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牙之交》作者:笼中月   文案:   汤琰这朵高岭之花被人摘了,不赏玩,只供着。   所以他恨死程章明了。   ——   甜虐成人狗血,双箭头   外表冷漠内在闷骚的研究员x天之骄子犀利新闻主播   Tag列表:先婚后爱、狗血 第1章 好久不见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他,一处高档商场。   汤琰刚下主播台,就被自己表弟薅到这来。说是要挑选礼物哄哄生气的女朋友,结果周五的商场人特别多,还全是一对一对的小情侣,显得他们两个大男人特别突兀。   “哥,你说我是送她耳环还是项链?这女人挑剔得很,真怕她又骂我土大款!”白帆扯了他两下,发现他没反应,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呵。   不远处高大的男人,可不正是表哥那交往七年的男朋友,程章明?   想当年两人在象牙塔里出柜,闹得满城风雨他哥都不为所动,一毕业就搬到了一起。谁曾想这七年他们貌合神离,形同陌路,已经到了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地步!   怎么会有人不珍惜我哥啊,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大主播,不要太有魅力好吧。   白帆默默看着前方的程章明,心里无数脏话飙出,直到他哥冷不丁来了句:“还打算看多久,要不要替你搬把椅子?”   呃!   话音没落汤琰就掉头离开。   他背影潇洒,握紧的手指却微微泛白,比起不在乎更像是无视,无视程章明跟一个陌生女人在逛街的事实。   可他为什么要无视?   难道不应该上前质问,顺便甩对方两巴掌吗。想到那场景,白帆身上一阵恶寒——根本不是自己表哥干得出的事。   “哥!哥你等等我!”   “别走这么快啊我拎的东西多——”   也许是白帆嗓门太高,引起了后面的注意。程章明回过身,只见那个瘦削挺拔的背影一闪而过,从旋转门出去了。   “程博,看什么呢?”女同事问。   这个点汤琰应该在录节目,不会出现在这里。   “没什么。”他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说起来,你还是单身吧?”女同事眼里闪起八卦的光芒,“研究所里好几个小姑娘都不错,要不要考虑考虑,可以义务牵线喔。”   这可不怪同事误会。   平常他不是待在研究所刷实验,就是在图书馆看书,别说出去约会了,可疑电话都不打一个,不是单身是什么?   个人问题不解决,怎么能让科研骨干安心留在研究所嘛,所以啊,身为上级领导的她责无旁贷。   “不用了。”   “我有。”程章明说,“七年了。”   同事惊讶地看着一脸平静抛出炸弹的他。   这这这……   这可能吗。   整整七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露,要不是今天硬拉他来看终端市场,恐怕还是啥也发现不了!   “那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女同事尴尬地干笑。   “他提过几次分手。”程章明波澜不惊地说,“我都没同意。” ?   死缠烂打。向来以冷静理智著称的程博士也会有这么一面?   “那个,强扭的瓜不甜吧,像你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没必要……”   程章明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表情中,同事读出了一句罕见的潜台词——你的话太多了!   呃呃呃,谨言慎行。   同事识趣地给嘴拉上拉链。   忽然,听到他说:“谁知道呢,也许我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换一个人。”   语气颇淡,但嗓音沉沉,一听就没那么简单。   -   回到家,汤琰把自己扔进了沙发。   真累。   上了一天班,还得陪表弟逛街,还得应付表弟那欲言又止的反应。   不就是程章明没打招呼就回国了,还跟其他人出现在商场吗,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是破产了还是阳痿了?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该播的新闻照样还要播。   谁管他死活。   小憩几分钟后,汤琰爬起来换了身衣服,顺便把西服给熨了。   突然,大门传来动静。   汤琰手一顿,只听行李箱的滚轮滑过木质地板,引得他莫名心安又烦躁,“箱子直接拎进来不行吗?昨天阿姨刚做过保洁。”   高大的身躯停了下来,既不往前也不后退。   干什么。   沉默对抗?还是虎视眈眈?   汤琰扔下蒸汽熨斗,回身怒瞪程章明,可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秒,又无端地心悸!   太没出息,都七年过去了,看到这张脸还是会忍不住晃神。如果不是程章明长得还算周正,身材也还算板正,就凭这种令人厌恶的性格,被甩十个来回都是轻的。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风度,面上微微一笑,真是危险又迷人:“怎么,在法国待了八个月,不记得我姓甚名谁了?”   八个月不见,程章明的模样其实没变,下巴隐隐冒出了青色胡茬,反倒更有男人味。   对方无声地盯着汤琰看,仿佛要把汤琰看穿。   汤琰别过脸:“看什么看!”   语气有些气急败坏,这就明显输了一截。   程章明说:“好久不见。”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竟让人心里蓦地一酸。   是啊,好久不见。不止八个月,七年来两人聚少离多,偶尔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就会不欢而散,倒不如不见。程章明忙他的科研事业,汤琰在电视台杀出了一条血路,如今已是绝对的话题人物,生活、工作都没有交集,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是以汤琰的骄傲,不可能去质问对方为什么会这样,也丝毫不会在言语上退让,哪怕他是那么的……   算了!   “研究所不允许你们住宾馆?”他讽刺道。   “我想这套房子我也有使用权。”   他心脏蓦地一跳,还想要反唇相讥,程章明已经把行李箱拎进卫生间清洁。   汤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想要追上去痛骂几句,又不想落了下风,一时之间表情精彩纷呈,只可惜程章明无缘看见。   带着一肚子无名火,汤琰进卧室熟悉第二天的素材,后面听到客厅也有动静,应该是程章明在擦地板。   总算他还有点良知吧,知道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至于后来他在外面做什么,不用想,无非是忙着整理行李,把衣服拿进次卧——他们从头到尾没住在一间房里。   这偌大的公寓,在临江就算面积不小的了,但于汤琰而言从来就没什么温度。   过没多久,他正低着头看ipad,主卧的门被敲了敲。   抬起头,只见程章明站在门口。他上面换了件套头毛衣,下面是随意的灰色运动裤,裤绳没系,不长不短地垂着。   汤琰强迫自己移开眼,用一种冷峻的声音问:“干什么。”   “地板处理干净了。”说得像做实验。   “需要我谢谢你吗。”   程章明皱眉顿了顿:“卫生间的水龙头有点毛病,记得叫人来修。”   “知道了,不劳费心。”   程章明没走。   汤琰抑制住变快的呼吸,撩起眼皮:“还有事?”   “跟你说一声,我明天回法国,阿姨如果来做饭不用算我。”   什么?   汤琰一愣。   他想过今晚两人可能有交谈,但死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内容。   “你……”他嗓音微微有点抖,听不出是错愕、激动还是什么。   程章明喉结动了下,但汤琰动作更快,掀开被子三两步就走到他面前,嘴角冷笑道,“好啊,我正愁家里多个人不清静,明天就走那是再好不过。”   程章明眉心蹙起,直直地盯着他。   刚才还没注意,这会儿他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衣,显得比从前更单薄,同时也更有气质了。他的表情很要强,嘴唇绷得极紧,眼底微微闪动,双手攥成拳头,整个人被攻击性包裹着,看不出丝毫脆弱。   这种眼神落到汤琰眼里,却无疑是厌恶自己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我今晚就走。”   “请便。”   汤琰向外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程章明身形微顿,旋即拉上自己原封不动的行李箱,一声不响地出了大门。   砰的一声。   周围恢复死寂。   汤琰脖子爬上几条青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有力气走动。   他嗓子干涩,想倒杯水给自己喝,发现饮水机已经空了,这才想起自己没换滤芯,这周一直在靠矿泉水度日。   回到沙发上,仰靠着,他几乎想笑。   什么潜力无限的学霸,什么为科研奉献,都是狗屁。根本就是为了避开我,所以才会选择去法国,合同一签就是五年。   这八个月来别说打电话,连文字往来都少得可怜。这种关系哪像是一对,分明就是仇人。   以前就是他追着程章明跑,对方要么不给反应,要么就是被逼到实在无奈了,才会刻意板起脸:“大家都是男人,请你注意影响。”   “男人怎么了,男人照样可以接吻做爱。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试试。”   那时候程章明是什么反应?犹记得他好像目瞪口呆,震惊于怎么有人这么厚脸皮的。他在人来人往的图书馆前低声道:“够了,别再说了!”   那时候自己多有勇气,敢于挑战这座冰山,不管对方有多无动于衷。换作现在他大概会给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吧。   那时候,那时候……   汤琰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恢复冷静,不让自己继续消沉下去。可一转头,发现电视柜上放着个包装好的盒子,四四方方的,刚才没注意到。   打开,里面是一只崭新的表。   于他而言当然是便宜货,而且上镜不让戴表,他几乎用不到。但他把这只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表带都握得温热了。   这算什么,道歉还是求和?   明知不应该有任何期待,汤琰心里还是泛起了涟漪。他清楚地知道程章明已经走远了,但还是拿起手机下了楼。   果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树的影子在晃动。   电话打过去,刚响一声就通了,对面像等在旁边似的。   不过这绝无可能。   沉默半晌,汤琰鼓起勇气:“你落了东西。”   “就这事?”语气里仿佛有一丝失望,又像是觉得浪费时间。   “否则还有什么事。”   “扔了吧。”程章明深吸一口气,“所里发的,不值钱。”   语气跟当年一模一样,冷漠,毫无温度,不留一丝余地。   “已经扔了。”汤琰顿了一会,沙哑地说。   “那就好,谢谢你告诉我。”   通话断开。   汤琰站着没动,好久才回过神来,又在楼下转了几圈才上楼。   他把那只表拿出来,试戴了一下,是自己的尺码。   真奇怪,之前那么激烈的争吵都没红一下眼,此时却觉得喉咙痛,胸口也痛,像重感冒症状。   那他的药呢,药在哪里。   汤琰闷闷地笑了笑,只能寄希望于这场病早点自愈。 第2章 Yes or No   一大早到电视台,化妆师Crystal惊讶地叫道:“妈呀!老大你是不是又跟哪个追求者蹦野迪了?黑眼圈这么重!”   汤琰从稿件中抬起头,淡淡撇了她一眼,“没你的重。”   “靠,我这是卧蚕,卧蚕!”   “……”   “来来来,看我妙手回春,化黑眼圈为——”   汤琰微微一偏头,“还玩?”   “知道啦,不玩了。”Crystal笑着收回手,托腮欣赏。   其实根本不用怎么化嘛,现在已经很招人恨了。就像这样,只是简简单单坐着,咱们汤大主播就显得气宇轩昂,英俊挺拔。   没多久导播来叫。汤琰想把手机关机,拿起却见一条新消息——   「房贷打到你卡上了。半小时后登机,有事再联络。」   这时Crystal回过头,只见他站在化妆镜前,微微偏着脸,平静的表情突然出现了某道裂痕。   他静止好几秒,然后才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老规矩。”   一道抛物线掠过,手机到了Crystal怀里,被她熟练地收下保管。汤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凡看过汤琰录节目,大概没有几个人能不被折服吧。他个人风格很突出,不是那种妙语连珠型,但成熟犀利,对时政的分析鞭辟入里。台长拿他当个宝,动不动就人前人后地夸他,生怕其他竞争对手把他抢去,给他的待遇也是全台最优。   不过面对这些捧杀,汤琰本人倒是没有过多反应。有人说他淡泊名利,也有人背后骂他眼高于顶,还有传闻说他父亲是本地某知名商业大鳄,膝下只有他这一个孩子,早就给他铺好了路,播时政新闻只是玩票而已。   日子水一样滑过,转眼就是大半个月。   晌午时分,汤琰接到表弟白帆的电话,说是他骑车摔倒了,在某某私立医院。汤琰痛骂了他一顿,架不住表弟从小就会装可怜,撂下电话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去。   结果到那儿一看,哪是什么摔伤,分明就是个陷阱。会客室里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的男人,竟然是程章明。   他不是应该在法国吗?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表情明显也停顿了一秒。这时正好有抹阳光照在他肩头,显得他整个人很温暖,绝不像平时那么冷淡。   汤琰太错愕,一时间忘了挪动。   表弟打着哈哈跳出来:“真不巧啊哥,我这里正好有客,要不你坐下等我一会儿?很快就谈完了!”   什么人会神经病发作,跑到医院来谈业务?   “这位是……”一直站在程章明身旁的女领导,也就是上回拉他逛商场的那位,表情跟被雷劈了一样。   白帆正想介绍这是我表哥,对方却一个箭步冲上去,脸上又惊又喜:“汤琰!哎哟天呐,你是汤琰!我没认错吧?!你好你好,我、我经常看你的节目,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碰见你,这真是……”   只见她双手捧脸,一整个激动雀跃。   汤琰本想回应,忽然,一只手挡在他面前。   这个动作可以理解为阻拦,也可以理解成保护,免得女士跟异性有肢体接触。   汤琰抬起头,嘲讽的目光射向程章明。   “免贵姓汤,汤琰。”   程章明从容不迫地点头:“幸会。”   幸会?   程章明果然是程章明啊。   汤琰充满寒意地看向他:“幸会。”   “咱们要不要坐下聊。”白帆尴尬地道。   “请吧。”   其实今天还真有正事,研究所一款有机硅特种化产品适用于人体植入材料,很快就要推出市场,想找对口医院做临床测试,被白帆给打听到了。他哪能放过这个“折磨”冷血程章明的好机会,马上找到自己叔叔的医院牵线!   不过科研人士也不是吃素的。毛头小子白帆哪是姐姐隋雯的对手,几个来回就败下阵来,不光答应让他们进场,条件还谈得相当优惠,简直跟送给他们一样。   谈完事情,白帆惦记着缓和他俩的关系,提出大家一起吃饭。   汤琰知道程章明一定会拒绝。他弯腰拿上外套,正想借口告辞,却听到程章明低声征询隋雯的意见。   “白总费心牵线,咱们聊表谢意也是应该的吧。”隋雯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干脆就,择日不如撞日?”   “好。”程章明淡声。   汤琰后背僵了僵,脸色微变。   餐厅就在附近,不用开车过去。路上白帆给他们创造机会,一直拖着隋雯在前面聊天。   但汤琰有意放慢脚步,跟程章明拉开了一段距离。   天色渐暗,车水马龙被路灯照亮。   不一会,程章明停下,拿出手机。汤琰视若无睹,信步从他身边经过,影子也从他身上擦过。   程章明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抄在风衣里,脸色微微沉了沉。   以前可不是这样。   以前都是汤琰肆意地出现,在校园任何一个地方堵他。有段时间为了躲人,程章明每天都去泡图书馆,一泡就是一天,直到闭馆才收拾东西回寝。   后来被汤琰摸清了规律,他就又开始遭殃了。   汤琰在半路等。   虽然晚上11点那条路已经没什么人,但像汤琰这种风云人物,出现在哪里都是一道风景线,想低调都难。   看见那道自信凌人的身影,程章明头都大了。   汤琰拦下他,落落大方地说:“我就问一个问题。你大可以直接拒绝我,为什么要躲?”   程章明哪回答得上,泰山崩塌都面不改色的他突然语塞。   汤琰笑了出来:“说话啊,平时实验室的大师兄气势哪去了。”   “……要我说什么。”   “Yes or No,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有对情侣狐疑地经过,程章明头一嗡,赶紧把他拉到暗处,板着脸让他别乱说话。汤琰低头看着被他握过的手掌,忽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平时口若悬河。   后来汤琰想想,其实没有答复就是一种答复吧,只是那时的自己一头栽进去,读不懂潜台词而已。   沉默地又走了一会儿,地上出现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斜影。   “汤琰。”   这个名字从程章明的嘴里叫出来,仿佛在叫什么陌生人。   “听你表弟说,上次在商场你们撞见了我跟隋雯。”   汤琰头皮一阵麻,想把白帆扔进河里。   “所以呢。”   顿了三秒,程章明似乎被莫名激怒,话语中透着寒意:“没什么,只是不想被人误解。”又一顿,仿佛压下什么情绪,强逼自己补充道,“我跟她正好在做同一项科研项目,仅此而已。”   “如果你指的那个‘人’是我,那么大可放心,我既没有误解你跟你同事之间的纯洁关系,也没有丝毫要侮辱你们高尚科研事业的意思。”汤琰淡淡地嘲弄道。   程章明眼神一暗:“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汤琰本来还在往前走,闻言脚下猛地顿住,心脏也像是被人抓了下。   是啊,我是咄咄逼人。可你回国不说一声,这样就是对的?你一句“幸会”撇清我们的关系,这样就很应该?   这些话汤琰当然不会说出口,他回身冷冷地看了程章明一眼,扔下一句:“我一向如此。”   席间幸亏有插科打诨的白帆和天生热情的隋雯,要不然绝对尴尬到死。   “要是这次合作真谈成了,你们是不是得派个人长期驻扎在这边?”白帆目的性明确地问。   隋雯喝了点酒,大手一挥颇有领导气势:“就程博吧!怎么样?省得他再跟女朋友两地分居。”   “哈?他……哪来的……女朋友啊。”   “这是什么话啊弟弟,别看我们程博士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人家正正经经是有女朋友的人,而且处了七年。”隋雯右手顺势比了个七,夸张地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白帆先是一愣,马上又一脸坏笑,“真的假的,还想给程博士介绍我表姐呢,太、遗、憾、了、吧。”   “那是可惜了,我们程博没福气。”   白帆扭头,眨眨眼:“程博士打算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程章明端起茶杯没说话。   隋雯怕场面尴尬,好心解围道:“早着呢,他啊,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都被拒绝好几次了,还非卿不娶,估计要再苦苦等上好几年啦。”   “what?!”   白帆震惊又怨念地看向自己表哥——什么时候求的婚?我怎么不知道,还是不是你最亲最爱的弟弟了。   “哎呀我也是瞎说的。”隋雯摆摆手。   吃完饭,白帆想去结账,发现程章明已经结过了。   “哪能让科学家付钱嘛。”   “放心,回去以后单位给他报销。科学家也过得不轻松呢,看我们程博士就知道了,这风衣还是单位前年发的。”   其实隋雯也纳闷,虽然科研人员工资不高,但程章明好歹是佼佼者,每年到手几十万是有的,怎么好像并不宽裕?   之前问过他,他的回答是:要还贷,要养家。   前几天又加了一条:要存钱结婚。   切,赤裸裸的炫耀。   走出餐厅,众人分道而行,汤琰等代驾来。   隋雯再次表达喜悦之情:“今天真是太荣幸了,没想到有机会跟电视里天天见到的面孔一起吃饭,更没想到汤主播真人比电视里还帅!”   “哪里。我才应该感到荣幸,能跟造福全社会的科研工作者见上一面。”   “哪里哪里,一份工作而已,没你说得这么高尚哈哈……”   程章明在一旁看着这样礼貌谦和的他,脸色莫名沉下去。   汤琰回头,无意间跟他对视上,正撞上他这样的,有些冷漠深邃的目光,脸上的温和顿时收敛了起来。   把隋雯送上出租车,白帆也一溜烟跑了。   汤琰凉声说:“需要捎你一段吗。”   “宿舍就在附近。”程章明轻描淡写,“院里的。”   “其实你不用……”   “我搬走,你一个人住着清静。”   汤琰转开头,朝向他看不见的那一边,用力咬紧了口腔内侧。   程章明看着他的后背,好一会才移开视线,“还有,替我谢谢白帆,我们找了好几所医院都没谈成。”   “对他而言小事一桩。不过麻烦你以后别再说什么……被拒绝过好几次这样的话,立人设也不是这么立的,这样很没意思。”   “你介意?”   谁不介意被人拿去立人设?何况还与事实相悖。   汤琰深吸一口气:“是。”   程章明想了想,云淡风轻道,“那他们问我,为什么谈了七年不结婚,我该怎么说。”   汤琰怀疑他简直是有意羞辱自己的。   “我管你怎么说。说你家里不同意,说你没钱结,或者说你有隐疾,随你的便!”   “都是我的问题?”   “难道还能是我的问题?”他怒气汹汹地直视过去。   程章明就这么任由他瞪,不为自己辩解一句,甚至像是从中找到了某种乐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汤琰生硬地收回视线。   “哪位叫的代驾?”   “这里。”程章明举手示意,“路上开慢点。”   代驾说:“没问题,放心吧,妥当着呢。”   汤琰木了一下,感觉额头发烫,就迈开长腿匆匆上了车。   “按导航?”   “好。”   “麻烦系上安全带。”   “好。”   “看样子没喝多少啊。”   “嗯。”   汤琰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眼盯着后视镜,看着里面的身影越来越远,体内一阵热一阵凉,跟从前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没什么两样。 第3章 距离   艳阳高照的好天,一件薄毛衣加上白大褂足够。   吴重推门而入,只见老同学程章明站在实验台边,身材修长,脸色温和。   “哎哟哎哟哎哟,这是谁啊!”   回头见是他,程章明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上学时吴重就是有名的大嗓门,要紧的实验结果一出,他能喊得全楼都同步听见。   “终于吃腻了法棍,舍得回来请哥们儿品品中餐文化了是吧。”   “一开口就敲竹杠?”   吴重哈哈大笑:“妈的,这么久不见还是这么闷骚。少废话,中午的饭你请啊,给我把食堂最贵的菜通通点上。”   “要请也是你请,我饭卡还没办好。”   “啧!抠得你……行行行,我请就我请。”吴重贱兮兮地凑近,“放心,咱隋处已经把你要攒钱养家的事宣传到位了,作为兄弟我绝对理解支持,不过起码给看看弟妹的照片吧。”   当年的事其实吴重是知道的,然而在他眼里,那只是青涩岁月中的一段小插曲。他一直以为七年前程章明毅然出国就是为了避开某些人,断了某些流言蜚语,所以他从未主动传过那些八卦,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好兄弟如今回来,是已经回归正轨了。   程章明神色自若地拿量杯,不接他这茬。   中午几个人一起开小灶,一是庆祝程大博士荣归祖国,二是为熬夜做实验打下一个饱饱的基础。   出于保密规定,手机是不允许带进实验室的。章明把手机打开,发现有未接来电。   “章明你快夹菜啊,再不夹都要被吴重给扫光了。”   “喂喂喂,说得跟你们没抢一样。”   “你们先吃,我打个电话。”他站起身,但大堂更吵,大门又太远,干脆退回来走到窗边。   “喂?”   响了几声,通了。   汤琰明显很意外。   程章明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上午在实验室,没接到电话。”   吴重嚼着菜撇了一眼,见他背对着众人面朝窗外,明明表情没什么起伏,但就是显得很专心——专心在听手机那头的声音。   隋雯也朝众人挤挤眼,意思是这通电话不简单呐。   “你说上午?”汤琰回忆了一下,“我拨错了。”   他明显一滞。   拨错了?   确实是不小心按错,不过汤琰很快就意识到并且挂断,还以为对方会直接忽略。   停顿五秒,他语气有些公事公办,仿佛被谁惹到了:“晚上你什么安排,有件事想劳驾你。”   “今晚?”   “不方便就算了。”   “……”汤琰低声道,“你说吧。”   “能不能请你拿几件衣服给我,我这边实验做着,夜里也离不开人。”   “今晚不行。”   程章明脊背微微紧了下。   “下午吧,下午我没事。地址发我,开车给你送过去。”   那两片背肌又松弛下来,“那就劳驾。”   挂了电话回席,其他人表情相当精彩,只有吴重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不会吧……   七年过去了,还在原地打转?   大家旁敲侧击都没探听出什么结果,最后悻悻离去。下午三四点钟,隋雯推开实验室的门说:“程博,所长叫你过去一趟。”   “现在?”   “对。”   到门口程章明又停住,摘下眼镜放回桌上道:“要是保安室找我,帮我答复一下,就说我很快过去。”   吴重扬扬手示意。   人一走,隋雯立即开始探线报:“他家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还不速速招来。”   “一言难尽。”吴重往椅子上猛地一坐,架起二郎腿就开始抖,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领导不焦虑下属焦虑的表情。   “一言难尽就两言,赶紧的,别卖关子。”   “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哎呀这是原则问题,总之就是个很难搞的存在,想躲都躲不开那种!”   “躲?”隋雯夸张地抱胸,“你没搞错吧,我看他分明在意得很,就差把人含在嘴里了。”   “胡说八道嘛你。要是他真的在意,会跑到法国这么久不回来?”   “唔……”这一点确实是比较难驳倒。但通过她的观察,程博的确对那位与众不同。谈起那位时表情很头疼,不过也很柔和,跟那位的未来也在尽最大努力负起责任,绝不是玩玩而已。   所长办公室正朝南,进去阳光晃眼。   “坐,程博士。”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今天让你过来,主要是问问你之后的意向,有没有长期留下的打算?”   想不到是为了这事。   程章明坐下,沉默片刻后说,“想过。”   “那敢情好。你是所里难得一见的人才,之前把你派到法国总部,也是为了好好历练历练。今年国内的下游装置眼看要落地了,需要有经验的科研人员保障开车试产。待遇方面嘛,可以比照法国的package,再另加一笔二十万的安家费。怎么样,条件还可以吧?”   “所里不是一直说法国缺人吗。”   “形势是会变的嘛。咱们科研所毕竟隶属于企业,企业嘛,哪有市场就往哪钻,现在国外的特种品一片红海,国内还在靠低成本搏杀,正是我们特种化下游企业入场的好时机。”所长端起茶杯撮了口茶,偏头吐掉茶叶道,“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呢,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安顿下来,对吧。以前是我这个当领导的忽略了,昨天老汤特意打电话来提醒,让我好一顿惭愧啊,哎!”   程章明脸色一沉,双手忽然在膝间攥出青筋。   “程博,程博士?”   “抱歉所长。”他起身道,“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急转直下?   所长急匆匆也站起来:“别急着答复我啊,条件还可以谈!再考虑考虑,国内一切都好,何必要留在国外吃苦呢?再考虑考虑!”   程章明顿住足,深吸了一口气,说:“谢谢所长。抱歉我还有实验,先走一步。”接着便欠身离开。   楼梯年久失修,大白天的也又阴又潮。   下了两层楼后他顿住足,目光越过走廊,越过空旷的平地,看到保安室外一道拖着行李箱的清瘦身影。   -   今晚某国大选开票,汤琰要全程在岗直播。   趁着下午的一点空隙,他回家替程章明收拾了几套衣服,外加两套四件套,装进行李箱上了车。   眼下不是高峰期,路上不堵。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碰上红灯他就嘴唇抿紧,心里像是装了半缸水,荡来荡去不平稳。   这算什么,见面综合征?   未免太没出息。   从前他倒是经常去找他。   他不在学校住宿,但程章明住。有时到得巧,就看见他提着暖水瓶远远走来,或者单肩挂着书包的背影直奔图书馆而去。   有时,视线对上了,程章明会极快地拎一下书包,然后才无奈地看向他。   “你怎么又来了?”   “你不是脑子聪明吗,猜啊。”   “……为什么要猜。”程章明避开他,“让一让,我要去图书馆。”   “这么巧?我也去,顺路。”   他也不是吃素的,平时功课繁重,要看的专业书不比他们科研专业的少。   进了图书馆,程章明总是刻意挑单人座位,汤琰也不以为意,你看你的我读我的呗,难道谁稀罕抄你的论文吗。   后来有段时间章明早上在校外打工,下午去太晚找不到位置,汤琰就好心替他占一个。真是好心!还得克服重重困难呢,得无视好多双怨念的眼睛,占个把小时都有心理压力。   一来二去的,就习惯于坐一起了。   还是不说话,多一句都不说。汤琰学累了就在旁边大大方方观察——程章明戴眼镜的样子有点傻,也不是傻,总之不大灵光,一看就是考博的好苗子。   他板起脸打字,汤琰就知道他在训师弟,肯定不是师妹,姑娘家家的他说不出重话。他腾一下站起来出去接电话,汤琰就知道,绝对是那位严厉的教授,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下午还是食堂?”   程章明食指推推眼镜:“嗯。”   “别去一食堂了吧,太难吃了,便宜是便宜,根本就不是人吃的啊。”   “……”会犹豫片刻,很短的时间。但只要汤琰盯着他,笑着盯他,他就会败下阵来,一边打字一边发出低低的回复,“都行。”   “那还等什么,关电脑啊。”   “……”   程章明喉结滑动,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去食堂就不可能不说话了。   “章明。”   “嗯?”   “给你个由衷的建议,你听不听?”   走在林荫道上,程章明把脸转开,嘴角向上,“我能说不吗。”   “不听是你的损失。”汤琰扬起下巴,神采熠熠的一张脸,五官美得像工笔画。   “那你说吧。”   “也没什么,”汤琰又把脸转回去,轻声道,“以后别戴眼镜了,戴着显得呆板。真的。”   微风徐徐。   程章明低头推了下眼镜,慢慢地嗯了一声,“知道了,谢谢。”   “劳驾。”   下了车,汤琰敲敲保安室的窗,“我找程章明,他在实验室不能接电话,麻烦通知一声。”   研究所近似于半封闭,对于时不时有家属来送东西这回事,保安也早就习以为常。只见对方拿起内部座机,“新来的程博士是吧。”接着便是拨号。   汤琰伫立门外,往里面看。   楼不高,古树倒是参天,爬山虎遍布红墙,一派学究气质。   “喂,程博士在吗,大门口有人找。”   “……”   过了好一会儿,保安才扭过头来:“不在,有事出去了。”   汤琰皱起眉:“是不是搞错了?应该在,中午刚给我打过电话。”   保安也吃不准:“可能是临时有什么急活吧。要不您坐着等会儿?”   把行李箱拎进去,汤琰在保安身后的木椅上坐下,时不时看表。   本来以为这趟过来,无论如何可以见上一面,谁知道就这么一点念头,也是他想太多了。   “算了,劳烦你把箱子转交给他吧。”   起码东西送到了。   街边的奔驰静静候着。   从保安室出来,汤琰站在大门口,抬头看着他所能看到的几层楼,几道走廊和几扇窗,哪里都没有程章明。   作者有话说:   啧,闷骚,见老婆不忘摘眼镜。 第4章 方寸大乱   实验室活儿多得永远做不完。   隋雯还好些,吴重简直是夜以继日。现在程章明加入,也跟着连续熬夜,弄得吴重十分过意不去。   “啧,看你这红血丝,所长见了准要念叨我摧残人才。”   两个打下手的学弟学妹也说:“师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不用。”程章明不放心他们。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我去洗把脸,你们看着仪器。”   “嗯嗯。”他们点头如捣蒜。   等人一走,狗腿学弟却凑过来问:“主任主任,师哥这几天看着很消沉啊,跟女朋友吵架啦?”   “消沉,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不还是锯嘴葫芦一个嘛,有什么不同?每天宿舍、食堂、实验楼三点一线,除了身上的衣服在换,其余的反常还真没发现。   “主任你可真是迟钝啊……难怪这么大了还没恋爱谈,哎哟哎哟,耳朵要掉啦……”   被他扯着耳朵拽过去,学弟直呼救命。   “小兔崽子,我这是奉行独身主义,再说三十多岁不谈恋爱有什么稀奇?你们师哥够玉树临风了吧,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也就——”   开门声打断了吴重的话。   “也就什么?”他疯狂给学弟学妹使眼色,奈何俩人背对着门口,完全没接收到信号,“也就什么,主任你接着说啊。”   “也就是个住单身宿舍的中年男人而已!”   切。   学妹翻了个白眼,回身见到程章明,差点儿从窗口弹出去。   在他们这群小辈眼里,程师兄是很难搞的。能力强,风格很严厉,还长着一张随时会把你批得体无完肤的脸——虽然暂时还没有他把谁训哭的记录,但总觉得是迟早的事呢。   “没出息。”吴重嘀咕。   凌晨三点半,两人结伴走出实验楼,他一脸郁闷地盯着程章明。   “路已经够暗了,你还要扮鬼?”程章明淡眸撇他。   “谁让你老人家魅力这么大。以前那帮小崽子最服我,现在倒好,一个个都跟在你屁股后头,师哥长师哥短的叫,弄得我是半点地位都没有了,老天爷待我何其不公啊。”   “好,明天开始你指导他们。”   “……你想得美。”吴重哼笑一声,勾上他的肩膀,“本主任干的是管理工作,技术活当然通通留给你。”   再说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哪里还会计较。   在学校就是这样,作为同门的大师兄,研究生们对程章明是又爱又怕,就连同届的博士生也很佩服他,佩服他刻苦上进,以及对科研的一片赤诚。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恐怕直到现在他还会是x大的荣耀和焦点吧。   宿舍到了,吴重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有什么好坐的,都几点了。”   “我听说你前几天申请了一台电视机。”   程章明顿了一下,脚步莫名僵硬。   “电视而已。”   “喂喂,你这是什么口气,什么叫电视而已,那可是身为主任的我本人都还没拥有的财富好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不爱看电视,只爱打游戏?”   “废话不要多,快让我看看单位发的这玩意儿长什么样,值不值得费劲申请。”   程章明失笑:“那好,请进。”   宿舍简朴得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他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身形显得格外修长,眼睑下的阴影却又显得整个人很深沉,似乎有什么心事。   遥控器打开,银幕上出现新闻频道的画面。吴重扫了一眼,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副还没拼完的木质模型——像是两层小楼的形状。   “哟呵,都忙成这样了,你老人家还有时间做木工呐。”   程章明把工具收了起来:“培养动手能力。”   “读书的时候你就爱摆弄这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爱好一点没变。这回怎么想起做建筑物了?”   “自己制了点粘合剂,放着可惜,所以想用它拼个屋子。”   吴重会心一笑,觉得这位老同学不光爱好没变,人也一点儿没变。   曾经他跟其他同学一样,觉得程章明是那种冷血的性格,对学业以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他改观了。   后来他发现程章明其实也会生气,会为了避开某些人特意绕路回宿舍,也会因为一些原因,拒绝导师的盛情邀请,冒雨跑到另一个校区,只为看一场无聊的联欢晚会。   他们俩师出同门,吴重至今记得当时导师的脸色有多难看,学弟学妹们在一旁又有多忐忑,哎,简直就是瑟瑟发抖。   但程章明还是低声说:“老师,我有事先走了。”   当时外面已经在砸雨点子,吴重跑下楼给他一把伞,不解地问他:“非得去?一个破晚会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新闻系办的嘛。”   “答应了的事,还是去一趟的好。”他说,“谢了,伞我明天还你。”   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奔跑而去。   时隔多年吴重觉得,似乎再也没见过他那么焦急的一面。明明是很沉稳的一个人,很处变不惊的一张脸,那天晚上却很赶时间。   从晚会回来,没几天他就配了副隐形眼镜。   吴重笑他:“不会是因为没看清台上的漂亮姑娘吧,想不到你花花肠子还挺多,欸,不是说这玩意儿戴着不舒服嘛,戴框架不好?”   “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洗澡取下来不就结了!”   程章明如常看书,心情却似乎很好,对学弟学妹也难得和颜悦色的,完全不像平时那副扑克脸。   以前啊以前,以前他们都还是青葱年少,现在已经是实验室里的老帮菜啰。吴重不乏感慨地想。   不过眼前这货还是帅啊,真够可恨的!   第二天一早,他揣着程章明的卡,冲进食堂狠狠了消费48块6算作报复。   看着他拎的那满满一袋包子,隋雯傻眼了:“我说怎么今天早上肉馅儿的没了,合着被你包圆啦?”   “吃吗,要吃就拿。”   “谢谢了……哎?程博呢?”   “早就领着学弟去实验室了。”   “啧啧,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话虽如此,吴主任也有吴主任的好。每年争预算争人头,他跟隋雯都能演一出绝佳的苦情戏,让领导觉得不把资金拨给他们简直不是人呐。   所以啊,也就隋雯跟他能把程章明留下。   傍晚所长特意来打招呼,说是晚上出去吃,法国总部的领导来了,要慰劳慰劳这边的功臣们。   总部领导跟程章明自然很熟稔,一见面就问他怎么样,适不适应临江的气候,还问他怎么这么久没回法国。   “说得好像师哥是他们国家的似的,切。”师妹大大的白眼幸亏没让外宾看见。   吴重说:“你个小孩懂什么,这叫怀柔政策,把章明哄回法国可不就成法国人了?”   “哪能啊,师哥肯定留下,要不他要台电视干嘛。”   这都什么跟什么,小孩就是没逻辑。   法国人喝红酒,所长酒量不行,只能让女中豪杰隋雯主陪。程章明当然也跑不掉,牛排没吃几口,胃里全是酒精液体,倒是脸色越喝越清明,看不出量有多深。   “章明。”吴重突然喊他,点了点他搁在桌上的手机。   “帮我接一下。”   屏幕上显示「表弟」。   吴重喂了几声,可惜什么都听不清,因为那边实在太吵了,音乐声轰鸣。   过了几分钟,程章明终于有空坐下。   “喝得不少啊。”   “主任不胜酒力,我这个下属只好舍命陪君子。”   “喂喂喂,别说得我那么不是人嘛。”吴重笑起来,“对了,刚刚你表弟给你打电话,说是让你去接什么人。”   程章明表情微变,“刚刚?”   “是啊,就刚才那通电话,他还说——”   “说什么?”   “在什么什么mix酒吧……不会是……”   正好这时有人来敬酒。程章明蹙着眉,放下酒杯说了句“失陪一下”,接着就拿起外套往外走去。   吴重在后面问:“你去哪啊,还回来吗?”但他步伐很快,像是没听见一样。   隋雯特意从圆桌那头绕过来问:“吃着饭呢怎么就跑了,谁找他?”   “他表弟。”   “他有表弟吗?”   “我哪知道。”吴重撇了她一眼,“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不知道人家名草有主啦?”   “神经!懒得理你!”   不过钥匙工卡都还在,应该会回来拿吧。看着空出的位置,吴重若有所思地想。   -   酒吧人声鼎沸。   汤琰是被白帆叫过来的,说是两周没聚了,正好出去放松放松。结果白帆迟到了,他只好先自饮自酌。   不一会儿就有外国人跑来搭讪,送上一杯酒,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愿意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人。”   “可你手上没戴婚戒。”   还真是直接啊,只要没结婚就拥有选择的权利是吗。   不想跟对方多纠缠,他拿上手机往外走。没想到那外国人还追上来,朝他要电话号码,甚至在大街上搂他肩膀,要拦车送他回家。   “汤琰!”   一辆出租停在他们面前,程章明从里面出来,大步绕过车尾。   汤琰惊讶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会出现,手腕已经被握住了,“上车。”   外国人见状绅士一笑:“真不巧。”   何止不巧。   程章明皱起眉头,冷冷地看着汤琰,“还是你想跟他走?”   “……如果我说是呢。”   手腕被攥得更紧了,紧得有些痛。   他想抽抽不出。   程章明冷着一张脸,力气大得仿佛生怕他真的会走掉,可那眼神简直是在谴责他朝三暮四。   “还用不用车啊你们。”出租司机探出头,不满地嘟哝道。   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路上畅通无阻。但汤琰心里像是堵了个铅块,坠坠的很难受,找不到排解的方式。   左手腕留下了一圈红印,那是被程章明用力攥过的地方……   直到出租车稳稳停住,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单元楼,这种沉默生硬的氛围才终于中止。   “电梯坏了。”张贴的维修字样提示着9点,程章明看着表,毫无感情地说,“要等几分钟。”   “不等了。”汤琰转身推开楼道的门。   23楼。   但他不在乎。   他宁愿爬得满头大汗,也好过这样站在一起,明明距离这么近,却连一句心平气和的聊天也没有。   程章明皱起眉,大步追上去。   “你……”   被禁锢在楼梯扶手边缘,汤琰用力侧过脸,“让开。”   “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连几分钟都不能忍耐?”   “是。”他喉咙艰涩,“可以让开了吗。”   话音还没落,已经被那高大的身躯覆住,粗暴地夺走呼吸。   ……甚至来不及换气。   快两年没有相互触碰过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一方压制着另一方。汤琰很被动,很狼狈,也很抗拒。   可是身体深处仿佛残存着某种难以启齿的记忆,令他心跳加剧,呼吸加快,忽然就方寸大乱。   作者有话说:   一些硬控……不过不戴眼镜倒是很方便,是吧程章明 第5章 等   黑暗中气息混乱。   汤琰想要从炽热的怀抱里挣脱出去,但那双手臂像铁铸的一样,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可是凭什么?   上方的楼层传来脚步声,汤琰顺势把人推开,低声叫道,“够了,放开我。”   两人在原地没动,半晌却没有其他人下来,可能是电梯恢复了。   程章明眸色深沉地盯着他:“如果我今天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就跟那个外国人走了?”   “……”   沉默片刻,汤琰把脸生硬地转开:“不劳阁下操心,我还不至于那么饥不择食,更没兴趣干什么脚踩两条船的事。”   程章明吐出一道长长的气,但脸色还是黑得很难看,“总算你还有点自觉。”   到底是谁没有自觉。   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冷血、毫无感情?   刚回到电梯间,程章明的手机就响了。他走到一旁接电话,汤琰看向他,又硬逼着自己收回目光,抬手摁下电梯按钮。   电梯从高层下来。   “喂。”   “……”   程章明回过头,汤琰正目视前方,漂亮又干净的脸颊泛着薄红。   “我回不去。”   汤琰肩膀微微僵了一下。   “嗯。”程章明低声道,“家里有点事。”   电话那头的嗓门高到连汤琰都能听个大概。有谁在笑着调侃:“什么有事,我看你是孤枕难眠了吧,哎呀懂的,都懂的,你就好好在家陪女朋友吧,东西我给你拿回去。”   “谢了。”   “咱俩还说什么谢啊,挂了。”   ——叮。   电梯正好到。   汤琰定了定神,一步迈进去。程章明按下楼层键,在他身旁收起手机,语气平淡地说:“打扰你一晚,明天我再回宿舍。”   “我能说什么。”汤琰插着兜偏开脸,清瘦挺拔的身影映在门上,显得气质独特。   “如果实在介意我也可以走。”   “……算了吧,上回不是还拿使用权来压我?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也就出了一半的钱,哪敢发表什么意见。”   “是三分之一。”   “你——”汤琰恼火地转过脸,只见程章明看着电梯数字,嘴角微微向上抬起,想骂的脏话又堵在了喉咙里,打了半天转才道,“谢谢提醒!”   “不客气。”   毕竟差点累得吐血,怎么能记不清?   买这套房时两人都囊中羞涩,汤琰是因为跟家里暂时闹翻了,程章明是因为没什么积蓄,家里也无力支持,只能到处接私活儿外加省吃俭用。   “明明可以买套更小的将就,不知道是谁,为了面子死撑着不换。”汤琰嘲讽道。   什么叫为了面子?程章明看向他,心里哭笑不得。   明明是他看到这房子就喜欢啊,看到他那种满意的眼神,自己哪能说得出钱不够那种话,又不是那种注重享受的人,只要跟他在一起,住哪不都一样。   重要的是身边这个人,他到底明不明白。   “到了。”   汤琰率先出去,自顾自进了家门。   嘴唇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还没消失,大概是被咬得太厉害,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明天录影。可是看着阳台外面月朗星稀的天,似乎心情也开朗了很多……   也许只是因为今晚没有爬楼吧,省下不少力气。   第二天一早,他没跟程章明打招呼,自己开车去了电视台。   大约九点左右,Crystal接到电话说大门口有人找他,一个叫程章明的。   什么啊,听都没听过。   以为又是哪个狂热粉丝,她就替他一口回绝了。谁知对方耐心极好,一直在接待处坐到十点多,汤琰下播回到休息室,人还没走!   Crystal干脆亲自去接待处看了一眼,回来便兴高采烈地叫道:“老大!你哪来那么帅的朋友啊,以前没听你说过。”   “什么朋友。”   “就是程……程什么来着?啊!程章明,他刚才来给你送门卡,我看见啦,天哪,比咱们台里好多男主播都帅。”   接过Crystal递来的门卡,汤琰愣了一下,“他人呢。”   “在休息室,安姐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嘴,把他请进休息室谈事情了。”   安慧芸?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隔老远就听到悦耳的女声,“怎么样大才子?你这样的条件,不上电视简直是暴殄天物。考虑考虑吧,这是我的名片,随时可以给我电话。”   Crystal在汤琰身后既佩服又调侃地笑道:“啧啧,安姐的事业心还真可怕啊,不过也对,老大你这位朋友的确应该很上镜,换我是她我也要争取的。”   推开门进去,只见安慧芸正用漂亮的脸蛋对着程章明,程章明站在她面前,双手接过名片。   “那我就先走了,再会。”   转过身,她大大方方地给了汤琰和Crystal一个飞吻。   她并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只是有档科普节目需要客座嘉宾,误打误撞遇上了程章明而已。   Crystal狗腿兮兮地问:“咳咳,您是我老大的朋友?”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有奸情!   “怎么以前没见过呢,新冒出来的呀。”她笑眯眯地说。   “Crystal你话太多了。”汤琰有些不自然地介绍,“这是我助理,这是程章明,我大学同学。”   “也是学新闻的吗?”不像喔。   “不是。”汤琰不想多说,但助理又过分热情,三两下就套出了程章明是化工博士的情报。   “啊,难怪安姐会急着下手,果然很适合啊,有专业又有外形。你答应她了吗?”   “时间不一定能配合。”程章明淡声。   “你先去忙吧。”汤琰对Crystal道。   门关上,就是一阵沉默。   汤琰撇开脸:“你不会直接拒绝?”   “什么。”   “录节目的事。”   程章明云淡风轻地说:“我还在考虑。”   果然美女的要求任谁都难以回绝。汤琰转过头,看见旁边的半杯咖啡,意识到这人已经到了一段时间了。   他生硬地说:“下回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不是摆设。况且现在手机里也有电子门卡。”   “顺路而已。”   顺路吗?   这里跟研究所南辕北辙,根本是两个不同方向。   也许是昨晚的事给了他动力,也许是今早这人的突然出现给了他勇气。总之,汤琰咬了咬牙,盯着程章明淡漠的脸,胸腔里突然激起一阵冲动。   “还有呢。”   “什么。”   “我问你来找我还有什么事。”   沉默良久,程章明说:“周末我要回趟老家,看我奶奶。”   奶奶是他唯一健在的亲人,但似乎一直在老家,也许是在那边待惯了吧,没有搬到城里来。   汤琰还没跟对方见过面,想了想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没关系,这周末我没排班,两天都是空着的,到时候我们——”   “不用了。”程章明打断他,“我自己去就行。”   丝毫没有余地的拒绝。   汤琰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告诉我?”   尽管掩饰得很用力,但还是能听出一些失意,当然也有怒气。   “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我在哪里。”   “……”他简直想笑。   明明就不是这样。   “你只是不想让身边人知道我的存在。”   程章明紧起眉头,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难道不是吗。以前我去宿舍找你,你说让我别去了,因为不想被人看见。现在我去研究所找你你又不在,你觉得我应该怎么以为?”   新仇加旧恨,汤琰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淡淡的难堪浮现在他脸上,令他脸色发白,只能转开脸尽量不让对方看见。   可程章明非但没把视线移开,反而把眉心皱得更紧了。   以前他的确说过让他别去宿舍。   但那是因为……   因为不想让他等。   做实验不一定能准时准点收工,有时候导师临时有事,程章明作为大师兄当然也得留下,不能借故推脱。   没想到冬天汤琰也愿意等他。   两个校区相隔好几公里,汤琰坐车过来找他吃饭,约好了在食堂见,但程章明没有出现。打电话也没人接,汤琰只好转移到宿舍楼下,站在没风的角落边听歌边等。   一直到很晚了,程章明才姗姗来迟。汤琰又饿又冷,已经连火都发不出来,再说他是他什么人?只是他单方面有好感,程章明是一再明确拒绝过的,他哪敢多说什么啊,只能一边牙齿打颤一边瞪着对方。   他呵出的气打湿了眼睫毛,又被寒冷的天冻成了结晶,简直有种脆弱的动人。   程章明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看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了,“你还没走?”   “末班车都没了,你说我往哪走!”   校区之间是有免费接驳车的,但最晚只到九点。   “我给你发过短信。”   汤琰没好气地说:“知道,谢谢提醒。”   “那你还站这里干什么。”   “我等的又不是你,跟你有什么关系?”   年轻气盛的嘴里说不出半句好话。   程章明扔下他走了,到楼里看见他负气离去,半途差点被湿滑的地面陷害……   一冲动又追了上去。   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拽到暗处,警告他以后不要再来了,就算要来也请坐在图书馆等,别站在宿舍楼这么醒目的地方。   没想到会被他记恨到现在。   程章明一时沉默。   “算了。”   汤琰转身道:“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明白。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用你抱有愧疚之情。”   就像当年选择等三小时,后来选择等七个年头一样,如今他还是没有走。   这是他的选择,他对得起自己的感情。   作者有话说:   被邀请录节目,程章明:天下还有这等好事,既有钱拿又能时时见到老婆﹁ ﹁ 第6章 恨的反面   山城的天总是雾蒙蒙的,不像北方那么干燥。   火车到站,程章明又买了张大巴票,一路颠簸地回到了小镇。   这几年到处都在发展,唯独这里像是被遗忘了,还是没什么高楼,年轻人也纷纷离乡去大城市打工,整个镇子显得更平淡,也更加寂寞。   “广润北村到了,要下车的拿好行李。”   随着司机的一声吆喝,程章明看到熟悉的楼房。   过去这里曾是一间国营化肥厂,后来国企改制,端了半辈子铁饭碗的人们随之下岗。   程章明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双职工家庭,厂子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从小玩耍、长大的地方。   还记得小时候他经常去看大货车过磅,也常常溜进化验室,陪伴身为质检员的母亲摆弄各种瓶瓶罐罐。这在如今大概是不能想象的,小孩子怎么能进那么危险的地方?但在当时,这很平常,厂里的职工都是这样带孩子。   这大概也是他与化学的缘分起始。   从小摸惯了蒸馏水,看遍了各种酸、各种碱,闻惯了试剂的气味,倒也不觉得有多刺鼻。   后来厂被关停,父母也一并没了工作。拿着并不多的补偿金,父亲南下打工,母亲也四处找活干,一家人几乎没有多少团聚的日子。   那段时间程章明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就住在眼前的这个地方。   奶奶腿脚不好,几年前程章明给她换到一楼,方便她进出买菜。她是个要强的老太太,只要生活勉强还能自理就不想麻烦孙子。   见到他奶奶自然惊喜,步伐蹒跚地出来迎他,“章明……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正好有假期。”   这些年他工作忙,又经常在国外,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两次。   “您身体怎么样?”   “还好,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容易忘事。”她有轻微的老年痴呆,平常上街买菜之类的还好,走远了就容易出问题,所以程章明给她请了个保姆,每天下午过来照料几个小时,既保证安全又不会打扰老人的生活。   给她把家里重新打理一遍后,程章明做了顿饭,祖孙俩在一起吃了近一个小时。