸在了桌上。舌头不自觉的顶了顶腮。   喻白翊的笑容温和礼貌,完全就是顺手帮忙的意思。似乎对自己喷涌而出的魅力毫无察觉。而对面的人群中大部分确实是正常的欣赏花痴,但其中有几个——   严楚的眼神此刻仿佛红外武器的识别仪,精准识别出了几个潜在危险分子。   喻白翊手里那盒贴纸不到十分钟就发完了。与此同时,严楚也从位置上站起来。   喻白翊还准备转身去柜子上拿另外一盒,严楚一步便跨到人身侧:“等一下。”   喻白翊懵懵的眨眼。   严楚一只手轻轻揽住喻白翊,把人带着回到柜台前。   严楚今天并没有穿西装,可面容气质都有种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威严。对面基本都是年轻学生,一下就被镇住了。   他把盒子稳稳放到台前:“这些我刚才按照种类整理好了,按顺序拿,一个一份,不要打乱。”   说着他便不再看外人,而是垂下眼,凝神注视着喻白翊,磁性嗓音中透着十足的亲昵:“刚买的蛋糕我现在就有点想尝尝了。我们拆了吃,可以吗?”   喻白翊微动了下唇:“好……”   “是一对,绝对是一对。”   “真的是,吃醋的Alpha。要不是他长得帅哼。”   “呜呜呜我嗑死,真的好配啊,帅哥果然都和帅哥在一起了。”   喻白翊回到桌边打开了蛋糕袋子,小心的把两只小蛋糕都拿出来:“你想吃哪个?”   严楚浅浅一笑:“你先吃,我就是馋两口。”   ……   最后那两个蛋糕都被喻白翊在店里吃掉了。   严楚都尝了几口,他觉得太甜,但喻白翊吃的眉眼舒展,每一口都品味着多巴胺带来的愉快。   喻白翊喜欢甜味,尤其是巧克力,严楚默默记下。   他们在店里坐了两个多小时,中午的那一拨流量过去后,店里没那么忙了。小姚就拿出他的拍立得,招呼所有人先放一放手头工作,集合到店门口拍照。   外面有开业的花篮,装饰的气球,开业时已经捧了一波彩带花,但小姚留了两根,喻白翊和学生们都挤在一起,两边两位男生拉开彩带。   一共拍了四张,喻白翊拿了自己站在中间的那一张。   大家散去接着做晚间高峰期的营业准备,小姚冲站在一旁的严楚眨眨眼,主动提出了邀请:“严学长,我帮你和小喻学长一起拍张合照?”   喻白翊捏着照片的手一顿。   “好,麻烦了。”严楚应了。   喻白翊感到自己一瞬间浑身都僵了,定定的站在原地,胳膊该怎么摆都不知道。   他的思绪顿时飘忽会自己和严楚的第一次见面——签下结婚协议的第二天,他们的领证日。   他和严楚需要拍一张结婚照。   当时管理局有一个拍摄间,他和严楚进去往那一坐,两个人都是直挺挺的,谁都不看谁,脖子正的仿佛平行线。   可现在……男人似乎是,靠过来了?   “哎呀现在太阳落下去一点了,等下哦我找个角度。”小姚往后多退了几步,绕着店门口左右移动着找位置。   严楚转过脸:“小喻?”   “啊?”喻白翊仰起头。   “这是不是我们的第一张双人合照?”严楚问,“除了结婚照之外的。”   是的。   可为什么这件事被严楚说出来时就带上了一抹深沉而郑重的仪式感呢?   哪怕是协议夫夫,有一张合照也是合理的,喻白翊和很多人都有“第一张合照”。   可为什么他听到这句话时,就不由自主的好像要把严楚的每个音节狠狠刻进心里的感觉呢?   他的眼神在阳光下有些迷离,这时正起了一阵风,严楚便抬手替他拢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   “我……”   “我靠你是谁?!你要干嘛——!”一声大喝吓得喻白翊心跳都停了一拍,他都没反应过来时,一个黑色人影突然从旁边冲刺过来,直接扑向严楚。   “你”严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他抬起胳膊用本能格挡,可那人竟直接冲他挥了拳头。   “你个Alpha当街耍流氓吗?你有病啊?!滚远点听见没!”那是个穿着黑色羽绒服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个子不比严楚矮多少,声音狠厉至极,手上用力将严楚向喻白翊反方向推搡。   严楚惊慌了一秒便恢复理智,他一下抓住男人的小臂,侧身一转,手肘便直冲男人的侧脖颈而去。   “严楚等等!”喻白翊的高呼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尖叫和议论,“他是我弟弟!”   严楚的手停在距离男人帽檐不三厘米的地方,喻白翊一步冲过来,一把将那男人拉开了。   “乔天鸣……?你怎么在这?你怎么来的?你打人干什么?”喻白翊一开口,那男人动作瞬间松了,就这么被喻白翊往后拉的倒退几步。   他这一抬头严楚才看清,原来帽子底下还是张稚气未脱的脸。一双铜铃似的眼睛还火气十足的瞪着自己。   严楚理了理袖子:“他是你弟弟?”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这也是个Alpha。   同性别之间的敌意一触即发,那男孩也不甘示弱的昂了昂脑袋:“我是啊,我警告你,你个ALpha离我哥远点,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群……”   喻白翊惊的一把拽住他:“乔天鸣你等下!”   “啊?”   “这个人……他是……”喻白翊声音微涩着,睫毛颤抖之快仿佛蝴蝶振翅,“他是我丈夫,领证了的那种。” 第39章 质问   乔天鸣沉默了一秒, 两秒……“不可能!”他怒吼着。   严楚狠狠一拧眉头:这孩子是傻的吗?什么叫不可能?   旁边的小姚拿着相机完全惊呆了,店里几个学生也闻声跑出来查看,路人也有好多频频侧目过来的。   “是真的。”喻白翊挤到两个人中间,一手拉着小孩的胳膊尽力控制住他, 一边给严楚递眼神安慰。   三个人僵持了几步, 从店门口往道路旁边的花坛和树下退去, 暂时躲开人群。   然而乔天鸣怒火其实没有丝毫平息,他退到旁边便直接挡开了喻白翊的手,直逼严楚面前。   “他是个Alpha!”乔天鸣压着嗓子,眼睛里仿佛要喷火。   严楚没动, 只是上下把乔天鸣扫了一遍,刚才只是震惊的眼底爬上难以掩饰的厌恶。   “你也是个Alpha。”严楚说。   乔天鸣毫不退让:“你接近我哥干什么?”   严楚完全进入了愤怒与烦躁交织的情绪中,他看乔天鸣完全就是个未成年熊孩子:“我和他领证结婚了, 他刚才自己和你说了你没听到?”   “不可能。”乔天鸣还是重复这句。他顺势往后退了一步, 看起来要收手似的, 连声音都平静了不少。   但随即他就冷冷打量着严楚:“你肯定骗了我哥,你就算是Alpha也肯定有问题,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哥不可能和一个Alpha结婚的。”   严楚肃杀的眼底深处出现了微妙的波动。可还没等他开口,周遭空气突然侵入了一阵龙井的香气。   严楚先是一怔, 随即全身的肌肉都瞬间绷紧了。   乔天鸣竟然直接释放了信息素!   严楚快速后撤两步, 可空气中的信息素分子根本就是冲着他去的。只一秒, 严楚裸露在外的手背皮肤就爆发出针扎般的刺痛。   喻白翊在愣神后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直冲过来从背后用力掐住乔天鸣的手:“乔天鸣你给我控制住。”   “乔天鸣!”   这时, 空气中的龙井香里突然闯入了一阵激烈的酒香——严楚也不落下风的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喻白翊忍无可忍被这两股气味搅的血气上涌, 后颈腺体的深处也涌起一股怪异的胀痛。他抬手捂住脖子:“你们Alpha都是这幅有事没事只会拿信息素出来打架的蠢货吗?”   一句音量并不大的怒斥却瞬间熄了两个Alpha的气焰。空气中的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散,乔天鸣首先慌了神, 一转身扶住喻白翊的肩。   他表情和声音都瞬间软了:“哥?哥你怎么了?腺体疼?”   喻白翊抬眼看他,眼底满是心惊。可他现在顾不得训斥这个年轻Alpha,他拨开乔天鸣的手直奔严楚那儿,用自己的双手捧起严楚的右手。   “给我看看。”喻白翊声音是急促的气声。他把严楚的衣袖推上去,红斑已经开始从手背往小臂上蔓延。   严楚低垂下眼,声音有点哑:“你手好冷。”   “疼不疼?肯定很疼。”喻白翊呼吸有些乱,他仰起头,指尖虚虚从严楚领口略过,“脖子上是不是也有?”   不仅疼,还心烦和心虚。他还想问喻白翊,你弟弟为什么就笃定“你不会和一个Alpha结婚”?   可严楚对上喻白翊的眼神,对方眼底明显的惊慌和心疼在严楚心底凝成一种诡异的安抚剂。他身体往前一压,双臂用力抱住了喻白翊。   喻白翊一惊,呼吸猛地提起来:“严楚?”   男人紧紧将他抱着,宽大的手掌紧贴着他的背,似乎要将自己按进身体里似的。   喻白翊感受到严楚有意识的用脸侧去贴近自己的肩膀后侧。他用力咬了下唇,颤颤开口:“严楚?去……医院?我……”   严楚声音像是砂纸般嘶哑,他灼热的呼吸就打在喻白翊的颈侧:“我不会咬你,别怕,没事的。让我抱一下。”   抱一下……能怎么样?   这种毫无依据的话让喻白翊有一瞬间认为严楚是不是昏了头。可对方尾音中少有的放软的声调像是羽毛一般扫过喻白翊的耳廓。他缓缓闭上眼,任由严楚没个头的抱着自己。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几秒,或者整整一个小时。严楚终于松开了他。   喻白翊睁开眼,直接撇到的就是已经从严楚领口蔓延出来的一片红斑。   他刚才是疯了才会信严楚那“抱一下”的鬼话!   “你……那个,现在……”喻白翊双手想碰又不敢碰严楚的脸,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上次严楚过敏时的失控。   严楚捉住喻白翊的手指:“我不会失控的。别怕。”   喻白翊微微一怔。   严楚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放慢声音:“我没事,但是需要回家吃药。不能带你和弟弟在外面吃饭了。”   喻白翊急的无奈:“这当然没什么你能开车吗?”   严楚点点头:“我现在先去拿车,前面那条路是担心,你带他在路口等我可以吗?”   喻白翊:“好。”   两个人不约而同回过头,双双看向乔天鸣。   乔天鸣嘴巴长得老大,下巴都在抖。眼神中闪烁着不解的控诉。   喻白翊心里揪了揪,但还是反手先捏了捏严楚的衣袖:“你先去吧。”   严楚快步走了,背影里他左手还始终掐着手边小臂。喻白翊定定的立在原地,头一动不动地目送着他走远。   等几乎都看不到那人了,他这才一松劲转过头看向乔天鸣。   “哥?哥我……你……”乔天鸣此刻就像个进了水的烟枪,结巴着迎接喻白翊冰冷压抑的目光。   喻白翊:“你怎么来京市的?”   乔天鸣攥紧了拳,此刻他像个小心翼翼认错的大型犬:“坐高铁呀。”   “你爸妈呢?”   “他们没来。”   “你一个人来的?”喻白翊心惊,“车票怎么买的?他们知道吗?你返程的票买了吗?你一个高三生你不上学出来玩?”   乔天鸣往前蹭了一步,一个个问题的答:“机票爸妈给我买的,他们都知道。我就呆两天一晚,返程票已经买好了。这是我寒假最开始两天。”   喻白翊瞪他:“你高三有什么寒假?”   乔天鸣:“哥,这次期末年级第一。我就来找你玩两天,两天不会把学了三年的东西忘了的。你别骂我了。”   喻白翊:“那你怎么找到这……”说到这他自己便立刻想明白了,“你联系了文潇是不是?”   乔天鸣挤出一个笑:“我是出了车站才给文姐打电话的,我直接告诉他我没订酒店也回不去,除非找你住,她才给你打电话的。”   喻白翊长叹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嘴唇,别开了与乔天鸣对视的目光。   然后他在呼呼作响的风中听到自家弟弟很轻的一句:“哥,我几年没见你了,想你了,行不?爸妈也想你。”   喻白翊纤长睫毛飞速颤动了几下。   乔天鸣转头看了一眼严楚离开的方向:“哥,他到底是谁?”   喻白翊终于把脸转回来:“我是他丈夫。”说着他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迎光闪耀。   乔天鸣眉头一跳,低头就去抓喻白翊的手,后者抿着唇让他看。   乔天鸣捏着喻白翊的手掌,僵着脸来回端详了半天,突然咬紧了牙:“可是这戒指怎么钻石都没有?他和你结婚就给你买这个?”   一听这个喻白翊反而给他弄笑了,摇摇头:“这是我自己设计的……行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先跟我回去,你有没有行李箱?”   刚才他远远看到严楚黏在喻白翊身边就不管不顾的冲过来了,箱子早不知道甩到了那里去。   乔天鸣私下扭头寻找:“额……靠在垃圾桶那!”   喻白翊无奈:“快去拿。”   小孩跑了,周围短暂的陷入一秒的安静。喻白翊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眼捏了捏眉心。   “喻学长?”一个女声传入耳朵,喻白翊快速抬头看到了小姚。他第一反应是道歉,“对不起啊,刚才是个误会。”   小姚笑着摇摇头,但眼神中的尴尬和一丝探究实在难以掩饰。   但喻白翊神情语气都十分严肃:“今晚的所有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晚点和他们都说明一下。”   小姚连连点头,顺势递给喻白翊一张拍立得:“这是我们刚才的合照,这张给学长,已经显出来的。”   喻白翊接过来看,刚才还一抹黑的相纸上已经清晰显现出了画面:“拍的真好,谢谢。”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迟疑着指向小姚手中捏着的其他相纸:“刚才我和严楚拍的……有吗?”   “啊那个……”小姚迟疑了一下,转手抽出了那叠相纸的最下面一张,“我拍了一张,也有画面但是……”   喻白翊接过来看,先一愣,立刻又没忍住“噗嗤”一笑。   画面拍到的正好是乔天鸣扑向严楚的那一幕,乔天鸣在画面里就是个残影,两只手如同大狼狗的爪子一样挠向严楚,后者惊讶的后仰格挡,一旁的喻白翊自己瞪圆了眼睛大张着嘴。   喻白翊看着相片,那相纸被风吹着上下扑棱,他手指用力捏紧了几分:“这张也给我吧,还怪有纪念意义的。”   小姚也笑:“严学长和小舅子第一次见面的纪念哈哈哈。”   喻白翊:“你去忙吧,晚上营业加油。”   小姚应了一声便跑走了。喻白翊再次低头垂眸,愣愣端详了那照片几秒,唇角的弧度缓缓落下去。   本来这应该是他和严楚第一张正经双人合照的纪念的。   ……   乔天鸣站在路边,双手抱着学汤姆猫跺脚,目光紧盯着面前啊开过的每辆车。   没停,这个也没停,还是没停,我去这辆好帅不愧是大城……啊?   乔天鸣就见那帅惨了的豪车缓缓停在面前,他身旁的喻白翊依然走了过去,自如的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乔天鸣这才从车前窗里看到了驾驶位上的人,正是严楚。   “快点上车。”喻白翊催促他。   乔天鸣蹭上后座,缓缓挪到中间的位置,他往前看去,视线一左一右正是他哥,和严楚。   车内有好闻的木质调香氛和清新的皮革味,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高级和优雅。   喻白翊还没坐稳就抬手搭了一下严楚的小臂——这是下意识的安抚。随即喻白翊认识到这根本没用,略有尴尬的撤回了手。   “安全带。”严楚说,目光缓缓地与喻白翊碰了一下,意味“我没事”。   车子发动,乔天鸣从后座上伸了伸脖子。他看到严楚把着方向盘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有一枚戒指。   半小时后。   车子开过灯火通明的繁华市区,驶进市中心高级小区的高层公寓。抵达停车场,下车,坐电梯。   打开公寓门,灯光渐次亮起。   “先进来。”喻白翊回头招呼满脸惊愕的乔天鸣,转头想先推严楚进屋去吃抗过敏药。可后者先一步压下了他的动作,转头走向客厅角落的立柜,取出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两份红本本,转头递到乔天鸣面前。   喻白翊喉结一滚,眼帘飞快翕动了一下。   乔天鸣接过打开,目光炯炯地审视着两本结婚证。   文件当然是真的,不可能有一丝破绽。但一旁的喻白翊却忍不住心虚地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个文件夹——和结婚证一起存放的正是他和严楚的结婚协议。   屋内静默了足足半分钟,乔天鸣“啪”一下合上证件,终于开口:“你追的我哥?”   严楚双手背在身后,乍一看他像是个乖乖回答问题的面试者:“是的,当然。”   乔天鸣指了指周围:“这是你家?”   严楚:“我家,全款买的。没有房贷。”   乔天鸣扬了扬下巴:“……那个,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严楚笑了一下:“盛风集团的继承人兼现任总裁。”   “盛风?!”乔天鸣倒吸了一口气,“四时宇宙那个?”   严楚点头。   乔天鸣:“……”   “好了事情解释清楚了,严楚你过来。乔天鸣,把行李箱拿进来。家里的WIFI密码是1到9,你可以看看附近的外卖,点三人份,我报销。”喻白翊一口气说完,抓过严楚的手臂就把人带进主卧里。   之前他只是在门口望过一眼严楚房里的办公桌,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更里面的私密空间。   但喻白翊此刻想不了太多,他直接去掀严楚的衣袖:“给我看看你的情况。”   严楚坐在床边任由喻白翊摆弄,他裸露出的两条小臂此刻布满了红色斑块,脖子到颈部也是。喻白翊弯着腰,小心捧着他的手。   喻白翊的指尖还是冰凉的,柔软的指肚小心触碰过红肿的部位。严楚觉得像是燥热的熔岩里被撒了一把白雪。   “药在哪里?”喻白翊抬起头问。   严楚垂眸望着他,屋子里没有开灯,但窗外的一丝月光将喻白翊的眸子映的透亮无比。   “啊……”   喻白翊惊叫一声。   严楚蛮狠的捞住喻白翊的腰,将人往上一带。喻白翊一个切咧栽进严楚怀中,双手撑在男人肩头,一条腿一闷声跪进被褥里。 第40章 识破   “严楚?”喻白翊声音微颤。他双手手掌根部抵着严楚的肩, 手指却不敢真的抓住那人。   严楚的呼吸很重——因为过敏反应确实很疼。但此刻他血管里躁动的却是另一种情绪。   “那是你弟弟?”他哑着嗓子。   喻白翊小声的抽了口气,点点头:“乔天鸣是我表弟,我叔叔婶婶的孩子。”   严楚:“看着怪不聪明的。”   喻白翊忍不住笑:“高三,还是小孩子脾气。但是挺聪明的, 说是过了京大的自招, 所以他爸妈让他出来玩两天。”   严楚抬了下眼, 手上又加了几分力,眼睛微眯着,目光力的侵略性越来越浓。   喻白翊又忍不住躲闪起来:“严楚,我帮你上药好不好?你先处理你的过敏。”   “他为什么那么激动以至于要当街打我?”严楚问。   他话音落地, 屋内一片死寂。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喻白翊下颌用力顶了顶,他牙冠紧咬,挤出一句气声:“对不起……”   严楚锁紧了眉:“你和我道什么歉?”   喻白翊瞬时哑了火。   严楚望着对方的眼睛, 静静等待了十几秒, 最后所有话都转为一句轻叹:“药膏在床头柜上。”   他的胳膊微微一松, 喻白翊立刻如同一条滑溜溜的鱼一般逃走了。   药膏被拿来,严楚这边也脱去了全部上衣。喻白翊把东西递过去,又立刻把视线转开。   严楚接东西的手在空中悬停了半秒:“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安排你弟弟?”   喻白翊抱着双臂:“可以让他住这里吗?他就呆两个晚上。”   严楚一边给自己手臂上抹药,一边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当然可以,让他睡客卧?”   喻白翊:“好……等下!”   严楚抬起眼。对上喻白翊一双窘迫的脸:“客卧, 我的东西还在……”   严楚细品了两秒对方的表情, 抬手指向阳台:“你从阳台出去, 再从客卧里进去。”   ……   喻白翊小心地拉开主卧的落地窗,下意识的放轻脚步走出去, 飞速关门, 再立刻冲到客卧那边的落地窗前开门进去。   这算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这莫名的偷感?   但眼下他想不了那么多。他只能小心的把行李箱从柜子里拖出来,快速把自己的物品一股脑扔进去, 将客卧的床恢复到只套了床上四件套的出厂设置。   至于那些绘画设备,就说是工作时想有独立空间所以放在这的就行。   做完这些,喻白翊抱着行李箱,又从阳台上由客卧回去主卧。   再进屋时,严楚已经在扣衬衣的纽扣了。喻白翊从身后看到他腺体上贴的大块医用抑制贴。   喻白翊声音轻柔:“你真的没事吗?”   严楚转过脸,摇摇头:“东西拿来了,你要布置一下你的生活痕迹吗?”   生活痕迹?喻白翊心头一跳——为什么严楚礼貌克制的声音会说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措辞?   这种造假行为实在过于尴尬,喻白翊干脆没回答,只默默蹲下身打开箱子开始摆放。   衣物放在衣柜里,耳机,充电器放在严楚不用的另一侧床头柜上。还有一些零散小物件……   严楚坐在床边,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但那双墨黑色的眼睛却如同捕猎中的狼一样死死黏在喻白翊身上。   他和喻白翊领证结婚好几个月,男人住进他家,与自己一墙之隔,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越界的意思和行为。   严楚还记得自己叮嘱何俊的话——让喻白翊不要入侵自己的私人空间。他甚至还清晰记得自己第一天加班回来看到喻白翊乖乖待在客卧里的欣慰。   但此刻,他看着喻白翊将私人物品都拿了过来,还在暗暗纠结如何安排这些物品以让自己看起来已经在这个屋子里生活许久。这个行为让一旁的严楚心里火烧般的燥热。   终于喻白翊放完了东西。他的布置和严楚屋内原本的氛围很契合,两个人的物品泾渭分明且规整有序。   严楚原本想说“看起来很好”,但还没开口就被喻白翊先一步抢了话。   “对不起。”喻白翊低垂着眼,“情况特殊,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两天……我在你这里打扰一下?”   严楚眼神一暗。他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走近喻白翊,又往前倾了倾身:“不打扰。”   喻白翊提着一口气,一抬眼撞进严楚的眼神中。那双眼睛那么黑那么深,深的像一潭深水,要把他生生拽进去是的。   喻白翊动了动唇,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最后还是严楚主动往后撤了一步:“先出去吧,我们呆太久了。你弟弟要起疑了。”   两个人打开主卧的门时,一眼便看到在餐桌边正襟危坐的乔天鸣。听到开门声,小孩立刻“腾”一下站起来。   他走到严楚面前,对人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严先生,我为我的冲动道歉。”   严楚没有明显的表情,但心里确实被这个郑重又坚定的道歉震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乔天鸣立刻冲过去开门,从外面拿进来一大袋的外卖。   严楚看到标签挑了挑眉:“你挺会挑,这是小喻最喜欢的那家店。”   “真的吗?那我猜对了。”乔天鸣开心的笑起来,拉着自家哥哥到桌边,顺便夹起桌上一叠名片卡,“这是我从桌子夹层里找到的,都是这家店的优惠券卡,是哥你存着的吧,我刚扫了一张,用了五块优惠呢。”   “好。”喻白翊是真的被这五块钱哄得心情舒畅。   乔天鸣在拆开外卖袋,严楚去厨房拿碗筷。喻白翊坐在桌边看着这一切,脑海中的一片混乱中微微找到一个平静的锚点。   他吸了口气:什么都不要想,他告诉自己。   ……   严楚有意无意观察着乔天鸣。   从他的话语中不难推测,喻白翊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了。   虽然喻白翊的态度很矜持,甚至可以说很有“兄长”的严肃端正在,但乔天鸣依然锲而不舍的在和他说话,吐槽高三的辛苦,吐槽学校,吐槽社会热点。他的主动完全是雀跃的。   喻白翊始终认真听着,到最后快吃完饭他才问:“这两天你想去哪里玩?”   乔天鸣扒了碗里最后一口饭:“我想去酒吧!”   喻白翊:“胡扯!”   乔天鸣晃了晃脑袋:“哥,我成年了好吧,身份证为证,我又不是想去蹦迪,你带我去听听乐队好不好?我高考结束我想学吉他,那玩意太帅了!”   喻白翊“啪”一下把碗砸在桌上:“明天早上我上班,你可以去京市博物馆逛逛。”   乔天鸣狡黠一笑:“哥,你看过博物馆预约吗?……你现在别看了,往后一个礼拜的预约都满了,根本抢不到。”   喻白翊:“……”   严楚饶有兴致的观赏着二人的状态——尤其是喻白翊。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如此直接的挑动起喻白翊的情绪,让他展现出这种强行威严的可爱状态。   “严哥。”乔天鸣一转头开始求助外援,“我现在是不是算你小舅子啦?”   严楚:“……”京大把这个傻子招进去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严楚还没回答,喻白翊已经一转头瞪过来:“不可以,你怎么想的去酒吧那种地方?”   乔天鸣:“我就是想和你单独出去聊聊。”   喻白翊怔了一下。   桌对面的严楚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水杯的边缘。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乔天鸣的意思。   小孩想找个场合和喻白翊谈点事,酒吧大概是他心中最符合这种“深沉”概念的地方。而喻白翊那一瞬间的恐慌和逃避也被他尽收眼底。   “你确定成年了?身份证带了吗?”严楚抬起眼。   喻白翊眉心直跳,而乔天鸣已经站起来去沙发边翻自己的背包。   他把身份证双手递给严楚,后者接过看了日期,确实刚成年两个月。   严楚点点头,转头从自己的包里摸出皮夹,掏出一张金卡推到喻白翊面前,声音柔和带笑:“他想去喝点小酒听音乐的话就去这里吧,我朋友的店,这是VIP,当然你要是想在酒吧给他点杯冰可乐也可以。”   “我……靠!”乔天鸣张大嘴蹦出一句脏话。“哥,这就是霸总的金卡吗?我靠这真的是金卡VIP!”   “哥,所以你现在算是盛风老板娘?那你能不能从后台……诶你别打我!”   “洗碗去!”喻白翊怒而将人赶走。   —   乔天鸣在洗澡,严楚正在外面书房的电脑前飞快的敲键盘,看起来一时半会手头的加班不会结束。   喻白翊默默拿了睡衣,走进主卧的卫生间里洗澡。   在洗手台边的垃圾桶里,他瞥见了两贴医用抑制贴包装袋。   喻白翊眼睛飞快翕动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他抬手蒙住脸,把叹息变得无比小声。   他从没想过乔天鸣会过来,还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严楚碰上。   结婚这事只有文潇知道,他没有告诉老家的任何亲人朋友。他原本的计划是把这本结婚证和一年后的离婚证一起,埋藏成一个永久的秘密的。   而乔天鸣的突然出现就仿佛一辆从老家闯出来的,带着他过往全部烂事的渣土车,鸣着刺耳的汽笛撞向他现在的生活。   喻白翊甚至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拦这辆车。   他背后是什么呢?……严楚吗?   乔天鸣直接在严楚面前喊出了“我哥不可能和一个Alpha结婚的”这种话,喻白翊不觉得有哪个ALpha能真的忍受这样的侮辱。   他觉得有什么事开始往失控的方向走了   ……   “小喻?喻白翊?”   “啊?”喻白翊猛一抬头,面前的严楚禁不住抬手一挡。   “头发都不吹坐在这让头发滴水?”严楚声音沉着,愠色明显。一抬手先把一条毛巾搭到了喻白翊头上。   喻白翊立刻站起来——他其实原本就坐在床尾最边缘的位置。他一边用力拿毛巾擦头发,侧头看到自己刚刚坐的位置上,被角湿了一块。   他自知理亏,赶紧跑去把吹风机拿出来。   严楚静静注视着喻白翊站在那吹头发,眼看着人的头发边干,变直,变顺……然后逐渐往烤干的层面发展。   严楚毫不怀疑只要发质允许,喻白翊可以就这么在镜子前面吹一整个晚上。   “嘶啊……”   在吹风机的“轰鸣”中,一声嘶哑的气声突然传进喻白翊的耳朵。   他手指一抖,立刻熄了吹风机:“严楚?”   床边坐着的男人没有抬头,只见他左手用力掐住自己的右臂,右手手指用力撑开,手臂微微颤抖,内侧的青筋都炸出来。   “严楚?”喻白翊当即丢下吹风机,几步冲到严楚面前。   男人抬起头,喻白翊清晰看到对方额角的一层冷汗。   喻白翊声音有点抖:“很疼吗?药没用吗?去医院?”   严楚抬起眼,深深望着喻白翊。反手缓缓抓住喻白翊的手腕,他的指肚撩过喻白翊的脉搏,带出血管深处的一阵战栗。   “担心我?”严楚突然问。他仰起头,很少见的用一个自下而上的角度与站着的喻白翊对视。   屋内很静很静,背后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镀在严楚英挺的眉眼边缘。   “嗯。”   严楚:“什么?”   喻白翊:“真的不用去医院吗?说实话。”他的脸色很平静,在月光下,喻白翊过于苍白的皮肤平静的有种假面感。   他避开了严楚的问题,用一种堪称冷漠的态度将那个问题略了过去。   严楚手指用了点力:“睡吧,好吗?”   喻白翊没动。   严楚再次揉了揉喻白翊的手指,声音柔和恍如哄劝:“我没事。你是我的药,陪我躺着吧,我不碰你。”   —   “咚,咚。”   严楚猛地睁开眼睛。   喻白翊躺在他身边。在他的床上。   “咚,咚。”那个声音又响了一次——这绝不是错觉或是巧合。   严楚小心的坐起来,抬手将被子严丝合缝的为喻白翊掖好。   他转头一看床头柜上的钟,正好六点整。大冬天的,窗外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和夜晚没有区别。   严楚下床,套了件外套开门出去。   乔天鸣只套了件白体恤站在客厅中央。男孩眼神十分清醒,极冷静的等着严楚出来。严楚轻轻关上门。两个身高相当的男人对视着,乔天鸣并未落下风。   严楚察觉到小孩和昨晚完全不同的气质。他吸了口气,也拿出了不一样的态度。   “没睡好吗?”严楚问。   乔天鸣摇摇头:“高三生,生物钟习惯了。”   严楚抬手:“坐吧,咖啡喝不喝?美式?”   乔天鸣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桌上,他尽力让自己的背挺直,以显出端正严肃的姿态。但严楚毕竟年龄阅历摆在那,只是手指淡淡点了点桌面,对面小孩已经显得有些发怵。   严楚也坐下来:“你想问什么?问吧。”   乔天鸣喉结用力滚了滚,他最后提了口气,话出口时却无比坚定:“严先生,你和我哥的婚姻,是假的对吧。” 第41章 纠结   清晨的空气很冷, 客厅里大灯没开,只亮了严楚身后洗手台旁的两个壁灯。照着严楚没有一丝波动的脸色。   乔天鸣:“好,您现在没有表情,那我就是说对了。”   他说完, 自己双肩一松, 背也垮了。整个人往座椅靠背上瘫了几分, 语调有点抖:“真的?哥和你到底什么情况?”   他其实在害怕,他花了一晚上为刚才这一个问题积攒勇气——严楚是盛风的总裁,那两本结婚证基本可以确定是真的。那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喻白翊到底答应了严楚什么?   乔天鸣童年时代很多不愉快的回忆纷纷涌出来。   他纠结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勇敢面对, 必须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腾”一下拍着桌子站起来:“严总,您能告诉我实话吗?”   严楚缓缓抬手,先把小孩摁回座位上。随后, 他抬手挑开自己衬衫手腕处的纽扣, 卷起袖管露出小臂。   ……   “信息素, 过敏?”乔天鸣一字一顿的试图理解这个荒唐的病例,“所以昨天我?我释放了那一点信息素你立刻就?所以我哥那么紧张?”   严楚点点头。   乔天鸣傻了眼:“对不起哥,我真不是故意的。那你昨晚要不要紧?昨晚……”说到这他突然想到什么,整个人都炸了毛,“那你昨晚对我哥?!”   严楚十指交扣, 关节间发出几下不太明显的“咔哒”声。   “我没临时标记他。”他说。   乔天鸣哑然。他怔怔看着严楚, 几次咬牙, 最后轻轻问出一句:“严总,你是真的, 有一点点, 喜欢我哥吗?”   严楚眉眼深处有种情绪快速一闪。   乔天鸣继续说下去:“首先,以您的身份地位,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是不会随便找人结婚的,哪怕是协议。说明这个病真的很危险。”   “你刚才说到你有过一次严重过敏导致住院,那次你临时标记了我哥。他也……”乔天鸣痛苦的皱了皱眉,“你肯定没有说全这里面的原因,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然我哥昨天不可能对你是这个态度。”   “然后昨天,你被我弄得又起了过敏反应,你当时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临时标记我哥。而且你之前对他有过一次临时标记,这时候你的身体下意识会寻求他的帮助。”   “我也是个Alpha,这很难忍受。很多时候你一瞬间想放纵就放纵了。”   乔天鸣说到的语气里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你和我哥有结婚协议,你确定只要你提出来,我哥就是一千万个不愿意也能压下去,然后对你履行他的义务。”   严楚眼神缓慢闭了一下又睁开——他下意识认可了乔天鸣这句话。   就像陈应宁那次,喻白翊明明怕到浑身颤抖,但都没有拒绝自己粗暴的标记。他对自己的感受有种恐怖的残忍,仿佛只要死不了,什么都是可以压抑和忍耐的。   两个人到这里都没有说话。   乔天鸣盯着严楚,脸上的沉重逐渐转为一抹期待和憧憬:“你真的喜欢我哥对不对?”   严楚抬眼直视着乔天鸣:“嗯。”   乔天鸣猛抽了一口气,声音特别低,眼睛里直冒金光:“真喜欢?哈哈哈……你喜欢我哥哈哈,芜湖!”   严楚觉得小孩现在陷入了一种混杂着八卦、兴奋、感动和疯癫的混乱状态,以至于让刚才还十分深沉的气质又变得不太聪明。   严楚嘴角挑了挑,也突然换了一副笑容满面的友善神色:“那么乔天鸣同学,你现在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昨天说的,你哥哥绝对不会和一个Alpha结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下午五点,严楚办公室。   白一宇把手里的笔都快转出火星了,眼睛时不时瞟一眼严楚。   严楚撩起眼皮:“吃饭吗?”   白一宇翻了个白眼:“你特么又让我陪你加班是吧?”   严楚把手机直接甩过去:“自己点吧,我请客。”   白一宇接过手机,没急着刷菜单,而是长腿一翘:“我都听说了,嫂子的弟弟来玩了。你怎么不跟着去?那可是你小舅子呢,还不好好给人留个好印象?”   严楚:“他已经知道我和小喻是假结婚的事了。”   白一宇:“噗!什么——?怎么露馅的?”   严楚难得叹了口气,眉头皱出被拿捏后的无奈:“没有露馅,这小孩自己看出来的。”   “牛啊。”白一宇惊叹,“所以现在是都摊牌了?那你不是更应该跟着去?”   严楚:“我和他互相摊牌了,小喻不知道。”   白一宇眉头一扬,张着嘴身子往后一仰:“那你现在知道嫂子的那个……”白一宇指了指脖子后面,“他的腺体,到底是?”   严楚又摇了摇头。   白一宇缓缓放下了手机,脸上雀跃调侃的神色彻底收了起来。他望着对面靠坐在巨大办公椅上的好友,清晰的看到对方脸上的迷茫。   他很多年没从好友身上看到这样的气质了。从青春期开始严楚就是一个对自己坚定到堪称冷酷的人。   所以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让人禁不住的犹豫吗?   白一宇默默等了一会,严楚终于自己继续开了口:“我问了乔天鸣,问他能不能告诉我喻白翊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很淡定也很果断的拒绝我了。”   “他说,他哥哥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再说起那些事。他哥一直强迫自己往前走,拼命往前走,根本不回头。”   白一宇:“这怎么可能啊?”   严楚扯了扯嘴角:“是啊,不可能。他告诉我喻白翊自从上了大学就基本没回过家,过年更是一次都没回过。说是因为怕催债的上门找麻烦。”   说到这儿严楚的焦躁溢于言表:“但这里乔天鸣肯定没说全,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   酒吧。   喻白翊推门时还在忍不住瞪身后的乔天鸣。   “好了啦,都走到这了,哥快进去吧哈哈哈哈。”乔天鸣乐呵呵地把自家老哥往里推。   这是家清吧,装饰是非常休闲的原木风格。屋内还有不少花草。舞台上有乐队在演奏,唱的是非常舒缓的爵士乐。这一切不会让人感到脑神经都要炸开而是放松。   两人走在吧台的最旁边坐下,乔天鸣一边小狗似的往里探头,一边疯狂冲喻白翊眨眼。   后者忍不住笑,了然地从口袋里掏出昨晚严楚给的那张金卡。   乔天鸣接过来,抬手将调酒师招过来,颇为享受的把金卡递过去。   调酒师彬彬有礼的双手接过,只看一眼便明白了:“是喻先生和乔先生对吧?严总和我们打过招呼了,您二位今晚随便点。”   乔天鸣显然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就是“乔先生”,小孩对这个郑重其事的称呼很满意。他一边接过菜单一边忍不住往喻白翊这边靠了靠:“严哥真的好厉害,你之前有过这种给别人甩金卡的体验吗?”   喻白翊神色有些冷:“没有,而且我也不想做这种事。”   他的抗拒十分明显,乔天鸣也见好就收。   “来让我看看有什么哈哈。”乔天鸣搓着手,“哥你说我喝什么?今天早上我问严哥这事,他推荐我试试伏特加来着?”   喻白翊大惊:“什么?”随即又立刻板着脸,“不可能。”   乔天鸣眼角一抽:“啊?什么不可能啊?”   喻白翊:“严楚不会给你有意推荐什么,他只会和你强调不要贪杯喝醉让自己出丑。”   乔天鸣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   喻白翊猜的一字不差,就是少了后半段:“你喝醉了麻烦的是小喻。”   被夹在中间的乔天鸣莫名觉得自己成了play的一环,但其实他心里像是撒了一把跳跳糖一样雀跃不已。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严楚的话告诉自家哥哥,让喻白翊好好认清他和严楚那微妙的默契程度有多么值得玩味。   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   最后他们根据调酒师的建议要了两杯果酒。   听着远处乐队的音乐,乔天鸣开始不停的问问题。   “哥你说上大学了要进学生会吗?严哥说倒也不一定。”   “京大附近好吃的多不多?严哥说东区的食堂特别难吃,是真的吗?”   “你说我到时候能不能选和严哥一个专业?”   ……   “你和严楚有这么亲近吗?”喻白翊语调中流露出调侃的笑,“你们才认识不到四十八小时,见面的第一眼还打了一架。”   乔天鸣耸耸肩:“不打不相识嘛,我和严哥现在亲近得很。”   喻白翊没接话,举杯又押了一口酒。   乔天鸣察觉到喻白翊那在酒店冷蓝色灯光下飞速颤动的睫毛。他自己也仰脖喝了口酒,突然换了语气;“哥,今年过年回家好不好?”   喻白翊拿着杯子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颤,这动作太小,可杯子里的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却暴露了这个小动作。   “不一定。”他说。   乔天鸣:“你有什么安排吗?”   喻白翊不答。   乔天鸣:“盛风是什么黑心企业吗?大过年的假期都没有吗?”   喻白翊终于转过头,可乔天鸣根本不等他开口——今年他终于是个成年人了,这是他几年来面对哥哥最有底气的一次。   “哥,我都听爸妈说了,你这几个月还的钱比以往的数额大了很多。加上他们的那部分,今年过年就是我们家十几年来第一个好年。你这样都不愿意回家吗?”   “我就上个礼拜放学的时候还遇到了你高中同学。他们几个都还记得我,还向我问你来着。”   喻白翊面无表情的听着,仿佛失神一般。   乔天鸣身体前倾:“哥,爸妈从来没怪过你,我也没有。你懂吗?我今天是成年人了,你不准再说我不懂。”   这句话终于刺穿了喻白翊的脸色,他眼角抽动了一下:“不。”   乔天鸣提高了音调:“为什么?”   喻白翊咬了咬下唇,再不说话了。   这幅平静但抗拒的姿态乔天鸣太熟悉了,他眼珠一转就启动下一个话题:“那咱们谈谈严楚哥。过年是带对象回家的好时机对不对?”   喻白翊睨了他一眼,然后他微颔下巴措了下辞:“因为我觉得和严楚还不稳定,不适合带他回家过年。”   乔天鸣腹诽:是是是还不稳定,再过大半年的你俩离了那可就稳定了!   但这里还是被他敏锐抓住了一个逻辑漏洞,乔天鸣坏笑起来:“不适合带他回家过年,那就是哥你自己回来合适喽?”   喻白翊:“……聪明了你。”   乔天鸣打了个响指:“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回家,要么带对象回家。”   喻白翊面色紧了紧:“……我考虑一下,行吗?”   这句话反倒让乔天鸣微微一怔。心里微微后悔了一下。   他哥这么多年没回过家,这次竟然真的松口了?   是因为债务到头真的愿意回去面对了,还是比起严楚这件事的暴露,喻白翊更宁愿取一个折中之法先糊弄过自己呢?   这种思虑持续了短短一秒就被乔天鸣开朗的揭过了。反正他现在已经和严楚摊牌了,一切尽在掌握!   乔天鸣的这些小表情都没有被喻白翊捕捉到,他仰头把手中那杯酒直接喝完了,火辣辣的不适感让他忍不住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   当他还是一抬手,指尖在吧台上点了点。   调酒师走过来:“喻先生想要点什么?”   喻白翊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都行。”可他又看到调酒师脸上一瞬的茫然,“就你们这最热门的款吧。”   “好。”   “哥……?”乔天鸣凑了过去,“哥,你别难过。”   喻白翊转过头,按着太阳穴的手不动声色的蜷起来,化作撑着脑袋的拳头。他歪着头,漂亮的眼睛眯着,睫毛完全盖住眸中的情绪,他声音淡淡的:“我不难过。”   乔天鸣眼眶一皱,突然就想哭。   哥你要不照个镜子看看自己的表情呢……   然而喻白翊却笑了:“严楚的事你得答应我,回家之后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你得按着我的节奏来,就这件事,我不是和你商量。”   乔天鸣:“好。”   喻白翊又把头扭了回去。他感觉心口处像是被人重重锤了几拳,又酸又疼,闷得他心慌。   按着我的节奏,是什么节奏呢?   喻白翊处理问题不擅长协调“节奏”,他生命中很多事最后的结果就是戛然而止。他很擅长逃跑,跑的谁也抓不到仿佛就安全了。至于一个人的孤独,那早已经是他习惯了的后果。   他原本认定和严楚的一纸协议就是铁门一样的阻碍,两侧的人不可能有彼此靠近的可能。可现在这道门两侧的突然似乎在不经意间落下了几颗种子,一开始不起眼,可几个月风吹日晒,这小小的种子竟开始生根发芽。   这时,吧台后面调酒师递来了东西:“喻先生您的酒。这是店里卖的最好的,我的得意之作。”   “谢谢。”喻白翊接过来抬到嘴边,还没喝,杯中气味就先一步冲进鼻腔。   是龙舌兰酒。 第42章 喝醉   严楚停车熄火, 开门下车的动作飞快。   酒吧门外有一条花坛,从地上顺着墙体延伸装饰着彩灯。喻白翊就坐在窗前的长椅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眼睛半眯缝着, 迎着风一眨不眨。   “严哥。”旁边的乔天鸣挥手招呼。   严楚一边奔向喻白翊面前, 一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怎么会坐在外面?为什么不在店里等我?”   乔天鸣一咬牙:“我劝不动。”   ……   喻白翊接到第二杯酒后脸色就有点不对, 拿了放在唇边久久不喝,似是呆住出了神。   乔天鸣还想问是不是味道不喜欢,谁知喻白翊一仰脖,一杯酒瞬间下去一大半。   乔天鸣又问怎么了, 喻白翊只是摇摇头,说喜欢。刚才微妙的一丝表情也转瞬即逝。   后面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听乐队,中途乔天鸣听到两首喜欢的歌就从吧台跑去更靠近舞台的位置, 等他再回来时, 连调酒师都给他使眼色——喻白翊喝的太猛了。   乔天鸣一看, 才发觉自家哥哥已经眼眶和面颊红成一片。   他第一反应是给严楚发消息,掏出手机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严楚的联系方式。   喻白翊半趴在吧台桌上,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乔天鸣碰一下他的手臂他就突然应激似的一抖,紧接着就把头藏的更低。   最后还是调酒师又递了一小杯酒过来, 喻白翊才勉强松开手, 让乔天鸣从他口袋里拿到手机。   这边刚把微信发出去, 那边喻白翊就转头看过来:“你和谁发消息?”   乔天鸣实话实说:“哥,严楚说马上来接我们。”   喻白翊听到这句突然背一直:“他来?我……那我们先出去……”   乔天鸣吓一跳:“出去干嘛?外面冷死了, 我们就在这等。”   喻白翊一撑桌子站起来:“我出去吹吹风, 清醒一下。”   严楚站在喻白翊面前,轻轻叹了口气, 又往上风口移了一步。男人垂眸望着呆坐在那乖的不行的人:“小喻?”   喻白翊仰起头:“严楚,我没喝醉,我不困。”   严楚唇角一抿一扬,最后无奈的笑出来:“冷不冷?”说着,他一只手轻轻拢住喻白翊的脸。   掌心里的人被这么一碰,登时抖了一下。   严楚的手心那么暖,喻白翊原本觉得心里一股火烧得慌,被这么一碰才惊觉自己面颊冷的想冻了一层霜。   严楚声音低缓,带着太过明显的温柔:“大冷天坐在外面吹冷风,就这么不想在我面前喝醉了犯困?”   一旁的乔天鸣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   但喻白翊却突然用力睁了睁眼睛,又点了点头。   还点头呢,真的是……严楚心想。   他望着喻白翊的脸。那人眼神恍如一汪水,眼帘半垂着,几缕发丝随风垂在眼前。他的脸白皙小巧,只有眼下面颊出最薄透的那部分皮肤涌出一片红色。他蹙着眉,显得非常难过。   严楚知道他是想起了之前腿伤复发的那次。   变得软弱失控显然不是喻白翊想要的。他哪怕在大冬天的室外吹冷风也不愿意醉醺醺的在自己面前失控。   严楚无意在这里纠结喻白翊为什么不多依赖自己一点。他只是弯下腰,俯在人脸侧:“我们回家?”说完,严楚伸出手。   喻白翊抬起眼。   高大的男人弯下腰,一只手背在后面。一个标准的绅士的邀请动作,像是在郑重的邀请爱人一样。   喻白翊一抿唇,傻笑起来。   我在想什么啊。严楚怎么会……不会的。   他低垂下眼,避开了严楚的手,两只胳膊撑着座椅站起来:“我没事。”   严楚只默默撤回手,冲旁边不敢吱声的乔天鸣点了点手:“走。”   喻白翊站起来时还是晃了一下,他双腿有点僵,但自己快速稳住了。他始终垂着头,无比认真的盯着眼前的路,脚下每一步迈的都比平时更慢,也更小心。   严楚替他开了副驾驶的门,喻白翊侧身钻进去,瞬间感受到车内空调的温暖。   天鹅绒一般的温暖舒适一下就软化了他紧绷的神经。喻白翊首先感受到困倦和沉沦,下一秒又立刻惊醒,抬手就去按窗户开关。   玻璃窗落下,外面的冷风“呼”一下就灌进来。喻白翊脸部肌肉一个激灵。   然后玻璃窗开始往上关闭。   喻白翊疑惑地皱了皱眉,又按了往下的按键。   玻璃窗下来了一秒,然后又往上了。   喻白翊困惑的嘟囔起来:“怎么回事……?”   “小喻?”严楚的声音传来,喻白翊一转头,眼神跳了一下,“哦,是你在关窗户吗?”   严楚挑了挑眉——当然是我,你个傻瓜。   喻白翊此刻的状态让严楚心中又暖又软。他倾身靠过去,手指搭在喻白翊的指尖,最后把玻璃窗按上去。“不能开窗,太冷了。我有点冷。”   喻白翊的后脑紧紧贴在驾驶座靠背上,他点了点头,目光紧绷,呼吸停滞。直至严楚的脸从他眼前撤回驾驶位那一侧。   —   回到家里,乔天鸣抛下一句“晚安”就直冲回客卧里。严楚开了厨房灯去倒水,待他拿了杯子一转头,就看到喻白翊已经溜达到主卧门口。他按了几下门把,不知为何没打开,然后他的手缓缓垂下,人慢慢蹲下来,就这么蜷在了门口。   严楚走过去:“小喻?先站起来,进屋去床上躺着。”   可这次喻白翊再抬头,他脸上的红晕开始变得不正常。他感到身体深处的燥热和不安,酒精刺激着神经,蒸腾着他的理智。眼前的一切涣散出重影。   他用力眨了眨眼:“严楚?”   喻白翊立刻抬起手,将人往外一推。他不确定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只觉得拳头砸到了一个不硬不软的东西,然后自己身体往后一栽,失重般的跌了过去。   ……   喻白翊迷迷糊糊的,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他感觉自己回到了那片医院花坛的草地上。   他的左腿很重,石膏像是沉重的铅块,连带着骨头的疼痛,仿佛从地下钻出的魔鬼的手,撕扯着他,要把他一路拖下地狱一般。   小喻白翊止不住开始哭。   在这个场景里他总是忍不住。   身边是冰冷的湿哒哒的草,灌木看不出一点绿色,只是黑漆漆的两团从身侧往天上延伸,迷雾一般遮在眼前。而树叶缝隙中的天也是苍茫的黑色。   “沙沙。”   树丛动了。   他来了。   那个男孩的身影晃动着靠近,小喻白翊瞪大了眼睛,拼命抬起胳膊想要去抓住那人。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再也不想梦到这里了,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我想知道你是谁,能告诉我吗?能让我再看清你一次吗?   男孩俯下身了。他的手向自己伸过来,可脸依然隐藏在一片迷雾中。   突然,小喻白翊闻到了一股气味。   龙舌兰酒味?!   为什么?!喻白翊浑身战栗起来,他大张着嘴用力喘息起来,可这样只让这股气味更浓郁清晰。   那个男孩明明应该是个Beta才对!他没有信息素的!   喻白翊眼见着那个男孩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俯身低头,喻白翊觉得自己好像能看清他了。   ……   “喻白翊。”严楚的声音仿佛砂砾般嘶哑,一字一顿间都是强忍着的压抑,他叫着对面人的全名,“你想要见谁?”   喻白翊眼神迷离着,倒在被褥里眼角继续无意识的滚下泪来。他张了张嘴,没有回答,但另一只手却抬起,抓住了自己胸前的那个吊坠项链。   他醉了,严楚很确信。可某种程度上他又知道喻白翊是无比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严楚的眼神又暗了下去,他声音颤抖起来:“你想见他对吗?那个Beta?”   喻白翊用力咬住嘴唇,原本就血色薄弱的两瓣褪尽血色。他攥着东西的手指也用力到骨节发白。   严楚一只腿缓缓骑到床上,两只手撑在喻白翊身体两侧,缓慢地用力揪住了床单和被褥。他的身体慢慢埋下去,贴近喻白翊的面颊:“小喻,你今天喝了什么酒?”   喻白翊纤长的睫毛带着泪水颤动着:“龙舌兰?”   是的,严楚已经闻到了这过分熟悉的味道。   他继续追问:“是你自己想喝的吗?”   喻白翊摇了摇头。   严楚:“不是?你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你……?”喻白翊的手胡乱拨弄了一下头发,手背用力压了压眼睛,他似乎在强撑着一丝清明来辨认眼前的人,“你是个Alpha吗?”   严楚感到自己灵魂深处的某处狠狠震动了一下。   喻白翊的手抬起来,他对距离的明显已经不够准确,指尖来回多次才猛地揪住严楚的领口。   严楚一愣,可喻白翊好像也愣住了。他飞快翕动了下眼,表情怔怔:“啊,抓到你了。”   严楚掌心缓缓覆住喻白翊揪着自己的那只手,用了比以往更多的力道。他感觉到自己恶劣的想法根本止不住,他用力把喻白翊的手往自己身体的方向又摁了一下,仿佛要把人揉进胸口似的。   “抓到我了,我是谁?”严楚问。   “你是……Alpha?”喻白翊说着,一滴泪又顺着眼尾砸进身下的被褥中。   严楚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要被撕裂了:“很失望吗?我是个ALpha这件事?你就那么喜欢那个Beta?”   “嗯。”   严楚心尖猛地一颤——这是他第一次从喻白翊口中听到笃定的答案。   喻白翊抓着衣领的手指颤抖着:“他让我不要死……我记住了,他……我想见见他。”   说到这里喻白翊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松了手,脸庞无意识地往一侧歪去,眼皮不断打着颤。   “严楚……严……”他嘴唇微动着,“龙舌兰,严楚……”   “他是Beta,肯定是……他没有信息素的。如果有,我一定会闻到的……他没有分化……”   屋内万籁无声。严楚坐在那儿,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修剪出他的剪影。   他健壮的背弯着,头垂下,标致的侧脸完全影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可他周遭的空气却仿佛冻结了一般。   喻白翊说的混乱,但严楚理清楚了。   喻白翊抗拒一切ALpha,抗拒信息素。不管他的恐惧到底因为什么,他真正能接受的就只有Beta,尤其是……那个Beta。   可我没分化之前不也是个Beta吗?严楚脑海中划过这般不讲道理的话。   我之前忍受了十几年没有分化的日子,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我竟然不是个ALpha。而现在他分化了,却意识到自己成为了某人眼中最讨厌的存在。   严楚盯着熟睡的喻白翊。他一半脸埋在被子里,眼角还挂着泪。   他抬手将晶莹拭去,紧接着俯下身。   这个“某人”,严楚竟忍不住想吻他。   他的唇停在距离喻白翊面颊仅仅几厘米得地方。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脖颈上青筋凸起,攥着被子的手指抓出一片狰狞的褶皱,他几乎要将布料扯破。   —   凌晨的街道。路两边的灯光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突然一个身影从不知那条小巷子里窜出,一下撞破夜色的宁静。   男人飞也似地逃窜,当他刚穿过街道还没隐入街对面的暗处时,身后杂乱的脚步已经追了过来。   “跟住他,别让他跑了。”   “妈的,你以为你能跑去哪儿?”   后面跟上来的有三个人,前面那个男人在街口踌躇了一下,猫腰往旁边另外一条小巷子里窜。可还没等他跑出去几步,面前的阴影里又走出来两个人。   男人前后踉跄几步,喘息更为粗重:“靠……你们,我!”他转过头,身后那三个人已经跟过来了。   十几分钟后。   街道上又恢复了空无一人的状态,只有仔细听才能隐约听到哀嚎呻吟。   田武趴在地上,脸上全是血。他缓慢地站起来,嘴里不停咒骂着。   他在牌桌上一夜之间输了全部身家,原本就赚一天活一天的他当然没了办法,只能跑。可圈子就这么大,那些混在一起的牌友口口相传,没两天,这城市里就再没人肯收留他了。   田武扶着墙往前蹭,他用力拿胳膊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哆嗦着摸出手机,指尖一下下划着联系人。   突然,他还沾着血的拇指摁在了一个头像上。   喻白翊。   再过几天,自己从这座城市悄无声息的消失都不会有人知道。田武咬咬牙,翻出相册里几张图。   赌一把。 第43章 伪装   喻白翊倏的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昏黑的冷色调房间。自己被厚被子紧裹着, 只有鼻尖碰到一层冷空气。   他惊的立刻坐起,身上瞬间涌出一层冷汗。他头晕脑胀,太阳穴疼得直抽。   “嘶。”他按着头,闭眼忍过这一阵眩晕。再抬头又是一惊。   严楚竟靠坐在床头。他合眼睡着, 上身赤裸, 精壮肌肉在清冷的早晨显出白瓷般的质感, 让他宛如大理石雕塑。白衬衫被丢在床边地上,皱成一团。   再看床上,除了自己醒来时裹的那一半被子,其余部分的被褥床单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喻白翊呆怔了两秒, 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   他喝醉了,严楚过来接他们。然后他被迷迷糊糊的带回来,然后……他又梦到了那个Beta!然后他好像在梦里真的“抓住”那个人了, 他拽着人不撒手, 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乱说话。   喻白翊脑子里彻底嗡嗡响了。   所以他抓着说话人其实是, 严楚吗?   他和严楚说了什么啊?!   喻白翊一点也不敢想下去,也根本不敢看另一侧的严楚,手上把被子甩过去,欲盖弥彰的替人盖了一点就立刻跌跌撞撞地下床。   他第一反应是去卫生间洗把脸,刚一推开门, 他受到了今天早晨的第三次暴击。   几平米的小卫生间里乱作一团, 洗手台上的东西乱的东倒西歪, 桌面上都是水,几块毛巾半湿着耷拉在那儿。淋浴间的玻璃门开着, 莲蓬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挂在水龙头上, 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玻璃门内外一片狼藉的水迹。   喻白翊赶紧先冲过去把水龙头拧紧, 他盯着满地的水,脑内乱作一团。撤步回来的时候,脚下踩在铺在地上的毛巾上,湿哒哒的毛巾在瓷砖地上一滑,他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他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撞进一个温暖的胸口。   他一扭头:“严,严楚?”喻白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原地弹开。   严楚的短发像个炸开的菠萝似的尖锐,浓眉压着深邃的眼窝,眼神沉沉,嘴唇平平绷着。他目光似乎是看了喻白翊一眼,但转瞬即逝。   他抬手应该是想拿块毛巾,但架子上已经没有幸存的了。   他微不可查的“啧”了一声,走到洗手台前俯身往脸上拍了几下凉水。他动作堪称粗暴,水花四溅,他发梢也被打湿了。随后他直起身,用掌心擦了下下半张脸,从镜子里与身后靠墙站着的喻白翊对视。   喻白翊惊讶的看到水滴甚至能从严楚过于优越的眉骨上砸下来。同时他的眼睛也被完全笼罩在眉骨的阴影里。严楚总是十分绅士的气度在这时展现出难以掩盖的火气。   喻白翊咬了咬唇:“你……你穿件衣服,会着凉。”说着他侧身就想从严楚身边绕过去。   严楚一抬手就将他拦下,这里空间本就不大,严楚一下占了空间,压得喻白翊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抵在洗手台上。   “昨晚上喝了多少?”严楚问。   喻白翊顿了一下:“我……对不起,我喝多了。是我没有控制好。”   严楚盯着他的眼:“断片了?”   喻白翊张了张嘴。   其实没有。   但他不知要要怎么解释,真的要说清楚就意味着把所有事对严楚和盘托出。   这不可能的,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勇气和另一个人一口气说完这些事了,最后一个让他一口气说完这些事的是管理局给他安排的心理医生。   撕开伤疤没有用,徒增痛苦不说,血淋淋的样子还会吓到别人。   “你梦到那个你要找的Beta了,对吗?”严楚问。   喻白翊肩膀颤了一下,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还想往后躲,但空间已经没有余地。他感觉到□□和精神上的双重逼仄。   严楚一直没有说话,他任由沉重的气氛在一分一秒间越积越重。   喻白翊紧闭的眼睛在颤抖。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他无意识的开始咬嘴唇,贝齿就要将薄透的唇瓣撕破。   “喻白翊!”严楚冲口而出,抬手猛钳住喻白翊的下巴,那人身子一抖张开了眼,眸光里都是软软的一层水汽。   严楚心软了。   他立刻松了手,可喻白翊白皙皮肤上还是留下了一层红痕。严楚撤开半步,重重吐出一口气。   喻白翊的神色让严楚恍然回到了他第一次临时标记对方的那天。严楚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喻白翊脸上的恐惧和无助,还有他昏迷入院后濒临破碎的样子。   他做不到继续逼问。   可也实在提不起一个好心情。   光是想到喻白翊昨晚的眼泪,那些梦呓,想到那个Beta,严楚就觉得血管里有火在烧。   那个人是谁?他到底和喻白翊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把喻白翊弄得这样难过?却又让他缄口不言。   “我想洗个澡。你洗漱去外面吧。”严楚别开了脸,眼角余光感受到喻白翊逃走的一个背影。那人腰微微弯着,严楚心里疼了一下,直到听到主卧的关门声,他才猛挥起一圈,狠狠砸向面前的镜子。   …   喻白翊关了卧室门,一秒钟调整心情的机会都不给,就看到站在客厅中间,手里扶着行李箱的乔天鸣。   他一愣:“怎么了?”   乔天鸣满脸不可说的表情,傻笑了两声:“哥,我理论上马上要去赶飞机。”   喻白翊这才回过神,一看时间:“那你怎么不叫我啊?等我一下,我送你。”   说着他直奔浴室里洗漱,在他身后,乔天鸣溜溜达达的跟到门口,把着门框:“哥?严楚哥也没醒呢?”   正在挤牙膏的人头也不抬:“他也在里面洗漱。”   乔天鸣:“哦……你俩昨晚?”   喻白翊嘴里的泡沫一呛,他快速往嘴里灌了口水,延了几秒才转过脸:“什么?”   昨晚他不会还有当着乔天鸣的面失言吧?那他和严楚协议结婚的秘密……   乔天鸣眨眨眼:“昨晚严哥来接我们回来,他可关心你了诶,他一路抱着你回房间的诶,然后再没出来诶。”   虽然话有些歧义,但不妨碍乔天鸣开心的八卦啊。   而且他也如愿在自家老哥脸上看到一抹羞红。   “你小子一天天脑袋里想什么呢?!出去!再检查一遍有没有东西忘带!”喻白翊气急,甩手就用门板把人挡了出去。   乔天鸣这头被赶出去,随即身后主卧的门就开了。   严楚走出来。   男人头发还湿着,抓了个狂野的背头发型。他一边走一边网上扣衬衫扣子,乔天鸣清晰瞥见男人健壮的身材。   “你是中午的飞机对吧?”严楚问。   乔天鸣点头。   严楚:“早饭吃了吗?”   乔天鸣摇头。严楚没再说话,自顾自走到厨房去做咖啡和烤面包。周身萦绕的冷酷气场让乔天鸣自动与他隔开一米左右的位置。   “哥?你和我哥怎么了?”乔天鸣有点怕。   严楚默默盯着咖啡机里萃出来的咖啡液,嘴角的笑满是自嘲:“你哥昨晚上抓着我叫另外一个Beta的名字。”   “不可能。”乔天鸣脱口而出。   严楚终于转过脸,眉头紧锁。   他成熟Alpha的威压让乔天鸣下意识缩了一下,但小孩还是直视着严楚的眼,平静地说:“我哥不知道那个Beta的名字。”   严楚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刚才他其实是顺嘴用了那样的表述,可没想到乔天鸣会这么笃定的给他一个结论。   “还有。”乔天鸣又往前走了一步,身侧的手握紧了拳,“我哥不是喜欢那个Beta,不是的。”   严楚死死盯着他。   乔天鸣盯着对面一个压抑愤怒的Alpha的眼神,他“啊”了一声揉了揉头:“果然人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我现在也成了谜语人了。”   严楚深吸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那边咖啡液全部萃取完毕,他转手从架子上拿了个杯子,“哐”一声磕在桌上。   乔天鸣咬着牙在一旁。良久,他小步蹭到严楚身旁,努着嘴:“哥?加个好友呗?”   严楚睨了他一眼。僵着脸还是随着一声叹气缓和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你扫我我扫你?”   乔天鸣抱着手机,突然顿了顿:“哥你有□□吗?”   严楚:“……”   乔天鸣:“我有微信,但是上面有老师,有爹妈,有交作业班级群,还有朋友圈和微信步数。我真的怕随便哪个环节突然露馅,所以□□……你懂的。”   严楚:“稍等,我下一个APP。”   他重新去应用商店下载回了那个熟悉的小企鹅图标。其实他有账号,但密码是铁定不记得了。他手上操作着设置新密码,乔天鸣站在他旁边,手指胡乱敲着桌面。   “你见过那个Beta吗?”严楚忽然问。   乔天鸣摇头:“没有。就连我哥也只是见过一次。所以是真的不知道名字。”   严楚:“他是你老家人?还是京市人?”   乔天鸣:“京市的,因为那时候我哥被转到京市的医院里……唔!”他立刻捂了嘴。   医院?严楚心里一紧。   他见过喻白翊的腺体状况,他失去信息素的过程必然十分惨烈,但如果还涉及转院,那事情的严重程度还要比他预想的再上几个台阶。   又心软了。   真是服了。严楚在心里骂自己。   他哑着嗓子:“难怪……如果是京市人,那他让我帮着寻找也情有可原。”   乔天鸣这句话可不敢接。   可这时严楚却自顾自说下去了:“之前还真找到一个,其实非常符合条件。小喻去见了他。”   乔天鸣后背发凉:“啊……?那?”   严楚把一杯咖啡推给乔天鸣,端起自己那杯抿了一口:“小喻说不是。”   “啊。”乔天鸣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给一个什么情绪。   严楚语气阴阴:“真可惜。”   乔天鸣瞪圆了眼:你在说什么鬼话?   严楚眼尾扬起,抿唇一笑:“快点找到是好事,方便处理掉。”   乔天鸣:“……”   说到这严楚一低头,□□也正好登录进去了。他和乔天鸣扫码加了好友。乔天鸣眨眨眼:“哥,我现在是你□□里的唯一联络人吗?”   严楚:“是。”   乔天鸣想起那句“处理掉”,中二之魂隐隐作动:“哇塞,单线联络诶,和特工一样,你是我上线。”   严楚顿了一下,突然他很郑重的直视着乔天鸣:“不,你是我的上线。”   “你是小喻的家人,我也希望成为他的家人。所以你是我的上线才对。”   乔天鸣感觉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我,我……是!”   严楚余光已经看到不远处喻白翊从浴室出来的身影。他冲乔天鸣一扬眉,抬手拍了拍男孩的肩,故意抬高了几分音量:“回去好好复习,少玩手机。”   喻白翊换好了衣服走出来,想找乔天鸣,却一眼看到严楚。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这几米,一时间空气僵了僵,彼此都下意识别开了眼神。   “小乔,再去检查一遍你的证件。”喻白翊说着,眼神还是虚虚落在严楚那儿。   乔天鸣一眼看穿,乖乖跑了。喻白翊走近严楚身边,藏在身侧的指尖紧了紧,压低了声音:“等下你,方便送小乔去机场吗?”   严楚垂眸,没说话。   喻白翊抬起眼,眉眼都软着,诚恳的请求:“对不起,昨晚的事可能让小乔撞见了一些……我怕他会怀疑我们结婚的事。你如果有空,我们一起去送他?”   严楚也压低了声音,侧身耳语:“秀恩爱?”   喻白翊被男人近在咫尺的鼻息弄得心慌,他快速点了点头:“给你添麻烦了吗?”   不麻烦,严楚心想。可他实在恨透了喻白翊提出要求的理由,但又无可奈何。   喻白翊看着严楚的神情。果然,他是真的在生气。   因为乔天鸣,这一天一夜就出现了过去几个月不曾有的麻烦。而且还被自己的,哪怕是协议结婚的Omega当面错认成别人,这简直是理智和情感的双重侮辱。   严楚放下咖啡杯,从他身边走过:“没有,马上就出发吧。”他又指了指背后的烤面包里,“那篇面包你吃了。”   喻白翊用力闭了闭眼,试着清理自己的情绪。   —   乔天鸣行李都收拾好了:“哥,走吗?”   “嗯。”喻白翊应了一声。   三人前后脚出门等电梯。   楼道里一片安静,彼此的呼吸声都被空旷的空间放大了数倍。   严楚自然地目视前方,忽的,他感受到身边那人的手臂靠了过来。   喻白翊软而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过他的手背,微抖着勾住他的指节。 第44章 威胁   严楚目视着前方。从电梯墙的反射里看着身旁的喻白翊。   低着头, 发丝遮住眼神。   他们的手指在身侧交缠,羽绒服布料相互摩擦的轻微声响都足以震动心弦。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牵手——早在领证第二天,他们就能十指相扣着在一众圈内亲友面前大言不惭的编故事。   但时至今日,事情却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喻白翊还没想通具体是哪里变复杂了。他下意识的逻辑是做点什么让乔天鸣不对他和严楚的关系起疑。可现在看来……   乔天鸣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那……那要不?喻白翊眼神忽闪着扫了严楚几眼, 预备松开手。   他手指刚一动, 严楚的手却突然发力, 将他仅仅捉住了。   喻白翊惊的一下抬起头,但严楚还是没看他。这时电梯到了地下车库,严楚长腿一迈就走了出去。喻白翊跟在后面顿了半步,又匆忙往前赶了两步。   严楚这是一边生气一边配合自己吗?   一直到乔天鸣值机结束准备去安检, 喻白翊和严楚的手就这么断断续续牵扯了一路。   要么拉手,要么虚弯着胳膊。总之有事就松,无事就再贴近。   乔天鸣准备去过安检了, 排队前, 小孩飞快一转身, 张开胳膊把喻白翊和严楚都揽在一起抱了一下。   “我走啦。”乔天鸣倒退着冲他们挥手,临走最后还冲着喻白翊和严楚拉着的手打了个响指:“狗粮我真是吃够了。”   喻白翊手指又下意识颤了一下。   背着包的男孩在安检门那头的路口冲外面最后挥了挥手,就一转身跑走了。   喻白翊告别的手才慢慢放下,随后他眼睫低垂着敛了敛。   严楚感受到指缝中那人的触感逐渐脱离出去。   那一刻,严楚突然感到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就像薛定谔打开了盒子, 一个悬了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结论。   他眉头用了拧了一下, 又随着一次呼气舒张开。   两个人就这么缓慢地松了手。彼此都没有什么表情和动作, 从旁而过的路人大抵什么都不会注意到。   喻白翊抽回手指,可又在虚空中顿了顿, 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欲盖弥彰动作骗不了自己, 他鼓起勇气转头看了一眼严楚,对上后者也转过来的目光。   严楚嘴角上扬, 可眼睛里丝毫没有笑意:“走吧?”   两个字音节短促,喻白翊莫名感到心口被人一刺,酸的厉害。   严楚走的很快,喻白翊跟着追他的背影。脚下和心里都莫名越来越重。   严楚不开心的原因他知道,可解释的话,他却也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从来不擅长解释,总觉得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这个态度曾经让他清醒着看着很多人和事从他身边离开,喻白翊大多是淡漠的,可这一次面对严楚。他想解释却无法开口的纠结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从没有过现在这样想开口的时刻。   …   他们从机场出来坐上车。   喻白翊默默去拉安全带,攥着皮带的手不自觉的加了平常四五倍的力气。他刚要开口。   “有件事之前没说。”严楚突然抢了话。   喻白翊疑惑的歪了下头:“什么?”   严楚一边按着手机上的导航,没有给喻白翊眼神:“你想找的那个Beta,上周其实何俊给我报告过另外一个可能的人选。上周忙忘了,这两天又是你弟弟来。这才想起来告诉你。”   严楚终于看向了自己,眸光平静的如同一块介质稳定的黑色石头:“你自己联系一下何俊吧。”   —   日子就这么过完了五天工作日,转眼就是周五午休了。   “噗。”白一宇一口可乐差点喷桌上。   严楚无比嫌弃的往后一躲。   “不是,严楚你?”白一宇不可置信,“你在搞什么?你主动给嫂子推人?”   严楚手里的叉子无意识的猛戳面前餐盒里的牛排,那块可怜的肉都快被他捣烂了,他幽幽道:“那个人何俊和我说了,并不太符合条件。”   白一宇:“So?”   严楚抬眼瞥了他一眼:“这几天小喻搬回了客卧去睡。”走的毫不留情,没有一丝留恋。   白一宇给他这幽怨气氛给气笑了,突然恶劣起来:“诶你说会不会命运就是这么歪打正着,那个人就是嫂子要找的人?”   严楚当即毫不留情的给人抛去一记眼刀,可马上又不在乎似的一挑眉:“那也不会怎么样。”   白一宇:“哈?”   严楚手指轮番点着腿面:“我小舅子和我说了,小喻不是喜欢那个人。只是对他有感谢,想再见一面。”   白一宇笑着举起可乐罐:“那祝愿嫂子早日寻得此人?”说完,他如愿以偿看到严楚一副吃到苍蝇的表情。   一贯冷静自持的好友变成这样,很大程度满足了白一宇贱兮兮的恶趣味。   他甩甩手:“小喻他心里藏着事,你这还和他勾心斗角的怄气干嘛呢?俗话说的都是他逃他追,那才能插翅难飞。你还要这么不真诚,小喻更不能和你敞开心扉不是?”   “叮——”严楚手机响了一下。   白一宇还准备继续高谈阔论,对面严楚一抬手给他静了音。   “小喻的消息。”严楚说。“他问我在吗?”   白一宇:“消息,又不是打电话……”但还是忍不住小声下来是为什么?而且你们结婚几个月还用“在吗”这种聊天方式吗?   而且严楚你要不那个镜子照照你现在这没出息的紧张样子?   严楚死死盯着手中屏幕。   这两天里,喻白翊和自己就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也听说游戏部那边对于新年活动的设计有了不少改动,整个部门都很忙,喻白翊负责的图稿也有各种需要配套修改的。   “忙”就是喻白翊最好的忘情水,一沾上工作的事他就总有股不要命的疯癫。哪怕是吃着饭,都能突然神游,然后突然站起来去找平板,然后一声不吭的开始画起来。   同在客厅里,一晚上严楚愣是得不到身边那个人一个眼神一句话。   要是严楚主动问什么他倒也会回答,可抬头看过来的眼神总是反弄得严楚有种打搅了对方的心虚。   严楚感到自己似乎被狠狠拿捏住了。   这算是冷战吗?   可仔细一想,最开始接触喻白翊时,对方是不是就是这幅样子呢?那时候他们分居主卧和客卧,一天到晚也就是打几个照面。   …   楼下的美术部。   喻白翊纠结许久,终于给严楚发出去了消息。一句“在吗”打出去,喻白翊特地扭开了视线。转头拿起桌上的小喷壶,开始给那盆栀子花浇水。   喻白翊并不是会照料这些的人,可那盆花就是长得很好。花苞都在温暖的室内绽放了。靠近窗户日照充足的那一侧还往外冒出了好些新叶子。   这么小一盆花,都能努力的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呢。   喻白翊想着这些,脑海中的一根弦始终掉在掌心的手机上。   严楚会回复他吗?   他们好几天没有认真说话了。   这一周确实忙的焦头烂额,但他自知自己不是一句话的时间都挤不出来的。   这种事越是躲就越是怕,越是拖就越是找不到机会了。   喻白翊感觉这可能是他最有勇气的一次,他要说什么都没想好,但……严楚为什么还不回他消息?   在忙?在午睡?看到了不想回复?还是“在吗”实在太莫名其妙了?要不要干脆把后面的话一起说了。   就在这时手机一震。   喻白翊立刻划开。   严楚:【在,怎么了?】   喻白翊突然有种机会转瞬即逝的感觉,他飞快打字:【今晚可以出去吃饭吗?文姐给我推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我预约好位置了】   严楚仰面靠在座椅上,眉眼全部舒展开,他冲对面白一宇晃了下手机:“小喻约我今晚出去吃饭。”   白一宇翻了个白眼,手上一叉子在严楚那份菜里叉走两块牛肉:“你不吃了吧,给我了哈。”   严楚压根没理他,白一宇愤恨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   严楚:【好。下午我要出去开会,回来了提前给你发消息】   喻白翊:【好】   约到了。   严楚还是理他了。   那要说什么呢?   这一周里,乔天鸣每每到晚上下了晚自□□会给自己发消息——小孩之前几年因为自己的冷淡,根本也不敢主动找他。这次来了一趟,还撞见了大“秘密”,一下就话多起来了,字字句句不离严楚。   那他切入一下话题吧,喻白翊心想。   午休时间里,大家基本都撑开了休闲椅小憩,办公室里非常安静。屋内暖气开的足,今天外面还是晴天,配合着桌上那盆栀子,一时间环境美好的不像冬日,倒像是春暖花开。   他的人生,会不会也到了这个节点了呢?   到今年过年前,家里的债就还清了。还很巧合的,小乔要完成高考上大学了。   正如文潇之前说的,他的人生就要开始了吗?   喻白翊感到自己的思维还有些僵僵的,像是漫长冬日后硬邦邦的冻土——他一时都想不明白,往后的“正常”日子该要怎么过。   …   一下午的时间在埋头画画中转瞬即逝。   窗外日头已经落下去,街道额霓虹映在玻璃落地床上,喻白翊收了笔,关了电脑。   严楚应该要回来了吧。   刚想着,旁边手机的响起了消息提示音。喻白翊一边站起来一遍去看,想着回复一句就收拾下楼。   可屏幕上弹出的不是微信,而是短信。   喻白翊愣了愣,下意识以为是垃圾广告,戳了两下打算把消息提示点掉。   页面解锁,闪到短信页。喻白翊眼睛一瞥,脑子里瞬时“嗡”的一声,所有的思绪都变成空白。   他僵在原地,面色在几秒内惨白下去。   【今晚给这个账号打150万,否则我就直接把你和严楚的秘密卖出去,很多人对你们好奇得很。你敢赌吗?严总裁应该会很不开心吧】   【还有你以前那些破事都没有告诉严总吧,年轻时候玩的乱总要付出代价的。严总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豪门阔太太的地位得来不容易对吧,你家里应该还都指望着你脱离苦海。乖一点把钱打过来。】   无数回忆洪水般涌过来,一瞬将喻白翊淹没,肺里仿佛被水灌满了一样又涨又酸又疼,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喉头发紧,额角不断冒出冷汗。   喻白翊捏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停颤抖。他第一反应是从工位上起身,不管去哪里,他的第一反应是离开。   可他发现自己站不起来。   腿像是灌了铅,腰部仿佛僵住了根本用不上力气。现在就连手机都抓不住,在掉在地上前他手腕往前一甩,手机“啪”一声砸在桌面上,屏幕正好息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掐住了桌子边缘,开始强令自己的大脑思考分析。   这是田武的号码,他的催债人之一,从短信口吻里能得出他大体知道两件事——自己的秘密,还有和严楚的秘密。   他腺体的受伤,还有和严楚的协议婚姻,是这两个吗?喻白翊自己先对上了答案。   但田武怎么会知道?   他只勒索了自己吗?还会不会有其他行动?   严楚那边有没有……   这是违反结婚协议的,这是喻白翊下意识的第一反应,而他随即想到的是——自己给严楚带来了麻烦。   严楚最不喜欢麻烦。   理智的思考在这一刻突然混进了一团莫名的情感,喻白翊还来不及辨认,就觉得鼻头一酸,眼眶也开始泛疼,胸口的位置一阵阵发紧。   不想告诉严楚。这是喻白翊最真实想法。   他可以联系文潇,通过管理局那边对接警方来进行调查。如果这只是!只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勒索,那他是不是可以独自解决?   喻白翊指尖猛戳着屏幕,推出短信点开微信准备联系文潇。   “叮”的一声,手机又响了。   喻白翊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在断裂的边缘。   屏幕上方滑出一条短信提示,号码还是田武的。   喻白翊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预备去走廊上找私密的地方先给文潇打电话说明情况。他一面往前走一面点开那条提示。   他原以为就是几句嘴臭补充。   喻白翊点开,映入眼帘的图是一个过分熟悉的场景。正是前天晚上,自己坐在酒吧门口的长椅上等人,而身边站着的乔天鸣正远望着路口,应该是在等严楚的车。   喻白翊如坠冰窟。   【你弟弟对吧?是不是要上大学了?你也不想他进了大学还要缠上什么麻烦,搞得在学校里同学们都躲着走吧】 第45章 报警   严楚快步向美术部走去。他转过走廊转角, 往前的一排办公室灯都熄了。   严楚疑惑的一皱眉,脚下走的更快了些。   车子临近到公司他就提前给喻白翊发了消息,可一直到车抵达盛风门口都没有收到回复。   人都下班了?那喻白翊去哪了?   严楚走到门口,只见门的是虚掩着, 里面灯却关了。他轻轻推门, 一下便看到坐在靠窗位置上的喻白翊的背影。   桌上电脑已经关了, 人却还坐在那儿,面朝着落地窗的方向一动不动。   “小喻?”严楚唤了一声,坐在那儿的人肩膀一抖转过脸来。   严楚走近喻白翊:“给你发消息了怎么没回?是手机没充电……”说着他下意识把手伸向了放在桌上的喻白翊的手机。   喻白翊突然炸毛般的去拦。“啪”的一声抢在严楚前面用手掌拍住了手机。   严楚一愣。突然他目光一凛:“你的嘴怎么了?”   喻白翊愣怔着,无意识地抿了下唇。   屋内灯光昏暗, 直到这时严楚才猛然意识到不对,他一步上前扶住了喻白翊的肩:“小喻?怎么了小喻?”   喻白翊被这很轻的一下震的往后一倒。只见他的脸前所未有的苍白,眸光涣散。这张失神的脸上, 唯有嘴唇上冒出的血珠红的刺眼。   他嘴角干裂的嘴皮被撕开了, 下唇中央也被硬生生扯开了一个血洞。喻白翊望着严楚, 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更多的血涌出来,模糊了他血色褪尽的唇瓣。   “严楚。”喻白翊的目光聚焦了些。他歪了歪头,很轻的呢喃道,“对不起, 今晚好像不能去吃饭了。”   严楚想开口, 又被喻白翊很努力地抬起胳膊:“你先坐, 好不好?”   严楚轻抚着他鬓角的头发,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手指轻微的颤抖。   他盯着喻白翊的脸, 那张脸背对着窗外车水马龙的霓虹光影, 大半张脸都影在漆黑的室内。窗外偶尔闪过的车灯会一下照亮他的脸,那一瞬喻白翊的面颊像是即将碎裂的陶瓷。   他摸索着从身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同时喻白翊低下头去,快速舔了下嘴唇隐去了那些血珠。   房间里很安静,严楚始终没有主动开口。   喻白翊从桌上拿起手机,深深低着头把屏幕划开,然后递到严楚面前。   严楚只能看到喻白翊的头顶发旋。他惊讶的眨了下眼,接过了手机。喻白翊松手的那一刻,指尖悬在空中微微顿了一下。   严楚垂眸去看,就在同一时刻,对面的喻白翊心灵感应般的抬起了头。   这几行字严楚看完只需几秒,喻白翊看到他因为惊愕放大的瞳孔和愤怒拧起的眉头。   “对不起。”喻白翊抬起眼,他两只手发狠的用力,消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是谁?”严楚问。   喻白翊:“田武,我的催债人之一,实际上就是个流氓打手。”   严楚:“他知道了什么秘密?”   喻白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只给我发了这些。”   严楚眯了眯眼,表情开始由疑惑转为思考。   喻白翊望着严楚异常理智甚至有点冷酷的脸,心里的疑惑油然而生。   严楚就没什么想问他的吗?   从协议结婚的第一天严楚就说清了自己的诉求,避免麻烦。眼下的情况与初衷显然背道而驰,更不要说田武短信中那几个引人联想的用词。   严楚不可能没注意到的。   喻白翊很少对别人提出要求,因为他从来手里都没有什么筹码,现在也是。   但此时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田武的前两条短信他都可以咬牙瞒下自己试着处理。可最后一条涉及到了乔天鸣。   他弟弟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十八岁不应该再缠上那些脏东西。   喻白翊很清楚警察和法律的管理范围,像田武这样的流氓骚扰更知道这其中微妙的界限。如果不能彻底解决,这些事会如房间里的蟑螂一般毁了乔天鸣一辈子。   他弟弟没有任何错,过去十年已经平白跟着其他人受了很多苦了。   所以现在他必须借助严楚的身份和力量。   喻白翊再把手机递给严楚的那一刻就把这些事都想明白了。他等着严楚来问。   可现在严楚站在那儿,眉头紧皱着,可脸色看不出多少愤怒和怀疑,反而像是在理智的思考着问题。   “我知道你想问田武说的年轻时候玩的花是什么意思。”喻白翊突然冲口而出。   严楚猛地把视线转过来。   喻白翊主动把目光迎了上去,他感觉脖子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有点疼:“其实就是我没有信息素的原因。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但这件事……我求你,我不要紧,但是不要让小乔往后受到任何威胁和伤害。