吃完饭,奶奶一直握着他的手,说他又瘦了,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别哭了,奶奶。”   看着老人这样,他心里也不好受。   “别的我都不操心,就操心你到现在还没成家。过几年我也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连个嘘寒问暖的都没有。”   程章明沉默不语。   奶奶长叹一声。   “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明天就走。”   “过两天是你妈的忌日,我还以为你终于想通了,没想到……章明,能不能告诉奶奶,到底为什么你不肯去看他们?那可是生你养你的人啊。”   明明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这些年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来不去祭拜父母。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觉得无法面对?   洗完碗后,程章明说出去透口气,一个人散步到山脚下。   空山新雨后,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麻雀扇动翅膀的声音。他抬头望向山腰,想象父母正躺在某处墓碑下,不再需要吃苦受累,也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有多不孝,在地下享受着安宁。   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   别再拖下去了。   做个了断吧,尽快做个了断,自私了七年还不够吗。   -   大选季过后,电视台推出了一档新节目——   时事辩论。   每期邀请正反两大阵营,内容不局限于政治,有环保教育类,也有植物肉、动保、女性主义等热点,主辩各一人,背后智囊无数,镜头前火花四溅,刚一上线收视率就一路走高,成为最近的话题中心。   作为节目的主持人,汤琰也随之拥有了超高热度。   其实以前他就够出名了,现在只是再一次被推上热点而已。他犀利睿智的语言风格丝毫不逊色于嘉宾,甚至比某些律师出身的政客还要厉害,再加上风流倜傥的外形,俨然已经跟娱乐圈的明星别无二致。   一来二去,消息闭塞如研究所,也开始有人讨论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吴重就听到学妹说:“你们看最近那期的时事PK了吗,哇塞汤琰也太好看了吧,我一个女的都想流口水啊。”   学弟差点喷饭:“不然呢?应该男的看着他流口水吗??”   “你懂个头,人家本来就是男女通吃的类型好吗,网上他的男粉丝不要太多好吧!哎哟哟,一想到他那个腰、那个腿……本姑娘简直狼血大爆发!”   “……咳!”吴重猛地咳嗽一声,筷子狠狠敲上学妹的头,“年纪轻轻的请自重!”   “很疼啊主任……”   你还知道疼!吴重撇了旁边一眼,本来还想再骂两句,可看程章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样,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其实当事人早就翻篇了?   所以说现在跟他同居的到底是谁啊。   算了算了,真是谜一样的男人。   吴重甩甩狗脑袋,刚扒了两口饭就又听年轻人讨论起来了,旁边的程章明拿起餐盘:“你们慢吃,我先回去午休。”   “师哥你就吃这么点啊。”   “师哥你下午喝咖啡吗?喝我就帮你买啊师哥,师哥?”   师你个头。   眼看程章明根本不搭理他们,吴重幸灾乐祸地笑了,“你们惨咯。”   “?”   “我可不会救你们,自求多福吧。”   “??”   一整个下午,学弟学妹们忙得连喝水时间都没有,不禁大叫这简直毫无人性!什么搞科研嘛,分明就是抽驴拉磨,是剥削,赤裸裸的剥削!   眼见小崽子们累成狗,吴重一边暗爽一边心疼,借故把程章明叫出去抽烟,好让崽子们休息休息透口气。   “喏,来一根。”   程章明接过。   吴重趴在阳台上,笑容满面地抽起来,淡淡的白雾在四周缭绕。   “你啊你,跟一帮小孩计较什么,他们不过是开玩笑而已嘛。”   “嗯?”程章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中午吃饭的时候。”吴重胳膊撞了他一下,压低声,“少装啊,我是说汤琰。”   程章明看着远方静静地抽着烟。   “所以你们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   “……这么难以描述?”   也许马上就不难描述了。   “听说你昨天往宿舍搬了好些东西,干什么啊,真拿宿舍当家啦。”   程章明笑了下,不过笑得很浅,没有触及内心。   “你有眼线。”   “废话,你是不知道这帮小孩多崇拜你,一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报到我这里来。说真的,哎,是不是汤琰还是不肯放过你?”   程章明挑眉,吴重说:“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我说的,当年系里所有人都说是他不放过你,想尽一切办法要把你搞定。”   “没有的事。”   “嗯?”   “我自愿的。”   吴重惊讶地看向他。   他表情冷静到了极点,眼神却不像平时那么坦荡,仿佛是被触及到某处软肋。   “这么说……你们……”   “在一起七年了。”程章明缓缓道,“但不太好。”   以他沉稳的性格,不太好就是很不好,非常不好。   吴重风中凌乱了半晌,又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只能抬手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理解。所以你把东西搬出来就是为了、为了……”   本来想说“分手”,但感觉这个词太伤人。   毕竟是七年的感情。   “他怎么说?”   “昨晚他不在。”   “懂,这种事还是当面谈比较好。”   返回实验室,下去拿外卖的师妹却叽叽喳喳跑回来。   “天哪,你们知道吗,就我中午说的汤琰,他居然录着录着节目晕倒了!直播诶!”   “我靠就五分钟的路你也刷手机!”   “……这是重点吗。”   抬头却见程章明紧皱眉心站起来,匆匆脱下白大褂。   “吴重,我出去一趟,替我请个假。”   “去吧。”   师弟在后面叫:“师哥你去哪啊?”他如同没听见一样,拿上外套就出去了。   “师哥?”   “别喊了。”吴重一脸若有所思,望着那个消失的背影,“他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你们抓紧时间做实验,晚上我替他检查。”   医院就在电视台附近。   Crystal一直在跑进跑出,又是换床单枕头又是削水果,汤琰不得不出声阻止:“你歇会行不行,我眼都花了。”   “医生说了老大你要好好休息、好好补充营养!”   就是疲劳过度而已。   一开始汤琰连院都不想住,无奈大夫吓唬他这样下去有猝死的风险,说什么也不让他出院,这才不得不住下来。   “衣服帮我拿了吗。”   “帆哥去帮你拿了老大。”   白帆一接到消息就开车去了他家,替他收拾两天的洗漱用品。也问了他要不要通知程章明,是汤琰自己不想,觉得没必要。   或许他内心深处不是不想,而是不愿意听到对方的冷漠回应。   没想到程章明真的来了。   听到那个熟悉的嗓音,汤琰还以为是耳朵出了幻觉,睁开眼一看,程章明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会来?”   他心脏猛地跳了下,尽管想表现得无所谓,十指却不由自主攥着被褥。   程章明脸色阴沉得很:“你说呢。”   汤琰张口就想呛,可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助理,又用力把嘴唇合上了。   Crystal秒懂:“微臣告退……”滑步滑步再滑步,并蹑手蹑脚地带上了房门。   才四五点钟,太阳还没落山。   暖和的阳光洒在白被褥上。   汤琰坐起来靠在床头,一声不响地看着床架,摆出一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大夫怎么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程章明沉沉地出了口气。   “好得很。”   “那为什么会晕倒?”   “熬夜加饮食不规律吧,没什么大不了。”   程章明目光紧盯着他,半晌才嗓音暗哑地说:“汤琰,你可不可以爱惜自己一点?”   “我——”   向来能言善辩的他,居然会有语塞的时候。   心里被一股突然的暖流冲击着,五脏六腑仿佛不是自己的,只剩下头晕目眩的感觉。   “我……”用力攥握了一下手指,总算找回些许镇定,“我知道了。”   他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   由于他的蓦然安静,房间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空气中跳跃的细小毛絮,显得很恬淡。   过了好一会儿,汤琰才把头转向窗外,不自在地问:“你今天不忙吗。”   “每天都差不多。”   “有事就回去吧,我这里有人照应。”   他似乎总是这样。   不愿意交流,不愿意相处,希望这个叫程章明的人离得越远越好。   “我坐会儿就走。”   汤琰看上去松了口气。   又似乎不是这样。   “那你坐,我让Crystal帮你倒杯水,或者我……算了,我帮你倒吧。”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要这么生疏的说话了?   他挣扎着要下床,程章明握着肩膀把他摁回去,“你躺着,我自己来。”   门刚被打开手机就响了。   白帆在那边问:“哥,你跟程章明怎么啦,怎么他的东西全都搬走了?!”   “什么?”   “你还不知道?所有他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衣服、模型什么的,连牙刷都——我还以为是你让他……”   一怔之后,胸口那股暖流刹那间蒸发。   这算什么。   为什么要一边做绝情的事,一边让人重新看到希望?   汤琰把手机收到枕头下,闭眼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蜷缩身体。   回来见这情景,程章明以为他睡着了。   给他把热水加满,窗帘拉上一半,程章明打算离开,却听到他紧绷的声音:“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但你以后不用这样了,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   程章明皱起眉:“什么意思。”   “装什么傻……”   “你要跟我分手?”   汤琰咬着牙笑了声:“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要是此时有人看一眼程章明的表情,一定会惊讶地问,这是他吗?他脸色难看得吓人,本就冷若冰霜的五官蒙上了一层黑色,像是要把汤琰给吃了。   “你走吧!”   被褥被扯上去,汤琰盖住了自己的脸,漫长的沉默后,传来沙哑压抑的吸气声,断断续续。   “你走吧程章明,我……我真的很恨你……” 第7章 不熟   没想到汤琰这么快就出了院。   虽然还是一脸病容,但眼睛锐利清明,做事情跟之前一样利落,稿子也还是写得极其出色。   连向来以工作狂出名的安慧芸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没必要这么着急吧,多休息几天会怎样,谁还能抢走你汤琰的位置?”   “我是想休息,收视率不同意。”汤琰头也不抬,看着稿件淡淡道。   靠。   真够狂妄的。   尽管内心极不服气,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狂妄的资本。上期节目由其他人代班,收视率立马就掉了好几个点,急得台长连夜打电话催他回来。   两人并肩坐在一个化妆间,汤琰潇洒挺拔,安慧芸曼妙地翘着二郎腿,真是养眼极了。   “别动别动,我要拍下来传到网上!肯定能大涨一波CP粉。”进来看到这副画面,Crystal叫道。   “……”安慧芸无奈地笑道,“崽子你整天能不能干点正经事?比如研究研究姐姐我的眉型怎么画比较好。再说我要炒CP也不找你哥吧。”   “为啥?”   “找他不是玩火吗。”她犀利点破。   “……也对,你还是另找其他人吧。”   她故意眨眨眼:“那个程博士怎么样?”   Crystal一口咖啡险些喷姐姐脸上:“谁?!”   “程章明博士啊。对了,没来得及跟你们分享好消息——他已经答应来录影了。”   一旁的汤琰微微错愕。   “呵呵……姐你……还真是……”   弯仔码头啊。   在心里小声念叨完,Crystal转过脸,只见汤琰漠然的脸上浮着一层苍白,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情的事……外人也不好插嘴吧。   只是,这些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看上去总是莫名的恍惚。   “不过真的汤琰,你朋友很够意思,我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被说动了,不是说搞科研的人都很高冷吗,看来也未必。”   Crystal在汤琰身后疯狂打手势,示意她别说了。   安慧芸:“?”   汤琰看上去半点波澜也没有。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的攻势自然没人能抵挡。”   “说得也是。”   姐!我这自信并神经大条的姐!Crystal绝望拍额。   “琰哥,五分钟录影。”   “你们先过去,我再看会稿。”   人都离开后,他才靠着椅背,静静地坐了会儿。   这几周他跟程章明之间毫无联络。   也许以后就这样了,不会再有什么来往。也许这正是程章明想要达到的效果。   感情真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上一秒两个人还亲密得不分彼此,下一秒说了分手,就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这样也好,拖泥带水的没意思,分了就分了。   可是为什么依然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在听说他答应了其他人的邀请,愿意违背低调的性格,在公众面前露面的时候,心里仍然会不舒服。   汤琰,你以为自己是他什么人,在他心里有多少地位。   想到那天在病房说的那句话,还有他离开时跟平常截然不同的阴沉嗓音:“汤琰,你觉得我就不恨你?”   他闭了闭眼,心里的抽痛一阵强过一阵,许久才渐渐平复。   几天后的下午,三号录影棚传来喧闹。   从厅外经过的汤琰没有驻足,倒是安慧芸叫住了他:“来得正好,我正想去通知你,程博士他们到了,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   他眼眸微微一暗,只想马上离开:“不了,我还有事。”   “这么不巧?今天他们是精英集体出动,还想让你帮忙引见呢,不方便就下次吧。”   “什么意思,他们来的人很多?”   “是啊。”安慧芸嘴一撇,直爽地笑道,“他倒是大方。请他一个人来录影,简直把全研究所的同事都叫来了,半点都不藏私。”   大门没完全关上,正好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对方走到他面前猛地停住了,蹙起眉心盯着他。   “汤琰?”   “不认得我了?我是吴重。”   看见他疑问的眼神,吴重笑了笑:“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章明跟我是一个宿舍的,大学的时候咱俩见过,还不止一次。”   当年他跟程章明的事是瞒不过室友的,毕竟他们俩凑在一起,本身就是很突兀的画面。不过汤琰跟眼前的人并没有太多交集,只记得他似乎睡在程章明对面,而且是同一个导师,平时走得算近。   “难怪他会叫我们来录影。”吴重了然地说,“原来是因为有你在。”   汤琰曲解了他的意思,端出一副冷淡的态度道:“我想你是误会了,邀请他的另有其人。”   吴重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在里面,不进去打个招呼?”   怎么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他跟他还有什么打招呼的必要吗。   “我看不必了。”   “来的时候他说——”   “他的事情不用告诉我。”汤琰生硬地打断,“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完便欠身离开。   看着他瘦削漠然的背影,吴重心里一万个问号,反复回忆自己哪句话把人惹毛了,想了半天觉得——没有啊!于是得出结论:此人还是一如既往眼高于顶!   “诶。”   回到演播厅,吴重满脸烦躁地戳了戳程章明。   程章明正被安慧芸拉着对稿,匆匆回过头:“嗯?”   “你老婆真难搞。”吴重低声。   “什么。”   “算了算了,没听见最好,我可不当那种挑拨是非的亲友。”   不过这个场子说什么也得找回来。   跟着过来的隋雯倒是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跟这个合影一会儿让那个签名,末了还私下答应结束后一起去吃晚饭,反正是安主播结账嘛,不吃白不吃。   录完节目,安慧芸便张罗着叫车带人去餐厅。   吴重推辞道:“还吃什么饭哪,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又不是没拿报酬,章明你说是不是。”   程章明没说话。   安慧芸笑道:“应该的,你们这么帮忙,录制效果又这么好。”   这话倒不是客气。起初她的确是抱有疑问,不过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吴重就不用说了,风趣又幽默,外形也不差,隋雯也是直爽又有亲和力,能够把一些枯燥的学术内容讲得妙趣横生。再加上几个小辈在旁边讲日常段子,整期节目非常有意思,播出后一定会颠覆观众对研究人员的刻板印象。   “吴重你快闭嘴吧!”隋雯低声叫道,“回去这么早干什么?宿舍就一台电视!我要吃!”   “好好好吃吃吃……”   众人走到停车场,谁知汤琰也刚好到。   看见他们大部队,他微微一怔,随即收回视线。   程章明把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眼镜拿在手上,只着笔挺的白衬衫,给人一种光风霁月的感觉。   安慧芸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下你总不忙了吧,来来来请上车,今晚我做东,劳驾赏脸。”   她是抱着感谢牵线人的念头,毕竟来之前程博士曾问起过汤琰的行程。   只是汤琰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再见面。   学弟本来想跟他们一辆车,被吴重硬生生给拖走了,最后程章明、汤琰跟两位女士在同一辆,副驾自然属于隋雯。   坐进后排,两人彼此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程章明身上的药剂味霸道地往人鼻腔里钻,令人无从忽视。汤琰坐开了一点,撇开脸咳嗽一声,降下车窗深呼吸。   “Sorry,很难闻吗,我今天喷了过量的香水。”安慧芸抱歉地说。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程章明看向他。   他仿佛又瘦了,侧脸更加锐利。皮肤还是很好,锁骨很深,穿衬衫格外抢眼。   感受到身后的视线,汤琰把脸更深地靠向车窗,外套压在膝盖上,遮住了不自然的手指。   程章明低声说:“系上安全带。”   隋雯大大咧咧地转头:“我吗,我系了啊。”   “我是说汤主播。”   汤琰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扣好。   安慧芸觉得好笑:“你们俩说话也太客套了吧,不是多年的朋友吗,这是闹哪样。”   “什么?!”隋雯还蒙在鼓里。   “可不。”   “你们……你们竟然是朋友,难怪那天在医院你会跟那位白总那么熟。”她怒指,“靠程章明,你连我都瞒,太不够意思了。”   “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听上去根本就在避重就轻嘛。   “……就是不够意思,啊啊啊我想告诉所里的人,可以吗可以吗?”   程章明:“问他。”   这又算什么,什么叫问我?觉得我应该怎么说,说我们已经分手了,连朋友也不算,所以别到处宣扬了?   汤琰转开脸:“我跟他不熟。”   “……”   天呢。   两位女士面面相觑。   程章明脸色也随之变得难看。   很少见到他这样,一向不热衷人际关系态度的程章明,竟然会为了一个人的“不熟”二字而隐隐发怒。   还真是奇特啊……隋雯暗想。   偶尔一个小颠簸,后座两人的膝盖会互相擦碰。汤琰尽量避开,可惜身旁的存在感依然很强,强到他就算闭上眼假寐也无法保持平静。   他试着往车门挪,右膝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你再敢逃。”程章明暗哑低声。   薄薄一层夜色透过车窗覆在他脸上,使他看起来阴郁、愤怒、却又压抑……就像表层平静实则暗中涌动的海面。   也许是因为,原本拥有的、独属于他的那点明媚被他气跑了,不肯再靠近,所以他整个人都黯淡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程章明心碎版:老婆居然说跟我不熟……(颓废撇眼镜 第8章 宿命   好不容易抵达餐厅停车场,夜色已经浮现。   汤琰匆匆下车,却把外套遗落在车里,直到落座才想起来。   没想到程章明替他拿进来了。   “挂哪儿。”   “哪敢劳驾,我自己来就行。”汤琰接过,客套又疏远地道完谢,坐到了远离他们的角落位置。   “章明你坐哪。”吴重问。   程章明眼神一暗,冷冰冰地说:“都行。我去趟卫生间。”   好好好。   两口子非要分开坐。   吴重又是感慨又是想笑,搞不明白两个这么成熟的人,为什么偏偏在对方面前像小孩子一样要强,谁都不肯先低头。   “对了小安,节目什么时候播出?”   “这个月下旬。”   “喔,那挺好,还能赶在我们程博士离开之前让他看上一眼。”   “离开?”   安慧芸有些惊讶地反问。   与此同时,她身边的人也僵了一瞬。   “是啊。”隋雯解释道,“我们程博士下月要回法国,短期内不会再回来。”   “这样啊……”   汤琰任何反应也没有,但眼皮一直垂得很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旁边的学弟给他倒水,他没接稳,手背不小心烫到。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他低头看了眼,抬起头见程章明推门进来,突然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如果不是今天正好一起吃饭,恐怕直到离开,这人也不会来告诉自己。   这就是他。   学弟慌忙找纸巾递过去,程章明蹙眉看着:“怎么了。”   吴重回头,意味深长地说:“你的好领导给你挖了个坑,你的好学弟又帮忙浇了瓢水。”   汤琰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对着自责的学弟淡淡地安抚了一句,“坐下吧。”   红酒送来,安慧芸给大家一一倒上,女士是一律自愿,男士嘛就没那么客气了,人人都要喝,除非当场拿出酒精过敏的证明。   “难怪小安你还是单身,一般的男人都喝不过你,看到这架势就怕了。”   一听这话,隋雯立马白了吴重一眼:“你这是错误归因,单身跟酒量有什么关系。女人单身说明她要么享受单身,要么不愿意向下匹配。放眼全社会,要是优秀男士到处都有,我们还会一直单身吗?实在是挑不出好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代表全体不够优秀的男士自罚一杯,这总行了吧。”被她这么呛吴重也没生气,红光满面地仰脖罚酒。   安慧芸笑道:“我们做新闻的单身太正常了,经常需要日夜颠倒,一般人谁受得了,汤琰你说是不是。”   “他是单身?”吴重一副你逗我的表情。   “是啊。汤大主播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入行七年零绯闻,这我们电视台无人不知。”   “……”吴重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右手边,程章明脸色有点沉。   隋雯最懂女人心。她听出安慧芸强调自己单身的目的,适时半开玩笑道:“再怎么忙也不可能有我们程博士忙。他这种人都能有对象,真的匪夷所思,我要是他女朋友早把他踹了,再优秀有什么用?平时简直见不到人嘛,一加起班来不管不顾。”   “程博士有对象了?”   “岂止,还长跑七年,应该快结婚了吧。”   话音落地,包厢一时安静。   安慧芸酸溜溜地说:“真想不到,程博士这么严肃的人也会谈恋爱,还以为你不近女色呢。”   不愧是搞新闻的,讲话简直语不惊人死不休!吴重险些喷出一口酒来。   “程博士的那位是什么类型?”   隋雯一推四五六:“我没见过,吴重你来说。”   学弟学妹们齐刷刷竖起耳朵。   吴重哪敢随便爆料,何况正主就在对面坐着。他糊弄道:“……漂亮,呃,漂亮!”   “只是漂亮?程博士似乎不是这么庸俗的人吧。”   其实没恶意,但她就是凡事不服气。她望向程章明,忽然发现程章明目光淡扫,似乎是看了对面的汤琰一眼。   但时间太短,让人疑心是错觉。   “看习惯了也不觉得。”程章明收回目光。   “喔?那你看上她什么?”   这是可以问的吗!   也太辛辣了。   吴重忧心忡忡地看去,只见程章明略微低头,右手大拇指在玻璃杯壁上慢慢摩挲……   似乎是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思索一个人的优点。   “……”吴重一哂。   汤琰脸上已经有些绷不住了,他恨不得站起来泼一杯红酒过去,或者径直摔门离开,以免再在这里难堪下去。   然而程章明的嗓音就这么低低地传来,带着些许无奈。   “不知道,当时是他追的我,等回过神已经跑不掉了。”   不光跑不掉,还担心对方跑掉。   呵。   又是女追男隔层纱的老套故事。   安慧芸颇为高傲地抬了抬头,心想老娘可不会像那些小姑娘似的穷追猛打,既然你无意,那么好,拜拜。   不一会儿,学妹在一旁凑过来,小声问:“主任,汤主播都快把酒喝光啦,需要劝一劝吗。”   毕竟挨着坐嘛。   吴重看向汤琰,对方脸颊略红,但精神尚可,“应该不至于。”   汤琰的酒量他是领教过的。   当年得知两人在一起了,全宿舍一起敲程章明竹杠。本来也只是想简单搓一顿,没想到向来节俭的程章明会把地点定在一家很不错的餐厅,而且还特意要了包厢。   那天汤琰好像来晚了,急匆匆赶到,一身卫衣牛仔裤,看上去随性又高挑。   一推开门,宿舍几个人就起哄。   “总算来了,章明都下去接你好几趟了,再不来他腿都要跑断。”   “就是就是,一个大活人还能找不到地方?”   “你们懂什么啊,他这是怕汤琰不来了,自己一个人下不来台嘛!”   汤琰一张脸被调侃得绯红。   程章明过去把人拉到身边,两人生涩地沉默了好一会,其他人开始凑一块点菜了,他才低声责怪:“怎么来这么晚。”   语气心有余悸,似乎是真的担心过这个人反悔了,不要他了,把他晾在这里。   “路上特别堵,我是一路跑过来的。”汤琰撇嘴,“谁让你挑了个这么远的地方。”   “是谁说想吃粤菜的?”   “……”   汤琰转开脸,撩起刘海,用手扇了扇风。   “没开空调?”   “开了。”目光掠过他修长的颈跟锁骨,程章明像被火燎了一下,避开视线催促,“衣服穿好,当心着凉。”   “让我晾一会儿,后背都出汗了。”   出汗?   难怪脸这么红。   沉默了一段时间,程章明把手贴到他帽子后面。   触感的确湿润。   汤琰顿了一下,原本挺拔的后背变得有些僵硬,双手也有些不知所措。   左手先是放在膝盖上,后来若无其事地移过去,跟他另一只手牵在了一起。   程章明那张冰山脸上浮起一丝尴尬。   但并没有把手抽回来。   上菜之前就这么一直一直牵着……   手心出了汗,大腿也格外紧绷。良久过后,程章明把右手从他帽子下拿出来,低头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那时的他是那么鲜活。   尽管严肃,却丝毫不沉闷。   被室友调侃,他也会无言以对,只能闷头微笑。被问到两人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接过吻,他也会硬扛着不说话,脖子慢慢变红。被起哄喝酒,他也会一杯接一杯的干,还会向汤琰求救,像任何一个谈恋爱的普通大学生一样。   现在想来,汤琰似乎还是汤琰,程章明却许久没有那么开朗过。   看着如今的他们,吴重心生感慨,“这酒后劲大,你们都少喝点,我可不想再跟谁一起架人回去。”   汤琰把头转开。   一顿饭吃得各有心事,倒是学弟学妹吃得欢,毕竟有免费八卦听嘛。   结完账安慧芸问:“需不需要给各位叫车?”   隋雯摆摆手:“不用,我们都没喝多少,也就程博有点醉,小事一桩。”   “回哪儿啊你们。”   “研究所呗,哈哈,实验室就是我们的家。”   这种工作节奏也确实找不着对象。   晚上风一吹还有点凉,身上的皮肤微微收紧。   汤琰最先出来,吴重紧随其后:“章明跟我们走?”   “否则呢。”   靠,非逼我这个单身狗说明白是吧。   “别瞒了,你俩的事他都告诉我了。”   前面的背影僵了一秒,“他说什么?”   “他说——”   “算了!”汤琰摇摇头,“当我没问。”   说完就向停车场走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吴重傻眼相望。   行至半途,他把风衣裹紧,回头,只见门口几人在等出租,程章明站在其中,人似乎还算清明。   蓦地,程章明似有所感,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汤琰下巴微微一紧,收回视线绝然离开。   就这样吧。   也许这就是天意。今晚这一面就是告别,在他走之前能见一面,说几句话,也算是对这七年的一种交待——   尽管这交待如此的苍白无力,画不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城市说大不大,七年来他们也只偶遇过一次,就是上次在商场。除此以外就没有过了。   必须要有一方为另一方停留,才有可能创造见面的机会,不是吗。   更何况以后是地球的两端。   叫代驾开到市中心,半途汤琰却觉得胃里难受,想下车吹吹风走一走,结果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学附近。   正值假期,平时热闹的校门外显得过分安静。小商店一律关着,以前常吃的几家饭馆也早已换了人,有的变成了奶茶店有的升级成了连锁快餐。   一切都在往前走。   只有他,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占据了汤琰的内心。他沿墙边漫无目的地散步,最后一次放任自己,沉溺在过往当中,回忆着当年的点点滴滴……直到视线中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路灯昏黄。   程章明从相反的方向走来,缓步进入光晕里。他微低着头,外套搭在一边肩膀上,就如同当年突然出现在汤琰生命中一样。   作者有话说:   会不约而同回到学校,留在原地的又何止汤琰一个呢 第9章 自欺欺人   当年……   当年程章明哪有现在这样周正。   那时他只是个穷学生,每月靠奖学金和打工度日,衣服都买最朴素实用的,背的双肩包也是旧得不成样子。   记得那是博士二年级的一天,中午还晴空万里呢,傍晚突然下雨。   从爸爸的公司出来,汤琰一肚子火,气势汹汹地往公交站走。   没见过那么当爸的!   都说了我不爱做生意不爱做生意,非逼着我毕业就回公司,是全世界的职业经理人都死光了吗?   一边走他一边无声咆哮,结果因为张着嘴,雨点直往嘴里落,气得又只能马上闭紧,心里直犯委屈——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如果老妈还在,看爸爸还敢不敢这么逼他。   就这样满脸怨念地走到了公交站。   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站着个男生,因为对方实在是太不起眼,太普通了。沙色球鞋,牛仔裤,廉价的格子衬衫,挽起的袖子,运动品牌的背包,超市送的深蓝色雨伞。   汤琰手指揉了揉鼻尖,用力吸气。   男生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皱起了眉心。   校友?   这条路线是通往临大的,何况对方又长着一副大学生脸。   公交车半晌不来。   站牌前就他们两个人,突兀又尴尬。   雨忽然下大,雨点砸下来,汤琰撇嘴望天,视线上方却移来一把伞。   “一起吧。”   嗓音倒是挺好听,但是隐约有种冷淡和不耐烦,仿佛自己的出现打扰到他。   “……”莫名其妙。   汤琰把伞推回,姿态矜贵,“不用了。”   对方看了眼表:“下一趟车还有15分钟。”   这么久!   于是只好接受好意,肩并肩站着,听着伞布被雨打得噼里啪啦响,心里只盼着车赶紧来啊,赶紧来,千万别堵在路上。   好不容易把车等来了,简直挤得一塌糊涂。   两人夹着臂把自己塞进去,伞没地方放,被他俩的膝盖抵在一起,水顺着裤腿往下滴,狼狈得汤琰想给谁一拳。   高个男生倒是依然沉着的模样,一脸超出同龄人的淡定成熟。   汤琰艰难地转了个角度,还没来得及站稳,车身猛地一个急刹——肩膀毫不客气地向男生胸膛倒去。   对方匆忙接住他,后背抵在椅背侧面,疼得一声闷哼,然后又强行站直,手从汤琰腰杆上拿开。   “……”没心肝如汤琰也有些许抱歉,“我刚没站住,不好意思啊。”   男生低头推了下眼镜,目光完全不肯对视,俨然是古板又不善社交的学霸一枚。   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药剂味,很特别,很有记忆点。   汤琰勾起嘴角:“你也是临大的?”   男生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开,右手紧紧拉着头顶的杆,“嗯。”   “原来是校友啊。”   ……你才发现?   对方表情有些古怪,姑且解读为学霸之蔑视。   “我是新闻系的,研二在读,你呢。”   “……”   又是一阵颠簸,车里乘客东倒西歪,抱怨声四起。汤琰恰好没听见对方的回答,只好微微踮脚凑过去,“什么?”   距离太近,他身上又太好闻。   男生把头转开,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堂皇,喉结在皮肤下微动,“化工。”   下了车,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手上的东西,汤琰有些傻眼:“喂,伞你不要了?”   “喂!”   “你叫什么啊,我叫汤琰!”   真是个怪咖。   学化学的是不是都这样啊,nerd。   可这里不是西校区吗?东校区还远着呢,他走那么快干嘛,怕我吃了他吗。   没两天,广播站莫名热闹。   早早就去电视台实习的汤琰突然出现,这就够神奇的了吧,更神奇的是他还主动提出要播音。   于是跟吴重他们一起在食堂吃饭的程章明就听到了如下对话……   “这里是临大广播,大家好,我是汤琰。”   “稀客啊师兄,怎么百忙之中想起过来看看的?对你来说大学广播站完全是过家家级别嘛。”   甜美悦耳的女声和清亮磁性的男声徐徐传来。   “话不能这么说。就是突然想播了,回来过把瘾。”   “欢迎欢迎。前天外面下春雨,走在校园里还是蛮有情调的,师兄出门感受了吗?”   “当然。不光感受了,还白拿一把伞。”   “喔?”   广播外放里,汤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化工系的某位同学,你的伞还在我手里,再不来取我就——撕票。”   “咳咳……咳咳咳……”   “哎呀章明你慢点吃啊,看给呛的,来来来喝口汤。”   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先是出现裂缝,紧接着从餐盘上抬起来,表情相当不自然。程章明低声说:“你们慢用,我去图书馆了。”   他是叫汤琰?自此记住。   此刻站在当年那所校门外,看见一个小时前还以为很难再见的人,沉稳如程章明也不免拧眉。   汤琰神色怔忡了一秒,随后蓦地停下脚步。   两人相隔不足五米。   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差点刮到汤琰,他身形闪了一下,很快被一只手拉走。   程章明眸色深深地盯着他。   汤琰脸皮发紧,喉咙发干,“你不是走了吗。”   “你很不想看见我?”程章明语气里有火。   不然呢。   难道应该期待遇见你,然后眼睁睁等着期待落空吗?   汤琰面朝马路不接话。   程章明松开手,脸色很难看,而且眼角眉梢隐隐有些醉态。   “很晚了,送你回去。”   “不需要。不敢劳动程大博士,我自己的车停得也不远。”   “汤琰!”   程章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   今天一整天他已经忍到极限了,没在饭桌上把人拉走简直是个奇迹。   汤琰昂首和他对视,眼中的怒火也不遑多让,“你发什么脾气,受不了我就赶紧走啊,何必站在这里!”   程章明几乎气笑了,“我走去哪?”   “那是你的事,别来问我,我只知道程博士魅力大得很,红颜知己一抓一大把,想必有的是人愿意招待你。”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倒打一耙的人。   明明是他在台里号称单身,是他不承认这段七年的关系,现在怎么说得仿佛全是别人的错?   程章明用尽毕生修养才没去掐汤琰的脖子,只是阴沉地瞪着他,沉声讥讽道:“看来是我这个当事人太迟钝,没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受欢迎。”   汤琰被激得心脏锐痛,下唇几乎咬出血,半晌才冷冷地笑了一声,回击道:“大才子当然走到哪都受欢迎。依我看安慧芸就很不错,人长得漂亮又有才华,绝对称得上是良配。”   程章明眼神猛地一暗,死死地盯着他。   “如果我理解得没错,你是在建议我脚踏两条船。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汤主播这么大方,可以让自己的男朋友去找其他人……”   汤琰脸色蓦地发白,又不想收回自己所说的话,只能强撑起一副看似尖刻的空架子:“容我提醒你,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程章明拽起他的手,满是恨意和伤痛的眼睛盯着他,“汤琰,七年时间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早就知道不该重新走到这里,早就知道不该抱有任何留念,但这个人就是有本事让他违背原则,一次又一次做出荒唐事。   此情此景下,真恨不得立马买张机票飞去法国,就像其他人所以为的那样,抛下一切再也不回来。   可是看着甩开自己决然转身的汤琰,程章明怒火中烧,却又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放任他这样醉醺醺的回去。   万一他哪根筋搭错了,自己开车怎么办?   万一他以为今晚就算彻底结束了,跑出去夜夜笙歌怎么办?   这个人向来就是这么任性,火气一上头就不管不顾,扔下他几天不见面不回电话也不是没有过。   上前强行把他拽进出租车,程章明不容拒绝地关上车门,没等他回神就绑上了安全带,“坐好,除非你想跳车。”语气阴得简直能滴出水。   “两位去哪儿啊?”   他黑着脸报出小区名。   汤琰死死把头转往另一边,身体与他保持着最远距离,直到下车也没跟他说一句话。   两个酒气熏熏的男人出现在安逸的小区里,就连遛狗的壮汉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进电梯,门上倒映着程章明冷冰冰的五官。   汤琰向后退一步,脸色异常苍白。程章明以为他有意避开自己,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23楼。   家里简直没有活人气息。   水没有一口,空气也冰冰凉凉的,到处透着倒春寒。   汤琰胃里难受,跑到卫生间去吐了个干净,出来发现程章明已经烧好水了,胃药也放在茶几上等他吃。   汤琰眼眶酸得受不了,干脆背对着程章明。   “你哪天走?”   “下个月。”   “我是问你哪天走。”   “还没定。”   木然地点点头,他身心都感觉很疲惫。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就不知道这样争来争去还有什么意义,想让自己潇洒地放手,起码留下一个好印象吧,这最后一晚。   程章明看了他一眼,冷声说:“把药吃了。”   汤琰顺从地吃了下去。   居然没有逆反。程章明皱起眉,感到很意外。   走过去,近距离盯着他,发现他脸色比平时红。手背贴上去,这才察觉热度不对。   “怎么发烧了。”   “热的而已。”汤琰拒绝承认生病。   可能是在外面吹了冷风,刚回到室内就会这样。   进浴室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再出来程章明已经不见了。他站在原地怔忡片刻,然后才关掉所有灯,推开卧室的门。   似乎有人进来过,卧室。   空气中有种熟悉的气息。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气息太打扰了,汤琰躺进被子里,闭上眼久久没有睡意。   过了一会儿,大门忽然作响。   有人在玄关换了拖鞋,脚步沉稳地走进来。   那种熟悉的味道里又掺杂了些许酒精味。   程章明把东西搁到床头,坐床边看着汤琰,然后,察觉他眼眸不自然地动了动,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放心,我这就走,不会留在这里碍你眼。”他沉声扔下一句。   汤琰睁开眼,程章明的脸就这样蓦地印入眼底。   那样子冷得仿佛要杀了他似的……   仇人的表情也就不过如此吧。   可他买来的体温计就在枕边放着,头一偏就看见了,让人无从理解。   汤琰心一横,哑声问:“你是不是想留下。”   “什么?”   “这套房你也有份,如果你坚持想留下我也没资格赶你。”   程章明眉头蹙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汤琰,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语塞。   等了一小会儿,程章明脸色愈发难看,忽然俯身把脸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   削薄的嘴唇差一点就贴上了。   暗示已经极其明显,然而汤琰完全没有抗拒,明摆着是打算接受。   程章明仿佛难以置信,又问了一遍:“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怎么说呢。   说我放不下你,只要这个人是你就会点头,还是说我太想念你的怀抱、你的温度,不想什么也不做就放你走?   “就当我喝多了吧。”汤琰转开视线,刻意轻描淡写地说,“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给彼此留下点念想也没什么不好。”   程章明的脸却唰地冰封。   他斩钉截铁地说:“什么最后一次?汤琰,你想都别想,我不是你用来排遣寂寞的工具,更不需要跟你留下什么念想!”   因为根本没打算放过眼前这个人,对吗,程章明,你扪心自问,什么时候想过要结束?哪怕是在最恨的时候也——   望着一言不发的汤琰,程章明被羞辱得不轻。这样的盛怒之下,连圣人也做不到冷静,更不要说他只是个普通男人。   所以在看到他脱衣服时,汤琰神色明显紧绷。   “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无耻。”程章明讽刺道。   他浑身都很冷,心更是冷得像块铁。躺下以后背对着汤琰,呼吸一时间还没缓过来,显得格外粗哑。   汤琰则截然相反。   他热得像块火炭,只有脚底板是凉的。   小腿触碰到他的脚,程章明顿了一下,没有挪开。   完全有理由生气。   这样被人当成寂寞时的发泄,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被邀请……   然而,这么贴着腿,脑中浮现出此刻汤琰强忍着不肯吭声的倔强模样,程章明可耻地发现,自己那满腔怒意竟然在慢慢转化成一种温情的感觉……   别再自欺欺人了,程章明。   他难堪地想。   你从来没想过放手。   作者有话说:   纯爱战神程章明,以为老婆是要跟自己419,又气又酸又想做。 第10章 负罪感   要说亲密,其实以前就少得可怜。   程章明脸皮薄,汤琰的攻势稍强一点他就想避,尤其是在学校的时候。   为此两人没少闹矛盾。   有段时间老见不到他的人,问他他要么说在实验室忙,要么说在校外兼职,很晚才会回学校。次数一多,汤琰就怀疑他是故意为之。   这种怀疑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首先,走在外面程章明从不跟他牵手,一遇到熟人就会很警觉,生怕被发现似的。其次,两人为数不多的接吻也是他主动,而且都是浅尝辄止,没一次超过五秒的。   难道程章明还是很直?   不是没有这么猜测过,但汤琰一向自信,又从小被人捧着长大,心里认定自己是有一定魅力的,哪怕程章明以前很直,在一起久了也不会完全不动心。   可是这段时间的疏远又怎么解释呢。   谁家恋爱谈得像他们俩一样啊,三两天见不到面,全靠电话短信联系,又不是网友。   又一次被搪塞后,汤琰终于忍无可忍,在电话里对程章明大放厥词:“想分手就直说,没人会缠着你!”   挂了电话简直气得捶床。   ……然后每隔三分钟看一次手机,看对方有没有打来。   没有。   没有。   没有。   什么垃圾。   那晚汤琰连离校回家的心情都没了,打算在宿舍里将就一宿。等他排队洗完澡,手机上却多了两通未接来电。   ……垃圾恢复人性?   回过去,程章明问他在哪里。他没好气地说:“还能在哪儿,等阁下跟我吃饭等得花都谢了,现在在宿舍,打算蒙头大睡。”   “下楼。”   程章明说。   匆匆套了件卫衣奔下去,远远就看见那道挺拔的人影在楼外徘徊。   “你这是……”   “买了点宵夜给你。”表情有些不快,但倒不是不耐烦。   “一晚上你去哪儿了?”   “家教。”   就你惜字如金。   汤琰板着脸接过宵夜,盒子还很烫,香喷喷的炒河粉味道飘出来。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他咬牙不吃。   程章明想了想,说:“很晚了。”   其实是想问他怎么还在学校,结果被误解了意思。   “是啊。”他酸道,“都快十点了还不回去?别耽误你明天做实验。”   程章明皱起眉头盯着他。   他拎着河粉固执地向另一条路走去,背影犟得跟铁板似的。   “去哪儿?”   “送你去坐车啊。”   为什么在同一所学校也像异地恋啊,早知道就跟老爸要辆车了。   道路两旁树影婆娑,程章明上前拉住他,把他抵在树上紧凑地吻上去。   汤琰抖了一下,后颈磨到了树皮。   “……”   虽然时间不早了,路上行人也不是完全没有。   他跟他藏在树叶的影子当中,身体混乱地发热,明明就只是接吻而已……   他被亲得头昏脑涨。   感觉到柔软的触感拂过口腔,灵魂都忍不住随之战栗,胸腔里放起烟花,手脚微微地蜷缩、发麻。   至少一口气亲了十多分钟,程章明低喘着放开他,大拇指抵着他的下巴,“别再生气了。”   记得是哑了许久,他才闷声回敬了一句,“哪敢啊。”   程章明微微一笑。   后来才知道,程章明每天都要去做家教,一个月能挣三千多。问他,他说钱不够花。   可是明明过得够节俭了啊。   汤琰心想,自己可是非常谨慎认真地穷着……免得被他发现自己的家底,吓着他。   也许他家还有要用钱的地方吧。   这样顾虑太多,以至于汤琰生日也没敢告诉他,怕造成他不必要的负担。   谁知第二天还是被抓包了。   “你怎么能不告诉我?”程章明脸色相当难看。   汤琰也一肚子火:“你横什么,自己连我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发脾气啊?”   说得也是。   生日、纪念日这些本来就该自己记好吧,哪有提前通知的道理。   至少吴重是这么分析的。   气过了,程章明也冷静下来了,开始意识到自己不是没有错。   然而零点都过了,一时之间让他去哪买礼物?   环顾整间宿舍,任何值钱东西都没有,只有一架亲手拼的模型还算有点意义——木材是他自己切割的,密封胶是他亲手制的,漆也是自己上的。   跑到隔壁实验室要来几块亚克力板,他又裁又粘,半个多小时才完工。   捧着眼前这模型,汤琰确实有些喜出望外。   不过为什么是间平房?   “小时候住的地方。”程章明状似不在意地解释,“我自己凭记忆画的图纸。”   安静了一小段时间,汤琰轻声说:“喔,谢谢。”   “不用。不值钱。”   “那也是你的心意。”   当时分明是这么说的,但自从程章明主动申请去国外工作,这模型就再没出现过。   应该是被汤琰扔了。   第二天早起,程章明没有叫醒他。   回到研究所,吴重凑上来八卦地问:“哄好了?”   “吴主任要是在科研方面有这个劲头,应该不会被隋雯压得这么死。”   “靠,我这是关心你,真是狗咬吕洞宾。”吴重夸张地说,“你是没见到昨晚汤琰对我那个态度,嘶,简直能把人冻死。”   “他向来如此。”程章明淡声,“不是针对你。”   这就护上了,我也没批评嘛。   “是是是,你家那位向来如此,也就对你与众不同些,看来是应了那句老话,一物降一物啊。”   感慨完,吴重问:“对了,你这是最后一次长驻法国了吧?”   前几天就听所长说了,说他深思熟虑后接受了留下的提议,不过在那以前要回法国把几个项目收尾和交接工作做完,数月后再正式转回国内。   “嗯。”程章明眉毛也不抬。   “那敢情好,下个月阿凯结婚你还能赶上。”   当年关系好的几个人里只有他俩继续在做研究,其他人要么转行干别的去了,要么留校当老师,离实操都比较远。魏子凯就是那个留校当老师的,听说准夫人也是临大老师,论文发得比他还多。   “下月几号?”   “忘了……回头我翻翻微信。”吴重拍拍额笑起来。   按说他的性格实在不适合搞研究,远不如程章明严谨。   然而七年时间过去,吴重已经从研究员变成了吴主任,程章明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提拔。吴重问过他,他没有多说,只说自己没那份心。   晚上录完节目,安慧芸意外接到了程章明的电话。   “真没想到程博居然会主动找我,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她快人快语。   “哪里。只是想起那天安主播问过我一条硅材料的信息,当时我没有答。”   “这么说现在是查到了?”   简单几句聊完,安慧芸说:“通了,我明天加到节目里。程博吃饭了没,有时间一起用个餐?”   “今天不得空,改天由我回请安主播,到时候叫上汤琰。”   “行啊,正好他今天也不在台里。他请假了。”   程章明的嗓音顿了下,然后才说:“好的,下次见。”接着便匆匆挂了电话。   汤琰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吹风而病倒。   上回晕倒可以赖给疲劳过度,这回发烧难不成又是疲劳过度?   睡得迷迷糊糊的,接到表弟白帆的电话:“喂哥,在哪儿呢,出来嗨啊。”   “嗨什么嗨,没力气……”他咳嗽了两声。   “你又病啦。”白帆问了几句,然后颇为讥讽地嘿嘿笑,“哥啊哥,你可真柔弱。”   ……都什么形容词。   白帆试探:“要我通知程哥不?”   “别!”   “别就别,你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嘛。”   “我警告你白帆,别去画蛇添足,否则我让姨父停你的卡。”   好狠的威胁!   “知道啦。”白帆又嘀咕了一大通他跟他女朋友的事,听得汤琰云里雾里,头重脚轻,几次想要打断,又完全插不进对方那连绵不断的啰嗦里。   总算那边说累了,停下来,他还没开口却听见门铃响。   “等一下,我点的外卖到了。”   “喔,去吧去吧。”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发型也蓬松凌乱,慢慢走到大门口,“外卖?”   外面沉闷地嗯了声。   把门打开,然后就僵住了。   程章明面色不虞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大兜子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东西。   “你怎么会……”   错愕了一瞬,汤琰下颌条件反射般收紧,牙也反酸,总之就是浑身都不太对劲。   “你不是录过指纹吗。”   “恰好我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汤主播不欢迎我。”程章明不冷不热地说,“还是按门铃比较稳妥。”   往旁边让开一步,汤琰脸微侧,让他进门。   等人进来才想起电话还没挂,匆匆过去对白帆说:“先不跟你聊了,家里来人了。”   “哈?谁啊。”   不速之客。   “先这样。”   挂完,回过头,发现程章明正看着自己。   “谁的电话。”   “白帆的。”   表情还是有些阴,难道很讨厌白帆?以前也没看出来啊。   程章明把带来的药分门别类放进药柜里,头也不抬地问,“多少度。”   “什么?”   “体温。”   “……我没量。”   他蹙起眉盯着汤琰。   汤琰把视线转开,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虚,哑声解释,“太麻烦了。”   “生病不麻烦,量体温麻烦?”   “不是一回事。”   程章明走过来,抬起手背。   汤琰即刻避开。   程章明脸色一沉,“那就自己量,别让我有任何负罪感。”   心跳就这样奇怪地漏了拍。   为什么他要有负罪感?   见汤琰不解地盯着自己,程章明背过身扔下几个字:“昨晚是我跟你吵架。”   “……”   难道他以为我是为他生病的吗,真是荒谬。汤琰嘴唇掀了掀,喉咙里却像堵了块糖似的,反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去躺好。”   目光从他病容上扫过,程章明硬邦邦地说:“我不想再跟你吵。”   吵一次就生一次病,该拿这样的他如何是好。 第11章 真实   大清早阳光洒进落地窗,使房子多了几分人情味。   这公寓是两人合买的。   面积倒是不小,但位置不够正。当时中介推荐时说是清静,“适合一家人过日子”,还说离某某中学就两条马路,将来孩子上学方便。   另外还有一点中介不太清楚,那就是这套房离电视台很近,单程才十多分钟。   这也是汤琰一眼相中这里的原因。   记得当时看完房,程章明的表情并不轻松,但他最后还是同意了。现在想来,也许那时他就已经决定要出国了吧,所以才会无所谓距离远近。   听着卧室外走动的声响,汤琰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这几年他们像仇人一样相处,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彻底分开,直到如今,由他下定决心提出分手,而程章明似乎也默认了,没再提出异议。   大概他终于松了口气吧。   一通工作电话打断了汤琰的思绪。   是副台打来问他的想法,因为最近电视台想再开一档新节目,定了他跟安慧芸搭档。   “第一期很重要。整体基调追求理性真实,要跟同类型节目做出差异度,别让观众觉得我们又在老生常谈,还有……”   “嗯。”   没聊几句,客厅走过来高大的身影。   汤琰顿了一下,捂住收音位置:“有事吗。”   “想吃什么。”语气很公事公办,仿佛是在问什么工作日程,“不早了。”   “不用,我叫了外卖。”   一人份的粥。   事先不知道他会来,所以当然也没点他的份。   “你要留在这里吃午饭?”   听到这句问话,程章明英俊的眉毛皱了一下,稍嫌冷淡地说:“下午要在附近办事,没必要再跑一趟所里。”   原来如此……   汤琰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毕竟,如果叫他自便,听上去会很像是讽刺。   这里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说是家,也许有些言过其实,但至少算个栖身之所吧。   “好。”