我们结婚协议里的内容也可以重新商量,只要……”   严楚抬起食指停在喻白翊的嘴唇前——一个噤声的手势。喻白翊错愕的一晃神,后脑勺往后抵在靠背上。   窗外楼下,晚高峰的道路上不知道是哪个路怒症的司机在狂按喇叭,不规律的刺耳声音激的喻白翊痛苦的闭上眼。   “我没打算问你任何问题,小喻。”严楚的嗓音低沉轻缓,“别咬自己了。睁眼。”   喻白翊无意识的照做。他松开牙齿。严楚胳膊一用力将喻白翊带的站起来,将人虚虚揽进怀里,“等下到警局,你只管回答警察的问题。其他交给我来处理。”   “我不会主动问你什么,除非你愿意说。”   —   他们走出盛风大楼,上车直奔警局。他们到达警局门口时,已经看到何俊站在入口咨询台边。   他们三人先被门口的警卫员接待。何俊以律师身份和警员做了对接。很快,他们被带去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警方看了喻白翊手机里的短信,便立刻安排追踪田武的手机号。   喻白翊又精准报出了两个时间点——正是同事小雨目击那个疑似监视的男人的时间,让警方调取盛风公司门口那条路上的监控。   对比这两个时间,警方很快锁定了那个吊梢眼的男人。   他的照片被发给各个区域的警局,不出十分钟便收到了下属一个街道派出所的电话。原来这个男人也是个无业混混,昨天才因为斗殴被判了拘留24小时,此时还被关在街道派出所里。   市局这边立刻派车派人过去对男人进行问询。那男人一件刑侦大队的警察来,吓得连声说自己除了游手好闲没干别的坏事,直接就把田武常去的打牌据点给招了。   消息一方面被同步回市局,由何俊转达到喻白翊和严楚这边,一方面,又有一辆新警车从市局出发,直接去找田武。   喻白翊坐在局里的金属板凳上,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紧绷用力而进入了僵硬状态,皮肤冷的一层层冒冷汗。   今天警方的效率已经是极快的了。   他实际收到的威胁勒索只有那几条短信,严格来说犯罪事实都还没发烧,能被如此严肃的对待,大概率是何俊和警方详细阐述了这里面涉及的“秘密”的严重程度,还有严楚的身份和盛风的背景关系。   喻白翊闭了闭眼——他要怎么担得起这些帮助呢?   这时一个暖呼呼的触感突然碰触在他手指间。   喻白翊倏的睁眼,一抬头,是严楚递了个纸杯压在他苍白缺血的指尖上。杯子里的水热热的,橙色,表面还有一小块没融完的VC泡腾片在冒泡。   喻白翊有些恍惚地盯着那一小块泡腾片融化消失,这时严楚也在他身边坐下了。   喻白翊低头小口抿着被子里的水,感觉舌尖又酸又甜,还被烫的有点疼。   半小时后,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闪着红蓝色警灯的车子回来了。   一个人从后座上下来,被一左一右两位警员控制着。男人脸上胳膊上都有伤,整个人憔悴不堪。他走路时趔趄着,上楼时都是左脚先迈,右腿拖在后面。   这就是田武。   喻白翊站在距离门口几米的位置,手里喝空的纸杯被他无意识的掐攥着扭曲起来。   田武进门,一打眼便看到了喻白翊。男人肿胀充血的眼睛瞬间睁大,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你?喻白翊?!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又看到了喻白翊身后走上来的人。   “严楚……”田武的神情从愤怒转为惊恐。他那双小眼珠失序的抽动了几下,冷汗已然密布了额头。“你怎么敢的?喻白翊?”   喻白翊身侧的手指死死攥紧,眼眶通红。严楚从后面拉了一下他的小臂,一面将人护进怀里,一面肃杀的瞪了田武一眼。   田武的眼睛在喻白翊和严楚之间来回瞟了几次,脑子里的弦突然崩了,走投无路的人直接破口大骂起来:“喻白翊你他妈!你……你真以为自己干净吗?严总,你敢不敢听实话?这个小贱货有好多秘密呢……严总你不知道有的是人知道!”   深夜的警局没有多余的人,男人的怒斥仿佛惊人的炸雷,每一个字都像是炸弹一样轰炸着喻白翊的神经。   严楚双手左右轻遮住喻白翊的耳朵。   喻白翊有些晃神的跌在严楚的怀抱里。他浑身颤抖,不规律的短促抽着气。他的鼻尖抵在严楚的肩头,随即他鼻息间闻到了一股暖暖的龙舌兰酒味。   这股味道像是一盅放在小暖炉上的酒。带着炉火的暖意,那一刻喻白翊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喜欢……甚至是贪恋这个味道。   他的五感都被这个气味占据了,当他回过神来时,田武已经消失了。   严楚松开他一些:“看他的状态,他大概率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是喻白翊一开始的猜想。但此刻他甚至分不出精力去接严楚的分析。   严楚:“至于他为什么会跟踪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还有小乔那边,你都不用担心,我来解决。”   这是又一次的笃定的保证。发生在田武当面挑衅离间之后。   喻白翊感到鼻头一阵酸楚。   “很累了对吧。今晚先回去?”严楚在喻白翊耳边低声道。   喻白翊愣怔了一下,他疲倦的眼底闪了闪,还是摇头:“今晚……能至少让他确认对小乔没有威胁吗?”   哪怕是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都会成为噩梦,喻白翊不敢赌。   “对不起,求你……”   “好。”严楚答应的很快。“你去坐着,我再给你拿杯水。”   他们又在外面等了一个小时。   何俊带来了一段签好字的笔录。   田武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收到的指令是暗中调查喻白翊和严楚的关系,指令给的十分模糊暧昧,田武一方面拿钱办事,一方面又震惊于自己跟了多年的欠债人喻白翊竟一跃和盛风总裁结了婚。   这样一段身份悬殊的婚姻,还有人暗中来查,那大概率不就是喻白翊过去有见不得人的桃色新闻吗?   于是他走投无路之际,便铤而走险对喻白翊发出了虚张声势的勒索短信,试图搏一把。   至于乔天鸣,他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弟弟的存在。上大学这件事是他那天在酒吧门口蹲完人,等三开车走后他进去了酒吧,对里面的客人套了话。得知了乔天鸣在点单前还出示了身份证,一看就是刚成年的小孩第一次来。   笔录看完,喻白翊只觉恍惚。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思维在高速运转后突然陷入一片虚无,他感觉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手里的笔录纸不知何时被严楚抽走还给了警员。   严楚礼貌的感谢了警察同志今晚的忙碌,后续的调查安排都交给何俊,明天一早还会再联系文潇和管理局。   喻白翊沉默着和严楚上了车,在接近凌晨的夜色中回家。   他应该和严楚说点什么的。   感谢的话,还有他承诺的那些坦白。   可此时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让他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一切情绪卡在那儿,让他有种低血压的眩晕感。   “诶!严总!是严总吧?”   他们迎着夜幕走近公寓楼,寂静中,门边点着暖黄色光的小保安亭突然开了门。   公寓楼的管理员裹着军大衣在门口招呼,开口只呼白气:“严总?这儿有您一个外卖,您来看看?”   喻白翊愣怔着眨了眨眼。   严楚并不显得意外,他走过去,礼貌地从保安大爷手中接过一个挺大的牛皮纸袋。   “回来的这么晚啊,辛苦了真的是。”大爷善意的催促着,突然望着严楚身后的方向愣住了,“诶这是怎么了?这是?”   严楚一下回过头。   喻白翊站在那儿,目光怔怔盯着严楚手里的袋子。   那上面的LOGO清晰醒目,正是喻白翊今晚预定的那家餐厅的LOGO。   喻白翊喉头酸的厉害:“你……”   严楚垂眸:“这是你今天预定的。我先问了文潇那家店,然后打电话过去报了你的手机号。他们告诉你一定订好了菜单,所以我让他们打包好外卖过来了。”   “这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又缓缓抬起眼,那一刻他的眸子里映着身旁那暖黄色的路灯。男人一夜的沉默冷峻在此刻都彻底化为蜂蜜一般暖意。   喻白翊皱了皱鼻子,两串滚烫的泪夺眶而出。   第一滴泪砸下来的时候,后面的一切情绪就如同大坝决堤。他瘦削的肩膀耸着,手掌用力按在胸口。可他越是用力压抑,眼泪却越来越多。   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疲惫又支离破碎的心,最后竟然落脚在了这样一个地方。   “3350262009。”喻白翊在严楚耳边道。   严楚:“这是什么?”   “我的档案密码。所有档案的密码。”喻白翊哽咽着,“我不想骗你了,严楚。我不想了,太累了。” 第46章 过往   喻白翊的话换别人可能会一头雾水, 但严楚很清楚。   每个在ABO管理局有保密信息的人都会被要求设置这样一个密码。严楚也设置过。   这个密码是一次性的。每一个在系统里输入密码解锁的也只有一次输入机会。   如果想要解锁,那就必须由本人告诉你那六个独一无二的数字,然后你用实名身份登录,输入密码查看。这一次解锁之后, 档案就会被设置一个新密码。而那串数字也就成了专属于你的标记。   他们走近家门时已经十二点半了。严楚进门把外卖袋放到桌上, 身旁喻白翊就默默走上来, 抬手顺过了袋子的提手。   严楚微偏过头:“我现在去看吗?”   喻白翊与他的肩膀虚虚碰在一起,他低着的头又郑重的点了点:“我来热一热菜。你去……沙发上看吗?”   严楚拿出了平板划开屏幕后找到了管理局的线上APP。在进行了面部识别和指纹识别后,他进入了信息调取的最后一步验证。输入密码。   纯白的页面上,只有中间一个小小对话框, 输入竖线规律闪烁着。   严楚手指悬在屏幕上,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密码……我记不住。”   “33502。”喻白翊的声音仿佛诉说一个咒语,“62009。”   严楚输完这串数字:“你每一个密码都会设置十位吗?”   密码位数和形式是不定的, 只要本人愿意, 你甚至可以把键盘上所有字符全用一遍。只要你能记住。   喻白翊:“我只设过这一个密码。”   严楚的心在这一刻迎来了这一晚上的最大颤动:“什么?”   喻白翊抬起头:“嗯。”他眸光闪了闪, “你是第一个用密码查看我档案的人。”   要知道一位S级保护人的档案可分为两种方法,主动和被动。   其中大多数都是被动的,会有很多意外情况让身边的人知道保密内容的一部分。这最后伴随的一般都是签保密协议。   所以这个密码其实很有象征性,象征着……主动坦白。   严楚知道,喻白翊被列入保护行列时是13岁, 那到今天十几年, 他就没有过一次……   “那你初高中, 大学……舍友,朋友?同学?”严楚声音略略紧绷。   喻白翊申请淡然, 他甚至笑了一下:“没有, 你是第一个。”   严楚此刻根本来不及为这个“第一”生出自豪和骄傲,他整颗心都被心疼的酸涩填满。   “喻白翊。”他很认真的叫了他的全名, “我不想你因为觉得欠了我什么,所以拿自己的伤口和秘密来和我换。”   喻白翊释然笑了,语气松弛:“我的秘密不值钱,还不起的。”   严楚依然静静的严肃着脸:“你明白我意思的。”   喻白翊盯着严楚的表情——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真的挺在乎自己的。   至于这个在乎到哪一步,他不敢往下想。   他手指一台,按了平板上的“确定”键。二人眼角余光都知道,档案已经解锁了。   “去看吧。”喻白翊推了严楚一把,将人赶到沙发上去。自己一转身躲进厨房去了。   ……   喻白翊的姨妈叫秦沁,她的妹妹秦香,也就是喻白翊的母亲。   档案里有一张秦香的照片。女人穿着一件最简单的白色圆领体恤,标致的脸蛋和喻白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孩粉面桃花,画着淡妆,美的惊为天人。   姐妹俩的父亲早逝,母亲在姐姐秦沁刚成年的时候也走了。姐姐那时候进了厂里的流水线上工作,吃住都在厂区里,寄钱出去供着妹妹读书。   但秦香没有念完高中,高二那年就和当时一个二十多的男友跑了。   秦沁这个做姐姐的也是多方追问才知道,这男人说是做生意的,有点钱,秦香跟着她也赚了点。   此后几年她杳无音讯,直到二十岁时她突然回了家,肚子里怀着喻白翊。问她孩子父亲呢,她说赌博出千被人追着跑,大晚上骑摩托车飙车跑路,被渣土车撞死了。   男人的死其实有赔偿款,但秦香并没有和他领证,所以钱给的都是男人的父母,她一分没拿到。这几年他们两个赚了钱都是随手花光,没有一点积蓄的她只能回家找姐姐。   那时候她很瘦,身体也很差很虚弱。整个孕期要不是有姐姐姐夫照顾,她孩子都很可能都生不下来。   但生完孩子没多久,她就又出去打麻将玩牌,有赢有输维持生计,顺便勾搭新男人。姐姐反复劝她找工作,介绍了几次也都是干了不到一个月就黄了。   喻白翊三岁的时候,她第二次离家出走去了溧省,这次她不再音讯全无,看微信她在那里找了一份网络直播的工作。   又过了一年多,她联系姐姐说是自己发展的不错,租了房子收入也稳定。所以想在喻白翊上幼儿园之前把孩子接过去带在身边,以后都由她来亲自照顾。   随着这个消息还寄过来好几份文件。她说是她这个当妈的根本没带过孩子,所以这些东西都得让姐姐先帮着填一下。   这其中有一张白纸。   她说是幼儿园那边可能需要孩子以往实际监护人的信息和签名,多寄一趟快递也麻烦,让姐姐先写一个。   后来那个签名被拿去做了贷款担保。几个月后,一通催债电话打到了姨夫姨妈家里。   秦香又一次彻底失踪了。   巨额的烂账和三岁的喻白翊,就这么都丢给了姐姐秦沁和姐夫乔晖。   严楚看到这想再往下滑,点着屏幕的手指连戳了几下屏幕,愣是没滑动——他的手指在不停地抖。   什么意思?系统都不想让我往下看吗?严楚用力狠狠一戳屏幕,指甲在玻璃屏上蹭出一道白痕。   ……   事情来到喻白翊十三岁。他分化了。   也就是这同一年。秦香回来了。   档案里写明的就是她带了一部分钱回来,不多,但她都一股脑拿去还债了。   短短几行字的简述,严楚都不敢想这得是多鸡飞狗跳的日子。   那喻白翊到底是怎么失去信息素的?   这个家到底还能被折腾出什么乱子?   严楚极少见的心烦意乱。他快速往下滑了两页,一目十行的找重点。这一快划,就是一连串的照片从他眼前划过——废弃的工厂,铁链,针管,交易记录……   还有喻白翊的住院报告单。   【腺体因短期内遭遇多次刺激被动发情,后期又有多次药物注射,腺体失活,不能分泌信息素。】   【左小腿受到多次击打导致粉碎性骨折,伤后还有多次被迫移动,损伤加重。】   【患者因亲人的背叛而受到重大情绪创伤,伴有失眠、恐惧、焦虑、心律不齐等症状。建议进行长期心理治疗。】   亲人的……背叛?严楚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是被冻住了。   喻白翊被绑架时是十三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而且他是在放学后被绑走的,在校门口一个学生当街被人带走了,怎么也不至于找了十几天才找到……   他僵着手,一下下再把文档划上去,去看那几页被他略过的文字。   秦香回家之后找了份临时工,干了三个多月。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她努力工作,认真攒钱。经济条件固然不好,但好像人总算是正常起来了。   但实际上她还在背地里搞一些投机的活,妄想着一步登天赚快钱。   她交的男友,还有那些所谓的一起赚钱的人知道了她有一个刚刚分化的儿子,于是怂恿着威胁着她——信息素,年轻Omega的一点点信息素在黑市上都能卖出天价。只要你儿子稍微付出一点点,你不仅能还清债,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呢。   那个出事的周五,是秦香去校门口接的喻白翊。是她亲手把自己的亲儿子骗上了那群暴徒的车。   不,她也是那群暴徒中的一员。   她把自己亲儿子卖了。喻白翊在那暗无天日的废弃厂房里被人无限制的榨取信息素的时候,她都在。   那几个暴徒因为贪恋着“多赚一笔”,反而漏出马脚,一群人被连带着一网打尽。而秦香,在事发前一天就自己跑了。   这个女人真不知道拿来的通天本事,就这么又一次让她人间蒸发了。   这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喻白翊,还有他姨夫姨妈,还有已经出生才几岁的乔天鸣,所有人都得把日子过下去。   喻白翊的PTSD的根源不在于腺体、信息素、腿伤,甚至都不在拐卖本身。而是这个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亲妈”。   严楚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他每一次呼吸,进入气管的都像是冰碴子一般的冷气,冻的他心如刀割。   “啊呀。”厨房那边突然传来喻白翊一声惊呼。   严楚一下扔了手中平板:“怎么了?”他冲到门边就“刷刷”两声。   灶台前,喻白翊皱着脸拿着锅铲:“糊了……”   外卖里有一份炒米粉,喻白翊拆了包装发现粉都干硬成一块的,加热看起来也不太行,于是他想到要不开个锅,翻炒一下让粉散开。   严楚往锅里一瞅——喻白翊这连油都没放。倒霉的炒粉一下去就黏了一层。此刻糊的锅底一片焦黑。   喻白翊看到人过来,无辜的眨了下眼:“……”   严楚:“你吓死我了。”说着他一把抓住喻白翊的手,先把锅铲顺了过来。“我来。”   喻白翊望着男人的脸。凌厉的双眼里蔓出红血丝,闪动的眸光暗示着拿一层压抑的水雾。喻白翊低眉顺眼往旁边让了一步,严楚接管了灶台,上手处理锅里的惨状。他眉头紧皱着,“哐”一铲子,直接给锅底拿一块糊着的铲下来了。   “你看完了?”喻白翊问。   严楚没回答,把锅子从灶台上拿下来,扔进水池里:“我们都不会开火,就不折腾了。拿碗来放微波炉里热吧。”   喻白翊打开橱柜拿碗和盘子。凌晨的夜,窗外漆黑,安静的空气里,想着瓷制物品相碰的叮当轻响。   喻白翊把一只碗递到严楚面前,抿唇笑了,声音轻轻地:“我姨夫姨妈对我很好的。”   严楚的手捏着碗边缘,顿了一下。   “我妈从小一天都没养过我,都是我姨妈养我。如果有别人要在我面前议论我亲妈,议论我,她都会和别人吵架。”   “后来出了那个担保的事情……”   “她和我姨夫在家里一直哭。没办法,谁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他们当时都准备买新房了,姨妈在计划备孕了。他们当时想的是哪怕我妈妈永远不回来,也能把两个孩子养大。”   “结果最后所有积蓄全没了,还有还不完的债。”   “当时他们也报警了。我后来回想才意识到,每次警察来家里取证,都有一个女警官会偷偷拉着我,看我胳膊腿上什么的。就是怕我姨夫姨妈虐待我。”   “他们没有。”喻白翊自己声音突然哽咽了,“他们就连吵架都要避着我。我姨夫有那么几次实在气不过,就在家里连续好几天一句话都不说,对我发不出火,就憋自己。”   “那时候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哪怕谁都知道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三岁小孩的错。可我妈,他是用的我的理由找我姨妈签的字。”   “她的理由一直都是我。”   “第一次她怀着我跑回来,第二次他用要接我上学的理由骗我姨妈。第三次……”   喻白翊消瘦的背痛苦的弯下去。他双手抵在大理石桌上,攥成拳的手无意识的往面前的墙上砸。   严楚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人死死箍在怀里。   “她又跑回来。跪下来和我哭,和我姨夫姨妈哭。她说她这次一定改了,她好好工作,全家人一起还债。”   “我外公外婆都走得早,我姨妈就她一个亲人。然后我,我……”   喻白翊说不下去了。   他仰起头,嘴微张,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他此时脸上密布着冷汗,手脚冰凉。   严楚在后背上给他顺气的手掌是此刻喻白翊从头到家唯一有实感的地方。   “没事,小喻没事的。别怕。我明白的。”严楚将人搂的紧紧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几秒,或许是一个世纪。喻白翊动了动唇,说:“她是我妈妈。”   “那天她放学来接我,给我买了一根煮玉米。然后和我说,要带我出去吃牛排。”   “我不喜欢吃玉米,我也不喜欢吃牛排。”   “可她和我说……她想补偿我一点。”   十几岁的喻白翊没办法面对那份情绪,于是他用病理性的应激反应将这些东西藏起来了。   严楚闭了闭眼。   喻白翊最不能面对的情绪他能猜到的。可真的听到说出来,心痛的程度还要成百倍。   十三岁的男孩,不是三岁。秦香从小不停地在抛弃他,抛弃她的家庭。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喻白翊真的无知无觉吗?   但又能怎么办,他一个孩子,从小被抛在了一个无依无靠的环境里。喻白翊没做错什么,可秦香跑了,只有他一个人留下来受世人议论白眼。   他对母亲的感情该有多复杂呢。   他讨厌她,却也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变回“正常人”。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如果她是真的希望重新做回一个好母亲呢?   可秦香将他最后一点希冀狠狠砸在地上,彻底碾碎了。   “严楚。”喻白翊掌心虚虚抵在严楚胸口,自己往后撤了半步。他低着头,气若悬丝,唯有身体深处的某处仿佛被丢进了火盆里一样烧的厉害,“所以我都是自找的,对不对?”   严楚立刻答话:“不对。”   喻白翊手指一顿:“不对吗?”   “不对。”   喻白翊自嘲的笑“如果不是我,我姨夫姨妈,还有小乔。这十几年会幸福得多的多。”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意识却越来越烧。   “不是你的错。”严楚往前了半步,抬手捧住了喻白翊的脸。“那些真的对你好的人,他们爱你不是因为想要你回报什么。”   不是吗?   喻白翊突然无声的落下泪来。突然他身子一软,眼睫含着泪颤了两下,仰面软倒下去。   严楚一把将人托住。   喻白翊痛哭着,气息断断续续。他感到心口一团火在烧似的,太阳穴发胀,整个脑袋痛的快要炸开。眼泪流的太快太急,他几乎有种要呕吐的错觉,就好像这么多年挤压的污秽都要被一口气吐出去似的。   严楚稳稳将人抱着,规律地给人顺着后背。他想说点什么,可所有到嘴边的话最后都化为叹息。他只是将人抱的更紧些。   喻白翊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已经彻底断到了只剩一根弦的地步,他几乎要在这骤然爆发的情绪中溺死了。可突然,这根弦似是被一记刀片“啪”一下切断了。   “啊……我,严楚……唔,啊……”   喻白翊感到后颈腺体一阵滚烫。 第47章 克制   喻白翊倒在被褥里。两行泪顺着面颊沁进被单里。   在极度的精神波动下他突然进入发情期了。因为腺体受损, 他的发情期是完全不正常的。但这种突然的爆发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是恨透了发情期的。   腺体刚受伤的时候,他每次发情都是一场巨大的折磨,进医院住两天是家常便饭。到成年左右,病理性的情况稍微好一些, 但巨大的精神折磨还是不放过他。   严楚胡乱在床头拍了两下, 勉强按开了一盏小灯。   “喻白翊……”他声音哑着。“你……吃药, 抑制剂?”   喻白翊痛苦的晃了晃脑袋:“床头柜。”   严楚一把甩开了柜门,整个抽屉直接被扔到了地上——他自己都后知后觉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他手腕到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柜子里掉出两盒抑制剂。   严楚一把抓过,蛮力撕开包装。他迎着光组装针头, 这才意识到自己两只手都在抖。   “疼……”喻白翊呻吟着,牙齿咬住了被单。   严楚费了约莫半分钟才装好了药。他拿着针管,转头单膝跪上床, 试图触到喻白翊的腺体。   他仅仅只碰到喻白翊的头发, 手下的人便惊惧的尖叫起来。   “不要碰我……对不起, 不要……我来,你不要碰……”说着喻白翊伸手要去接严楚手里的抑制剂针头。   严楚与他指节一碰,才意识到喻白翊已经浑身滚烫。   喻白翊死死攥着针头,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也没有力气。只瘫软着靠在那几个大枕头。   “你出去。抱歉,你出去好不好?”他呜咽着努力挤出这句, 却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再赶人。   身体内里像是起了火, 欲望混杂着痛苦喧嚣而上, 一寸寸碾着他的理智。他脑海中想起的是那个废弃工厂,是那些残忍的逼他发情的Alpha, 是那些强行提取信息素的针管。   他意识都有些恍惚。   严楚背部僵直着, 怔怔看着喻白翊胡乱撇开自己的头发,那闪着寒光的针管缓缓靠向腺体的位置。   后颈的部位红肿起来, 那些深色的疤痕仿佛要炸开似的,比以往严楚任何一次看到时都要狰狞恐怖。   他突然想到了那次自己临时标记喻白翊后,他需要往腺体里注射药物的场景。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喻白翊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又是要克服怎样的恐惧,才能拿针头对着自己的腺体扎下去?   此刻,那个针头和拿着他的手都在颤抖。喻白翊紧闭着眼,眼泪不停地往外涌,他痛苦地闭着眼,不停喘息着。   喻白翊怕极了。   他刚刚对人坦白了所有事,发情期的失控让他的思维也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中。他几乎是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如此清楚的回忆起小时候被人打药的场景。   他迟迟扎不下去的手被抓住了。   严楚的手指好像滚烫又好像冰冷。喻白翊的感官有些混乱。严楚小心的从他指尖把针管拿了过去。   喻白翊下意识一惊:“不要……”   严楚另一只手轻抚过喻白翊密布冷汗的额头:“我来给你注射。别怕,我帮你。不是要标记你,我不会的。别怕小喻。”   喻白翊呆了一下,他突然问:“不标记吗?”   严楚嗓子一紧:“喻白翊,别逗我。”   喻白翊又哭了。   他一直在流眼泪,可这一下严楚猛地意识到,这不是生理性的眼泪。是突然间……喻白翊特别特别难过。   “你不是ALpha吗?”他呢喃着。   严楚眼底暗了暗,没有回答。只是把喻白翊抱起来,稳住手:“我给你扎针,不疼,别怕。”   针头没入皮肤,冰凉的药液被缓缓注入。   喻白翊瘫软在严楚肩头。两只手无意识耷拉在男人的小臂上。   “我才当了几天Alpha啊。”严楚感受着怀中人减弱的呼吸,低哑的耳语,“我喜欢你这件事,是可以放在性别之前的吧……”   他轻吻了下喻白翊的额头。   —   喻白翊感觉自己在一片沁润着酒香的海绵蛋糕上醒来。   这是什么描述?他自己也疑惑了一下。   但是……真舒服啊,全身暖烘烘的。   他鼻息间闻到了一阵更加热烈的龙舌兰酒香,他懒懒的眯缝着眼,胳膊一捞,随手抓过那东西团在怀里。   喻白翊缓缓睁开眼。   他躺在主卧的大床上,整个人是歪着躺了个斜对角,身上缠着被子,怀里抱着一个大枕头——严楚的枕头。   喻白翊眨了眨眼,手指缓缓地探向自己的后颈。那里热热里,有点肿胀,但是不疼。   这应该是他从未有过的发情期体验。   但是为什么好像……这么想抱着这个枕头啊?   就仿佛抱的越紧,就越能从里面挤出龙舌兰酒味似的。   就在这时门房门开了。   喻白翊身子一颤,双臂还保持着用力抱住枕头的动作。   严楚立在门边,目光缓缓划过喻白翊的动作。喻白翊确信那人享受的扬了下眉毛。   喻白翊咬了咬唇,缓慢地松开手:“早上好。”   “还有五十秒到十二点,所以……也算是早上吧。”严楚的音调带点愉悦,他走到床边,递给喻白翊一个小冰袋。“冷敷一下眼睛?能消肿。”   喻白翊抬手碰了碰眼下,才尴尬的意识到自己昨晚大约已经把眼睛哭成了核桃。   “我又买了抑制剂,应该足够这几天。你有其他不舒服吗?”严楚弯下腰问他。   喻白翊摇摇头,偷偷往后躲了躲。   严楚却又往前了一点。   喻白翊飞快地眨了眨眼,突然“抢答”了一嘴:“昨晚上谢谢你。”   严楚一歪头:“那我可以要求一些回报吗?”   喻白翊睁大了眼:“什么?”   严楚探身,又一次吻了他的额头。   “又”。   昨晚喻白翊也没有晕到完全无知无觉。   严楚竟然,亲了他?   一个绝对超出了礼貌范畴,却依然克制,又足够引起他心底海啸的动作。   喻白翊无比感谢严楚亲完就跑的行为:“我去准备午饭。”   房间又安静了,这时喻白翊才猛地听到一阵“嗡嗡”声。   手机?喻白翊赶紧去看。是文潇的电话。他拿起来时正好电话自动挂断了。   屏幕上赫然显示:你有27个未接来电。   都不等喻白翊打回去,那头已经打来了第28个电话。   喻白翊颤巍巍接听:“喂?”   “喻白翊是你吗?是你本人吗?”文潇音量高的震耳朵。   喻白翊忍不住连按降低音量键:“姐,是我。”   文潇:“严楚拿密码查看了你的档案!”   喻白翊:“嗯。”   文潇:“我还没搞清楚哪出了BUG,你赶紧先去重新……”她说了一半才愣住,“等下,不会是你告诉他的吧?”   喻白翊:“嗯。”   他闭了闭眼,听着话筒对面文潇深重的抽气声:“怎么回事?”   喻白翊手指搓着背角:“就是,告诉他了,嗯……啊还有,我昨晚突然进入发情期了。”   文潇一惊:“昨晚?!那严楚他?”   喻白翊忙说:“没有没有,他没有标记我。他给我,打了抑制剂。”   文潇缓了缓神:“你人没事吧?你别忍着,有任何不舒服第一时间去医院。”   喻白翊浅笑:“没事,姐你放心。”   “好。”文潇点头,挂了电话。   她手机都还没放下,第二个电话就打进来了。他脸上担忧之情突然紧了起来。   “喂?严楚。”文潇语气硬邦邦的。   严楚:“您忙吗?”   文潇突然,突然就感到非常火大,她冲口而出:“我刚刚和小喻打电话了!我已经知道你做了什么了!”   严楚:“我做什么了?”   文潇:“你!”   严楚语调微扬:“姐,你这说的和我对小喻强取豪夺了一样。”   “谁是你姐……不对!什么强取豪夺?不对,严楚你怎么回事?”文潇改口三连。   严楚顿了顿,低沉下声音:“姐,你是小喻的亲人,我知道的。”   文潇也沉默下来。   “我喜欢小喻。”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电流颤动声。   严楚继续:“之后会正式约您吃饭见面的。但今天我是想找您要一些小喻被绑架事件的资料。”   文潇音色一紧:“到底出了什么事?”   严楚也不含糊:“有人在查小喻。”——他一小时前就收到了警局的反馈。   “有一个叫田武德催债流氓,他对小喻进行了勒索。但其实他本人并不知道什么,他只是受了委托,有人找他调查小喻最近的生活情况,以及和我的关系。”   文潇皱眉:“谁?”   严楚:“谭许彪,这个名字您知道吗?”   文潇:“……等下,我感觉听过,他是?”   严楚:“兴地集团的董事长。十多年前,他是黑市信息素买卖的牵连方之一。当时他因为私生活问题,被媒体报出他可能也涉及黑市交易买卖。当时兴地的集团股价大受影响,不过最后证据不足,没真的让他受到质控。”   文潇:“所以是他找的田武?什么意思?他要干什么?”   严楚:“最近娱乐圈有件事,还没爆,但内部已经炸了。顶流小生汤格,私下在搞Omgea交易,还涉及到未成年。”   这些事都是各圈子里涌动的暗潮,但严楚作为立足多个产业的盛风集团总裁,偏偏在密密麻麻的信息网里抓到了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   “汤格的事早晚要爆的,根本压不住。闹出来了就是热搜霸榜。而这十几年来闹得最严重的一次Omega霸凌事件……其实就是小喻经历的那次。”   那次事件之大,甚至直接对管理局的制度落实产生了推动。所以舆情必然还会有牵扯。   文潇已经大致理清了这里面的关联:“那现在我需要做什么?”   严楚:“您那边有权限的案件资料,我都需要。”   “谭许彪今年都快七十了,十几年前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破事,都没有被警方查到证据。现在他为什么不惜找人直接跟踪小喻也要调查他?他根本没见过小喻。”   文潇:“我明白,先不告诉小喻对吧?”   “他这两天身体状态不太好,先别告诉。”严楚叹了口气,“但我也不会故意瞒他。等事情查的多一些,基本都理清楚了我会告诉他的。”   文潇:“好……”   “严楚?!”   文潇差点从工位上跳起来:“怎么了?是小喻的声音吗?”   然后就听喻白翊在那头大喊:“你电饭煲都烧干了?!”   严楚:“再见姐。”   一回头,喻白翊还吊着牙刷,唇角沾着泡沫:“我都闻到焦味了,电饭煲你快看下!”   严楚连忙扣下手机去拔插头。随后一开电饭煲的盖子,里面“腾”一下蒸出一阵黑烟,一锅粥全废了。   昨晚上废了一个锅,今天早上糊了一个电饭煲。这个并不常用的厨房在一天内接连遭受重创。   喻白翊飞快眨了眨眼,抬手隔空安慰了一下:“要不,出去吃吧。”   严楚还站在电饭锅前,死死盯着那团焦炭。   喻白翊担心起来:“怎么了?没事……我昨天不也……”   严楚转过脸,突然无比认真:“我们试试看自己做饭好不好?” 第48章 做饭   严楚对吃饭这件事没有特殊的情怀和爱好。   从很久之前开始, 他定下的目标就是让自己快速成长为能够接手父亲事业的合格接班人,在这条路上证明自己成为了他截至目前人生的唯一目标。   那吃饭嘛,营养均衡,适量满足, 活着就行。尤其日常工作中吃饭还总和应酬社交联系在一起, 单纯的享受食物实在太难, 还不如更多的关注工作。   这个房子装修时,他是全权交给室内设计的朋友的。唯一提出具体需求的地方就是卧室床垫和办公桌的格局。其余一切都是“随意”。   他随意的关注食材搭配,随意的用心吃饭,甚至可以做到随意的在一些饭局上展示自己对食物和食材的“品味”, 但要说在家开火……   一旁那个糊了的可怜电饭锅还在冒黑烟呢。   喻白翊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不太会做饭。”   严楚:“我也不会。”   喻白翊又问:“你想吃什么吗?”   “随……”严楚说出半个音节便自己收住了。他垂眸几秒,又很认真的看向喻白翊, “酸辣土豆丝, 西红柿炒鸡蛋, 蔬菜鸡丁。”   这是他们外卖里最常点的。   喻白翊点了点头:“好。要配个汤吗?”   严楚笑了:“你想要什么?”   喻白翊:“冬瓜虾米?”   “好。”   “那,我们是外卖点菜,还是?”   严楚眼底的光晕闪了一下,嗓音沉着:“你愿意出去买菜吗?”可他说完又立刻改口,语速极快:“不对!你不能出去。”   喻白翊怔了怔, 轻“啊”了一声, 抬手摸向后颈:“我刚才又贴了一片抑制贴, 没事的。我的发情期其实不是……正常的发情期。”   严楚神色一重。   喻白翊谈起这些事时,语气总会有一种怪异的轻快:“腺体受损没有信息素。所以发情也就是会疼, 所以不会对Alpha十分渴望, 当然了,也没有吸引力。”   严楚:“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喻白翊突然一抬眼, 眼尾一翘:“一点没有吗?严总,您到底是不是Alpha啊?”   严楚眉头一拧。   喻白翊揉着脖子,突然又笑:“还是不行?”   严楚后槽牙狠狠一咬:“喻白翊。”   “严楚,很正常的事情,没必要否认。”喻白翊声音轻柔下来,微微一歪头,“你之前临时标记过我,哪怕我没有信息素,在你面前发情你的腺体一样会有反应。而你是个分化半年都不到的新生Alpha,所以你其实会非常渴望我,同时非常,非常的难受。”   说着,他苦涩的皱了皱嘴角,吸了口气:“你昨天要想再给我一个临时标记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那样你的痛苦会缓解很多。”   严楚瞬间接话:“我不会。”   喻白翊嗓子有点紧:“这确实有点不符合协议。”   严楚:“和协议无关。”   喻白翊被连续的无缝接话反而弄得措手不及:“你……”   严楚的神色那么认真,这样一张脸一双眼睛认真盯着你的时候,任何人都很难不想到“深情”二字。   现在的喻白翊只想回到二十秒前,去给那个失控挑衅的自己来一巴掌。   他快速别开脸:“我的意思就是我没事的。今天……我手机上看到公司系统显示我已经被批了假了。我们出去买食材吧。”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都穿过半个客厅,喻白翊还是停住了脚。   “刚才我不是想说这个。”他挤出这一句,表情也慢慢从别扭变为坦然,“我其实很难相信你真的克制住了,严楚,真的。我知道失控的感觉有多痛苦。”   “谢谢你。”   —   严楚开车驶出地下车库,副驾上,喻白翊在看手机上的备忘录清单。   出门之前他们清点了厨房里的存货,发现除了鸡蛋,其余食材一概没有,并且调味料也有好多过期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喻白翊才后知后觉出这种发展方向属实有一丝丝微妙。   严楚突然提出想做饭,自己还就答应了,然后两个刚刚废了两件厨具的手残就一起出门买菜了。   他和严楚这到底在干什么?喻白翊心跳越来越乱,这时他忍不住就抬手去摸后颈——那里已经贴好了新的抑制贴,他又不禁用力按了两下,似乎这就是安全感的来源。   车子停在了离家很近的一个大型商场里,这里负一楼的一半面积都是大型超市。   严楚拿了小推车,二人一起走进去。   他们要买的食材很简单,超市里的生鲜区产品也都是分装好包了保鲜膜贴了标签的。一眼看过去品质都差不多。   严楚首先拿起一盒三个装的土豆:“这个?”   喻白翊点点头:“挺好的。”看着没发芽,那就是好土豆。   接下来是番茄,喻白翊在堆成山的土豆里拿了一个中等大小的:“这个可以吗?”   严楚:“一个够不够?”   喻白翊:“……那再拿一个吧。”   “诶小伙子,你这个不好的。”旁边一位站在熟食区的大姐突然跑过来。   大姐双手搓了搓围裙,便拿过喻白翊手里那个番茄捏了捏:“这个硬成这样,一看就没水分,味道淡不好吃的。你们烧什么啊?”   喻白翊:“番茄炒蛋。”   “两人番茄炒蛋么挑两个,诺你看,这个就好。拿这个。”   喻白翊赶紧撑开保鲜袋:“谢谢您。”   此时是工作日的午休,进来的社畜要么买面包要么买饮料零食,熟食和生鲜这边基本没人。大姐得空便多看了严楚和喻白翊两眼。   这小情侣长的是帅,穿着也体面,可表情却有点呆。   “小伙子是不是平时没做过饭啊?”大姐忍不住笑着打趣,“今天突然来买菜,是不是要见家长了啊?”   喻白翊眼皮一跳:“啊?没有没有。”   大姐还在乐呵着:“那你们年轻人自己做饭挺好的。你们这一看工作就很忙吧,做饭很增进感情的呀。”   说完,那边柜台有人招呼,大姐乐呵着飘走,留下身后的严楚和喻白翊四目相对。   喻白翊手里攥着番茄:“是你爸妈要回来吗?”   严楚完全没想到这个走向:“没有。”但是那句“增进感情”,确实戳中了他一点点小心思。   喻白翊眯了眯眼,明显又无措又怀疑,下意识咬了咬唇:“我去看看紫菜在不在那边……”   严楚的目光默默跟随着喻白翊的背影。眼见这人在货架前比对了几样不同的紫菜品种,又都拿下来反过来看包装。随后他一回头,目光跃过来与严楚的目光相碰。   男人的半侧脸精致如瓷娃娃,水灵灵的眼睛看向自己,嘴唇微动,读唇语是在问自己:“我感觉这个好,你看看?”   光是看着人挑东西,想到这些东西会被带回他们两个的家里,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令严楚感到开心了。   他推着车走上前:“就这个,我也觉得挺好。”   喻白翊把紫菜放下:“那调味料,应该在最那头吧。”   “也不着急。”严楚手上忽然把推车一别,挡了一下喻白翊的去路,“沿路看看,有没有别的想吃的想要的。家里没什么东西,来一趟了就多买点存货。”   喻白翊眨眨眼:“……好。”   于是,他们开始在一排排货架中间以S形走位。几乎路过每一种类型严楚都会问一句:“要不要?”   喻白翊有两种回答。   第一种是“可以”,他会试探着在几种不同的东西里挑选,最后给严楚看一眼放进推车里。   第二种是摇头——他也不太确定。这时,大部分情况下严楚都会缓缓给出一两句解释,给这样物品在居家生活里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这样东西同样经过一番比对后,被放进推车里。   不知不觉,他在在超市里逛了快一个小时。   最后当他们来到结账处的时候。原本购物备忘录上写的不到十样东西变成了整整一推车的玩意。   光是在首映台扫码就扫了好几分钟。   喻白翊站在首映台外侧,撑开营业员递过来的巨大购物袋,神情懵懵地往里面装东西。那边严楚掏出了购物卡,喻白翊也没看清到底划出去了多少钱。   我们出来买什么来着?   买一顿家常菜的食材。   那其他都是必须的吗?   都不是——严楚和自己不可能在一个缺了这么多“必需品”的家里维持日常生活。   所以,自己就这么买了一大堆的“无用之物”。   他从十三岁开始就养成了不多花一分钱的习惯。任何超出的消费都会转化为负罪感压在心上。   “我来。”那边严楚已经收好了卡和账单,手指从喻白翊这儿顺过两个大购物袋,“你拿一下那个平底锅和电饭煲。”   喻白翊一左一右拿着两样刚被糟蹋了的厨具的替换品。两个人沉默着从超市往外走。但他们一前一后向上的扶梯时,站在下一层的严楚忽然开口。   “怎么了?”他问。   上方的喻白侧身过来:“嗯?”鼻音闷闷的。   严楚:“是太重了?电饭煲给我吧。”   喻白翊立刻摇头:“不是。”   面对严楚极认真的疑惑不解的目光,喻白翊用力压了压嗓子:“我不太习惯买这么多东西。”   严楚愣了半秒便反应过来一切,随之而来的是海啸般的心疼。   “这都是我们能用到的东西。不是浪费。”严楚说着,电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尽头。喻白翊背对着行进方向,脚下慌忙一跳踏到地上,面前的严楚落后一级台阶跟上来,男人又一次恢复了与自己的身高差。   “这是我们一起买回去的东西,我很高兴。”   喻白翊切实的感受到自己面颊上开始染起一层热意。   严楚这个人太认真,认真到每一句话似乎都很郑重。郑重的让喻白翊感到接不住。   可他的心已经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乱了。   —   回到家,喻白翊首先把两样厨具放到了厨房。   客厅里严楚在桌上放下两大袋物品。这时已经到下午一点了。他们直接错过了午饭。   “吃面吗包?还有酸奶。”严楚从袋子里拿出刚买的零嘴。   喻白翊从厨房出来:“好呀。”   严楚三两下就拆开了面包和酸奶包装,他拿出一片切片面包,沾了酸奶递给喻白翊。后者双手接过来,小口啃着,目光柔柔望着严楚继续把几样食材从袋子里拿出来。   “酸辣土豆丝和番茄炒蛋还有炒鸡丁,这在别人那都是快手菜。”他说着舔了舔唇上的酸奶,“我们两个是不是要折腾一天?”   “不用。”严楚说。   喻白翊眨眨眼:为什么严楚突然看起来这么胸有成竹啊?   只见男人卷起了衣袖,小臂上肌肉一紧,三两下把所有食材的袋子全抓在手里:“你休息一下,我去弄。”   喻白翊快速往嘴里塞完面包:“我来帮忙。”   说着他跟着严楚进了厨房,男人双臂一展,优越的臂长就让他显得更加气势逼人。   喻白翊:“你学会了?”   严楚:“我刚才看了二十个做饭技巧视频。”   这时喻白翊才看到不知何时严楚把平板也带进来了,在灶台旁边一支,上面的相册里有二十多张截图。   “每一步骤我都截了,没关系不要担心。”严楚说,“不难。”   这还是喻白翊第一次看到这个平板有工作之外的用途。可如此的庄重和排场反而让他忍不住腹诽……   番茄炒蛋和酸辣土豆丝确实不难,只是我们手艺差罢了。   两个人先开始备菜。   喻白翊这时又有了一个新发现,就是严楚家厨房里竟然是有一整套接近二十把的专业刀具的。长度形状各不相同,一眼望去气势如虹,异常专业。   严楚显然也是刚刚意识到自家还有这种东西。   他的手悬在那一堆刀具上停了三四秒——理智告诉他这时候最好是上网搜索一下应该选择那一把。   但是……喻白翊在旁边看着。   其实都差不多。   他从中挑了一把中等尺寸的,握在手里比划了两下,又在面前的砧板上磨了两下:“我先切番茄。”   喻白翊立刻将已经洗好的番茄递过去:“来,番茄。”   严楚一下下,动作十分稳重的将番茄切块,装碗。又道:“然后先把鸡蛋打好。”   喻白翊那边又拿出一个碗:“我来吧。”随即往里面嗑了三个蛋。   那边严楚开始把鸡腿肉切丁,装碗,然后切黄瓜丁装碗,切胡萝卜丁装碗,切……   然后,碗不够了。   喻白翊那边端着鸡蛋碗正在搅打,一垂眸,看到已经铺满灶台的一个个碗:“我们这样烧菜会不会,太浪费碗了?”   严楚的动作不经意的顿了一下:“没事。”随即他十分自然的把两种蔬菜丁倒到一起,这样就空出一个碗来,“正好够。”   “我来洗。”喻白翊把粘板和菜刀接过来拿到水池里。那边严楚终于开始开火了。   热锅起油,严楚决定从最简单的番茄炒蛋开始,第一步是先把鸡蛋炒到半熟。   油温热了,严楚从喻白翊手里接过鸡蛋碗。后者就站在他身侧,若有若无的贴着自己的胳膊,侧身探头看着锅里,鼻尖下意识的紧张的皱起来,感觉就像是身边有个软软的小动物靠在那儿。   严楚拿锅铲挡着防止溅油,缓缓倒入鸡蛋,金黄在油里刺啦刺啦的爆开,严楚快速用锅铲搅动打散。   “番茄准备一下。”严楚抬了抬胳膊。   喻白翊:“好。”说着他拿过装番茄的那个碗,双手端着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扔进锅里。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陌生的声音。   “诶家里没人?”   “我都闻到味道了,这个时候烧饭啊?”   “小严?”   喻白翊端着碗的胳膊一抖,猛地直起身子一抬头。就见厨房外从玄关的方向走出一个穿着浅黄色连衣裙,扎着低马尾的女人。   她转头往这边一看,惊讶的睁大眼:“哎呀?”   严楚握着锅铲的手悬空顿住了。   “在烧饭?啊?自己烧?”女人身后,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   严楚:“爸,妈……?” 第49章 家长   喻白翊眼睛缓缓睁大, 手里的碗“啪”的一声,直接砸在了灶台上。   这是严楚的父母?   他脑海中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超市里遇到的那个陌生大姐,她见到严楚和自己就说“是不是要见父母”。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喻白翊飞快的去看严楚,可此时后者怔怔望向门外, 喻白翊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   他再看门外, 严楚母亲的目光也正好望过来。   女人脸上能看出岁月痕迹, 但双颊红润,气色很好。她的眉眼和严楚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哪怕年华老去也能看出当年是多么惊艳的美人。   那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秒喻白翊,其中带着明显的意外和好奇。   喻白翊低下头, 先是把灶台的火熄了——刚买的锅,可别再糟蹋了。   严楚被这一个声响拉回视线,喻白翊飞快瞥了他一眼, 确认了严楚脸上也是没想到的惊讶   协议结婚这件事在严楚家庭内部是怎样的态度喻白翊从未过问过, 所以此刻他第一反应是礼貌回避, 不管严楚如何向父母解释,自己要做的就是和严楚对过答案之后顺着说。   “阳台上洗的衣服应该已经好了,我去晾掉。”喻白翊抽身就走,到严楚父母面前,他鞠了一躬, 又径直奔向卧房。   他都走到主卧门口了, 手都搭上了门把, 又突然惊醒过来一样。脚下一转,抽身进了客卧。   严楚母亲看着喻白翊那边关上门, 又转头看自家儿子皱着的脸:“啊呀。”   严楚:“你们回来都不提前说一声?”   严妈妈对着手指笑:“想给你们个惊喜嘛。那就是小喻吗?怎么这么害羞。”   严楚叹气, 到目前面前先拥抱了她一下,又瞥了一眼已经开始扒拉桌上零食袋的自家老爹:“你们先休息一下, 我先去和小喻把事情解释清楚。”   严妈妈目送着自家儿子也跟着进了客卧,门一关,她又走到厨房灶台前,颠了颠锅里的鸡蛋,拿过旁边的碗,先都给倒出来了。   “老婆,吃糖。”那边严爸爸从购物袋里找到一包牛轧糖,拿了一粒剥开,过来投喂老婆。“你儿子还会往家里买这种小零嘴了呢。还做饭了……哎呦这切的什么玩意啊?”   严妈妈抿着糖,所有所思的浅浅笑起来。   严爸走到灶台前瞅着那几个碗,倾身抓了几个蔬菜丁在砧板上一字排开,看着就大笑起来:“这切的真是有够难看,刀工堪忧啊哈哈哈。”说着他还掏出手机来拍照。   严妈妈望着那些备好的菜:“你儿子竟然开始学烧饭了呢。”   严爸掐着相机,幽幽道:“我不也是追你那会开始学烧饭的吗?到底亲儿子嘛。”   ……   喻白翊进了客卧,灯都没开,直挺挺站在那发愣。他说不清此刻心里的翻涌究竟因为什么。   那是严楚的父母,是他的家人。   要怎么面对“家人”呢?喻白翊十几年来采取的唯一举措就是逃。   可还没等他继续往下深想,我是的门就开了。严楚逆着光进来,将门轻轻关上,又打开了灯。   喻白翊错愕的张了张嘴:“你们聊完了?”   严楚对上喻白翊有些朦胧的目光,莫名心里一软,他走近那人:“我不知道他们要回来,真的不知道。”   喻白翊心虚的躲闪了一下眼神。   严楚:“我说想做饭,约你出去逛超市买菜,都是我真心想的,不是诓骗你。”   被突然戳中心事让喻白翊脸色一涨,支吾着应了声“好”,又问:“那我现在要怎么应对你父母?他们对你的事知道多少?”   严楚:“他们都知道。”   喻白翊愣了:“都知道?那怎么会……”儿子突然分化,还确诊了罕见病,又协议结婚找了个同为S级保密的Omega,这还牵扯到整个盛风集团的一系列震动。   如果都知道,那严楚父母怎么还会几个月不回来?   严楚一眼看穿喻白翊所想,笑道:“他们之前订了去非洲和欧洲的旅行,具体玩多久我也不清楚。现在应该是全玩够了才回来的。”   喻白翊:这合理吗?   严楚:“他们退休了。我当时分化之后也告诉他们了,一切我都能解决,他们不用操心。”   他说的极认真。   “走,出去吧。”严楚轻勾了一下喻白翊的衣袖,又缓缓向下探去,捉住人的指尖。“别紧张。正常相处,我爸妈很好的。”   喻白翊有些恍惚的被人往门口带。   严楚将要开门时,喻白翊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想要把手抽回来,刚一用力,却被严楚拉的更紧。   男人一手打在门把上,缓缓回过头,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睛望向自己。   他们走出门,便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严家父母。严母在拆第二颗牛轧糖,严父在调电视机。   “来了?”严父放下了遥控器。“你就是喻白翊对吧?终于见到你了。”   严兴义,盛风集团的创始人。   他个子和严楚一边高,年过半百却完全没有发福迹象。穿着白衬衣黑长裤,带着黑框镜。气质儒雅平和不像商业总裁,反而像个大学教授。   喻白翊鞠了一躬:“严总好。”随即转向严母,“……阿姨好。”   “我是乔晓,终于见到你了,小喻。”严母笑着。   喻白翊低眉敛目没有看见,站直了的严楚却收到了来自母亲的意味深长的一撇——怎么这么生分啊?   严兴义也瞅着儿子——没追到?不行啊你。   严楚眉头跳了跳。   这些眼神交锋喻白翊都没有察觉,他又抬起眼,这次转向了严楚:“我们晚饭要不出去吃吧?”   “诶?”乔晓一招手,“你们厨房里不都在备菜了吗?就在家里吃。”   喻白翊练练摆手:“我们是第一次尝试着做,我也不会做饭。买的食材也很少,您们是刚刚旅行回来,还是吃出去吧。”   乔晓一合掌:“我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小严能下厨呢。之前说了他多少年也都不学。我们就想常常你们的手艺。”   喻白翊:“可……”   “家常菜挺好的。晚上了,我们这年纪再吃大鱼大肉的不好。”严兴义发了话,“就麻烦你们俩了?”   喻白翊怔了怔,点头应了。   回到厨房,严楚背身关了玻璃门。   喻白翊首先走到购物袋边:“还好我们买了水果。你爸妈吃苹果吗?我削一个?”   严楚点点头。喻白翊立刻走到水池边把苹果洗了,又去了家具架旁,抽出了小尺寸的细长小刀。   他白皙的手指紧抵着刀背,刀片斜着切进果肉里,以完美的角度削下轻薄透明的苹果皮。   一阵清香释放在空气中,此刻一阵金色光芒从身后的窗外照进来——是夕阳正好落出云层,光辉照亮大地。   宽度均匀的苹果皮弯弯绕绕的成型,严楚一低下眼,便能看到喻白翊被日光染成金色的睫毛。   喻白翊默默削完一个苹果,一抬头想找个碗,却猛地撞上身旁已经考的很近的严楚的胸口。   他呼吸一紧。   严楚胳膊往后侧桌上一勾就拿过来一只碗:“我洗过了。”   喻白翊用转了下刀,侧着切下去一块。   哪怕他不刻意去看,严楚的目光也很难让人忽视。或许是窗外的日光太过刺目,严楚靠的很近望着自己的时候,他的眉眼都显得有点不真实。   喻白翊垂眸盯着手中的刀面,果肉和刀面挤压之间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喻白翊甚至都能看见晶莹的汁水被挤出。   他眼睫颤了颤,鬼使神差的用刀尖一戳那块果肉:“你要吃吗?”   同样鬼使神差的,严楚下巴一低,就这么把那块苹果从刀尖上咬了去。   男人几口嚼了咽下,喉结上下一滚。突然一偏头笑了:“我这样是不是很油腻?”   喻白翊摇摇头。   严楚扬起眉:“没有?”   喻白翊沉默了一秒,用十分平直正经的语气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帅吧。”   严楚感觉自己脑门上“轰”的一声,像是死了八百年的火山突然爆了。他撑着台面的那只手无意识的随便一抓,直接掐住了喻白翊刚刚削下来的苹果皮,他手指一用力,硬生生将果皮在掌心里扯断了。   喻白翊说完,停顿了一秒,眼底巨震。   他刚才怎么顺嘴就说了这种话?   他耳根瞬间绯红,赶紧低头想继续往碗里切第二块,手腕一抖,刀刃差点对着大拇指削下去。   “当心。”严楚的指节稳稳按了下他手里的刀。   一小时后,严楚和喻白翊的初次下厨结束。三菜一汤被端上桌。   不管中间有多少波折,一眼看去还是有模有样的。   乔晓刚要掏出手机拍照,就见对面自家儿子已经率先拿出了手机。她清晰察觉到,严楚把镜头角度往喻白翊那一侧歪了一下。   这样肯定就能让喻白翊正在剩汤的小臂入镜了。   真的是……所以有些事真就是人对了,时候到了,就无师自通了呀?   严楚那边拍了照,又立刻点开微信打字。乔晓在桌对面也不动声色打开了微信,是不是滑动刷新一下。突然页面一变,最新的一条弹出来。   严楚:【亲自下厨,招待全家人】   配图中不仅是喻白翊,严兴义和乔晓的也都撸了一段手腕。   再刷新一次,下面的点赞评论就开始疯涨。基本都是乔晓认识的,圈子里各位朋友和合作伙伴。   这样一张图,几个字,会在整个圈内发出怎样的信号不言而喻。但严楚就这么云淡风气的把重磅炸弹往外一丢,手机一掐,转头去接喻白翊递过来的第三碗汤了。   “谢谢。”他唇角微扬,笑的极暖。   ……   吃完了饭,严楚和喻白翊快速收拾了餐桌,把碗筷都放进洗碗机出来。严楚这才轻拽了下喻白翊的衣袖:“我和我爸去书房聊下工作上的事。”   “好。”喻白翊眼见父子俩进屋,客厅这边瞬时安静下来。   喻白翊:“阿姨您休息会,我给您泡杯茶?”   “小喻?”乔晓笑着冲喻白翊招手,“不用茶了,把那个蓝色的行李箱拿来,打开看看。”   喻白翊依言照办,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花花绿绿各种东西塞得满当当,都不是日常用品。   乔晓靠坐在沙发边缘:“这都是纪念品,你拿内个红盒子……”   这些东西有特色食品,有工艺摆件,有服饰,五花八门各具特色。每一样拿出来乔晓都能顺势说出一连串与之相关的趣事,绘声绘色程度让喻白翊感觉好像自己也跟着出国旅行了一番。   乔晓这样的状态,不是单纯的注重保养能做到的。她是个优雅而富有活力的女人,仿佛一只欢快的鹿,在尽情地跳跃着感受这个世界。   不多时,喻白翊腿上,身边,手里都已经被塞满了东西。   喻白翊揽着这么多东西,有种受宠若惊的无措,只能一遍遍说:“谢谢阿姨。”   “小喻觉得我家严楚人怎么样?”乔晓一边低头把手里那个手作袋子的扣子扣好一边问。   喻白翊愣了愣:“啊?他很好……真的。”   “会不会很无趣啊?让人觉得没什么人情味。”   喻白翊摇头:“没有。”   乔晓抬眼,女人美丽的眼尾飞扬着,眸中却闪过一层光:“嗯……不过小喻你这么说也合理。小严他和你在一起变化很大呢。”   喻白翊微动了下唇。   “他上学那会就学习,毕业了就工作。让他会老宅住也不要,就要住在这离公司近的地方。”   “这房子也是,设计的蛮好,家里东西都买的是最好的。可过去好几年也不见他用过。天天就知道上班下班。家里布置的还没宾馆有人味。”   “你肯定也看到他那个卧室了对不对?谁家把办公桌放床边上啊,不会做噩梦啊这?”   喻白翊听着这份来自“亲妈”的吐槽……忍不住在心里点头。   真的很变态啊!   乔晓玩笑似的表情突然一转,探身向前,搭上了喻白翊的手背:“我们之前看到他朋友圈了,是和你一起看电影对吧?”   女人温暖的,带着细微皱纹,却又柔软的手拉着自己。她的目光那么柔和,音调柔软的像是带着阳光温度的棉花一般。   喻白翊点头。可随即他心里又突然涌出一股酸:“阿姨,那次是因为我入职了盛风,所以……”   乔晓:“之后你们还看过吗?”   喻白翊:“……看过。”   在休息日的晚上,严楚会突然问自己:“看电影吗?”   两个人就半坐半躺着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选一部经典电影。好像他们彼此都不是有浓厚兴趣,可每次都能很认真的把电影看完,顺便聊上一些随意的看法。   “今天回来看到你们竟然在做饭,又看到你们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刚才在外面看着你们削苹果,一起做饭……他真的变化很大。”   喻白翊莫名一下慌了,立马双手握住乔晓的手,可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安慰,只问:“严楚他之前怎么了吗?”   乔晓一愣。他望着喻白翊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的神色,心里一酸一软。   严楚没有透露具体的事,可一个Omega,从十几岁时就因为外力失去了信息素,这背后受了最大的苦她都不敢想。   这孩子乍一看有些冷冷的,挺内敛。但可能远比自家那小子更有爱人的能力。   “严楚他其实从小就检测出有腺体活性,这个你知道吧。”乔晓说。   喻白翊:“嗯。可是他一直没有分化……这里面有更严重的情况吗?”   乔晓摇摇头:“没有。其实他一直没有分化也不会造成任何问题。没有痛苦不适,一切就和Beta无异。”   喻白翊一下抓到了重点:“和Beta无异,那就是……他那些Alpha朋友?不,那些不是朋友。”   他瞬间想到了自己和严楚去登记结婚时,陈应宁一件严楚便脱口而出的挑衅。   乔晓点了点头。   她和严兴国是标准的AO配置,圈子里的人也基本如此。同一代的人年纪相仿,孩子的年纪也相差不大。   那几年,一会就听到谁谁谁家的分化了,是A还是O,每次消息一出来都是好几个月的议论。   有说“分化Alpha了那继承人位置就稳了”,还有“这变成Omega了是不是可以和那个联姻了啊”,还有一些“我听说谁家外头可有个Alpha私生子呢,家里那个可急死了”……   孩子青春期的一件事,放到成年人圈子里,全是混着血的利益纠葛。   喻白翊听着,心里像是拧毛巾似的那么疼,可他不敢接话。   乔晓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你是不是在想,我们对小严是个什么态度?”   喻白翊心虚的一咬唇,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我没不在乎这个,是真的。”乔晓抓着喻白翊的手又多了几分力道,“但后来出了件挺要命的事。”   “有一次他爸爸出去应酬,胃出血。”   喻白翊手一抖。   “在车上吐的。一口血直接喷出来的那种。太吓人了。那天是周五,他答应了小严要去接他下晚自习。”   “当时公司的状况不太好,所以老严他太拼了。其实也是因为当时生意不好,所以小严没分化这件事也传的变本加厉……其实根本没关系的两件事,就这么撞在一块了。”   乔晓永远记得自己赶到医院的时候。十五岁的严楚捏着一沓检查单站在ICU外面。见自己来了,15岁的少年双臂将自己揽住。   “妈,别怕。没事的,爸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没事的。”   乔晓一瞬间才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得那么高大了。可她也清晰感受到儿子的胳膊抖得有多厉害。   “我不是和你卖惨小喻。”乔晓柔声道,“你肯定经历过逼着糟糕一百倍的事。”   喻白翊用力摇头,冲口而出:“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乔晓眼底一震。   喻白翊精致的脸上有种纯粹的善意,明明眼底也带着很深的伤,却分毫没有自持弱势的姿态,反而是用极致的柔软去拥抱别人的伤疤。   她抬手在嘴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告诉严楚我和你说这些。其实我是高兴。”   “小严一心要学习,要工作,从十几岁开始就成天想着让我和他老爹早日退休。我们出去玩了,他是半分烦心事都不想让我们听到。都是自己一个人扛下来解决。”   “而第二性别上。他那时候就和我们说,哪怕他不当ALpha,就是个Beta,他也要比那些Alpha更优秀。”   喻白翊脑子里一阵阵发胀——   严楚被ALpha这个身份伤了十几年,却突然又变成了这个身份。自己还好几次失控中抵制着他的Alpha身份,转头和他说要找一个Beta。   他和严楚,全乱套了…… 第50章 还清   “啪嗒”一声, 主卧的门开了。严楚和严兴义前后脚出来。   严楚望向沙发便看到喻白翊的背影。那人肩膀好像缩着,背微微往下弯,看起来情绪不好。   严楚立马越过喻白翊肩头去和母亲对视:你干什么了?   乔晓:我啥也没干好吧。   她随即站起身:“聊完了?那我们也回去了。”   喻白翊也转身站起来。他表情上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惊讶:“叔叔阿姨要走吗?”   “回市郊的别墅啦, 小喻还没去过吧?”乔晓反手一指严楚, “小喻你可别觉得那里是什么豪门大户又阴森又憋屈又勾心斗角的鬼屋, 晚点有空你让小严带你回去玩。”   喻白翊:“我没有这么想……”   好吧其实是有过的。   “行了你们快回吧。到家都得十点多了。早点休息。”严楚挥手送客。   房内一下又恢复成两人状态。一场“见家长”就仿佛飓风一般,来的突然也去的迅猛。可心里那些被狂风追乱的地方,却清晰留下了风的痕迹。   “怎么了?”严楚走到人面前,抬手轻撩了下喻白翊额前的刘海, “头发都糊眼睛了。”   喻白翊用力摇摇头。   “明天中午有件事。”严楚稍稍停顿了一下:“我们一起去警局一趟。”   喻白翊手指一抖。严楚的手掌迅速,拢住他的面颊:“别急。”   “事情调查的差不多了。田武的案子安排了人处理,可以和你保证小乔不会有事。”   喻白翊下意识反问:“真的?”   严楚很耐心的回答:“真的。”   越是这样简短的语句, 严楚的声线反而更显得沉稳利落。前所未有的可靠包裹着喻白翊的心。   第二天复工上班, 喻白翊前所未有的专注。   一方面是前几天休息落下了进度要赶, 新年活动的准备也到了冲刺阶段。另一方面则大概是紧张情绪的物极必反。   中午十二点一过,大家陆续去食堂吃饭。喻白翊走到连廊转角,便看到已经等在那里的严楚。   何俊开车,严楚和喻白翊坐在后排。   座位上已经放了装三明治的袋子,三明治也是加热的滚烫。可喻白翊没心思吃, 只抓在手里, 任由掌心被烫的微微发疼。   严楚眼神微转, 余光瞥向身侧的人。   喻白翊听到耳边传来轻轻的衣服布料摩擦声。他眼神一动,看到严楚伸过来的手。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 手指修长。此刻静静放在他身侧的地方, 掌心向上。   主动权在自己这里。   喻白翊恍然才意识到自己把手中三明治的包装袋捏的沙沙作响。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很害怕或者很担心,可他的身体下意识紧张到肌肉都有点酸痛。   他可以牵住严楚的手吗?   这算什么呢?   可是……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拉住一个人的感觉。   他紧闭上眼睛, 手指缓缓探向身侧的方向。他的掌心慢慢碰上严楚的手,随之而来的战栗从指尖末梢传达到心脏。   严楚的手指回握,与他十指相扣。   他们始终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车子停在警局门口。   他们下车进门,上次报案时听取证词的那位警官又一次接待了他们。喻白翊在会议室坐下,何俊以律师身份和警察站在一起,将田武完整的证词递到他面前。   田武只是虚张声势试图以小博大,马上也会面临敲诈勒索和跟踪的诉讼。喻白翊看到负责人那边写着何俊的名字,他又和严楚对了下眼神——看来不用担心这个人的后续处理了。   他签字确认了证词,又指向了其中一行:“他收到指示来跟踪我,是什么意思?”   这时,原本坐在旁边的一位非常年长的老警察站起来,换到了喻白翊对面的位置:“喻先生,由我来说明。”   他从手机上翻出一张照片:“这个人叫谭许彪,兴地地产集团的董事长。他今年六十四岁,十三年前他五十一岁。”   十三年前,喻白翊面色立刻绷紧了。   “当时他也被指控涉嫌从黑市购买Omega信息素,我们调查了很久,但最后依然证据不足,他没有被检方上诉。这次想要调查您的人就是他。”   喻白翊紧绷着脸:“可我不认识他。”   “这牵扯到最近一位明星杨格的事,他参与未成年人诱拐和信息素提取的事情基本已经确凿,而这一次,谭许彪的儿子和兴地集团又被牵扯进来了。”   十三年,两代人。   “警局在收到您的报案后,连同管理局联系到了我这里。我当年就签署过关于这件案子的保密协议,也参与了这次谭许彪儿子的涉案。我比对了十三年前的资料……我就直接说我目前的猜测了。”   老警察双手紧扣,神色无比肃穆,“您的信息素在当时的黑市上被拍出过天价。谭许彪很可能购买过你的信息素。而他大概是知道了你与严楚先生结婚的消息。他担心的是你的腺体重新恢复,又有了信息素。”   喻白翊齐肩的长发暴露了他隐隐的颤抖。他面颊因为用力咬紧而微微凹陷下去,声音发哑:“我的信息素有什么用?”   老警察:“现在医疗发展,警方引入了一个区间算法。正常AO信息素初次接触的活性会有一个数值区间。而如果谭许彪的腺体对你的信息素的敏感程度远超这个数值,那就能证明他曾经接触过你的信息素。”   “正如您所说,您根本不认识也没有接触过他。那如果活性测试出现了异常,就可以成为他当年参与黑市买卖的有力证据。”   他说完这些,整个会议室便陷入冷峻的沉默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喻白翊身上。   这个结论何俊和严楚其实也是第一次听,严楚手指压着薄唇,眉眼深深拧在一起。站在一旁的何俊也肃杀了神情。   喻白翊艰难地张了张嘴,用力打开黏哑的嗓子:“如果我无法提供信息素……这次谭许彪还是没法被定罪,对吗?”   老警察顿了顿:“当年的取证中,很多交易记录和受害者的身份对不上,所以没办法证明谭许彪一定购买了某位受害者的信息素。我们能确认你也是因为……你的信息素金额极大。”   那个无可企及的价位,让账单上的数字可以直接与喻白翊挂钩。   “但我现在依然没有信息素。”喻白翊说。   老警察一怔:“您不用自责,您是受害者…我不是要……”   喻白翊声音默然:“我明白的,谭许彪其实是自己做贼心虚。到了好不容易退休的年纪,不想整的晚节不保。所以才主动来查我到底有没有恢复信息素。”   说到这他抬眼望向严楚,笑的有点苦涩又有点嘲讽:“他应该是知道你分化为了Alpha,所以认定你不可能找一个没有信息素的Omega结婚吧。”   严楚攥拳的手指因为绷紧而变得苍白,骨节处的凸起透着刺目的红。   “为什么不可能?”严楚说,“因为他默认全世界Alpha都是像他们那样脑子和腺体长反了位置的吗?”   听到这句话的喻白翊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走神。   因为乔晓透露的内情,喻白翊过去虚无的一层感觉终于落了地——严楚对Alpha身份别扭的排斥,无奈与愤怒交织的痛苦,都重重锤进喻白翊心底。   ……   严楚和何俊还在里面最后谈一些处理后续,文潇此时也赶过来,陪喻白翊等在警局大厅里。   她去自动贩卖机买了水,走到座椅边递给喻白翊。   “其实这次对你是无妄之灾,这一轮的案子和你没关系,小喻你别……”话说一半文潇别哑了声——她一垂眼就看到喻白翊手中手机屏幕上的新闻。   微博词条#杨格#。   文潇拿着水的手一抖:“小喻你在看?”   喻白翊手指一下下机械的划着词条广场:“已经有受害者在网络上发帖了。事情在压,但其实已经传播开了。”   他已经找到了最开始发声的博主的原贴。   残忍而痛苦,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像是钢钉被狠狠敲进喻白翊的神经。   文潇果断拿矿泉水瓶挡住了屏幕:“别看了。”   喻白翊下意识想躲一下,但文潇固执的继续用水瓶去挡。   喻白翊叹了口气,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   “我知道你肯定还会关注这件事,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文潇靠在他身旁坐下,眼神试探地看着喻白翊,“严楚没和我说太多,只说他都会解决好这些事。哈……这也算是你们协议的……”   喻白翊:“不是的。”   文潇一怔。   年轻男人直视着前方,墨黑的头发衬出精致的侧脸,眼底闪着平静但坚定的微光。   他声音轻如羽毛,但文潇却每一个字都听得异常清楚:“我要是还用协议责任来解释他为我做的事,那就是我得寸进尺了。”   文潇张了张嘴:“小喻,那你对严楚?”   喻白翊转过头,眉头蹙着,嘴角酸涩地扯了扯:“姐,我不知道……我受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   文潇:“你有什么受不起的?”   喻白翊一扭头,眼睛睁得大大眼。   文潇:“你说还,你把人还给他不就结了,多简单的事。”   喻白翊抿了抿唇:“姐……?”   文潇挥起手里的水瓶敲在喻白翊大腿上:“你敢和我说你不配,我立刻敲你头。”   喻白翊呢喃着:“不是配不配的事……”   当他不能再用“协议”骗自己之后,他要怎么面对严楚呢?   他不能装作不知道,他也很清楚逃避一点用也没有。   可他要怎么办呢?   他这么多年,就没有能够好好接住几个人的善意。   姨夫姨妈的,他逃了。乔天鸣的,也逃了。高中和大学其实都有愿意亲近他的好友,他尽力去珍惜了,可是不管是债务还是伤痕,所有的一切都像重石在压着他。   他最后一样也没接住。   如果他这次愿意试一试,严楚能有耐心吗?他还有时间吗?   胡思乱想间,严楚和何俊已经走了出来。   他们重新回公司,在楼道分别处,严楚拉了他一下,靠近他耳边:“今晚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你准点下班,在大门口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办件事。”   ……   晚上六点。   “我们要去哪?”喻白翊问。   “上车。”严楚抬手按了手中的车钥匙,不远处的车灯一闪,光束刺穿夜幕。   二人上车,严楚没开导航。直到最终停下,喻白翊才意识到他们来的是银行。   他开门的动作有些迟缓,心头萦绕的感受像是火苗般跳动着。   严楚拉着他进门,室内异常暖和。此时也是临近银行下班,大堂里办业务的人已经不多。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迎上来,将他们带进一个非常私密的四方小隔间里。   两张椅子并排放着,落座后,玻璃隔板对面走出来另外一个人。   “喻先生,请验证一下大拇指指纹。”话筒提示道。   喻白翊按后,桌前的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的汇款账户,那串数字喻白翊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他固定还债的账户。   喻白翊呆住了。   “这是我剩下的所有欠款对吗?”他呢喃着。   “是的。”对面的男人道,说完他便受到来自严楚的一个眼神,默默起身,不经意的就从玻璃窗后面退场了。   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内,喻白翊面对着眼前的屏幕,身旁的那个人离自己很近很近。   喻白翊胸口开始剧烈起伏,转过脸直视着严楚:“我可以把他们全部还清了吗?”   严楚上身重心往前移了移:“是。”   “把这笔钱打过去之后,这个账号就和你,和小乔,和你姨夫姨妈再没有任何关系。我会找人处理干净,他们也不会再找你们任何麻烦。”   喻白翊眼底的水汽呼之欲出。严楚只是静静望着他,他的目光仿佛温热的水一般将人包裹。   这个时刻他幻想过很多次。就在中午听取完田武德证词后他也想过。   可是田武背后还有谁,自己还款后其他遗留的影响怎么办。会不会还有别人试图通过自己来威胁严楚。   现在,严楚给了他最踏实的保证。   该结束了,对吗?   喻白翊坐直了身体,他的指尖最后一次从屏幕上的每行字上略过,最后用力按下了“确定”。   屏幕一闪——“您的交易项目已完成”。   完成了。   真的结束了。   “严楚,我想先……”喻白翊撑着台面想站起来,可空间太小,他起身转头的瞬间,脚下直接勾到了旋转椅的横杠。他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严楚立马将人揽住,扶着人的背站稳,还顺手轻拍了两下。   “是不是想和家里人打个电话?”他问。   喻白翊虚抓住他胸前的衣扣,点了点头。   严楚:“大堂还有其他人,外面太冷。这是私密空间,在这打吧。”   他总是这么沉稳周全,这么温和可靠。   喻白翊掏出手机,翻动着通讯列表。他的拇指先点在乔天鸣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   严楚半垂着眼,实际目光却没有离开喻白翊。   他看到那人的手指又动了动,往下翻去,点进了另外一个号码。号码备注名是“姨妈”。   “嘟”的声音响了一次,喻白翊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把手机贴近耳边,可他心中忽然一闪,又把手臂放下了,将屏幕平放向上举着。   没开免提,可周围空间太小也太安静。于是手机里的“嘟嘟”声就仿佛一个规律的钟摆,在相对而坐的严楚和喻白翊之间来回。   严楚眼底略过一阵波澜,他抬眸,这时喻白翊也与他对视。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喂?”电话接通,电话那头的女声几乎是气声,“小……小喻吗?小喻?”   喻白翊俯身靠近话筒:“姨妈,是我。”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秒,随即穿来一连串躁动声响:“小喻?怎么了?怎么打回来了啊……你没事吧?”   这时隐隐另一个声音也飘进耳朵,是姨夫:“真是小喻?”   很久没有听到,却依旧无比熟悉的声音。亲人开口的第一句话除了不可置信,便是一句“你没事吧”的关心。   喻白翊低着头,他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的从眼眶里往下砸,滴滴答答沁在大腿面的裤子布料里。   “姨夫,姨妈。我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喻白翊吸了口气,“刚才我已经把所有债务都还清了,所有。”   电话那头像是被这句话定住了。   喻白翊连忙继续说下去:“你们不用担心,我没干违法乱纪的事,也没有再去借贷瞒着你们。都还清了,以后不会再有人骚扰你们了。你们放心。”   对面艰难的找回声音:“那……小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喻白翊双手抓着手机,手肘撑在腿上,仰起脸望着严楚。后者立刻用指尖轻拭去他面颊上的泪。   喻白翊:“我会和你们解释的。我……可以当面和你们解释吗?”说到最后几个尾音,喻白翊压着下巴,突然自己带着泪傻笑起来。   “当面……你要回来?”姨妈惊到,“好好好,过年回来?几号啊?车票一定要提前买啊,你让小乔帮你一起抢啊?要是车票没抢到那就买飞机也行……你别不舍得……”   对面的女声带着哽咽絮叨,喻白翊一点也没有想打断他,他近乎贪婪的去听那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让他感到无比幸福。   他的心被一块大石头压了太久太久,久到你一下将这个石头搬开,扭曲的心也一时间难以恢复形状。   可这种逐渐复苏的感觉不会骗人,自由的空气只要试探性的闻一下,全身的每个细胞都会贪婪的想要更多。   这通电话在各种零碎的絮叨中进行了十几分钟。   电话挂断,严楚拉着他站起来,往旁边送了一下,喻白翊迎面推开小隔间的门。   他们走出银行的旋转门时,入目是漆黑夜空飘落的片片白色。   下雪了,初雪。   喻白翊抬起手,冰冰凉凉的一点落在掌心化开。他一偏头,便看到身旁的男人也同样抬起手接雪。   严楚的目光静静落在自己手上——他有意识的收敛余光,也克制着心里的情绪。   他好像在等什么似的。   他太懂商业利益,人际交往。这种东西有来有回,其中规律并不难把握。而现在,他好像在等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且他不确定能不能得到。   突然,喻白翊白皙修长的手缓缓从旁边覆盖住他的掌心。   刚刚落下去的一粒雪花被上下两只手一齐盖住,融化在肌肤相贴的温热中。 第51章 主动   严楚呆住了。   喻白翊的目光定定望着脚下的地面, 丝毫不敢去看自己的手。   他感受到严楚的手没动。他稍微在指节上加了些力……   下一秒,严楚有力的指节完全包裹住了喻白翊的手。他往旁边一用力,喻白翊身子一晃,两个人变为四目相对。   喻白翊望着严楚的眼神。白雪从男人锋利的五官前飘落, 寒风吹动他前额的碎发。这一刻他竟然显得有些脆弱。   主动权都在自己手上。严楚像个等待他审判的人。   喻白翊另一只手也缓缓抬起, 他沉重的脚好像变轻了。他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上。   他往前挪动了半步。双臂越过严楚的肩头, 将那人抱住。   “啊。”伴随着一声轻呼,严楚胳膊一用力就将人按进了怀里。   “你主动的……”严楚的声音发哑,“不准反悔。”   喻白翊先是愣了一秒,随即他纤长睫毛缓缓合下。他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脑袋在严楚肩头蹭了蹭:“不反悔。”   听到这,严楚往后撤开了一点距离。他和喻白翊几乎鼻尖相抵,一字一句道:“喻白翊, 我喜欢你。”   喻白翊呆愣着。他大脑中闪过短暂的空白, 随即像是炸开了几团烟花似的, 七彩的光带噼里啪啦的落下,在他心底炸开一串串火花。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突然孩子般用力点头。   严楚抬手拢着他的面颊,被他逗的乐出声:“怎么了?点头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无数个过往画面纷纷划过喻白翊的大脑。   严楚对他的礼貌、体贴、帮助、照顾……所有的一切。协议范围内的, 逐渐模糊的边界, 还有那些明明可以不做, 但严楚都坦然做了的事。   他只是向自己走过来,却从没有逼迫过自己什么。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喻白翊:“喜欢。”说到着他眼眶就猛地酸了, 刚褪下去一点的红晕又炸开。   “别哭, 别哭啊。”严楚揉着他眼下那块——男孩的眸光亮晶晶的,钻石一般好看。他禁不住又把人搂的更紧, “小喻喜欢什么?”   “严楚。”喻白翊说,“喜欢你。”   他真的喜欢一个人了。原来喜欢是这种感觉。   就像是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糖那么快乐,全身每个细胞都像是变成了跳跳糖一般,噼里啪啦的炸锅欢庆。他忍不住的想笑,想和严楚抱的更紧一点。   然后他真的这么做了。   喻白翊双臂用力箍住严楚的脖子,把人往自己面前带。高大的男人顺势往前倾身,表情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   两个人又接着抱。   抱不够。   最后还是严楚先找回一丝丝理智——他都能看到喻白翊额前头发上粘的白雪。他抬手替人拂去:“回去了,太冷了。”   怀中的人一抬眼,那双眼睛前所为民的明媚:“我不冷。”   严楚又用力把脸往喻白翊颈侧埋了一下。“啊……”喻白翊突然小声抽气了一下。   严楚一惊:“怎么了?”   喻白翊眼底的情绪乱了乱:“疼,一点点……”说着,他抬手探进头发,摸向后颈。   严楚警觉:“腺体疼?”   “没有没有。”喻白翊连连摇头,“是羽绒服帽子的静电。冬天我头发长总会这样的。”   “真的没事?”严楚还是有点不放心。   喻白翊抬眸冲对方眨眨眼:“没事的。”就在这时,两个人的位置正好移动到一个特别的角度。从严楚侧后上方打下来的路灯照亮了他右半边身体。   喻白翊恍惚看到,严楚右边眉头上方的位置,被头发有意无意遮挡的地方,好像有一块凹凸不平的偏深色皮肤。   可那个角度转瞬即逝,喻白翊一怔神间就看不到了。   错觉……吧。   严楚拉着他的手往车上走,他一瞬间又满心满眼都是高兴了。   —   第二天中午,盛风顶层办公室。   “严楚,这是你的同城快递?我楼下看到顺便给你带上来了。”白一宇推门而入,还没走近严楚桌前便顿住了脚步。   他抬手一指桌对面那人:“你咋了?”   严楚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眼:“嗯?我怎么了?”   白一宇眼神仿佛见鬼:“你特么盯着电脑屏幕在笑?!”   严楚眼帘一瞥,白了他一眼:“你这什么话?我笑还不行了?”   “不是你这到底在看什么?谁看工作能笑出来?”白一宇把手里东西往桌上一扔,转手就去掰严楚的电脑。   他盯了半天:“真是工作周报啊…你没事吧,看着玩意你能笑出来?”   “上周工作做得不错啊,我怎么不能笑。”严楚说着拿起了白一宇拿进来的东西,从笔筒里摸出裁纸刀拆快递。   白一宇:“这是什么?”   严楚笑着一抬眼,从快递盒里拿出一个酒红色的皮质盒子。他打开,里面露出的是一只银色镶钻表。   白一宇一看便认出了:“这不是你老爹最钟爱的那一套限量款吗?”   严楚点头:“是。”   严家夫妇并不贪恋奢侈品的,但二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品味。严兴义很喜欢这个品牌的手表,当时这一套限量款发售时,他罕见的上心,去收集了一整套。   在这之后几乎所有的公开场合,如有需要,严兴义都会根据服饰佩戴这套表中的某一款。这也成了他在圈内共识的一个是时尚标致。   严楚仔细摩挲着表面,唇角微扬:“我爸回老宅寄过来的,送给小喻的。”   白一宇缓缓地睁大眼睛:“……我,靠!”   他随即眼珠一转:“那你那条下厨的朋友圈,真的是叔叔阿姨回来啦?这都……见到小喻了?”哎呦你是不知道,这两天大家都在猜,一堆人来问我这事。”   “要我散播出去吗?”   严楚支着脑袋,轻轻挑眉:“散啊,小喻见了我的父母。双方相处愉快。”   白一宇听完,先是是打心底里高兴的,随后又脸一皱:“你们这其乐融融见家长了,我就说你能冲着工作周报傻笑。”   严楚眸光一闪:“哦,那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白一宇瞬间警觉。   严楚淡淡一笑:“因为小喻在昨晚初雪时主动和我牵手拥抱了。”   白一宇:“……”   “严楚你滚我还帮你把快递拿上来!你立刻给我转200跑腿费加精神损失费!”   被狗粮噎住的他正欲夺门而去,门一开,就看到外面正准备抬手开门的喻白翊。   喻白翊:“你……怎么了?什么精神损失费?”   “别理他。”严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一宇一方面把喻白翊让进屋,一边怒视着好兄弟那一看到老婆就变得不值钱的表情。   白一宇最后比了个手势:“加价了,给三百!”说完“砰”一下关了门。   喻白翊望了望门外,又转头看严楚。   后者笑着站起身:“真没事。你吃饭了吗?”   喻白翊双手都背在身后:“还没。但是组里大家都要赶工,等下我就回办公室。”   严楚:“正好。有个礼物要给你。是我爸从老宅取回来给你的。”