他不带任何敌意地回应了一声,接着就做出接电话的姿态。   程章明静静地凝视了他两秒。   其实刚刚就想敲门问他,怎么会有人把日子过成这样?   明明请了固定阿姨,冰箱还是空得吓人。刚才拉开冰箱门,跟几十瓶气泡水面面相觑的场景,估计能让自己记上个几十年。   不过这个人一向如此,上学时就领教过。   喝冰美式他能喝到胃痛,一到吃饭时间却借口一大堆,不是说食堂饭不好吃就是说外面的饭太油了,口味刁钻又挑剔。还有,每每写起稿子,别说吃东西,觉他都可以不睡,比自己这个理工博士还要废寝忘食。   这人还尤其擅长倒打一耙。   严肃地批评他不好好吃饭,居然来一句:“那是因为你在忙啊,食堂那种地方你不去我怎么有动力去?”   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叫程章明的人做得不对,他汤琰是没有一点错的。   “都是你害人不浅。”   一个大帽子扣在程章明头上,不认也得认。   那时,为了陪他吃饭,自己不知道鸽了吴重他们多少次,被吴重他们嘲笑得很惨,偏偏这人还毫不领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人头疼得要命。   许久后才知道他家境有多殷实。   父亲是本地大名鼎鼎的汤乃毅,纳税前茅,获得过多次政府表彰,企业还被评为最受欢迎的雇主之一。   最受欢迎雇主。   何其讽刺。   其实早就该有所察觉,怪程章明自己想得太少。第一次恋爱就碰上汤琰这种打直球的对手,他整天忙于应付,根本分不出神留意对方的外套是什么牌子、用的笔又是什么价格。   事后想想,那样家庭的独子,又怎么吃得惯食堂的东西?   只是没料到这人竟然这么顽固,七年过去依然毫无长进……   程章明出门买了些生活必需品,回来把冰箱塞得基本满了。   期间卧室一直没动静。   应该是睡着了,那人一不舒服就会进入冬眠模式。   推开房门,他动作出乎自己意料的轻。坐下看着对方睡没睡相的样子,心脏就像是被炙火烘烤着,厚厚的冰层逐渐融化,四肢也跟着没那么僵硬。   为什么偏偏是汤琰?   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得到的答案是碰巧。   碰巧那天就下着雨,碰巧他带了伞,碰巧他们坐一辆公交,碰巧在食堂听到了广播,碰巧在图书馆偶遇……碰巧这人又是那么不讲道理,一再假装听不懂自己给的暗示,固执地闯进自己沉寂孤单的世界。   然后就再也不舍得失去。   是汤琰给自己强烈的归属感,让自己明白,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值得无条件的信任和付出。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心安,觉得天空和建筑、一草一木都有颜色,有存在的意义,而不仅仅是冰冷的城市和没有方向的道路。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醒了。   程章明蓦地转首,看向窗外好几秒,然后才漠漠然地转回来,“叫你起来喝粥,你一直没应。”   “是吗。”头还是很疼,脑子里像有把电钻时不时钻一下,一会儿昏沉沉的又一会儿又被扎得一个激灵,“可能睡太死了,没听见,咳咳。”   不等他起来穿衣服,程章明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午饭场面很诡异。   面对面坐着,一句话不说,各吃各的外卖。   没多久汤琰起身把电视打开。   “想看哪个台?”   “都行。”   自然而然地换到了他们台。   程章明扫了眼,说:“马上到安慧芸的节目。”   知道得这么清楚?自己这个行内人都没他记得牢。   汤琰淡声道,“是么。”   果不其然,几分钟的广告结束,开始播放片头。   “各位观众朋友中午好,这里是科技博览,我是主播安慧芸。”   “今天非常荣幸请到了几位特别的朋友,在我对面是来自埃诺有机硅研究所的几位资深研究人员……”   正好播到这一集。   坐在正中间的程章明戴着眼镜,一副很稳重学究的样子。   “换个台。”程章明头侧了下,略显生硬地说。   “录都录了,还怕人看?”   这种不自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看着对面的他,汤琰嘴角微微抬了下。   边看节目边吃饭,确实没那么难熬,没胃口如汤琰也不禁多吃了点。   “刚才聊了这么多非常有趣的话题,想必观众也跟我一样,开始向往研究所里的生活了。”画面里,安慧芸转向程章明,笑意款款,“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不妨也问问,程博士之后什么打算,是留在国内还是回到法国中央研究院?”   被这话吸引,汤琰抬头望向电视屏幕。   只见程章明沉默少顷,“可能后者更适合我。”   安慧芸点点头:“其实这也是许多国内科研人员普遍面临的一个抉择。国外意味着高薪和更先进宽松的科研环境,国内相对而言还是存在一定的客观差距,我们也看到……”   后面的话汤琰没听进去。   他把嘴角的笑意收回,眸光微微黯淡,垂首搅动起所剩无几的粥,“没想到你意志这么坚决。”   那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程章明蹙了下眉,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连安慧芸都看得清楚,国外的环境更适合你。”汤琰尽量洒脱地笑了笑,“可喜可贺啊,前途无量。等站稳脚跟再找个法国人,这样就彻底不用两头跑了。”   程章明眉头越皱越皱,脸色也越来越沉。   “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一会儿劳驾把垃圾顺道拎下去。”汤琰若无其事地起身。   这人就这么有水准,说的话句句带刺就算了,姿态还保持得这么高。   可他要是真这么潇洒,何必拿背对着?   程章明阴着脸斩钉截铁地说:“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暂时没有出国定居的计划,也不打算找个外国人过一辈子。”   汤琰静了一瞬,几分怀疑几分错愕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在节目里说——”   “谁知道。”程章明避开他的视线,盛怒的脸上分明写着落寞,“也许是我修炼得还不够,做不到被人甩了还能心平气和录节目,连句违心的话都不说。”   被甩?   是指我吗。   汤琰瞠目结舌:“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事实根本完全相反啊。明明是他几年来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自己一再试图修补都无济于事,又不想再这样相互怨恨,这才痛定思痛,决定切断关系。   怎么说得像是我不负责任、始乱终弃一样?   所谓知识分子就是这样乱断案的吗。   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震住,汤琰一时之间连头都忘了痛,思绪陷入短暂的混乱,同时胸臆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回暖……   乱断案归乱断案。   至少他不会真的出国定居。   总是这样,每每在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尝到一点甜头,让人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我走了。”   把垃圾袋拎到门口,程章明略带讥讽地说:“这次会尽可能在法国多待一段时间,这样你的病也会好得快一点。”   汤琰脸上浮现淡淡的难堪,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从阳台看去,步伐决绝。   风把他的外套吹得向两边翻,让他身形显得格外挺拔,同时也格外冷漠。   蓦地,他回首看向这里。   汤琰迅速后退,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然后就是回到客厅,站在沙发前面壁,乱糟糟的情绪像线团。   最多两分钟吧。   大门突然被拍响。   “谁?”   没人应。   过去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推了回来。   接着,炙热的吻铺天盖地。   程章明身上带着外面的凉意,嘴唇却烫得汤琰想往后退,脖子一直缩。但程章明不同意,右手牢牢摁住他的后颈。   汤琰头晕目眩,动弹不得,直至停止也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程章明伏在他身上微微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暗哑开口:“我收回我说的,你也收回你说的。”   “……什么?”   他收回哪句,我又收回哪句?   汤琰一片混沌,因为心脏还在猛烈鼓噪,胸口溺水般缺氧。   程章明先是沉默,接着猛地放开他,“算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最伤人。”   就这样来了又走了。   几乎让人以为刚才是幻觉。   但指腹往唇上一贴,那地方还是温的,证明一切是那么真实。   汤琰把手拿下来,一边凝滞地看向门外,一边仔细回味着他刚才说的话,喉咙里仿佛有颗糖化了一半,像是刚被喂进来的,又酸又涩,却微有回甘,让人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作者有话说:   程章明,一款嘴硬xx更硬的学术傲娇男。汤琰表示读不懂。 第12章 结婚请柬   消失大半天的程章明回到实验室。   刚进去,就被吴重以手比枪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   “……你几岁了。”程章明撇了他一眼,从容地换白大褂。   “嘿嘿,老实交待,一早上跑哪去了?”   大清早找不到人,用脚都知道非奸即盗嘛。吴重推开后面师弟师妹们笑嘻嘻的脸,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这么多孩子全扔给我,好狠的心呐你个薛平贵。说,是不是又回家哄老婆去啦?”   程章明选择无视。   “哎,看来还是老婆大人有魅力,居然让你这位冷血科学狂魔开始转性,变得……变得正常了!”   到底是谁不正常。   “他病了。”   “喔,所以咱们程大博士就心疼得不得了,赶紧跑去照顾啦?”   正在摆放器皿的手一顿,程章明抬起头,“小杨,给隋处打个电话,就说吴主任工作不饱和,干扰大家做实验。”   “喂喂喂,开个玩笑嘛。”吴重笑眯眯走开。   中午食堂就餐,隋雯问起程章明启程和返程日期,需不需要为他保留宿舍。   程章明低头慢慢咀嚼,没答。   吴重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看还是别保留了,宿舍本来就紧张。”   “不保留他的东西怎么办?”   “送回他家去啊,他在临江又不是没房,干嘛跟我们单身汉抢鸽子屋嘛。”   师弟小杨很没眼色地说:“可是师兄才把东西搬来没多久诶。”   头顶立即被暴敲!   “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   “主任……很痛哎……”   隋雯道:“不着急,我先帮你留着,等你考虑好了再说。”   “哇隋处你对师哥真够意思。”   “这就够意思了?切,你们师哥肯留在国内对所里那是天大的好事,区区一间宿舍算什么。”   吴重打抱不平:“是啊,他这样的人才是无价之宝,今年评职级无论如何所里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话音未落隋雯就对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   不一会儿,程章明起身:“我吃好了,你们慢用。”小杨他们也跟他走了。   远远地看过去,他带着几个刚入职的学弟学妹,大师兄的沉稳风范不减当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少了几分当年的自信,像是将锋芒藏进了更深处。   “你刚才……”   “说你直肠子你还真不过脑子。”隋雯没好气地说,“你就没想过,为什么章明这么出色却迟迟得不到重用?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啊。”   “什么原因,你快说。”   作为中层领导,隋雯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她轻声道:“我知道得也不全,只是听说有人给所里打过招呼,干涉章明的职级评定。”   吴重倒吸一口气,惊愕地看着她。   “是谁?”   “也许是什么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吧,但我始终想不通,以章明这么低调的性格,他能得罪什么大人物?”   现在这年代,连校园也不再单纯,更何况是社会。   吴重忽然有些明白他之前为什么去国外发展了。在国内饱受打压,任谁也会想换个环境,呼吸几口轻松些的空气。   可他又为什么决定留下?   好不容易取得一点阶段性成果,项目组的几人决定趁此时机出去放松放松。   学弟学妹们提议去玩密室逃脱,吴重双手反对:“咱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起折腾,你们去吧,我跟你们程师兄留下看家。”   “嘻嘻,那你们俩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什么用词!   吴重被雷劈了似的,扭头一看,程章明已经在往宿舍方向走。   “诶,等等我啊。”他赶上去,“真不出去转转?最近外面花儿开了,公园的人比培养皿里的细菌还多嘿嘿。”   “你去,我有点事。”   “啥事?”   好家伙,把我骗来就是让我帮忙做木匠的是吧。   看着眼前这不小的模型,吴重干瞪眼,一副上当表情。   不过还是认命坐下,撸起袖子打算帮忙。   谁知还没接触到就被拦:“先洗手。”   靠,一副模型而已嘛,是有多神圣,要不要先沐浴斋戒啊?   咕哝着洗完,吴重坐到程章明对面,见他沉默细心地观察着图纸。   “搭两层?”   “嗯。”   “原型是?”   “没有原型。”他淡声,“就是普通住宅。”   普-通-住-宅,值得这么用心,还从图纸画起?   吴重调侃:“我看未必吧,啧啧,是不是应该换一个词称呼它。”   “什么。”   “爱——巢——”   削木条的手猛地一顿,险些把整个第二层给削下来。   “吴主任语文学得这么好,不如别坐这里了,改去公园吟诗作对?”   吴重哪会放过他,好说歹说把他一起拉出门,“吟诗作对干什么。走走走,陪我去给阿凯挑结婚礼物,你不是也得送嘛!”   结婚不是送礼金?   在国外许久,程章明知道国外有送礼物代替礼金的习俗,却没听说国内也盛行。   吴重说:“好歹曾经是一个宿舍的兄弟,光送红包显得多没诚意。”   “包厚点自然就有诚意。”   “……你当心自己结婚的时候也被人用钱来敷衍!”   那两个字在心里转了一圈,淡淡的留下了一圈涟漪。   结果还是决定去挑礼物。   两个男人没什么购物经验,于是朴素地认为越贵的地方品质越高,于是去了全市最奢华的商场。   然而,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过于寒酸的荷包却无法匹配。   天空中一时有乌鸦飘过。   “看来……科研人员的待遇……确实还有待提高……”吴重尴尬地自嘲。   看着眼前这些牌子,程章明发觉自己都很眼熟。   都在卧室衣柜里见过。   不过以前没意识到它们很贵。因为汤琰一向很有品位,又有独特的气质,穿什么都很吸引人。哪怕学生时代穿卫衣也一样,常常让人移不开眼。   思绪回转间,吴重已经挑中一家店冲进去,从背后看像是什么上场杀敌的勇士。   “……”   是间家居用品店,倒的确有许多适合送给新婚夫妇的东西。   例如手里这个可爱的小马纸巾盒。   倒转过来,价签上赫然标着……两千。沉稳如程章明也眼皮一跳。   吴重自然更是大呼小叫:“明抢啊。”   不意外,收获店员白眼一枚:“这是最新的设计师款,提手是小牛皮的,卖得特别好,就剩这最后一件展示品了。你们要可以打个五折,要是有VIP卡还能折上九折。   听起来好划算是怎么回事……   不过一个纸巾盒为什么需要设计师,又为什么还有个提手,还是小牛皮……吴重表示不懂。   但这充满活力的蓝橙配色确实格外讨喜,看得人爱不释手啊。吴重悄眯眯道:“万恶的消费主义陷阱,我的一只脚已经踏进去了!”   这时有人喊了声“程博士”,一枚娇小的身影跑过来,居然是Crystal。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她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目光充满了,呃,捉奸感。   迟钝如吴重也感觉不对了,重重地咳嗽一声:“我记得你,你是……你是,汤琰的助理,对吧!哈哈!我们俩——”   “我们今天不忙,出来给老同学挑结婚礼物。”   淡淡几个字,却莫名有说服力。Crystal点点头,看向程章明手里的纸巾盒:“很可爱诶,眼光不错呀哥哥们。”   “……”小姑娘就是嘴甜。吴重一听,不好意思再说不要,幸亏勉强也能负担得起,好吧好吧,就它了!   程章明视线往她身后看去,又慢慢收回:“你一个人?”   “嗯呐,琰哥在附近出外景,转播车里消毒湿巾用完了,我出来买点。对了,琰哥有这儿的卡,你们要结账吗,给我我一起结。”   程章明还没说什么,吴重已经火速把东西塞进她手里,“谢谢谢谢。”   收银台那位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临了还把他们送出店外,笑容满面地挥手再见。   “晕,汤琰到底在这儿买过多少东西,人家简直拿他当股东啊。”   “那可数不清了。”Crystal掰着指头道,“送人的,自用的,车里的,家里的……我们琰哥可是很有品位的。”   吴重哼一声:“有钱自然有品位。”   “话不能这么说,他偶尔也会用一些大路货啦,但还是很衬他。”Crystal随口道,“比如手表什么的,样子普普通通,戴上去效果倒蛮好的。”   程章明本来在看前方的路,这时转首,眼眸深邃地看着她。   “不能跟你们多聊啦,我得回去工作了,拜拜!”   吴重喊道:“等等!钱怎么给你?”   她挥挥手:“给琰哥就好啦,刷的是他的卡!”   外面阳光直照。   树叶间洋洋洒洒一片碎金,地上铜钱般的光晕。   见程章明从商场出来就不说话,吴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想什么呢。”   程章明停下来看了看他的手。   吴重把手掌翻过来,又翻过去,左看看,右看看。   什么也没有啊,没变异也没多脏。   “礼物呢。”程章明微抬眼皮。   “……我靠!”   还在那小姑娘的袋子里!   这这这,哎哎哎,俩大男人脑子干什么吃的,就这还博士?   “没辙了,给她打电话吧,就说我们自己过去取。”吴重低头拿出手机又马上说,“喔,不用,我有汤琰电话,直接找他算了,给小姑娘打电话是不是不太好。”   程章明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你就会当甩手掌柜。”下一秒电话通了,吴重相当兴奋地喂了一声,“汤琰吗?哈哈,想不到我会打给你吧。”   “……”程章明移开了眼。   转播车的确不远,过去也就不到十分钟。   到那里,远远看见汤琰提着袋子,很干练地走过来。他身上穿着定制的西服,显得腿格外修长。   他没看程章明,只是问吴重:“是不是这个。”   “对,没错。”吴重憨厚地笑,“这会儿不忙?那你们聊吧,我去旁边抽根烟。”   汤琰“不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人就走了。   气氛就此沉默下来。   周围三三两两地工作人员在休息。   这样一直被围观也不是办法,他把脸避开阳光,想问程章明是不是还没跟吴重说他们已经分了,因为看刚才吴重的反应是那样。   但还没得及开口,就听见一句:“病好了?”   语气不高不低,但也并不冷淡。   汤琰条件反射似的下颌发酸:“已经出来上班了当然就是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章明嗯了一声,移开眼。   “下个月初八有没有空。”   “做什么?”   “阿凯结婚,”程章明顿了下,“想邀请你去。”   汤琰一下没反应过来:“阿凯?”   “魏子凯,我以前的室友。”   喔。   想起来了。   那个音乐“才子”,成天抱着吉他不务正业,让老师大为头疼的魏子凯。   “是他啊,怎么会邀请我?”   程章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莫名让他读出一种谴责……仿佛问出这种问题的他十恶不赦、冷酷无情。   可是自己的确没有被邀请的理由啊。   当年他们就没什么交情,要不是因为有程章明,可能彼此连面都没见过。现在,当然,去送份人情是小事,但问一句也没什么吧。   所以,“你也去?”   程章明脸色蓦地变差:“你是有多不想和我一起去?”   汤琰胸口一鼓,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就听见助理叫,“琰哥,快开始了!”   ……只好把一口气忍下来。   谁知转身又没走成:“等等。”   他顿足,刻意冷漠地说:“还有事吗。”   “初七下午我去接你。礼金不用准备,你跟我合送一份。”   我说过要去吗。   一听到前半句他就绷起脸,倒是忽略了后半句。   “不是说初八吗,怎么又变成初七了?”   “婚礼在外地,要坐高铁。”   说完这句解释,程章明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比平时要大,仿佛生怕会被什么人拒绝。   作者有话说:   程章明:说谁送的手表是大路货? 第13章 人潮汹涌   究竟程章明打算哪天去法国,婚礼之前还是婚礼之后,这些汤琰不太关心。   毕竟他早就习惯程章明的长期离开。   就像习惯浴室没有属于另一个人的用品,衣柜里没有另一个人的衣服,也习惯于听不到对方的消息。   但老天似乎故意跟他作对,常常把他的这种“习惯”搅得一团乱。   比如安慧芸时不时就会提到程博士其人,盛赞他博学又绅士,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什么极品,性格特别极品吧。   又比如某天吴重突然联系他,说是研究所地方不够用了,让他去把章明的一部分物品拉回家去。   他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吴重就声称要把东西扔进实验室,还扬言——“要是不小心泼到什么硫酸盐酸的概不负责。”   ……   程章明在研究所的人缘有这么差?   匆匆赶到,东西早已被搬到了走廊。   “除了这些还有吗?”   “剩下的就放这里没问题。”   那眼前这些放这里又是有什么问题,所谓科研骨干的大脑回路实在令人费解。   一踏入程章明的房间,目光随即被角落某个四四方方的物体吸引。   这是?   外面被木板一类的东西给盖住了,完全看不见内容物。   手还没碰到就被劝止:“当心当心!”   汤琰微微蹙眉。   吴重吐槽道:“这是章明最宝贝的玩意儿,平时不洗手都不让我们碰。”   “是什么?”   “这个嘛,”他挠挠头,一副为难的表情,毕竟一不是乐高二不是手办,到底算个啥啊?   “哎呀呀,我也说不好,要不你自己看吧。”   “我没兴趣。”汤琰淡声。   好嘛,这性格还真是让人吃不消。   把东西搬回家,汤琰很头痛。   已经给程章明发过消息告知,但对方只是回了句不冷不热的——“随你处置”。   都是他的私人物品,要自己如何处置?   转眼就到婚礼前夕。   汤琰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跟程章明说清楚,自己没有立场去参加他老同学的婚礼。   所以当对方突然出现时,汤琰其实还没做任何准备。   “飞机晚点了。”程章明孑然地站在门外,“我把火车改晚了一班,所以不用赶。”   看着眼前的他,以及他手里拉的拉杆箱——他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基本可以这么判断。汤琰有些哑口。   只能往旁边让步,让程章明稍事休息,“进来再说吧。”   环顾一圈,程章明忽然皱了下眉,“你不带行李?”   “我还是觉得——”   “稍等。”   他走开接起电话,不一会儿又过来,手机递到汤琰眼前,“阿凯想跟你说几句。”   汤琰一愣。   “喂。”   “喂汤琰,是我魏子凯啊,完全听不出来了吧?”对方还是那么开朗健谈,一下就把人拉回了大学时代。   汤琰也不禁一扬唇:“你声音没怎么变。”   “模样可是沧桑多了,嘿嘿,你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嘛,我在电视上见过你。”魏子凯兴奋异常,“我媳妇儿是你头号迷妹,听说你要来高兴坏了,一个劲的问我能不能签名合照哈哈!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到时候你可别嫌烦啊。”   转头看向罪魁祸首,只见程章明一脸面无表情,完全没有要替谁解围的意思。   那他还能说什么。   “不会。”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的房间都安排好了,到酒店报名字就行。”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挂断,头痛更甚。   仿佛看出他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程章明低声嘲讽:“区区一个婚礼,难道汤主播还会应付不了?”   分明是激将法,可这招对这人就是管用。   果不其然,汤琰马上不软不硬地反击道:“我是替你程大博士着想,你不是最怕被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原来你还知道我们有关系。”   “……”汤琰短暂哑然。   见他失神,程章明冷声:“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还有一个半小时。”   说完以后再不理他,自顾自转身去了书房。   从没试过这么匆忙地收拾行李,而且参加婚礼该穿什么衣服?汤琰根本毫无经验。   半晌没见他出来,程章明回到卧室门口,只见他皱着眉心站在衣柜前。   一瞬间有些恍惚。   仿佛他下一秒就会转过头来,苦恼地问出:“程章明你觉得我穿哪件好?这件太死板,不符合节目的调性,那件又太不稳重,显得我不够专业。”   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回答他?   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催了一句:“快点,哪件都行。”   其实不是不耐烦,只是不想再这样看着他,越看就越不想离开,越看就越想留在他身边。   “走吧。”他选好了。   程章明接过,把汤琰的衣服平放进自己带的行李箱里。   这个举动……很突兀,对他们而言简直过分亲昵。   汤琰沉默了一下,心里将程章明的行为认定成举手之劳,又或者是各退一步,缓和之前的紧张局面。   开车到高铁站,紧赶慢赶总算在最后五分钟过了安检。   “吴重呢?”   “他明天到。”   那他们为什么要提前一天出发?   还没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车厢就走到了。   两人的座不连着。   程章明过去跟一位女士说了几句话,对方笑眯眯地看了汤琰一眼,随后起身换去别处。   “你跟她说了什么?”汤琰问,“她为什么那么看我。”   能说什么,不过是坦白告知,他跟他难得一起出门旅游,希望留下一些好的回忆,请对方体谅。   程章明一直保持沉默,汤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故作冷漠地表示:“分开坐不是更自在吗。”   “想去你可以去。”   扭头看向程章明原本的座位,旁边是个彪型大汉,一个人占了一个半的位置。   难怪他坚持要换。   如果全程那么挤着,应该会很不舒服。   汤琰想了想,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车厢里空气不够流通,他们之间的气氛也一直有些压抑,仿佛无形中堵塞着什么。   窗外一片漆黑,毫无风景可欣赏。汤琰听了会歌,很快就有了困意,于是靠着车窗打起瞌睡。   程章明始终一言不发,偶尔看眼手机。   想起在同居前他们曾经一起旅过一次游。   记得那是刚确定关系不久,夏季的一个周末。汤琰实在受不了在学校连牵手都不行的日子,于是提出要到周边某古镇住两天一夜。   起初程章明是不同意的,因为没空。但汤琰偷偷买好了高铁票,连衣服都擅自从他宿舍给拿出来,一副不去不行的架势。   赶到高铁站,才发现汤某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嗓音很凶悍,但又显得松一口气。   “以为什么。”   “算了!”   气势汹汹往里进,过安检时又回过头等他。远远地看着他不紧不慢走过来,脸色也慢慢缓和了,气势下去了,呼吸顺畅了。   “身份证。”   程章明从兜里掏出来,被汤琰一把夺去。   “啊,这是你?”   ……这叫什么话。   冰山脸上浮现一丝难得的赧意。   汤琰故意看一眼身份证,然后笑着望向他,“原来程博士也有黑历史啊。”   “还我。”   “害羞了?”   程章明被他激得微微恼火,“没你天生丽质,可以了吗。”   “我天生丽质?过誉了吧,只不过程博士恰好看得上而已。”   “……”   有时他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可是程章明偏偏喜欢。   往事如雾,就积郁在飞驰的火车之外。   转首,看着靠在车窗边熟睡的他,程章明心里的柔和再也压抑不住。   把他的头挪过来,靠到自己肩上。   听得到他平缓的呼吸,看得见他细腻的皮肤,闻得到他的淡淡发香。还怎么掩饰?程章明,你忍得快要疯了。   过了一段时间,汤琰感觉脖子酸得要断。   抬起颈,这才意识到自己正靠着谁,不由得僵硬了一下。   好在程章明面不改色:“你睡了一路。”   可是明明记得自己是靠向另一边的啊?看来是睡品太差了。   于是只好转移话题:“快到了吗?”   “手机上有时间。”   “……是是是,我当然知道。”   程章明顿了一下,面孔变得有些生硬:“八点一刻。”   看完手机,又把头扭向车窗,“还有47分钟到站。可以接着睡,到了我叫你。”   刚睡醒的人反应比较慢,汤琰也钝了三秒,这才反应过来他这算是在让步。   似乎他今天一直在让步。   也许是因为刚醒,汤琰觉得空调有点凉,低头把卷起的长袖拉下去。   程章明漠漠然地说:“我提醒过你要带外套。”   从前这人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每每看到他冬天出外景,在刺骨的寒风中说出那句“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汤琰”,还显得很风流倜傥时,程章明都会转台。   “不知道会这么冷。”被他那样盯着,汤琰转开脸,对着车窗上的倒影说。   程章明站起身,从行李箱里抽出一件薄外套。   汤琰愣了一下。   直到行李箱被重新放回原位,他才看着膝盖上的外套回神。   “其实你不用——”   “不用谢。”程章明刻板地看向过道,“我只是不想跟一个传染源去参加婚礼。”   好吧。   原来如此。   安慧芸怎么会认为他是个体贴又温和的人?明明说话毫不留情,听上去简直失礼得很。   不过汤琰也没往心里去,毕竟他有很多即成事实的“习惯”。   终于到站,乘客向两端出口涌去。   程章明拿好行李往前走,汤琰稍微落后,中间隔了几个人。   回过头,程章明无奈看着他,仿佛在问他为什么还离这么远。   换作以前汤琰一定会说:“有什么好急的?你来的时候都能迟到,我下车慢慢下还有错了?”   他就是这样,很记仇的性格。   汤琰挤过去,见程章明定定地看着自己,“怎么?”   程章明淡声:“汤主播,我的外套。”   被落在座位上了。   汤琰啊一声,也顾不上回击他隐隐的揶揄,赶紧掉头回去寻。   一来二去他们之间隔的人就更多了。   拿到以后汤琰着急地看了程章明一眼。程章明会意,远远对他点了下头,幅度很轻微,但意思很明确。   于是汤琰心安理得慢下来,走在队伍最后,直到车厢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真的,居然就他们俩。   程章明接过外套,顺势牵住了他的手,像是无意。   作者有话说:   欲擒故纵程某人,怕老婆跑掉怕得要命,就是太能装了(亲妈摇头 第14章 泾渭分明   由于常常接触各种化学试剂,程章明的手不够细腻,手掌上有不少茧,骨节也比一般人的要硬一些。   “借光借光。”   乘务员快步经过,汤琰心脏猛跳了下,身体侧开的同时,手也自然地松开。程章明微皱眉心,脸色顿时冷了好几分。   “走吧,就只剩我们了。”汤琰提醒道。   程章明再没看他,头也不回地下了车。汤琰喊了他两声,见他不理,索性也就不赶了。   他们所到的城市只是小地方,所以火车站修得不够气派,但很有特色。顺着两边古色古香的壁画一路向前,汤琰边走边欣赏,甚至还拍了好几张照。   终于走出火车站,不远处程章明的样子简直在森森地冒冷气,那双眼睛也像是在等着仇人出现似的……   “你在等我啊。”   还以为他会先走。   其实分开走也出不了差错,酒店地址他已经提前发给过汤琰。   但程章明仍然不明白,眼前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问出这种明摆着的问题?   还是说在这人心里,他程章明就是个无情无义又毫无分寸、会在陌生街头抛下另一半的混账男人?   程章明,这就是你勉强他走这一趟的下场,是你甘心当这个小丑。   “请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在等你,那么我站在这里是做什么,吹冷风?”   这番反问把汤琰问得一愣。   自己才是那个被落下的人,怎么轮到他程章明率先发难了?   “我刚才在拍那些——”   “行了,不用解释。”程章明侧开身,“我对汤主播拍了什么不感兴趣。现在冷风吹够了,可以走了吗。”   见他脸色冷凝,汤琰有点窝火,但想想还是跟了上去。   很快打到一辆出租。   “xx路酒店。”   司机狐疑地看了后座这两位乘客一眼,大概觉得这种夜晚一起出门,却又互不理睬的朋友……很小众。   过一会儿回过头,只见程章明坐姿很沉默,双手却把他那副随身携带的银框眼镜攥得很紧,手背上微微露出青筋。   ……他到底在气什么啊。   就因为我问了一句在等谁?太没道理。   我怎么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同一时间到,怎么知道魏子凯会不会派车来接,会不会需要在原地等?   忍了又忍,汤琰问:“你一整晚都这么不愉快,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吗。”   程章明不是不愕然,慢慢转过头跟他对视。   汤琰松了口气,心想,这就对了汤琰,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一个老同学的婚礼而已,不想参加你完全可以不回国,找人带份礼是很容易的事。或者你我分开走也没问题,毕竟我不是非来不可,毕竟我也觉得——”   “汤琰!”程章明的低声喝止打断了他,“你说够了没有。”   “我说得不对吗。”   对什么,哪个字是对的?   现在才发现这人不但没有自觉,而且没有一点正常的推断力。如果自己真的不想见他,何必坐十几个小时飞机,千里迢迢赶回国,又何必连时差都没倒就又坐上火车?   “算啦,算啦,一人少说一句,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嘛。”司机还以为他们是朋友斗嘴,居然在这时跳出来当和事佬。   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但也都没再说什么。   直到车稳稳停在酒店门口,下车以后,程章明才冷冷地吐口:“你不是非来不可,但我是。汤琰,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什么都放得下。”   他又在含沙射影什么。   汤琰死瞪着这人的背影,过了好几秒都走上前去。   “魏先生定的房。”   “两位稍等,我查查看。”   前台小姐在电脑前捣鼓了半分钟,随后端着格式笑容双手递上,“这是二位的房卡。”   “就一张?”   “对,魏先生给二位定的是,高级大床房。”   “……”   空气一时间变得有些干巴巴。   周围仿佛有好多双眼睛看过来似的,可明明一双也没有,大堂只有他们两个在办理入住。   “会不会搞错了,劳驾你再查一次吧。”汤琰一边说,余光见到程章明已经接过了房卡,虽然脸色还很难看就是了。   “我不想给阿凯添麻烦。”嗓音有种刻意的漠然,“一晚而已,你很介意?”   汤琰不甘示弱:“怎么可能。”   “那就走吧。”程章明拎起行李头也不回。   但一进电梯就有人后悔了。   那个人自然不是程博士。   汤琰把眸转开,尽量不把视线放在他的倒影上,因为对方的目光似乎正从后方注视着自己,难以辨别这代表着好感还是反感。   “按电梯。”   被这稍显严厉的嗓音激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   “程博士一定要突然出声恐吓吗。”   “恐吓?”程章明讥讽道,“我以为汤主播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去。”   这个人哪里像学化学的,分明学的是辩论。   汤琰抿一抿唇,用力按下楼层键。   难捱的十几秒过去,电梯门向两边打开,他第一时间迈腿。程章明紧随其后,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行李箱的轮子磨过柔软的地毯,带来一阵沙沙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磨得人耳根升温。   啪。   灯亮了。   房间不大,浴室是磨砂的玻璃。   如果不是此时离开显得太矫情,汤琰真想现在就掉头下楼,说什么也要换个房间。   相比之下程章明显得正常许多,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他随手把眼镜扔在床上,嗓音不温不火:“我想换件睡衣。”   “请便。”汤琰逃去了卫生间。   很快就传出洗漱的水声。   程章明收回视线,在床尾沉寂地坐了一会儿。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相处过了。   这样同处一室,听着汤琰刷牙洗脸,久得像是上辈子的事。闭上眼,恍惚觉得汤琰会含着牙膏走出来——刷牙时走来走去打发时间,这是他的个人习惯。   承认吧,你是如此怀念。   等汤琰再出来他已经换好睡衣,戴着眼镜坐在窗边敲电脑。   说是睡衣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家居服,深色底色,略带点暗银竖条纹,长袖长裤,很稳重的款式。   他脚上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看上去没平常那么严肃死板。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的五官更显优越。   见他抬起头,汤琰若无其事地转开脸。   “洗好了?”   “没。”   还有挣扎要不要洗澡这件事。   程章明似乎一眼看穿了他这个想法,边敲击键盘边说:“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你先去洗,否则会被我拖累到一两点。”   “算了,我没带浴巾。”   “用我的。”   “……”   程章明抬头掠向他:“需要我出去?”   汤琰接着又沉默了一下。   程章明自然地合上电脑:“好,我出去走走。”   嗓音也很淡定,似乎半点都不意外。   同时,直到他出去了,汤琰才反应过来——他没换鞋。   出去走走不需要换鞋吗,还是说,他根本不打算走远?   洗完澡,屋里一团热气。   又过了十来分钟程章明才回来,拿房卡刷开门,只见被褥下隆起一长条,侧身向着窗户那边。   这么快。   程章明问:“头发吹干了没有。”   汤琰嗓音听不出什么睡意:“差不多。”   “嗯。”   “你浴巾我没打湿,刚才也吹了吹,应该可以接着用。”   “嗯。”   背后脚步声经过,汤琰松了口气。   程章明脱了衣服进浴室,经过垃圾桶时无意一扫,见汤琰扔了条内裤。   浴巾被他用两个衣架撑开挂在架子上。   洗手台上放着他拆开的牙刷、湿漉漉的漱口杯、简单明快的洗漱包、深蓝色的男士须后水、薄荷味的口气清新剂。   才入住一小时,这里已经处处是他的痕迹,令人难以忽视。   所以心里的痕迹只会更多。   花洒声朦胧地响起,十分钟左右就停止了。   程章明效率很高,也许是为了不打扰“室友”休息。出来以后卧室的光已经降至最暗,应该是汤琰调过,不过某人并没有睡着,而是在侧着刷手机。   “我用了你的牙膏。”   ……都先斩后奏了,难道能说不准吗。   “你用。”   得到允许的程章明仍站在原地,他微微地蹙了下眉,“还不睡。”   “你不是还要加班?我暂时不困。”   程章明从后面看着他,心脏紧紧地皱成了一团,又慢慢舒展开来,全身血液回到冰凉的身体。   关灯。   床另一边塌陷。   手机一顿,汤琰问:“不加了?”   “不紧急。”   也是。   都已经请假回国了,想必没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处理。   那就休息。汤琰收起手机,把身体往床边挪了点,尽量留给身后更大的空间。   程章明被子一掀,暖意顿时涌过来。   似乎汤琰永远都是暖的。   而自己就是贪念他的温度,所以才总是像今天一样无视个人原则。   “汤琰。”   “什么?”   一阵缄默。   汤琰压下扭过头的冲动:“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有没有看到我的眼镜。”   啊。   先就寝的是谁,现在眼镜不见了,罪魁祸首自然就是谁。   汤琰翻身打算坐起来,然而程章明也转过身,轻轻把他推倒在枕头上。   “我没找到眼镜,所以就没戴。”程章明看着他。   他完全愣住了。   “所以,汤琰。”程章明问,“我能不能亲你。”   这是怎么一回事。   转眼间,程章明罩在他身上,右手插进发间慢慢揉搓他的头发,同时嘴唇覆上去辗转。   出站的时候他们还像是仇人,进了酒店,上了同一张床,一切突然就变了个样。   这算什么,成年人各取所需?   可是上次在家里他还拒绝了自己。   汤琰推开他:“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已经不是这种关系了,程章明……”   “所以你不想。”   双手攥紧床单,汤琰敛声:“当然。”   “接吻也不行?”   靠着残存的理智,他摇了摇头。   一阵令人煎熬的沉默后,程章明放开了他。   发丝离开指间带来低微的动静。   “对不起。”程章明说,“只此一次,以后不会再犯。”   嗓音不带一点冷淡和嘲讽,听上去甚至有些郑重。   仿佛犯下大错。   仿佛前两次冲动之下犯过的错已经让他懊悔过。   “睡吧,明天我换房间。”   程章明翻过身。   汤琰和他背对背,头脑发热,反应半晌才蓦地懵了——   明天还要再留一晚吗?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腹黑男的一些破功… 第15章 接亲   来参加婚礼的确是自愿的没错,但,没人说过要起这么早啊……   六点。   清晨六点。   外面天已亮,但房间里没开灯,所以还只有朦胧一点点光。   感到身边的被子被人掀开,汤琰含糊地喊了声程章明,“……要起了吗?”   怎么感觉才刚刚睡下。   好困。   程章明边系扣子边回过头,只见他眼睛微微有点肿,发型也很有点凌乱,半分平时的精英感都找不到,反而很像是大学时代那个自信张扬的他,令人无比怀念。   “七点楼下集合,我先去吃早点。”生硬地收回视线,他就起身洗漱去了。   汤琰继续赖在床上。   可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却怎么样也接不上刚刚的睡眠。   早在学校时,身为博士生的程章明就养成了变态级别的作息,清早五六点起来是常事,晚上熬到一两点也是常事。有时汤琰会陪他,两人窝在通宵自习室的角落温书,不过结果往往是汤琰伏桌大睡……直到被程章明无奈地叫醒。   “回宿舍去睡。”   “不用,我还不困。”黑眼圈明明都快掉到下巴了。   “你这样我还怎么看得进去?”   “……”   熬夜的怨念顿时如山洪爆发。   “程章明你什么意思啊,平时冷淡也就算了,现在我主动来找你还赶我走,不想谈了就直说,没人逼你。”   汤琰抓起书包就走。   一口气跑到楼下,身后却没追来那个人影。   回头看着空空荡荡的教学楼,看着那一片漆黑中独自亮着的玻璃窗,就像是看见了总是一脸漠然的程章明。   再不能忍受,他胃痛到蹲下。   感觉老天简直在跟自己开玩笑,为什么偏偏让自己认识了程章明啊,那么不近人情的程章明,那么让人憎恶的程章明。   从小在爱里长大的他不明白程章明这种人为什么会存在。   就像程章明永远做不到他的无忧无虑。   蹲到腿麻了,他不得不站起来,结果发现那人正从不远处奔来。   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地上的影子长长的,程章明表情明显焦急。   “你跑哪去了?”   “……”装什么装,“哪儿也没去。我胃疼,蹲着缓了缓。”   见他脸色的确不好,程章明再多情绪也只能压下去。   汤琰故意刻薄地说:“你还有空来找我,不怕耽误了看书的时间?”   “汤琰。”程章明低声轻喝。   于是抬头看着他。   目不斜视。   程章明喉结微动,似乎酝酿了一些话,打算要告诉眼前的自己。   汤琰轻声催促:“说啊。”   “请你理解我的苦衷。”   程章明低低地剖白。   “我不是不愿意为你花时间。但我家境普通,只能靠自己搏出一些机会。如果为了跟我在一起,需要你迁就我,牺牲自己的喜好、睡眠,甚至是健康,那我宁愿你去认识其他人,你明白吗?”   “不明白。你怎么会觉得这是迁就?我没有牺牲什么东西啊,我也在用功,也在把这些时间利用起来,不能就因为今晚我睡了会儿,你就断定我只是为了迁就你才出现在自习室的吧。程章明你真武断。”   汤琰定定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而且。”   镜片后的眼睛微光闪烁。   “即使我是在迁就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谈恋爱不就是这样?这次我迁就了你,下次你就不会迁就回来?不为彼此作出任何牺牲让步,那干脆不要在一起好了。至于要不要认识其他人——”汤琰赌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骑驴找马,还没找到更好的,先将就着而已!”   面对这样的汤琰,程章明哪里是对手。   总之就这样重归于好。   现在想想,好像那时说的也没错。只是,只有一方迁就是不够的,必须要另一方也同样付出才行。   听着程章明出门的声音,汤琰慢吞吞爬起来,脑子有点发钝。   果然不能太早起。   踩着点下楼吃过东西,到大堂一找,发现程章明在休息区坐着敲电脑。   既然要加班,何必跑到楼下来……   见他出现,程章明合起电脑,“走吧。”   “去这么早是为了?”   “接亲。”   嗯?   相当陌生的一个词。   临江结婚摆酒都是在晚上,不像这里是中午开宴。至于接亲,汤琰就更没体验过了,只是听朋友说过有些地方要闹洞房,甚至是故意为难一对新人。   他看向程章明:“想不到你还会参与这种事。”   “阿凯提前打过招呼,让我们几个都去帮忙。”   “当伴郎?”   “不是,只是接亲。”   原来新娘是外地人,他们一帮哥们儿要到酒店把人给“抢”出来,简称接亲。   汤琰不是魏子凯的室友,现场绝大部分人他也不认识,但年轻人很容易就熟络起来,何况吴重也到了。   “你还真来了啊哈哈,差点儿我就跟阿凯打赌啦。”   “赌什么。”   “赌你会不会来啊,”吴重笑眯眯地看向程章明,“赢家可以奴役某人一天。”   “……”都什么跟什么,不是魏子凯邀自己来的吗。   程章明扫了吴重一眼:“给气球打完气了?”   “当然!手都酸了!”   “刚才外面几个小孩拿走了一些。”   “什么?!哎呀哎呀,这可怎么了得……”   吴重一阵风似的刮出去。   程章明表情回归平静。   汤琰问:“他们为什么会打赌?还有,奴役你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用知道。”   不过是两个无聊的损友,一个买定汤琰不会来这种活动,一个买定汤琰还是肯给面子的,自顾自要开赌局,谁赢了谁就能支使他做一天实验室助手。   就像那时拿他们俩的事开玩笑一样,令程章明非常头疼。   “时间差不多了。”   “小汤你跟章明一组喔。”魏子凯的小姨在现场当总指挥,那气势简直了,把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过小汤这个称呼实在是够陌生的,以至于汤琰都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是程章明递给他一大沓红包,他才一脸空白地抬起头,“我需要做什么?”   “跟着我。”程章明苦恼地说。   你这是什么表情。   总觉得今天自己气势上矮了他一截,汤琰在他身边想。   很快,坐车出发。   一路上魏子凯都表现得很紧张,反复问吴重自己领结歪不歪,光是“戒指拿了没”就确认了不下四遍……   结婚都是这样吗?   稳重如程章明,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汤琰就觉得很违和,违和到他从不认为另一位主角会是自己。   “待会儿到了楼下咱们整整队,我媳妇儿那边以她亲哥为首,一共是五六个男丁!别怕啊,咱别怕!咱拿出x大的气势,一鼓作气就是干!”   “……阿凯你别说话了,我感觉你快不行了。”吴重扯扯程章明,“一会儿咱俩打头阵,数学题你上,物理题我上,雅思……雅思汤琰上!”   “我英语快忘光了。”汤琰轻笑。   魏子凯边紧张地抖腿边说:“吴重你傻啊,章明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   “也对,章明现在已经是半个洋鬼子了。那雅思题就让章明回答,汤琰帮忙背唐诗!”   笑容微微顿在脸上,汤琰说:“你们这是接亲还是最强大脑。”   “谁让阿凯娶到那么个学识渊博的老婆啊,阿凯你要负全责。”   “她就是很厉害嘛,我有什么办法。”   “啧!”   这世间的幸福还是很多的。   视线移至窗外,汤琰脸色有些寂然。   程章明从后面看着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把目光收回。   到了酒店大堂,果不其然更热闹。   亲家浩浩荡荡来了几十号人,脸上全都喜气洋洋的,“闯关闯关!都不准上去!”   真是甜蜜的烦恼。   魏子凯应付得满头大汗,兜里红包都快发完了还没进去电梯。还是吴重过五关斩六将,杀到电梯口,冒死堵着门喊道:“主公快来!”   忠臣呐忠臣。   混乱中汤琰也被谁推了进去,紧紧贴在角落。程章明面对面站在他眼前,用身体给他撑出一个三角,这样其他人就挤不到他。   魏子凯擦汗:“不妙啊。”   “是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得讲战术。这样,一会儿我负责拖住那帮亲戚,阿凯负责发红包转移注意力,章明两口子负责撞门。”   “谁两口子?”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   魏子凯无辜望天,吴重自打一个嘴巴,眼睛默默看别处。   程章明什么也没说,毫无波澜。   倒是汤琰有些不自在。   出了电梯,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众人前赴后继,汤琰在后面清点红包库存,程章明平声道:“我会找机会跟吴重说清楚,以后他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今天请你忍耐。”   也没那么严重。   汤琰顿了一下,程章明已经走上前,没有跟谁结伴。   几个小朋友围上来,红包马上损耗不少,可怜他们还一题都没答……   好在三位博士也不是吃素的,想要难住他们可不容易。一轮下来题目他们基本都能答得上,就是体力考验实在累人,魏子凯光是伏地挺身就做了二十个。   后来他实在不行了,想让好兄弟替自己做,吓得吴重连连摇头。   “我来吧。”程章明脱了外套递给汤琰。   汤琰自然而然地接过来,然后才觉得有点异样——为什么程章明总给他一种,他们并没有分手的错觉,而自己也不会为此反感。   接着,程章明卷起袖子趴下去。   旁边有人数着,他劲瘦的腰身一起一伏,动作十分有观赏性。   汤琰大脑宕机了一小会。   因为以前领教过他的本事……偶尔会把自己折腾得苦不堪言。   只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许正因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想法有欲望的正常男人,所以这几年才会这么恨他吧。   虽然现在似乎是无所谓了,已经不再抱有期待。 第16章 解开心结   做完伏地挺身就算是过关了。   真不容易。   要知道结婚这么累,估计很多人就彻底放弃这个念头了吧。汤琰颇为煞风景地想。   房中欢声笑语,新娘坐在床尾正中央,纯白的婚纱衬托得她娇美无比,颈间的珍珠项链更是耀眼得另具一格。   “比我预想的要快啊几位。”   “承让承让。”吴重拱手。   “好了,最后再考你们几道题,答得满意就让新郎把人抱走!”   伴娘早有准备,立马掏出手卡。   这场景令专业人士汤琰失笑。   简直就是录综艺啊,连提词卡都有。   程章明一直从旁注视着他,见他含笑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心情似乎还不差。   或许他并不排斥。   成为谁的家人,或者一生的伴侣。   察觉到这道视线,汤琰转过头,程章明慢慢把目光收回。   怎么?   怎么今天连程章明都不太一样。   想不通缘由,汤琰只能把这一切归因于特殊氛围。这样的幸福感,也的确能感染到参与其中的每个人。   “找到了!”   原来是魏子凯总算找到高跟鞋。   他一脸虔诚地单膝下跪,想把鞋子给老婆穿上,结果老婆还没怎么样,自己已经激动到满脸通红了。   “老、老婆,我爱你。”   “……救命。”新娘貌似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按规矩新郎是要把新娘抱上婚车的,只见魏子凯豪迈地拍了拍胳膊,“老婆上来!”   “呃,一定要?”   “当然!这才叫娶到了,给我点面子嘛。”   “……行吧。”   汤琰微笑。   这繁杂而有趣的环节算是告一段落。   一路跟随大家下楼,又坐车抵达婚宴现场。那里布置得简洁有格调,据说全是新娘自己的想法,没有婚庆公司什么事。   转完一圈,吴重感慨:“阿凯他们还真是大手笔啊,光是现场这些鲜花就要不少钱吧,何况还有酒席和摄影。哪天我要结婚必定不搞这一套,简简单单请几桌亲朋好友算啦,章明你说对吧。”   程章明却说:“一生一次的事,不能马虎。”   吴重奇异地看向他:“这么认真?有点不像你啊,你一向节俭,什么时候把这些看得这么重了。”   “我只是以阿凯的立场发言。”   是啊,毕竟他应该不会走入婚姻。   不过也说不定。   汤琰在心里苦涩一笑,找借口跟他们分开行动了。   那里布置成摄影展的形式,照片都是新娘自己拍的,有人像也有各地的风景,都是他们夫妻俩一起旅过游的地方。   “她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   转过头,见是新娘的亲哥哥。   “你好,我是唐唐她哥,叫唐冠乔。”   眼前的男人似乎三十来岁,不戴眼镜,打扮得像是成功商人。   出于礼貌,汤琰点了下头:“幸会。免贵姓汤。”   “早闻大名,经常看你节目。刚才在酒店就想跟你打招呼,又怕太冒昧,这是我的名片。”   上面印着某某公司的营销总监头衔。   “抱歉我平时不带名片。”汤琰接过说。   “你当然不需要。”唐冠乔展眉一笑,“你这张脸就是最好的名片。”   “过奖了。”   “看你刚才一直在欣赏这些照片,对摄影很感兴趣?”   对于这种主动攀谈,汤琰没抱有太多想法,正想客气两句就走,吴重却突然出现在身后:“原来你在这儿啊,走,阿凯那边需要人手。”   汤琰只好对唐冠乔告辞,对方倒是没说什么,但十分玩味地看了吴重一眼。   “什么事需要人手?”路上汤琰问。   吴重一脸无辜地说:“没事啊,叫你去偷偷懒而已。”   偷什么懒?   也没怎么累着啊。   二楼休息室基本都是亲友。   抬起头看见他,程章明眉心蹙了下,随手拿起旁边的杂志翻了两页。汤琰若无其事地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已经做完了。”程章明抬眸,“看你在忙着社交,没叫你。”   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生硬。   汤琰一抵唇:“寒暄几句而已。”   “嗯。”程章明不高不低地说,“那是唐冠乔,名声在外。”   他名声如何跟我有什么相干。   倒是程章明。汤琰奇怪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的视线虽然落在杂志上,注意力却不在那上面。   看着看着,汤琰发现一件事。   程章明戴着一只表。   跟他送自己那只有几分相似,但隔得太远看不清。   “怎么了。”程章明抬起头。   汤琰匆匆移目:“没事。”   环顾四周,魏子凯正在角落蹲着,紧张地背稿。   程章明起身:“我去接老师。”   ……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老师也要来?哪一位?”   程章明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地说:“被你得罪过的那一位。”   汤琰如五雷轰顶。   当年。   当年他被修理得很惨……   那位姓黄的导师出了名的严厉,程章明又是他的得意门生,一向被他寄予厚望。谁知后来有段时间程章明很不在状态,被老师严肃问话后,不得已做了坦白,说,自己最近在谈恋爱。   “糊涂!”   “你啊你,你现在哪是分心的时候?简直辜负我栽培你的一番苦心!”   老师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顺带着连之后时不时出现在实验楼下的汤琰也看不顺眼,每每见他们俩都会大大的翻个白眼,老顽童似的。   被这样对待,汤琰哪能服气,有一次就没忍住,跟这位老师顶了嘴。   “他是您的学生,但他也是人啊,凭什么其他人您都不管,就对他区别对待?”   气得黄老师鼻子都歪了,现在想想真是不懂事。得意门生分心恋爱已经是不对,何况还是跟一个男生在一起,这样的离经叛道,古板如老师怎么会看得惯?   总之自此就在老师心里挂上了号。   对方进休息室时汤琰几乎没认出来,瘦了好多!   倒是老师朝他挥挥手,有点惊喜:“小汤。”   汤琰迎上去,才发现黄老师苍老许多,头发也基本全白了。程章明紧随其后,看上去比对方高出了一大截,明明当年似乎两人身高差不多……   “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小汤,”老师扭头笑着对弟子说,“也算是意外收获。”   程章明顿了一下:“他今天正好有时间。”   汤琰问候道:“好久不见黄老师,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还算过得去吧。”老师爽朗地说,“退休了,整天爬爬山跑跑步,精神头倒是还可以。小汤啊,听章明说你在电视台工作,哪个台?回头我也看看。”   想不到如今老师变得这么和蔼。大概以为他们还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反对也作用不大吧。   把老师送去沙发坐下,两人走到一旁。汤琰问程章明:“为什么不告诉你老师我们已经分开了,也好让他放心啊。”   程章明拧起眉:“放心?”   那眼神一下变得冷冽起来,仿佛他又说错了什么。   “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让他放心过。”   话里的嘲讽意味太浓,汤琰闭紧唇,眼看他走到老师身边,蹲下交流着什么。   筵席开始前两人再没有任何交集。   后来陆续入座,大屏幕开始播放关于新人的小短片。   程章明始终没出现,应该是跟魏子凯在一起。汤琰一言不发地看着片子,感觉之前的那种幸福已经无法再感染自己,不知道什么原因。   灯光暗下来,新人快要出场了。   黄老师在吴重的陪伴下坐了过来。   “小汤啊,章明他们在外面拍照,你怎么没去?”   “我拍过了。”   只能这么解释。   老师一脸高兴地说:“不错不错,看见你们都过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尤其是章明,当年让他留校他不干,气得我觉都睡不着。现在想想,也许他的选择是对的,现在这样也挺好。”   汤琰心头错愕,诧异地看着老师:“留校?”   “怎么,你不知道?”   不知道。   以程章明的性格,有机会留校他怎么会不愿意?   黄老师望着他,幽幽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大概他觉得这事不重要,所以没跟你说。不过这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结。当初我是希望他能留下帮我,连校长那边都去做过工作,没想到他自己倒不愿意留,这小子……”   “我也能理解,以你们当时的情况,留在校园里确实会有比较大的压力,各种人的目光……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是啊,很可惜。   如果是大学老师程章明。   多可惜。   开场后不久,程章明回来了。   汤琰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看着身边的这个人,想象着他站上讲台的样子,一定是自信沉稳的。   “怎么了。”程章明注意到他的目光。   汤琰收回目光摇摇头。   半小时前还没事,见完老师就这样了。   “是老师跟你说了什么,”程章明皱起眉,“还是你觉得不自在。”   “都没有。”   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左右都坐了一大圈人,说任何话都不会被听去。   “我只是在想,你当老师会是什么样。”   程章明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看着汤琰,好一会没动作,眼底是汤琰读不懂的情绪。   半晌,终于收回目光。   “请你别误会。走出象牙塔完全是我个人选择,没有为谁牺牲或者放弃机会。”   可我明明还什么都没问。   汤琰迟疑地看着他:“你大可以当时就告诉我,说你介意别人的议论,做不到坦然留校,但你其实是想当老师的,你说了我们就能一起想办法,你不说我怎么——”   “汤琰,我根本不想。”他斩钉截铁地打断,随即又像是忍下了一口气,蹙着眉道,“事实证明我也根本不适合当老师。”   “可是当初你明明说过当老师也不错。”至少不需要为生计担心,这是他的原话。   “当初是当初,当初我才刚认识你。”   还没有把这个人纳入自己的人生规划,没有设想过该怎样跟对方过完一生。   汤琰茫然地看着他,眼底发酸。   程章明忽然拉起他的手,低声说:“你跟我出来。”   “去哪里。”   “去拍照。”   顺便把这个结解开。   不为彼此作出任何牺牲让步,干脆就不要在一起。当年是谁这么振振有词的?   “仪式快开始了。”   汤琰第一反应是挣脱,但他才刚刚动了下,手腕就被更用力地握住了。   吴重小声问:“你们去哪儿啊?”   没人回答他。程章明拉着汤琰,两人一前一后,弓着背往外换。 第17章 还礼   外场已经没有人了,所有布景全部空下来,他们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但程章明连手机都没拿。   他把人拉到鲜花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汤琰。   汤琰眼底有血丝,眼眶下面还挂着浅浅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刚才有人想邀你一起拍照,我替你回绝了。”   虽然的确不太想拍,但,“是谁?”   “唐冠乔。”   是他啊,那拒绝就拒绝了吧。汤琰顿了一下,也没表示什么,毕竟心里还在想刚才那件事。   程章明看了他一会,慢慢移开目光。   “老师说什么你不用在意。他教书育人一辈子,思想跟我们不一样。”   “这我知道,”汤琰轻声,“但你为什么说自己不适合当老师?”   “当老师需要耐心,我不认为自己具有那种优良品质。”   说得也是。   聪明人往往都缺乏耐心,因为他们很难体会到笨蛋的不易。尽管汤琰跟笨蛋二字毫无关系,但这些年也受了他不少气,看到过无数次对方不耐烦的表情。   这要是换成上课,大概会被学生投诉到身败名裂吧……   “而且他们都怕我。”   “谁?”   “学弟学妹。”   汤琰轻嘲地笑了下:“那的确。”   程章明转开脸,像是对他的笑很不满。   “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个?”汤琰抬头看他,感觉他表情有些不自然。说实话,这两天他都让汤琰感到意外,不像以前那么冰冷,偶尔还会露出很有人性的一面。   “比起让你以为我是为你放弃了老师这份职业,还是当下说清楚得好。”程章明漠漠然地说。   汤琰挺了下颈,微微颔首。   自己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这他是知道的,所以听程章明亲口说出来,也不觉得特别刺痛。   只是有点不舒服。   不多,就一点。   分开这段时间,似乎恨意也消散了许多。   他低头看一眼手腕,刚才一路被程章明抓着带出来,皮肤上留下了淡淡的红痕,昭示着他们两个人还在纠缠不清。   “程章明,你什么时候回法国。”   “是去,不是回。”程章明看着他。   好吧。   字眼而已。   “你什么时候去法国?”   “怎么了。”   “你东西还在我那儿。”   程章明蓦地蹙眉,像是在不满什么,但又无法发作,只能扔出一句:“是吗,多谢提醒。”   “几只大箱子,我都没打开过,到时候你可以随时过来取。”   其实也没那么着急,就是不知道他这一走什么时候才会再回国,还是让他拿走的好。长期放在自己这里不是个事。   另外,也不想再留下任何见他的借口。   “我后天走,下月15号之前会把那边的事收尾。”   “那就下个月再说吧。”   下月15号是汤主播生日。   可惜汤主播若有所思,压根没听懂他的暗示。程章明不悦地说:“到时候我会再联络你。”   “都可以。”   回到宴会厅,仪式已经进行到一半。双方父母致完辞,轮到一对新人互相发言了。新娘唐唐还是保持快人快语的风格,魏子凯就实在是……毫无意外地当场泪奔。   看得吴重扶额:“呃,真想假装不认识他。”   “话别说得太满,轮到你结婚也是一样的。”   “我可不会像阿凯这么没出息。”   汤琰转头看了程章明一眼,只见他静静地注视着台上,没什么特别表情。   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动摇他的心。   菜品质量上乘,本来想多吃点,可惜一直有人过来合影,导致汤琰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   吴重捂着手悄声对程章明说:“你老婆今天转性啦?对群众的态度这么友善,不像他啊,他不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吗。”   程章明淡声:“他很少扫谁的兴。”   “谁说的,他不是经常扫你兴嘛。”   程章明看他一眼,他立马举起双手:“你自己说的啊,跟我可没关系,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说过?   “你看你看,上回一起抽烟的时候说的嘛,别给我装不记得了啊。”   是因为什么事。   记不清了,可能就是一些小摩擦,毕竟汤琰常常让他束手无策。   对他来说,汤琰比学术问题要难钻研得多。   很快新人就过来敬酒了,后面跟着两对伴郎伴娘,怀里抱着两大瓶红酒,一副要喝倒大好河山的架势。   “感谢各位老同学今天能过来捧场,不多说了,都在酒里!”   魏子凯举杯,大家纷纷干了,把红包掏出来给他们。   汤琰也拿了出来,程章明皱起眉:“不是让你别准备吗,我会送。”   话是这样,但也不好。   “你的是你的份,我的是我的份。”   否则岂不是白吃白喝。   伴郎不明所以,直接接了,被魏子凯顶着猴屁股脸一把拦下:“不合适不合适,你们俩、嗝、我都没机会还礼,哪还能收两份?”   这么多人看着,汤琰不知道该不该收回。   “以后会有机会让你还礼。”程章明说。   魏子凯一愣,立马喜笑颜开收下。汤琰心脏停了好几拍,一脸茫然地看着程章明。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还有机会还礼?   难道他有别的想法。   应该是这样,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陡然间,汤琰感觉自己被谁给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然而就在下一秒,传来程章明不带多少情绪的声音:“以后乔迁宴、升迁宴、八十大寿,机会多得是。”   吴重离得近也听到了,先是傻眼,紧接着噗一声哈哈直笑。   魏子凯:“怎么啦?”   “程章明在讲冷笑话!而且是北极冷笑话!”   “……”确实是蛮冷的。   汤琰拿起手机默默刷起来。   接下来他始终一言不发,看上去格外不可接近,像是什么不容亵渎的存在。程章明偶尔看他一眼,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跟其他人交谈。   好不容易捱到婚宴结束,魏子凯特意过来嘱咐,说晚上老同学一起出去喝酒,让他们把时间都空出来,一个都不许跑。   “汤琰你也不许遛啊,给我点面子。”   这话一出汤琰也没法拒绝。   送完老师,程章明回到酒店房间,发现汤琰没在。他表情微变,看到行李箱里的东西才把眉心松开。   「你去哪了。」   发完微信他立在窗边。   头一次觉得初夏阳光如此耀眼。   「周围走走,有事?」   他给汤琰的备注是名字加生日,这样就不会忘——六年前吸取的教训,这个人一向喜欢“考验”他。   「五点半大堂。」   「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撑着窗框眺望远处,视野开阔。   下午五点半,他出现在楼下。汤琰远远走进来,竟然换了套行头。   被程章明注视着,他脸微微一侧,解释道:“中午不小心洒了点红酒,来不及洗,就去商场买了一套。”   难怪会“周围走走”。   “程章明你这是什么表情。”   程章明下颌轻收,说:“汤主播换几套都是应该的。”   “……”   恰好有人来找汤琰搭讪,他转开稍显恼火的脸,客气从容地应付对方。   程章明看着他,心里很深的缺口正在被一点点填满。   魏子凯叫了两辆别克来接他们,大家在车里有说有笑,氛围非常融洽。   其实当年的事或多或少也都知道,并没有谁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俩。汤琰不在乎这些,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程章明也全程很自然。   晚饭的场子就比中午放松多了,直接跳过红的,两瓶茅台拿上桌。   一开始还叙叙旧,交待交待彼此的近况,直到酒过三巡,气氛彻底放飞。   有人说:“吴主任哪吴主任,如今混得这么好,苟富贵勿相忘啊!”   “什么啊,你们还不如祝福我早日像阿凯一样找个媳妇儿,那个可能性还大些。”   “吴主任青年才俊还愁找不到对象?”   “你们试试,身边有章明这样的参照物,简直没法找嘛。”   “跟我没关系。”   “就是,你跟章明你们俩都不是一个赛道的,你跟他比个头啊。”   “噗!”吴重直接喷了。   程章明没理会这种善意的玩笑。   转首,只见汤琰捧着杯不言不语,眼睑刻意下垂。   总算这人还知道自己是始作俑者,应该稍微表示一下惭愧。   “听说你打算正式回国发展啦?”   “嗯。”程章明淡声。   “国外不是也挺好的嘛。”   “有人不喜欢。”   吴重暧昧地看向汤琰。   接收到对方眼神中的调侃,汤琰竟然少有的招架不住,很想回避……   为什么要把原因暗推到我身上?   他朝程章明看,程章明微微点头,用一种示意他配合一下的神情。   ……   不知道是酒太烈还是人太烈,汤琰居然有点喝多了。   中途他要了杯温水,略坐一会后又觉得胃不太舒服,于是起身去了卫生间。   程章明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很快跟着站起来,“失陪一下。”   他们一走屋里就笑开了。   “还是很好嘛,七年了。”   “是啊。”   “七年,不容易。”   吴重老神哉哉地说:“都把红包准备好吧,在场各位一个也跑不掉。”   不意外听到几声倒吸气:“他们也能?”   “有证没证也不影响你们出钱呐!”   “那是那是……”大家喜笑颜开,莫名觉得心情上佳。   想吐没吐出来,汤琰冲完水走出隔间,发现程章明就在外面等着。   他愣了一秒才定睛。   “不舒服?”程章明蹙眉。   “有点反胃。”   “那就先回去休息。”   “不好吧。”都是老同学。   程章明态度不容置喙:“你先去门口叫车,我回去拿东西。”   “还是我自己回去打声招呼吧。”   “不用。”   目光从他脸上收回,程章明平声:“除非你想听他们打趣。”   “打趣什么?”   这个人。   到底有没有一点概念。   他们一起消失,还说要回酒店,用脚想也知道老同学们会怎么以为。   作者有话说:   程章明:我会跟汤琰结婚,绝对。   汤主播:程章明要娶别人【。 第18章 占有欲   简单告辞几句后,程章明拿上两人的外套出来。   外面夜色阑珊,汤琰站在路边等他,左手缓慢地揉着胃。   “车我叫了,这个时间段可能比较堵。”   “谢谢。其实你不用提前走,大家难得聚一次,我一个人回酒店也没问题。”   程章明面无表情:“是我带你来的,出了任何差池都是我的责任。”   话里的距离感让汤琰顿了一下,忽然又听到他略带嘲意的嗓音:“何况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冷血。”   “……”   他怎么知道我觉得他很冷血。   虽然的确如此。   进进出出的人都望向他们,汤琰想了想,往旁边挪了两步。   程章明看他一眼,下颌收紧。   好不容易等到车来了,汤琰想上前拉车门,结果动作慢了一步,程章明替他拉开了前面的门。   汤琰迟疑地望着他,他伸手示意,“请。”   刚还说自己不冷血。   上了车,汤琰靠着窗闭目养神,后视镜中始终有他略显苍白的脸。程章明起初一言不发,后来经过一间药店,问他要不要买药。   “算了,就是吃多了不消化。”   他的胃消化功能一向不好,大学时期就为此受了不少罪,程章明也跟着受过一次惊吓。   当时正在准备一门重要的考试,整天昼夜不分地复习,手机也没时间用。事先已经跟汤琰约法三章了,也说过自己要开静音,所以汤琰想发什么就发,他抽空会看。   晚上十一点多,终于再一次拿起手机,忽然发现这人从下午三点后就没再冒泡。   不合常理。   电话打了几遍都没人接。跑到他们宿舍楼下,早就已经关门,想进也进不去。最后还是几经辗转要到他室友的号码,才得知他傍晚突发胃痉挛,被几个同学送到附近医院急诊去了。   紧赶慢赶赶到医院,在急诊又转了一大圈,终于,看见他一手拿着病历、一手吊着水,肩膀倚着墙,闭着眼睛在打瞌睡。   当时的心情真不知道怎么形容,悬了一两个小时的心总算放下,又升起无名的恼火和心疼。   跑过去的时候程章明脸色比他这个病人还难看,态度也比平时更差。   “你——!”   你怎么能自己到医院来不告诉我?   然而等汤琰一抬头,已经到喉边的斥问又全然堵住。   因为他那种表情。   病怏怏的,惊讶,柔软,脆弱,需要,但没有埋怨。   当时自己好像顿了一下,才把头生硬地别开。汤琰嘴撇了一下,嘴角弧度向下垂,嘴唇绷得紧紧的。   坐下,把病历拿过来,腾出手握在一起。   某人扫了周围一眼,有些心虚的样子,但自己当时偏偏不松开。   “你吃错药了吧程章明。”   “到处都是人……”   “程章明?你没什么事吧。”   有事的到底是谁。   那时的情绪化也让程章明自己很诧异。那件事后他被打趣了很久,因为半夜到处托人问汤琰室友的手机号,搞得整个新闻系人尽皆知。   ……程博士的尊严真是不值几个钱,连吴重都这么说。   不过自此就格外注意汤琰的身体状况,只要有一点时间,他也会陪汤琰一起去食堂吃饭,吃得汤琰脸都变圆了。   “程章明你还是去做实验吧,”时间长了汤琰抓狂地表示,“我宁愿啃面包也不要再来食堂,一顿都不要!”   “再难吃也要吃。”   “可是真的吃不下啊!”   “吃完。”分量刚好,不多不少。把餐盘推到他面前:“吃完我们去看电影,我买了票。”   汤琰惊讶地看着他。   他不得不回避那首炽热的视线。   “不想去可以拒绝。”   “你想得美。”汤琰微笑着摊开手,“票拿来,我保管。”   样子简直像找另一半要银行卡。   可惜这几年汤琰还是没什么长进,饮食不规律外加自己不做饭,老是在外面吃,应酬也不少,家里光是常备的消化药就有三四种。程章明是学会了做饭,不过没机会做给他吃。   中途程章明下车买药。   回到酒店,汤琰已经进入休息状态。   房间的灯是暖色调,电视里在放晚间新闻,沙发上的某人也蜷着腿昏昏欲睡,面前放着一杯疑似是矿泉水的液体。   心里的柔软再也无法压制,程章明在门口停留了一小会,然后举步走到他面前。   可惜指腹还没触碰到肌肤,他人就醒了。   ……顶着右脸好大一片红印。   “药。”   “唔,谢谢。”   程章明伸手一探杯壁,果然是凉的。   “怎么不烧点水。”   “不要了吧,都说酒店的水壶不卫生。”   回答也不出所料。   从外套兜里掏出一瓶热饮,程章明递给他。   汤琰有些错愕地抬头:“给我的?”   “这里似乎没有第三个人。”换来一句低嘲。   “这谁说得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买给自己的。”   说完倒是很识趣地拿起饮料,轻轻道了声谢。   走到另一边坐下,程章明跟他隔了一个人的位置,看他皱着眉头喝下药才把视线收回。   老这么沉默也挺尴尬的。   把频道转到自己台,汤琰随口道:“安慧芸跟你说了吗,她换到十点新闻了,下个月起跟我搭档。”   “她为什么会跟我说。”   “你们最近不是走得很近?”   程章明转头看向他。   目光有点犀利,他避开,脸皮紧了紧,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   幸亏这时电话来了。   程章明起身走到窗边。   “你家那口子安顿好了吗?快出来,我们在酒店旁边的皇冠KTV。”   程章明回头看了汤琰一眼。   汤琰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一端,看得出还是不舒服,但注意力不知道在哪里。   “你们尽兴,我就不去了。”   “喂喂喂哪有这样的,说好了今晚不醉不归的嘛!”   “我走不开。”   “有什么走不开的呀,除非汤琰不放人。”电话那头放肆取笑。   程章明倒是坦然:“嗯。”   吴重大叫:“你个妻管严!”   “挂了。”   “真不来啊?”   “嗯,帮我跟阿凯解释一句。”   “解释个屁,用不着,他跟你一样怕老婆。”   这根本就是以我为借口在躲酒吧。   汤琰默然。   通话之前的话题成功被岔开了,不过关电视时程章明还是蹙了下眉。   半夜汤琰起身去了两趟卫生间,第一趟程章明在工作,一盏落地灯照在旁边,他神情严肃地在敲电脑。   “还不睡?”   “快了,你先睡。”   “要不要再开个房间。”   程章明抬起头道:“放心,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   “……”汤琰如鲠在喉,“都已经翻篇了还有什么好提的。”   成年人之间一时的意乱情迷而已。   可是看样子,不像是真正的翻篇了。   程章明静静地盯着汤琰,“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强迫你。”   “不说了吧,没意思。”   的确没意思。   程章明看向电脑,“看来是我误解。连安慧芸的事都愿意谈,我以为汤主播今晚比较有倾诉欲。”   “……”他记性会不会太好?   “是她经常向我提起你的事,我以为你们已经有了进一步发展,所以才会顺便关心一句。如果你认为这是个人隐私,不回答即可。”   顺便两个字被汤琰咬得很重。   程章明扫他一眼:“我的确认为这是个人隐私。”   “是,程博士的行情一向很好,也用不着我操心。”   潇洒说完,汤琰掉头就走,但那道目光如芒在背,让他心里一万个后悔。   根本就不该提。   第二趟经过时电脑总算已经合上。   程章明蜷身侧卧,腿屈着,身上搭着外套,一看就很不舒服。汤琰有心想让他去床上睡,但看他睡得很熟,不方便再吵醒,只好心安理得躺下了。   翌日再睁眼,程章明已经洗完澡,在卫生间剃胡须。   “早。”   程章明停下手腕,目光移到他凌乱的头发上,“早。”   见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汤琰嘴角轻扬,“没睡好?昨晚就建议你再开个房间,是你自己不采纳。”   “嗯。”程章明不温不火地说,“比起去急诊找人,还是在酒店当陪护更节省时间。”   “……”   怎么过去那些事总被他信手拈来嘲讽几句。   汤琰在心里宣告休战,收拾好东西便下楼退了房。   只是一个普通周末,没想到高铁站人头攒动,来早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你的信用卡呢,”程章明提醒他,“有贵宾休息室。”   他找了好一会,口气似乎不在意坐哪里,“没带。”   “那就只能去咖啡厅坐坐。”   “都行。”   好在咖啡厅还有座。   汤琰去卫生间,手机放在桌上,回来以后问程章明,“点了吗。”   “要了两杯气泡水。”程章明的嗓音微微有变化,变得有些冷淡似的,“另外,你有短信。”   “嗯?”   拿起来一看,确实是有。   「汤主播,我是唐冠乔。昨天匆匆一面,印象深刻。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你单独吃顿饭?电视台附近,日期时间你定。」   汤琰眉心轻蹙,感觉有些棘手。   程章明始终一言不发。等水送来,他叩了叩桌子,忽然开口。   “措辞这么认真,要不要再帮你叫杯咖啡提提神?” 第19章 等我   这种冷冷的语气,乍听似乎是讽刺,然而很莫名。   汤琰收起手机。   算了,这位唐总深浅难测,还是先放一放再说,没必要上来就得罪。   “你认识他么,唐冠乔。”汤琰问。   程章明身体靠回椅背,淡漠地说:“不熟。”   “他是做什么的?”   “化工行业。”   “这么说跟你是同行。”   程章明平声反问:“你对他很感兴趣?”   “好奇而已。”   “很遗憾,我跟他没有来往,满足不了你的好奇心。”程章明嗓音冷淡地说。   语气这么反常,汤琰再听不出什么就枉跟他七年了。抬头看他,只见他镜片后的目光缺乏温度,表情却显得毫无起伏。   “这个人昨天递给我一张名片。”汤琰轻声说,“做营销的,也许是想投我们台的广告。”   “也许。”再没有耐心,程章明板着脸站起来,“你自便,我去买些特产。”   照常理其实完全可以一起去,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再在汤琰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汤琰慢慢收回视线,看向面前那两杯气泡水。   这两天他们两个,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偶尔能感觉到程章明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两个人的相处也更自然了。但与此同时他似乎也在刻意压抑什么,没有在自己面前百分之百的坦诚。   结账是拿信用卡付的。   店员划了一下,说:“您卡里还有不少赠券,需要再带点什么吗?”   “那请帮我打包两份牛角包。”   结完账以后,卡又被他收起。   上车后不久吴重过来了,拎着一大兜子盒装的喜糖,全是魏子凯塞给他的,说是研究所人多怕不够分。   “章明呢?”   “买特产去了。”   吴重瞪大眼:“买什么?平时连食堂都懒得去的一个人,怎么今天这么有闲情逸致。”   也许他只是不想跟自己面对面坐着。   临开车前十分钟,还是没见到程章明,给他打电话也没接。汤琰条件反射一样看了好几遍表,直到那抹挺拔的身影从扶梯上下来,才总算松了口气。   “敢不敢再晚点儿,车都快开了。”吴重在过道那边絮絮叨叨,“都买什么了?我看看,哎呀,又是龙须酥,看你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买出什么花样来了。”   “老人家爱吃。”   汤琰知道他只有一位长辈还健在,礼貌问候:“你奶奶身体还好吧。”   程章明嗯了声。   “记得你说她还在老家?”   “老人比较固执。”   吴重诧异地盯着他们,就差把他们抓到实验室做研究:“这种情报你们平时都不交换?过的是什么日子!”   还能是什么日子,陌生人一样的日子。汤琰把脸转开,轻嘲道:“没办法,有人注重隐私。”   吴重扑哧,程章明皱眉看着汤琰,汤琰微一耸肩,潇洒地笑了笑。   换作以前他是做不到拿他们的事开玩笑,现在为什么不同了,他也不知道。也许是这两天让他产生一些错觉,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没有那么远。   车厢里还是挺冷的,好在这次汤琰学乖了,知道披件衣服。然而他这趟来没带厚外套,所以披的还是程章明的。   手揣进外套兜里,他摸到烟。   不由自主地转过头。   “程章明,你是在法国学会的吗。”   “什么。”   “抽烟。”   被汤琰注视着,程章明神情停顿了一会,漠然地避开视线,“去法国前。”   “找工作那段时间?”   “记不清了。”   见他不太想聊,汤琰适时打住。   其实也不见得有多好奇,就是觉得彼此太缺乏了解,这七年来总是各过各的,很少有机会这么度过一段时间。   不久汤琰睡着了。   吴重打完水回来没注意,正要开口被程章明阻止。   移步到车厢的连接处,吴重贱兮兮地打趣:“打死我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看到我们程博这么体贴的一面。”   程章明转移话题:“刚才想说什么。”   “喔,差点儿忘了,刚隋雯说phoenix项目立项了,现在要招兵买马,让我们推荐几个人。”   程章明挑优秀的报了几个名字,吴重边记边点评,谁的长处是什么他都如数家珍。   隋雯说得没错,“吴主任很适合做人事工作。”   “是不是觉得鄙人很有亲和力?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程章明笑了笑,转过脸望向车外。   吴重在旁边啧道:“看来有汤琰在确实不一样,平时我们聊什么你压根儿就不理会,哪像现在这样热情参与。”   “随你怎么说。”   “这样就对了嘛,笑一笑十年少。”   抬起的嘴角慢慢放下,程章明平和地看着眼前风景。绵延的平原,渐次出现的楼房和山脊,阳光懒散地铺陈在它们之上,把身后的某人晒得昏昏欲睡。   就这样吧,程章明。   你的时间也不比别人多,该好好珍惜才对。   “我的模型还在宿舍?”   “在啊,这个没让汤琰拿走,知道你宝贝。”   程章明说:“下个月我去取。”   半晌汤琰还没醒。   感觉有人碰了下自己,汤琰眼睛半睁,看见程章明一只手正护着自己的膝盖,以免被推车剐蹭到。   “腿收起来。”察觉他睁眼了,程章明说。   汤琰轻咳了一下。   也不太好意思再睡。   上车前买的牛角包只有两个,拿出来,不分给谁都不合适,干脆表明自己不饿,让程章明和吴重填肚子。   “给力啊,正好有点饿。”吴重笑眯眯接过,压根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程章明说:“我不用。”   “你不饿?”   “嗯。”有人用法文打来电话,程他起身带着电脑去了餐车,那里可以站着办公。   吴重嘴都塞得鼓鼓囊囊的还不停说:“他最近估计忙疯了,天天被那帮法国佬打越洋电话骚扰,听说那帮法国佬差点不肯放人,还好没把他护照给藏起来。”   “为什么他要回国?”   吴重噎了一下,瞠目结舌地看着汤琰。   汤琰清峻的五官跟画出来的一样,眉眼间有种淡淡的矜持感,眼眸微微移向另外的方向。   “我不是说这趟,我是说他为什么要放弃法国的机会。”   “……为情所困?”   这回轮到汤琰错愕了。   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吴重埋头咬了口面包,支支吾吾又略带羡慕地说:“我哪懂这些啊,我一个单身汉,这种问题简直是在为难我……可能他觉得距离太远没有安全感?毕竟你那么出类拔萃的,你们又动不动就床头吵架床尾和,是个男人就紧张啊,他也不是没跟我抱怨过。”   程章明,抱怨?   汤琰彻底疑惑。   吴重一边瞟着远处车厢,一边胆大心细地吐槽:“是啊是啊,最近就是你跟他提分手那次,把他给打击得……失眠好几宿,还大半夜硬把我从宿舍拖出去谈心。”   呃,基于事实基础进行艺术加工应该不犯法吧。   谁拖谁不都是谈心嘛。   汤琰却无法想象那画面。   “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不是没什么,简直就是沉默再沉默……“就是说你们俩又闹矛盾了,说他亏欠你很多,你生他气简直是合情合理。”   汤琰手脚发麻,诧异地微张着嘴。   吴重怕自己说得太过火了,一个急刹又拐回来,“不过他选择回国肯定也有自身考虑,毕竟国内整体大环境还是不错的。”   正说着,程章明从餐车走过来。吴重赶紧向汤琰双手合十拜拜,示意他千万别把自己给卖了。   汤琰心里乱糟糟的。   程章明坐下,把电脑收进包里,“快到了。”   “你今晚住研究所?”   “嗯。”   “回国以后呢。”   程章明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只是朋友之间的关心,没别的意思。”   “目前没做打算。”   “需要找房子我可以帮忙。”   汤琰迎上他的目光,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程章明表情似乎有些不悦:“没这个必要。”   “怎么?不用担心麻烦我,朋友就是用来互相麻烦的,何况我们远远不止是朋友。”   程章明拧了下眉:“不止是朋友,那是什么。”   汤琰用云淡风轻的口吻道:“还是前任啊。”   话音刚落就后悔,但说都说了,只好僵着背坐那儿。   程章明用一种很紧绷的目光看着他,一言不发。   耳边仿佛有只表在滴答滴答地响,响得人心浮气躁……   “那就更不用了。”程章明终于开口。他冷冷地说:“我自问没有那份涵养,可以跟前任牵扯不清。”   无疑这又是一句讽刺,甚至可以算是句尖锐的讽刺,但汤琰听完却并不生气。   一旁的吴重塞着耳机装睡装得极为认真……   到站以后各自等车,程章明上车前,袖子被人无声扯住。   “程章明你等等。”   吴重已经先行走向出租车,程章明回过头看了一眼,一声不响。   汤琰站在他面前,松开手直视他:“如果今天有哪句话说得不合你意,请你多包涵。”   “习惯了,你一向如此。”   乍一听很平淡,却不无恼意的语气。   汤琰唇角微扬:“是吗,我自己没感觉,你以前也没这么评价过。其实我只是想说这趟旅行很愉快,比我设想的要愉快得多,谢谢你的邀请。”   “是阿凯的邀请。”   “都行。但你不打算再跟我说点什么吗,比如再见之类的。”   汤琰目光凝练地盯着他。   好几秒的安静。   汤琰固执地说:“回答我。”   程章明双手插进裤袋里,转开下颌沉默半晌,然后才把视线收回。   “你生日我没忘,机票已经买了,在那之前等我回来。” 第20章 恨不算理由   落地巴黎是个晴天。   同样来自中国,毕业于同一所大学但不同专业的秦小越在这里工作了四个年头。   一看到人她就诧异地叫道:“这么快回来了?还以为劳模终于转性,知道请几天年假放松放松呢,果然程章明还是程章明。怎么样,明天返工?下午一起吃晚饭吧。”   程章明看了眼表,说不方便:“我还有点私事要办。”   “噢?”   认为这位程博士这么久,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有私事,难道终于想通了?秦小越笑吟吟地问:“有约会啊。”   “怎么可能。”   “哪里不可能,难不成你已经遁入空门啦。”   程章明摆明已习惯她的调侃:“我倒是想,可惜尘缘未了。小越,下月我就正式回国了,以后我们国内见。”   “国内见是没问题,但下回再有这种事,能不能拜托您老人家给我透个风啊,我也好提前找下家啊。”秦小越怨念地望着他。   “抱歉,”他失笑,“没想到Raphael这么器重你,让你接手我所有项目作为升职前的考验。”   “靠,你还是程章明吗?居然学会说风凉话了……”   风凉话早就会。   但这么自然而然地出口,大概是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哎,”秦小越叹一口气,“说真的,我会想你的程章明,哪里去找你这样的战友?水平又高话又少,就是人傲了点。”   程章明挑眉:“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当然是夸啦。不过你这次回国,该不会是为了那个人吧?”   其实早就想问这个问题,又怕戳到他的痛处,毕竟当年在学校,她亲眼见过他的另外一面,大概也是唯一一个亲眼见过的。   那时她还不认识他,只是有所耳闻。她过来借设备,看实验室里关着灯本想自己拿,结果恰好撞见了。   当时他独自坐着,摔碎的器皿片被他捏在手里,整个人像是陷入了莫大的绝望。   “你的手在流血!”她的低声惊呼令他转开脸,眼角的湿意一闪而过。   “需要帮助吗?”   “不用。”他的嗓子很哑很哑,站起来走到水池边洗手,后背绷得很紧,衬衣上看得出脊骨的形状。   她犹豫地说:“我来借点东西。”   “自取。”   “谢谢……”   临走前她又看向他,他削薄的侧脸似乎蕴藏着什么秘密。   不久,他跟新闻系那个叫汤琰的事就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但她始终忘不了那天实验室里见过的他。   想必经过了一番痛苦挣扎,却还是无法放手吧。   就像那天被他攥在手里的器皿片一样。   再后来就是几年后,她到了巴黎,见到彼时已成熟沉稳的他。起初不确定他们是否还在一起,她跟他也还没熟到可以打听这种事,直到渐渐发现,他把自己排除在一切暧昧社交之外,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写论文、拼模型,她才肯定他还陷在那天那间实验室里。   “我们和好了。”程章明淡漠地回应她的问题,“至少我这样认为。”   那天在机场,他让汤琰等自己回国,汤琰不置可否。   起码没有拒绝。   “所以你回去的确是为了他。”她摇摇头,由衷地赞叹,“怎么会有你这种怪咖啊,程章明,我从没见过一个人执着一段感情七年都不肯掉头,更没见过一个人能忍受你这样的若即若离。七年啊,你知道人生才几个七年吗?”   “小越,我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才决定结束这种现状。   下午巴黎的商场没什么人,毕竟是工作日,可以允许程章明慢慢挑选。何况他预算充足,整整十万人民币,只要不选鸽子蛋就没问题。   最终挑中一对朴拙素净的,牌子相当拿得出手那种,因为考虑到汤琰要求总是很高,差的怕他看不上,到时不肯戴。   把这边的工作彻底整理清晰,也跟秦小越做了完整的交接。临走前程章明退掉公司租的公寓,最后回望了一眼位于里昂市郊的这座科研楼。   “我走了,过段时间给你寄请帖。”   秦小越张大嘴:“什么什么,什么请帖?”   程章明微微一笑:“不该提前告诉你的,他还没点头。”   直到目送他上了飞机,秦小越还晕晕乎乎着。靠,程章明不会真要成家了吧,全世界、全人类最不适合结婚的程章明,居然下定决心要成家了?这个男人……简直毫无事业心。   这怨念一直持续到她回研究所,被顶头上司Raphael啜饮着咖啡调侃:“该伤心的是我好吗,Jane,我失去了最得力的下属,而你只是失去了午餐伴侣。”   没文化的外国人,那叫饭搭子。秦小越一边郁卒难过,一边把程章明要结婚的消息传播回国,第二天全所的人就都知道了,导致程章明前脚刚踏进研究所的大门,后脚吴重就拍马杀到。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是不是打算跳出我们单身汉战壕了?”   程章明整理行李的手一顿,然后才平稳地表示:“剩下你跟隋雯两个人不好吗。”   呃!   吴重脸一红:“好什么好。”   可恶,被他看穿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意思。”   “求婚啊!什么时候跟汤琰求的婚?”   “还没。”   吴重一愣,哈哈大笑:“那你拽个屁啊,都不一定能成的事,你就那么肯定他会答应?”   程章明皱眉。   他只告诉了秦小越一个人,没想到会传得这么广。现在吴重一提醒,似乎的确有失败的风险,到时很可能收不了场。   见他沉默,吴重笑得更欢了:“你也有今天!放心吧,黄了我也不嘲笑你,兄弟嘛。”   那你现在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把人从宿舍“请”走,程章明头痛地关上门。   一开始考虑过那人的喜好,所以眼前这座二层小楼搭得很洋气,说得再直白点——很小资。   还差顶层的一间阁楼。   按比例缩小,约莫拳头大,容纳两枚素圈绰绰有余。   吴重饭前溜过来趴着窗户看,只见程章明戴着呼吸面罩,拿着胶枪在焊接,架势比做实验还严谨。饭后又溜过来,这回进行到喷漆了,程章明的姿势却基本没变,他挺着背,身体前倾,聚精会神,仿佛不知道累似的,不吃东西也不喝水,几个小时就这么坐下来。   天黑以后再去看,似乎是已完工,程章明歪靠在椅子上睡觉。   吴重喜滋滋地拍了一张,虽然隔着玻璃有点模糊,但好歹是证据嘛,“你也有今天”的那种证据,以后酒桌上可以拿捏这位仁兄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隋雯突然从驻守的医院跑回来,神神秘秘地找到吴重,语气颇为严肃:“白帆今天跟我说——”   “等等,白帆是谁。”   隋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章明他小舅子。”   吴重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说过啊?”   呵!   “以我的智商猜出来是什么很难的事吗。言归正传吧,白帆说汤琰他爸一直在插手研究所的事,你知不知道?”   吴重皱起眉心。   “看来你也一无所知。他爸汤乃毅跟咱们所长是老熟人,开建筑公司的,给过咱们研究所不少大单,什么密封胶、树脂业务,全是托他爸的福才接到。”   “你是说,汤乃毅是我们的大客户。”   “没错。所以我猜测,章明之所以一直升不上去,症结就在这里。”   吴重怔了一下,愤怒地握紧拳:“他们凭什么?就因为章明跟汤琰的关系?都什么年代了还他妈在背后使这种手段!不行,我找所长问问去。”   “站住!你先别激动。”隋雯冷静地把他扯回来,“这是程章明的私事,你去问什么?何况你怎么知道他没为自己争取过?”   顿了半晌,吴重恍然:“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章明当年跳过槽。”   “你是说——”   这已经是他争取后的结果了。   是他能力范围内,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   跟在哪间研究所、哪家公司没关系,除非改行或者出国,否则总有一层黑布笼罩在自己头顶。   远远的看到程章明走过来,两人立刻沉默。   “在聊什么。”   隋雯笑笑说:“跟这头傻驴还能聊什么,当然是聊工作啊。”   吴重配合地傻笑起来。   三人站着说话,不一会儿,程章明电话响了,他顿了一下,说失陪。   “喂。”   是汤琰。   程章明一手插兜,走进道路旁的树荫下,有月光的温度,没有亮度。   “什么事?下午在录影。”汤琰清越的嗓音就在耳边。   “明天有没有时间。”   明天是15号。   “要录节目。”   “上午还是下午。”   “全天。”   停顿片刻,汤琰云淡风轻地提议,“要不就晚上。”   “可以。”   答应得这么快。   “程博士没其他安排?”   程章明适时沉默。   汤琰马上不安起来。   “你在听吗。”   “嗯。”   “明天在哪里见。”   “电视台旁边的希尔顿,有预定。”   那间希尔顿的餐厅的确还不错。   但汤琰顿了一下,轻声说:“别在那里吧,不想遇见同事。”   “是房间。”   空气蓦然安静。   树叶沙沙地响,像呼吸的动静。   汤琰喉咙都有点干:“什么意思啊你。”   “履行另一半的职责。”   “……我们已经——”   “我不同意。”插在兜里的手微攥,程章明冷血地说,“汤琰,单方面撕毁合约是无效的,想分手至少要给对方充分的理由。恨我不算理由。”   “那要怎样才算充分?”   “不爱了,或者没爱过。当面跟我说。”   汤琰心里叫了两声,想把头往墙上撞。   “明天见。”程章明利落地挂了。   月光在上,他心口也抖了几下的。   另一边,Crystal推门进来看汤琰在踱步。   “呃老大你是在锻炼身体?怎么看上去很焦虑的样子……”   “刘燕,问你个问题。”   “啊啊啊别叫我中文名!”   抬起头,汤琰脸上写满了不安。   她顿时闭嘴。   把一排指腹放在牙间,汤琰无意识地咬了几下,半晌才恢复平静:“我后天什么安排。”   “就问这个?好像有个访谈吧,上午十点。”   十点。   “帮我推了。”   “啊?你有事啊。”   “有备无患。”   听不懂。   Crystal懵懂地望着他。   他走到窗边,突然注视到远处的希尔顿大楼,背脊猛地僵住。   “……我先回家了。”   “好啊老大,要我开车送你吗。”   “不用。”   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家依然是一室安静,可今天又似乎不一样,不管是家具还是什么,都牵连着许多关于另一个人的画面。   沙发程章明坐过,还睡过,窗帘是跟程章明一起挑的,电视是程章明不中意的尺寸,衣柜里曾经挂过程章明的衣服,虽然现在没有了,床单被罩程章明不光睡过,还洗过——有一回他应酬喝多了,把红酒吐在上面,被程章明皱着眉换掉,还手搓了一遍。   厨房里那些刀和锅,他连动都没动过,全是程章明摆的。咖啡机倒是他用,但程章明也不是不喝。   何必要想这些?   汤琰觉得莫名其妙,但又阻止不了自己去想。   站在衣柜前挑行头,皮肤颜色已经不对劲了,被人掐过一样的红。   这套太庄重,场合上未必合适。这套颜色又太黯淡,而且买来好几年了,显脏。   挑来挑去,他简直想放弃,没一套可以的。   而且里面穿什么?睡衣带什么?换洗的那套带什么?天哪,全是棘手的问题,他想一头溺进水里不起来。   关灯躺在床上,温度还没降下来。   还是别想太多吧。   也许明天只是一个正式说分手的场合,或者会在房间里看电影也说不定。   翻来覆去睡不着,汤琰喝了一小杯红酒,手脚暖得都不像自己的,掐一掐,没感觉,只剩下微微眩晕的天花板。   一整晚很奇怪,做了几个梦,都有程章明。第二天醒来脸很肿,眼皮也很肿,像得了麦粒肿一样。   白天时间前所未有的漫长,好在水肿慢慢消了。   来过很多次的希尔顿突然像不认识,低头走路差点找不到前台,隐隐的期待和奇妙尴尬让他无所适从,而且始终觉得衣服不合适,经过任何一个反光的地方都想照一照,又很尴尬地克制住。   找前台拿到房卡,总算松了口气。   「我到了。」他在电梯里给程章明敲字,「你在吗。」   电梯一级一级往上升,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跳。   到了。   地毯软得不像话。   他停在门口,安静地等回音。   「要不我先进去」   这六个字打了又删了,换成一句「我在走廊等你」发送。 第21章 十字路口   酒店的走廊通常都异常安静。   咔嗒一声,防火门开了。汤琰立刻看过去,结果是保洁,正含蓄地打量着自己。   “客人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等人。”   “好的,祝您在希尔顿过得愉快。”   汤琰笑了一下,侧身让对方过去。   奇怪的是程章明很久没来。电梯每打开一次他都以为是程章明,回头又发现不是,次数多了就想发火,但当一个小时过去还是没来,他连火都发不出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非要在走廊等,不肯进去。只是觉得进到一间酒店房间里,等一个主动约自己出来却迟迟不来的人,那是件很没尊严的事。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把尊严维护得很好,其实这就好像是种自欺欺人的游戏。程章明说得对,恨他不算理由,恨不代表任何东西,只能够掩盖一些东西。   手机握烫了,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手腕也很酸,因为长时间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   里面装着过夜要用的东西。   慢慢地意识到,程章明根本是在耍自己吧,根本不会来也不想来。他是在晾着自己,是在爽约,又一次。   好像当年也是这样,忽然就变得很冷淡,很像是为了逼他主动提分手。   等到他想放弃了,程章明又不来。   当时他约程章明出去谈谈,地点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普通餐厅。   他六点就到了,点了些吃的,然后就一直等。从饭点一直等到吃夜宵的时间,周围的客人都换了好几拨,只有他连卫生间都不敢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入口。   那时年轻气盛,一晚上能打十几通电话,因为担心程章明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直到被服务员过来小声提醒,打烊了,请离开。   他沿着学校的梧桐树走回宿舍,周围的黑暗仿佛能把人吞没,一点亮光都没有。   事后程章明只是寥寥几个字:「教授找,忘了拿手机。」   现在不同了。一样是被无故爽约,汤琰早就没了打电话的勇气。   把头抵在门上,放空。他用尽全力掐住大腿,许久后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转身下楼。   大堂灯光近乎晃眼,礼宾客客气气地把这位客人搀扶到沙发旁。   “要不要帮您叫医生?”   “不用,只是小腿突然抽筋,我自己休息会儿就行。”   “喔,好。”   可是礼宾看着他的脸,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啊。   “打扰一下,您是……汤琰汤主播吗?”有人认出来。   “我不是。”   “喔,那可能我看错了。”   小腿疼得受不了,他一遍一遍地捏,头重得抬不起来,寂然等旁边的人识趣离开。   过了一会儿,手机突然震动。   紧贴的手臂也跟着震,像应激反应。   居然是程章明。   他还打来干什么?   汤琰怔了一下,黯然挂断。   没想到程章明又打了一次,再次被摁掉以后,改为发文字:「接电话」   汤琰双手撑膝,头低低垂着,胸口溺水一样透不过气。   起身快步离开酒店,还没出去眼泪已经先一步夺眶而出,在脸上肆意地张牙舞爪,啃噬他的发肤肌理和他的自尊心。他只能一边低头加快步伐,一边把口腔内侧咬得更紧,至少让自己看上去一点事也没有。   凭什么啊。   凭什么?   沿马路走了好久,一边走一边回想这七年的时间,感觉好像生活在一个黑匣子里,窒息的黑暗的空气,现在又有水淹进来,快要把他淹死了。   电话再次震动,他深吸一口气,接起来大喊:“别打了,我恨你!你听清楚,我说我恨你程章明,我他妈恨死你了!”   最后半句声嘶力竭,因为嗓子已经完全哑掉。   回到家就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   特意搭配的衣服狼狈地躺在筐里,蜷缩成团,瑟瑟发抖,上面还洇了未干的水渍。他整个人也像衣服一样,赤条条地蜷缩在浴室墙边,抱着膝,背弓得像一只虾,皮肤被热水冲得红彤彤的。   程章明也没有再打来。   第二天,汤琰没去上班,电话里的状态让人很担心。Crystal说要到家里看他,被他拒绝,说只是昨天喝多了,让她别打来骚扰自己即可。   “今天有什么重要的安排。”   “老大你忘啦,今天所有的安排已经取消了。”Crystal傻乎乎地笑了笑,“怎么好像你能未卜先知一样,老大你真厉害。”   是啊。   真厉害。   断开电话,汤琰伏在枕间深深吸气。   两天后他出现在台里。往机器前一坐,虽然面容憔悴,但目光依旧有神,还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汤主播。   一旁的Crystal暗暗松了口气。   同为化妆师的小姐妹问她:“你怎么啦,怎么好像很担忧的样子。”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老大哪里不对劲。那天打电话的时候你没听到,他的声音太不对了,完全不像是宿醉。”   “那还能是什么。”   她摇摇头:“我也说不好,总之……没事就好。”   恐怕,又跟那位程博士有关。眼前端坐在主播台后的人,也只有在面对那个程章明的时候,才会变得不太一样。可是他这个样子,有事不说出来,憋在心里怎么会好受呢?   两周后录完节目,Crystal凑上去提议:“老大,晚上我陪你去喝酒吧?有个酒吧我去过还不错,调酒师长得很帅喔。”   “你自己去吧,我有应酬。”   “又有?这段时间你不是加班就是应酬,中间还跑了几天外景,这样很伤身体吧。”   “放心,”汤琰看向她,一脸平静,“我有分寸。”   结束后已经晚上十二点,满身酒气的他返回公寓。   保安笑呵呵地冲他点头:“汤主播才忙完?辛苦啊,注意身体。”   “谢谢。”   过几天打算从这里搬出去,房子都已经看好了,也在电视台附近。比这套大,东西可以随便放。   绕过花园走进电梯,闭上眼还在眩晕,只能靠着扶手一动不动。   今天的酒太烈,幸亏他酒量还算过得去,没有当场被灌倒。台长也在席上,还象征性地替他挡了几杯,表示身为台柱子的他可千万不能倒下。   叮一声,到了。快走到门口时汤琰脚步顿住,身体也蓦地僵住。   程章明就站在门边,背靠着白墙,膝盖微微弯曲。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衬衫不少褶子,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肉眼可见,眼眶里布满血丝。   两人对视那一秒他直起背。   汤琰停滞了半晌,随后才回过神来,视若无睹地从他面前走过。   “汤琰,我们谈谈。”程章明攥住他的手腕,嗓音仿佛是从身体最深处发出来的,而且找不到平时那种冷漠。   “放手。”   “我跟你无话可说。”   他把手用力往外抽,没想到程章明竟然不松开,箍得他骨节都在响。   这还是程章明吗?   汤琰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冷冷地抛出一句:“要说什么就快说,你只有五分钟。”   “奶奶走了。”   什么?   他蓦地震了一下。   “半个月前的事。”程章明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像下过雨的柏油路,阴郁潮湿。   “在路上摔了一跤,颅内出血,没撑到医院。那天晚上还有最后一班飞机,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不能准时赴约,不过礼物在房间里。”   汤琰手脚冰凉,身体像是坠入什么无边深渊,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身后沉寂。   然后是压抑的呼吸。   “都过去了。”程章明吐字清晰缓慢,“没什么特别感觉,人老了都是要走的。今天来,只是把话说清楚,做个了结。”   “那天没有赴约是我不对,我在浪费你的时间。你应该恨我。”   是指那天还是指过去七年?   背对着他,汤琰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想象不出他的表情。   只是好像有把刀在心脏乱划乱刺,到处血流不止,连地板上都是血,分不清是谁的。   鼓足勇气回过头,发现程章明竟然还在看着自己。   汤琰颤着手脚上前抱住了他,然后几乎就在下一秒,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   全身骨头都在痛……   因为程章明太用力,勒着他的胸口和腰,下巴死死抵在他肩上。   这时才发现他额头近乎滚烫。   汤琰吓了一跳:“程章明你在发烧。”   程章明呼吸粗重,低声叫他汤琰,“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汤琰疼得双眼发黑,分不清病灶在哪,只觉得全身都在疼。   把人弄进客厅,安置在足以容身的沙发,看他高大的身体陷在里面,眼底的血丝多到像蛛网。   “病多久了?你这样不行。”   手忙脚乱地去拿温度计,然后又匆匆忙忙地去烧水。   等水开的时候眼还是花的。   拿两个杯子来回倒,半晌总算是能入口。   “先喝点水。”   程章明半阖着眼,静静地看着他。汤琰转开脸,羞愧得无以复加,“对不起,那天我不知道。”   程章明还是沉默。   汤琰鼻一酸,低声说:“节哀。”   “我知道。”   仿佛对这件事早有准备,或者已经习以为常了,骤然失去亲人这件事。   接着一阵寂然。   耳边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汤琰才把眼抬起来,依偎在沙发旁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看到脖子都酸了,眼睛酸了还是没有离开,忽然听见他低声呓语:“我不恨你……跟你没关系……”   他在说什么?   汤琰想听清楚些,把头伏在他身上,结果只听见他有力的心跳。不知道该怎么问,无从问起,但冥冥中又觉得自己听到什么重要的话。   后来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被子盖在身上。   回过神,他轻手轻脚爬起来,发现程章明还睡在客厅。也许是光线太强了,程章明侧身朝里,身上裹着毯子。   退烧了。   汤琰伸手一探,程章明就醒了,睁开眼看着他。他手停在半空,五官尽量自然:“早。”   “早。”嗓音还是很沙哑,“几点了。”   “七点半。”   程章明坐起来,一颗一颗把衬衫扣子系起。汤琰走开,过一会儿才回来问,“要不要去洗个澡,你昨天出很多汗,洗个澡会舒服点。”   “程章明?”   腰突然被抱住,面对面,很亲密的姿势。   空气都停滞不动。   汤琰手脚僵硬地站着,感觉他温热的呼吸透过睡衣打在自己小腹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程章明……”   身前的人一言不发,许久才说抱歉。   “这没什么。”汤琰强装潇洒,“你现在情绪不好,正是需要朋友的时候。你今天上班吗,要是不上可以在我家休息,我让阿姨来给你做饭。”   说完没等他回答就走到一旁给阿姨打电话。程章明沉默地看着,脸上有种失望的神情在蔓延。   “我先,去上班了。”走到门边汤琰特意交代,“大门密码没变。”   程章明什么也没说。   当天汤主播明显心不在焉。   做造型时一副走神状,录影时还吃了两次螺丝,搞得Crystal怪声怪气地大叫:“老大你是不是太累啦?看你连黑眼圈都变大了,肯定是没睡好吧!”   唔。   有吗。   默然少顷,收到一条消息。   准确来说是张图片。   花盆里倒插着一枚打火机。   「谁的?」   ……   汤琰对Crystal说:“你出去一下,我打个电话。”   “什么电话我还不能听啦。”   “先出去。”   Crystal边碎碎念边离开。   房门关上,即刻拨过去。   三声就通了。   汤琰尽量平稳地说:“你要用?抽屉里应该有新的。”   “……”   一阵沉寂后,程章明罕见地重复:“谁的。”   “可能买香薰蜡烛送的,记不住了。”   程章明沉沉地呼吸:“我扔了。”   汤琰也顿了一下,想问他为什么这种语气,又觉得自己想太多,纯粹是自作多情。   “阿姨走了吗?让她把晚饭做好再走吧,你看你有什么想吃的。”   “不用了,我准备回研究所。”   “那怎么行。”   程章明平静地说:“礼物没拿,回去取一趟。”   “什么?”   “生日礼物。”   “给我的吗。”   程章明沉默了几秒:“汤琰,别这样,别讽刺我。”   汤琰立即否认:“我没有。”   两个人剑拔弩张惯了,突然和平共处彼此都不太置信。   晚上十点左右,礼物取来了。   “这么大。”   错愕的同时汤琰马上意识到,这就是那件被木板挡住的东西,在对方宿舍见过。   程章明蹲在电视柜前调整摆放的位置,头也不回地嗯了声:“大一点显眼。”   “是你做的?”   程章明云淡风轻地说:“刚好有这门手艺。”   看着眼前这个堪称巨大的木制模型,汤琰嘴都合不上。因为它实在是太“显眼”了,两层的,颜色也喷绘得很好,门前甚至还有路灯和砖道。当然也有缺点,那就是“建筑风格”不怎么样,换句话说是四平八稳、老气横秋的,像极了程章明这个人的作派。   目不转睛地观察了半晌,汤琰伸手搭在亚克力板上,“谢谢。”   “灯能亮。”程章明平声,“我接了电池。”   “是吗,路灯吗。”   “屋里的。”   程章明视线移到他脸上:“生日快乐,虽然迟了这么多天。”   汤琰踟蹰了几秒,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雀跃:“也就半个月而已。”   说完,他转身关灯。   程章明的手工果然一等一的好,灯一亮连刻板的感觉都冲淡了,拿去博物馆应该有资格展览。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两人坐在沙发上,汤琰抱着自己的腿,程章明跟他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聊这半个月发生的事。   奶奶是哪天火化的,骨灰安葬在哪里,来吊唁的人有哪些,身后事又是怎么处理的,包括老家的房子他是什么打算。   “那之后呢,留在临江发展?”   程章明看着他。   汤琰有点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仿佛是种逼迫,而他并没有这种意思。   “目前是这个想法。”   “好啊,那样咱们还能经常见面。”   说得无比自然。   这次程章明连个嗯字都没给就把头转开。   汤琰有些失神地看着他,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后来他久久不肯把脸转回来,汤琰只能抱膝沉默,沉默久了就睡着了。   把人抱回床上,程章明先是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把他的手握住,十指紧扣。   “汤琰。”   “过段时间我们去登记。”   再不能装睡,汤琰睁开眼:“什么?”   程章明表情冷静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是说我们去国外登记结婚,如果你也有这个想法。”   汤琰惊愕地望着他,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这只是个提议,不是强迫。”程章明像是失去了耐心,忽然间不再看他,“你完全可以拒绝。”   短暂的诧异后,汤琰蓦地明白了。   因为失去了仅剩的亲人,打击太重,程章明才会这样。   那等他好起来以后呢?   一瞬间觉得很受挫,那天晚上的屈辱感又回到身躯里,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难堪让人喘不过气。   “别开玩笑了程章明。结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决定的。”   “谁告诉你我是随便决定的?”   “难道还能是认真的?上个月我们还在吵架,在冷战,这个月你就突然告诉我,要和我登记,我不觉得这中间有过深思熟虑。”汤琰绷起嘴唇,强硬地说,“况且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把实验室当成家的人绑在一起,就为了平摊房贷?”   程章明脸色蓦地发白,表情似乎有些屈辱。汤琰也丝毫没觉得痛快,反而呼吸困难,只能继续道:“对不起,就当我冷血吧,我只是不想被人当作疗伤工具而已。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我这里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但是结婚,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俩不——”   “够了。”程章明低声喝止他,“别再说了汤琰,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汤琰扭开颈。   “我先走了。”程章明站起身,“我想我是昏了头,你说得对,谢谢你让我清醒过来。”   汤琰嘴唇掀了掀,别说一个字,半点音节都吐不出。   大门砰地关上。   他无所适从地呆住,许久后才慢慢恢复,一点点找回身体关节。   充实了两天的公寓瞬间又变得特别空,不过好在,还有一架比电视机小不了多少的模型杵在那里,证明程章明曾经来找过他。   灯依旧能亮,看来电池还能撑一阵子。   汤琰打开又关上,晃了几下眼,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不管怎么样想说的话是说出来了,也不算赌气,那些真的是他介意的,如果程章明不解释,宁可就这么算了。   就这样空白了一段时间,不刻意去想也就不会觉得怎么样,生活还是一样过。   周末难得回趟家,爸爸不在,只有表弟白帆也在。   撞到他这位表哥,白帆眼神躲躲闪闪的,仿佛做了什么错事。   “有话就说。”   “没没没。”   汤琰看着平板:“那就出去,我稿没写完,饭好了叫我。”   “喔,好。”白帆挠挠头,“哥,你最近怎么瘦啦。”   居然知道关心人,长进不小。   “没什么,工作太忙而已。。”   “喔喔,那就好。也没听说什么传闻吧?”   汤琰皱起眉:“到底怎么了。”   白帆也知道躲不过,以隋雯那个火辣的性格,肯定迟早是要告诉他哥的,干脆还是自己坦白吧!   于是就把事情全跟汤琰说了。   “不可能。”汤琰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我爸亲口跟你说的?”   “那必然不是啊,是前段时间我跟他们研究所的一个领导喝酒,喝多以后对方说漏了嘴。哥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你先出去。”   汤琰坐在那里手脚发凉。   回想这几年发生在程章明身上的一切,的确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阻挠。   还有那天晚上程章明发烧时说的胡话。   是因为我爸?因为我爸阻挠他的事业,所以这几年他才会厌恶他们的关系。   可是说不通。为了这种事他迁怒我?这不是他的为人。   汤琰也从来没往爸爸身上想过,因为当初汤乃毅虽然明确反对,但最终还是被他坚决的态度给逼得同意了,此后更是从不过问他们俩的事。   何况,如果确实是这样,身为当事人的程章明为什么只字不提?   汤琰把手机拿起又放下,许久后才起身穿上外套,匆匆开车出去。   夜色深沉。   路不堵,很快就到了研究所。   望着眼前斑驳的大门,脚下却无法迈出那一步。他在车里坐了快一个小时,又靠着椅背静静地出了半晌神,然后才给程章明打电话。   没想到是吴重接的。   “这家伙在实验室呢,我去帮你叫去。”   “不用了!”他急忙道,“我没什么事,正好经过这里而已。”   然而热心肠如吴重怎么会善罢甘休。   几分钟后程章明蓦然出现,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汤琰已经走了,车开出去几十米,这一幕是转弯时,从后视镜看到的。   程章明在找他。   夜色太暗,没找到又去问了保安。保安大概随手指了个方向,他就脱下白大褂快步追出去,匆匆跑过斑马线。   作者有话说:   被老婆抛弃的明哥整个人都很黯淡,好在曙光就在前面。 第22章 托付终身   霓虹斐然。   从前面掉了个头,汤琰把车缓慢开回程章明身后。   “章明!”   突然有人从马路对面吼了一嗓子。   回头见是吴重,程章明脸色闪过一丝黯然,随即余光却注意到某辆眼熟的座驾。   吴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抓到汤琰了吗,刚才——靠,这不就是他的车吗!喔,这又是什么情侣之间的小把戏,捉迷藏是吧。汤琰!这儿呢。”   汤琰只好开门下车。   程章明冷凝着脸,一直到他走到跟前才把目光收回。   “汤琰你不是来找章明的吗,怎么话都不说一句就跑啦。”   “我还有点事。”   “急什么,来都来了,我们领你参观参观?”   “不用,我来过。”   “喔对。”吴重一拍脑袋,“那也得进去喝杯水再走吧,那几个猴崽子现在全是你粉丝,见到你肯定高兴疯了。”   “不想去可以不去。”程章明漠然地掷出一句。   想到自己的来意,汤琰还是点了头。   “带路吧。”   吴重拍手:“走!”   程章明目光沉沉地看过来,那神情仿佛他不是来参观拜访的,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可这里明明是他不熟悉的地盘,警戒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全程程章明都走在前面,吴重从过马路开始就在跟汤琰聊天,到岗亭外时,吴重说:“稍等啊,我去看看章明登没登记。”   很快又跑回来。   “报告,有人口是心非!”吴重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这家伙在关系栏写的是家属。”   家属。   很普通的词,用在他们身上却是头一次。   汤琰静默在原地,只见程章明伫立大门那边,背对着抽烟。   那天的那个提议,也许他是认真的。这种想法在汤琰脑中浮现,且久久无法推翻。   程章明指间火星明明灭灭。汤琰走过去,可能是凑巧,他把烟掐了。   “想先参观哪?”吴重导游似的指了指,“正朝南这栋白楼就是主实验楼,实验室里面按规定你不能进去,不过在外面看看没问题。”   “有保密规定的地方我就不去了,免得给你们造成麻烦。”   “放心吧,进去也是要收手机的。”   正说着,楼上阳台钻出好几个脑袋,圆圆的跟蘑菇似的,探着头往下看。汤琰抬起颈,小蘑菇们立马一阵骚动,纷纷挥手跟他打招呼。   “汤主播好久不见!”   “汤主播又帅了!”   “汤主播来找我们师——”   话还没说完,男生就被旁边的女生捂嘴拖走,倒是让见惯大场面的汤琰有些不自然。   他轻咳一声,吴重立马说:“见谅见谅。在实验室关久了就这样,见着个生面孔就跟峨眉山的猴子见了人一样,何况你又是名人……下来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算了,他们也没恶意。”   “还是你通情达理。”吴重看了程章明一眼,假模假式地感慨,“哎,某些人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喽。”   汤琰被呛得又咳嗽起来,“不是还有宿舍楼吗,走吧。”   “走走走。”   那边那栋快要被爬山虎攻占的就是宿舍楼。外墙厚厚的树枝树叶把楼围得像象牙塔,格局使然,每面窗又都挨着书桌,灯一亮显得十分风清气正,有种回到大学时期的感觉。   “突然想起衣服洗完了没晾。”吴重上楼就开溜,“吃夜宵叫我啊!”   楼道感应灯寂灭。   程章明拿钥匙开门,汤琰在身后发问:“方便吗。”   “取决于你。”他头也不回地说。   这是欢迎还是不欢迎,从语气很难判断。   他后背那两片肩胛骨随着拧钥匙的动作微微耸起,似乎整个人瘦了很多,更显得阴沉和锋利。   进门灯亮,屋里的陈设比之前更少了,简直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   “喝什么。”   “都可以。”然而并没有捕捉到任何疑似饮水机的设备。   程章明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弯腰收拾起椅子搭的外套,“你自便,我出去买点东西。”   然后居然就走了。   被晾在屋里的汤琰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只能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放空。   老实说今天程章明的态度不算恶劣。   虽然还称不上好,但比起以前算是有人性,起码刚才没扔下他回去工作。   对于一会儿想问的问题,汤琰打了一遍腹稿,把中间的疑点捋了捋,还没捋清楚程章明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超市很近?   “给你买了双拖鞋。”程章明背身脱外套,“不想换可以不换。”   打开袋子发现里面其实不止拖鞋,还有两瓶矿泉水和一罐速溶咖啡。   拖鞋是很普通的款式,超市里成堆任挑的那种。汤琰想说谢谢,抬起头忽然发现程章明没戴眼镜。   “你……”   程章明英挺的眉毛微微皱起,“怎么。”   “你能看清?”   难怪,之前在马路上总觉得他眼神有些迷茫。   程章明表情停滞三秒,转开脸:“时间不早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果然还是那个无情的他啊。   但该问的还是得问,要不然心里的坎过不去。汤琰默然片刻,选择了开门见山的方式:“我爸是不是在工作上给过你一些阻力?”   “谁告诉你的,吴重?”   汤琰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太熟悉了,一看他表情,马上意识到这是真的。   一直以来自己的父亲竟然都在为难程章明,而受害者还隐忍不发,两边都把自己蒙在鼓里。   “不是吴重,你先别管是谁告诉我的,程章明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以为这样忍耐下来很伟大?你完全可以跟我说啊,他是我爸,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无法沟通的人。”   这句话一出口,程章明蓦地抬起头,凌厉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不相信我?”   “告诉我我应该怎么说。说你爸人品堪忧,还是说我摆脱不了他的阴影,只能任由他摆布?”   汤琰嘴唇哆嗦了一下,“可你不觉得我们是一体的,凡事都应该一起面对吗。我是说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你说得对。”程章明不无自嘲地说,“可惜我尚且有自知之明,看得清自己的位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看得清自己的位置,哪里的位置?   程章明没有解释,只是冷冷地说:“如果你今晚就是为了来说这些,那你是来错了,请回。”   汤琰瞬间如同身处冰窖,胸口呼呼地冒着凉意。缓了几秒,他起身就走,看也没再看那边一眼,“那好,算我打扰了。”   程章明抬起眸,沉默看了他好几秒,最终没挽留:“我送你。”   “不用。”   “你认得路?”   汤琰面朝大门僵直地站着,双手紧攥成拳。   程章明慢慢蹙起眉,走过去握他的胳膊,“汤琰。”   汤琰猛地甩开,身体死死板着,后背肌肉绷得像拉紧的弓弦。   强行把他转过来,只见他脸上两行清泪已经流下,然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微微颤抖的肩。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   程章明目光紧敛。   “你满意了?”汤琰嘶哑地说,“程章明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再不把话说清楚,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不会再给自己见你的机会,你是死是活以后都跟我没有任何干系。”   “哪一句不清楚?”   程章明紧皱眉心,面部表情绷得不像他,手背上的脉络也通通都冒了出来,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动作,但几秒后还是把手抬了起来。   可惜汤琰决绝地把脸转开:“哪一句都不清楚!我受够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一边把我往外推一边又主动找我?听说我爸为难你,我第一时间就跑过来,我没有自尊心吗?为什么你连心里怎么想的都不说啊?”   程章明僵硬而突兀地沉默,长久的沉默后才开口:“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别哭了。”   汤琰极力克制,十指紧扣在掌心,嗓音还是带着哭腔:“我没有。”   程章明大拇指蹭掉他下颌的水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那片皮肤被自己蹭红了。   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悸久久不散。   汤琰就这么站在面前,带着满脸的泪痕,让他毫无思想准备。   “对不起。”他重复。   “不敢。”汤琰转开脸轻声自嘲道,“托你的福,我现在百毒不侵。”   “明天有时间吗。”   “还想羞辱我是吗。”   程章明应声沉默。   无论如何不会输给他。汤琰抬起头直视对方,谁知对方也在看着他:“有事。”   “什么事?”   “登记。”   这两个字冲击力太强,以至于汤琰虽然是第二次听到,还是怔住好几秒。   “那晚你说的话我仔细想过。”程章明说,“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不妨碍我最后做一次争取。”   汤琰一瞬间有点慌乱:“我还是觉得……”   “明天再说吧。”   送他离开的路上程章明无比沉默。   汤琰被牵着手,一路上各种各样的目光看过来,但那只手就是怎么都不松开。   失眠一整晚,第二天他顶着浓浓的黑眼圈上班。到下午突然被通知录制取消,搭档安慧芸贫血晕倒进了医院,导致今天无论如何也录不了。   没多久,程章明像心有灵犀一样打来,“我在电视台门口,五点之前都可以。”   他到底什么意思?   今天登记显然来不及,何况签证、机票,什么都没准备。   出去一看,程章明的确就在路边的一辆车里坐着,副驾放着个文件袋。   汤琰有些诧异:“你的车?”   “吴重的,怕赶不及。”   什么赶不及。   “上车。”   恍惚地坐上去,程章明问他带了身份证没有,他说带了,车就这样开走,一路开到了公证处。   “我去拿号。”   办业务的人很多。把牛皮纸袋交给他,程章明走到前方队尾。   汤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式两份协议和程章明的全部证件,包括出生证明及父母死亡证明。   协议仅仅一页纸,内容也很短,一眼便读完。他表明自己已经没有在世的直系亲属,愿意将人身权利和财产权利托付给汤琰。   汤琰六神无主地出去打电话。   对方是他相熟的律师,一听就懂了:“喔,意定监护嘛,不常见但也不是个例。哪天他要是不小心进医院你就能替他决定要不要手术,并且随意支配他的财产了哈哈哈……”   “那怎么会来公证处?”   “要公证啊我的大主播!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吗,他是把身家性命交到你手上!”   徒然间,汤琰明白了。   程章明是在用这种方式证明他并非一时意气,也并不是想利用谁来疗伤。这样釜底抽薪的做法,大概是他能想出的,最直接的一种。   作者有话说:   老婆的眼泪,制服程章明的大杀器。 第23章 新婚   “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正在天人交战时,程章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其实他已经站了好几分钟了,汤琰一直在门口没发现。这一幕落到他眼中,自然成了汤琰举棋不定,甚至是在犹豫要不要逃离这里。   静默片刻,汤琰下定决心。   刀山火海也要试试。   “进去吧。”   “想好了?”程章明眼神晦暗地盯着他。   汤琰点头,颇为自嘲地笑了笑:“不然还能怎么样,我也没那个精力再跟谁纠缠七年了。”   换言之,勉为其难就是你吧。   程章明脸色变得很难看,而汤琰的表情也不轻松,因为手里那份协议份量沉甸甸的,令他无法轻易消化。   接下来的流程倒是简单很多,他们俩只要扮演合格的NPC即可。   从公证处出来,天色已近黄昏,鸡蛋黄似的太阳挤在高楼大厦之间。   “上车,我送你。”   “不顺路吧。”   程章明平声:“有事要办,在你们电视台附近。”   原来如此。   “那好,多谢。”   车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微妙。   说是紧绷也不尽然,总之是既生疏又尴尬。   汤琰问:“听歌吗。”   “随你。”   于是他开始摆弄蓝牙设备,可惜这车型他不熟,半晌都没设置好。   他身上有淡淡的药味,很好闻。   到十字路口停下车,程章明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看他颈后那截漂亮白皙的脖颈在外面,下方隐隐约约露出膏药一角,应该是那种治肩颈肿痛的。   “肩膀怎么了。”   “有点酸。”汤琰低着头问,“怎么回事,怎么没声音。”   “我来。”   程章明接手,也费了点功夫才鼓捣出声。汤琰笑笑说:“下回还是开我的车吧。”   “下回?”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要装成陌生人吗。汤琰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是啊,下回一起出门的时候。”   “嗯,同意。”嗓音透着一种十拿九稳的自信,让人莫名不爽。   汤琰勒令自己沉默。   谁知下一个路口刚过,程章明就又抛出一句:“你还剩几天年假。”   “干什么?”   “度蜜月。”   汤琰双眼睁大。   程章明却纹丝不动:“登记加度蜜月,地方你选,我都行。”   是有什么陌生病毒入侵他体内了吗,为什么最近他说的话都这么直接。   “不方便?”程章明转过头来。   汤琰快声:“台里如果有安排就走不开。”   “那就等你通知。”   “……好。”   转变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没做好迎接的准备,全程都在强装镇定。   好不容易到了台里,还没缓过来又收到程章明发来的消息。   「晚上几点下班。」   「9点,怎么了?」   「顺路接你。」   顺路吗?那也要等吧,什么公事需要处理到晚上9点。   “不用了”三个字被汤琰敲进去又删除,改为更委婉的一句试探:「不用把车还给吴重?」   「我借了三天。」   “怎么不找我借”   ——正在输入,正在输入,还是正在输入。这句话一直没发出去。   程章明像是安了监控,又像是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把他的问题给堵回去:「你的太招摇,不适合停在所里。」   是吗。   也不是多奢豪的车吧。   「怎么不干脆自己买一辆。」   这回程章明更简单明了:「明天付定金。」   公证完才去定车,很难不让人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笃定,关于汤琰会不会答应。   这时Crystal推门而入,看到这样一幕——无所不能的汤大主播此时左手握着手机,右手一排指尖搁在牙间轻轻咬着,仿佛在咀嚼着什么文字内容,又仿佛有什么事让他措手不及、招架不住。   “老大你在跟谁聊天啊。”   汤琰置若罔闻。许久后抬起头,他问:“我的护照呢。”   “在我这儿啊。”   “给我。”   Crystal如临大敌:“你不会是要出国旅游吧,跟你说那可不行啊,下周该去外地现场转播高峰论坛了,要是你人不在台长非嘎了我不可。”   “要去几周?”   “两周呀,你失忆啦。”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   面对助理的目光,汤琰居然感觉有些惭愧。   看来暂时没办法了。   晚上经济组开调度会,分管的副台长问汤琰意见,他也难得答得囫囵。好在凭经验歪打正着,领导也体谅他最近事多,这才应付过去。   “小安已经倒下了,汤琰你可要顶住啊,要发扬咱们新闻人的精神,轻伤不下火线!”   还需要pua吗?他一边答应一边苦笑,连人生大事都向工作让步了好不好。   开会时间太长,跑出大楼已经快九点半。   外面一辆本田静静地候在路边。   快到的时候汤琰慢下来,喘匀了气才走过去,敲了两下车窗。   “抱歉,久等了。”   “我也刚到。”   客套生疏的对话,完全联想不到白天他刚刚把所有民事权利托付给他。   车里有烟味,程章明问他介不介意,他说还好,程章明仍然打开天窗换气。   开着开着汤琰才想到,这条路不是回研究所的路。   “你今晚不用值班?”   “今晚休息。”   那你是打算住在我们共同的家吗。这句话汤琰问不出口,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事情是明摆着的。   扭头看程章明,表情依旧淡漠冷静,就像是正要回到已经回过无数次的地方,半点情绪起伏也察觉不出。   忽然,程章明问:“假请了没有。”   “最近不行。”汤琰摇了摇头,“有重要采访要去外地,只能行程结束以后再找时间。”   “下个月?”   “我确定后再告诉你吧,你也先别请。”   程章明无波无澜地说:“我假很多。”   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失望的,反倒显得汤琰的愧疚有些滑稽。   默了片刻,汤琰把脸转向窗外:“那随你吧。”   程章明目光短暂地追随他,只看到他白皙的颈,眼皮微微往下压了压。   “汤琰。”   汤琰把头转回来。   “这周先请一天假。周四晚上飞,周日回。蜜月以后再说。”   工作日登记处才上班。   但汤琰还是怔了一下:“不会太赶吗?”   程章明看着前方:“夜长梦多。”   回到小区汤琰还在状况外,因为这样的程章明他完全不熟悉,处理起感情的事也像做实验一样,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是忽然变了,还是终于恢复本性?   车停进地库二层,程章明没解安全带,汤琰转头看着他。   “你不上去?”   “会不会打扰。”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   “能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里还能藏人是吗。”   然后他似乎看到程章明眉心展了展,定睛又看不到了,怀疑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这算是嘲笑吗?嘲笑他没行情?   “你先上去。”程章明说,“我在楼下抽根烟。”   汤琰掉头就走。   上楼,从阳台向下观察,某人倒是没离开太远,只是在花园里来回踱步,抽完一根就走了,半分钟没耽误。   汤琰若无其事地换上睡衣,恰好程章明也打开门进来,两人四目相对,莫名让人想到那种在软件上认识的、次数多了以后开始轻车熟路的某种关系。   “洗过了?”   “还没。”怎么可能这么快。他端出一副老司机口吻:“你先还是我先?”   然而被程章明轻飘飘一眼扫来,顿时溃不成军。   到底为什么这么像偷情啊。   “车里的行李还没搬。”程章明四平八稳地说。   什么?   哪来的行李。   “后备厢。”程章明像是看穿了他的疑问,“一些个人物品。”   “嗯?”   “宿舍太小。”程章明言简意赅,说完就转身下了楼。   洗完澡出来,家里已经多了好几口纸箱,不过是在次卧的地板上。   搬完最后一箱,程章明听到情绪不明的声音:“你睡这间?”   回过头,只见汤琰站在门边,明明刚冲过澡,脸色却微微有些苍白。   程章明皱了下眉:“你洗的凉水?去把头发吹干。”   汤琰转过身,程章明又叫住他:“帮我拿把剪刀。”   “自己拿啊。”汤琰语气不好。   程章明那两道英挺的眉毛不禁蹙得更深:“没找到。”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找吧。”   这个人一向爱乱放东西,现在还发展到理直气壮的地步。看着他高瘦的背影,程章明脸上的阴霾慢慢散开,放缓语气说:“帮帮忙。”   最终汤琰还是妥协了,尽管脸色并不友善。   打开箱子里面却是一些书和模型,他把它们一一摆到次卧的书架上,因为那本来就是它们的位置。   “主卧的衣柜还有没有地方。”   “你要挂衣服?”   回头看向汤琰,程章明鼻梁微皱:“汤主播,容我提醒你,我们现在算新婚。”   汤琰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匆忙之下接了句:“所以呢。”   “所以没有分居的可能。”   汤琰哑口无言。   终于,像偷情一样躺在床上,忐忑又期待地等着程章明。   程章明第一次进来,问他晾衣杆的遥控器在哪里,第二次进来,问他吹风机怎么也不见了,是不是在卧室。   “……”汤琰硬着头皮回答若干问题,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程章明你可以快点来睡吗,我很困了。”   换来一句并不诚恳的道歉。   “脖子后面的膏药要不要贴。”   “……要。”   差点忘了,怎么反倒他记得这么清。   外面的灯全部关掉,卧室开着一小盏睡眠台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汤琰脸贴着枕面,呼吸温度升高。   程章明跨过去,把他的睡衣从下往上撩,“手抬起来。”   声音很有磁性。   T恤从头顶褪下,汤琰赤条条地躺着,平滑柔和的肌理让人移不开眼。   “贴哪边。”   “右边。”他低声,“多谢。”   没有哪对新婚夫妻是像他们这么客气的,言语上一定是。   但身体是新婚的距离。   “忍着点。”程章明说,“我帮你揉揉。”   “别使太大劲。”   “嗯。”   程章明用左手推了一下他的脸,拇指扶着下颌,意味不太明确,“头摆好。”   汤琰张嘴咬住枕套,脸色赤红如同火烧。   作者有话说:   哎呀,会不会写得太细节了? 第24章 各取所需   某人是个吃不了苦的,这一点在生活的各个方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比如眼下,被程章明用六成力气按摩了几下肩,汤琰就开始吸气,长腿也不自由主地折叠再打开,双手把床单攥成了一团。   “你倒是轻点啊……”   “我还没怎么样。”嗓音听上去莫名沙哑。   “已经够疼了,我受不了了,啊,轻点轻点!”   “汤琰,”程章明俯身低声,“你太娇气了,这样不行。”   哪里不行,为什么不行?   这番意味不明的评论令汤琰更热,腿反复折成九十度又重新伸直,最后忍无可忍地求饶:“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放过我吧程章明,下次再按。”   比起受这份折磨他宁愿落枕。   松手之前程章明捏了一下他的颈,很奇怪的,让他全身通电,酥酥麻麻了一瞬。他像忽然失声一样,闭紧嘴唇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唯恐被程章明发现有什么异样。   “睡么,我关灯了。”   他微弱地答应了一声。   程章明似乎笑了下,又似乎没有:“晚安。”   再没有力气说晚安了,他装没听见。   一整晚井水不犯河水,可他还是睡得出了一身汗。   早起差点迟到。   睁开眼阳光已经刺进来,某人站在床边系衬衫纽扣。   已经很久没机会这么近距离观察,忽然发现程章明似乎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了,随意的穿着也显得很挺拔。   “醒了?”他回头。   被当场抓包,汤琰倒也不觉得理亏,毕竟现在最有资格欣赏程章明的就是他。他只是匆匆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嗯。都快八点半了,怎么不叫我。”   “叫了,没反应。”   以前也是,他睡觉总是很沉,稍微有点动静是吵不醒他的,这一点跟程章明正好反着。   “去洗漱,我等你。”   嗯?   是打算一起出门?   这两天不是顺路接就是顺路送,程章明的工作似乎没以前忙。如果早上也坐他的顺风车,晚上就势必要一起回家了,汤琰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   “你今晚不加班吧。”   不知道是不是汤琰的错觉,程章明的表情仿佛早就在等这句话。   “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汤琰说。   “今晚我约了人。”程章明移开目光,“你可能要等我一段时间,或者跟我一起去。”   “去哪?”   “见朋友。”   想起上次婚礼后的聚餐,简直是理工科畅谈会,自己身在其中完全格格不入。汤琰说:“不了吧,我不太想去。”   “那我结束后去找你。”   “不用专程跑一趟,我开我自己的车就行。”   这样更好吧,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也尽量不在他的同事、朋友面前暴露关系,这样对程章明而言可能会更轻松。   汤琰是这么想的。   但程章明眉头微皱,似乎并不领情。   一整天手机异常安静。   晚上七点多吴重碰上程章明,对方来把车钥匙还给他。   “不是要借三天吗,这才一天就不用啦。”   “他自己有车,不需要我大献殷勤。”   “这话听着好酸喔。”吴重嘿嘿地笑,“怕不是咱们程博士想献却碰了一鼻子灰吧。”   程章明微微一顿,漠漠然撇了他一眼:“你给隋雯买的蛋糕她吃了?”   靠。   怎么还相互拆台啊。   “德性!钥匙你还是拿着吧,这几天我也不怎么用,正好给你搬家。”   “车我买了,后天去提。”   “牛逼。”吴重竖起大拇指,“幸亏你没生在古代,要不然那些烽火戏诸侯的事肯定全让你给干了。”   从所里出来,程章明去了距离不远的一间餐厅。   秦小越回国公干,约他见一面。   “不是让你带着家属吗?”一进门就被她数落,“早知道就你一个人来,吃食堂就行了,谁还定人均这么高的地方啊。”   “这顿我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哈,谢谢程博!服务员——点餐!”   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坐下托着下巴,秦小越笑眯眯地盯着他。程章明被打量得不自在,蹙眉道:“不喝茶?”   “等会儿再喝,让我先观赏观赏。啧啧,已婚人士是不一样哈,浑身上下都散发幸福的光芒,闪瞎单身狗的眼啊。”   程章明脸上写了一堆省略号。   秦小越又问:“快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求的婚。”   程章明淡声:“没求。”   “什么?!你你你——”   “错过了时机。”   秦小越不知道他奶奶去世的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倒默然良久。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你跟他问了一样的问题。”程章明说,“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以后就留在临江发展。”   不知道是时间抚平了伤痛,还是他本就情感淡漠,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亲人离开的悲恸,更不可能联想到什么坎坷的身世。秦小越戚然地看着他,反倒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脆弱的人。   视线平移,发现他手上空空荡荡的。   “怎么连戒指也没戴?不是都要去国外登记了吗。”   “不知道,说不出口。”程章明垂眸望着杯子里的茶。   “你呀你,性格太古怪了,你们家汤琰这些年是怎么忍过来的啊,真难以想象。”   从小他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厂子倒闭,父母背井离乡打工,剩下他跟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最难的时候奶奶是要出去借钱的,十块二十块的借,以熬过那些青黄不接的时日。   过早地明白钱的重要性,过早地感受世态炎凉,敏感多疑,忌惮风险。他是个满身毛病的人。汤琰当年到底喜欢这样的他什么?有时候程章明自己也不明白。   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速度也自然慢下来。到十点时,手机震了震,有微信,来自汤琰。   「程章明,还没结束吗」   暌别许久的语句和语气。   大学时期的汤琰才用这种短信来质问他——   还没开完组会吗   还没做完实验吗   还没到吗   快点、快点、快快快……   还有多远?警告你我就等最后五分钟!   属于汤琰的脾气,当时他不耐烦,现在却觉得无比怀念。   「快了,你先睡。」   「我等你」   秦小越咳嗽一声,拿筷头敲敲桌面调侃:“查岗呢?”   程章明不置可否。   “瞧你那一脸受用的表情,眼神温柔得都快滴出水了……这儿还有条单身狗呢,你合适吗。”   “吃饱了?我去结账。”   “喂喂喂。”   抗议无效,因为家里有人在催。   回到家楼下,程章明抬起头,一眼看到客厅亮起的灯。   ——他在等我。   那一室灯光瞬间填满了空虚的内心,仿佛所有的一切突然有了意义,付出的代价也都值得。   程章明,其实你已经足够幸运。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   输密码打开门,电视里在放晚间新闻频道,汤琰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边还摁着一个平板,应该是写着写着稿不省人事。   这七年所有的妄想仿佛都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低头轻微触碰他温热的鼻尖,某人似有所察,不舒服地动了动,不过没立刻睁眼。   “汤琰。”程章明温声,“我回来了。”   怀中的呼吸平稳,睡相也十分惬意。   没有吵醒他,程章明回房间脱了外套,洗过手便卷起袖子,进厨房想冲杯药喝——最近不止一个人说他黑眼圈重。   等水烧开的间隙,他站在灶前浏览机票。   “程章明?”   汤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在门口看着他,“怎么没开灯。”   “不想吵醒你。”   “没关系,我就是眯一会儿。”属于汤琰的气息慢慢靠近,“你在烧水吗。”   “嗯。”   “这么热的天还要喝热水?”   “冲杯补剂。”   “你病了?”汤琰明显怔了一秒。   “放心,不会太早让你行使意定监护权。”程章明回身揽过他,让他站在没火的那边,“我没病,最近睡眠不好而已,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   汤琰顿了下。   燃气灶的火光映在他脸上,鲜活恣意令人心动。程章明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重新开始刷机票。   汤琰也注意到手机上的画面,就凑过来跟他一起选,很快就买好了周四晚上的航班。   汤琰觉得自己该回房间了,转身准备走,结果程章明叫住他:“以后不用等我,困了就去睡。”   “没等,只是今天恰好不困。”   脚下却忽然挪不动。   程章明从背后圈住他,胳膊环住他的细腰,头埋进颈间做了个深呼吸。   汤琰顿了一下,慢慢把身体转过来。   这样的亲昵于他们而言已经有些生疏,不过汤琰生来就是直来直去的性格,既然程章明主动示好,他也不想忸怩。   就这样安静了一小会。   气氛好得不太像话。   汤琰紧紧抱着程章明,嘴唇抵在耳垂的位置,轻轻呵了口气。   程章明身体微微一震。   “想要?”   “嗯。”他低声。   那些政治联姻、商业联姻,应该也会有夫妻生活吧,何况他们之间还掺杂自由恋爱的成分——虽然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各取所需。程章明需要家人和温暖,而他汤琰需要程章明。   “不行,还没洗澡。”程章明的嗓音听上去哑透了,但拒绝的意思很明确。   汤琰难免沮丧,但想了想,自己也是男人,主动点没什么。   “我洗了。”   他手臂收紧,把自己的嘴唇靠在程章明耳边,“洗得很干净。”   “是么。”程章明嗓音沙哑。   “嗯。”   厨房安静了几秒。这几秒钟对汤琰简直等同于一个世纪。   然后,他被程章明抱到流理台上。   火早就关了。   但台面还有余温。   “程章明,烫……”   “不烫。”   程章明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关着他。   “就在这里。”   这四个字的意思令汤琰缺氧,直到下方的抽绳被抽开,还没缓过来。   程章明从小就是骑自行车上学,十指指根长着厚厚的茧,后来上大学选了化工专业,开始接触各种各样的试剂,偶尔也会伤到自己,尤其是伤到手,所以指腹和掌心的皮肤比砂纸细不了多少。   台面还是很烫。   又或者是他自己烫。   汤琰感觉自己像陶艺课上的陶土,程章明想让自己变成什么样自己就会变成什么样,一点自主权都没有。   也很像做实验用的什么材料,被程章明探索、研究、找到一个会发生反应的温度或者湿度……   在厨房这么温馨的地方,程章明到底在干什么啊。   而他自己也这么、这么混乱地享受着,双手搂在程章明脖子上,看着对方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另一面……那么有魅力。   作者有话说:   有服务意识的老公等于好老公,听懂掌声。 第25章 无言热意   热情一再燃起又一再被释放,许久才累到熄灭。   等再度醒来,汤琰口干舌燥,仿佛一天一夜没喝过水一样。另外,睡衣不知所踪,睡裤可疑地躺在地板上,仿佛在谴责昨晚情急之下用来毁灭证据……   程章明呢。   出去晨跑了吗。才七点半,会不会太勤勉了。   起床换上干净衣服,汤琰快速把脏的塞进洗衣机,听到脚步声都没好意思回头。   “汤主播,洗涤剂加太多会起反效果。”   “也不多吧。”   四五件衣服,两颗洗衣凝珠还说不多,这几年难道全都是阿姨在做家务?   程章明无奈地提醒:“够了。”   汤琰假装没听见,直到身后的男子气息越来越清晰,然后顿足。   ……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电器失灵吗。   程章明也不主动提,等他出声求助。   几秒钟后。   “程章明。”   “嗯。”   为什么明明没转头,也能感觉他嘴角在上扬啊。   “它怎么不启动?”   “我看看。”   这方面程章明总是比较可信赖,动手能力一流。   他蹲下检查滚筒,余光见汤琰在旁边贴墙而立,脚踝上方、小腿下方,皮肤最白的地方,有一圈被握过的痕迹。   昨晚自己有这么粗鲁?应该反省。   “早起你去哪了。”汤琰问。   程章明收敛心神:“买菜。”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兴致了。”   不知道。   大概是重新跟某人住到一起,突然良心发现,又或者见识到某人家务残废的一面,自感压力山大,不得不承担起养家重担。   “兴致谈不上,只是觉得家里总要有人做饭。”   “喔。”是这样吗。   汤琰细细品味着这句话,总感觉被谴责了……   不管。   心安理得吃完程章明做的早餐,又两手一摊,看他收拾桌子上的碗。汤琰餍足地感慨:“想不到程博士还有这么居家的一面,在国外学的?”   “从小就会。”   差点忘了,从小他就是自己照顾自己,做饭当然也不在话下。不过以前他们俩关系紧张,自己也没奢想过能品尝他的手艺。   “以后伙食问题就交给你了。”汤琰微微笑。   “做饭我可以负责,不过请汤主播学着打扫卫生。”程章明有磁性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阿姨可以两周请一次,最好不要天天来。”   可是除尘洒扫实在让人半点兴趣都提不起,“让她隔天来一次吧,费用我付。”   “不行。”简直专制。   “为什么?”   “她会打扰我们的生活。”   汤琰茫然:“我不觉得啊。”   程章明静默片刻,似乎有些无奈。然后他从厨房走出来,隔两三米看着汤琰:“你是想让她帮忙换汗湿的床单,还是想让她洗昨晚的睡裤?就算你不在意,我也没那么大方。”   汤琰像被烫到一样咬了嘴。   总觉得最近的程章明变了很多,变得让人毫无抵挡力。   出门开车去单位,他载程章明,特意停远一个红绿灯:“这里应该不会遇到你同事。”   程章明蹙了下眉,什么话也没说。   下车后他举步离开。   走了几米又回来,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这是我宿舍钥匙,以后我值夜班你可以过来,食堂允许家属就餐。”   这是什么意思?   握着钥匙,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汤琰心里好似被一种名为幸福的情绪占满,心脏涨得发疼,甚至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老大,你周五要出去玩?记得不能晒黑啊!”   “把我给你准备的防晒霜带上吧。”   “下周咱们是住xx酒店对吧?”   连着问了一大串问题,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的Crystal怒了,她恨恨地叉腰:“老大!你最近对我好冷淡!”   “不好意思,刚刚在想自己的事。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Crystal气鼓鼓坐进沙发,盘起腿打量他,并且笃定地推断,“你肯定是恋爱了,百分之百。”   “没有。”   “不信。”   确实没有啊,不是恋爱,是比恋爱更进一层的契约关系。   “最近那个搞营销的唐总来得很勤啊,每次来都找由头见你,台里已经有传言说在他追你了喔。”   “下次他再来就说我不在。至于其他的,找机会我会跟大家说清楚。”   Crystal立刻警觉:“说什么?”   “没什么。”   靠。   居然这么吊人胃口。   “只要不是跳槽就随便啦,反正你干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汤琰笑了笑,接起电话,是白帆打来的。   听说他要跟程章明出国登记,白帆惊得大呼小叫:“卧,槽。哥你是怎么搞定明哥的?你居然——我操,有两把刷子。等等,你不会是,把他包养了吧!”   “……”   看来家风的确堪忧。   汤琰轻描淡写地澄清:“是他提的,我只是遂他的愿而已。”   “姨父知道吗?”   “先别告诉他,等我回来再说。”   “先斩后奏啊……够狠。”   与其告诉他跟他大吵一架,不如把事办完再开诚布公地谈。   白帆悻悻然挂了电话,毕竟他这个有对象的异性恋还没结婚,他哥居然抢在前头了,还不许他告密,没劲。   下班开车回家,路过附近的大商场,汤琰在人潮中靠边停。   在想要不想给程章明添置点行头。   对方搬回来的那些衣服……虽然穿在程章明身上还可以,但那跟衣服无关。他实在看不上。   走进商场,导购态度热情:“这边都是新上的男装,职业装休闲装都有,喜欢哪件我帮您拿新的试。”   这种赏心悦目的男人出现在店里,哪怕不买也大饱眼福啊。   “不是给我自己买,送朋友。”汤琰想了想,“算了,下次把他叫来再试吧。”   “没关系啊,您可以先买回去,不合适再让您朋友来换嘛。他喜欢什么风格?”   不知道。   “那他偏好什么颜色?”   拿不准。   只记得他总穿卡其风衣,衬衫一律浅色。   “呃,”导购一脸你确定是朋友的表情,“如果是打算给不熟的人送礼……我帮您推荐两件贵的?”   看来自己这个另一半做得不太称职,汤琰默了默。虽然程章明也不见得比自己强多少就是了。   “就这件短袖吧,”他掏卡,“三个颜色各一件,帮我包起来。”   程章明如果不喜欢,那他勉强也可以穿。   到家算早。   把礼物从车里拎回家里,摆在沙发上觉得太显眼,挂衣柜里又太隐蔽。想来想去,最终汤琰把它们放在了床上。   「外卖要点你的份吗」他发微信问。   隔了好一会,那边才简短地回复两个字:「不用」   「吃食堂?」   「嗯」   你干脆回个“1”好了。   汤琰对手机屏幕点了两下,不小心拍了拍对方。   “……”   程章明直接打来。   “点错了。”汤琰头疼地接起。   “是么。”语气中若有似无的不满,听得他想挂电话。   不过程章明倒没挂。   在一阵沉默中,汤琰想起现成的话题:“给你买了衣服。”   “睡衣?”   “……不是。”   怎么会有这种联想。   “海边穿的,回来以后试试吧,你的尺码我不太拿得准。”   程章明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跟以前一样。”   可是,“以前买给你的你也不穿啊,我哪知道合不合身。”   还敢提。   以前他也买过衣服和运动鞋当礼物,程章明收到当没收到,因为牌子都太奢侈,穿进实验室会被怀疑是中了彩票。   有时实在顶不住,只好在见汤琰的时候穿。就这样汤琰还是不高兴,说什么一番心意打了水漂,以后再也不会为他花心思。   “程章明你还在听吗。”   被阻断回忆,他收起思绪:“信号不好。”   察觉到他的敷衍,汤琰情绪像退潮一样沉下去,“没其他事,我就跟你说一声。对了,机票钱转你卡上了,你在法国用的那张。”   过去七年他们在经济方面算得一直很清楚,所以汤琰自然而然地以为,机票是各自负担各自的。   “那张卡已经停了。”   “那就再告诉我一个账号。”   停滞片刻,程章明的嗓音忽然变得有些冷淡:“汤琰,你是在为我的经济实力着想,还是要跟我样样算个清楚?如果是后者,以后请不要送我任何礼物,那是给彼此找麻烦。”   然后居然就收了线。   汤琰目瞪口呆,差点把衣服拿去退掉。想想还是算了,他无情我不能无义,再说退掉还要再跑一趟。   很晚程章明才回。   客厅的灯关了,准确地说是整个家的灯都熄了,沙发上当然也没有谁在等他。   推开卧室的房门,汤琰已经睡着了,而且是以泾渭分明的睡法,占据着大床的一半,另一半摊着那几件新上衣。   吊牌上有价格,地上的购物袋里也有小票。   程章明直接扔了。   过去把人抱进怀里,贴着背,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   睡梦中也在抗拒他的靠近。   程章明把人松开,到阳台站了一会儿,让自己清醒过来。   阳台上那个花盆还在,不过打火机已经被处理了,他低头看着,眉心不悦地蹙起。   过一会儿,身后出现一道穿着拖鞋的脚步。程章明身体微微震动,却没回头。   客厅诡异地沉默片刻。   汤琰半梦半醒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回房间,还不困?”   程章明的背影很挺拔,双手插在条纹睡裤里,显得格外难以沟通。但轮廓拉长,投映在地板上,又显得很孤独。   “你先去睡。”   这样让人怎么睡。   想了想,汤琰走到他身后:“你不冷吗。”   程章明闭了闭眼。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已经让他回到你身边了,还想让他对你像从前一样热情?   那是痴心妄想。   他深吸一口气:“冷。”   “那就回房间睡觉啊……”   哪有人傻站着吹风的,不冷才奇怪吧。   汤琰勾了下他的脖子。   他转身,不打招呼就吻过去,把汤琰压在落地玻璃上。   “很冷。”他张嘴索取,“汤琰,真的很冷。”   所以不要放开我的手。   汤琰被吻得没有余地思考。   想问他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又实在做不到一心二用,功力还远远不够。   双手被覆住,紧扣。   汤琰微微颤栗,然后被程章明用体温加温,身体里仿佛有坚冰在一点点融化,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注入其中,滋味太美妙,太真实,让他无法停止这个吻。 第26章 良配   周四傍晚,两人从家直奔机场。   一路汤琰都在熟悉下周要报的内容,程章明偶尔看他一眼,没打扰他。   汤主播自有汤主播的魅力,专注工作的样子很迷人。   “下周去哪出差。”   汤琰报出一座经济发达的南方城市。   “哪天回来。”   “再下个周六。”   程章明在手机上做了备注。   刚打完字,一个电话进来,是秦小越。   “我今天就撤啦,跟你说一声。”   汤琰默默坐直身体。   程章明问:“今天?”   “是啊,还得去趟奥斯陆。”   “去挪威做什么。”   “调研哪,哎,命苦没办法。”   “能者多劳。”   还以为他只会说难听的话,原来也用这种耐心的口吻劝慰人啊,汤琰颇感意外。   “几点飞机。”   “晚上十点半。”   程章明看了眼表:“那还来得及打声招呼。”   “啥?”   “我跟他在去机场的路上。”   我吗。   汤琰微微侧目。   只见程章明面孔平静,像是仅仅随口提到了什么人。可是明明用的代称,说明他曾对对方提到过自己,很可能还不止一次。   “我认识吗。”等他挂断后汤琰问。   “就是那天想请你吃饭的人。”   “哪天?为什么想请我吃饭?”   “你查岗那天,”程章明看他一眼,“她就在我对面,对你很好奇。”   “……”   我什么时候查岗了。   再追问,程章明不肯多说,也不肯帮忙科普这位秦小姐的背景,只说让他自己去维基百科查。   “她这么有名?”   “比我有名。”   “那我待会儿怎么称呼她,秦小姐还是秦博士?”   “叫她小越。”   “太亲昵了吧。”   程章明蹙眉看过去:“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是在提醒我注意分寸?”   “当然不——”   “放心,我一向注意。”打断他,程章明施施然看向手机,“汤主播自我提醒即可。”   “……”   总觉得他在嘲讽什么。   满心疑问到机场,不多时就见到这位的庐山真面目。对方一边说着幸会,一边微笑着观察他,仿佛他比别人多长一个鼻子或者一只耳朵。   “果然啊果然,难怪有人多一分钟都坐不住,一接电话就往家赶。”她暧昧地看向程章明,程章明把头转开,表情还是那样,却在与汤琰视线相遇时停顿了一秒。   汤琰礼貌地问:“要不坐下聊。”   不得不说程章明这人有奇怪的磁场,吸引到的都是比他话唠百倍的人,难道冥冥之中存在什么互补?   没出半小时,秦小越基本把这几年程章明的个人履历给背了一遍,拿了几个奖,做过几个大项目,里昂和巴黎的人有多器重他,家底都抖了出来。   “好了小越。”程章明不得不打断,“你太夸张了。”   “哪里夸张了?实事求是嘛。”秦小越凑过去小小声,“娘家人给力吧,还不快谢谢我。”   程章明头疼不已。   “时间快到了,我们该走了。”   汤琰饶有趣味地盯着程章明:“还早,不再聊几句?”   “你愿意可以接着聊,我先去安检。”   见他真的起身,汤琰只好匆匆告辞:“等等我。”   程章明没回头,但脚步明显慢下来。   看着他们背影并肩,秦小越心生一种名为温暖的情绪——连曾经被她目睹那样伤痛的一幕、多年来对幸福不抱任何期待的程章明都能迈出这一步,自己还有什么道理不在异国他乡好好生活。   就这样告别吧,曾经的程章明,一定一定不要再像七年前那样了。   其实离登机还有好一会儿。   汤琰坐下打趣程章明:“有人坐立难安了,被夸得。”   没有被理会。   他锲而不舍地调侃:“看来程博士在那边的行情一定很好,有女同事对你这样青眼有加。”   “托某些人的福,我没有行情可言。”   “这话怎么说?”   程章明看着不远处的廊桥:“大家都知道我不是单身。”   汤琰心一颤,忽然有些哑口。   原来程章明也承认这段关系的存在,在过往的这七年。   那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冷漠?   那些白白耗去的时间,现在想来仍旧会有隐痛。   “她说那些也不是你以为的原因。”   “那是什么?”   为了证明我还算良配,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程章明静静地看着他,在心里回答了这个问题,但出于自尊,没有这么告诉汤琰。   “为了让我无地自容,回报我把项目扔给她的一箭之仇。”   广播提醒登机。程章明起身拿起行李,两人走到经济舱队尾,长长的人龙,看样子要排很久。   “下次还是坐头等吧。”   “你的机票是你自己负担,不用跟我商量。”   嗯?   汤琰有所察觉,“原来你……很介意。”   不该介意?   这人到底有没有清醒的认知,现在跟以前不同了,不需要再分得那么清。   程章明漠然不语,空出的左手却把汤琰护住——他只顾说话,差点撞到别人的行李箱。   “谢谢。”汤琰顺利避过,自然而然地站到他身前,没有贴得太紧。   程章明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许久才沉默收回。   -   抵达加州时阳光酷烈。   一下机,汤琰就闷出一身汗:“想过热没想过这么热。”   裤子黏黏地贴在小腿上,再潇洒的人也舒服不起来。转头看程章明,脖子上同样都是汗水,不过这样反倒更帅了一点,给他增添了几分野性。   “其实你……”   程章明与他对视,“什么。”   “没什么。”   话说一半不是这人的性格。   不过,程章明皱了下眉头,随他去了。   汤琰英文很好。   程章明以前很少开口,现在已经流利得多。   他在租车公司的柜台沟通,对答如流,汤琰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听,本来站在旁边,后来转身走开了。   拿到钥匙,程章明走出去,看到汤琰背对着站在门外。他穿着很薄的T恤,所以后背显得窄而有形,腰很细,踩着博肯拖鞋的脚没有任何瑕疵,脚踝骨感地露在外面。   听到脚步他转过头来,见是程章明,眉眼间的情绪收起。   “办完了?”   程章明过去握着他的手。   他条件反射想挣脱:“有人。”   “这是国外,汤琰。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是合法关系。”   注定会一辈子绑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彼此伤害也不会再分开。   被扣住的手指缠得很紧。   汤琰心跳加快,返回车上才好一些。   登记的过程反而很快,比预想中快得多,本以为需要走什么复杂的流程,没想到到那里核对完预约的信息就顺利办完了。   仿佛什么也没改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至少当晚漫步在海滩上,有人找汤琰搭讪,他直接说:“Sorry I'm married.”   ……倒是简单了许多。   “so where's your ring?”   意识到对方在指婚戒,巧舌如簧如汤琰也答不上来,直到被程章明牵着手带走。   可能是被海风吹得,程章明脸色不大好看,不过手里拿着给他买的冰咖啡。   怎么有这样只顾高兴的人,晚上八点还要求喝美式,丝毫不在意睡眠问题。   “今晚本来就要倒时差,现在来一杯正好。”汤琰毫不惭愧地笑了笑,“要不分你一半。”   程章明转开脸,不去看他的笑容。   “不喝?”汤琰摇了摇杯里的冰块,“很凉很舒服。”   再没法压抑,程章明回身扶住他的下巴,撬开挑衅的唇,夺走了含在里面的冰。   的确很凉很舒适。   让人恋恋不舍。   吻得太投入,冰块慢慢融化了,杯壁的水顺着汤琰挂在他脖后的手指滴下去,一滴滴揉进沙子里。   “程章明……”汤琰微微踮着脚,含混不清叫着他的名字,“程章明,别停……”   想就这样亲到明天天亮,想跟他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跟他一起长皱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程章明同样呼吸炙热。他双手紧紧搂着汤琰的后背,力道并不温柔,嘴唇也随之加重,直到汤琰再也不能分神吐露一个字,只能全身心地沉溺其中…… 第27章 何谓危机感   分开时汤琰气息滚烫。   把手松开,看着程章明,他用视线细细描述眼前的五官,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   程章明被他看得不自在,“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感觉这个吻跟以前不太一样。   不是因为在国外,周围有很多人,而是因为,程章明牢牢占据着主动。   吻法不够温柔,唇舌传递着浓浓的掠夺和占有欲,像是要从自己这里攫走所有氧气……   汤琰艰难地压制住心跳:“你变了程章明。”   什么意思。   程章明皱了下眉。   这句话可以是谴责,也可以是单纯的形容。   “变了指什么。”   “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更直接了一些……比起以前。   以前某人可没这么主动。   记得刚在一起的春节,程章明要回去陪奶奶,一考完试就走了,想送他去火车站他也不准。过年期间汤琰饱受思念之苦,结果他连消息都发得很敷衍。打电话,白天不是在做家务就是在温书,晚上怕吵到奶奶也不肯多聊,害得汤琰差点买机票追杀过去。   对那时的程章明而言,谈恋爱似乎只是可有可无的赠品,不值得花太多精力。   但汤琰哪做得到?他没那么冷静。   那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程章明。   好不容易熬到开学,他通过吴重问出车次,二话不说冲到火车站。   “程章明!”   当时火车站还没翻新,门口的麦当劳也还没开,他穿过人群,飞奔向程章明。   一个身穿寒酸朴素的羽绒服,另一个却要风度不要温度,穿着光鲜的薄款夹克,两个截然不同的年轻人。   程章明把缠上的手掰开,汤琰干脆伸进羽绒服兜里,来个十指紧扣。   没办法,他只好把人拉走。   记得那是个吸烟的角落,随时都可能有谁过来。汤琰向程章明索吻,被毫不留情地推开,还让他“老实一点”。   “你都快一个月没见我了,难道就一点都不想?”   程章明稍显尴尬地盯着他,刚开始试图阻止,后来却还是把他的腰抱住了。   这种行为,比起亲昵更像是安抚,无可奈何之下的安抚,至少汤琰是这么认为。所以看着现在的他,心里还是疑问更多。   “最近你是怎么了,怎么不避讳别人的眼光了?”   “谁知道,也许是被阁下同化了。”程章明嗓音带着被拆穿的恼火,“脸皮厚了一些。”   “你说话敢再难听一点吗程章明。”   汤琰双手挂到他脖子上,被他僵着脸拿下来,不过态度有所缓和,“还不累?酒店很远。”   “早知道就定近一点的海景公寓了。”汤琰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过公寓里没浴缸,少了点新鲜感,对吗程博士。”   “汤琰。”程博士恼羞成怒,换来的却是骄傲一笑,“这里的外国人身材这么好,要回你回,我还没欣赏够。”   家风有待整肃。   又兜了一圈,看了乐队表演、喝了鸡尾酒,汤琰终于困意拳拳,同意回去倒时差。   “走吧程章明。”   谢天谢地。   程章明牵起他的手,一起向岸上走去。   半途汤琰想起一件小事。   “其实我爸在这边有套房产,离这不远,下次提前打招呼就能住。”   他本意是想说这次行程仓促,以后有机会可以再来,却感觉握着的那只手倏地顿住。   转过头,只见程章明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僵冷,“这跟我无关。”   怎么会无关?   汤琰默了一下,凝声说:“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爸打交道,但是我们已经——”   “你不知道。”他蓦地打断,“别说了,我不想我们第一天就起争执。”   “到底是谁要起争执啊,我只是想把话讲清楚。”   程章明却漠然地走去拦车了。   回到酒店汤琰明显还在气头上,话都没说一句就进了浴室。   程章明出去买了些啤酒回来,等汤琰出来以后问他:“喝吗。”   语气硬邦邦的。   说给谁听?   “你买的酒我哪敢喝,个人界限划得那么清。”   这个人……   怎么就这么难对付。   程章明眼神一暗,脸色铁青地瞪着他,结果他倒好,吹完头发就去睡了,留自己一个人在客厅喝闷酒。   不一会儿啤酒罐就空了两个,虽然已经极力克制。   又过了十几分钟,罐底多了两截烟蒂。   领证第一天就拌嘴到分房睡,这不是程章明干得出的事,但绝对符合汤琰有火就发的性格。   过去七年汤琰也没少用这招对付他。   动不动就消失个两三天,冷战模式说开启就开启,过后还要怪他不够主动。   天晓得他为他打破多少原则。   多少个夜晚,坐在宿舍,看着手机里的聊天框,往上翻一整页都是汤琰的吐槽。   别人的男朋友如何如何,他是如何如何,别的情侣如何如何,他们又是如何如何,上次如何如何,上上次如何如何,吃饭如何如何,自习如何如何,将来如何如何……   好像他是全世界最不称职的男友,应该被分手一百次,永世不得重新录用。   当时他被导师骂得有多惨只有吴重知道。因为冷静如他,每每跟汤琰吵架也会失神,连在实验室都做不到集中注意力,总是分心想他们的事。   想把人拖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干脆忍着不见面,见面说不上两句话就又要吵。   后来下定决心分手,却连一周时间都没坚持过去。   到底谁才是没心没肺的那个?   走进卧室,果不其然,汤琰面朝另一边睡着了,全然不在意什么新婚之夜。   程章明无奈地看着他,心里填满失而复得的侥幸。   “你这样很浪费我的心意,汤琰。”左手摸进裤袋,他坐到床边,把那两枚戒指握在掌心,“我准备了很久。”   却连拿出来的契机都没有。   在海滩催他快点回酒店他要再逛逛,在房间想借酒求婚他睡得比谁都早。   看来只能先束之“高阁”了。   好在,还有很多时间。   附身去亲他的额头,想检验他是不是真睡着了,结果听到他用一副略带抱怨的口吻说梦话:“程章明……”   我在。   “程章明……”   “一遍就可以了,汤琰。”   程章明注视着他,久久不肯移开视线。   第二天十点,汤琰精神奕奕地醒来,倒是程章明黑眼圈又加重了。   “早啊,”汤琰笑道,“没睡好吗。”   托某人那杯咖啡的福。   以后他再说什么倒时差,程章明一个字都不会信。   收拾好东西就要去机场坐飞机。汤琰拍了张远景,作为自己老了以后的回忆。   回到临江像是返回现实世界。   一大堆工作等着他们,尤其是汤琰,马不停蹄又出差了。   程博士倒是还有几天假期——在法国那几年他攒下不少假,现在回过头来看,似乎等于奖励一次性兑现。   趁有空,他把自己的身家行头归置了一遍,该束之高阁的也重新放回原地。   刚把戒指放好,门铃忽然响了。   “哪位。”   “快递!”   打开门,面前赫然一大束玫瑰。   东西送到,快递员以为顺利交差,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男人脸有多阴沉。   卡片上的字迹很狂野。   「汤主播,哪天再赏脸一见?」   刚刚抵达另一座城市的汤琰对此浑然不知。而且Crystal还在旁边毒舌,说他才几天就胖了一点。   一天播完,简直头重脖子僵。洗完澡出来,想给程章明打电话,发现几分钟前程章明居然主动给他发过微信。   呃,准确地说是张照片。   「你的仰慕者送来的」   谁这么……有心啊。   汤琰一头雾水。   电话打过去,程章明很快接了,这就比较反常。   “那束花是——”   “帮你养起来了。”打断他的语气算是漠然,听上去却不够冷静,“希望没有怠慢那位唐总的心意。”   “不用吧,直接拒收就行。”   “你的东西我无权处置。”程章明生硬地抛出一句。   “那你直接问我也行啊。”   还敢提。   天知道他用了多少修养才没问打火机是不是那姓唐的。   诡异地沉默良久后,程章明蓦地把电话挂了,留下一串奇妙又突兀的忙音……   汤琰静静地回味着,就这样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他了。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程章明说“一遍就可以了”会那么苏啊……救命,想吸氧……就那种听到老婆叫自己名字一边得意一边极力控制的感觉……他好爱老婆 第28章 查岗   在研究所看到某人,吴重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你不是请了十天假吗,怎么这么快就返岗了,想我想得受不了啦?”   “想多了,是怕你搞不定phoenix项目。”   “切~”   程章明觉得自己很明智,那就是,直接无视他的调侃。   可惜八卦人士不止吴重一位。   午餐时间,隋雯忧心忡忡地出现,怼了怼吴重:“他怎么来所里了,是不是婚事出了什么幺蛾子啊,哎,我就知道,汤主播眼光那么高……怎么会轻易看上一根木头!”   “不好说,可能压根没去什么加州,而是去老街吃了碗加州牛肉面。”   “两位,我听力没有问题。”程章明放下筷子,瞥向对面好友,“而且你们这样一唱一和,让我想起一个成语。”   “什么?”   “夫唱妇随。”   “咳!”吴重屁股直接从椅子上抬起来,“大胆!”   相比之下隋雯就淡定多了,只见她撩了一下头发,颇为英明地说:“别中他的计,他这是在转移话题。”   “有理有理。”吴重挨着她坐下,像小弟傍上了可靠的大哥,“还不快从实招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还以为你要休满10天婚假才算数。”   这时,隋雯突然往墙上一指,“诶,不用问了,真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食堂的电视恰好开着。   看背景画面,汤琰在新闻现场,一身服帖笔挺的西服,衬得整个人很专业,丰肌清骨的容貌气质跃然眼前。   「各位好,这里是临江电视台新闻频道,正午十二点。欢迎走进本节的新闻直播间,我是主播汤琰。」   程章明平静的面孔有所变化。   吴重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想,程章明啊程章明,你也有今天。   “原来某些人是被汤琰给撇下了,不得不寄情于工作呀。”   “你懂什么,这叫敬业。”说完连隋雯自己都掩嘴大笑,“我们太坏了,别逗他了,章明也蛮可怜的啦,刚结婚就独守空房。”   程章明眉尾微扬,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们怎么说。   隋雯问:“汤琰这是在哪儿啊。”   他报出某城市的名字。   “这么巧,过两天我们也要去那边的医院调研,上回那款人体材料进临床了,要不你跟我一起?我正愁他一个人不够用。”   “他?”   隋雯努了努嘴。   吴重轻咳一声:“不才正是在下。”   “我对当电灯泡没什么兴趣。”   “……喂,没有的事。”吴重支支吾吾,“真不去?”   程章明沉默了片刻,端着盘子站起身。   “再考虑考虑呗?我们真是去工作的!没骗你!”   他的确对当电灯泡无感。   更重要的是,心里还在对那束花耿耿于怀。   傍晚下班回到家,他打开手机对话框,输了几个字之后又面无表情地删除。   难道你真的想质问?   还是你认为汤琰的确给过其他人机会,在这被你冷落的七年间。   承认吧,程章明,你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方。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也许汤琰也曾接纳过别人,你就无比介意。哪怕这种可能性只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你已经越来越难压抑自己的感情。   程章明深吸一口气,眼神暗默地看着面前摆的花。   -   与此同时,播了一下午的汤主播才刚刚喘口气。   事实上他已经累得连喝水的力气都没了,喉咙干得冒烟,眼睛因为看太久提词器而发涩,小腿更是肿得胖了一圈。   滴了几滴眼药水,他仰靠在沙发里一动也不想动,半晌才把手机重新打开。   然后就是许多条消息涌进来。   “……”   可惜,没有某位程博士的只言片语。   在忙?   发几个字的时间总有吧。   汤琰心里难免失意,但也没被这种情绪困住太久,早早就躺下休息了。   所以程章明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到。   紧接着就又是一整天热火朝天的转播,直到下午六点才结束。再次回到酒店时天已经擦黑,他坐电梯上楼,出来一看,愣住了。   一身风尘仆仆的程章明站在走廊,旁边立着行李箱。   “程章明?”   汤琰睁大双眼,意外地看着他,“你不是应该在上班吗。”   还是特意销的假,不是应该好好留在研究所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他沙哑的声线,程章明眉心皱了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出差。”   “喔,是吗。”   这样的确比较合理。   收起脸上的惊讶,汤琰一边掏房卡一边近距离观察他。   几天不见当然不会有什么变化,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莫名的新鲜感,让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的?”   “问过你助理。”   原来自己身边有他的耳目。   “请进。”   台里给他定的自然是最好的房间,不光宽敞,家具也很齐,影音设备、酒柜、办公桌一应俱全。   “你在这边待几天?”他放下东西问。   “两天。”   那岂不是后天就走。   “单位给你们定酒店了吗。”虽然觉得来找自己就是要住下来,但保险起见,汤琰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程章明眉心微微蹙了下,然后转首看向窗外,“定了,我跟吴重一间。”   “那你要不住这里。”汤琰马上提议,“这样方便点,我是说,至少比你跟吴重住一起方便。”   自己在暗指什么啊。   可惜想收回也来不及了,因为程章明嗯了一声,视线也转回来,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我帮你挂衣服。”汤琰垂眸。   “不用。”程章明头偏了偏,“你先去休息。”   “其实也没有很累。”   “去休息,我自己来。”   程章明把插在裤袋的双手拿出来,走过去整理行李。   汤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累了,好像被谁忽然吹了口仙气。   “吴重和你一起来的?”   “还有隋雯。”   “三剑客倾巢出动,看来是大项目。”   “嗯。”程章明简略应声,“再帮我找个衣架。”   汤琰从自己行李箱里拿了两个给他,刚递过去就看了眼手机。程章明回头,正好扫到屏幕上的备注名是唐冠乔。   挂断后汤琰回来,“整理好了吗。”   程章明背对他一言不发。   “程章明?”   “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   “跟吴重他们吃宵夜。”   想了片刻,汤琰若无其事地说:“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   这是什么意思。   程章明猛地看过去,汤琰顿了一下,也抬眸直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然后……随便编了个借口。   “我晚上没吃东西。”   对方依然沉默,只是视线也依然没有收回。   “不欢迎吗。”   “……”   汤琰又等了一小会,还是没得到回应,干脆主动上前把手握住,十指紧扣,“走吧。”   程章明低头看去。   他修长的手指扣在自己手间,手腕紧贴在一起。   坐电梯的时候汤琰脖子有点红。   因为程章明没放手,电梯里还有其他人。   ……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然而,虽然手牵在一起,程章明似乎也并不热情。起码汤琰觉得,他的表情还是莫名的冷,仿佛自己有什么地方让他不满。   上车后,汤琰想缓和气氛,就问:“吴重跟隋雯在一起了?”   “没有。”   “那他们……”   “暧昧中。”程章明简明扼要,语气透着微微的不耐。   汤琰静了一瞬,把脸转向车窗外。   目的地是条夜市街,露天的,四处人声鼎沸,不像他们之间仿佛堵着什么。   “这里!”   隋雯他们早就到了,一看见他们就猛挥手。   “怎么这么慢,等你们半天了。”吴重嘟囔道,“菜单我都来回看了好几遍。”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今天这顿我请。”汤琰说。   都是最好的朋友,吴重也没跟他俩客气,大手一挥就点了一桌子菜。   “能吃辣吗。”   “他特别能吃辣。”吴重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当年他们俩请我们全宿舍吃饭,那家菜特别辣,辣得我都用开水涮了,就汤琰一个人吃得面不改色,这事我记得特别清楚。”   “为什么要请你们吃饭啊。”   “我们是娘家人啊!”   “都是过去的事,别聊这些了,聊聊你们所里的事吧。”汤琰笑了一下,想把话题引开,转头却发现程章明在看着自己,眼神隐含痛楚和疑问。   心脏突地一跳。   “所里的事有什么可说的,一天到晚就是做实验,太枯燥了,国外的生活倒是多姿多彩,不过汤琰你放心,章明这方面绝对没问题,这点我敢打包票!”   隋雯恨不得把脸遮起来:“你不提没人往那方面扯。”   瞎聊嘛。   其实是吴重一喝点酒就胡说八道。   “说说你们吧,有没有摆酒请客的打算?”隋雯问。   “我们……”汤琰看向另一个人。   “没想过。”程章明冷峻地说。   他也喝了不少,脸上却一点醉的迹象都没有。   汤琰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的确,他们已经有了法律上的关系,但那中间仿佛还隔着一层什么,那层隔阂时时会提醒他,他们之间还有问题。   吃完饭回酒店,路上两人都没开口。   进旋转门时手机响了。   “我接个电话。”汤琰转身走开。   “喂唐总。”他的语气礼貌克制,背影俊朗挺拔。   其实那天他就跟唐冠乔说清楚了,也让对方以后别再破费送任何礼物,今天联系是出于工作原因。   打完回过身,程章明仍在门外等他。   “抱歉,走吧。”   却听到程章明有些僵硬的声音:“不打算给我一句解释?”   “什么?”   “刚才那通电话。”   汤琰愣了下:“解释什么?”   他还问解释什么。   程章明脸色一瞬间变得冷冽阴沉:“你觉得呢,汤琰。我们已经结婚了,哪怕跟我在一起再难以忍受,也不是你红杏出墙的理由。”   在听到最后那句的时候,汤琰的表情先是怔住,随即又变得不可置信。   “你是说我跟唐冠乔?程章明你误会了,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不止一次,刚才那通电话也只是聊——”   “够了,不用告诉我你们之间的话题。”   程章明转身就走,被汤琰猛地攥住手,“等等。”   等什么?   程章明忍着怒火看向身后的人。   只见汤琰疑惑地看着自己,仿佛刚刚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跟你在一起难以忍受?”   “我有眼睛看得出来。”   何况这个人不止一次说过恨自己。   程章明五官微颤,双手攥成了拳头。   汤琰却更愕然了。   因为从来没有啊……   从来没有哪一天觉得难以忍受,甚至很多时候,很多时候,只有想到过段时间能见到眼前这个人,时间才会变得不那么难熬。   “程章明你有没有搞错,难道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格?难道你以为我会跟一个——”   跟一个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就为了给自己找罪受?   汤琰深吸一口气,蓦地抬头,直视程章明深邃难辨的眼眸。   “请你听清楚。”   “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我想跟你程章明一起生活,一起做饭做家务,一起开车上下班,我做这些是因为我愿意,是因为那个人是你,以前现在以后都只能是你,懂了吗?你他妈再说什么红杏出墙试试。” 第29章 单相思   “你……”程章明把话刹住。   如果自己没听错,刚才他的意思是,他不仅没有红杏出墙,还是心甘情愿跟一个叫程章明的人在一起。   并且,不像自己想得那么难以忍耐。   “我以为你很恨我。”程章明语气缓和,看着他通红的眼,冷静地说,“这七年你不止一次提过分手,我以为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我的确不想。”   程章明心底一痛,身体蓦地冻住。汤琰却就此把脸转开,不再看他的眼睛:“因为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你忽视我,总是冷暴力我,所以想离开你。”   从来,从来没有说过这些,哪怕是在最痛苦的时候。   自尊心不允许。   现在却能坦然地说出来,也不觉得很难堪,反而像是松了口气。难道程章明这三个字的治愈效果真有这么强?一旦他主动靠近,伤口的痛楚就会跟着减轻。   与之相反,程章明却面如死灰地站在原地,仿佛听到了什么宣判。   “那你现在呢。”   “什么?”   “我问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离开我。”硬邦邦的语调,嗓音却极其压抑。   现在……   汤琰轻声说:“我们都登过记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是我逼你同意。”   当初他的犹豫程章明都看在眼里,至今仍觉得他是迫于无奈才接受。   如果没有奶奶的突然去世,没有自己上门找他,步步紧逼,他还会不会点头?   “程章明,其实我们……”积攒了这么久的感情,就像是纹身一样刻在心里,突然之间要描述清楚并不容易,甚至他会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不,不是我们,是我,其实我——”   “好了。”程章明却忽然将他打断,像是不想再继续听。   “很晚了,你先上去。”   汤琰迟疑地看着他。   他把脸僵硬地转开,快速点燃一支烟,就此走远。   回到房间,汤琰一个人坐了会,又到阳台寻找程章明的身影,没找到,只好洗完澡先休息。过了许久,大门总算有动静,门开了又合上。   脚步声传来,汤琰即刻打起精神,谁知对方并没有进来,而是从客厅到浴室,一片淋浴声,随后又沉寂下去,最终停留在客厅。   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屋里再无响动。   起身推开门,只见程章明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床薄毯。   落地窗的窗帘没拉上,所以能看得一清二楚,程章明的五官、喉结,乃至他的皮肤纹理,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得见。   走过去,俯身靠近,汤琰屏息凝视他。   他微微蹙着眉的样子,像是睡着了也心事重重,里面打着什么结一样。削薄的眼皮显得无情,漆黑的睫毛、挺拔的鼻梁又显得俊朗阳光,很矛盾的一个人。   还有他的唇,明明那么柔软,接吻的时候却总是有点凉,要吻一阵子才会热起来。被他的唇衔住时,自己的心脏会没出息地跟着颤,仿佛只要被他碰一下就很要命,更不用说他偶尔还会微微用力,用力咬合自己。   手指不由自主划过温润的唇面,汤琰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触手可及,近到他可以用这种方式感受程章明的体温,不用再担心会被推开。   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贴了上去。   那两片唇有些干涩,不像之前那样好亲,不过还是感觉很舒服。   停留了几秒,他身体打直,谁知猝不及防撞上程章明的目光,大脑顿时尴尬到一片空白。   “……你醒着?”   “你没回卧室,我出来看看你,我——”   再说不出一个字,因为唇已经被重新堵上。   疾风骤雨般的吻覆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和浓浓的占有欲。汤琰唔了一声,就此陷入热情的漩涡,双手被程章明牢牢钳制,身体也被对方拖上去,从主动变为被动,充分体验到沙发的柔软度……   脸对着脸,程章明火一样的目光望进他眼底,嗓音沙哑地问:“刚才的举动我应该怎么理解。”   他极力想镇定,可惜收效甚微,只能把脸挪开。   “汤琰,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呢。”   视线下移,程章明盯着他湿润的嘴唇,“算邀请吗。”   他头昏脑胀地动了动身体,手比嘴唇先一步迎合上去,揽住了程章明的脖子。   都到这一步了还问这些,不知道程章明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下不来台,让他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只好丢盔弃甲。   蜷缩起四肢的汤琰像只柔软的刺猬,浑身的锋芒还在,不过卸掉了所有攻击性。程章明尽情地受用他的顺从、他的可爱,还有他难得一见的羞耻。   “你体温很烫,会不会有事?”   “别说了……”   “要不要缓一缓。”   “让你别说了。”汤琰别开脸,迷离地躲开某人的低声细语,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可是能藏到哪去呢?早就知道,程章明在哪自己就会跟着去哪,何况此时此刻,程章明还把自己抱在怀里,没什么理由却很执着地重复:“别离开我。”   他只好一遍遍说“知道了”。   大概被爱的人总是拎不清自己的份量,天平明明已经倾斜得不能再倾斜了,某人还以为自己是单相思,达不到对方所要求的分数。   感情又不是考试,哪有什么及格线。   迂腐的程章明。   沉沉浮浮中,汤琰混乱地想着这些,直到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被程章明像抱孩子一样抱回卧室床上。   “想洗澡……”   “明天再洗,”撩开他额前湿发,程章明沙哑地说,“一会儿还会出汗。”   反对无效,某人这方面很霸权。   这跟以前完全一样。   有时汤琰也觉得很反差,外表正经的博士生程章明藏着另外一面。   比如,辛辛苦苦赚来的那点打工钱,他能一晚上就花掉,因为要带汤琰去五星级酒店开房。   “学校附近就有宾馆啊。”也没差到不能住吧。   他不同意。   看都不看。   可是这样就要减少去的次数……   他又不准汤琰付钱。   真的是很死板一个男的,气都被他气死了。宾馆要住最好的,钱不够就要去兼职,这样相处时间就会更少,本来平时就已经很难得见一次了,这样是要怎么样,无解的死循环是吗。   程章明的折衷办法是,退而求其次。每次“利用频率”高一点,俗称物尽其用。   但搞得汤琰很辛苦。   真的很辛苦……   窗帘整夜拉着,直到外面泛起一抹晨曦,布料缝隙透进光,卧室才渐趋安静。   身边的吐息有点闷有点哑。   担心他出汗太多会感冒,程章明拿毛巾替他大概擦了一遍,又哄他喝了小半杯水。   胳膊垫在他肩下,这样安稳地搂着他,听着他慢慢变得匀称的呼吸,程章明睡意全无。   这七年来自己所盼望的无非就是这样而已。   转身就能看到汤琰,能听到他说话,抚摸到他的皮肤,感受到他的温度,仅此而已。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程章明也不例外。   那些不堪的、仇恨的过去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为什么自己要选择惩罚彼此的方式来度过这几年?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真想再活一次。想像此刻一样,跟汤琰十指紧扣,不让他痛苦难过哪怕一天。 第30章 服软   太晚睡的结果是差点起迟。   不过其实是有机会不迟的,怪就怪程章明。   闹钟响了,被程章明摁掉,又过了一刻钟才叫醒某人,“汤琰,起床。”   “……几点了?”   “八点半。”   昏昏半秒钟,汤琰从床上猛地坐起,然后又全身酸痛地倒回去。   好在程章明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蹙眉观察这张忍痛的脸,“哪里疼。”   这还要问。   “……”汤琰硬着头皮推开他,“我快来不及了,你别碍着我。”   “我送你。”   有车当然会快一点。   但这气氛是怎么回事,微妙的不自然中又掺杂着更近一步的亲密。   下车之前程章明说:“今天吃清淡点,否则会发炎。”   汤琰唔了声,差点撞到旁边的车。程章明一句“当心”还没说出来,他又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   一直到他走得很远了,程章明的视线还一路追随。   心底陌生的温暖无从压抑,表情也不自觉放松,嘴角微微抬起。等那道背影终于一点也看不见了,他才终于驾车离开。   两天时间眨眼便结束,程章明先行返回临江,剩汤琰自己苦哈哈地继续工作。   「到机场了吗?我在准备直播。」   喀嚓,一张普普通通没有滤镜的照片。   「这是今天的午饭。」   一看老大每隔五分钟拿起手机看一次,Crystal就知道他又在等回复了。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把我们老大迷得头重脚轻五迷三道的,虽然坐上直播台还是一如既往的专业,但在生活中俨然就是一副热恋状态,完全不像平时那么潇洒的样子嘛。   “呵呵,老大,分享生活呢?”   收起手机,汤琰若无其事:“快开始了我知道。”   “没催你啊,我可没催你。”   “那就坐旁边去。”   “干嘛,怕我偷窥你手机屏幕啊,哎,你变了,以前我可是你最贴心的宝贝,现在连恋爱都开始瞒着我啦。”   助理被惯得不像助理。汤琰头疼得很。   不过,也是时候透点风出去,这样既能止住许多传言,又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没打算瞒着谁。”他漫不经心地透露,“因为我的确没恋爱。”   “知道啦知道啦,你没恋爱,你只是每天有发不完的微信打不完的电——”   “我结婚了。”   四周唰一下静止。   仿佛陷入什么可疑的真空。   Crystal震惊地瞪着他,脸上写着三个大大的汉字:你,骗,人。   “真的。”汤琰偏开脸又咳了一声,前天晚上他还是有点着凉了,虽然不严重。另外他今早手脚发软,双腿发酸,腰板也挺不直——绝不是因为瞒得太久心虚。   “上个月在加州领的证。”   “……”   “先别大规模扩散,不过也不是谁都不能说。”汤琰想了想,拍拍她的肩,“相信你有分寸。”   “…………”   这,都,哪,来,的,信,任!   她才不,她没分寸,她就是要拿着喇叭四处宣扬,除非他告诉她是被谁拐走的!   “那人你认识。”   大脑程序处理了半秒,Crystal马上猜到对方的名字。   “程章明!”   汤琰看着稿子,尽量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嗯。”   “啊啊啊啊啊他阴魂不散呐他,好端端地冒出来,居然、居然就直接把你给娶走了!”   这是什么话。汤琰瞥她:“就不能是我娶他?”   “咳,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   懒得理她,汤琰继续读稿。   不到一小时,手机收到十几条微信。无一例外,全是向他求证真假的。   他一一回复:“确有其事。”   下午台里直接炸了锅。   虽然圈内出柜的不止他一个,又虽然大家对他的性向早就心知肚明,但是汤琰诶,那么高高在上的汤琰,也会甘心被谁这么早套牢?   就连搭档安慧芸都在直播开始前低声亏他:“挑花眼了还是怎么的,竟然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不像话啊你。”   “各有各的命,谁让我遇到了。”   “啧啧,听听这语气,真是让我羡慕也不是嫉妒也不是。不过你怎么就突然放弃保密了,不怕传出去对事业不利?”   汤琰:“攘外必先安内。”   某人连红杏出墙这种词都抛出来了,再不采取行动恐怕要后院起火。   「到了。」   「手机没电,刚开机。」   几小时后,收到言简意赅的回复。   一分钟后,上面的照片又被引用一次:「多吃点。」   这是这两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上一次是在昨天早晨,他们俩一起下楼吃酒店的自助早餐,程章明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提醒他太瘦了,应该多补充营养。   当时他下意识反驳:“上镜有要求啊,何况我这算标准身材,观众都这么说。”   谁知程章明抬眸扫他一眼,来了句:“观众不会抱你,不具备有发言权。”   “……”他简直哑口无言。   休息时间,他在主播台后敲字:「把花处理掉。」   程章明连回都没回。   到晚上,却发来一张照片。   茶几上的玫瑰换成了一盆仙人掌,花盆似乎也是新买的。   「这是?」   「刺猬球。」   好古怪的名字,难道仙人掌还分品类?何况这也不是重点吧。   「我是问哪来的。」   「买的。」   「……干什么用?」   「防辐射。」   这东西哪能防辐射,新闻系出身的他都知道的常识,难道程章明会不知道?   满腹疑问得不到解答,只好回到酒店给程章明打电话。   很快传来一道沉稳的嗓音,“下播了?”   “你竟然知道是我,我用的房间座机。”   “……”   难道他以为自己连这点辨识力都没有?有时候程章明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或者自己在他心目中就是那么冷漠无情,连另一半的声音都没留意过。   被他噎得半晌说不出话,程章明瞪眼无言。   汤琰在这边笑了笑:“到底哪里来的仙人掌,花鸟市场买的?”   “捡的。”   “程章明你认真点回答我。”   到底是哪里不认真。   要怪就怪自己太认真,才会一下飞机,放好行李就到周围的市场,精挑细选出一盆最像他的,换掉那束碍眼的玫瑰。   不过还是耐下性子,重新回答了一遍,只是省去“像他”两个字,免得他又要追问为什么一盆仙人掌会像他,到底哪里像了。   接着又随便聊了几句,无非是分享这一天的事。   以前到现在,他们的相处模式基本都是这样,汤琰负责说,程章明负责听。有时汤琰心情好会多说一会儿,程章明就在那边做自己的事,甚至是听他念稿子,手机放在一旁当背景音。   不知不觉过去半个多小时。   讲着讲着,那边有敲门声,随即传来走动的声音。过了一小会,程章明回来了:“吴重来借东西。”   喔。   原来他又去了所里。   “还要加班?”   “不用。”   “那你怎么不在家休息。”   程章明适时沉默。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明明放假也要跑去另一座城市,又为什么明明刚回家又要来所里。只是似乎面对一室冷清,自己更愿意找点事做。   “不习惯。”   “什么?”汤琰不明所以。   不过两个月而已,他已经开始不习惯没有汤琰的生活,不习惯看不到汤琰,忍受不了长期的分离。明明从小独立,他却已迅速习惯了这种温存,像毒药一样渗进骨髓里。   无从解释,只能岔开话题。   “身体怎么样。”   果不其然引开汤琰的注意力,他听到那边假装淡定的口吻,“好多了,昨天就跟你说过。”   似乎自己被谴责了,程章明想,汤琰嫌自己啰嗦。但该问的还是得问,这人一向不大会照顾自己。   “不咳了?”   “本来也不怎么咳。”   “明天回来。”   “明天下午。”   沉默片刻,程章明说:“晚上想吃什么。”   “你要做?”   “嗯。”   汤琰吃了一惊,不过他的确早就说过他会。现在都已经成家了,自己在家做饭也很正常吧,既健康又省事。   “简单做两三个菜就行吧,不用搞得太复杂。”   程章明没再说什么,估计本来也没想做多复杂的。可惜汤琰还是忍不住有所期待,毕竟这些年都没认真尝过他的手艺,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会。   翌日下午,结束了高峰论坛,汤琰顺利返回临江,没想到程章明居然开车去接机。   而且开的还是他的车。   “我把车钥匙给过你吗?”   “家里就那么大,你觉得我能不能找到。”   是啊,他搬回来了。现在是他们共同的家。汤琰抬头注视着他,看得程章明不自在。   “怎么了。”程章明放低声音。   “想起以前都是我去接你,还经常扑个空。”所以后来就不去了。   程章明没说什么,但是握住了汤琰的手。   在好几名同行同事八卦地盯视下,两人加紧走掉。   上车后汤琰问:“菜买好了吗,要不要顺利去趟超市。”   “不用。”   “我还说买份三文鱼露一手。”   不懂这人自信何来,仿佛煎三文鱼是可以轻松拿捏的菜色,其实以他对这人的了解,不煎糊就算不错,还是不要给他这个糟蹋食材的机会了。   “直接回家。你那一手留着,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再露吧。”   心里的那点阴霾彻底消散。汤琰笑着把脸转开,窗外天高云淡,霞光绵延十里。   车开进小区不久,他随意瞥了眼,忽然看到一架熟悉的劳斯莱斯,马上就叫了停车。   “我爸怎么来了?”他推开车门朝后走去。   视线移向后视镜,程章明目光冷了几许,一股抵触和烦闷就此袭上心头。   汤乃毅。   他来做什么。   后视镜中的汤琰弯腰敲了几下车窗,马上便有司机下来给他开门,恭恭敬敬地请他进去,车里的人连面都没露。   车旁,司机束手而立,警惕地看着他这边。   程章明厌倦地转开了视线。   十几分钟后,汤琰打来电话:“章明,我爸请你过来一趟。”   许久没有听过的称呼,却是为了让他同意见那个人。   程章明目视前方:“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见见,我跟我爸说我们领证了。”   “不必了,他是他我们是我们。”   电话里随之沉默。   过了大约半分钟左右,汤琰用淡淡的失望语气说:“那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不用等我了。   程章明深吸一口气,把着方向盘久久不能回神。   独自回到家,面对眼前熟悉的一切,他在玄关站了很长时间才开灯。   汤琰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餐厅摆着四菜一汤,厨房里传来声音。他走过去,看到程章明正在切东西,背对着自己不肯把头转过来。   周遭忽然无比安静,让人难以忍受的安静。   汤琰站在门口。   “我跟我爸解释过了。我说你平时不是这样,今天他来得太突然了,大家都没准备好。”   程章明冷淡地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那你呢,”汤琰盯着他的后背,“你要不要给我一句解释,为什么不肯见我爸?”   “不是一类人。”   “你根本就没尝试接触过他,怎么知道他是哪类人?”   “新闻里有。”   “那些不全是事实,你不去了解就做评判,这样对我爸不公平。”   他对那个人讲公平,谁又对他讲公平?   再也无法忍耐,程章明沉声说:“你要孝顺是你的事,不要把我扯进来。”   汤琰僵在原地,无所适从地站着。   程章明背对着他闭上眼。   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能迁怒汤琰,为什么还是这样。程章明,你到底要伤害汤琰到什么时候?   “我切了水果。”   “不吃了。”汤琰低声说,“没什么胃口,饭我也不吃了。我出去走走。”   连行李都才刚拎进家门,哪有什么可走的。   只是想透口气。   那么漠然的程章明,坐在自己对面一言不发,何必呢,彼此都不痛快。   小区全是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也有一家人一起遛狗的。他在周围走了一圈,又开车去几公里外的商场买了只行李箱。   这次在外地发现程章明的行李箱很旧了,下面四只角被磨得不像样。   结账时汤琰迟迟不动,店员忍不住在旁边问:“您是有什么不满意吗?如果不喜欢这款我们还有其他样式的,都是今年的热销款。”   “不用了,就它吧。”   只是在想自己这样算不算先让步。   明明不对的是程章明,为什么还要送他礼物。   “要帮您包一下吗?”   “不用。”   回家打开门,客厅里残留一些没散尽的烟味。   “我回来了。”   沙发上坐着程章明。看到汤琰拎着行李箱,他脸色微变,高挺的身躯倏地僵硬,“你——”   刚才这一秒的心悸,迫使他站了起来。   “你要去什么地方?”   严厉却痛楚的语气导致汤琰愣了瞬。视线下移,这才明白他指什么。   “这是给你买的,我看你箱子快坏了。”   程章明静止了一刹,“给我买的。”   原来是给我买的,不是要走。他肩膀忽地松懈下来,像是绷得太久突然解脱,脸色也慢慢回血,“谢谢。”   太客套的语气。   汤琰撇开脸,把行李箱放地板上,漠漠然走进卫生间洗手。   “吃饭了吗。”   汤琰僵了一秒,背对他敷衍地点头,不想跟他交谈。   谁知他却低声说:“我还没有。” 第31章 痴心   他是在暗示他在等我吗。   汤琰也不确定。   洗干净手,转头,才发现程章明还在看着自己,漆黑的眼眸里不知是什么情绪。   大脑就这样停转了一秒。   “其实我也没吃好。只吃了一份薯条,还是冷的。”   “你……”程章明缓和语气看向他,眉头却微微蹙起,仿佛嫌弃他小孩子口味,这么大的人离家出走居然还是吃薯条。   “我去把菜热热一起吃吧。”   “我去。”   一如既往的生硬语调,半点讲和的苗头都没有。   更恶劣的是,程章明似乎铁了心要让他愧疚,一人承包了从热饭到洗碗所有的活。   吃完以后他收拾,汤琰在一旁看着,见他微弓着腰,挽起袖管的双臂显得健壮而有力,英挺的眉心却不够舒展,仿佛剩这么多菜倒掉让他很不快。   “明晚我们还是分头解决吧,自己做太费事了。”汤琰体谅地说。   程章明抬起眸,眼中的情绪却复杂难辨。   回房间以后还能听到洗碗机的声音,一直没有人进来,也许他在外面抽烟。明明已经很困了,汤琰还是睡不着,心里惴惴不安,又很闷热,像夏天快下雨之前的感觉。   第二天,程章明很早出门,当时汤琰还没醒,模模糊糊感觉有人抱了自己,然后额头落下湿润的触感,很短的时间,转瞬即逝。   “晚上去接你。”   是程章明在说话?   上午没有行程,将近九点汤琰才被敲门声吵醒。   是快递。   三只巨大的纸箱,几乎要把过道的光全部挡住。   “劳驾签个名!”   唰唰签上程章明三个字,汤琰在对方的协助下把箱子推进玄关,站在原地干瞪眼。   前两天确实听程章明提过老家的亲戚会寄包裹来,说是旧房子里收拾出来的,不过没说过有这么多。   打电话没接,只好拍照发微信。   「东西到了,我帮你打开?」   半晌没回应,汤琰决定动手整理,等程章明值完班回来说不定会很意外。   第一箱打开全是书。   有旧课本,也有一些杂志跟武侠小说,扉页大多还留着某人的字迹。   「程章明」   ——坚毅沉稳的风格,字如其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   大学时汤琰也试过写这三个字,可惜他一没天赋二没好好练过,遭到某人毫不留情的打击。   “汤琰,这是我的课程作业。”   “那怎么了?”   “要上交的。”程章明盯着他,又烦恼又无奈,“你的字这么丑,让我怎么见人?”   说得好像他很拿不出手一样。   当时自己好像被气得七窍生烟,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有趣。   把书整理到书架,汤琰拆开第二只纸箱,发现里面是一些旧衣服,有些像是程章明的,有些不像,可能是他家人的。还有几件看上去是手工织的毛衣,他都一一叠好放进了衣柜里。   抬头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   好在就剩下最后一只纸箱,整理完就能出门。   拿裁纸刀划开,许多杂物映入眼中,其中居然有相册。汤琰如获至宝,快速拿出来翻阅。   天哪。   小时候的程章明看起来……怎么有点呆头呆脑的,半点聪明相都不沾。   而且他眼镜怎么戴得那么早,初中就是一副黑框焊在鼻梁上,整个人还瘦得不得了,蓝白色校服穿在身上,清爽是清爽,就是太宽松了,仿佛什么营养不良的小孩一样。   再往后翻,稍微好了些。   起码个子是高的,手脚都很长,像拔了节的竹子。不过仔细观察,他模样有种超过同龄人的成熟,眼神也很沉淀。而且他脸上始终没有笑容,高中时期一直都是。   幸亏自己是在大学时期认识他……   要是早几年遇上,可能会把他当成那种死读书的呆子,完全不想深交的那种。   所以两个人遇见的时机也很重要。   汤琰开始不自觉微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老照片看,像是在跟过去的程章明说话,连脖子酸了都不觉得。   看完又打开另一本,深蓝色的,A4纸那么大,但不算厚。   这是什么?   才翻到第一页,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里面不是相纸而是一些资料,很杂乱的纸张,分多次打印,然后有意保存到一起,有些是新闻报导,有些是法律相关的条文。   翻阅完其中一篇报导,汤琰诧异地收起笑容。   “……爆炸导致两名检验员当场身亡,一人在抢救途中伤重不治。经查,现场安全设施不到位,作业区域划分不合理,目前厂区相关负责人已被刑事拘留。”   造成三人死亡的爆炸事故,新闻内容却仅仅百字不到,轻飘飘的几行字,一笔带过某化工厂的一次意外。   这跟程章明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留着这些?   再往后翻,又找到几页法律资料,时间都是十几年前。彼时还在上高中的程章明查遍了与安全事故责任认定相关的法律法规,不仅逐字仔细阅读,还用笔在上面划了线。   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汤琰拿起手机,最终却没把电话打出去。因为他直觉不能问程章明,这很可能是对方的伤疤,骤然提起只会勾起痛苦回忆。   然而,眼前的这些东西又明明白白摆着,汤琰做不到视而不见,更不可能不关心程章明以前发生过的事。   还有一个地方能查。   在台里见到汤琰,Crystal喊了他一声老大,跟随他走进资料室:“老大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十五年的一起化工厂爆炸,八月十几号的事。”   见他表情冷凝,Crystal也不敢多问,两人很快搜到当时的一些影像。   “你先出去。”汤琰坐到屏幕前,头也不回地说。   Crystal迟疑地离开。   化工厂、亡人安全事故,这些关键词不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大新闻,但关于这件事的报导却只是零星几次。   刻意淡化?   身为新闻人的汤琰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忽然,某个熟悉的名字跳入耳中,令他猛地按下暂停。倒回去再看,浑身血液骤然凝结。   画面中的主播像是戴了面具,表情冷冰冰毫无温度。   “我台记者尝试联系该工厂的母公司实际控制人,知名实业家汤乃毅,对方董秘表示汤乃毅人不在国内,不便接受采访。”   这个叫汤乃毅的企业家,是我爸?   十几秒的僵滞后,汤琰从屏幕后蓦地起身,瞬间带倒了桌上的马克杯,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当年的情况并不隐晦。把受害者名单跟程章明的亲人一对照,马上就有了惊人的发现。   其中一人是程章明的母亲。   爆炸当晚她值夜班,被送上救护车时还有呼吸,最后是在路上咽的气。程章明的父亲认为工厂负有主要责任,但工厂坚称是另一名工人操作不当,自此开始旷日持久的事故调查。两年后程父因病去世,死的时候皮肉都松垮了,还在握着程章明的手说自己没用,没能给儿子争取到什么赔偿。   当时尚未成年的程章明也曾想过要替父母讨回公道。他去过电视台,找过律师,甚至试过直接去找工厂母公司的最大股东,手握几家大企业的汤乃毅,但这对于他而言,无疑难如登天。   后来他曾去过那间公司总部,几十层的高档办公楼,进进出出不少白领,保安以为他是来应聘的,还问他去哪个部门,让他拿出身份证登记。   那天回学校时下雨了,不过他带了伞。   险些被淋成落汤鸡的汤琰比他幸运,堵气不坐父亲的豪车回学校,却在半途遇见了心情阴郁的程章明。   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缘分。命运这条缠绕的线,把他们牢牢缠在了一起,像被赋予最深恶意的恶作剧。   可惜,身陷其中的人知道得太晚。   资料室中,汤琰一动不动地坐着,脸色惨白,目光落在虚无的某个地方,浑身每一处关节都是僵的。   荒谬,悲哀,愤怒……还有,心疼。种种情绪在胸口汹涌冲击,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走出这间房间,以后又应该怎么面对程章明。   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七年程章明的冷漠和痛苦,折磨自己也折磨他,原来是因为这件血淋淋的往事。   如果不是因为老人去世,房子被卖,是不是自己永远都不会发现,程章明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说,把秘密深埋在心里。   长久以来的疑问忽然没了,汤琰从骇然中回过神,一颗心渐渐下坠。   程章明……   程章明。   你怎么会这么不走运。这么多陌生人,怎么偏偏就认识了我。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跟我在一起的每天,每分,每秒,你有过多少次后悔,又有多少次痛恨命运的愚弄,挣扎在我对你的纠缠中。   缓慢闭上眼,汤琰低声喃喃:“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   比起知道你这七年过得这么痛苦,不如把一切报复到我身上,那样反而让我好受些。   -   傍晚七点,把车开到电视台外,程章明打了几个电话都没通。   大约十几分钟后,收到汤琰的文字回复:「在加班,你先回去吧。」   程章明慢慢拢起眉心。   「要不要帮你点个外卖。」   「不用了」   顿了一秒,他放下手机,握上方向盘之后又停住,重新把手机拿起来。   「那就别加太晚。」   回程途中,忽然来了电话。   他匆匆把车靠边。   “你走了吧。”汤琰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车内响起。   “没多远。”程章明看着显示屏上的导航,在想掉头回去接人要多久,“忙完了?”   “还没有。刚刚在会议室,不方便接电话。”   听上去不太对。   程章明顿了一下,蹙眉:“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一下午没喝水。”   只是这样?   还是,他还在生气。   想到这种可能,程章明握着方向盘,脸上浮现些许阴霾:“汤琰,昨晚——”   “都过去了。”汤琰轻声打断,“过去就别提了。”   程章明微微一怔:“汤琰。”   汤琰嗯了一声,语气模糊。   “对不起。”   “什么?”   “昨晚,对不起。”程章明低声说,“跟你发火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再这样。”   伴随着轻微的吸气声,汤琰凝滞住了。   好几秒后,他才慢慢的,略带哽咽地说:“程章明你傻不傻。”   傻不傻啊你,为什么要向仇人的儿子说对不起?应该恨我才对。 第32章 自由   两周时间过去,程章明几乎没在晚上十点前见过汤琰。   问他,他说很忙,忙到没时间吃晚饭。   有时如果特意等,也能在深夜等到他。等到他推开门,微微不自在地看过来,仿佛根本不希望被谁等。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话里淡淡的疏远令程章明不适应。他抬起头观察汤琰,但汤琰站在暗处,既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动作。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我开车啊,有雨怕什么。”   的确如此。   发现自作多情的自己有些可笑,程章明转开脸,难堪地沉默着。   短暂静止后,汤琰丢下一句,“我去洗澡了。”就这样匆匆离开视线。   程章明的心弦一寸寸收紧。想把人拉过来质问,还没开口却被堵了回去,汤琰说他很困,困到没有力气说话,但是还要加班写稿。   回到主卧,汤琰拿出笔记本电脑。   程章明就站在身后,双眸定定地看着他,眉头紧皱。   汤琰头也不回地说:“今晚你去次卧睡吧,免得相互打扰。”   “确定?”   “……程章明你很啰嗦,我又不是必须和你睡才睡得着。”   “你——”程章明脸一紧,低声道,“我没有这么说。”   “那就走啊。”   转身用力把他向外推,咬牙不去看他失望的眼神,不听他愠怒又无奈的嗓音:“汤琰!你这是干什么?”   “快去睡,不准再过来,我会把门上锁。”   赌气一样的行为,偏偏程章明很吃这一套。   房门响了又安静。   汤琰浑身力气通通卸掉,瘫软在椅子里。   一早醒来,家里已经只剩他自己了。但昨晚明明记得没有拉窗帘,早起却发现窗帘是合上的,开了一晚的空调也是关着的。   走进次卧一看,程章明的睡衣叠好放在床头。   汤琰挨着床边坐下,许久过后才捧起衣服,把脸贴上去,贪恋地呼吸了几下。   接下来几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冷。   汤琰尽量不去联系程章明,不问程章明在做什么,下班就和同事朋友消遣。如果是以前,也许程章明不会过问,但现在毕竟不太一样了,他能感觉到程章明不是不在意,只是在容忍,容忍他一时的浪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又是一天,傍晚时分,汤琰漫无目的地开车。   已经整整两天没联系了,他和他。   把车停靠在路边,汤琰出神地坐着,过了一会,掏出手机,行尸走肉般打字:「有事想跟你谈。」   不出十秒,程章明打了过来。汤琰如惊弓之鸟挂断。   「今晚吧,现在不行。」   打了好几个错别字又删掉。他自暴自弃地发出去,眼睁睁等着,直到看见程章明简短的回复:「随时」   情绪突然就决了堤。   一张张翻阅手机里仅存的照片。有大学时期的,也有近期拍的。有合照,也有一些偷拍的瞬间。   专注读书的程章明,穿着白大褂抽烟的程章明,在厨房做饭的程章明,不戴眼镜显得很清爽的程章明。很多很多的画面,只有他见过,别的任何人都没见过,刻在他心里,再也忘不掉的程章明。   可是谁能告诉他,应该怎么继续?   在知道了真相以后,怎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自私地把程章明捆在身边,无视他的挣扎,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感情。   做不到。   别再拖了,分开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汤琰就像被谁攥在掌心,扒皮抽筋的痛感。   都是因为我,程章明才会过得无比压抑。   甚至,就连升职加薪,这些最基本的认可,他都拿不到,明明那么出色,却在一班同学中显得那么落拓。   所有的处境都是因为我……   我才是他不幸的根源,是我让他这么痛苦。   锥心般的钝痛中,汤琰绝望地闭上眼,倒在方向盘上放声痛哭。   很晚才到家。   不出意料,客厅的灯亮着,但沙发没人。过去推开次卧的门,程章明靠坐在床边,身上的衬衣没有换,生出许多褶皱。他抬眸定定地看着汤琰,眼底不少血丝。   承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汤琰别开脸。   “你想谈什么。”   “程章明……”汤琰阖上眼,一字一字地说,“我想分手。”   周围蓦地没了动静。   仿佛顷刻间被抽走了空气,程章明周身冷冽僵硬,不可置信地盯着汤琰,“你说什么?”   “我想分手。”   汤琰轻吸一口气,平静得仿佛是另一个人在说话,说着这些冷漠无情的话:“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累,很辛苦,我不想再继续了。”   “你……”程章明表情极度陌生,脸色煞白地瞪着他,“就因为我不肯跟你家人见面?”   如果是这样,自己完全可以让步,只要不见汤乃毅,其他任何人他都可以——   “不是。”汤琰却将他轻声打断,“跟这个没关系。”   “还能是因为什么?”   听到他难堪的质问,汤琰闭上眼,缓慢地说:“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吗。算了,像你这种感情冷漠的人,应该很难察觉别人的痛苦吧。可是说实话,我真的很累了,总是要去猜你在想什么,跟着你的节奏,这样对我来说很消磨。”   就这样吧,不要再留有余地。这样对彼此都好。   汤琰停滞三秒,像是陷入了某种绝境,然后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他平稳地吸气,清瘦的脸颊却微微在抖动。   他听到程章明严厉的声音说:“汤琰,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们已经结婚了,难道婚姻对你来说只是儿戏?”   “结婚……连求婚都没有,算什么呢。”他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眼睛睁开,看着眼前的地面,“那只是张纸,不具备法律效力,你我都很清楚……程章明,我不想骗你……跟你在一起让我很沮丧,说不清楚的感觉,可能因为你给不了我什么温暖,你这个人……太冷了,不会说甜言蜜语,更不会照顾对方的情绪……跟你在一起这几年是我人生最黯淡的时候,我过得很糟,生活一无是处。”   程章明面如死灰地盯着他,眼中的挫败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要程章明一辈子活在两难中。当初那个上进温和的程章明在哪里,他要找回来,哪怕那个程章明今后不再属于他。   “所以,放过我好吗。”   短暂寂然,他转身向外走,手臂被紧紧攥住,力道之大痛得他差点喊出来。   程章明脸色阴郁至极,沙哑地质问:“真的有这么痛苦?”   汤琰木了一瞬,咬牙点点头,“算我对不起你,我应该早——”   “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你没有对不起我。”   谁都没有再开口。程章明僵住数秒,把他的手腕松开。   走出房间,身后没有人追上来。汤琰紧紧垂着头,快步走回主卧把门关上,靠着墙浑身剧烈颤抖。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眼前的书架、窗帘却天旋地转。汤琰大口大口地吸气,依然窒息般难受,仿佛谁把他的氧气带走了。   长久地平复之后,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他才挪动身体到床上。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那么温暖熟悉,可惜以后轻易看不到了。   抬起重达千斤的胳膊,他挡住眼,脑中一片空白。隐约中仿佛听到有脚步声,再听又什么都没有了,才明白是自己的幻觉。   程章明……   大概已经恨死我了吧。   恨我也好,起码他就不会像我这么难受。汤琰心里茫然着,几分庆幸几分落寞,已经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感觉。   一夜无眠。   早起他没有直接走,而是把衣服用行李箱装起来,再拉到玄关。程章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全程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说,只是问他,“要不要帮忙。”   “就这些。其他的我就不拿了,都留给你吧。”   “把模型带走。”   刹那间,他心痛如绞:“不要了。”   程章明静静地看着他,而他没有勇气回头,所以不知道此刻对方是何表情。   良久,才听到程章明缓声:“或者我走。”   “不是谁走谁留的问题,是我想跟过去做个切割。”他摇摇头,“何况我是本地人,你不是,你在这儿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么伤人的话,却说得这么坦荡。   程章明把那张苍白的脸转开。   送到电梯口,汤琰放下行李箱,呼吸稍显不稳:“那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程章明微微点了下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你自由了。”   从头到尾没有纠缠。   叮的一声——   电梯来了。   汤琰伸手去拎行李箱,结果一只手比他更快,帮他拎了进去。   “谢谢。”   “应该是最后一次。”   再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汤琰匆匆摁下按钮。   就这样平静的分开。   他原以为程章明至少会怀疑,怀疑他是不是移情别恋,又或者痛斥他违背诺言,这么快就忘了登记时曾应允过什么。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程章明接受了他的提议,没有咄咄逼人的发问,也没有拖泥带水的挽留。这样的反应,哪怕是发生在一向冷漠的程章明身上,都让汤琰觉得反常。   走出熟悉的电梯,空气闷热,小区的一草一木尽数揉进眼里。汤琰拖着行李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以往的每一次都是程章明离开。他只需要等在原地,程章明就会回来,无一例外。   这次换成他走,才忽然发现,有要等的人,也是件幸运的事。   脱离了仇恨的桎梏,程章明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尽管身边没有他。   作者有话说:   天杀的,有人平静地碎成了一千零一片。 第33章 感应灯   从小区出来,汤琰把车开回了家。   汤乃毅不在。   不在也好,他现在没心情争执。简单收拾过后,他把重要的东西搬进后备厢,跟家里阿姨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电视台附近有许多房子,但他特意选了离程章明最远的一家酒店式公寓,先安顿下来再说。   不知不觉就天黑了。   房间里太闷,他又把车开出去,加满油后在城市里兜圈子。   这几年临江发展得很快,不少老街都经政府统一拆迁重建,改为了商业区或者步行街。车停靠在路边,他坐在车里,看着街上对对情侣挽着手散步,忽然想起当年跟程章明也来过这里,这条路,在正式确定关系后不久。   那是长假后的一天,他们约好在这见面,结果程章明迟迟不出现。   眼看天越来越暗,汤琰心里又上火又着急,偏偏还打不通程章明的电话,只能站在约定的地点傻等。   好不容易等来了,汤琰一个箭步冲上去。   “你怎么不干脆明天上午再出现?”当时他气得什么都顾不上,也没注意到程章明的脸色有多难看,还以为对方甩开手是在避嫌。   “告诉我,你爸是谁。”   汤琰顿时停滞了一秒:“你知道了?”   程章明骇然地点了点头。   以为他是介意被隐瞒,汤琰赶紧解释:“不告诉你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故意要耍你,是因为我的家世背景……你应该明白吧,很多人知道我爸是谁才跟我交朋友。”   多么讽刺。   要是早知道他是汤乃毅的儿子,程章明大概会离他越远越好,绝不可能给自己沉沦的机会。   半晌,程章明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到此为止吧。”   打了汤琰一个措手不及。   “……程章明你这样很无耻!”   “无耻?”程章明蹙眉。   “不是吗,昨天还主动亲我,今天就说什么到此为止,你简直就是……唔——唔!”   这张嘴怎么就这么气人!   仓皇之下程章明只能把人拖进怀里,右手牢牢捂上去,“你说够了没有?”   汤琰那双眼亮得夺目,又倔又恨地瞪着他,任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半晌对峙,最终某人败下阵来,心软松开了手。   谁知汤琰一口就咬上去。   “……”   在大街上被强吻的程章明羞愤难当,低声喝令他停下,却被汤琰越吻越深入,毫无招架之力。朦胧夜色掩映着少年绯红的脸,以及想摸索又不太敢轻举妄动的手,最后停留在腰间和后背,借抚摸排遣心头的激动。   吻到缺氧,汤琰才勉强放过他。   程章明那张脸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稳重。   “谁要跟你到此为止。我才刚刚把你追到手,分手你想都别想。”   “汤琰……”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冒着热气的汤琰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耍起了赖,“没事先告诉你是我不对,但你也没问啊,算我们扯平了吧。再说我爸是我爸,你是跟我交往,又不是跟我爸交往,管他是谁做什么?”   不管汤乃毅是谁,谈何容易。   但汤琰是程章明的初恋,是他忽略了性别、家境,纯粹喜欢的人。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他还从没试过为谁心动,从没被谁这样影响过情绪,见不到会想,见了面又想更进一步,想拥有对方的全部。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冰凉寂寞的人生中,搂着他,亲吻着他,温暖着他,要他怎么放弃?   他曾以为汤琰是老天对他的奖励,奖励他磕磕绊绊长大,奖励他被迫比同龄人早懂事,环境艰难,却没有怨恨过这个社会的不公平。   而现在,看着他们曾经来过的地方,汤琰后悔自己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作为老天对他的折磨。   两周过后,汤琰已经在新住处安顿下来。   酒店公寓服务到位,衣服可以由服务员拿去洗烘,三餐也能在餐厅解决。至于上班,完全可以步行,不过他还是习惯开车,这样出神的时间会短一些。   “老大,一会儿喝什么。”   “老大?听到我说话了吗!”   被Crystal晃着手喊了两遍,汤琰才抬起头,灯光下清瘦的五官很立体,同时也显得有些距离感,不像之前心情好的时候那么温和。   “都行,你定。”   “老大……你最近怎么啦,怎么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没睡好。”他闭上眼靠向椅背,Crystal见状识趣地走开。   休息室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没有一丝空隙。   过了一会,汤琰睁开眼,点开微信朋友圈。熟悉的头像下面空空荡荡,没有分享过任何生活,个性签名也是空白。   只有一张背景图,不知在哪拍的风景照。   两人的对话停留在「随时」两个字。往上翻,很多日常琐碎的内容,却是以后再也不可得的珍贵。   汤琰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手机,直到有电话打进来。   是表弟白帆。   “哥,忙吗,周末来我家吃饭啊,我妈说想你了。”   他清了清嗓坐起来:“没时间,台里最近很忙。”   “嗯?你嗓子怎么了,着凉了?哈哈,被你家程博传染的吧,昨天听雯姐念叨来着,你家程博身残志坚,挂着水还坚持搞科研,啧啧,国家栋梁啊。”   呼吸就这样停滞了一瞬,只是听到一个名字而已。   他病了?   还能上班,应该不算严重。   汤琰,不要想了,他的事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把头转开,汤琰握着手机:“还有别的事吗。”   白帆听出不对:“哥……你们吵架啦?”   “我该录影了。”   就此挂断,好几分钟才从心悸中平复。他静静地盯着天花板,胸口像是被谁掏了个洞,每移动一下都会疼一下。   撂下电话白帆去找隋雯八卦,结果隋雯也毫不知情,毕竟这几天程章明表面看不出异常。但听白帆这么一说,隋雯也留了心。   下午一点半,她推开实验室的门,吴重回头对她比了个嘘,然后指了指沙发上的人。   程章明睡在沙发上,头枕着扶手,身上盖着一件白大褂。也许是角度问题,他看上去忽然清减了许多,肩胛骨突出,面色也呈现不健康的苍白。   “刚睡着。”吴重低声说,“忙了一中午,连饭都没顾上吃。”   “phoenix?”   “嗯。”   隋雯拍拍吴重的肩,叫他出去。   来到走廊,她有些严肃地发问:“吴大组长,你是不是仗着跟章明熟,就把难做的部分全推给他了?”   “靠,你少冤枉我啊,是章明自己把关键步骤全揽走了,我拦都拦不住……”   “他自己揽的?”   “是啊,这个傻子,说什么交给别人不放心,坚持要自己做。”   隋雯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看来他对你也不放心。”   “……就你知道得多。”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程章明醒了,出来抽烟,看见他们抬了抬嘴角。   “需要我回避么。”   “咳,给我来一根,兜里没装。”吴重借机岔开话题。   把烟递给他,程章明挡住风点了一支,没来得及抽就开始重重地咳嗽,而且咳得停不住,背都难受得弓了起来。   隋雯皱起眉道:“怎么感觉你又严重了,点滴不用打了?要不就去趟社区医院,离这儿很近。”   “不用,我下午有点事要离开两个小时,晚上再回所里。”   “有事就走啊,还回来干什么,项目又不是离了你就不转了,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程章明聚拢视线,淡淡地微笑:“我不干活你们怎么约会。”   “喂……”吴重立马打岔,“只是吃个晚饭,吃个晚饭而已,算哪门子约会……”   “嗯,不算。”   返回实验室,他又变成了那个最可靠的大师兄。但隋雯心思细腻,观察之下隐隐不安,却又说不清楚这种不安是什么原因,明明他看起来是那么正常,甚至笑容相比之前还多了一些。   只是,以前他很少这么直接调侃她跟吴重,刚刚那么说,像是想把他们俩支开。   下午四点,程章明驱车外出。   保安已经认得这辆国产车了,隔着窗跟他打招呼:“程博这是上哪儿啊?”   “请假办点事。”   “晚上还回来?”   “回。”   保安嘀咕了一句真拼,拉开大门让他出去。   他的车汇入车流。   营业厅不算远,但路途稍堵,开了近四十分钟才到。接待的大堂经理问他带了身份证没有,他说带了,拿出来让对方复印。   “拿个号,然后去那边等吧。”   程章明微微点头。   工作日的下午,厅里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   他把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拿在手里,独自坐在其中一排,向后靠着冰凉的椅背。   前面坐的是一对夫妇。   两人在研究哪款宽带套餐更划算。妻子依偎在丈夫身旁,指着纸上的某一款说要不办这个,这个速度快,丈夫说可是我们下半年就要搬新家了,这款不能只办半年的,等于损失了一半的钱。   很细碎平常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却让程章明感到厌倦。他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以后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默冰冷。   好不容易叫到他,他拿着号纸坐到窗口前。   “办什么业务?”   “有线电视停机。”   工作人员隔着玻璃递给他一张纸,“填表了吗,这里,还有这里。”   笔尖停顿在停机原因那栏。   见状,工作人员说:“随便写写就行。”   程章明蹙眉写下「不再需要」,手背因为用力,打过点滴的针眼格外明显。   办完业务回程,路况堵上加堵,到所里天已经擦黑。   吴重隋雯正好外出,问他吃饭了吗。   “吃过了。”   “实验室的门我没锁,怕你没带钥匙。”   程章明淡笑:“吴重,这是一类违规操作。”   “少来。”吴重兴奋地推了他一把,随后就去追隋雯了,半路还不忘回头朝他挥手,“明早见!”   “明早见。”   一路向里走,师弟师妹们也刚好从食堂出来,纷纷跟他打招呼,“师兄还去实验室啊?”   “嗯。”   “别太拼啦,这样我们都不好意思偷懒啦。”   “你们玩你们的。”   平时总有人加班的实验楼今天格外安静。   程章明步行上去,一阶一阶地爬,感应灯就一层一层地亮。宽阔的走廊只有那么一处光,跟随他的身影,反复出现又反复寂灭,直到他进入走廊,就连那处光也没有了,整个人被夜色淹没。 第34章 因为是你才会这样   接下来一段时间汤琰听派出国,短时间内走遍了欧洲一圈国家,也参与了几次高规格的现场群访。   其实一开始的安排里没有他,但他实在太需要用工作把时间填满,所以才会主动请缨。   这天结束得比较早,他在挪威街头散步,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说中文。   “汤主播?这么巧,你竟然在奥斯陆!”   对面的女士很面熟。   想起来了,那次在临江机场有过一面之缘,是程章明的同事秦小越。   汤琰说:“称呼我汤琰即可。秦小姐也是来公干?”   “什么公干啊,跑跑腿而已。你也别叫我什么秦小姐,跟程章明一样叫我小越吧。”   当时为这个称呼还曾经调侃过程章明。缄默片刻,汤琰微微点了下头,“好。”   “我一直法国挪威两头跑,在哪边待的时间都不短。程章明太不够意思了,明知我在奥斯陆无聊得很,家属来了都不说一声,好歹让我有个借口出去吃吃喝喝啊。”她说话爽快,眼看汤琰没有同伴,当即邀请他一起吃饭,“有时间吗,这附近有家餐厅还不错,不如就让我做东吧。”   这份热情让汤琰难以拒绝。   餐厅不远,两人步行一刻钟就到了。点完菜,秦小越看了眼手机,忽然抬起头:“程章明怎么还没睡?”   “什么。”   “现在临江时间是半夜两点,我发消息他居然回了。”   手机被她推过来,汤琰视线一垂,看到屏幕上的对话。   二十分钟前,大概是他们刚碰面的时候,秦小越雀跃地给程章明发消息:「Hi,猜猜我跟谁在一起。」   相比她的热情,程章明就显得冷静很多。   「跟谁」   那种语气,说话的神态,鲜活地出现在汤琰脑海,然后像刀刃一样将他划伤。   “难道他不知道你在这儿?送分题居然都猜不到。”秦小越微微一笑,拿回手机,谁知坐在面前的汤琰突然开口:“别告诉他!”   “什么别告诉他?”   “别告诉他你跟我在一起……”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汤琰感觉很狼狈,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闭了闭眼,“我们已经和平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一个月……   怎么可能,那时在国内见到程章明,他的幸福从眼中溢出来,看得自己羡慕不已。   “以我对程章明的了解,他是不可能跟你提分手的。”秦小越不解地看着汤琰。   汤琰攥紧匙柄,垂眸搅了几下,艰难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怎么不可能,他又不是非我不可。”   “一项实验七八年还没放弃,以他的性格就是打算做一辈子,哪怕得不到结果也不会放弃。”秦小越轻微蹙眉,“何况——”   何况程章明连戒指都买了,还想过要求婚,何况当年他还曾试图伤害自己。那种行为出现在向来冷静的程章明身上,那顺着指尖往下滴落的血,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何况什么?”   沉默半晌,她把话收了回去,“没什么。”   当事人选择不说的事,作为朋友她也没资格说。   吃完饭汤琰叫结账。   “我来吧。”秦小越抢着起身,结果汤琰说:“下次你再回请。”   “那也不行,在法国那几年程章明没少埋单,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掏钱。”   听得汤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明明不想再欠程章明,无意间又欠了他一顿饭。   等他结账回来的间隙,秦小越低头回微信:「没谁,一个老同事,估计你不记得了。怎么还没睡?」   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停留了许久。   程章明回:「睡不着」   「快四点了,程章明。」   「天还没亮」   看着这四个字,她一时无言。再转头望向餐厅外,早已是黑夜深深。   程章明果然还是那个程章明,认识他到现在没变过。   离开时不好打车,他们在门口等。   夜风寂然,异国他乡的街头略有寒意,而且旁边还有几个喝醉酒的男人摇摇晃晃。汤琰把她挡在侧面,无奈地笑了笑:“这里物价这么高他们竟然还喝得起酒,换成我就戒了。”   “这里确实什么都贵,不过喝酒只要不过量也还好,怕的是有人酒后吐真言,比如程章明。”   什么意思。   汤琰意外地看向她。   “有一年做完一个大项目,大家出去喝酒庆祝,他被灌醉了。”她停顿了片刻,说,“那晚我们反复听到你的名字。”   “事后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国找你,他说他不想回去。这话你信吗,连我都不信,不想回去何必主动申请调回国?”   “也许他在国外过不惯。”汤琰低眸否认。   “也许吧。”秦小越说,“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他,在明知回国是一盘死局的情况下,不可能放弃总部的大好机会。如果我是他,有那么好的天赋,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绝对不会突然自毁前途。”   自毁前途。   汤琰莫名觉得很冷,裹紧风衣看向别处:“谢谢提醒,这些我会弥补他。”   秦小越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这些年他应得的职称、收入……我都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他。”   “你——”秦小越皱起眉,“你确定他想要的是这些?”   怎么感觉自己的话适得其反。   可汤琰似乎不想再多待,下一秒便上车告辞。   不久回到国内,汤琰把他爸约出来谈了一次。汤乃毅对程章明早就不满,知道他的身世之后更添了几分忌惮,严令汤琰别再提起这个人。至于对程章明的为难,那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没必要再费心。   有那么一刹那汤琰很想问问他爸,对于当年的事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丝愧疚,可是问了又能怎么样?程章明的父母不可能复活,拮据的学生时代不可能再改变,这七年浪费的时间也不可能再找回来。   傍晚夕阳漫漫,汤琰不想回酒店,干脆开车在市区兜圈子。   兜着兜着就到了研究所附近。   马路对面的爬山虎墙令他一时恍惚,半晌才醒过神来,低头把方向盘握紧。   ……怎么开到这儿来了。   难道你觉得自己还有资格见他?把他害得这么惨,纠缠了他这么多年,还不打算放过他?   可是脚却像灌了铅,无论如何就是踩不下去,没法把车开走。从研究所大门里每出来一个人都让汤琰心跳加快,内心无比期待是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知道他今天在上班就行。   以前自己也这么没有自制力?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以前的确等过,甚至有时候还会等得不耐烦,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等了。往往最后程章明终于出现,他们还要大吵一架。   当然通常是他一边倒的发泄,程章明很少过多解释。   只有一次例外。   那次好像是期末,汤琰的试早早考完了,程章明却结束得晚。   他在大门外走来走去,脸都快被太阳给烤化了才远远看见程章明和吴重出来。   当时吴重隔老远就指了指他,然后又捅了捅程章明,笑得一脸揶揄。   程章明不自在地转头,把书包往上提了一下。走到跟前,破天荒主动开口,说了句类似解释的话:“回宿舍拿了趟东西。”   汤琰却根本不买账,冷冷地撇他,“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还值得你程大博士专程跑一趟。”   吴重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   “Sorry sorry,你们继续。”   程章明看向他:“你先走吧,晚上的讨论我不参加了。”   “喳。”   吴重立马闪人。   汤琰还没消气,在原地黑着脸刷手机,既不提议去哪吃饭也不嫌太阳光刺眼。   “走吧。”   “走什么走。”唰地抬眸,汤琰瞪了他一眼,“请你老人家把话说清楚,明明约的是六点,为什么迟到一刻钟?要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这饭也不用吃了。”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程章明眉头微微皱了皱,敛低声,“好了汤琰。”   “好什么好,解释啊!”不仅是因为迟到的事,还因为汤琰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每次都只有自己在生气,而程章明可以对他的愤怒毫不在乎。这种天平的失衡让他感觉很憋屈,仿佛永远都只有他在意,只有他会被程章明影响,会为了程章明难过、高兴,心潮起伏。   “程章明你真的在乎过我吗?”霎时间汤琰嗓子哑了,双眼通红地盯着他,仿佛想扑上去咬他一口,“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静啊。”   “不说话是么,那我走了。”   天还没暗呢,校门口到底都是学生。但程章明还是追了上去,搂着他的腰把他往人行道上拖,“注意车!”   汤琰强行挣扎,却被箍得更紧,肋骨都有痛感。总算推脱,气都喘不匀,不知道是火大还是怎么。   “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儿,以后谁等你谁不是人。”   “……”   想把这人狠狠修理一顿,以解自己心头之恨。可最终程章明也只是板着脸解释:“刚才我是去拿身份证了。”   什么?   汤琰哑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侧开脸,硬邦邦地说:“我后天走。”   很快就又要见不到了,暑假那么长。   所以才会头脑发热,连一个小时都不想耽误,考完试直奔宿舍拿身份证,打算晚上跟某人去开房。   这种行为发生在程章明身上简直不可想象。但它就是切切实实地发生了,带着一头扎进去的热切。   “这两天我们住酒店。”   汤琰抿了一下嘴,口腔里全是甘甜的滋味,“喔。”   只是这样?   程章明手收紧,把对方握得很牢,像是怕他跑了。   低头冲进酒店房间,像做贼一样,好奇怪的两个人,明明也是花钱定的。   拿房卡刷开房门,汤琰把程章明摁在门上强吻,却很快被反客为主,唾液密密实实地咽下去,呼吸交缠在一起。   “……”怎么这么失败,分分钟就这样了。   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扶着下巴,汤琰渴望地张开嘴,让指尖磨自己的牙,浑身都快要烧起来,却还装出一副老练的样子,含混地倒打一耙:“程章明你很闷骚。”   有吗。   这是很大的罪名。   程章明不认,哑声道:“只是对你这样。” 第35章 后知后觉   往事历历在目,那份亲昵却已经失去很久很久。回过神,汤琰才发现自己刚刚睡着了,就这样保持着坐在车里的姿势。   华灯初上,研究所也已经大门紧闭。   一整天没怎么吃饭,有点低血糖。把车停在路边,他走进附近一间便利店,想随便买点面包垫一垫。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却没有哪一样能勾起他的食欲。   这时,门口清脆的音乐响起。   有人进来。   “拿包烟。”   忽然听到久违的嗓音,汤琰整个人冻住。   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僵硬地转身,只一眼就认出了那道背影。程章明穿着最简单的衬衣和西裤,手里拿着工牌,身形还是那么挺拔,轮廓却有些消瘦。   “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不用了。”   付完款,他转身推门。   汤琰视线茫然地跟随,片刻后,脚下不听使劲,就这样跟了上去。   周围没有其他行人。   刚走到街边,程章明就点燃了一根,等红绿灯时静静地抽着。他这个人,和他手指间这点明灭的火星,在黑夜里显得那么冷静,却又那么沉默寂寥。   汤琰没有跟他过马路,怕他察觉。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生怕漏掉一秒,或者一个动作,以后就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过了好一会,重新打起精神。   汤琰回到车里坐着。   什么也没买到,胃里还是空空荡荡的,身体却不像之前那么疲劳,反而有了力气。   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敲进程章明三个字,跳出许多以前不知道的内容。   原来程章明发过那么多论文,有的还拿过奖。还是优秀毕业生代表,创校七十周年纪念时回去做过演讲,当时曾引起小范围轰动,内部bbs盖起高楼讨论他是何许人也。   帖子内容也很有趣。   有人称他为“魔鬼师兄”,说他从来不苟言笑,不讲情面,每每打听到是他帮导师批卷,学弟学妹们通通怨声载道。也有人帮他说话,说他那叫讲原则不放水。   「什么讲原则,学霸理解不了学渣的苦罢了。」   「用他那套标准要求所有人根本不合理嘛,说白了还是没有同理心,有智商没情商。」   「呃,也不尽然,听说他对“女朋友”就毫无原则。」   「……」   「这个引号很灵性。」   他们所指的,是我吗。   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字,汤琰没法代入自己,因为站在他的角度,似乎从没留意程章明为自己放弃过原则。   可事实真是如此?   以前觉得程章明性格冰冷,对自己没有多少感情,完全是出于惯性才跟自己在一起。然而现在回头去想,程章明早就一再地让步。   如果真的毫无感情,怎么会听他背稿,陪他坐很久地铁,去郊区摄影棚录影……明明那都是很浪费时间的事。   怎么又想起以前了,别想了。   收起似喜似悲的表情,汤琰强迫自己抽离出来,过了许久才决心离开这里。   刚启动车子,视线前方忽然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随后直直开进研究所的大门,原本在保安室看电视的保安也跟着跑进去。   远远的某栋楼亮起一片灯,不确定是出了什么事。   大概四五分钟,救护车驶出,后方跟着一辆车。   那好像是……   是程章明的车牌号。   不会错,提车那天汤琰曾经特意绕到楼下看了一眼,因为想记住他的车是什么样,免得以后认不出。   怔愣片刻,汤琰坐直身体,可惜对方开得太快,看不清车里的人。   他为什么会跟着救护车,难道是同事出了什么事?   没有犹豫多久,汤琰踩下油门跟了上去。到最近一所医院,救护车径直开到急诊大楼前,外部车辆通通慢了一步,然后吴重从前面下来。   大脑就这样空白了几秒。   “吴重!”   “汤琰你怎么在这儿。”   回头看见他,吴重一脸错愕,愣了两秒后转头看向救护车方向,“谁给你打的电话?”   “我——”   “算了,边走边说!”   吴重一把拉住他,大步朝急诊楼走,“他怎么叫都叫不醒,几个小孩吓坏了,幸亏我今晚听隋雯的住在宿舍。”   “谁叫不醒?”   脚下一顿,吴重拧紧眉,疑问地看向他。   汤琰几乎听到心脏从喉间跳出的声音:“程章明?”   吴重忽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把头微微点了点。   赶到急救室,研究所几个年轻人堵在门口,一看见吴重就围上来,反而没注意一旁还有一张不熟悉的面孔。   “怎么样?”   “还在检查,不过师兄醒了。”   听说人醒了,吴重紧皱的眉头松懈些许。走到一半,他回头看汤琰,“你不进去?”   “我……我还是在外面等。”汤琰脸色发僵,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坐下的。   到处灯光通明的急救中心,人人都脚步匆匆,神色紧张,而他只是其中之一,没什么特别之处。他把背垂下去,肘关节压在膝盖上,怕冷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摸到一层鸡皮疙瘩。   刚才那几分钟像是假的,像是这段时间过于奔波产生了幻觉。然而睁开眼,医院的地板、墙面,还有空气中的消毒水味又是那么真实,让他无法产生一丝一毫的侥幸。   过了许久吴重才出来,神色淡淡地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没什么大碍。他最近在吃安眠药,小杨他们不知道,以为他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汤琰一怔:“安眠药?”   “放心,不是想不开。”吴重恼火地低语,“大夫说了,他胃里最多三四天的量,应该是失眠太厉害,所以多吞了几片。”   “那他不要紧?”   “我怎么知道。”   一阵心悸袭击了汤琰,令他呼吸不畅,双手不自觉收紧。   吴重撇开脸,向来友善的嗓音变得有些生硬:“大夫说死不了。刚刚……我不知道你们分手了,说漏了嘴。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进去。”说完便利索地离开,把其他人也拎走了。   其实拎不拎走也没差别,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人,门也一直敞开。   “你进不进?”一位护士嫌他堵着门,颇不高兴地提醒了一句。   汤琰这才走进去。   里面有好几张病床,中间隔得都不远,程章明在角落的位置,周围不少仪器。来往的脚步声太繁杂,他并没有留意,闭着眼睡在那里。   他身上还穿着去买烟时的那一套,只是袖子被挽起来了,应该刚抽过血。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他的手机和一板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才一个月没见,怎么好像过了几年……   汤琰贪婪地注视着他,用眼神细细描绘他蹙起的眉,他瘦削的面容,青色的眼圈,还有因为缺血而格外苍白的嘴唇。   心脏被一只手用力攫紧了,汤琰想走走不掉,想要靠近又觉得自己没资格,举棋不定之间,病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直直地看向他。   汤琰顿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程章明盯着他,视线牢牢地锁着他。他被盯得思绪混乱,下意识转身想走,身体却僵硬到动不了。   “吴重叫你来的?”程章明口气冰冷地发问。   “不是……我凑巧经过。”   连他自己都不信,程章明却似受到侮辱一般转开脸。   汤琰闭了下眼,打心底里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停了一会儿,终于再度开口:“对不起,其实我是去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汤琰沉默了一瞬。程章明仿佛难以忍受,转过头来盯着他:“说啊。”   有人往他们这边看。汤琰目光无所适从地落在其他地方,轻声叫他的名字:“程章明……”   程章明仿佛被雷打到一样,狠狠地瞪着他,像是要把他的心看个清楚。   一个月前,自己面前这个人刚刚提出分手,话说得那么决绝,现在却出现在自己面前,脸上写着余情未了。程章明满腔都是被愚弄的反感,同时死死压抑着那一丝希望,不让自己再陷入最深的泥沼中。   “你究竟想怎么样?如你所愿我们已经分手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汤琰轻吸一口气,“我不想怎么样,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程章明怒极反笑:“谢谢,不过不必了,我好与不好都跟你无关,更不需要你这样突然出现,施展你无谓的关心。”   “但我是你的意定监护人,你病——”   “够了!”程章明脸色难看至极,“就像你说的,那只是张纸而已,何必再提。”   一把刀扎进心口,汤琰却迟缓地没有感到疼。他近乎麻木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程章明也就那么看着他,眼神有些阴寒,但更多的是痛楚。   漫长的一阵空白过后,程章明说:“这里是医院,不是吵架的地方。你走吧,过段时间我会去找你解除监护权,不会以此纠缠你。”   如那天所言,汤琰是自由的,没有任何束缚。彻彻底底。   可是为什么一丝庆幸也没有?   走出医院大楼,那种疼痛的感觉慢慢出现,一点点吞噬他,令他喘不过气。   回过头,远远看着急诊两个字,看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多错误的一个决定。   作者有话说:   不准怪小汤,他没有处理得很好,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不准怪亲妈…亲妈已经在码甜的部分了…已经…) 第36章 靠近,再靠近   第二天出院前,程章明被叫到神经内科。   是位很风趣的医生,开完药不忘调侃他:“听说你是搞科研的?厉害,很符合我对科研狂人的印象,一边睡眠障碍一边造福人类,天才与疯子嘛。拿去吧,两周的量,这回记得要谨遵医嘱,别再拿它当糖吃了,我可不想再在抢救室见到你。”   “不会再有下次。”程章明淡淡地说。   离开医院,他把车直接开回研究所,不意外遭到吴重的炮轰。   “我没看错吧,你这就出院了?疯了?知不知道地球离了你照样转!休息一天会怎么样?”   “没必要耽误时间。”   “你你你……”竟然有人认为休息是耽误时间,这是正常人的思维吗。吴重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向隋雯求助:“你说说这家伙,他根本不听我的。”   从他出现到现在隋雯一直没开口。她始终看着程章明,表情比平时严肃得多。   换了衣服,穿上白大褂,程章明又变回那个沉着冷静的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昨天被送到医院的另有其人。可他眉眼之间有些东西却变了,这种变化让人不踏实,尽管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可靠。   “你真的没问题?昨晚的事我听吴重说了,章明,其实——”   “放心,”程章明平静地打断她,“我跟他已经彻底结束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可能吗?   如果这么容易就放下,那程章明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但感情的事外人不方便置喙。吴重还想问,被隋雯用眼神制止,于是也闭上嘴巴装作认真工作的样。   接下来几天程章明照常上下班,只是话更少了。   以前他也不爱聊天,同事之间插科打诨他极少参与,私生活也很少谈及,但不是现在这样。现在的他像是一心扑在实验室,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不给自己一丝一毫喘息的时间。   吴重约他吃饭,他说有事,隋雯相约去爬山,他说有其他安排,下回再一起去。他似乎把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不再向外界敞开,也不让谁走进去。   也许凤凰项目的进度比预期要快,周五那天所长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反复强调他对团队的重要性,要升他的职,而且要重新签合同,给他高额的项目奖金。   一向倍受打压的自己,何来这么高的待遇?   思索过后,程章明说:“所长过奖了。我一个人的贡献再多也有限,何况这个项目的组长是吴重,人手和进度都是他在把控。项目奖金如果给整个团队,我没有意见。”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也不能过了头。谦虚过头可就成了恃才自傲,知道吗,程博。这方面以后你得多向隋雯学习,她的情商是一等一,但科研实力不如你,你们俩正好可以相互学习。”   程章明看不透他的意图。   所长笑了笑:“想不想去她的位置历练历练?学会带团队那一套,以后你就没有短板了。”   “隋雯呢。”   “她我另有安排。如何。”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见他的表情没什么波澜,甚至没有任何被突然重用的惊喜,所长心里冷嗤一声,越发不喜欢这张科研王牌。   “限你三天时间考虑,错过了机会可是你自己的事。”   “我想知道原因。所里之前的态度我很清楚,为什么突然变了。”   这几年不闻不问是因为有人打过招呼,现在良心发现愿意升他,当然也不是因为猛地发现还有这么个人才被冷落。   “什么变不变的,这是综合考虑的结果。”所长不悦地点了点桌子,“另外,听说你上周进了趟医院?下午开始你不用来了,把工作放一放,好好休息几天,隋雯那边我会打招呼的,去吧。”   回到实验室,程章明眉头紧锁。   是不是他?   打开跟汤琰的聊天界面,一切恍如昨日,却已经再无立场说一个字。不管是不是汤琰,他都不想再追究。   傍晚开车回去,到家门口,程章明蓦然顿住脚步。   门外放着一大堆东西。   打开包装整齐的塑料袋,有西洋参,有海参鲍鱼,几瓶英文字样的维生素和褪黑素,甚至还有一箱本地不卖的水果。   不会有其他人,一定是他。   盯着这些不明来源的东西,程章明眉心越拧越紧,不懂汤琰究竟想干什么。   耍我?还是觉得当初话说重了,用这些来减轻罪恶感?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是程章明无法接受的。把东西通通拎下楼,他恼火到想直接扔掉,站在垃圾桶前却发现自己根本没那么狠心。   再也无法忍受,他打电话过去。   才响三声就通了。   汤琰很意外:“程章明?”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或许是他的怒火太明显,嗓音也太严厉,电话那边有些加快的呼吸蓦地止住。程章明坐在车里撇过脸,看见车窗上一张生硬的面容,眉宇间却火气滔滔,完全不像表面那么冷静。   总是这样,这个人总有本事把他的一切节奏打乱,让他原本已经快要平复的心再起波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汤琰顿了一下才开口。   “你——”   在一起这么久,要是连对方掩饰的语气都听不出,那自己这另一半未免也当得太差劲。程章明阴冷地说:“你觉得我会这么蠢,没有证据就打来质问你?”   “什么证据……”   “里面有张小票,上面印着你的电话。”   “不可能,我检查过。”   蓦地一下,电话全然安静。   程章明用力咬字:“还敢说不是你。”   汤琰明显慌了下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把罪行也认下来,“是我。东西是我买的,不行吗。”   一瞬间像回到大学时期,熟悉的强词夺理,熟悉的理直气壮。程章明发现自己对这一套简直再有经验不过。   “拿走。”他的脸阴云密布,如果此时此刻汤琰就在面前,说不定会被逼退。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些补品。我问过大夫,大夫说对你的睡眠有帮助,而且——”   “够了。”程章明忍无可忍地打断,“难道我表达得还不够清楚?收起你无谓的关心,汤琰,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这怎么会是施舍呢?这是……”电话那头戛然而停,像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定义,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的确,关心前任不像是汤琰会做出的事。他想爱就会去爱,想离开就会离开,不看任何人脸色。   可程章明不是。当初他思虑再三才接受汤琰,之后尽管知道应该放手,也迟迟没有说服自己的心。   事实证明,这只会给彼此带来痛苦。   “是什么?汤琰,如果你是想藕断丝连,想在空档期找人排解,我告诉你,现在就死了这条心。”   “当然不是!”汤琰匆忙否认,急切得连嗓音都变了,“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藕断丝连,更没有要找你排解的意思。”   程章明不仅没有任何高兴的感觉,甚至想隔空掐上他的脖子,怒火更上一层楼:“所以你到底是在做什么,莫非是想弥补我?”   “不是,不是弥补,我只是——”   不等他说完,电话便猝然挂断。   这种对话近乎羞辱,让程章明无法再忍受一分一秒,只想立刻结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过去质问。   难道指望听到自己渴望听见的话?程章明你蠢够了没有,你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有多少份量,能等到他回心转意。   在楼下吹了半晌风,终于冷静许多。   回到家里,程章明又冲了个冷水澡,期间隐约听到门铃在响,但他无心理会。头发湿漉漉地出来,发现手机上有好几通未接来电。   都是汤琰打的。   又想干什么?   刚想放下手机,眼前跳出一条新消息。   「方便下来一趟吗,我没带门禁卡。」   程章明脸色难看得很。   径直坐电梯下楼,发现汤琰就站在外面,垂眸盯着手机。   听到开门的动静,汤琰抬起头,表情有点诧异,像是没料到他会下来的这么快。   “进来。”程章明硬邦邦地说。   面对面杵着,汤琰不太自然:“刚才你在洗澡?我还在想你怎么不接电话。”   程章明冷冷地盯着他。   他把脸转开:“上去吧,很冷。”   明明现在气温不低。   一起进电梯,还是没有话题,而且程章明站得很远。门上映着他冷硬的模样,汤琰沉默地看着,心一点点往下沉,不确定自己今晚来得对不对。   “什么时候出院的?”进家门以后,汤琰主动开口。   程章明不冷不热地说:“上周。”   “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但愿。”   空气再度僵滞。   汤琰在客厅坐着,程章明漠然地问:“喝什么。”   “都行。”   转身进厨房,程章明撑着台面站了许久,心一再地隐隐作痛,连带着头疼欲裂,恨不得把外面的人轰走。可罪魁祸首却对此浑然不知,还以为他是不想跟自己多相处,所以才会一直留在里面。   其实不喝也行,汤琰想,刚才应该说自己不渴的,那样还能多看他几分钟。   “其实我是想来当面解释给你听。”   握着手中的水杯,汤琰垂眸,把杯底抵在膝盖上。   “给你买那些东西是因为……因为担心你。”一旦开了头,坦率似乎变得没那么难,“失眠对身体很不好,你工作强度又那么大,本来就经常废寝忘食。”   这成语用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汤琰双眼微闭,随后睁开,却发现他脸色不大对。他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太阳穴的青筋看上去很明显,眼圈发青,嘴唇却有些苍白。   “你怎么了,不舒服?”   见他不肯开口,汤琰起身想看清楚些,却遭到他的冷待。   “头疼而已……”他深吸一口气,“坐回去,别靠这么近。”   “但你额头出了很多汗。”   伸出的手被挡开。   程章明用眼神警告他不准轻举妄动,某人却毫无自觉,甚至并没有多受伤,反而选择更进一步,蹲在程章明面前,自下而上地观察。他那双眼睛满是关心,而且亮得出奇。   作者有话说:   汤琰一直自信且自洽,所以他做事情从来都是听从内心,即便是被拒绝或者推开,第一反应也不是自卑,而是狐疑或者生气,“你搞什么”、“今天怎么回事”、“你吃错药了吧”诸如此类。这是我非常喜欢他的一点。 第37章 鬼迷心窍   程章明退无可退,咬牙切齿地跟他对视,“看够了没有。”   “……我是怕你有事。”   “你不靠近我我就不会有事。”   都说到这份上了,汤琰只能起身走开,帮程章明找头痛药。   看着他翻箱倒柜的背影,程章明眼中阴霾一片,前额更像是有把电钻在不停地钻孔,疼得后背痉挛,只能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忍耐,等这阵不适过去。   可没多久,客厅忽然没了动静。   程章明睁眼,只见汤琰蹲在模型前出神,手扶在一侧,似乎是想打开壳子。   “你干什么?”   他语气有些严厉,汤琰瞬间停住手,“我想试试还能不能亮。正好刚刚找到一板新电池,可以把旧的换了。”   “没必要多此一举,”程章明冷冷地说,“过段时间我会清理掉。”   “清理掉什么?”   “模型。”   汤琰诧异地把头转过来:“不行!程章明你……你凭什么扔?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你没权利处理!”   “是你不要了。”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重重叩在心上。他呼吸一滞,顿了好几秒,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程章明把额头转开,眉心因为疼痛和别的情绪,紧紧拧在一起,“何必这副表情,你也不是第一次扔掉我送你的东西,难道还会觉得可惜?”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扔过我送你的礼物,还是没觉得可惜?”   汤琰下颌微收,眼皮表面的脉络被灯光照出来,浅淡得如同一副水墨画,“之前确实扔过。”   