他转手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还没打开,就看到对面喻白翊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严楚突然就紧张了。   喻白翊张了张嘴:“你怎么也?”   “也?”   喻白翊抿了抿唇:“我上来也是想给你一个小礼物。但是你这个……”都不用打开看,光是这个精致优雅的盒子就已经让喻白翊感觉头皮发麻了。   他神色中微微的窘迫被严楚尽收眼底。他先是一愣,随即便抬手轻揉了一下喻白翊头顶的发旋。   “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我准备好了,送我吧。”   喻白翊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是一朵开的正盛的白色栀子花。   “这就是你之前送给每个办公室,我选的那盆栀子花。这一朵是完全我拿到之后慢慢养出来的,前天开的。因为现在花枝迎着窗户的方向长得有点太长了,桌上放不下。所以我把这一枝剪下来了,送给你。”   “但是!我不是说因为要修剪所以我才想到要送你……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严楚接过话,“你就是想送给我。”   喻白翊脸颊一阵阵烧的厉害,但……算了这也没法反驳不是?   他又把花枝往前递了递。   严楚一边接过,一边将手表礼盒回递过去。   喻白翊打开,一眼便明白这东西得多贵重。   “这是我老爸特意加急寄过来的同城快递。收下吧。”严楚浅笑着,“也不是让你天天带着,有场合需要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说话时严楚的目光其实始终落在自己手中的花枝上。   花瓣洁白水润,还带着新生的韧劲。轻晃一下,栀子那独特的优雅清香就钻入鼻腔,撩的人浑身舒畅。   严楚:“我很喜欢。”   喻白翊双手团着手表盒:“谢谢。”他笑起来,漂亮的眼睛里还倒影这纯白的栀子。“那我下楼啦,吃完饭就要立刻开工了。”   严楚:“去吧。”   他注视着喻白翊消失在电梯间。转身回到座位上,举起栀子迎着窗外的日光——初雪后的晴天,整个世界都是亮堂的。   他拍了照,拨弄了两下微信列表。   【小喻刚才来给我送礼物,这是他自己养出来的花】   白一宇:【500!!!】   —   喻白翊下楼回到办公室,一方面有人在分发从食堂打包过来的盒饭,一边老高在开办公室里配的投影仪。   “她回来啦?怎么了?”喻白翊问。老高一上午都出去开会了。   同事一边递给他盒饭:“说是开了会又有新调整,边吃边听吧,这肯定得加班。”   喻白翊点点头,跟着所有人一起拖了椅子坐到投影仪幕布前面听老高的陈述。   一场初雪,《四时宇宙》的新年项目也到了最后阶段。现在喻白翊自己上网都时不时能刷到游戏的宣传,圈内期待值很高。   在下周五晚,游戏官方会进行直播,官宣游戏的新地图新场景,包括要发售的所有角色和皮肤。   现在整个美术组就是没日没夜的画图、审图、改图……   严楚那边也一样忙,且事情比起喻白翊只多不少。   严楚无数次的和喻白翊说:“你忙完了就先回家,自己洗漱休息。”   喻白翊摇头,诚心诚意的拒绝:“我不要,我在你办公室等你。刷刷手机什么的。”   严楚无奈:“你回去不也是一样,还舒服些。”   喻白翊也一本正经:“你办公室的沙发也很舒服啊。”紧接着他不等严楚再开口,眉头突然一皱,“是不是我等在你办公室里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严楚:“……”   “不,不会。绝对没有!”   不对啊,为什么喻白翊突然就会用清清淡淡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严楚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气都在往脑子里灌。   ……   终于到了新春活动直播当天。   今晚美术部的大家都没走,干脆就在办公室就地团建。大家把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点了一大桌子吃的,用投影仪看实时直播。   喻白翊团在椅子上,单手拿着一片披萨,大腿面上放着手机。   严楚:【在吃饭了吗?】   喻白翊发了张刚拍的披萨图过去:【在吃了,你们有吃的吗?】   严楚:【之前吃了】   【别紧张,你画的那张图很棒,不会有问题的】   喻白翊叼着披萨的唇抿了抿。他用力咬下一大口披萨,慢慢嚼着,心口越来越热。   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种游戏项目的绘制,还直接接了四时宇宙里最重要的活动的最重要的角色。   他一开始感觉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然后画着画着才意识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然后原有的思维被打碎,经历画不下去的崩溃,在最崩溃的时候恨不得美术组里的大家抱头痛哭,然后各自再回去硬着头皮画。   在某个不知名的节点,峰回路转又找到了思路。   就这样到了今天出结果的日子。   直播已经开始了,根据流程,喻白翊负责的小伊角色是压轴,要等半个多小时。   这时间的流逝变得既很慢又很快。喻白翊机械的连啃了三块披萨,途中组里其他人的图一个个发布,大家都在看屏幕上直播间的实时反馈。   这次活动十分用心,每个环节直播间里都是好评一片。   “啊啊啊啊啊,已经上热搜了!热搜第十!”一位同事兴奋的拍桌,“广场里全在等小伊的新皮肤呢。”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喻白翊。而后者差点被一口披萨噎死——这压力也太大了。   老高连连给他拍背:“别慌别慌。”   直播间的主持人;【那么接下来,直播间的大家最期待的小伊的新年皮肤……】   画面上金光一闪,随着灿烂的特效,喻白翊的画作伴随着角色语音正式公布。   喻白翊睁大眼睛盯着屏幕。   屏幕中央顺势出现两个大字“我靠”,然后后面的“乘号”后的数字开始疯狂攀升。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疯了】   【封神!我宣布封神!】   【不就是钱吗?给你,都给你,这皮肤我必买】   【能不能明天就给我上架啊,我一天也等不了了】   【这太牛了,我靠这张脸,我老婆的绝世容颜啊啊啊啊啊啊啊】   喻白翊望着屏幕上铺天盖地的弹幕从自己的画作上划过,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有点恍惚。   大家都……很喜欢这张画对吗?   “诶。”老高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你记得发微博,这张图解禁啦。”   喻白翊回过身,赶紧掏出手机。他又是好久没上微博了,私信里挤压了不少消息。他一时也来不及看,先把转评赞的那些红点点掉,然后立刻去编辑新微博。   【本次参与了四时宇宙新春活动的绘制,这张图解禁啦!非常感谢项目组各位大佬的指点和照顾~】   新微博发出去,随即刷新了一下,下面瞬间跳出十几条评论。   喻白翊:“啊?”   这是怎么找到的?   【我天大大是你!大大求你画小伊一辈子好吗】   【官方!你有品!】   【大大这张图是我今晚最喜欢的呜呜】   【太好看了,这张神了】   ……   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快乐。   喻白翊感觉自己要被淹没了。   他有些失神的站起来。所有同事一起举杯欢庆,大家拥抱在一起。喻白翊和他们一一互送庆祝。而此刻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小小光点在牵引着他。   “哎呦哎呦。”老高忽然望着门口的方向疯狂挑眉。   喻白翊回头一望,是严楚站在门口。   心里的光点倏地就找到了目标。   严楚望见那人时,感觉周围场景中的一切都虚化了。   他看到喻白翊的愣神,然后就看到他的笑。也是从最近两天他才意识到,之前的喻白翊真的很少笑,或者说,没有这样的笑过。   那个人这样笑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冷,相反,有种丝绒羽毛一般的可爱。   喻白翊放下手里的东西冲他奔来。   他张开手臂将人一把拥住。顿时身后的众人响起炸锅似的起哄声。   埋在自己身前的那人耳根子通红,抱了一下就要松手往外跑。   “大家辛苦了,等下群里领红包。”严楚被拽走时最后道。   老高乐呵呵低头看手机准备领钱,一低头看到白一宇的私信:【严楚是不是下楼祸害你们去了?】   老高:【这刚把鱼鱼领走】   白一宇:【见色忘友!谴责!】   老高:【他刚才说给我们发红包啊?你没有吗?】   白一宇:【……】   —   喻白翊也不知道他跑出来干嘛。   反正就先出来。他们沿着公司走廊往前走。玻璃窗外,今夜是一场大雪,但室内的一切都暖洋洋的。   “嗡——”喻白翊手机忽然响了。   他放缓脚步拿出来一看:“诶,是我姨妈,等一下啊。”他笑着接通,“诶姨妈,是我?怎么了?”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隐约好像传来几声气音。   喻白翊脚步一顿,面露疑惑,快速按了几下提高音量键:“姨妈?是你吗?”   “小喻……”话筒那边响起的是乔天鸣的声音。这时喻白翊也终于听清了背景音里……是有人在哭?   喻白翊脸上的笑容彻底褪去:“怎么了?小乔?出什么事了?”   乔天鸣嗓子紧着:“哥……阿姨没了。”   喻白翊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你妈妈,阿姨……家里刚刚收到警察局来的电话,找到了她的……她死了。” 第52章 陪你   火车高速行驶发出不规律的摩擦轰鸣。窗外夜色漆黑, 高速略过的山仿佛漆黑的蛰伏的巨兽。   车厢摇晃的厉害。喻白翊头侧倚在墙上,随着晃动无意识的一下下磕着墙。喻白翊感觉眼前的景物已经有点天旋地转的趋势,耳边还不断传来火车上乘客的呼噜声和泡面的香味。   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把喻白翊可怜的脑袋捞过去, 顺便揉了揉刚才撞得不轻的那处。   喻白翊眼睛很重, 缓慢的抬了抬, 叫了声:“严楚……”   “嗯。”男人压低声音应着他,“累了就靠我睡会。”   喻白翊摇摇头。他睡不着,但确实很累。于是他下意识往严楚肩头又靠了靠:“抱歉。”   严楚在摸他的头发:“不用道歉。”   喻白翊闭上眼,皱了皱鼻子。   从云端的幸福快乐中被骤然落下, 精神上的失重感让喻白翊有种麻木的感觉。此刻他浑身所有感觉都像是被强行关闭了一样,一点都运作不起来。   ……   几小时前,他得知他妈妈死了。   他妈妈……特别陌生的一个词。他都已经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子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哭, 他其实……有点疑惑为什么婶婶要哭的那么难受。   “哥, 情况有点复杂, 我和你说下。”乔天鸣应该是出门跑到了楼道里避开父母。   喻白翊张了张嘴,可发不出声音。他用力撕扯了一下嗓子才挤出两个字:“你说。”   “就是刚才接到的警察电话,阿姨她是在海洲市走的。”   “她应该是独居,在家里没了好几天才被邻居发现。现在人还在海洲那边,政策要求要本地火化, 所以现在需要人过去处理阿姨的后事, 火化了才能带回来。”   喻白翊机械的点头:“海洲市, 好……我过去。你让你爸妈别走动,你也别动。我去处理。”   乔天鸣下意识松了口气:“刚才吓死我了, 我爸妈……差点吵起来, 我妈一直在哭呢。”   喻白翊绝望的闭了闭眼。电话两头彼此都突然沉默下来。   “哥,对不起。”乔天鸣忽然说。   喻白翊:“你不要道歉。”   乔天鸣咬了咬牙:“要的哥……我, 对不起哥……阿姨走了,我没有很难过。”   这一次的安静没有持续很久,喻白翊很轻很轻的说:“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难过呢?   是我的妈妈毁了你父母的人生,从而毁了你至今十八年的人生。   喻白翊至今都记得,乔天鸣小时候穿的都是自己的旧衣服,小学一直背的是自己的旧书包。在学校里会因为自己这个哥哥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而被追着八卦,甚至是欺负。   可这小孩不管怎么生气怎么委屈,却一点点都没有冲自己发过脾气。甚至于自己有意想疏远他一些,他还会屁颠屁颠的追着自己跑。   现在还要为了这种事来和自己说“对不起”。   “小乔,是我对不起你们一家人。”喻白翊说,“我去接我母亲回家。你们别操心这里面的事。你们……不要管她了,她走了,终于走了……”   喻白翊说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挂断的电话。他感觉有点耳鸣,好像身后的办公室里突然出了什么乐事,大家一下子都尖叫着大笑起来。   刚才自己在做什么来着?……哦对,今晚是直播,他的画发布了。好像挺多人喜欢的。   “小喻。”严楚的声音不大,却吓得喻白翊一抖。那人先是将他搂住,然后举起了自己的手机屏幕给他看。   “现在票不太好买了。我看了一下,这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了。我们坐凌晨的这班车先去天洲市,然后换成早上的这班,到达得下午四点了。”严楚说,“不过凌晨的这班是卧铺车,但现在只有站票了……后面换乘的那班车是硬座。”   喻白翊动了动唇:“我可以的。”   他眼眸垂着,正好瞥见严楚在选择乘车人信息,虽看不清字,但他确定看见严楚点了两下。   喻白翊一惊:“你也?”   严楚把手机举了举扫脸付款:“我和你一起回去。”他望着喻白翊苍白如纸的脸色,轻叹口气,“这么大的事,我不陪你?”   喻白翊:“那公司里?”   严楚:“明后天本来就是周末放假。今晚直播已经结束了,后面的都是常规的活动准备流程。我会安排好,没什么大问题。”   两个人甚至都来不及收拾,只回家简单整理了一个中等大小的行李箱,塞了必需用品就上路赶车了。   ……   两个人就这么踏上了凌晨的火车,没有座位,站在车厢连接车,满耳的机械轰鸣声。   严楚察觉到喻白翊望着自己的目光,他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怎么了?”   喻白翊:“我在想她。”   他眼眶和眼白都红的厉害,眼底发青,眼神无辜又脆弱,像是走在悬崖边,随时都要摔下去似的。嘴唇也干裂起皮,血色褪尽。   严楚心痛的无以复加,可他也知道喻白翊此刻根本不可能好好休息:“你想到了什么?”他轻声问。   车子用力颠了一下,喻白翊的身体晃了晃。他别开了眼,嘴角苍凉地扯了扯:“我都已经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   “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就不要我了。我十三岁之前都没有见过她。”   “然后我分化之后,她回来……回来了,几个月?”   “不记得了。后来她把我……”说到这里喻白翊突然笑了,配合着一声短促的气音,“她把我卖了啊。”   火车行进在夜色中,他们站在昏暗的车厢内,喻白翊的声音被机器震动的声音撕扯掩盖,他的脸也脆弱的有些不真实。   严楚的心狠狠揪住——其实他没想到喻白翊会如此直白的用“卖”这个词,大部分人对于这种事,总会有种下意识的粉饰和逃避心理。   或许是累到了极点后,人心里的闸门也就收不住了。或许……是面前看着的是那个人。   严楚的眼睛在黑暗中就仿佛宇宙中的两个光点,喻白翊看一眼就感觉被死死黏住了。他双手环抱着胳膊,就这么说了下去。   “当时那个把我绑走的男人,理论上是我妈妈的男友你知道吗?”   “当时我上车没几分钟就意识到不对了,我大叫着停车,要跑。然后那个男人一脚踹在我胸口。我摊在座位上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去护着我妈。”   “我一直在叫,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就用力锤窗户。拼命的想要引起路人的注意。那几个男人就气急,一只删我耳光,让我闭嘴。”   “然后这个时候我妈妈……她,她原本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动的。然后她突然扑到我身上,捂住我的嘴。”   “我到现在都记得她那双眼睛,她和我说,小喻别叫,别出声。妈妈求你了,不会有事的。然后我记得她的眼泪掉在我脸上。”   “我……我好像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我妈和他们是一伙的。”   谁能一下意识到这种事呢?就算意识到了,又有谁能一瞬间就接受和承认呢?严楚听着对方轻飘飘的嗓音,却觉得有千斤的重量压着他的脊柱。   “然后他们把我带去的那个废弃工厂,我妈妈也一直在。”   “她一开始就是想着赚点钱,结果她没想到我的信息素成了暴利,那几个男人根本不愿意放我走。她一开始去求他们,然后也被狠狠的打。后来她每次来给我喂水喂吃的,我根本不理她,她就跪在我面前哭,一个劲的和我道歉。”   “有什么用?”喻白翊讥讽地笑了笑,“我后来压根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她头发乱的吓人,眼睛突出来,我觉得她像个魔鬼。”   —   海州市,一个西南方向的三线小城。   他们出站打车,直奔警局。迎着四点多的血色般的夕阳,喻白翊被门口的年轻警员迎接,对方礼貌的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喻白翊:“我是...”他话到嘴边僵住了,不自然的一个顿挫后,他说“我是秦香的家属,来认领她的遗体。”   他连称呼这个名字都十分陌生了。   警员:“啊是她,您是她的?”   “我是她儿子。”   警员:“好,您出示一下身份证,马上先跟我去太平间进行一下认领,秦香女士的医院死亡证明和一系列手续我等下拿给您。您是联系了殡仪馆还是?”   喻白翊:“这里面流程一般是怎样的?”   警员:“一般来说殡仪馆会有车子来接遗体,然后过去之后火化等一系列流程您都和那边谈,包括追悼会告别会什么的...”   “不需要。”喻白翊说,“我们不是本地人,我只需要火化。”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的严楚开了口:“这些我来联系,先进去确认吧。”   警员:“行。”   两个人一路往后面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越往前走,喻白翊就觉得头顶的灯光越冷。   他们停在太平间门口。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士从办公室出来。   警员:“这是秦香的家属,来认领尸体。”   “行,进来吧。”   喻白翊站在门边,脚步一顿。他目光定定的望着门内,此时他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金属门开关的声音。他眼睫颤了颤,回过了头。   毫无意外的,他找到了严楚的目光。   “想让我陪你吗?”男人问他。   喻白翊眼眶皱了皱,最后还是放任自己点了头。   严楚蹙了蹙眉,眼底温柔又心疼,他上前拉住了喻白翊的手:“走。”   放在长桌上的遗体盖着白布。喻白翊走上前,很慢很慢的掀开。   这是谁?   这是他的母亲吗?   她瘦的吓人,皮肤灰白,头发白了大半——她今年明明都不到45岁。   喻白翊手一松,胳膊一坠,脚下不自觉的退了半步:“我认不出她了。”   旁边的警员露出疑惑的神情。严楚觉察到,先一步抬手从那边接过秦香的资料,又默默按时警员和医生给喻白翊一点空间。   那两人先出去了,严楚低头打开资料夹,一打眼看到了一张证件照,当即愣住了。   多么漂亮的一个女人。   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天真的美,目光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显得纯粹又残忍。   一只苍白的手触到照片上,严楚一抬头,喻白翊正歪着脑袋,仔细望着这张照片。   “这是她……”喻白翊呢喃道,“她真美,可是她真傻啊。”   喻白翊从他手里拿过资料去,慢慢读者母亲最后的生平。   “她去过好多地方,三年前跑到这里的。没有工作,打零工,还偷过东西。”   “各种慢性病,营养不良,身上还有很多殴打痕迹。直接死因是……心脏骤停?”   “是猝死吗?”   “猝死啊。”   她就这么死了。在她死前的十几年,她没有丈夫没有姐姐没有孩子,乱七八糟的活着,然后悄无声息的逝去了。   喻白翊根本不了解她。   “严楚。”他说,“我从没有问过她,他十几岁的时候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她怀着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父亲死前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后来她又经历了什么,怎么认识的那伙绑架我的人的。”   他抬起眼,严楚看到他的眼底其实那么平静,硬的像块石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恨她,是不是不好?”喻白翊嘴唇轻动,他的表情拧起来,语气里爬上丝丝密密的厌恶,“我都没有听过她的解释,或许她……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对不对?”   严楚少见的哑然。   但喻白翊随即就自己接了话:“不对。”   “不管我自己经历了什么,我不会去伤害我身边最亲的亲人。”   我不会骗自己的亲姐姐,卖自己的亲儿子。   说到这里,喻白翊拿起夹在文件夹侧面的笔,几下翻到最后的签名页,快速签了字。   “我还是恨她吧。”他说,“我理应该恨她的。”   可他话音刚落,成串的泪还是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碎成他童年里支离破碎的灵魂。   严楚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把人抱进怀里。喻白翊放纵的狠狠贴着严楚的胸口,在不知多久的时间里尽情放纵出了所有情绪。   ……   严楚联系到殡仪馆。   他们要求的很简单,秦香孑然一身,连遗物都没有什么。那边大致了解了情况,让家属第二天下午就可以取走骨灰了。   他们在海洲市住了一晚,第二天,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送到喻白翊手上,这就是一个人在世间最后的重量了。   他们立刻就买了回家的车票。   “我们还是要定个酒店。”在车上,喻白翊自己打开了手机里的软件,“家里没有多余房间的,住不下我们。”   严楚点头:“你定就好。”   喻白翊在软件上首先切换定位,他拉动自己的地址栏一路往下,在最下面,找到了那个最老的地址。   多久多久没用这个地址了呢?   他点击切换,主页面刷新了一下,自动按照这个地址弹出一系列的相关推荐。   这些店铺一溜看过去,全是喻白翊记忆中没有的新店。   一切都太久太久了。   车子到站,严楚一走出车厢就撞上一阵冷风。他当即打了个寒颤——这不是南方吗?怎么会这么冷?   这座城市还没有下过雪,可就在今天下午下了场大雨。现在虽然停了,但空气里的湿度比起京市大了太多。在这样湿哒哒的空气里,冷意比起京市威力更甚。   严楚的第一反应是——喻白翊腿伤的那些年,每年都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过冬,该有多难受。   喻白翊跟在后面下来。他把围巾裹得很紧,显然也被冻到了。但这一刻,严楚意外从他眼底察觉到一丝平静和熟悉。   “往这边。”喻白翊指了个方向。   这是个三线小城市。车站没有京市那么豪华,人流也没有那么大。他们一路出站,等过了闸机口,喻白翊才短暂的停下脚步回过头:“我竟然还记得怎么走。”   严楚也回头:“这里改造过了吗?”   “有点吧,总是翻新了一些。”喻白翊说,“我好多年没回来了。”   他们去打了车,喻白翊给司机报了地址,是一所初中。   喻白翊向严楚眨了眨眼:“是我的的初中……来都来了,陪我做点矫情的仪式感的事吧。”   “你做什么都不是矫情。”严楚说。   车子停下,司机说到了时喻白翊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一边下车,一边仰头望着学校校门,“当时我一毕业学校操场就改造了一次,现在已经弄得这么豪华了吗?都认不出了。”   严楚默默从后备箱拿下行李箱,站在一旁注视着喻白翊,静静等待他的动作。   他看到喻白翊踌躇了几秒,轻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还在不在了……”随后抬脚往校门另一边走去。   校门口的店总是那样的,零食店奶茶店炸鸡店文具店。   喻白翊走了几步,忽的在一棵梧桐树边顿住了脚步。他抽了口气,甚至下意识往那颗粗壮的树干后面躲了躲。   严楚跟上去:“怎么了?”   喻白翊唇瓣抖了抖,抬手指向了街对面:“这家店竟然还在啊。”   严楚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望去,是一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早餐铺。店门口堆着的是一大摞的蒸笼。旁边架着几张小桌子,围着围裙的一位大娘正坐在小椅子上,飞速地包着小馄饨。   喻白翊身子不自觉的靠在了身边那棵树上:“这家店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开了,我被绑走的那天我妈妈来接我。她当时就去这家店里给我买了一根煮玉米,说是怕我放学饿,特地给我买的。”   严楚虚搭在喻白翊肩头的手指猛然收紧。   喻白翊觉察到,抬手反打在严楚的手指上,安抚的揉了揉。   “我当时特别感动,哪怕我之前没有很喜欢吃玉米,但那次我也啃得很开心。可那根玉米我都没吃完。”   严楚:“所以当时你填你的档案,你写了最讨厌玉米。”   “是。”喻白翊点头,又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这对玉米不公平,对我自己也不公平。”   说着他四下张望了一下车流,反手一抓严楚的手腕:“走,我们问问还卖不卖玉米。”   还真卖。   “要几根啊?”大娘笑呵呵地问。   喻白翊举着手机扫码:“要两根。”   金黄的玉米热气腾腾的,飘着淡淡的甜味。喻白翊隔着塑料袋都觉得烫手指,于是他用手掌紧紧团着当暖手宝用。   两人靠在店门口的梧桐树边,喻白翊打开塑料袋,小口小口的啃玉米。   糯糯的,又甜又香。玉米的热气将他的面颊熏的微微发红,终于从苍白中有了一点血色。   严楚一边啃着玉米,一边目光追随着喻白翊的动作:“觉得怎么样?”   喻白翊小仓鼠似的细细嚼着,歪头笑了:“其实挺好吃的诶。”   严楚眉眼终于舒张开:“喜欢吃哦?”   喻白翊突然用力咬了一大口,咬着唇用力嚼,用力点头。   严楚浅浅笑着,硬挺的眉眼此刻柔的能掐出水:“我有认识朋友自己种玉米,回去京市我就找他买点回来。”   “好。”   这时突然起了一阵风。他们头顶的梧桐树叶“哗啦啦”的响,然后黄绿色的叶子开始大片大片的往下落。地上干枯的叶子也被卷起,沿路翻滚翻飞。旁边有一群孩子跑过,他们跳下人行道去踩叶子,“沙沙”的声线悦耳清脆。   此时此刻,在这个校门口,眼前的一切,身边的那个人,所以当下的记忆缓缓将脑海中的那个场景遮盖了下去。   “我再也不会讨厌玉米了。”喻白翊说。   严楚望着他。   喻白翊:“我现在已经创造了新的记忆。我再看到玉米,吃到玉米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会是今天,和你一起来这里,买了两根玉米,特别好吃。”   严楚目光灼热:“我也在。”   “你当然在啊。”喻白翊笑的极暖,“这整个场景,最不一样的就是你了。”   喻白翊脑袋往后靠,抵在树上。仰起头,一片梧桐叶往他脸上转着圈落下。他抬手接住手指一扭一转,那树叶转着日光。   他忽的响起自己有一次的梦。他梦到这条路,他和那些因他大家受伤的同学吃着冰激凌回家,那时,他分明在梦里从冰激凌里尝到了龙舌兰酒的味道。   是不是严楚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在这个场景里了呢?   他们一直站到把玉米吃完。喻白翊收起塑料袋,严楚正默默等着他安排下一步。   “还有一件事。”喻白翊自嘲一笑,“我想去买点东西,明天带去给我婶婶的。”   严楚:“陪你。” 第53章 坦诚   第二天, 竟是个出太阳的好天气。喻白翊从酒店出来,仰头迎着阳光,都觉得此刻不像冬日了。   他们在酒店门口打了车,喻白翊报了地址。   车子弯弯绕绕转进老城区里, 停在一条狭长下路的街口。前排司机侧身往后瞧了瞧:“帅哥, 这前面路太窄了, 我进去了不好出来了……”   喻白翊会意:“好,我们就在这里下吧。”   这是一处非常老旧的小区了。从狭长的巷子望进去,能看到两侧的小店面,店门口支着的小桌, 横穿马路的小土狗,还有清一色的老人。   这些老人的孩子孙子辈基本都已经成家立业买房搬迁了。而喻白翊的姨夫姨妈就在这一直住着,显然就是一笔债拖垮了他们全部的人生规划。   二人并肩往里走, 他们路过一处一楼的小杂货店, 店门口有三五个老人坐在这享受阳光。他们人都快走过去了, 身后忽的传来“咚咚咚”的几声:“诶这不会是小喻吧?”   喻白翊猛一回头。   原来那声响是一位老奶奶用拐杖用力杵着地,他脚边的大黄狗都被吓了一跳,“汪汪”直叫。   老奶奶眯着眼:“是不是小喻啊?是你啊?”   “真是小喻!”   “小喻回来了?”   严楚惊讶的看到那几位老人都站了起来,杂货店柜台后面的一个中年大叔也急忙灭了烟跑出来。一群人拥到喻白翊面前七嘴八舌的问候他,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关切和一点点紧张。   大家吵闹了有几分钟, 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位奶奶颤巍巍拉着喻白翊的手, 问:“你怎么终于回来的啊?”   此话一出, 所有人都安静了——显然这才是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喻白翊吸了口气:“吴奶奶,我妈妈走了。”   众人脸色都一僵。   喻白翊赶紧拍着奶奶的手背:“在海洲市走的, 我刚刚先过去把她接回来了, 事情都料理好了。”   “还有,家里的债都还完了。”   “啊……”吴奶奶眼睛猛地睁大了, 老人家略微浑浊的眼神闪了闪,竟一下掉了眼泪。   “还完了?”她颤着唇,“那小秦家里哦,总算安生了……太苦了啊,小半辈子就过去了……”   喻白翊揽着奶奶的肩连声安慰,这时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穿着花裙子的姐姐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严楚。   “这小伙子是和小喻你一起的吗?”她嗓门颇高,“这是ALpha啊?”   此话一出,那一群老人家纷纷转头去看。   严楚只觉气氛突变。   他对众人礼貌致意,又一歪头,冲喻白翊递了个眼神。   那意思是:你来说。   喻白翊面颊突然一红,在一群长辈探究的目光中低了低眼帘:“这是……我的Alpha。”   吴奶奶这才惊觉:“这手上戒指都戴上了啊!”   三秒之内,人群的话题和氛围全变了。   “小喻都结婚了啊?哎呦这帅哥长得真体面的啊。”   “有人对我们小喻好就行啦,帅不帅又不能当饭吃。”   “你姨妈知不知道啊?”   “是不是都没告诉你姨妈,不然我就不信小秦她憋的住不说哦。”   “快快快,赶紧回家去。”   一群人推着喻白翊往前走。后者踉跄几步冲到严楚面前,严楚自然而然的抬起胳膊让人圈住。   于是两个人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后面隔着三五米跟了一群人。   越走,人还越多。   沿路只要往楼上叫一句“小喻回来了还带了对象”,不愁钓不到八卦的人。   喻白翊根不能把脸埋在严楚胳膊里。   终于他们来到了喻白翊家的单元楼下。喻白翊上前去按门铃,两声电子音后:“喂?”   严楚就看到喻白翊嘴唇一抖:“姨妈?”   “啊……谁?小喻?”颤抖的女声混杂着电子音,每一个音节都拍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哥——!”此刻楼道里已经响起乔天鸣的一声大吼,大门门锁“啪”一下打开,迎面的楼梯口,乔天鸣已经冲了下来。   喻白翊和严楚开门上楼。外面跟过来的一大群人此刻都在仰头冲楼上招手。   “对,是小喻。”   “人已经上来了。”   “还带着对象呢哈哈哈哈。”   “晚点来我家喝茶啊。”   严楚冲门外众人礼貌的点点头,把大铁门轻轻关上。那边乔天鸣就像只引路的大金毛,上蹿下跳的催促他们上楼。   走到三楼,严楚见到了迎在门口的喻白翊的姨夫姨妈。   他们看起来原比这个年纪该有的要更苍老一些。再看到喻白翊的一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冲上来,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严楚站在往下两个台阶的位置,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乔天鸣在一旁抽鼻子,但还是分心靠到严楚这儿:“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严楚:“前天。”   “是我哥不想提前告诉我们的吧?”   严楚点点头:“给他一点空间和时间。”   ……   喻白翊哄得秦沁情绪平复一些,大家才终于进了屋。   姨夫姨妈二人在四方桌边坐下。喻白翊肃穆着脸,先说第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拿出了秦香的骨灰盒,双手捧着:“我把我母亲带回来了。”   秦沁猛地抽了口气,抬手颤颤地覆上盒子,脸颊的肉因为剧烈的情绪欺负也抖动起来。她一边咬紧了牙,一边还是落了泪。   坐在对面的乔晖原本紧绷的脸,看到妻子这样,最后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喻白翊:“我昨天已经去了解问过。就在城郊公墓,给母亲找了个位置,已经买下了。晚点我将她送过去安置,一切从简,但也都会体面。”   秦沁止了止眼泪:“你晚点写给我一个地址,每年清明,我按习俗给她一祭。也算家里人的一点情分。”   喻白翊:“是。”   这个受过众多伤害但依然温柔的家,最后就这么不约而同的将秦香这个人轻轻放下了,没有看到什么歇斯底里和怨恨咒骂。   喻白翊将骨灰盒安置到一旁,他再走回小小的客厅,面对着餐桌直接跪下了。   一旁瘫坐的乔天鸣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严楚一把将小毛孩子捞住,从身后将一个精美包装的纸袋递给喻白翊。   喻白翊是膝盖转了一下回过身的,他眼眶红着,尽力克制着情绪。上目线一抬,看的严楚心软如水。   他把东西递过去,又忍不住捏了捏对方的手指。   喻白翊收到鼓励般的回了个笑。   喻白翊打开了袋子,从里面取出三个盒子。秦沁看到盒子包装就呆住了:“小喻你买这个做什么的?!”   “我一直都记得的。”喻白翊庄重地跪着,声音平静,但眼神中弥漫着一层水雾。   “当时我妈妈给你们留了一屁股的债,还有我。姨妈拿了你自己嫁妆里两个金镯子,还有一个结婚时候的玉镯子去卖了。”   “我一直都记得这件事。所以从我最开始赚钱的时候,我存款里就永远有这么一笔钱。很多东西我没办法补偿给姨夫姨妈和小乔,这个,算是一点我能还的东西。”   秦沁眼泪“刷”的就下来了,这和前面所有的情绪都不一样。一旁的乔晖也肩膀耸了耸,捂着脸哭了。   “姨夫我也记得,当时您把车卖了,当时卖了两万五。”说到这,喻白翊又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双手递给姨夫。   乔天鸣惊的说不出话——这都是他出生之前的事。   他想去找严楚对眼神,却看到严楚立在冰箱前,他的脸乍一看没有表情,可眼睛里都是满溢出来的心疼。   “然后就是小乔。”喻白翊回过头。   乔天鸣腿一软直接跪在哥哥旁边了,喻白翊破涕为笑,一撑弟弟胳膊:“你起来。”   乔天鸣:“你也起来!”   “起来,都起来。”秦沁一左一右拉他们两个人。   喻白翊:“小乔马上高考了。他的礼物就留到毕业后的暑假吧。只要他能够顺利去京市,我会照顾好他的。”   乔天鸣忽的被这句话点了任督二脉,他一扭身冲到严楚面前:“我去了京市,就和严哥混哈哈哈哈!”   秦沁和乔晖自然不可能看不到家里多出来的这个陌生人。话说至此,也正好能顺理成章的问一问了。   喻白翊先把长辈重新扶着坐下。转身走到严楚面前,把人拉到身边。   两个人并肩站着,活像上台朗诵诗歌的小学生。   “姨夫,姨妈。这是我的伴侣,严楚。我和他已经领证结婚了。”喻白翊说着,嘴角和尾音都不自觉的上扬。   这微妙的波动严楚自然都察觉,他神思一恍,忽的想起之前几次需要他们向其他人表明身份的场合。   那时候他甚至觉得,喻白翊的演技可以拿影帝。可现在再对比,那时候还是刻意了一点。   姨妈:“真的假的?”   严楚:“……”   喻白翊脸一涨:“我和你开这种玩笑做什么?”   秦沁转头去看丈夫,一直寡言的乔晖站起身,礼貌但严肃的打量了一下严楚:“你和小喻什么时候结的婚?”   严楚:“九月十三日。”   乔晖:“小喻的情况,我们家里的情况,你结婚之前都知道?”   知道,但不是都知道。   严楚感受到喻白翊拉着自己的手指微微一紧。   这中间有很多复杂的事,但在此时此刻的,最后的结果面前,这弯弯绕绕的过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浅浅一笑:“姨夫,我都知道。”   “然后,我喜欢喻白翊,喜欢喻白翊的所有的一切。”   乔晖眼眶皱了皱,眼底闪过感动和不安交杂的情绪——   严楚往那一站仪表堂堂,穿着气度绝非他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他们这个家十几年的困顿都来自一个谎言和欺骗,乔晖某一刻其实对严楚下意识的怀疑,可年轻男人站在面前,说话时眼神里有种惊人的纯粹热忱。   喻白翊感觉自己一颗心要把胸膛都顶破了。   一切,这个词多重啊。   这时严楚望向自己,姨夫姨妈也看过来。喻白翊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定了定神,接着郑重地点了头。   严楚这样的人,这么好的人,已经把一颗心捧到自己面前了。   他没道理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砸在地上。   哪怕觉得太烫了,觉得太重了。喻白翊也决定接下。能接一秒是一秒,一小时就是一小时,一天就是一天。哪怕有一天他终究捧不住,这团真心握在手里的每一刻都已经是足够珍贵的回忆了。   不大的房间里特别安静。   乔晖和秦沁都沉默着一言不发,时间约莫过了一两分钟,或者更久。秦沁缓缓站起身:“你们吃饭了吗?”   喻白翊摇摇头。   “那先吃饭。回家了,吃饭最重要。”   秦沁进去小厨房忙活,一不会就变出来一桌子的菜。家里实在太小,原本贴墙放的桌子不得不搬出来。乔天鸣从桌子底下钻进去,另外四个人也相互挤着。   秦沁一边扒着饭,突然想到一个什么就一拍喻白翊。她问了,喻白翊乖乖答。如此往复。   都是些日常生活的小问题。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工作好不好,身体好不好……   严楚听着喻白翊轻柔的嗓音,越来越从中品出了一丝虔诚的味道。   来自亲人的每一个关心的提问,他都好像要紧紧抓在手里怕被抢走似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肯定还有工作吧。”秦沁放下自己的筷子,又给喻白翊推过去一碗汤。   “是,我们买了明天的车票。”喻白翊双手接过,又急急道,“但是我们过年的票抢到了,到时候我再回来。”   秦沁“啊”了一声:“那小严呢?”   严楚:“我会和小喻一起回来。”   秦沁的神色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始。反而是一种礼貌中透着默然的感觉:“你家里父母那边要都安顿好啊。”   严楚心中了然——喻白翊的姨夫姨妈显然还不信任自己,只是前面自己有问必答那么多,他们也不好第一次见面就再深挖。   但严楚明白,这种事你自己不能躲,越躲才越出事。   严楚:“我父母已经见过小喻了。之前一直没有能够正式摆放您二位,主要也是小喻不愿意。这次事情确实突然了些,但也是小喻同意了,我才跟着他一起回来见您们的。”   喻白翊抬眸望向他,张了张唇。   严楚端正坐着,抬手抓住喻白翊的手指。又看向两位长辈:“元旦我们会在京市过,过年我和小喻回来。等年后天气暖和一点了,我会安排好让您们和我父母见面。至于婚礼,我想的是在不冷不热的好天气里办,可能是下半年吧。主要是我知道我小舅子马上高考,等他考完了再安排,不至于分心。”   严楚一口气说完这许多。喻白翊被人抓住的手指不自觉的缓缓收紧,反向也扣住了严楚。   这都是严楚往后想过的事情。   “小舅子,那就是我诶!”一旁的乔天鸣嘿嘿直乐。   乔晖瞥了一眼儿子:“小舅子了,真是……”   饭吃完,喻白翊又和秦沁交代了一下已经联系好的秦香后事的事情。所谓需要家属签字的文件都由喻白翊出面弄完了,殡仪馆那边能做的也都不麻烦秦沁,剩下一点礼节的琐事,秦沁也都一一应下。   一直坐到快晚上十点,乔晖提醒道:“明天赶车,早点回去休息吧。”   二人站起身,穿衣预备出门。严楚走出去半步,喻白翊在后面被秦沁拉住了:“小喻?”   严楚一回头,便知她想单独说几乎话。   “我下楼等你。”   老旧小区的楼道里都是昏黄的感应灯。严楚一路下楼,喻白翊站在上面,看着中间旋转楼梯的光一层层亮起。   秦沁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又掉了眼泪:“小喻终于回来了。”   喻白翊鼻头一酸:“嗯。”   “小喻还是有秘密不想告诉我对不对?”秦沁语气声调都像是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似的。   喻白翊心里咯噔一下,可也忍不住笑:“姨妈……”   “姨妈又把你当小孩子了。我就是……你十三岁之后姨妈就总觉得不知道和你怎么沟通了,就总拿你小时候的样子对你。”秦沁用力揉了揉喻白翊的小臂:“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们?”   喻白翊点点头:“但是姨妈,我不是骗你们什么我发誓。”   秦沁笑着叹气:“小喻是真喜欢人家了,对不对?” 第54章 暴雷   喻白翊一惊, 他完全无意识的想抽回手躲开。而秦沁早有预料的一用力,把小孩的手拽住了。   喻白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证都领了,还要躲啊。”秦沁说着,语气并不是疑问。   喻白翊猛地颤了颤眼睫——他不确定婶婶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也不敢问, 只是用力咬住嘴唇。   “小喻?”秦沁看他不说话, 眉头一皱,“你不喜欢严楚?”   “没有!”喻白翊秒答,“……我,喜欢的。”   秦沁抬手揉了一把喻白翊的头发, 哭笑不得。   现在年轻人都怎么的?领了证的人了,看起来还和没确认关系似的。比他们老一辈年轻时候还羞涩呢。   “喜欢啊,喜欢就好。”秦沁张开双臂又抱了喻白翊一次。   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是自己养大的, 一刻都没离开过。   喻白翊太聪明,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从周围人的眼神和话语中知道自己到底给这个家带来了什么。所以从别的孩子还在校门口和家长讨价还价儿童节要买几个玩具的时候, 喻白翊就已经和自己的说:“我不喜欢玩具”了。   后来就是“我不喜欢零食”“我不喜欢打球”“我不喜欢游戏”……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说自己啥也不喜欢,唯一喜欢的是赚钱。别的父母全在抓孩子熬夜打游戏和早恋,自己在抓喻白翊又跑去哪里做兼职了。   严楚的身份地位,工作家庭什么的, 刚才吃饭时候都已经说清楚了。要说心里一点疑虑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但秦沁和乔晖一个眼神也就对上了——总觉得俩孩子配着还不错?   严楚顶着个精英总裁的身份, 但感情层面总觉得有种和自家这个喻白翊旗鼓相当不分伯仲的愣头青感。   “好,小喻喜欢就好。”秦沁最后嘱咐到, “那你们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要开心。”   “好,我走啦。”喻白翊最后和叔叔婶婶弟弟挥手, 转身下楼。   他一步三回头,走了半个楼层往上再一看,家门口透出来的暖光异常明显。   随着他刚才的步子,往下一层的感应灯也被他踩亮了。   “小喻?”站在楼道门口的严楚倚在楼梯边仰头往上看,他的嗓音在楼道里形成一股温润的回音。   “诶来了!”喻白翊应着,快步跑下去。   他们从楼道口出来,老小区的夜安静极了。对于这么一个老龄化社区来说,此刻已经是万籁俱寂,各家熄灯的时候了。   严楚牵着他的手,喻白翊撩起羽绒服的帽子仰头往上看,自家亮着的灯像是嵌在深蓝夜幕中的一个黄色小方格。   乔天明从厨房那里打开窗户才,从楼上冲下面挥手:“拜拜!”   喻白翊和严楚也冲上面挥手。   “乔天鸣你今天晚上作业是不是还没开始写?!”随着婶婶的一声吼,某高三生被拽着衣领子提溜了回去。   —   回程的车票同样不好买,是一个凌晨的车次。到京市时是早上七点半,大冬天的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何俊开车来接他们:“严总,先回家吗?”   “先送小喻回家。”严楚说着,已经从副驾的位置上拿过了自己的电脑包,从里面掏出了平板。   喻白翊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震惊于严楚的精力和素质:“你直接去公司吗?”   严楚抬手揉了揉喻白翊的小臂:“你回去好好休息。”   喻白翊点点头。   其实这里面有个不大不小的事,就是喻白翊在这次新春活动的官宣完成后,理论上他和盛风集团还有四时宇宙游戏的合作就结束了。   这个大工作告一段落,这之后他的工作要何去何从呢?   ……   严楚白天到公司,一直忙到晚上七点。   他抬手关了电脑,屏幕一黑,映出他难掩疲惫的脸。   何俊陪他到现在,打量着自家老板的脸色,又回忆了一下他帮忙安排的这几天的死亡行程。哪怕见惯了严楚的忙碌,但依旧忍不住咂舌。   “严总晚上打算吃点什么?”何俊理解性的提出一点轻松的话题。   严楚笑笑:“只想睡觉,想不到吃什么了。”说着他看向何俊,“你打算吃什么?我参考参考。”   何俊一怔,笑了:“回家吃,今天我丈母娘来家里。”   “啊……”严楚感叹了一声,“那你快回去吧。”   公司里人都走干净了。严楚迎着夜幕下楼开车,一路上楼到家。   他打开门的一瞬,第一眼瞧见的是餐桌边喻白翊的一个背影,鼻息间闻到的是一阵暖烘烘的香味。   “诶你回来了?”喻白翊一转身,“这时间也太巧了,刚刚好。”   严楚在身后合上门:“你还没吃饭吗?是下午先睡了一觉……”他走进来时路过厨房,一眼看到里面铺满了一桌子的碗筷,还沾着酱的锅底,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切出来的边角料蔬菜。   “你自己做饭了?”严楚惊道。   “是,菜是我外卖的,就,随便试着弄一下。一共弄出来两个菜。”   喻白翊有点不好意思的让过身体,桌上摆着一个大汤锅,应该是番茄底的,里面有白菜蛋饺肉圆粉丝金针菇……旁边那一盘是黑乎乎的可乐鸡翅。   喻白翊手指勾了勾鼻尖,不好意思的承认:“其实本来打算的是三四个菜吧,最后实在弄不出来,就一股脑全部烧成一锅汤了。我炖了好久,肯定都熟了。”   “很香。”严楚已然走到了桌边,他的手轻轻搭在椅背上,垂眸望着桌上的这些。   一碗什么都有的热汤,一盘一看就费了很多功夫的鸡翅,还有刚刚盛出来的米饭和喻白翊精心摆好角度的筷子。   他打开家门,被这一切迎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小时候并不太理解甚至暗暗吐槽过的煽情情节,在这一刻正中自己的眉心。   严楚胳膊一捞便将喻白翊抱进怀里。   “诶诶我围裙都没脱。”   “没事。”严楚毫不在意,“累不累?”   喻白翊蹭在他肩膀上摇摇头:“其实我回来我还是睡了那么一会的,你肯定更累……对不起,让你一个好好的周末陪我各处跑这么一趟。”   严楚音调微扬:“跟你回家见家长,怎么叫跑一趟了?”   喻白翊面颊一涨,手指小猫挠人似的抠着严楚后背:“什么鬼……”   严楚:“我现在很幸福很开心,然后也真饿了。”   喻白翊一下把人推开:“那你快吃!”   严楚这边洗手坐下,喻白翊从电饭煲里又挖了一勺饭,用力压进严楚的碗里:“多吃点。”   严楚用大汤勺给自己舀了一勺有菜有汤的放进碗里,他低头扒了口饭,一抬眼,对面喻白翊双手举着碗,一动不动的瞪圆了眼睛盯着自己。   严楚笑,嘴巴张不开,只冲人一挑眉。   喻白翊急道:“好吃吗?”   严楚:“好吃,很好吃。”   “真的啊……”喻白翊咕哝了一声,“不对你这一口也没吃啥啊,你再吃一口,鸡翅也吃一个,这个没烧焦。”   十秒之后,严楚碗里已经堆满了。   “一样一样来。”严楚用筷子虚虚拦了一下喻白翊的投喂。   然后他先吃一筷子白菜,评价道“好吃”。   肉圆,好吃,豆皮,好吃,番茄,好吃,鸡翅,好吃,鸡翅汤拌饭,好吃。   弄到最后,反而把一开始追问评价的喻白翊说的涨红了脸,一个劲摆手:“行了你别说了,你快点吃吧!”   ……   饭吃完,严楚去洗碗家收拾厨房。他忙活完这些回来,看到喻白翊正坐在桌边,挺直腰板的在手机上打字,语速飞快,眼神极为认真。   严楚走到他对面坐下那人也好像没注意到,等手里一波消息回完,喻白翊自顾自松了口气,一抬眼吓了一跳:“诶你好了?”   严楚:“在接单?”   “在聊,还没定……”喻白翊顺口一答。“啊?”   严楚浅笑:“后续工作你有什么想法?老高今天下午就已经来问我了,说能不能直接把你签进美术部。”   喻白翊眨眨眼,先把手机息屏放下了,很认真的直视着严楚:“我有点别的规划。”   严楚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喻白翊:“这次和四时宇宙合作,我的账号有多了不少粉丝。我可能还是想做独立插画师,用自己的ID作为品牌来打造,自己接稿,当然也会接不同的商稿。如果四时宇宙后面还有需要?”   严楚:“那肯定有。”   “那就再合作。”喻白翊身子往前一压,一副准备抢工作的模样,“请务必让我和盛风多多合作。”   “好,那多多合作。”严楚伸手举到桌子中央。   喻白翊也伸手过去,两个人一本正经的握了握。   往后的日子,严楚自然按时上下班。喻白翊又待在家里把自己在客卧的工作台收拾出来。   公司桌上那盆严楚送的栀子花,也别他特地捧回家,放在桌前的窗台上。   另外还有一件事,便是要约文潇一次。   两个人到了外面吃饭,喻白翊也一股脑的将最近短短一周内的事同步给对方。   “姐,真不是说要故意瞒着你,只是一件接着一件,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喻白翊说完理由,自己又觉不够,“但还是对不起,对不起姐。”   文潇给这一连串的事情砸的说不出别的,只是按着喻白翊的手:“你别和我道歉。”   “你在家里,就呆了两天吧?”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都安顿好了吗?”   喻白翊点头:“安排好了。严楚帮了我很多。”   “你姨夫姨妈那边,见过严楚了?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喻白翊飞快地翕动了下眼睫:“没有告诉他们协议结婚的事,就说我们……挺好的。”   文潇盯着他。   喻白翊动动唇:“姐?”   “你刚才和我说你没有接受直接入职盛风。”文潇说到这自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自己想要追求的梦想,但这一里面有没有那么一层,不想和严楚彻底绑定,想让自己有随时脱身的可能的心思在?”   喻白翊手指一抖,手中的汤勺“叮”一下敲在碗口上。   “我……”他嗓子瞬间紧了。   文潇已经了然。   “我真的喜欢严楚的。”不知为何喻白翊脱口而出了这句。   说完他自己都一愣,恍然间,经过一次两次的磨炼,好像承认对严楚的好感已经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相反,这种承认貌似滑坡向了另一个极端的方向——用于让他避免深挖自己喜欢之下的其他心思。   “还是没有安全感吗?”文潇觉察到对面人的混乱和慌张,她反而压住了语调。   喻白翊又摇头。   他转头从包间的窗户望出去,此刻玻璃外面的街道被一层白雪覆盖,满世界都亮起了圣诞氛围的彩灯。五光十色的光晕闪动在喻白翊眼底,文潇从对面清楚看到那眼底的一层水光。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啊姐。”喻白翊笑着,“活在当下,不管以后怎样,至少我知道有这么一段日子,有个人真心喜欢我,对不对?”   —   这段时间京市的雪就下的越大,基本都不带停的。   怕冷体质的喻白翊基本过上了足不出户的生活。每天窝在暖烘烘的房间里,还裹了毛茸茸的厚睡衣。   还完债之后他心理上的惯性并没有消失,一放开接单就还是往死里给自己安排日程表。   严楚光凭那人抱着手机聊业务的眼神就能看出这点。   “给自己减两成工作量。”严楚说。   光是听到“减”这个字,喻白翊就已经开始焦虑了。   严楚望着挤在沙发角落抱着手机不放的那人:“你之前给自己都是安排十一成的工作,我让你减两成那也是九成。这个程度我要是放到网上去说,网友都得骂我压榨员工。”   喻白翊:“他们骂你做什么?”   严楚循循善诱:“网友不骂我,我的员工也要骂我了。稍微给自己的生活留点余地,可以做点别的无聊的事。”   喻白翊的目光垂下去,突然轻声问:“那你自己的工作一般安排几成?”   严楚一怔。   他突然的沉默让喻白翊也猛地抬起眼直视着他。   “好。”严楚忍不住上手去揉喻白翊的头发,他侧身靠坐在沙发边,“我以后也安排九成的工作量,好不好?”   喻白翊歪了歪脑袋,正好靠在严楚腿上:“那你说,有什么可以做的无聊的事?”   ……   往后一段时间的严楚朋友圈。   【打卡游戏厅:抓娃娃、跳舞机、赛车,虽然全部都输了,但我抓到了一个娃娃】,配图全是喻白翊的背影或是半侧脸,最后一张是他坐在车副驾驶位上,怀里抱着严楚抓到的那个丑丑的绿色小小恐龙。   【看电影,咸味爆米花好吃】配图是票根什身边抱着爆米花桶的喻白翊。此条朋友圈下方有喻白翊的回复:我觉得甜的好吃。   【做饭】,配图是桌上的两菜一汤。没拍出来的是厨房里其实还有一个烤成黑炭的,理论上的巴斯克蛋糕。   雪一天天的下,圣诞节也愈发临近了。   严楚的社交圈里在圣诞当天有应酬交际的大型晚宴。喻白翊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出席。   喻白翊把那张豪华请帖来回看了好多次,上面烫金的“严楚、喻白翊夫夫”的字样着实戳人。   “我要准备些什么吗?”喻白翊在客厅里来回兜圈子,“你们这种上层人的晚宴都是什么规矩?”   沙发上的严楚支着脑袋看喻白翊这副模样,一边皱眉一边笑:“喻白翊,我上班的地方你都去过,下班了我立刻就回家。你到底对我的生活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联想?”   喻白翊:小时代顾里生日宴算吗?发烂发臭扯头花倒红酒……算了还是不要说了。   严楚:“之前去海滨度假区的那身白色西装就很合适,我把送过来的那块手表的颜色也正好相配,到时候我会让何俊准备配套颜色领带的,不用担心……”   正说着,严楚身边的手机响了,是何俊。   作为他合作多年的秘书,何俊一向是规则分明的人。在放假期间就算有事一般也都是邮件或微信,直接用工作电话打来那就是急事。   严楚拿起手机也顺便给了喻白翊一个眼神,后者一下就明白了来电意义,安静点点头,先把手里的请帖收起来,转身去房间里想再确认一下那套定制西服。   “喂?怎么了?”严楚接通。   “严总,汤格的事闹上热搜了。”何俊开门见山,“原本这件事的热度一直在压,他的公司那边也一直在运作。但是就在大约半小时前……闹出人命了这次。”   人命?   严楚心里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他立刻从旁拿过平板,点开微博看热搜。   热搜第一#汤格#,后面一个爆字。   字越少,事越大。   【我看到那个帖子了,真的丧心病狂】   【粉丝已经气哭了,这他妈没得洗,牢底坐穿好吧】   【还在限流,还在捂嘴,到底有没有王法了?】   热搜广场点进去,一开始严楚都找不到那个“原贴”,一直往下翻了好多路人,才终于刷到了一个ID为“我是田田姐姐”的账号。   何俊在电话那头快速总结:“这个小姑娘今年9岁,她的姐姐是上大学之后去酒吧驻场打工,被骗误入了汤格的酒局。她现在一直是警方那边的重要证人之一,一直在坚持上诉。是汤格那边一直想联系她塞钱封口,找到她家里去了。”   “按照目前姐姐的说法,汤格的人一开始要求谈条件,进屋之后两边谈不拢就争吵起来。她年幼的妹妹是正好放学回家,一开门被吓坏了开始尖叫。他们家是那种人口密度比较大的老社区。小姑娘这一叫,当时上下楼层就出来不少人。汤格的人就想赶紧把小孩抓到屋里关门。小女孩吓坏了往外跑,结果她失足摔下了楼梯,应该是头部摔得不巧,都没到医院据说就没气了。”   严楚骇然:“九岁……没了?”   此时他也已经打开了那位姐姐写的文章,这件事其实发生在上个礼拜,但事发之后医院不仅把救护车上就断气的妹妹继续到医院做了三个多小时的抢救,在宣布死讯后还在强迫家属签字,不然不让看孩子。   这篇文章写的惨痛,一发出便被各大媒体转发,进一步引爆了舆论。汤格涉嫌诱拐Omega并提取信息素售卖的一系列事情全部被引爆,现在已经在热搜上挂了四五个词条。   “进一步关注舆情动向。你再去联系一下文潇,前段时间我们回小喻老家属于突发情况,绝对不要泄露他姨夫姨妈的私人信息,不要让他们一家被打扰。”   何俊:“好。”   严楚挂了电话,他迅速站起身想进卧室,可刚站直就看到主卧半掩着门微晃着,后面影着喻白翊低着头的侧脸。   “小喻!”严楚快步冲过去。   喻白翊靠在门边的书柜上,手中手机的屏幕上不停地自动翻动着热搜广场。他纤瘦的手腕不停颤抖着,腕部的青筋都在往外炸。   严楚的手掌一覆,将屏幕完全盖住:“小喻,别看。” 第55章 圣诞   喻白翊手腕往后挣扎了一下。   严楚身体往前一压, 颇为强硬地抓住了对方手腕:“别看。”   喻白翊终于猛一抬头,他苍白的脸上倔强中带着几分茫然困惑,还有一丝丝的委屈:“你让我看看……”   他声音又轻又软,听得严楚心尖一酸。他动作顿了一下, 喻白翊当即睁开了他的手。   他一边走向床边坐下, 一边飞速的滑着手机屏幕。   海量的文字图片信息冲进大脑里, 喻白翊感觉自己整个头都在发胀。   之前因为田武的事见了那位老警察,他知道现在还有和自己当年相似的事情在发生,也知道警方在查。但毕竟不是当事人了,很多事也不方便问。   可现在受害人一篇长文捅出来, 带着第一视角的惨痛血淋淋放在眼前。   这里面甚至还有一个无辜的九岁孩子失去了生命。   喻白翊看了一阵,手抖的实在撑不住。手机滑到大腿面上,被严楚顺势抽走了。喻白翊手指虚僵在那里几秒, 最后用力攥成拳, 指甲死死抠进手心里。   严楚坐在他旁边, 一把将人抱过来:“小喻,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半点都不是你的错。”   “谭许彪。”喻白翊哑声咬出这个名字,“这件事确认和他有牵扯吗?”   严楚听出他语调中那在明显不过的愤恨,便也只能如实回答:“这次的事,是谭许彪的儿子一直和汤格有所关联, 二人在社交媒体上有多次互动, 是公开的熟人。”   喻白翊突然缩紧了眉:“看现在引爆的舆情, 汤格肯定是完了。那谭家父子到底能不能被定罪?”   严楚没有说话。   喻白翊眼眶颤了颤,死死咬住嘴唇, 抬手抓向了自己的后颈。   他抖个不停的指肚按过那块粗糙不平的皮肤, 他的腺体还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活性。他按揉了两下, 就开始无意识的加力。指关节用力的扭曲起来,指甲用力按进平复,在那块上掐出一个个红痕。   与此同时他的呼吸也开始急促不安起来,胸口起伏间额角不停渗出冷汗。   “所以还是我……如果我有信息素,那我就可以成为那个直接锤死谭许彪的证据。”   “别这么想。”严楚打断了他。   房内的空气中瞬间溢散开一阵龙舌兰酒香味。这淡淡的醇厚的气息包裹住两人,严楚极为耐心轻柔的移开喻白翊近乎自虐的手,又拢了一把柔软的头发将腺体盖住。   “你是受害者,你没有信息素是他们伤害你的铁证,不是反过来让你自责的负担。”严楚说着,一边也清晰感受到怀中喻白翊无意识的颤抖。   这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种精神极度紧绷下的类似痉挛的反应。   严楚又一瞬非常非常后悔那时让喻白翊去警局与那位老警官当面对话——这让喻白翊知道了太多他无能为力的事。   但喻白翊已然身在局中,甚至成为了风暴眼般的人物。瞒着是不可能的,那唯一能做的就是……   “我在,小喻。”   “我希望你不要多想,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网络上的各种声音也尽量少看,好吗?”   “这件事我会一直关注的。”   “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   转眼就是圣诞节了。   这几天严楚强行把喻白翊手机平板里的微博都卸载了,网上吵得天翻地覆的各家说辞也都不管不看,有什么消息都是从文潇那里问切切实实的。   汤格肯定是完了,谭许彪的儿子也被牵扯出来了,兴地集团的股市也大地震。   除了“田田姐姐”,又有好几位受害者出来勇敢发声,警方那边也在日夜不停地查。   “今天晚宴,你父母真的不去吗?”喻白翊从衣帽间里换了西装出来。   定制的纯白西装依然完美勾勒他优雅的身形。今天喻白翊还绑起了自己半长的头发,在脖颈后面用银色丝缎扎了一个低马尾。前面两鬓勾落几缕碎发,衬着节日里难得白里透红的面颊。   严楚一望他,心底里便柔软下来。   “他们不去。我父亲的名言是,退休的第二天就别想再有人让他上班了。”严楚说着,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领带。   喻白翊笑了:“好吧,我如果退休了,我也一天班都不会多上的。”   严楚走到他面前,胳膊缓过他的头,指尖挑起他的领口,认认真真帮他系领带。喻白翊的目光一落一抬,便确认自己带的和严楚胸前的是同款。   他飞速眨了眨眼,蝶翼般的睫毛闪起明显的愉悦。严楚自然捕捉到这个眼神,嘴角微扬。   领带系好,他又拿出了第二个盒子,这次他面对着喻白翊打开了。   是一对翅膀形状的领带夹。两个夹子一左一右面对面摆放,共同组合成了一个左右张开双翼的造型。玫瑰金材质,镀了银边。   “真好看,我喜欢。”喻白翊说着,先拿出其中一半,抬眼冲严楚一眨。“我帮你?”   严楚又往前走了半步。   喻白翊歪着脑袋,认真的勾起严楚胸前领带的位置,摆好夹子的位置,又将领带和下面的衬衫都抚平。   他抬起头,严楚已经拿出了另外一个。   男人低头俯身,仔细为他带上另外一半翅膀——他们面对着彼此,胸前闪光的饰物将一切不言而喻。   “圣诞快乐,小喻。”严楚说。   “这是圣诞礼物吗?”喻白翊咬着唇笑。   严楚颔首:“是。想在晚宴前给你,因为……”说着他目光落到喻白翊手腕上,那里已经呆了严楚父亲送来的那只手表,“这只表大家看一眼就都会认识的。除了我父亲对你的认证,我更想你和我关系也能被一眼看出来。”   互为倚靠的一对翅膀刻在胸前的同款领带上,是最明显的证据。   ……   下午,何俊开车来接他们,车子去往一座位于山顶的欧式庄园。   顺着蜿蜒山路盘桓而上,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车子降速,前面排着队的都是豪车。一个个按次序停在门口,侍者过来开门,赴宴的贵宾下车,顺着红地毯进入宴会厅,门内热烈的圣诞气氛已经外溢出来。   喻白翊从窗户望过去这阵仗就禁不住头皮发麻。   严楚靠近他耳边:“别慌。”   很快,侍者为他们开门,严楚先下去,随后自然而然地架起胳膊。   喻白翊眼底闪了闪,半颔着下巴将手圈上去。   “是严总来了。”   “严总好,诶这位就是嫂子吧,第一次见。和严总真般配啊。”   “喻先生,之前在夏总的局上见过的,您还记得我吗?”   二人一进门就被人群围住,各色笑脸和迎奉之语纷纷涌来。社交属性过于纯粹的时候,喻白翊也反而转到了另一种舒适区。他大大方方回应着,握手点头皆是客气礼貌。   应过进门的第一轮,何俊也适时地出来帮着挡一挡,严楚揽住喻白翊胳膊,一抬下巴示意了方向。二人暂时脱身,顺着会场边的巨大落地窗往里走去。   “那就是严家娶的Omega,结婚有半年了吧……感情好的啊?”   “你以为呢,没看到人手腕上带的是什么?老严总最爱的那款表啊。”   “老严总回来了?”   “我说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回来挺久喽。”   “这Omge真在严家站稳脚跟了?啧啧,也是离奇。他之前是不是和陈家那小子有点渊源?”   “你给我憋住了,还没喝几杯呢你就胡说起来了。”   “陈家……哎呦老陈一把年纪了,给他那儿子折腾的可够呛。”   喻白翊往前走时,从旁而来的一道视线让他难以忽视。他转头去找,人群中一人盯着自己,可他却一眼没认出那人。   他不自觉放慢步子多看了一眼,后知后觉才惊觉,那人竟然是周旭。   原本染着骚气粉头的男人此刻顶着黑色短发,气质全然不同了。   严楚察觉到喻白翊的目光,顺着看过去便明白了。   周旭原本是盯着喻白翊,等严楚的目光也望过来,他便立刻别开了头,一转身影入了攒动的人流中。   “他最近,还好吗?”喻白翊回身问严楚。   后者垂眸,他并不掺杂同情的眼望着喻白翊眼底的柔软,心里忍不住叹气。   “被他父亲送出国进修学位了,估计是放圣诞假回来。”严楚说。“也没再听说他四处鬼混了。”   喻白翊顿了几秒,才缓缓点了头。   他第一次见周旭也不过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可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陈应宁后来确如严楚所承诺的,按法按规被判了九个月有期徒刑,这个年都得在里面过。   因着那件事就发生在和盛风的竞标会上,事后严楚和喻白翊双双进医院,虽然具体原因被压得死死的。但盛风内部关于陈家的八卦还是广为流传。   集团继承人直接进了局子,连带着还闹出陈应宁各种吃喝玩乐的破事,虽然说陈父再出山试图稳住局面,但他年纪摆在那,所有人都知道他唯一的这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公司内部和股价的震动都是难免的。这次年底,陈家集团丢了几几个大项目,不少中层管理也选择另谋高就。   他是自作自受罢了。至于周旭这群围着他转悠的狐朋狗友……能好一个是一个吧。   喻白翊暗自出神了许久,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身旁的严楚一直静静望着自己。   “抱歉。”喻白翊轻声道。   严楚摇摇头——他知道,喻白翊不会对主要矛盾有丝毫的心软,可明明经历了那么多糟糕的事,他却能真的做到丝毫不迁怒于旁人。   喻白翊仰头又喝了一大口手中那杯红酒。   “谁?……谭峰?没啊,怎么可能他还来?”   “锤了,锤的死死的,你别再抱希望了。”   不远处又有一串议论传进耳朵,喻白翊并不是刻意要听,可“谭峰”两个字一下扎进了他的思绪里。   他眉头一皱,去看严楚。后者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名字:“是谭许彪的儿子。”   “我才不管他们父子怎么样,我和兴地上千万的合作还在那呢?你让我怎么办?”   “这次倒霉的可不止是谭峰我和你说,老谭十几年前那件事你记得吗?”   “啊?……不是,那件事还在查啊?”   “这一波我都想不明白。感觉不会是有人专门冲着兴地去的吧,就是要把当爹的和当儿子一起搞死的节奏。”   “专门要搞他们?”   “不好说啊,这前后十几年,这也太巧了。”   ……   听到这里,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喻白翊又一次用力紧了手指。   太巧了?专门?   一对作孽多年的父子,其中当爹的那个还是十多年前逃脱惩罚的人。现在报应不爽终于暴雷,却也只是一些人眼中的“商战”和“黑吃黑”吗?   喻白翊自知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有点失控。他下意识想拿酒杯来掩盖,手一抬,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气全灌了。   严楚:“慢点。”   喻白翊漂亮的眼睛眯了眯,好像思绪都被这一口酒给冲乱了。   严楚把喻白翊手里的酒杯不动声色的摘出去放到旁边的桌上,将人揽过来,双手半是揉着爱人的脸,半是遮他的耳朵:“别管,别听。”   “这时,何俊从旁找过来,压低声音询问严楚:“严总,马上要进入舞会阶段了,夏总来问您,是否愿意和喻先生一起领第一支舞?”   严楚果断:“不用,今天夏老夫人都来了,我怎么好去抢这种风头,替我谢过夏总。”   何俊点头离去,这时会场内的饮食餐车基本依次撤了下去,一队乐团进入舞池,人群散开,很快悠扬的古典乐就奏响起来。   人群中以为身穿古典长袍的优雅女士和夏兴国牵手而出,人群齐齐鼓掌。   “这就是夏总母亲,知名芭蕾舞蹈家。”严楚侧身介绍。“到这个年纪了还没退休,一直在国家舞团兼职培养学生的。”   一曲终了,喻白翊也发自内心的热烈鼓掌。   舞池内的二人谢场完毕,第二只曲子响起。这时周围的宾客也就纷纷和自己的舞伴下场。人流皆往前涌去,而严楚一抓喻白翊的手,将人逆向往后一带:“跟我来。”   喻白翊被人牵着,在数十秒的拥挤穿梭后,空气骤然开朗。   严楚轻车熟路地推开会场侧门的一片落地窗,二人出去就到了外侧走廊上。门在身后关闭,顺便隔绝了一切人声喧闹。严楚又反手为喻白翊披上了不知何时拿到手里的大衣。   外面还在下雪,他们往前走几步,脚下就能猜出松软的踩雪音。   二人走到一个半圆形的露台口,身旁是大理石的装饰雕花。从远处宴会厅里找出来的光亮打在严楚的半侧脸上,男人眸光中闪着一个暖色光点,挺拔的眉眼在此刻柔情似水   严楚把衣领立起来:“不冷吧?”   喻白翊一手捏着衣襟,一手赶紧帮严楚也穿上衣服。此刻光是呼出的热气就会在面前形成白雾。喻白翊下意识的往严楚身边靠,而后者穿上衣服,也顺势将他揽过来。   严楚的身形可以完全圈住喻白翊。后者微抬头时,出了一张小脸都被衣服裹着,像个小动物在冒头。   喻白翊:“你这样出来没问题吗?会不会有人找你?何俊会很难做吧。”   “不难。”严楚说,“他只需要和所有人说,我老板和老板娘去过二人世界了,就没有哪个这么不长眼的还能追问了。”   喻白翊面颊一红。   严楚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带你出来不是让你陪我应酬,更不是严家或者盛风需要你出来撑脸面。我只是想和你出来过个节。”   “圣诞快乐,小喻。”   喻白翊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滞了。周围那些冰凉的空气都被隔绝,唯有严楚散发出的热量充斥着他能感知到的整个空间。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喻白翊心想,忘了吧,都忘记。   他抬起双手比划在严楚和自己的脸颊两侧,从自己的眼睛指向严楚的眼睛。在手掌的遮挡下,周遭的一切都看不见了,只有他和严楚四目相对。   “只有你,我只看到你。”喻白翊嘴唇微动,“圣诞快乐。”   喻白翊无比认真的描摹着严楚的脸。在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心里无比的平静。   “我喜欢你,严楚。”   他主动说。   没有人问他,而是这一刻他就想对严楚说出来。   严楚吻上来的瞬间,喻白翊感觉自己的灵魂都震荡了一下。他感受到男人胳膊侵略性的力道,他好似被抱起来了。他脚下飘飘忽忽的,下意识的点起来。他扬起脖颈,追随着严楚的动作。   喻白翊合着眼,他没有了时间或是空间的感觉,他只觉得上瘾,觉得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升腾起快活的欲望。   突然,严楚的动作停住了。   男人的唇往后躲了一下,随之而来的一声嘶哑的低吼和不规则的喘息。   喻白翊猛地睁开眼:“严楚?”   严楚刚才还含笑的眸子此刻突然充满了痛苦,他踉跄着往后躲了一步,却被地上的雪一滑,他侧身撞倒在大理石柱上。   “严楚!”喻白翊惊叫着要过去扶住男人的身体。“严楚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严楚?!”   喻白翊惊骇地看到,严楚的手背和脖颈上,开始蔓延开红斑。   过敏……反应?   喻白翊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有过敏反应?谁的信息……   喻白翊眼睛缓缓睁大——他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玫瑰花香味。 第56章 过敏   喻白翊感觉自己后颈腺体的皮肤像是烧起了火, 皮肤深处的地方仿佛流淌过有生命的电流一般。他只觉浑身发软,脱力的跪倒下去,狼狈不堪的扑在雪地里。   玫瑰花味,他的信息素。   他用尽力气仰起头, 看到严楚通红的双眼和死死咬紧的下颌。严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每一下点屏幕的动作都伴随着手指剧烈的颤抖。   “喂?严总?”   “小喻的信息素恢复了, 我起了过敏反应。东侧门出来找我,叫救护车,联系夏总通知安保,不要让其他人跟出来。”   严楚嘶哑着嗓子一口气说完所有安排, 他甚至来不及听何俊的回复,手腕一脱力,手机反扣着砸在雪地里, 严楚也终于跪倒了下去。   他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胸前的位置, 衬衣几乎要被他撕破。他脸上早已密布着冷汗。可他跪在那儿缓了几秒, 依然抬起头去看喻白翊。   “别怕……没事。”   喻白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无意识的拼命摇头,一边狼狈的向远离严楚的方向挣扎移动。   他的手掌摁在雪地里,手指抠挖着白雪,冰凉的触感在掌心化为水。他胡乱抓起一把, 直接往自己的后颈上按。   冰凉的雪拍在滚烫的腺体表面, 融化额水珠顺着后领口流下去, 刺激的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皮肤内里的滚烫根本抑制不住,那种陌生的、恐怖的活跃让喻白翊几乎窒息。   玫瑰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喻白翊感到眼前的静物开始闪起大团的白光。   “严总!喻先生!”   “安保关门, 不要人任何人出来!麻烦了!”   “请回去, 请大家不要拥堵在门口。医护!让医护先过来——!”   ……   文潇车子开到医院住院部楼下时,隔得老远就看到门口围着十几号人。   他心头刚有疑虑, 手机上何俊就未卜先知似的给他来了消息:“您车停在远些的地方,从二号楼药方东侧的那个门出去,有连廊通往住院部,从那边过来。”   文潇依言照办。她出电梯便看到何俊立在大厅门口。   “小喻怎么了?”文潇急道。   何俊从头到家看起来异常狼狈,头发乱了,外套不知道丢去了哪,衬衣小臂的部分沾着灰黑色的水,大抵是融化的雪。   “喻先生突然产生了信息素。”他说。   文潇:“不可能。”   何俊瞪着她。   文潇疑惑的眼底逐渐转为骇然:“不可能的……十几年了,多少医生给小喻看过,他的腺体……怎么可能?”   “玫瑰花味。”何俊用疲倦的声音打断了她,随后他如愿看到了文潇惊骇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眼神,“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的,对吧?”   “滴——!”   “严楚,喻白翊,家属在吗?”护士在喊。   文潇大步奔过来,在走出来的三位医生里,她一眼看到了熟人:“钱主任?”   十三年前,喻白翊从小城转移到京市最好的ABO科室治疗,当时身为全国学术权威的钱主任就是他的主治医师。   “文小姐,好久不见。”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和文潇握手。   “您竟然会在这里。”文潇忍不住双手抓住了对方。   钱主任颔首:“不久前严楚先生找过我,向我询问小喻的身体状况。所以我第一时间接到了何先生的电话。”   文潇回头,望向何俊的目光满是感激:“谢谢。”   这时响起一阵金属床架的声音,一辆担架车被退出来,文潇一看,是喻白翊。   他是清醒的,眼帘强撑着睁开,纤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他看到文潇时便立刻抬起手要去抓亲近的人:“严楚……严楚呢?”   文潇一边拉住他,一边回头看医生。   钱主任走到担架床边,他第一眼看的是喻白翊手上扎的针。老人抓了一下躺着的人的手,触感一片冰凉。   “严楚呢?他还好吗?”喻白翊眼看着人不说话,死咬了咬唇,“钱伯伯……严楚他怎么样了?”   他下意识用了一个非常久远的称呼——那时十几岁的小男孩刚刚被送来完全陌生的大城市。独自一人的病房里,每天来往的人多到虚弱的他根本认不清,他只知道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个“钱伯伯”。   钱主任明显也被这个称呼怔了一下,他弯下腰,不自觉的放缓了语气:“严楚需要去加护病房里隔离治疗,他还需要观察一阵。”   喻白翊怔了怔:“比上次严重,对吗?”   不用等开口的回答,喻白翊已经从对方脸上读懂了答案。   “告诉我他怎么了,求你……他到底好不好?”喻白翊挣扎着,下唇被他无意识的咬出了血珠。   文潇赶紧示意护士:“先送他去病房。”   一阵的兵荒马乱。   喻白翊躺在病床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熟悉极了。   京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十七楼,ABO重症监护楼层。一个宽敞的让人忍不住心慌的单人病房,清一色的纯白,消毒水和药品的气味熏的空气越来越冷。   他又回到了这里了,就连门外的脚步声和说话时,都和十多年前如出一辙。   喻白翊禁不住苦笑,他此刻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四肢只有臣服于地心引力的份。他甚至已经提不起力气呼喊谁的名字。   这是一种极致的被动和无力。   喻白翊缓缓抬起手,指尖艰难地挑开病号服的领口,触向那条项链,那片被封在晶体里,已经灰黄褪色的“四叶草”。   “啪嗒”,房门开了。   喻白翊猛地转眼看去,进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钱主任。   跟在他后面的是文潇,何俊,还有严楚的父母。   喻白翊的神色骤然慌乱起来:“叔叔阿姨……咳咳!我……”   “别激动,小喻,别激动。”严母立刻走到床边安抚,“没有人责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也是刚刚到,现在我们一起听医生说明小严的情况,好吗?”   喻白翊呆了一瞬。   严母沉静的目光一下将他看穿了:“你是和小严领了证的伴侣,你有权知道他的情况。”   所有人都在床边坐下,目光聚焦到钱医生这里。   “首先是,严楚他没有生命危险,这一点请你们放心。”他开门见山。   “然后,是小喻你的腺体情况。”钱主任双手比划了两个节点,“十三年前我们做了所有的检查,没有找到你的腺体无法分泌信息素的真正原因。但同时我们也知道,你的腺体从未真正失活,所以你其实是有假性发情期的,对吧?”   “至于现在你的恢复……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你和严楚的亲密接触。”   “按照病例,你们之前有过一次临时标记,那次你们双方有其他的一些问题导致状况不好。但我看了你们腺体的检测报告,其实那次标记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说非常成功。”   “所以之后,我想严楚有多次在你面前释放信息素的时候,对吗?”   喻白翊点头。   钱医生:“你没有明显的抗拒反应。”   喻白翊:“可我从没有想过会恢复,这算恢复吗?还是只是一次性的突发?”   “这件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是完全突发的。但是小喻,我刚才对你进行了检查,你的腺体现在真的出现了正常的活性反应。是的……你开始恢复了。”   喻白翊大脑中一片空白。   “严楚,严楚……”他唯有呢喃着这个名字。   钱医生望着这个孩子——他已经从小男孩长大成人,可此刻看着病床上的他,那双眼睛里似乎还写着与当年如出一辙的迷惘无助。   “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他说,“你腺体开始活跃的时候,是不是一开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喻白翊快速点头。   “我的推测是,因为严楚的腺体异常敏感的在吸收你的信息素。你们之前建立过临时标记,这也是严楚分化之后的唯一一次标记。所以当你的腺体开始分泌信息素的时候,他的腺体有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反应。”   “简而言之,比起你们之前临时标记那次,他在更加贪婪地吸收你的信息素。”   喻白翊:“所以他这次的过敏反应也更加严重,更加危险,对吗?”   钱医生没有说话。   “那他这次之后,会有什么不好的后遗症吗?”喻白翊此话一出,严家父母脸上也不禁浮现出同等的担忧。   钱医生的十指紧握在一起:“小喻,你和严先生是夫夫关系对吧……”   喻白翊没有回答,反而是严母先开口:“是。”   钱医生:“这件事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但之前有过类似的案例,家属可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严楚的腺体不确定是否会对小喻你的信息素产生排斥反应。”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文潇:“您再说清楚一点,这是什么原理?”   钱医生摇了摇头:“根据研究以及过往案例,在人体收到强伤害时吸收的信息素,很可能会对那个人的精神潜意识造成影响,所以不排除……”   “是我的错。”   文潇和严母几乎同一时间抓住了他的手:“小喻你别这么想!”   “不。”喻白翊的声音很轻很轻,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我知道严楚当时有多难受,我知道这个过敏反应有多……”   他的脸色快速的苍白下去,眸中最后的光亮转为麻木,眼眶颤了颤,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嗡,嗡,嗡。”几声闷闷的震动响起,喻白翊转眼一望,站在后面的何俊从口袋里摸出半个手机,扫了一眼便按掉了。   这中间可能只间隔了一秒:“嗡”又响了。何俊这次看都没看,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怎么了?”这次是严父开了口。   喻白翊缓过一点神,他的第六感催动着脑神经一阵乱跳:“怎么了?”   何俊抬眼便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他略略清了清嗓:“很多人来问严总和喻先生的状况……当时在现场,我实在没能完全控制住局面,对不起。”   暴露了。   严楚最要隐瞒的他的病症,不管宴会上的人能不能猜到真实病症,当时严楚痛苦倒地的状态已经骗不了人了。更不要说……这一切还发生在他与新婚半年的Omega独处的时候。   这里面有多少做文章的空间,喻白翊都不敢想。   “小喻……”还没等文潇再劝,忽的病房门打开,护士长疾步冲进来,“钱主任,严先生刚才暂时清醒了。这是我们刚拿到的指标报告,有几项还是偏高,您过去看一下吧。”   喻白翊闻言立刻伸手去推钱医生:“您去看看他,您先去。”   说着又虚搭了一下严母的手:“他醒了,叔叔阿姨你们去看看他。我知道你们担心,加护病房的玻璃墙是能看到的。严楚会希望看到你们的。”   他太熟悉了,从昏迷中醒来的那种慌张无力,这时候任何亲近熟悉的人都会像是心中落下的一个锚点。   钱医生和严楚父母先跟着护士离开,床边唯一留下的是文潇。   她死死攥紧了喻白翊的手:“小喻,不是你的错,你别这么想。”她一遍遍重复着。   当面对这个最亲近的人时,喻白翊反而进入了一种真正的平静。   他甚至更加陷进被褥里:“两次,严楚两次进医院监护室,都是因为我。”   “他和我协议结婚时为什么?姐?你还记得吗?两个原因。”   “第一个,他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不希望自己在这一年的过渡期里被其他信息素干扰。第二个,他希望能够维持好公司的体面,不要让圈子内的竞争对手有对他不利的机会。”   “现在我一样都没有做到。”   我不仅没有做到保护他,我反而是那个伤害他的人。严楚帮了自己那么多,可时至今日,自己究竟回报了什么?   还有,他现在重新拥有了信息素了。   他不可能再和严楚待在一起了。   现在的自己光是靠近,就已经会伤害严楚了。   “姐姐。”喻白翊用力闭上眼,这一刻他的眼前是纯粹的黑暗,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好像骤然沉入了水中,他在一片冰凉中缓慢地往下沉,仿佛要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这一切是不是很讽刺?” 第57章 需要   喻白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甚至都不太确定自己真的有过睡眠。   当他再次感觉清醒的时候,他觉得身上很重,内里却又很轻。感觉又热又冷,同时又疲倦又僵硬。   如此多矛盾的感受让他好不容易睁开眼, 他微微垂眸, 看到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拔针之后贴上的胶布。   喻白翊深吸了一口气, 侧身下床。   “哐——!”脚沾地的瞬间就忍不住腿软。喻白翊胳膊猛一下挂住床边的扶手,整个人半跪半吊着撑在那里,数秒后他才狼狈地撑着床头柜让自己站稳些。   从床边扶手上拿起外套披上,沉重的衣料压着他瘦削到有些病态的身形。   他缓慢地移动到病房门口, 打开门,迎面对上的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大惊:“喻先生您醒了?您怎么出来了?”   “小喻!你别起来,快快快躺回去。”   喻白翊的思维还有点迟钝, 他都没看清文潇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女人温热的手掌让他下意识找到了安全感:“姐, 我要去看看严楚。”   文潇果断:“不行, 你回去躺着。”   她想将喻白翊推回房内,可虚弱如此的人还不知道从哪榨出点力气。喻白翊后背磕在门框上,愣是抵住了文潇。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想去看看他,在外面看看也好。”   文潇沉默了几秒,最后看向护士长:“麻烦您拿个轮椅吧。”   喻白翊被推着去往加护病房, 沿路看到墙上的钟才意识到, 现在刚过早晨六点。   “叔叔阿姨呢?回家了吗?”他问。   文潇:“他们订了医院对面的酒店去休息。”   喻白翊:“昨晚你们陪到了几点?”   文潇一开始不想答, 但轮椅上的喻白翊固执地半侧这身,硬生生等她的话。   “大概凌晨四点多吧。”文潇只得告诉他。   “严楚清醒了吗?”   “……没。醒了一阵, 现在应该又睡着了。”   喻白翊缓缓把脸扭了回去, 文潇从背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明显看到那人消瘦的脊背又往下沉了几分, 无形的疲惫笼罩着喻白翊。   他们来到严楚的病房前。   病房内的床帘拉着,大灯也没看,只亮了严楚床周围的几个小灯。喻白翊的脸模模糊糊映在玻璃上,与那一侧躺着的严楚渐次重叠。   喻白翊艰难地从轮椅上往前蹭了蹭,抬手搭在玻璃上。   严楚一动不动的躺着,两只手腕上都绑着实时监测的仪器,旁边的显示屏上出了心跳曲线,还有一大堆看不太清的数值。   整整一夜过去了,严楚都没醒。原因是因为他吸收了太多自己的信息素。   喻白翊稍微一闭眼。脑子里涌出的就是那晚的场景。在一片白雪里,严楚站在他面前倒下去,他们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的是玫瑰花的香味。   这个味道喻白翊很多年没有闻过了。上一次出现,是在阴暗的厂房里混着灰尘和污水的味道。   喻白翊脖颈上的肌肉僵硬抽动着,皮肤深处的青筋可怖的显出来。他目光颤动着,这时室内光不知怎么一动,严楚枕边突然闪过一个光点。   喻白翊凝神去看——那是个,羽毛形状的领带夹。   “我的……我也有一个,我的去哪了?”喻白翊骤然慌了神,双手疯了一样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   文潇吓了一跳:“小喻?怎么了什么东西?”   “领带夹!”喻白翊急迫的抓住文潇的手腕,“严楚那里有一个羽毛形的领带夹,我也有一个。我的在哪?我换下来的衣服上有没有?”   会不会是丢了?丢在雪地里了?还是他来医院的路上?   “有的!有的我去给你找!”文潇猛拍了两下喻白翊的手背,拔腿就往病房的方向跑去。   跟着他们过来的护士立刻接替位置走到喻白翊的轮椅旁,她半蹲下来:“您是说严先生枕边的那个领带夹吗?严先生清醒之后,第一时间也慌慌张张的问我们找这个。”   喻白翊一怔:“什么?”   护士:“嗯,他昨晚是止痛药药效下去了,清醒了一个小时。特别请他母亲从他换下来的衣服里找这个领带夹,拿在手里看了好久呢,快睡着的时候还认认真真放在了枕头旁边,就贴着耳朵。”   她话音刚落,文潇急匆匆的赶回来,拉过喻白翊的手,用力把另一半的领带夹按在他掌心里:“在这呢,没丢,别怕。”   喻白翊怔怔望着手里那个领带夹。他指节颤抖着蜷了两下,最后两只手上下盖住,用力把那东西团在手里压在胸口,头也埋了下去。   “好了好了,没事,别怕啊,严楚他也没事的,他再休息休息就会醒了。”文潇轻叹了口气,半跪在地上一下下抚着喻白翊的头。   “姐,昨天是圣诞节。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   “他一半我一半。”   “他说就是想和我单独出去好好过个节。”   “我也给他准备了礼物的,我还没……我都没有送出去。”   喻白翊紧握成拳的双手抵着额头,他望着玻璃窗后的那个人,似乎再多一秒,那人就会从层叠的仪器中醒来。   可醒来之后呢?醒来之后,他和严楚会怎样?   喻白翊想到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继而是心口处难以抑制的酸和痛。   我不敢也不愿意想。   ……   “我想见一见喻白翊先生,他在这里对吧?”   “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证件。麻烦您了,如果可以我想尽快见他。”   一个深沉硬朗的声音打破了住院部的平静,喻白翊猛地转头望去,一眼穿过走廊,看到从楼层电梯口走进来的男人。   “警官?”他轻呼了一声,老警察猛地转过身,一眼认出了远处的人:“喻先生!您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几步就冲了过来。   喻白翊仰头望他。已经上了年纪了老警察比上次见时更加沧桑,胡渣凌乱,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您不会是通宵了吧。”喻白翊皱了皱眉。   老警察摇摇头,用手掌在脸上搓了两下:“我习惯了,没事。喻先生,关于案子的事我想和您谈一谈。”   喻白翊深吸了口气:“好。”   老警察看起来急迫异常。他甚至直接转到了喻白翊的轮椅后面打算将他推走。这时,喻白翊猛地挺了一下背,下意识抬手用力按住了面前的玻璃。   严楚,你怎么还没醒呢?   老警察这才看向病房里面,也不由得怔住了,转头与文潇快速对视了一眼:“严楚?”   文潇点点头。   还没等老警察开口说什么,喻白翊已经缓缓放下了手。他的指肚从冰凉的玻璃上滑下来,收到身前,更紧的握住那枚领带夹。   “他会没事的,我晚点再来看他。”   他们回到病房里,喻白翊从轮椅上下来,被文潇扶着上床。背后拿三个枕头垫着坐直了。   年轻男人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细瘦的小臂配上空荡荡的袖口,领口处露出分明的锁骨线条,整个人薄的纸片似的。   老警察坐下也忍不住红了红眼,双手攥在大腿面上有些说不出话。   “我没事的。”喻白翊竟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动开口,脸上还柔和的笑起来,“您说吧。”   老警察提了口气,开门见山:“喻先生,情况紧急,我也和您直说。我知道了您现在似乎是恢复了信息素,我们需要提取你的信息素样本,用于对谭许彪父子的诉讼。”   正如喻白翊所料——他一点都不奇怪。   可站在一旁的文潇却突然捕捉到了一个盲点:“等一下警官先生,您们那边是怎么知道小喻恢复信息素的?那天晚宴之后,何俊应该只是打了120,这件事里不涉及报警吧。”   老警察面色阴沉着:“谭许彪父子的律师已经知道了。”   喻白翊抬眼看文潇:“那场晚宴那么多人,这么大一个八卦,那边不会知不知道。”   “谭家有派人找来过医院,这件事您知道吗?”老警察肃杀着脸。   文潇大惊:“什么?”   老警察:“过去几天我们针对汤格和他们父子二人展开了全面调查。现在的问题是,对谭许彪的质控依然缺乏实证。”   “他们请了非常专业的律师团队,我们警方最多也只有48小时的拘留时间。现在我们马上就要留不住他了。”   “你的信息素是我们现在最后的指望,同时也是……谭许彪最怕的东西。”   说到这里,老警察“腾”一下站了起来。   “小喻我……我知道你的状况,你的病例……我现在没有资格要求你立刻……”   “我和你去。”喻白翊抬手拂开了身上的被子,“我现在就和你去警局。”   老警察目光一凛,目光从惊讶到敬佩到坚定,一瞬间他气势足的像是要去打仗。:“那我们!”   “不行!”文潇从旁边厉声打断了他。   老警察蓄势待发的情绪一下被打断,他下意识流露出不满:“怎么了文小姐?”   文潇气的没忍住,差点就要指警察叔叔的鼻子:“他和你说一句没事你就以为他没事了?你有看过他的检查报告吗?你知道他现在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喻白翊:“姐……”   可这次他刚刚抬手就被文潇一巴掌拍掉了。   “你知道你要去干什么吗?”文潇厉声质问了一句,声调便突然带了哭腔,“你要去提取信息素。你现在不在发情期,怎么提取?那就是外力刺激你的腺体发情,然后抽取……那不就是……”   那不就是和你十三岁时一样。   “你有PTSD的小喻,你不能这样去……”文潇崩溃的落下泪。   喻白翊坐在床边缘。他双手撑着床边,脸色那么白,身子那么瘦。一切的一切又和十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十三岁男孩有什么不同呢?   为什么十几年之后,这个男孩还要被这些事缠上呢?   “你不怕吗?”文潇声音发抖。   喻白翊扬了扬头:“怕啊。”   “警官,您先下楼?我还要换下衣服,您可能多等我一下。”喻白翊平静的先支走老警察。只有两人的房内,他冲文潇勾了勾手,“姐,我手机给我一下好吗?”   文潇瞪着他。   “姐。”   文潇眼眶抖了抖——喻白翊这嗓子软乎乎一叫自己,她半点抵抗力都没有。   手机给到喻白翊手里,他打开,点进微博。此时此刻都不用她特地去搜,热搜上挂的就都是这件事。   连续几个“爆”字,充分显示了整个事件的社会热度。   词条里随便一翻,各家观点悉数登场。   【这些受害者太可怜了,汤格就他妈不是人!】   【严惩!必须严惩!】   【就那个姓谭的,十多年前五十几岁没给他判进去,现在连带着儿子一起祸害社会了】   【这次总得给他们千刀万剐了吧,可别仗着一把年纪再逃脱一次】   【只有我觉得那几个跳出来写小作文的很可疑吗】   【说是去酒吧兼职,谁知道到底是去干嘛的,说不准是想卖结果玩脱了呢】   【我就说Omega少去那种地方,怎么学不会保护自己呢】   ……   喻白翊,他手指盲划着,把手机举给文潇看。   “所有这些,当年也是这么说我的,对吧?”   文潇一惊。   “我当时住在医院里,也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视电脑,不知道……但后来,我还是上网搜过一点自己的事吧。”   他搜过十多年前对于自己那件绑架案的报道,这十多年间,哪怕只是一个管理局特殊保护的名头,都让他承受了各种各样的猜疑。   而现在,网络舆论的风向和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谭许彪是重要的嫌疑人,但最后没有判刑。我知道有多少人拿这个作为话柄为他开脱。”   “现在网路只会更发达,现在的那些受害者们,他们就是我当年的年纪,我当年的处境。”   “我不会让谭许彪出警局的,姐姐。我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喻白翊的声音坚定又沉重,可他纤长的睫毛明明在隐隐打颤着,掩住眼底那些复杂深厚的情绪。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文潇几秒,忽然又软了声:“姐,帮我拿下衣服行吗?”   文潇望着喻白翊那双眼。   他半长的头发垂在面颊边,显得那张脸更小,喻白翊的眸子并不是墨黑的,而是很透的亮色。   文潇绷了绷眼底的泪:“好。”她又妥协了——每次都是这样。架不住喻白翊的一点请求。   外面有了点日光,但一切还是比喻白翊预想的要冷。   也许是自己身体真的太差了吗?   喻白翊身上衣服裹得差点腿都迈不开,可还是一出医院大门就感到冷意刺骨。   文潇拆了两个暖宝宝塞给他:“冷啊?冷还出来是吧?”语气恶狠狠的,但喻白翊一点不怕,只靠着她傻笑。   他们进了电梯里,文潇盯着下沉的数字,突然喃喃道:“要是严楚现在醒了怎么办?”   从玻璃墙面的反光里,她如愿看到了喻白翊微微破碎的表情和飞快低下去的眼神。   喻白翊没回答。   “他会急死的,小喻。”文潇说出了那个喻白翊不敢承认的答案。   喻白翊闭上了眼,但嘴角还是克制不住的扬起一点苦涩、悲哀,又透出一丝幸福的弧度。   他们上了老警官的车——不是警车。   从医院开出去上路,约莫转过两个路口,喻白翊正欲昏昏欲睡时,老警察忽的转了转后视镜的角度:“有人在跟我们。” 第58章 提取   文潇一把抓住了身旁喻白翊的手:“谁?谭许彪的人吗?”   相反, 核心当事人喻白翊反而很冷静。他反手抓了抓文潇的手,示意她别突然明显的回头去看。   老警察把着方向盘,目光如炬:“不一定是谭许彪的人,有可能是记者和媒体。”   喻白翊沉默几秒:“不管他们, 我都会去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老警官从后视镜里与喻白翊对上视线。老警官没再说话, 只默默加了油门。   车子快开到警局门口, 还隔着一个路口,车上便能看到不远处门口堵着的一群人。   他们的车子没有任何警车暗示,可离得远远的那群人便注意到了这辆车。开近时,人群便一拥而上, 堵在两侧窗户开始敲窗呼喊。   “警察同志,请问案件现在有新一步的进展了吗?”   “你们找到新的案件证人了吗?”   “这次是不是可以将犯人彻底定罪?”   “为什么这位证人到今天才来到警局?之前他没有提供情报是因为对警方的不信任吗?”   文潇咬牙在车里听了几句,到最后直接爆炸恨不得冲出去将外面那群最贱的人都撕了。   喻白翊也阴沉下脸, 露出一丝冷笑。   这群人是怎么回事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老警官一边慢慢开车, 这时局里也跑出来好几位警察帮着疏散人群维持秩序。车子总算进了大门, 门卫也快速落下路障,挡了外面围攻的记者。   “是谭许彪找来的人?”喻白翊进了警局大门便问。   局里接待他们的一位女警点头:“谭家请的律师团一个小时前才走,太难缠了。他们极尽所能就是要把谭许彪带出去。他一旦出去了,以谭家掌控的媒体势力,我担心受害者们还会有更大的困扰和阻力。”   喻白翊忍不住回眸瞥向外面:“我懂。”   被长枪短炮对着的可怖滋味他太懂了。   文潇也绷紧了脸:“谭许彪之前就派了田武那群人调查你, 他肯定知道是你来了局里。如果他还能无罪释放, 那之后你和严楚都会有不断地麻烦。”   喻白翊绷了绷唇角, 点头。   “警官,我们立刻开始吧。需要我做什么?”   —   喻白翊从换衣间出来——他穿着纯白色的一身T恤和长裤, 衬着他的肤色, 仿佛一个风一吹就要散了的蒲公英,浑身上下的脆弱里, 唯有一双眼睛是石头般的坚毅。   他面对着的房间已经打开了手术灯。惨白的冷光照着空间,一张金属长桌子,四周摆满了仪器设备,还有……摄像头。   “喻先生,因为您的信息素会被用作诉讼的证据,所以整个提取过程都要求录音录像。”一位年轻警员走上前,郑重其事的对他说明。   他话音落下,身子突然直挺挺的立正,对着喻白翊鞠了一躬。   喻白翊一愣,继而对上年轻男孩的目光,轻轻笑了——这弄得视死如归似的。   “我都没问题,一切听你们安排。”喻白翊说着,吸了口气走进房内。   “划拉”一声,床边的护士抖开一块崭新的垫纸,覆上整个医疗床。   喻白翊在床边坐下,这时候一左一右三个白大褂一齐围到了他面前。   喻白翊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双臂一举,下意识做出格挡的动作。他感觉自己浑身有点起鸡皮疙瘩。   对面三位医护带着口罩,六只眼睛都一愣。喻白翊恍然回神,慢慢松下胳膊,飞快翕动了下眼睫:“对不起……”   他的视线越过三位医护,一眼望到玻璃窗外面紧张的不停搓手的文潇。   两个人目光一碰,喻白翊“啪”一下就露出了笑容。   其中一位医护从旁边拿过了仪器设备:“喻先生,这是生命体征的测试仪,我给您粘一下贴片。”   他手里一大把七八条仪器线,喻白翊打开胸口的衬衣扣子,他脖颈间的那条项链自然也被看见。   “这个……可以带吗?对设备有影响吗?”喻白翊指尖触了触那吊坠。   医生点头:“可以带。”   “谢谢。”   那些贴品冰凉,触及皮肤时候会让人忍不住想要缩涩躲避。所有仪器都带好,喻白翊胸口,手指尖,后背脖子和脑补全部都有检测仪器。   “好,准备开始。喻先生,请您躺下吧。”外面有人用话筒说话,不大的声响在屋内听来也带着冷峻的电流声。   喻白翊深吸了一口气,侧身躺在床上,头顶的一盏手术灯凉的刺目,他哪怕紧闭上眼睛,眼前都好像有一片一片混沌的光影在闪。   “目前生命体征正常。”   “确认身体状态。”   喻白翊眼睛是闭着的,这时候他其他的感官就变得异常敏感。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围在他床边的三个人,感受到他们离自己很近,居高临下的在看自己。   他忽然……开始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继而呼吸开始无意识的加快。   “来,身体侧过来一点。”   站在他肩膀侧后方的那个人抬手轻轻掰了一下他的肩。   喻白翊猛地在床上挣扎了一下:“不要!”他惊呼出声,眼睛猛地睁开。此时他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不要……不要靠近我,不要动我。   三位医护都愣住了。   “喻先生,没事,请冷静。我们一步步慢慢来。”其中一人缓声安抚他。   喻白翊瞪大了眼:“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事……继续……”   他眼睛飞快的眨了眨,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睁着还是闭着眼。   他犹疑间,身子已经微微侧过来,这时一只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撩开他的头发,下一秒,沾着冰凉碘酒的棉花团涂抹在他的腺体部位。   喻白翊感到自己脑子里像是闪过了电流一般,他浑身的肌肉都开始紧绷,心跳加速。   “哐”的一声,喻白翊的手指猛掐住了床边缘的金属杆,手掌因为太过用力直接把一次性床单蹭出了一个口子。   “喻先生?冷静点,别动。”   “一下就好,马上就好了。”   “我们只需要一点点信息素,坚持一下。”   喻白翊整个意识天旋地转,一些沙哑的,似乎还带着烟味的肮脏声音重新涌入他的脑海。   “只要一点点就能卖出我们几个月的生活费!”   “再给他点药,死不了的,这腺体还能坏了吗?”   他已经能感受到了,那个缓缓靠近他后颈的带着寒光的针头。   “呕……唔!”   喻白翊猛地从床上直接翻下去摔在地上,他跪俯在地上,脊背耸动,不断干呕。胃里涌上来的酸水灼烧着喉咙,他整个嗓子到鼻腔痛的厉害,口腔里都是苦的。   ……   “脏。”喻白翊抬手软软的想推开文潇。   “喝水,漱漱口。”文潇强行给他手里塞了水杯,胳膊环着缩在椅子上的人,又忍不住帮他紧了紧身上批的毛毯。   喻白翊接过水杯的手指还在无意识的抖。他用力捏着杯子愣了一秒,一仰脖灌了一大口。温热的白水入喉,也并不能完全带走满嘴的苦涩。   文潇严肃着脸:“小喻,我们回医院。”   喻白翊嘴里还含着水——他吞咽都有点难受,但摇头的动作快且坚决。   文潇:“你不回去干什么?你还想再来一次?喻白翊我绝对不允许!”   喻白翊紧咬着唇,一抬视线望着面前的人。   “又是这么看我是吧?不行!绝对不行!”文潇眼睛一酸,从旁边抓过一张纸甩到喻白翊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你刚才的实时监测数据。你的心率,血压……所有的都不正常你知道吗?”   喻白翊苦笑:我怎么会不知道。   刚才躺在床上的某一瞬,他眼前漆黑一片,他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死了。   这还是在刺激腺体的药物和提取信息素的针头都还没接触他的情况下。   喻白翊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   “我不走,让我缓一缓,等下再试一次。我会控制的。”他说。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你明白吗?”文潇急促的深呼吸了两口,突然一跺脚,“你再这样我告诉严楚去!”   喻白翊猛地抬头:“什么?”   文潇自己说完也愣了一下,继而她愤恨的咬了咬唇,硬邦邦道:“我告诉严楚去。”   “你告诉他什么?”   喻白翊突然站了起来,手里的水杯和肩上的毛毯都摔在地上。他身子还是没力气,刚站直便往侧边栽了一步。   他“啪”一下抬手撑住墙面,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从牙缝里往外挤:“姐,严楚躺在医院监护病房里,是我的信息素害的,你懂吗?是我的信息素害他这样的!”   “现在在这……那些受害者们,他们需要我的信息素。我的信息素可以让一个魔鬼被定罪。”   说到这他笑了,笑意里写满了荒唐。   “我现在想不明白了,姐,我甚至根本不敢去想。我根本不敢去思考我的信息素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甚至都不敢多想一秒我重新拥有信息素这件事你明白吗?”   “让我做完这件事行吗?我能撑下来,往后还要怎么样我根本不敢想!”   喻白翊砂纸一般苦涩的声音在激动过后迎来脆弱的尾音。他激动地想掐住文潇的肩,表情几次发狠,最后也还是后撤了距离,将狼狈的情绪狼狈的收回来。   半小时后。   “喻先生,我们操作的每一步都会给您一个明确的倒数信号,倒数没有结束就不会有接触,明白吗?”喻白翊点点头。这时他下意识抬起了手,探向胸口的位置,抓住了那个吊坠。   “我们先给您进行消毒,三,二,一。”   喻白翊嘴唇开始发抖。他想躲,想逃。他用力一咬唇,直接将薄薄的皮肤刺开一个血洞。   “喻先生,接下来我们会在你的腺体周围三厘米的位置注射一毫升的药物,这是有刺激性的,但是不会伤害身体,很轻的一下,您能坚持吗?”   在床边的显示器上,喻白翊的心跳速率已经开始不正常,他僵直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的手指不停的在抖,连带着手指上带着的仪器线和金属床架发出轻微的无规律碰撞声。   “喻先生?”医护又问了一次。   喻白翊松开了下唇,他嘴巴微张了几下:“我可以。”   他的脸色在医用白炽灯下惨白到几乎透明,医生自己都不得不稳住心神,按住床上人的脖颈:“三,二,一。”   药物被推入皮肤,随之而来的就是胀痛和燥热。失控的不适感就像毒药一样钻进每一处血管和细胞,喻白翊像是一条离水的鱼一般开始疯狂的大口呼吸。   “唔……啊,我……啊……”   那一毫升其实就是强效的发情药。   喻白翊惨白的脸色开始染上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中带着微弱的喘,身侧的手指末梢紧绷撑紧,腰部无意识的在床上扭动挺起。   “有信息素吗?”   “没有,检测不到。”   “腺体有活跃反应……为什么没有信息素?”   “啊……不要,啊唔……”喻白翊痛苦的挣扎着,差点又要从床上摔下去。他双腿和一只手都在无意识的求救,唯有攥着胸前吊坠的手强行克制着没有松开。   两行泪从面颊两侧滚落,他睫毛不停打颤着,嘴一次次开合呻吟。   “绑住。”他短促炸出两个气音。   医护一惊:“什么?”   喻白翊:“把我绑起来,把我绑在床上……啊!”   就在这时,久违的玫瑰花香终于散发到了空气中。   “有信息素了!准备提取!”床边响起“哐嘡”一声,金属制医用小车被拉过来,上面摆放的就是针头,导管,和一个小小的试剂管。   喻白翊只瞥了一眼,便更为痛苦的扭开了脸:“把我绑起来,求你们。我坚持不住……”   三位医护人员对视了一眼。   门外。   “文小姐,别进去。“”   “你也听到了,是小喻自己要求的。”   “他已经被注射药物了,这时候不提取就功亏一篑了!”   文潇被身旁的警员拦着,她双手俯在玻璃墙上,泪流满面。   外面有另外两名Beta警员进去帮忙,手上拿着皮带。   喻白翊的手腕,手臂,腰部,双腿都被绑住。整个人直挺挺的被固定在床上,但身体还在挣扎挺动,太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一位医生半托着半控制着喻白翊的头,另一位医生拿着针头走到他身后。   冰凉的尖刺扎进腺体,那一刻即使隔着玻璃墙,外面观察里的所有人也都听见了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坐在控制台前做录像记录的警员甚至身子猛地往后一躲,下意识闭眼不看。   鲜红的血顺着导管进入试剂瓶里。从这些血液里,可以提取出信息素。   文潇感到浑身发麻。   这就是十三岁的喻白翊曾经经历的事——在他被绑架的十多天里,他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打药和提取。   “结束了!马上注射抑制剂!”   “血压过低!”   “他晕过去了!让他吸氧,快拿呼吸机!”   ……   文潇僵站在玻璃墙外。   “嗡,嗡。”口袋里的震动激的她一抖,她摸索了两下终于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严楚。   “喂?”接通电话,对面是严楚母亲的声音。   “是文小姐吧?严楚他醒了,一直在问小喻的情况……我听护士长说你和小喻去警局了?要不要紧啊?出什么事了?你们还在那边吗?……诶?”   严母说着便顿住了——她听到了电话那头压抑的哭声。   “小喻他,晕过去了。” 第59章 心疼   文潇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她站在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上, 面前是加护病房的玻璃窗。此时此刻,病房里面躺的是喻白翊,而外面轮椅上的是刚刚清醒过来的严楚。   不到二十四小时,身份位置的转换。   严楚短短几天内应该是掉了不少体重, 此时面颊都格外瘦削。男人大量感的优越五官此刻更显攻击性, 目光往文潇身上一瞥, 后者就禁不住立定站直。   严楚音调低沉:“小喻去警局到底是什么事?”   文潇冷汗直冒。   严楚:“你坐下说。”   ……   文潇把事情都说完,才终于敢看严楚一眼。   那么丰神俊朗的一个人此刻坐在轮椅上,两只胳膊都在用力支撑着扶手,可脊背还是有一点点微弯。他眉头紧锁着, 眼眶却半皱半舒,隐隐颤抖间,眸中是清晰可见的水雾。   严楚紧咬了咬牙, 几次斟酌才开口:“小喻提取出的信息素在哪里啊?”   文潇一怔。   严楚厉声:“等他醒了, 开口第一句要问的肯定就是这个。”   文潇赶紧接话:“按程序移送到检方了, 下一步就是提取和检测。谭许彪那边是必须配合的。”   严楚长长吐出一口气,点点头,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还没等再开口,病房内的仪器突然一响, 紧接着就是护士到了床边:“喻先生醒了。”   严楚惊的猛地挺直腰背, 手臂一用力就支撑着站了起来, 还差点被轮椅的脚踏板绊住。   门外有医生推门进去,到了喻白翊床边俯身询问了几句, 又拿了随身仪器看他的状态。   隔着玻璃墙听不见里面的对话, 但严楚能听到自己胸口心脏的狂跳。   医生和喻白翊的对话持续了十几秒,忽的就见医生抬手冲着玻璃外的“自己”指了指。陷在被褥里的喻白翊也转过头来。   严楚当即提了一口气, 根本也顾不上轮椅,转头就往病房门口跑。   可他刚到门边,手往门框上一搭还没开口,只听床上喻白翊厉声尖叫:“别进来!”   严楚心惊,站定在原地。床边医生回过脸来,面露一丝尴尬:“啊严先生……喻先生想找文小姐来着。”   严楚望向喻白翊,他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躲避和抗拒。   “你别进来,严楚……别过来。”喻白翊跌在床边,抬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后颈。   文潇跟在后面扶住了严楚,她一眼觉察到严楚的心痛,两个人一齐挤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两相僵持间,严楚眼底的情绪几次翻涌,终于他抬了脚,迈步进了病房。   喻白翊又惊道:“严楚你别动!”   严楚此时已经面无波澜,很平静的继续往床边走。   喻白翊直到这时才真的慌了神,刚才的一点气势瞬间没了,几乎是要哭出来:“我腺体不稳定!你别过来,你还会起反应的!”   “唔……额啊,你出去!”喻白翊说着又痛苦的团起了身子。   又是玫瑰花香。   “怎么会?你快出去!”此刻床旁只有一名医生是Omega,另外的Beta医生甚至都没有闻到气味。   一群人兵荒马乱的将严楚赶出去,大门“砰”的关上,严楚跌撞几下,才看清喻白翊床边又一次亮起警示灯的仪器。   其中一位医生是跟着出来的,他第一时间去查看严楚手部的皮肤——上面不出所料已经又起了红斑。   “我没事。”严楚难得粗暴的直接甩开了医生的手,他目光一刻不离喻白翊,“他的腺体不好吗?”   医生:“腺体目前看没有大碍。但是喻先生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情感波动比较大。他腺体活性刚回复,加上身体虚弱,所以信息素很难控制,所以严先生你……是不是还是先别和喻先生接触了?”   严楚猛转头。那眼神盯得医生一缩脖子。   两人周围的空气都滞了几秒。   严楚紧绷的脸上先碎开一道缝。   他一言不发的扶着墙,默默走回了自己病房。   —   “嗡。”   坐在床边削苹果的文潇一抬眼。   “嗡。”又是一声。   手机被喻白翊按在胸口,他人躺着,眼睛大睁着凝视着天花板。   “嗡。”   文潇忍不住了,切了块苹果递到床边:“是什么消息啊?也不看看?”   喻白翊一转眼,摇摇头表示不想吃,手里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放,便合上了眼。   文潇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默默盯着床上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两天过去了。喻白翊睡在这个病房里恢复,严楚住在走廊那一头。两个人就隔了几道墙,确是一次都没再见过。   但今晚,是跨年夜。   圣诞节过得一片乱,连带着这个跨年好像也存在感不强。   今晚喻白翊的手机便一直响,尤其是睡前,在安静里病房里震的堪称闹心。可喻白翊还偏偏把手机震动提示开到了最大,却又不理不睬。   这是什么苦命鸳鸯,文潇感叹,自己到这个年纪恋爱没谈孩子没有,却硬生生在喻白翊这感受到了做长辈的感觉。   哦对,她确实和严母加上微信了,这任谁看了都要以为自己就是亲妈。   “唉。”文潇也不装了,一口气长叹下来。   床上的喻白翊翻了个身,冲着文潇。他半张脸藏在被子里,一双眼睛小动物似的盯着姐姐:“你别不开心。”   文潇啃着苹果,倒也直接:“你和严楚好好的,我就开心。”   喻白翊语气淡淡:“你别把自己开不开心拴在我身上。”   文潇心头一紧——他最怕喻白翊这幅口气。   她抬手抚了抚喻白翊肩头:“会好的,小喻。严楚的过敏症状又不是一辈子的,你的腺体控制也会慢慢正常起来的。”   “你知道信息素相斥吗?”喻白翊合上了眼,语气却加快了。   文潇一愣。   “一种科学上还没有彻底定论的病症,但是案例不少。姐你在管理局肯定也见过一些案例对吧?”喻白翊每个字都平直如机器一般。“人体在受到重大刺激时接触的信息素,下一次再遇到,很可能身体就会有下意识的排斥反应。这在很多侵害案中都有出现过。”   文潇懂了他的意思:“不会的。”   喻白翊:“严楚已经因为我的原因进了两次医院了,且这一次其实是非常凶险的。”   文潇再答:“不会的。”   喻白翊终于睁开眼,他蝶翼般的睫毛在真切的发抖:“真的吗?”   一旦排斥反应真的产生,那就是一种无可避免的生理上的厌恶,其恐怖程度不亚于自己的PTSD。   那他和严楚就……   “不会的。我保证。”文潇再次肯定,“啪”一下熄了大灯,只留下床头的一盏暖光灯,“睡吧。”   喻白翊沉沉入睡,床边的文潇轻手轻脚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那只手机。   手机屏幕一亮,入眼的就是满屏幕的消息。   【我刚吃完饭,你也要好好吃饭】   【我不会有事的,小喻,我永远不会讨厌你的信息素】   【我很想你】   【今晚是跨年夜】   ……   文潇默默盯了几秒,轻轻叹气,转而用自己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他睡着了。”   消息发出去不到三分钟,病房门“咔哒”一声,轻轻推开。   严母先探了头进来,和文潇对视一笑。然后一只手推着门打开。是坐着轮椅的严楚。   文潇起身让位,严楚缓慢地移动到喻白翊床侧。   “他都好。”文潇半蹲在地上,“你给他的消息他……都知道,他不是故意不回复你的,只是难受。你别怪他。”   严楚的手探向熟睡的喻白翊,悬停在半空几秒,却还是没有碰上去:“我怎么会怪他。”   他俩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一个人坐着轮椅,这画面苦涩中透着一丝吊轨,严楚想一想就忍不住苦笑。   事情怎么就乱到了这一步。   他这几天闭上眼就会想象喻白翊在警局的样子,他爱的人被摁在手术床上,被迫重新接受一遍此生最惨痛的经历。而那时,自己不在他身边。   喻白翊不愿意见自己,可自己却已经想到心痒难耐。   反正白天怎么补觉喻白翊也不知道,那晚上来这么看看他也好。   “严楚,和你说个事。”文潇轻声道,“刚才小喻和我提了一嘴信息素相斥的事。”   严楚转头盯着文潇:“我吗?”   文潇点点头。也许是现在屋内太安静,也许是面对着严楚,她在喻白翊面前强撑的冷静也有些维持不住。   “你说,如果这事真落到你们头上怎么……”   “那我也不会放手。”严楚打断了他。“我受够了。”   文潇抬起头,被严楚此刻望向喻白翊的眼神震了一瞬。   “没有信息素也好,信息素相斥也好。我受够了这些词语横在我和小喻之间了。我管发生什么,小喻要退,我也不会松开他。”   文潇和严母默默离开,病房里只有严楚和喻白翊两人。   床头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零点,年月日的数字齐刷刷一遍。   “新年了,小喻。”严楚探身到床边,俯身轻吻了一下喻白翊的面颊,“新年快乐。”   —   元旦这几天,不管外面几家热闹几家愁,也都和医院里的人没太大关系。   严父短暂回了盛风,算是顶住了场面。汤格和谭家父子的事还闹在热搜上,舆论一波接一波,喻白翊拿着手机看了几轮,越看心里越乱,整个人精神都有些撑不住。   新年第二天的夜里,医生还是给他开了几瓶药挂着。   直至深夜,护士给喻白翊拔了针,他一边按着棉花,眼皮有点打架。   “困了?”文潇看出他状态不好,“想睡就睡吧。”   喻白翊点点头。他试图合眼入睡,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身体很重,意识很困,脑子里却始终静不下来,好似一团乱麻在撕扯,就是睡不着,没来由的心慌。   他不愿文潇担心,故而一直合着眼。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咚咚咚。”   喻白翊躺在病床上半昏半醒时,门外走廊上传来的一串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那步伐急迫且焦虑,一路冲到门口。   那步伐在门口停下了,喻白翊听到值班护士和来人的窃窃私语声:“我想见喻先生。”   “我知道,他……他情况还好吗?您帮我进去看一眼行吗?”   这时文潇应该去去了门边:“他睡着呢……啊?怎么会?他今天挂了水,能不能……”   喻白翊听出来来者是谁了。他睁开眼:“我醒了,请进来吧。”   门外交谈声一滞。   文潇偏身到门内:“吵醒你了?”   喻白翊摇摇头:“让警官同志进来吧。”   几天不见,喻白翊觉得老警官头上的白发好像又多了不少。他看起来沧桑极了,走进门的脚步都是虚的。   “出什么事了?”喻白翊勉强坐起来——他睡得感觉整个背都有点僵。   老警察抓了一把头发,他望着床上的年轻男人——如果说之前喻白翊的样子是虚弱,现在他浑身上下都变为了一种破碎和灰败。   他要说的话就在嘴边。   喻白翊察觉到他的犹豫,他心底瞬间闪过一个不妙的猜想。他皱起眉,从床上直了直身子:“警官,怎么了?是……我的信息素不好吗?”   老警官心底一惊。   喻白翊瞬间揪紧了被褥:“什么意思?是我的信息素出了问题?为什么?”   “门怎么开了……小喻?啊!警察同志?”   身后的病房门又被推开,门外说话的是严母,而轮椅上坐着的是严楚。   喻白翊只是和严楚对视了一眼,他的心跳就开始无意识的加速:“你怎么来了?”   严楚扶着门框望着床上的人,他顿了顿,却也不躲藏:“想来看看你。”   喻白翊手指几乎要将被褥抓破,他颤抖着唇:“你每天都来吗?”   严楚更为坦然:“嗯,在你醒之前。”   喻白翊一咬唇,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扭开头不敢看严楚。反倒是后者,直勾勾的就盯着床上的人。   这微妙氛围之下,连老警察都顿住了不敢说话。   一片安静中,还是严母最自然,语气温和还带着点笑意,手上又把严楚的轮椅往床边推了推:“小严他每天都想来看你。你睡着的时候其实都没事的,一点都不会伤了他。”   喻白翊不敢抬头,耳朵里听着严母直戳心底的话,禁不住紧闭了眼,将头压得更低。   他最怕的事,其实严楚都知道。   可他睡着时的短暂安稳又能怎样?他又不可能永远睡着。   严母抬手摸了摸喻白翊的头发,继续道:“刚才走到门口听到你们说话,原本想着你醒了就不进来了。可一听是警察又找过来,严楚就坚持要进来。”   喻白翊手上又禁不住颤了颤。   严母说完,又把严楚轮椅往前再推了一把,严楚的双膝已经抵在了病床边缘。他身子往前一倾,抬手便抓住了喻白翊死死揪住被褥的手。   喻白翊一惊,下意识要躲。严楚面色不动,只柔和加力,一点点掰开喻白翊那胡乱用力的手指,仔仔细细的团进自己掌心里,稳稳捉着。   “小喻的信息素有什么问题?”严楚默默抓着那人手,沉声问出第一句话。   老警察“咳”了一声清嗓子,喻白翊飞速眨了眨眼,强行让自己从面对严楚的惊慌中抽离出来,装作抓在一起的那只手不存在。   老警察皱着脸叹气:“喻先生的信息素现在不能作为证据了。”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惊了。   严楚眉目一凛:“怎么回事?”   “谭家请来的律师团过来和检方掰扯了两三天,最后给的结论是,因为喻先生在提取信息素时各项身体指标都不正常,律师认为,这种情况下提取的信息素是有问题的,由此得出的与谭许彪的匹配度也不能够作为证据成立。”   说到这老警官已经气的要锤墙:“你说这……这离不离谱?”   严楚:“所以法院那边怎么说?确认不采纳了吗?”   “是啊……我是全程知道喻先生遭了多大罪的,所以也实在是等到这事定下来了才敢来医院找你。我……”老警察说着都不敢看喻白翊。   文潇听完气的浑身直抖:“怎么会不采纳呢?那就是小喻的信息素啊!”   老警察:“律师团拿出的是程序正义和疑罪从无的那一套。这个逻辑就是,喻先生的信息素如果在生命体征不正常的情况下分泌和提取,那就没法保证这个信息素的质量是正常的,那就不能拿这个作为证据去定罪。”   “那我当年被卖到黑市上的那些信息素就正常吗?”   喻白翊话音颤颤。他仰起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我当年在那个厂房里被人按着,无休无止的榨取信息素,那时候我的生命体征没有一刻是正常的。”   他当年在无比的痛苦中产生的信息素成为了谭许彪这群人玩乐的工具,十几年后,他的痛苦却又成了罪名做实的阻碍。   到底还要他怎样呢?   喻白翊眼眶中的泪砸在被褥里,他用力摇了摇头:“想这些没用,那现在怎么办?我再去一次警局,再提取一次?”   严楚胳膊一紧。   文潇大惊:“你还去?再来一次?你不要命了吗?而且你再去一次能有什么用,你躺到那个床上你就……”文潇说着说着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喻白翊皱紧了眉:“我可以试着控制自己……”   老警察一屁股跌坐在房内靠墙的一排椅子上:“整个提取过程都是仪器检测,这什么心率啊血压啊,你一个大活人,怎么能骗得过仪器?而且现在谭许彪的律师团已经拿下过一局,要是再检测,我都怕他们要找来更多的精密仪器来测你。”   喻白翊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哑然无言。   屋内的气氛彻底降至冰点,喻白翊浑身又冷又僵,突然,指尖那儿传来一点活生生的触感。   严楚还抓着他的手。   男人垂眸,小心地掰了掰喻白翊的指关节,缓缓开口:“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放弃再去试一试,对吗?”   喻白翊一怔,他仍然不敢和严楚对视,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严楚沉默半晌,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先出去一下吧,我和小喻单独说一件事。” 第60章 相认   其他人陆陆续续往外走, 床上的喻白翊张了张嘴,想开口叫住谁,却也没人理他。   最后关门的文潇还特地冲他眨了眨眼,弄得喻白翊更加无措。   眼见着病房门关上, 严楚回过头, 那眼神往喻白翊身上一落, 后者下意识就要闪避。   “小喻,别躲好吗?”   喻白翊身子一僵,眼眶微微酸了。   严楚低沉的声音尽力隐忍,他紧抓着喻白翊的手腕:“你如果要去警局, 我陪你去。”   喻白翊先是身体一僵,思索了一秒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飞速一眨, 抬起头来, 疑惑着半皱起眉。   “喻白翊。”严楚叫了他的全名, “你愿意让我临时标记你吗?”   喻白翊明白了严楚的意思。   “不行!”他冲口而出,“不是……我愿,不是!严楚你疯了吗?我现在有信息素!你标记我?”   严楚一下下揉着爱人的手背以安抚:“你愿意,对不对?”   喻白翊死命咬住唇,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是拼命摇头。   可严楚望着面前人的眼睛, 心下已经得到了答案。于是接下来的话也就顺理成章。   “我陪你去, 试着临时标记你。这样你不用打刺激的药物。”说到这严楚自己胸口和脸上也有点烧——话说的公事公办,实则细想起来, 其实讨论的是一件颇为暧昧的事。   喻白翊自然懂了这层意思, 他一路从脖子烧到面颊烧到耳朵尖。如果此刻在他头顶放一杯水,估计能直接蒸成水蒸气。   他手指死命揉着被单:“不行, 不可以。”   喻白翊当然明白严楚的逻辑。   自己几乎不可能在药物刺激和强行提取中保持身体机能的冷静,那如果是严楚呢?   严楚:“小喻,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们可以和正常的AO一样进行这个过程,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想。我不会伤害你,不会让你疼,你会没事的。”   喻白翊心里翻江倒海,脑海中一团乱麻。他无措的抽动了几下鼻子,他想尽力把自己藏起来,而严楚用胳膊把自己从轮椅撑到床边,十分蛮狠的将喻白翊抱进怀里。   喻白翊第一反应是推开对方,而严楚双臂一环,就将喻白翊的所有动作都团在了怀里。   “你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埋在那人胸口的喻白翊惊了一下。   严楚蹭着爱人的肩:“我没哭。”   喻白翊一边流泪一边“噗”的一下笑出来。   严楚:“没事的,你看……其实只要你接受我,你不会伤到我的。”   喻白翊没有接话。他团在胸前的手几次纠结,最后还是贪恋的揪住了严楚的衣襟。男人温暖的怀抱包裹着他。   喻白翊的思绪仿佛飞在云端,又好像沉在水底,总之是一切不真实的感触。这种过于飘忽的状态让人沉迷又危险。他掐了自己一把,强行让自己抽离。   严楚眸光暗了暗——他知道喻白翊还在纠结。   “我不逼你,其他人也不会。”严楚说着,最后亲了亲喻白翊的头发,“但是有一点,我现在已经清醒了。你别考虑什么瞒着我偷偷跑去警局的路子,行不通的。”   “文潇姐已经加了我妈的微信的,半点都不会再让你胡来。”   —   “吃饭,都要凉了。”文潇瞅了喻白翊一眼,忍不住“咚咚咚”敲了两下桌面。   “哦。”喻白翊回过神,从饭盒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小兔子似的慢吞吞的嚼。   文潇看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底连连叹气。但她还是看着喻白翊极为缓慢的吃完了一顿饭才开口:“严楚把他的计划告诉我和他母亲了。”   喻白翊收拾盒饭的手一抖,金属筷子差点掉到被子上。   文潇不动声色的把东西接过来,又一边收拾床上小桌:“你怎么考虑的?”   喻白翊平静但果断:“我不同意。”   文潇眨了眨眼:“当时严楚目前听完,只说了一句,全凭你们的本心。”   喻白翊闻言顿了一下,但开始用那种平直的语调说:“所以呢。”他抬眼望了文潇一眼,“别人善良好心,不代表我可以蹬鼻子上脸,对不对?”   “我腺体恢复的那次是外散的信息素接触到了严楚,就已经让他在重症病房昏了一天一夜。如果他直接标记我,那信息素的浓度就是指数上升,谁知道后果是什么?”   “我知道以严楚的习惯作风他肯定询问过医生,但这种事……就是一千个医生专家来和我说不会有大事,我也会怕那百分之一的。”   喻白翊每个字都说的很冷静,这种冷静甚至于默然的状态也让原本态度轻快的文潇面色沉了下去。   “姐,你休息吧。”喻白翊勉强笑了一下,指向房间角落的陪护床,“你这几天太累了。”   病房里很快又归于安静了。   喻白翊躺在床上,侧头看向窗外。外面阴沉沉的,云层很厚,从住院部高层看下去似乎连城市霓虹都看不太真切。   喻白翊听着身旁陪护床上文潇的呼吸,自己却一点都睡不着。   他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看,屏幕一亮:啊,原来已经一月三号了。   他这几天没怎么开手机,这一打开,各个APP就开始疯狂给他推送消息。微博更是其中最积极的,连续七八条推送往他眼前砸。   【汤格 警方通报】   【谭许彪父子两代人的罪恶】   【谭许彪当年为什么没能被定罪】   【再有受害人发声】   手机屏幕的冷光打在喻白翊脸上,他手指机械的滑动着屏幕,光影照的他眉眼半明半暗。   有网友对整件事做了梳理,所有当事人和重要通报的帖子都被按照时间线汇总,喻白翊一个个点进去看完,一边是对受害人的遭遇同情心痛,另一方面,谭许彪几个人在事发之后的挣扎狡辩也一系列公关手段也脏的让人恶心。   对付这样没有任何底线的恶人,你就得是个“完美受害人”。   他必须要去警局。不管发生什么,他现在已经有了信息素,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谭许彪的罪名定死。   那关于他身体各项指标的问题怎么办?   他又有什么办法去躲过精密的仪器,去躲过那些潮水般涌来的痛苦过去呢?   ……   喻白翊感到自己做梦了。   “不要!求你们……放手!不要——啊!”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尖锐的叫声。那是……他自己吗?小时候的自己?   在一片漆黑虚无中,喻白翊恍惚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自己。他挣扎、尖叫、怒吼,他浑身上下写满了无助。   这时他耳边飘来一个声音:为什么我会有信息素呢?   那是他在被囚禁的十几天里反复问自己的问题。如果没有分化成Omega,没有信息素,那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没有信息素了?”   “一点都没有了,医生看了好多天了,查不出原因。”   “那怎么办?我们给谭许彪定罪就差最后一步了!哪怕一点点呢?一点点都行。”   “真没有了。”   “怎么就……怎么就没了?”   这些声音是谁?   喻白翊不认识,但他好像又莫名知道了这些声音的身份——那十几年前那些查案的警察。   哦,这时候有人真的需要他的信息素去做重要的事,但他又没有了。   “啊!”这时虚空中突然迎面来了一股力道打在喻白翊胸口,他闷哼一声迎面倒下,他不知道自己摔在了哪里,但背上很痛,手腕和脚踝也被压伤了千钧的力道,完全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切仿佛旋涡一般开始扭曲,肃杀的黑色中隐隐透出的寒意开始探向他的后颈。   喻白翊开始急促的喘息起来。他下意识的恐惧,可又试着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控制心跳。   可他越是这么和自己说,一切就好像变得更加不受控。   “滴滴滴滴!”他耳边甚至开始响起一连串的仪器抱进的声音,几道象征危险的红光打在他脸上。   喻白翊无意识的流泪。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没办法让自己的身体指标保持正常。那……这要怎么办呢?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没用呢?   “小喻?”一个声音传来,轻的让人以为是幻觉。   “小喻,喻白翊?喻白翊!”   喻白翊闻到了酒香,是龙舌兰酒的气息。   严楚?   男人令人安心的声音越来越近,那张脸贴过来,和自己额头相抵,男人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眼角,面颊和嘴唇上。   “没事的,别怕。”严楚说着,手开始撩他的头发,“别怕,一下就好。”   “不要——!”   不要标记,不要!我会伤到你的!   喻白翊惊醒了。   他的手无意识的打在床架上,金属震出闷响。他用力眨了眨眼适应眼前的黑暗,过了约莫半分钟,他才缓缓看清病房内的一切,将眼下和梦中区分开来。   他在想什么?   他想让严楚标记自己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可以的。   —   医院住院部的电梯因为要容纳病床的转移,所以是特别特别大的。   喻白翊一个人缩在几平米的电梯间的角落里,头顶是惨白冷光,耳边是金属机械摩擦的响动。他面色惨白,眼神木然,额上的冷汗都还没消退,没有血色的唇瓣隐隐在颤抖。   太安静了。   他里面还都穿的是蓝白的病号服,出来的时候想拿羽绒服外套,可套那么大一件衣服根本骗不过护士站的值班人员,他便只搭了件大衣便出了门,谎称自己只是去热水间。   电梯到了一楼,门一开,外面是空荡荡的住院部大厅,此刻连灯都熄了大半,最亮的还是外面照进来的冷色月光,把大厅的地面找的像是一片水般透亮。   喻白翊愣怔了几秒。他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住院部大厅只是看起来加了不少装饰,改了几处桌椅的位置,其实主体和十几年前是一样的。   而他站在这里,似乎就能在不远处的地方看到一个十几年前的自己的背影。   他又一次在深夜从病房跑出来,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心里和大脑中只有苍白和麻木。   他在原地立定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非常荒唐的想法。   他拖着步子缓缓走出了住院部大楼,外面太冷了,一出去他就禁不住发抖。   现在外面没再下雪,路上积的雪被扫开在路边,半化不化,半黑半白。喻白翊一步步踩过去,脚下“沙沙”响着。他往前走,绕过住院部的楼,往记忆中的那个方位而去。   那片花坛,还在。只是为了道路拓宽被缩小了一半的宽度,但是,还在。   喻白翊踏过矮小的间隔墙,拨开灌木的枝叶,上面的雪被抖下来,落在下面那一层三叶草地上。   喻白翊定定地站在那儿,良久,他双膝一软,跪在了雪地里。他手指缓缓抚过脖子,从里面勾出了那个吊坠项链。   一片三叶草,其中一片叶瓣被撕开了——那个男孩说,这算是四叶草了,送给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喻白翊用力团着这个吊坠,如果今晚他真的能在这片草坪里找到一片真正的四叶草,那他就……   他就怎么样呢?   要许下什么承诺呢?   喻白翊用力闭上眼,他眼尾沁出的泪珠似乎立刻就要被周遭的寒风冻成冰珠子。喻白翊用力咬住下唇,贝齿撕扯着皮肉——他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的赌注。   如果,如果真的又一片四叶草的话……   我就勇敢一点。   ……   喻白翊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左手照明,右手一片片去拨开那些草叶。   指尖很快就被冻得通红,骨节也僵了。他口中呼出的白汽似乎都开始越来越稀薄。每一次跪着的双腿想要移动都变得更困难。   第一排看完了,没有。第二排,还是没有,第三排……   看完了第五排,对于这缩减面积后的花坛来说,这已经过了大半了。而他还是没有找到一片真正的四叶草。   喻白翊支撑着喘息了几口,扭过身准备再看下一排,他的双腿稍微一动就开始发麻,左腿隐隐有点疼起来。   “唔!”他一个不稳直接往前扑去,两只手下意识往前撑着,才没让他整个胸口和脸都和雪地来个亲密接触。   可双手和手腕却不能幸免,衣袖沾了雪,立刻就将雪融成了冰水,手一抬就往袖口里淌,冻的人一层层起鸡皮疙瘩。   真的会有吗?   周围太安静了,喻白翊清晰的能听到自己每一下的呼吸声。他有意加重每一次呼气和吸气,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   继续吧,认认真真的找完,没了……那就没了。   第六排,第七排,第八排……结束了。   喻白翊指尖碰到了冰凉凉的花坛边缘的砖石,他愣了愣神,心跳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结束了?他原本好像以为这个过程会长一点,再长一点。   可是,已经结束了。这片花坛里没有四叶草。   喻白翊又一次撩起自己胸前的那个吊坠,手机手电筒的光柱照亮外面的透明封层,映出这片陈年草叶细腻的纹路。   这其实也并不是一片四叶草。   这只是一片三叶草的冒名顶替罢了。   他很珍惜,他会珍惜一辈子的。可这不妨碍它是假的这一事实。   喻白翊忽的浑身卸了劲。   “喻白翊?”有人叫他。   啊……喻白翊愣了愣,怎么回事?又有严楚的声音?我还在做梦吗?   “喻白翊!”   身后传来十分踏实的几声脚步声,喻白翊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猛然抽身回头想站起来,可跪的太久眼前一晕,还没等看清人,他身体往后一软,直挺挺往地上栽去。   “啪”的一声。   他没有摔在地上。   一只手撑在草叶和他的后脑勺之间,在最后一刻将他接住了。   喻白翊倒在两个圆形灌木中间的夹缝中,震动的雪团稀稀落落的掉下来。   他看到了严楚的脸。   在严楚的脑后,云层恰好散去,银蓝色的月光缓缓照亮了严楚的脸。   喻白翊感觉自己的呼吸、心跳,乃至浑身的血液流动都停滞了。他怔怔地抬起手,缓缓触向严楚左侧眉骨上方。   他指腹触好像碰到了一条凹凸不平的疤痕。   “是你吗?” 第61章 胎记   十三年前。   15岁的白一宇气喘吁吁的跑出校门, 此时此刻距离半夜十二点还有十分钟——他从宿舍里翻墙出来的。   校门口只有那条小吃街还有人。白一宇在其中穿梭而过,终于在一个卖煎饼果子的摊位后面的花坛边,找到了蹲在那儿的严楚。   “出啥事了?你今天没上晚自习我以为你回家了呢,怎么了这……我靠你他妈给人开瓢了?”   十五岁的严楚放下摁着脑袋的那只手, 他掌心里团着的是个揉的皱巴巴的纸团, 上面血呼啦扎的一片, 额上也是个大血团子,沾着头发丝和眉毛,一眼看过去吓人的要命。   小男孩眼睛一抬,又冷又凶的眼神活像只小狼。   “哎呦这孩子怎么了这是?这头给人打了啊?”煎饼果子摊的老大爷现在没生意, 一回头看到严楚也吓了一跳,赶紧抽了几张新纸巾递过来。   “我看着孩子蹲这半天了,捂着脑袋不说话不理人, 我还以为考砸了不敢回家呢。”   严楚接过纸巾, 手里那带血的纸团落在地上。他也不说话, 白一宇蹲下来,把地上那个纸团捡了。   “谁打的?”白一宇咬牙切齿,“是不是陈应宁那伙人?”   严楚抬眼,嘴角咧开一抹坏笑:“我给他们也揍得不轻,陈应宁是脸颊挂彩, 我不亏。”   “他们?”白一宇大惊, “他们一群人打你你也去?不知道跑?不知道叫我?”   “我这不是叫了吗。”严楚还在笑, 抬了一只胳膊示意白一宇扶他站起来。   起身的时候有点点晕,血还是止不住, 开始往眼睛上流。   煎饼果子的大爷吓得又给他递纸:“这血也太多了, 要不要叫120啊,你这肯定要去医院啊。”   白一宇把严楚书包背了, 和大爷道谢就撑着他往路口走。打车上车,把人架到后座,司机问去哪,白一宇还犹豫了一秒。   严楚开口:“去第二人民医院,司机,麻烦从住院部那个门进去,谢谢。”   白一宇在听到第一个半句时是高兴的——好歹严楚这个倔脾气认清了形式愿意去医院了。而后半句又让他不解:“住院部?咱们不应该去急诊吗?”   严楚捂着脑袋靠在座位上:“今晚吉阿姨值晚班,我直接去找他。”   吉玲,是严楚母亲的高中同学。   到了医院,严楚一路捂着头,轻车熟路的找到吉玲所在的办公室。她正半倚在床上小憩呢,被惊醒后看清来人吓了一跳:“小严?你怎么……你头上怎么回事?”   严楚进屋,自己拉了椅子在桌边坐下:“破了点皮,麻烦姐姐帮我处理一下。”   白一宇提着两只书包跟在后面龇牙咧嘴:“怎么可能就是破皮?至少五张纸巾的血。”   严楚回头狠狠睨了他一眼,白一宇也回瞪他,一撤步窜到吉玲侧后方,坚定了自己的战线。   “过来!”吉玲一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睛,音调严肃。她扶着严楚的头,先撩开他额前的头发查看。   这一摸,才知道出的血已经把好几缕头发沾的结痂变硬了。   吉玲眉头紧锁:“挂急诊了吗?给你妈妈打电话了吗?谁打的?对方人呢?”   严楚双手放在大腿面上,腰背挺直:“我不挂号了,用了医保卡我爹秘书肯定能知道了告诉他俩。阿姨你帮我清理一下就行。不疼,就是出血看着吓人而已。”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吉玲一挑眉,“哦所以你大半夜直接往我这跑是吧?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和你同流合污啊?”   严楚默默看着吉玲转身过去,一通“叮叮哐哐”,手很重的拿处理伤口的工具。   十几岁的男孩声音又低又轻:“凭我老爹刚刚出院不到一周,凭我妈已经失眠到神经衰弱。”   白一宇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上表情皱了皱:“严楚你别这么说。”   吉玲眼睫翕动了几下,转头从自己办公桌旁拿了块大毛巾递到白一宇面前:“走廊尽头左转是热水房。去烫个热毛巾来,再倒杯热水。”   白一宇拿了东西跑了。吉玲转过脸又扫了一眼严楚:“脸过来,忍着点啊。”   将血污擦净后能看到擦伤的创面足足有三四厘米,第一步先用淡盐水清洗伤口,洗下来的东西里明显能看到砂石颗粒。   “拿什么打的?”吉玲问。   严楚一动不动的坐着,眼睛也闭着:“……板砖。”   吉玲:“是他们用板砖,还是你也用了?”   严楚:“我也用了……他们人多,我一个没注意才被打了这一下。”   说到这,十几岁的男孩有显示出一点懊恼,眼神转了转,仿佛在复盘自己哪一步没有发挥好。这幅样子看起来还真像个不知天高地厚乱惹事的熊孩子。   但她心里知道严楚不是这样的孩子。   “接下来要消毒,得用酒精。你这个创面不小的,会疼,忍一忍。”吉玲语气柔软下来。   严楚点点头。   镊子夹着棉球按在腥红色的伤口上,严楚只是双手猛地一攥,手背的骨节隐隐显露,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吉玲和严母从学生时代关系就很好,还是严母结婚时候的伴娘,也是看着严楚出生的。   小男孩长得帅气,又聪明,从小到大每一步都走的完美无缺。整个严家也蒸蒸日上。   然而到了分化期,严楚的腺体没了动静。严父的事业也陷入了不小的危机。   两件事情互为表里,圈子里落井下石的人很乐于将它们联系起来以达到成倍的嘲讽效果。严父上周累到胃出血住院,现在都是严母出面撑着公司,忙到连家都回不了,更不要说管严楚了。   结果这成年人的纷纷扰扰,还带动的孩子之间也不安分。   吉玲理解严楚不想告诉家里。   “能不打架就不打架,保护好自己,知道吗?”她也只能这样说。消毒之后他给伤口擦了红药水,刚要从药箱里拿纱布和绷带,又被严楚拦住了。   “你给我贴了纱布那我还瞒我爸妈什么?”严楚说着,抬手抓了抓头发,尽可能用发梢盖住左侧额头的位置。“还好最近没剪头发,还好吧,不会很明显。”   这时,白一宇拿着热水壶和毛巾回来了。   吉玲先把热毛巾递给严楚让他擦擦脸上和胳膊上的脏污,然后又把热水在脸盆里到了点,让严楚洗洗额前被弄脏的头发。   “靠,严哥你现在战损风帅炸了。”白一宇坐在一边,故意用亢奋的语气打趣。“你现在额头上这个被头发半盖不盖的,就像个中二封印什么的。”   严楚明白他的意思,挑眉笑了笑。   这时,他俩放在角落的书包震了两下,是严楚塞在侧边夹层里的手机。他俯身拿过手机打开,眼神瞬间一暗。   吉玲敏锐的眯了眯眼:“小严,给我看。”   严楚没动。   吉玲想抽走他的手机——她原以为孩子会不同意,还用了几倍的力气,没想到严楚手指一松,任凭他抢了手机去。   吉玲翻转屏幕一看,是一封邮件,点开的附件图片已经显示文件失效。而发件人那一栏在严楚视角里是没有显示备注名的。   “这是谁?发给你什么了?”吉玲问。她一抬眼,看到严楚的脸色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差。   小孩从椅子上站起来,闷不吭声的想去拿书包。   吉玲一把将人摁回去了:“你给我说实话!我帮你瞒着受伤的事,但你不能有事瞒着我。”   严楚低着头,依然沉默。而吉玲也充分拿出了一个成年人的耐心,就这么静静和他耗着。   “很脏的东西。”严楚挤出轻飘飘的这么一句,“最近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黑市信息素买卖的事,学校里也都在讨论。”   是一个在社交媒体论坛上流行开的新侮辱词汇:【给你抽两管信息素就老实了】。   白一宇一听就明白了:“靠,他妈的这玩意学校里没事就有人私下冲着别人叫。”   严楚从吉玲手中拿回手机,望着屏幕上的马赛克冷笑:“他们自己也知道这种事上不得台面,一边要恶心别人一边还不敢暴露身份。不过没关系,我回去拿程序追踪一下这个IP,陈应宁他值得一个通报批评。”   吉玲望着男孩的神色,心底里又惊又痛。   黑市信息素买卖的事她知道,他们楼上加护病房里就刚住进来一个从外地转院过来的重症受害者。那小孩她也见过,病例上说他被囚禁了十多天,吉玲觉得那孩子说是被折磨疯了都不为过。   可……这次黑市交易事件,受害者都是Omega,那个恶心梗图她也见过,基本都是用来羞辱和骚扰Omega。   严楚并不是Omega。   但他也不是ALpha,甚至于从腺体活性来说,他也不属于Beta。   那陈应宁他们将这种东西发给严楚,其中的侮辱意味就更上一层楼了。   “小严,你……”   吉玲想说什么,可这是严楚再次站了起来。他额前的碎发半湿半干,挡住下面已经变成暗红色的一块伤口。   他鞠了一躬:“谢谢吉阿姨。我和白哥要回去了。今天作业很多,大后天就是月考了。”   小男孩脸上写着平静的倔强:“阿姨,请你一定不要告诉我妈妈。我能处理的,请你们都别担心。”   你能处理的。   吉玲目送着两个男生离开。   从背影上看,严楚和普通的高中生没有任何不同。可吉玲觉得,这个她熟识了十多年的男孩,已经在这几年里变得越来越超越同龄人的行进轨迹了。   有些事情被强行加速了,用一种十分扭曲的方式。   严楚和白一宇坐电梯下楼。   他双手插兜,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的好兄弟:“你不要这幅表情,我真的没事。”   白一宇:“哦不是,我就是觉得你现在看起来更像□□老大了。”   严楚:“……”   白一宇:“你有什么计划吗?”他其实想问的是,下次约架啥时候?请务必叫上我。   但严楚的目光定定地直视前方,他说:“我在想,摘除腺体的手术。”   白一宇整个人都一抖,他一把抓过严楚的肩:“你疯了吗?你说什么?!”   这时电梯门正好到一楼,外面的住院大厅此刻已经没人了,白一宇的怒吼在整个空间里形成回音。   严楚皱眉:“你别激动。”   白一宇:“我他妈怎么不激动!严楚你想寻死就直说,别……”   严楚:“我没有。”   “那你?!”   “算了。”严楚拍了拍白一宇的手背示意他松手,随即他眼眸垂了垂,“你当我随便说的,别往心里去。我不是认真的。”   说完,他自顾自的往门外走去。白一宇脚下一深一浅的跟在后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外面很冷,医院很安静,整个世界都很安静,他的心也很安静。   安静的有点麻木。   严楚最近一直有种感觉,就是周围的人都特别大惊小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刚才白一宇的表现,大家总是一惊一乍的把“死”挂在嘴边。   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去干什么惊世骇俗的恐怖的事一样。   没有吧,他还好……   他认真上课,认真写作业,认真的考年级第一,认真的生活,不让忙碌的爹妈多操一点心。   他甚至已经列出了很完整的未来计划,对于自己大学要选的专业,什么时候去盛风实习,一步步要怎么做,如何尽快让父母成功退休,躺平拿钱享受人生。   哦,还有怎么把那些狗屁不通的ALpha踩在脚下。   严楚光是在脑海中闪过这些计划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浑身的肌肉充血、用力,甚至于发麻,脑神经斗志十足。   突然,他听到了一点声音。   他的第一反应是,花坛里有小野猫吧。   那声音太虚弱太细微了,就算是小猫,是不是情况也不太好?   小男孩站住脚,纠结了一秒,还是试探着走向了身旁的草坪,抬手拨开了灌木丛。   ……   “是你吗?”   喻白翊颤抖的手指抚过严楚眉骨上的那条疤。   男人的脸贴的前所未有的近,曾经有过一次的晃神在此刻做实,那道疤痕的触感像是有刻刀在喻白翊心尖上划下痕迹。   没有其他证据,没有原有,没有逻辑,可只是在同一处地方,同一片月光下,他觉得自己又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喻白翊颤声中带着哭腔:“那不是胎记吗?”   过载的回忆涌入严楚的脑海,从小时候,到他遇见喻白翊之后,再到对方和自己提出要找一个Beta的时候。   严楚的嗓子仿佛黏住了,他一时失语,只能摇头。   “不是胎记吗?”喻白翊的眼泪成串落下,“可我记得那个痕迹很大,神色的,从眉毛往上……很大的一块。所以你是受伤了吗?那你骗我干什么呀?”   严楚胳膊一揽,紧紧将喻白翊抱进怀里。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我。”   “我和人打架,一个没注意,脑袋给人开瓢了。”   “不好意思说,太丢脸了。”   “……我记得你,我想起来了。我记得那一天。”   “我那天看到你的眼睛。我当时没来由的觉得你要死了。”   就仿佛照镜子一样。 第62章 正文完   “死?我没有……”喻白翊第一反应是否认, 他失控地揉眼睛擦去眼泪,“我当时只是,只是……难过。我只是很害怕。”   严楚揉着他的头发,缓声承认:“其实我也是。”   说到这严楚胳膊用力将喻白翊直接抱起来——他后背和裤子都被地上的雪沾湿了。这突如其来的腾空吓得喻白翊惊叫一声, 双臂一下揽住严楚的脖子。   “我?抱歉!”   严楚用力把人在怀里颠了一下:“别动, 我身体可没完全恢复, 给你摔了。”说着严楚站了起来。   喻白翊感觉自己此时此刻还处于信息过载之后的混沌期,严楚近在咫尺的脸都显得不真实:“那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的。”   严楚一笑,稳稳抱着喻白翊迈出花坛, 向住院大楼走去。   喻白翊靠在人怀里,他一方面觉得世界都四平八稳,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似被风吹着飘在云端。他能听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和严楚胸口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十三年前他是躺在病床上被带回病房的, 那时的他手里捏着那个男孩递给他的一片四叶草。   喻白翊的手探进胸口, 攥住那条项链。   他抬起头:“你当时为什么要给我这片叶子?”   严楚垂眸:“因为你那时候一直在揪地上的草。”   喻白翊眨了眨眼:“啊?”   严楚抱着他进了电梯, 没有走路的需求,两个人突然被迫直视着对方。严楚蹙了蹙眉:“我不知道。”他顿了一下,“我只是看到你的表情。我记得你说,你不想住院了。”   “我当时不知道你怎么了。”   “我当时只是,想让你不要那么难过。”   严楚的声音在过大的金属箱柜里形成一种微妙的环形回声。他话音落下, 便听到怀里喻白翊的一记抽噎。随后便是领口上湿润的触感。   他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他下意识想说“别哭”, 可话到嘴边, 又默默收了回去。   电梯到了楼层。严楚走出去,路过值班前台时, 他无声地对护士闭了闭眼, 以回应对方震惊不已的表情。   他是昨天傍晚时睡了一阵,到接近零点时醒了。他去喻白翊的病房想看看那人, 一推门,床上空荡荡没了人影。   文潇已经陪护了好几天,今夜是管理局里实在有工作做不完了,必须回去加班,顺便回家去好好睡一觉。   严楚脑海里电光火石了一瞬——他并没有极度惊慌。他突然就想,喻白翊是跑下楼去了。   护士站里没人,严楚就披着衣服下了楼,走出门,他鬼使神差的开始侧耳倾听,找寻着不知名的声音。   他真的听到了,那个声音和十三年前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他或许也需要一段沉默时间来消化他和喻白翊的这段故事。   他将人抱回了病房,放在床边:“把湿衣服先换了。”他说着赶紧把被褥拉过来。   喻白翊低着头,沉默着换了一身病号服,严楚双臂拉着被子将人裹住。喻白翊的一只手从被子缝隙里弹出来,拽了拽他的衣角。   严楚抬眼。   喻白翊觉察到严楚没动,皱了皱鼻尖,悄悄抬起眼眸,那目光湿漉漉的,严楚只一下便心软。   他抬腿也上了床,和喻白翊一起裹紧被子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喻白翊终于开了口:“所以这个四叶草,只是你随便给我的东西,对不对?”   严楚显露出不满:“这怎么能是随便?”   喻白翊贴着他的肩:“这其实不是四叶草,是你把叶子撕开了,假装的。”   严楚觉得他的抱怨,又觉得他在撒娇。   “那你还不是一直留着?”说到这儿严楚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火气,“你把这东西宝贝的不离身,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盘,心心念念的全是他……”   喻白翊一抬眼:“可他不就是你送的吗?”   严楚一噎:“……我之前又不知道。”   喻白翊:“吃醋了,吃你自己的醋。”   严楚几次张嘴欲义正严词几句,可刚才还委屈着的喻白翊忽的沉下声音:“我也知道,这篇四叶草其实是假的。”   “我今晚跑出去其实是想,我是不是能在哪里找到一片真的四叶草呢?”说着他抬眸,圆润的眼睛眨了眨,“我是不是很傻?”   严楚肃穆了面色:“不傻。”   喻白翊咬着唇笑,他把脸埋在严楚颈侧:“我找了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可是……我找你了。我好像觉得,十三年前这片假扮的四叶草,在今晚成真了。”   “就是你,严楚。”   他没有在草地上找到四叶草,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那片假四叶草就不是故事的重点。故事的重点从来都是那个月色下出现的男孩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十三年后,他在月光下终于找到了那片真正的幸运的四叶草。   严楚已经开始吻他。   喻白翊闭着眼,全身心感受着此刻。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生命中所有的惶恐不安都落了地。   男人的气息太长,喻白翊被折腾的生理性落泪。他在喘息间隙里找到一点话口:“我今天去找之前,我和自己做了个承诺。”   严楚肆意的抱着他:“什么?”   喻白翊:“我和自己说,如果真的找到了,我就一定会勇敢一点。”   “严楚,标记我,好吗?”   —   “怎么就突然决定了?”文潇震惊的眼神在严楚和喻白翊之间来回闪动。   严父严母相互对视了一眼,先看自家儿子:“医生怎么说?”   严楚:“我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如果去警局,我的主治医师也会随同过去,确保我和小喻的安全。”   喻白翊拉过文潇的手,冲姐姐点了点头。   这幅表情,这种眼神。文潇心里也有了答案:“好,决定了就去做。”   警局,特殊监护室。一张医疗床,和配套的比上次还要多的监护仪器。   “这次信息素采集不会注射刺激性药物,不会用针管提取。在开始之前所有相关人员会撤出。不会有录像设备的,但严先生和喻先生都会佩戴身体特征监护装置。得到的数据也仅用于法庭诉讼,绝对保密。”   “严先生,这张图是检测题的数字图示,后面的数字就是正常人的范围。”   “事情开始后您肯定是相对冷静的一方。我们需要您关注好这些指标。只有在正常范围内被提取的信息素才是有效的证据。”   警局的医护说完这些,严楚和喻白翊双双点头。   医生转过头,老警察为首的几位警员一齐走了上来。   “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老警察和严楚握了手。“谭许彪,这次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吧。”   严楚手上加了几分力:“会的。”   一切准备就绪,严楚和喻白翊带好了设备并排坐在病床上。其余所有人员都离开了房间。   严楚扫视了一圈这里的环境,这就是上一次喻白翊被提取信息素的地方。那时他一个人,就这么被摁在这张床上。   光是幻想一秒便已经足够心痛了。   喻白翊十指扣着,他此刻心跳的极快,浑身有股无名的热流在烧。   身边的人转身过来,双手捧住他的脸,先开始吻他。   “放松。”严楚的嗓音低哑,“不要怕,什么都不要想。”   喻白翊闻到了龙舌兰酒的香味。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长。每一口闻到的酒香都好像能钻到他身体的深处,钻进他的每一个细胞,刺激的他浑身酥麻。   喻白翊贪恋的揪住严楚的衣袖,那种龙舌兰酒的香味他禁不住想要更多。   严楚的吻落在他皮肤的各处,每一次亲吻都像是一个火热的烙印,点燃着他的身体。   后颈的腺体开始胀痛起来了。   “严楚?严楚……严楚!”喻白翊脑海中只有那个人的名字。   龙舌兰酒的气息中逐渐开始添加进一抹玫瑰花香。   “我……”   严楚没等喻白翊说下去,他下一步堵住他的嘴,继而抬手遮住了喻白翊的眼睛。   “不要看我。没事的,我没事的。”严楚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手上的力道也加大。喻白翊仰面被摁倒在床上。严楚的手指撩过他的头发,指腹推进他的发根,拖住他的头。   “跟着我,小喻。什么都不要多想,我在。你只需要看着我。”   ……   前一天过得好像很慢,又好像太快。   第二天的中午,喻白翊站在严楚病房前。严家父母和文潇在喻白翊身后,轻声鼓励他:“进去吧,没事的。”   喻白翊推开门,看到躺在床上的严楚和床边围着的医生团队——哪怕现在他后颈腺体上是刚拆封的强效抑制贴,但还是对伤到严楚这件事心存焦虑。   “喻先生别紧张。”主治医生回过头,脸上是轻松的笑意,“严先生的情况一切平稳,腺体检查也都正常。”   说完,医生团队先离开的病房,床边只留下一人,是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人,她望着喻白翊:“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吧。”   “不。”喻白翊很果断的摇头,“我……我记得,您是我小时候,第一次来京市住院的时候的医生?”   吉玲很意外,但随即又释然一笑:“是,真神奇啊。”   她最近几年去了国外攻读博士学位,也是突然接到严楚的电话。听完这个离奇的故事,她下决心要回来一趟。   喻白翊在床边坐下,他近乎贪恋的描摹着严楚安睡的容颜。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他看起来确实一切平稳。显露出的皮肤上没有过敏反应的可怖红斑。   喻白翊鼻子有点酸,他犹豫了几次,还是忍不住抬起手,从被褥里圈过严楚的两根手指,小心的团在掌心里。   他后颈的腺体还有点涨,一个真实存在的临时标记真的格外神奇。此时此刻明明环境中没有任何信息素,他和严楚的肢体接触也仅有一点点,可只是这一碰,喻白翊却突然有种扑上床去狠狠将人抱住的冲动。   不行,好想哭……太丢脸了,忍住。   “我是小严母亲的同学。你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和别人打架,大晚上跑来我这里让我给他处理伤口。”   喻白翊惊讶地抬起头:“是您?”   吉玲笑了:“是我。你俩误会半天的所谓胎记,其实是我给他涂得红药水。这也说不清我到底是你们的红娘还是绊脚石了。”   “那次我算是私下给他处理的,没有就医记录,所以后来他让人去查你所谓的那个Beta……其实如果当时留下了记录,其实大概率能查到他头上的。”   事情阴差阳错,兜兜转转,说不清搞笑和感动哪个更多。   喻白翊忍不住笑,他下意识托着严楚的手背去贴面颊,又害怕似的不敢真的触碰。   吉玲觉察到,轻轻一笑:“没事的,你不会伤到他。”   “我刚才也看了小严的检测报告,其实这一次他标记你,明明接触的信息素是更多的,但他的过敏反应程度却比之前那次要轻。”   喻白翊一怔。   吉玲点头:“真的。数据不会骗人。”   喻白翊嘴唇微抖,他甚至吃不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所以他不要紧对吧?他的过敏症状会好起来的?”   他的这份紧张落在一群长辈眼里就带了个可爱的意味。   吉玲一推眼镜,颇有意味的笑了:“怎么说呢?虽然没有经过详细测试,但是从现有数据来看,我不觉得是小严的过敏症状有好转哦。”   喻白翊带着水雾的眼睛闪烁着迷茫困惑。   “倒不如说,小严只是越来越适应,是身体和心理主观上的适应你的信息素了。这是一种先天性的,科学没办法解释的天生一对哦。”   喻白翊反应了一秒。   “啊!”他轻叫了一声,纤长的睫毛蝴蝶翅膀般的抖了几下,面颊涨红着,舌尖下意识舔过嘴唇。   “可是这个……也,不一定。可能就是……科学上能解释。”他结结巴巴的挤出几个字。   “科学解释啊。一定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吉玲眨眨眼,“病患的心情和意志从来也都是医疗中需要被纳入考量的因素之一啊。这算科学解释的哦。”   “毕竟他这么喜欢你对吧?”   “好了好了,让小喻单独陪着吧。小严什么时候醒了要是看到我们一群人都在,心里要骂我们的。”   吉玲俯身,狠狠按了一把喻白翊和严楚拉在一起的量子手,随即推着严家父母和文潇都出去了。   喻白翊涨着脸,手足无措的把大家都送出去。病房门一关,室内安静下来。这时候他自己的心跳声似乎更加明显了。   喻白翊扭身将目光落回严楚身上。他深深望着那人,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挪到床边缘坐下。   他用自己的双手托起严楚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面颊上蹭了蹭。   快点醒过来吧。   他又在严楚指尖落下一个吻。   这时,眼角余光感受到一抹温暖的亮色。喻白翊抬起眼,原来是窗外出太阳了。这么好的阳光,几乎让人忘记此刻已然是深冬了。   借着阳光,喻白翊才忽然看到病床旁的柜子上放了一个慰问花束。   阳光撒在新鲜的花朵上,上面喷洒的细碎露珠都透亮的像是宝石一般。喻白翊一打眼看去,不知为何,第一眼看到的是其中仅有一朵的粉色玫瑰花。   明明……只有一朵。   喻白翊第一次感觉,玫瑰花真是格外显眼啊。   他把严楚的手塞回被子里,站起身走到柜子边,小心地从花束中抽出了那朵玫瑰。   新鲜的花枝是柔韧的,上面的尖刺并不危险,反而只是戳的人皮肤痒痒的。抽出来时花瓣颤动了一下,玫瑰的香气钻进鼻腔。   这是自己的信息素的味道。   喻白翊眼前闪过严楚的模样——男人温和的吻着自己,轻声对他说:“我喜欢玫瑰的味道,我喜欢你的味道。”他全身都陷在龙舌兰酒和玫瑰花交融着的气息中。   所谓记忆覆盖的理论确实有效。   喻白翊闭上眼,脸往前一低,嘴唇捧在玫瑰花瓣上。   湿湿的,软软的,鼻息里都是花香。   “喻白翊……”   “啊咳咳!”喻白翊惊的手剧烈一抖,花瓣直接给摁在了他脸上。   他缓缓转过脸看向床上。   严楚的头歪向这一侧,眼睛半眯着,一只手伸向自己:“你怎么站那么远啊……”   “严楚!”喻白翊一个箭步扑到床前。   “砰”的一声,他双腿可以说是跳上去的。躺着的严楚感觉好像半边床架都艰难的呻吟了一下。   他另一只手赶紧扶住喻白翊的腰:“当心。”随即他目光一篇,看到喻白翊手上拿着的,此时按在自己枕边的东西。   玫瑰花啊。   严楚长吸了口气——是玫瑰花的味道。   喻白翊的手指轻触过严楚的睫毛,点过他的眉骨和鼻梁。严楚回以一个笑,又抬手拭去喻白翊眼尾即将掉下来的眼泪。   “我醒了。”他说,“没有睡很久吧?”   “挺久了。”喻白翊一开口,嗓子里的哭腔就绷不住了。他揪着严楚的衣领口,咬了咬唇,一俯身,颇为无赖的压在病号身上。   严楚感觉自己胸口拱了个又热又软的小猫。喻白翊半长的头发就蹭在他脸侧和脖颈上,勾的他心尖一阵痒。   “别哭小喻,我看看你……诶啊。”   喻白翊一惊:“压到你了?”   严楚:“没有。”   喻白翊猛然直起身时,他脖子上的项链从领口掉出来,那个吊坠就在二人之间晃晃悠悠。窗外的金色日光把那片叶子照的透亮无比。   喻白翊和严楚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由得相视一笑。   “我知道的,你在。”喻白翊轻声说着,自己抬手勾过那个吊坠,将他拨到了领口后侧。   他俯下身,与严楚吻在一起。   ——The End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