程章明一瞬间睁大眼,饱受侮辱一般瞪着他,脸色格外阴寒。却见他移开视线,声音不高不低地补充:“在气头上扔过几分钟吧……后来都捡回来了,还仔细消过毒。你送我的模型、手表、从国外带回来的纪念品,每样都还在,我有间书房专门放这些。”   话音落地,客厅随之安静。   汤琰腿蹲酸了,干脆席地而坐,抱着膝盖不言不语。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太晚了,但就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不重视你的心意,只不过以前我们动不动就吵架,你回国的次数又少,我不确定你心里面在想什么,所以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那很不公平。”   把自己的感情摊在光下,对方的心意自己却完全没把握,有种站在悬崖边的感觉。   至于现在,愿意说出来也是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了。哪怕感情的天平一直是失衡的,他也不会觉得不甘心,因为想到父母辈的事,心里始终觉得亏欠了程章明。   “汤琰。”   “我去帮你倒杯水。”他匆匆起身去了厨房。   很快就拿来止疼药和水,盯着程章明吞下去,看见对方前额的一层冷汗,又想去找张毯子过来,半天没找到,最后发现全在洗衣机里。   “家里好乱……这段时间阿姨没来过吗。”   难道他们刚刚分手,他还会像没事人一样,把家务做得井井有条?撇开漠然的脸,程章明阖上眼皮没说话。   以为他是累了,于是汤琰也识趣地沉默。   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一遍,大体上归归拢,能做的不多,毕竟他本身也不是多有条理的人,做家务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次卧应该还空着吧。能不能收留我一晚,我出来得急,没带房卡。”   程章明原本是躺在沙发上,用小臂遮住眼睛的,闻言转过身来盯着他。   “最近我住在酒店公寓,离这里不算近,开车过去要半个多小时。”他生硬地解释。   说完就做好了被讽刺的准备。   然而左等右等,程章明都没有开口冷嘲热讽,只是静静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嘴里挖出什么实话一样。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程章明你没资格拒绝,这是夫妻共同财产。”   “你是在提醒我分你一半产权?”   “……随你怎么理解。”   程章明嘲弄地笑:“当然,这方面我一向算不清,不像有人连出国机票都要AA。”   知道他是在指去加州那次,汤琰面上一哂,轻声说:“借浴室用一下,我想冲个澡。”   程章明眼神一暗:“请便。”   其实是不知道怎么继续面对他。每每提前以前的事,他总会变得比较有攻击性,而自己因为种种原因……总之会失去辩论实力。   不一会儿,浴室传来清晰的水声。   仅仅只是这样,只是家里又出现了汤琰的气息,程章明就发现自己的心脏在隐隐作痛。他不清楚汤琰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分手后又突兀地出现,鬼迷心窍一样。可这个人就是能这么轻易地影响他的心情,明明什么也没说就会令他方寸大乱。   沉默地在客厅坐着,手机忽然响了,是许久没联系的老师。   程章明即刻接起:“老师。”   老师是听说他病了,所以打电话过来关心弟子的情况,顺便问他有没有兴趣跟一位院士做项目。   “比你手头在做的阶段更靠前,不过队伍要精简一些,经费嘛,也不如在企业那么充足,总得来说挑战性十足,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老师怎么会找到我?”这种机会往往大把人排队。   “咳。”黄老师莫名其妙咳嗽了一声,“听吴重说你最近因为一些事状态很差,那个那个,男人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所以嘛,跳出企业回归科研本身,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原来是吴重当了叛徒。   垂眸看着地板,程章明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浴室忽然传来某人不够自然的声音,“程章明,你在外面吗。”   “老师,稍等。”   电话那头又是一声猛烈的咳嗽,这次仿佛是被什么给呛到了。   程章明捂住手机:“什么事。”   “帮我拿条浴巾。”   差点忘了,他们已经分手,家里没有汤琰的私人物品。   “内裤要么。”   “……要。”   隔着磨砂门递进去,程章明蹙紧眉:“新的。”   汤琰闷声说谢谢:“能帮忙再拿把新牙刷吗。”   “等等,我在打电话。”   这人一向有洗澡刷牙的习惯,程章明知道,但选择不理会。走回阳台,重新拿起手机:“不好意思老师,我们继续。”   “……”那头的老师忽然顿了下,转换成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那个,章明啊,老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感情的事还是不能儿戏啊,私生活也不能太放纵。”   程章明蹙紧眉,没有完全理解老师的意思,“我没有。”   “没有就好,我们还是谈正事。”   话题转向学术方面,交流就自然多了。   汤琰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程章明背对客厅,左手插兜,表情从容淡漠地说着话。   “我考虑几天再联系您。”   “嗯,我知道,换方向不是小事,我会考虑清楚。”   “……”   回过头看见汤琰,程章明微微蹙眉:“先这样,老师,我还有点事。”就挂了。   “黄老师?”   “嗯。”   汤琰朝他走过去,程章明却移眸,稍显不悦地说:“就站在客厅。”   “为什么?”   “离我远一点。”   汤琰表情顿时僵住。但程章明也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转身扶着阳台,深深呼吸外面的冷空气。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身后还是没什么动静。程章明再也忍耐不住,催促道:“去把头发吹干。”   “不想吹了。”很麻烦。   程章明转身瞪着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总能这么理直气壮。然而汤琰的表情却不像是刻意要跟他起争执:“反正都会干的,等着就行。”   “难道你不打算睡觉?”   “是啊。”汤琰轻声道,“我打算看着你睡。”   “你——”   “你不舒服,我要照顾你。”   程章明见鬼一样看着他。这个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煮粥都能糊锅,分手后却跑来扬言要照顾我……他到底在说什么?   “汤琰,你鬼迷心窍了是不是。”程章明微微咬牙,抬手往旁边一指,“一个月前,就在那间卧室,你告诉我你要跟我分手,多一天也忍受不下去,现在又跑来说要照顾我,我程章明在你眼里就那么没原则,能让你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嗓音不高,但词锋半点不弱。   “如果你是想说,一个月前你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又想要跟我复合。”他视线牢牢地锁着汤琰,不错过对方任何一点细微表情,“我告诉你汤琰,绝对不可能。”   “……”缄默良久,汤琰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仿佛被谁打了一闷棍,程章明阴晴不定地瞪着这个人。   汤琰踩着拖鞋走回浴室。   程章明还一动不动。   然而下一秒,汤琰又似想起什么,转身朝他走回来。走到客厅与阳台的间隔,脚下微微一顿。   他跟他之间隔着一条莫名其妙的线。   那是程章明下的禁令,不许他私自靠近。   “……”好麻烦。   汤琰抬眸凝视着他,刚洗过热水澡的脸上血色未褪,显得格外清俊动人。   “七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你说让我离你远点,说你跟我绝对不可能。”汤琰扫了他一眼,移开视线,“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一句话绝杀纯情男。 第38章 “你是我的”   没多久,浴室传来呜呜的声音,是汤琰在用吹风机。   这时他倒知道要识明务。   程章明深吸一口气,强行摁下紊乱的心跳,命令自己别再一头扎下去。如果再放任自己沦陷一次,后果说不定是粉身碎骨。   后半夜,等他睡熟了,汤琰进主卧看他。他睡前当着汤琰的面吃过药,但此刻躺在床上,表情还是不安稳,眉间有浅浅的沟壑。   想起那天医院的场景,汤琰仍会觉得心有余悸。   还好你什么事也没有。   哪怕今后再不见面也没关系,你过得好就行。前提是你过得好。如果你过得不如意,程章明,我的离开就显得毫无意义。   如果真是那样,说什么我也会回到你身边。   汤琰几乎没怎么挣扎,就决定遵从内心,留下来看着他。   其实光线很微弱,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但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也是好事。   这样比较踏实。   握着他的手,心里会有种安定的感觉。就像飞了许久的鸟终于找回巢穴,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窝完好无损,并没有被疾风刮跑。   “程章明。”   眼前的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俯身亲在他眼皮上,温润的触感令人流连忘返,胸腔也涨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食指 第39节 含进嘴里,牙尖印上去,留下一片暧昧的水渍。   ……   安眠药的威力这么强吗。程章明竟然还是没醒。   双手撑在身侧,汤琰嘴唇上移,落在那两片削薄的唇上。   今晚程章明的嘴唇是温热的,很饱满,带着牙膏和漱口水的混合气息,让他想起那次在厨房的事……   一般情况下程章明都表现得很冷淡,但偶尔会露出另外一面。那时往往就不戴眼镜了,那双眼睛很近很近地凝视他,依然不怎么开口,但会叫他的名字,也会强迫他叫“程章明”,叫很多次。   “你是我的。”汤琰抿唇,“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   嗓音很低很低,连自己都差点听不清,就算程章明醒着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一天也不行。”   吸气,靠近。   手指滑过那两片唇的唇峰,他扶着下巴更进一步。大拇指抵在齿间,柔软的舌头顺势探进去,尝到了久违的味道。   安静的卧室里响起轻微水声。   程章明闭着眼,口腔下意识打开,吞咽了一下。汤琰呼吸立刻就乱了,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做贼心虚,程章明根本没醒,只是喉结会无意识地滑动,性感得让人头皮发麻。   两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十指紧扣,掌心扣在一起,脉搏贴着脉搏。   这算是惯性吗?   因为在一起太久,所以轻易就能认出彼此的身体,进而向对方敞开怀抱。   看来这七年也不是白过的,起码在这方面很契合......   这样无声的进犯令汤琰全身发涨,心想,要是程章明醒过来,肯定会立马把自己推开,然后用最冷漠尖锐的话来讽刺自己。多亏有安眠药,这样自己才能讨得这么一点甜头。   程章明你先别醒。   后来汤琰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主卧床上,身边空无一人。   时间已经快九点了,难怪程章明不在,应该去了研究所。   也幸好他不在。   想起昨晚大胆的举动,镇定如汤琰也禁不住有些脸热,简单洗漱过后便逃离了作案现场。   接下来几天他们完全没有联系,似乎无形中存在某种默契。   不过汤琰不这么想,他以为程章明是在躲着自己,所以发去的微信才石沉大海。   又过了一段时间,接到白帆的电话。   “哥,有个特别不错的朋友想介绍给你,你也空窗两个月了,该找新的了吧。”   “我的事你少掺和。”   “这哪是掺和,明明是替你操心嘛,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再说我姨父那边就没给你点压力?我妈都快催死我了。”   “我自有打算。”汤琰淡声,“管好你自己的事。”   “哥。”白帆顿了下,试探性地问,“程章明辞职了,你知道吗。”   汤琰心脏猛地停了一拍。   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但随即想起那天在他家听到的那通电话。   “我听雯姐说的,貌似提得很突然,连她跟吴重都吓一跳。”   挂了电话打给程章明,提示音说对方不在服务区。转而打给吴重,吴重的语气隐隐有些怨念:“是辞了,上周的事。重要工作都交接了,剩一些端午节后再说。”   “他人呢?”   “我哪知道。他把这几年攒的年假一口气全请了,说是要出去走走……还说是兄弟,就这么当兄弟的,以为把凤凰项目收尾我们就不怪他了,没这个道理,等他回来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别听他乱说。”那边忽然变成隋雯沉稳的声音,“程章明最近身体不舒服,可能想休息一段时间,这也正常。”   “喂汤琰你在听吗。”   “在。”停滞了好几秒,汤琰才握紧手机,“我还有事,先挂了。谢谢你们告诉我。”   一路开车到原来的家,他冲进电梯上楼。   “程章明!”   摁指纹进去,发现人不在。   而且家里空了很多。   之前没全部带走的那些东西,包括书架上跟新闻有关的书,还有……那个模型,通通都不见了。汤琰呼吸一滞,忽然间意识到,程章明清空了自己在这里全部的痕迹。   这是一刀两断的意思?   脱力地坐回沙发,他恍惚了很久,才低头哑声骂了一句:“程章明你他妈王八蛋。”   凭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凭什么把我的东西全扔了?难道就连通知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急着把我甩开。   “王八蛋……”   忽然被绝望铺天盖地砸下来,汤琰的眼泪夺眶而出,眼前模糊一片。   与此同时,载着程章明的汽车刚刚到站。   小城市地方比较紧凑,拉客的车在外面趴活,热情的招呼声不绝于耳。他坐上一辆:“劳驾去广润北村。”   “听口音是本地人?”   “嗯。”   “不年不节的,怎么现在回来了。”   “回来看看。”   卖房的时候他做好了不再回来的打算。当时心里万念俱灰,一心只想远离这里。可去的城市也没得选择,能想到的只有临江,有汤琰的地方。   奶奶走后,只有汤琰还跟他有关,所以才会孤注一掷回去找汤琰。   现在回过头想,也许是错的。   找房屋中介租下一间短租房,程章明就此安顿下来。他几乎没带什么行李,就几件衣服、笔记本电脑和一些日用品。不过房子里有厨具,自己做饭生活不成问题。   工作这么多年,其实不止一次想过要休息,但一直没下决心。一方面是科研项目不比其他,不能随时停下来,另一方面要承担一半的房贷和生活费,实际情况也不允许他坐吃山空。   休息的想法他也没跟汤琰商量过。在他心目中,汤琰是那种追求生活品质的人,不会愿意陪他过简朴的生活——当然,汤琰能力出众,家底殷实,想过怎样的生活都不成问题,那不是他程章明可以左右的事。   就这样开始了闲散的日子。   每天睁眼就出去跑步,回来路上买早餐,到住处还是热的。上午看书,下午打单机游戏,饿到傍晚再做点吃的,晚上开始拼模型,晚上心比较静。   不需要回邮件,不用关心实验进度,不需要做汇报、写总结,生活回归到一张白纸。虽然还是会失眠,但他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必须吃药,失眠就随它去,整晚不睡也无所谓。   还是每天抽烟,站在阳台静静地打发时间,看着淡白色的烟雾被风吹走,感觉肺里空得很,什么也没有装。   几乎不想起汤琰,偶尔,很少。   但每次想起都会出神很久。   雨天打伞出门买烟,莫名其妙想起他。第一次见到他,高冷得很,也瞧不上借给他的那把伞,也许是因为那伞太不起眼。   没几天,广播里却传出他的嗓音。   竟然有人为了还伞“通缉”伞的主人。   不知道怎么会被他盯上,还准确地打听到名字跟宿舍,带着伞直接找上门。   “程章明?”   “你在啊,这么走运。”   二十几岁的年纪,被人堵门只会觉得是寻仇吧。但他举止都太自然,自然得好像从没被谁拒绝过,无论是谁都会顺着他的意思走。   “还你。”   当时自己脸上表情想必精彩极了,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尴尬地坐在那里忘了起身。   “不用还我,送你的。”干脆绷着脸说。   “是吗?好的,那我笑纳了。不过无功不受禄,下午你有没有时间?请你喝点东西。”   哪来的社交恐怖分子。   “没时间,我还要去实验室。”   “不着急啊,我等你,或者明天。”   “明天也没时间。”   程章明转身翻书,他却不以为意,递来一只最新款的手机,“那只好交换电话号码了,改天我再请你。”   “……”简直不敢相信有这种人。输进号码,硬邦邦地还他,他即刻打过来,说:“存一下我的名字,我叫汤琰,三点水那个汤,王字旁一个炎。”   温度很高的名字。   自此成为自己生命中最柔软温暖的存在。   站在阳台边,看着远处陌生的街景,程章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如此需要这点温暖。 第40章 完好无损   半个多月过去,始终没有程章明的消息。   不止是汤琰,吴重跟隋雯他们也没有。程章明没跟任何人联系,电话也是已停机,只有工作邮箱依然保留,有事找他一般会在第二天回复。   周五的医院人满为患,电梯间更是拥挤。   “汤琰?”   回过神,汤琰朝隋雯微微点头:“这么巧。来看吴重他妈妈的吧。”   “对。正好顺路,来看看。再过几天伯母就出院了,多亏你介绍的专家,吴重刚才还说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术后情况也这么好。”   “举手之劳而已。”   一段时间不见,汤主播风采依旧。似乎一切都以前一样,除了等电梯时静默的失神。   寒暄几句后,隋雯提议去附近的咖啡厅喝点东西,“正好今天病也探过了,要不要一起走走?今天天气还不错,不像端午节那两天一直下雨。”   “都行。”汤琰没有拒绝。   点完喝的,隋雯问他:“今天是来看病还是看望病人?”   “都不是。”汤琰搅动着汤匙,声线平淡,“给程章明看病的教授下午坐诊,我去找了他一趟。”   隋雯微微诧异,随即明白,他去问程章明病情的。至于为什么现在才去,也许是因为找不到人,心里不踏实,也许是关于程章明的一切都想了解清楚。   “我认识的程章明是个对自己负责的人,如果病得严重他是不会出院的,别太担心了汤琰。”   “没有。我只是尽我意定监护的职责。”   汤琰自有汤琰的骄傲。   可那不愿触及的神情还是暴露了一些事。   隋雯心里轻声叹息,表面一派轻松地说:“不管他了,爱去哪去哪。不过程章明不愧是程章明,一个大活人居然能消失得这么彻底……手机号停了,车不开了,微信也不用了,真是恐怖的自制力,换成我肯定会忍不住给朋友圈点个赞什么的。”   “不是还在回复工作邮件吗。”汤琰淡淡地回。   “是,不知道该夸他敬业还是冷血。要不要我通过邮箱问问他的近况。”   “不用。”汤琰转开视线,口吻冷静地说。   隋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走出咖啡厅,汤琰主动把车开来:“我送你,正好顺路。”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起来程章明的车还停在所里,吴重时不时还去看一眼。”隋雯笑着摇摇头,“这人跟个小孩似的,一边吐槽程章明不够意思,一边还要照看他的车,口是心非得要命。”   汤琰也想笑,表情却怎么也做不到位,反而显得很苍白无力。   过了一会,他问:“方不方便带我去趟你们所里,想去程章明宿舍找点东西。”   “什么东西?宿舍很紧张,他那间已经转给师弟了。”   这么快。   连宿舍都处理好了。   握方向盘的手一僵,他降下车窗,外面的热浪直往车里涌,蒸发掉脖子上的汗珠,仿佛带走了所有体温。   到研究所大门外,隋雯下了车又绕回来,弯腰问他,“过段时间要不要去吴重家吃饭,大家一起聚聚,庆祝伯母出院,吴重也很想当面谢谢你。”   “伯母出院是家事,我去不合适。”   “没那么多讲究,来吧,再说我一个人去蹭饭更不合适。”   “我还是不打扰了。”   见他态度坚决,隋雯也就不便再邀,只是心里还在盘算该怎么谢谢他。   离开研究所,汤琰返回酒店公寓。   或许是空调开得太猛,当晚有点鼻塞,喉咙也不太舒服。把衣服送去干洗,坐电梯上楼,发现这层的管理员站在自己门口,一脸犹豫地正准备要敲门。   “什么事。”   管理员一闪身,赶紧把手收了回去。   “汤先生你刚回来啊……是这样,楼下仓库找到两个您的包裹。几周之前寄来的,表面脏得很,号码什么的也看不清,后来库管就疏忽了,一直在地下二楼存着。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这两天我们做仓房清理,这才通过快递公司查到收件人姓名。”   住到这里后汤琰几乎没买过东西,所以也没什么印象。   “怎么不直接拿上来。”   “……”管理员擦了擦汗,“地下太潮了,纸箱子嘛……”   “坏了?”   “里面的倒还好,主要是箱子坏了,我们也不敢擅自挪动,要不您亲自下去看看吧汤先生。”   “带路吧。”   随对方坐电梯下楼,地下光线不足,库房的确很潮,空气里能闻到一股腥气。角落存放着许多无人认领的杂物,有些是客人不愿带走的,有些是寄来但迟迟没人拿走的快递箱,像是一座座孤岛。   “这是您的。”   管理员指了指门口的两只纸箱。   其中一只外包装已然不保。   打开,里面是用干洗店防尘袋装的衣物,一件一件码得整整齐齐。汤琰呼吸微顿,意识到这全是自己的。   目光看向另外一只,外观没有散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撑了起来。只是下半截已经潮得发深色,右边纸壳溃烂,依稀可见里面的亚克力板。   这是……   心就这样突地一跳。   光线太暗,他等不及管理员去拿手电筒,直接上前剥开纸壳,下一秒,那座模型出现在眼前。   就是那座,独一无二的。程章明为他亲手做的,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却在分手时被他像垃圾一样推开。   想到那一幕,汤琰心脏钝痛。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说不要。   为什么程章明会突然寄过来,一眼都不想再看见它,所以才处理掉?   “是您的吗。”   汤琰微滞,嗓音猛地哑了:“没错。是我的。需要签什么字才能拿走,现在拿给我签。”   “登个记就行,但是这都裂开了,您确定不需要帮忙吗。”   “哪里?”   管理员帮他从盒子里取出来,正要放到旁边的地板上,亚克力箱却突然松动。   汤琰喊:“小心!”   嘭的一声箱体碎在地上。   模型也应声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汤琰浑身一震,下一秒却又瞳孔紧缩。   视线范围里出现了两枚戒指。   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一枚停在汤琰脚边,一枚滑进了桌子下面。   仓库霎时安静。   汤琰整个人瞬间被凝固,僵立在桌边。睁大眼睛看着脚边泛着薄光的戒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是见到了什么最不可置信的画面。   “这是您的吗?”库管想捡,有只手已经先他一步抢过去。   几乎是仓皇地钻到桌下,什么形象,什么矜持,通通抛之脑后,直到摸到剩下那枚戒指,紧紧攥在掌心,汤琰才重新找回呼吸。   “是,没错,是我的……”   从程章明消失到现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放下了,以为自己已经接受程章明离开的事实,现在却因为两枚戒指的出现溃不成军。   哪来的?   为什么会在模型里,藏在里面多久了?   一连串的问题,答案却明摆着,通通指向一个人:程章明。   是程章明买来的,某一天,他把它们放了进去,打算过段时间再送,或者,想给另一个人一份惊喜。   攥着它们,外界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剩下掌心这点冰冷的触感,从指纹一路渗透到心脏。汤琰双拳垂在身体两侧,许久一动不动。   乘电梯把模型的残片搬回公寓,神情恍惚,双腿也像是灌了铅。   好几次停下来,不由自主摸裤袋,确认戒指还在,心脏那种酸麻的感觉才会得以缓解。   倒在床上,双眼已经看不清东西,但是没有眼泪流下来,只是眼睛很痛。   “程章明……”   汤琰低声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要把戒指藏在模型里,为什么不说你想过要求婚?明明有过那么多次机会,那么多次,都可以让我明白你的心意,为什么要让我们不明不白地分开。   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怎么办。   模型坏了,你也不见了,怎么才能重新拼好?   转过头,看向地上那堆残片,汤琰模糊地发现,当中似乎夹杂着一张纸片。   强撑着过去拾起来,发现那是折好插在电池仓外的,只要碰开关就一定能看到。   他打开。   寥寥几行字迹。   清晰沉稳,一如其人。   -   汤琰,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你的东西由你保管。   预祝端午快乐   程章明。   -   作者有话说:   模型永远坏了,真心却完好无损。 第41章 help   无论快乐与否,总之端午已经热热闹闹过去,剩下冰箱里一大堆没出清的粽子。   周一开晨会,吴大主任溜了好几次神,被自家隋雯训得很惨。   “你最近怎么搞的,项目一做完就懈怠了,开始得过且过了是不是。”   凶巴巴的。   “……哪敢啊。要怪就怪程章明,谁让他大清早回邮件刺激我的,那我肯定得还击嘛。”   “他发邮件了?发的什么,给我看看。”   电脑屏幕平移,倒真有邮件往来,不过,当属吴重先撩者讨嫌。   时间追溯到两天前,周末。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吴重躺在家里闲得慌,爬起来给程博士发了封信。   ——准确地说,是封求救信。   发件人:WuChong01   收件人:ChengZhangming   主题:[重要][紧急]Help!   Pheonix中试出问题了,速速回所救急。   “……”看完这一封,隋雯没有接着往下翻,而是白了吴重一眼,“你说你是不是闲的,章明好不容易休息一段时间,干什么鬼哭狼嚎地把他叫回来,再说项目压根没问题,等他回来你怎么解释?”   “切。”   吴重往下一滑,点开下一封。   发件人:ChengZhangming   收件人:WuChong01   回复:主题:[重要][紧急]Help!   自行解决。   “……”   程章明什么的,最不够意思了。某人怨念地握紧鼠标。   “这你都能忍?”隋雯笑着挑事。   “可能吗,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刚刚开晨会我就在骂他,骂得这家伙狗血淋头羞愧不已!”   “来,让我看看具体怎么骂的。”   想捂没捂住。   点开回复,只见半小时前,晨会开得如火如荼时,吴主任偷偷摸摸敲下了这么两行字——   冷血自私鬼!   Btw,隋处升职了,我妈也出院了,等你回来庆祝。   “他回了吗。”   吴重摇头,气得不行。隋雯忍着笑摸了摸他的头,说:“网断了,要不咱们刷新一下?”   连上网,重新点开邮箱,竟然真有新邮件。   发件人:ChengZhangming   收件人:WuChong01   回复:回复:主题:[重要][紧急]Help!   好。   简单明了的一个字,吝啬至极。   吴重嘴上说着太可气,却立马笑着回了句“一言为定!!!”   约好了。   如约而至的还有雨季。   恰逢台庆,台里豪掷预算,连续几天都有酒会,参与人士多是政商名流,当然也包括赞助商、其他电视台的同行等等。   其中许多人是冲着汤琰来的。   不过他们纷纷失望而归,因为汤主播最近几乎没在活动中露脸。虽然节目还是照录,但各种台下的场合他一概不出席。   有人私下问安慧芸:“你们汤主播这是要转幕后了?连赞助商的邀请都不屑一顾。”   安慧芸笑笑,反问:“他以前在乎过吗。”   那些赞助商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汤乃毅的实力,只是汤琰从来不提而已。况且如今他对种种传闻似乎更加反感,以前还是听之任之的态度,上次却明确在台里说,他父亲是他父亲,他是他,他们父子不是一路人,别混为一谈。   自此大家当然就不提了,毕竟他专业实力摆在那里,摘开汤乃毅这个名字也动摇不了他在台里的位置。   夜幕时分,汤琰从电视台大楼出来。   城市华灯初上,恢弘的写字楼亮起各式各样公司名,处处透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刚上车,接到隋雯的电话。   “今晚要不要来所里,我跟师弟打过招呼,他把宿舍钥匙给我了。”   只是提过一句的事,没想到她这么有心。汤琰把着方向盘的手稍一握紧:“多谢,不过不用了。”   “找到了?”   “嗯。”   “是什么?”   他没马上回答,良久后声音才传过去:“很重要的东西,被程章明藏了很久。”   藏了很久,“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   隋雯静默。   “等他回来我会当面问他的。”   “你跟他约好了?”   “没有。”汤琰坦诚地笑了笑,“他不见我。”   可他明显想见程章明。   很想很想。   这样正视感情的他,只是三言两语,似乎就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少顷,隋雯忽然再次提议:“这周末要不要去吴重家聚聚。伯母一定要我们当面感谢你,你就当是让老人家心里好受点,来坐坐怎么样。”   “都有谁。”   “我们俩加上几个研究所的人,你都见过。”   盛情难却。   汤琰索性应承下来:“那好,我去坐一会儿,饭就不吃了。”   “去了再说。”隋雯道,“开车小心点,周末见。”   有这样的朋友是程章明的幸运,不过现在这份幸运也是汤琰的了。   周末他临时去了趟商场,总要买好礼物才去登门。   这样一来二去就有点晚了。   「路上了?」   「在开车,二十分钟到。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等我。」他回隋雯的消息。   隔了半晌,隋雯奇奇怪怪地回了条:「放心,大厨也刚到。」   大厨。   难不成是吴重,看样子隋雯有口福了。   车开到提前发来的某小区地址,从东侧大门进去,郁郁葱葱的槐树,树叶被微风吹得婆娑摇曳,树下坐着对弈正酣的几位老人,旁边还有在学步车里咿咿甜笑的孩子,一派宁静温馨的氛围。   拎着礼品进单元楼,发现没有电梯,只能靠腿爬上去。   六楼。   低头看向手里这一大提营养品,汤琰哭笑不得。就当锻炼了。   6-1   站在门外,已经听到里面热闹的声音。   他抬手叩门。   门打开,是张面熟的男生的脸:“啊!雯姐,汤主播到了!”   “叫我汤琰就行。”   隋雯招呼他进去:“来了?不用换鞋。怎么还带东西,不是让你空手来吗。”   “一点心意,算是庆祝伯母否极泰来。”   “那我只好替吴重收下了。”隋雯笑道,“伯母出去串门了,她怕有她在我们拘束。”   不是为了庆祝长辈出院才约饭的吗。   房子不大,看上去大概八九十平米,客厅已经坐着站着四五个人,导致汤琰一时有些眼花缭乱。而且那四五个人还不约而同回过头来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汤主播,热情又生猛的奇妙感觉。   也……没有很熟吧。汤琰在玄关就被团团包围。   隋雯看着他的表情无比想笑,忍了又忍,总算肯施以援手,把他从里面救出来,“好了好了,玩你们的桌游去。”   “汤主播要加入吗?”   “我就不了,不擅长。”环顾四顾,汤琰问,“吴重人呢。”   “帮厨呢。”   “这么贤惠。”   隋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汤琰挽起袖子:“我去洗个手。”   经过厨房外,见厨房门是关着的,大概怕油烟飘出来。洗完手出来,厨房的门正好被拉开,吴重端着水果一步迈出来。   “吴大厨——”   汤琰抬起嘴角,刚说了这么三个字就收住了。   视线越过吴重的肩,后面某道背影让他蓦地僵滞,连心跳都跟着暂停。   有一个人在厨房里切菜。   牛仔裤,浅灰色连帽卫衣,半侧被阳光晒着。   停止的心跳慢慢重启,然后越来越快,变得心如擂鼓。   汤琰茫然地看着他,听着胸腔里一下下鼓噪着的动静。因为一直睁着眼,眼底变得很干涩,眼中的光采却一点点复现。   “程章明?”   吴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   被叫到名字的人转过头,然后目光就顿住了,半晌没有动作。过了一会,突然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水龙头。   “程章明!”汤琰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在快要伸手可及的时候,又蓦地顿住!   差点忘了,走之前程章明画过一条线。   汤琰微一抿唇,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带着能把冰山融化的热度。   “我能过去吗。”   作者有话说:   拿下纯情男刻不容缓。 第42章 不设防   一阵沉默。   程章明面无表情,显然是不希望他过去。   但也没开口拒绝。   仿佛是在经历什么考验,汤琰进退两难,却猛地被谁推了一把。   “换岗换岗,隋雯让我去买喝的。”   咣当!   关上门,吴重应声逃离。   “……”头一次这么感谢程章明这位老同学。汤琰抵在墙边,嗓音不高不低地说:“好久不见。”   程章明眼神一暗,眼中是复杂难懂的情绪。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回应。   “还走吗?”   还是不回应。   汤琰有些懊恼地盯着他:“程章明我在跟你说话。”   程章明眉头轻蹙,目光并不冷峻,只是不想再继续被他看。   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做自己的事,眼前的砧板却莫名扰人心神,就连水龙头微弱到极点的滴水声也让人不快。   因为汤琰还在身后站着。   究竟想干什么?   他是不是忘了,他们早就已经分手。   回身想说些难听的话,却见汤琰仍然出神地凝视着自己,脊背不禁一僵。刚要开口,手机震了,于是走到一旁去接。   “嗯,我是。”   “下周二。”   “没问题,我会准时到。”   举手投足还是那么冷静,不过气色好多了,说明这一个多月休息得还不错吧。汤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心里充塞着喜悦,庆幸,和低落。   水池里有一筐没洗完的青菜,汤琰自动自觉卷起袖子上前。   程章明回头瞥见,眉心顿时拧起来。他对手机说:“现在有事。过会回给你,资料先发我邮箱。”   挂了走过去,径直关上水龙头。   “去外面坐着。”   不是不跟我说话吗。汤琰再度打开水,只管低头做自己的。   程章明阴晴不定地盯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算了,他要洗就让他洗。   以后总归要适应自己做家务。   到阳台去抽烟,吴重见势跑过来,问他,“谈崩了?”   程章明转开脸,表情微暗:“是你叫他来的。”   “抱歉啊,没事先告诉你。隋雯说——”   “不用解释。”程章明淡声,“我们只是分手了,不是仇人。”   一辈子那么长,前任并非永远不再见面,何况那是汤琰。   吴重听完先是松一口气,紧接着又忍不住吐槽:“那你还黑着一张脸。干嘛啊,人家汤琰好心好意过来,还带了东西。”拿人的手软嘛,“警告你啊,他是我客人,你别欺负人家。”   程章明静静地抽着烟,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或许是主人家提前嘱咐过,其他小孩没一个像以前一样调侃师哥和汤主播,只是好奇的目光还是免不了往他们身上放。   最神态自若的是隋雯。她一直在张罗,给大家安排座位,派吴重端菜,给汤琰倒酒,让小杨他们拿碗筷,简直就是最靠谱的大师姐。   “都坐下了?”   汤琰跟程章明位置挨着。   “吃之前先谢谢你们师哥的投喂啊崽子们。”吴重吆喝,“菜可都是你们师哥一手包办的。”   “谢谢师哥~~~”   谢归谢,调戏是不敢的,谁让师哥以前总那么严肃呢。小孩们眼巴巴地望着他,不敢上前敬酒。   程章明也不怎么喝酒。众所周知他酒量一般,喝多了还容易泄露秘密。   汤琰比他能喝。   “你这个月去哪了师哥,主任天天当我们面骂——”话没说完小杨已被吴重锁喉。   程章明说:“回了趟老家。”   “那怎么连手机号都换了?”   “停了一个月,没换。”   隋雯道:“还有这种服务。不用接电话的感觉很好吧。”   “嗯。”程章明淡淡地回,“每天睡到自然醒,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汤琰转了下分酒器。   五十三度的高度白酒,一口下去辛辣刺喉。   吴重问:“今后什么打算,听老师说你已经接了offer,什么时候去那边上班?”   “下个月。”   “那好,还能再多休息半个月。”   “工作地点在哪,离你住的地方远吗。”   “开车一个小时。”   “靠,这么远。”   程章明回:“住得远,去哪都不近。”   汤琰木了一瞬,不知道为什么听出隐隐的谴责。似乎程章明是后悔了,后悔当初选了电视台附近的房子,对于追求效率的他而言是种负担。   大家的问题程章明对答如流,但他也有不耐烦的时候,比如被吴重追问明天要不要去所里吃食堂。   “没空,我有事。”   “后天呢?你车还在我车位!”   空出的车位多得是。程章明瞥他一眼,“那就辛苦你帮我挪走。”   “……”德性!   “要不是看在咱俩认识这么年了我才懒得管你,消失这么久电话都不知道打一通,冷血,无情!”   程章明揉了下太阳穴,视线一转,忽然发现汤琰面前的分酒器已经空了。   什么时候喝的?   事实上这已经是第二杯了,某人一口气喝了四两,在场谁都没注意。   甚至没注意他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在场的他都不熟,要他聊什么呢,最熟的也当他是空气。   目光静默间,他忽然抬眸,发现程章明在注视着自己。   即刻清醒。   下一秒程章明却将视线收回。   “汤琰,别光喝酒啊,多吃点东西。”隋雯问,“是不是觉得闷?不然你跟我换个位置,我这儿靠近阳台。”   “不用了。”   不一会,程章明起身走进厨房。   吴重的家他很熟。   冰箱里有两颗柠檬,他拿凉水壶接了一壶冰水。正在切,身后传来汤琰的嗓音:“有我的份吗。”   听上去有些缓慢,像是醉了。   “很渴。”   程章明头也不回地说:“外面有喝的。”   “都是碳酸饮料,不想喝。”   到程章明身旁,他拿起对方刚切下的两片柠檬,放进手里的杯子,全程没有跟程章明对视。   呼吸之间已经萦绕不少酒气。   然后他走到饮水机前,蹲下去等水接满。   程章明神色有些阴霾。三秒后,终于认命一般过去,语气冷冰冰的:“我来。”   “谢谢。”   汤琰抬头看他,“有蜂蜜吗。”   “……”熟悉的感觉瞬间占据大脑,如此不讲道理,程章明自我厌恶地发现,自己竟然很受用。   “自己找。”   汤琰果真站起来,脚下却有些踉跄。程章明深吸一口气,怀疑这人是上天派来折磨自己的,否则为什么怎么都不肯放过自己?   冰箱里就有蜂蜜,不过汤琰还是找了好一阵子。程章明水已经泡好了,但迟迟没出去,面色不虞地盯着他,最后终于忍不住帮他搞定。   一前一后回到客厅,猛地发现大家都在看着……   程章明径直去了卫生间。   汤琰坐下喝水,似乎很珍惜,明明只是一杯加了冰块的蜂蜜水而已。   其他人从壶里倒出来,尝一口就喊酸。吴重嚷嚷:“这家伙到底加了多少柠檬,酸得我牙都要倒了。”   “有的喝就闭嘴吧,”隋雯说,“想喝甜的你不自己去倒?汤琰你说是吧。”   “唔。”   头晕。   捧着杯移开视线,正好看见程章明走过来。大概因为热,他把套头卫衣脱掉了,剩里面一件白色短袖,鼻梁上的眼镜也取了拿在手里。   很像大学时期的打扮。   汤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分手就是想让他变回以前的他,现在这算是如愿以偿吗?   黯然已久的心情忽然转好,头顶的阴云也慢慢散去,剩下一片晴朗。   出神地望着这样的他,汤琰默默良久,许多没说出口的话都融化在眼神里。   “你看什么?”程章明不自在地蹙眉。   “看你啊。”   忍无可忍地转开脸,程章明滑开手机看邮件。   “明天有空吗。”汤琰低声问。   一瞬僵住。   他是不是根本没听自己说什么?这个问题分明已经回答过一次,吴重问的。   “说了我有事。”程章明语气不佳。   “我是说晚上。”   什么?   程章明转头瞪着他,他先是茫然不解,继而又匆匆纠正,“我是说晚饭。不好意思没表述清楚。”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还用问,当然是为什么要一起吃饭。   “什么理由。”   巧言善辩的汤主播被这四个字给难住了。总不能说自己很想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太多话想说,所以等不及再找机会,只想明天就见到他。   “模型坏了,”情急之下找到了理由,“想拜托你修一修。”   “坏得很厉害。”   “只有你能修。”   程章明立刻警惕地看着他,他咽下戒指两个字,因为在场人太多,怕自己把握不好分寸。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汤琰摸了摸耳垂。   很烫,喝酒喝的。   再不说话,气氛一直凝结到离开。   其他人结伴回研究所,电梯人满为患,吴重硬把汤琰塞进去,让他站程章明旁边,“这么瘦怕什么。章明你负责送汤琰,他都醉得站不直了你看。”   “……”所有人装没听见。   气温比上午至少高五度。   “叫代驾吧。”汤琰站在单元楼前说。   “不用。”   他竟然滴酒没沾。   进车第一件事是开空调,汤琰的车程章明也熟门熟路,熟悉程度甚至不亚于自己的车。   “系上安全带。”   汤琰把安全带拉过来扣上,但没开多久就喊程章明靠边停。   “太闷了,想吐。”   车里气温那么高,加上开了空调就没开窗,他坐得晕车反胃。   “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不等他说完车窗已经降下。   尽管依然面无表情,戴回眼镜的模样也变得严肃,但程章明眉眼间有什么不太一样了,至少跟刚分手那段时间不一样。   他陪汤琰坐着,手机拿在手里,看邮件。   汤琰侧身蜷起,双手抱膝靠着椅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的气息,他的肩膀,小臂,手背线条,还有他始终不肯转过来的视线,时隔四十天回到自己眼前,好像做梦一样。   “你换眼镜了?”汤琰口齿含糊,“跟以前那副不一样。”   “度数深了。”程章明看着手机回。   “多少度了。”   “……”   “保密?”   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程章明看向他,他连锁骨都是红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喝多了就少说话。”   “没有啊,我装的。”   这样哪里像个知名主播?   程章明有点恼火地看着他,少顷直接起身拽过安全带替他扣上,下颌擦过他的肩膀。汤琰的视线一路跟随,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 第43章 分手的原因   汤琰还住在酒店公寓。   送他到楼下,车还没停稳就有服务生小跑过来表示可以帮忙停车,问他们是否需要。   “停到地下二层。”汤琰把车钥匙递给对方,“房号是1808。”   “好的没问题,一会儿把钥匙给您送上去。要顺便洗车吗?”   “不用。”   眼前的公寓楼装修豪奢,服务到位,的确是某人会中意的风格。   “要不要上去坐坐?”汤琰的嗓音打断了程章明的思绪。回过神,他疏远地说:“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扰了。”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吧。”视线移向其他地方,汤琰表情有些不自然,“这段时间我一直是一个人住,没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程章明微蹙眉心看着他。   他索性说下去:“你要是愿意就上去坐坐,不愿意就算了,不勉强你。”   反正以后时间还很多。   “怎么不搬回去,你爸没催你吗。”这么久时间以来,程章明头一次平静地主动提起汤乃毅。汤琰抬眸凝视,庆幸没在他脸上看到明显反感。   “……发生了一些事,总之我不会再搬回那边。倒是你,以后上班开车要开那么久,有没有考虑换房子?”   程章明看了他一眼,口气冰冰凉凉地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房子不像婚姻,不是轻易就可以反悔。”   这是在讽刺我吗?   汤琰无言以对。   上楼不久,房里的座机响起。刚才帮他停车的保安说车里有件卫衣,问要不要帮他拿上去。   卫衣?   “谢谢,我自己下去拿。”汤琰立刻说。   果然是程章明的。   以前他几乎不穿这种款式,这件应该是最近买的,纯棉的面料,没什么设计但很宽松舒适的类型。   拿回公寓,汤琰发微信。   「你衣服落我车上了。」   发完去写稿,写来写去都集中不了精神,每隔十分钟就想看一次手机,像坐牢一样。但直到夜里十点依然没收到回复,手机沉寂得令人绝望。   「在忙?」   「明天几点方便,我去接你。」   「晚饭有几个地方备选,都是别人推荐给我的,据说还不错,可以一起去试试毒。」   「链接1......」   「链接2......」   「链接3......」   另一边的程章明刚谈完事。   步出办公楼,手机近十条未读消息。翻过以后他眉心不自觉皱起来。   ——怎么都是情侣餐厅。   明天我没空。这五个字打了又删,改成:明天我应该没时间。还没来得及发出,眼前又跳出新的未读。   汤琰:「衣服帮你洗了。兜里有个打火机,扔了。你少抽点烟。」   然后秒撤回。   1、2、3、4、5   五秒后。   汤琰:「衣服帮你送洗了。兜里有个打火机,扔了?尽量少抽点烟,你说呢。」   走出园区,程章明站在路边等出租。   抬起头看见一片繁星,不算耀眼夺目,但悬在自己头顶,像是专为他而出现。   -   天气预报说有雨,所以第二天程章明拿了伞。   刚出门还好,傍晚天色就变得有些阴沉,到四五点钟开始掉雨点。   今天是老师替他约了另一位教授,行业内泰斗级的人物,对方无意间读过程章明写的论文,对部分新颖之处赞不绝口。教授年事已高,性格却跟老顽童一样,谈到兴起处连喝了四两白酒。程章明是晚辈,喝得只多不少。   七点左右汤琰发消息问他快结束没,他发了定位过去,让汤琰过半小时再出发,没想到半小时后一辆奔驰已经停到楼下。   隔着玻璃看去,程章明一眼认出那是汤琰的车,最后半小时过得有些心不在焉。总算告一段落,他陪同老师和教授一起下楼,又帮他们各自打了车。   雨势已经渐渐大起来,地上溅起不小的水花。   把教授送走,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的老师在一旁招呼他:“章明,别叫车了,一会我直接捎上你。”   只好当着老师的面坦白:“我还有约。”   “不愧是年轻人啊,这么大的雨还有约。约在什么地方?这个点不好打车,我送你一程,上来吧别跟老师客气。”   “不用打车,有人开车来接。”   “是吗?”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车里坐着的人,老师这才顿悟,“喔,是汤琰啊,你小子,这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老师又不是外人,把他叫过来聊几句。”   喝了酒的人总是谈性大发。   一直不见程章明过来,汤琰坐在车上正不明所以,搁在旁边的手机响了。   “老师想跟你打声招呼。”   什么?   眼下的情形比婚礼时还要尴尬,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对方面前?汤琰下意识拒绝:“还是不了吧,我没带伞。”   “我去接你。”   不等他再说话已经挂了。   远远的,只见程章明撑开伞朝自己走来。没办法只好就范。   伞不算大,撑两个人只能说勉强。汤琰紧挨着程章明,在哔哔剥剥的雨声中问:“我应该说什么?”   “问好而已。”程章明轻描淡写。   “这么简单?”   还能有多复杂。   老师只是以为他们一直在一起,碰巧见了面所以想聊几句。   快到面前时,程章明搂了一下汤琰的后腰。   汤琰全身蓦地僵硬。   老师老怀欣慰地看着他们:“等很久了吧,见谅啊小汤,不知道你们要出去约会,还一直拖着章明陪我们两个老的聊天喝酒。”   “哪里的话,应该的。”汤琰脸皮收紧,“他平时经常念起老师。”   “是吗?”一句话把老师哄得大为开心,“以后他单位就在我隔壁,可以经常见面了。今天时间有限没打上麻将,下回你们俩来我家里打,咱们搓它个通宵!”   当年化工系谁不知道黄老师对麻将的爱,那是打上几天几夜也不嫌累的,比搞科研还有劲。   “汤琰不会,我陪老师打。”   “不会就学嘛,咱们实验室出去的哪个不会打,小汤作为家属半点不会那像什么话。”自己的弟子有多死板他是知道的,说不定家教甚严,嫌打麻将不是正经事。老师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教过。”程章明面不改色地说,“有些人半途而废。”   我?   汤琰诧异地看向他,只见他脖颈处些微有些发红,是酒后的症状。   送走老师,程章明重新撑起伞,“走吧。”   身体离得比之前远,回归到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汤琰还在纠结:“以前你什么时候教过我打麻将?没有吧。”   怎么没有。   程章明身形顿住,看向他:“过年那次。”   啊。   想起来了。   毕业后的第二年吧,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很愉快,但春节程章明还是准时飞回国内。   看完了奶奶,程章明带回一大堆土特产,腌肉、米糕之类的,两个人吃不完,招待过一次表弟白帆和他女朋友。   当时白帆跟女朋友正在热恋,对方麻将打得很好,所以他就投其所好,吃完饭硬是要摸几圈。   程章明作为主人家只好奉陪。   为了凑人头,汤琰从数牌学起,然而他实在没有赌博的天赋,玩了一会就叫停。   “麻烦你耐心点。”程章明无奈极了。   “麻烦你教好点。”汤琰瞪他。   椅子拉过去,程章明干脆坐到他身边手把手教。牌该怎么算,怎么拆,怎么吃怎么碰,已经打出的牌应该怎么记,什么时候该保守,什么时候该豁出去拼一把,称得上事无巨细,紧急情况下甚至握着手腕阻止他乱打,结果这人天生就牌品差,赢了高兴输了就挂脸,把白帆气个半死,程章明这个师傅也累得要命。   “以后再不教你了。”晚上程章明压着他说。   不教就不教啊。   “……你不在我也不想打……反正一直在输……”   很多事都是,只有跟程章明一起做才有趣。   喘息中搂着程章明的腰,眼中只有天花板上一直在晃的顶灯,耳边只剩下呼吸和心跳声。   雨丝刷过脸颊。   汤琰挎上程章明的胳膊:“靠我近一点,你右边淋湿了。”   程章明身体微滞,挺拔宽阔的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不用。”   “怎么不用,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   再没有说话,回到车上,汤琰把雨刷器打开,又一时无言。   过了半晌,程章明先开口:“约我出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汤琰轻声,“就是想给你看样东西。”   打开膝前的抽屉,他从里面把准备好的盒子拿出来。   下一秒程章明脸色就变了。   “这是我从模型里找到的。”抬眸,汤琰慢慢看向他,“有什么要解释的吗,程章明。”   那对戒指就在盒子里。   光芒夺目。   “我知道这是买给我的,我戴过了,尺寸刚刚好。”   “这是之前——”   “不是之前,要是反悔你不会不把它拿走。还放在模型里就说明你没改变心意,我说得对吗程章明。”   在他的注视下程章明深吸一口气,漠然而清晰地说:“你现在问这些干什么?没错,我是想过要跟你求婚。但我们已经分手了,再说这些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我说有就说。”   “你——”程章明拧紧眉,质疑地看着他,“汤琰,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爸。”   空气一瞬间凝滞。   汤琰攥紧手,稳住声线:“以前发生的事,关于你父母的……我都知道了。你恨我爸,是不是?所以你也恨我……你恨我是汤乃毅的儿子,活得无忧无虑。对不起,程章明,这七年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原来过得这么痛苦……我只想着自己,只顾我自己的感情,从来没试图了解过你在想什么。”   程章明表情骇然地盯着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绝不可能从他口中说出的话。   “如果早知道这些,我不会让你那么痛苦的。”汤琰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对你来说太残忍了,跟仇人的儿子一起生活。”   这就是他提分手的原因?   想起那晚的那些话,仍然觉得呼吸困难。   然而这都是上一辈的事,哪怕最恨的时候自己也没想过要迁怒汤琰,更没有什么残忍不残忍。   强行稳定心神,程章明沉沉地说:“错的是汤乃毅,你没有对不起我父母,更没有对不起我。”   “还有。”   还有什么?   汤琰抬起眼眸,很怕会听到一些绝情的话。   程章明却说:“这七年是我自己的时间,好与不好我最清楚,你没有资格替我否定。”   一起供着一套房,长假可以飞回来团聚,会争执,也有甜蜜的时候,密不可分,占有着对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这样的生活是他梦寐以求的,怎么能轻易用痛苦二字定义?   选择不把过去的仇恨说出来,也是为了能继续过这样平淡的日子,继续把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再有一次机会,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所以不要说对不起。”程章明渐渐平静,直视着他,“除非你不想再见我。”   汤琰马上说知道了。   “我收回这三个字。”   “嗯。”程章明转开脸,默然地看着窗外。   原来是这样。   “所以。”   “嗯?”汤琰蓦然抬眸。   “分手是这个原因?”   汤琰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维持着原有的坐姿,程章明的手臂却微微发麻,仿佛劫后余生。胸腔中间有一处在慢慢回血,压抑太久失去知觉,却在最后一刻得救的感觉。   “我当时……太混乱了。”汤琰低低地解释,“开始就是我追的你,我感觉自己把你害了。”   “害了我,然后就要分手?”   “不是!不是这样的。”看向他的眼睛有些发潮。汤琰哑声道:“是我不敢拖了。我怕你将来会后悔,程章明,我不想有一天你对我说,但愿从来没有认识过我,那会让我比死了还难受。” 第44章 该去的地方   “既然如此,现在又何必来告诉我。”   大可以一辈子不说,就让自己误会到底。程章明目光带着少许压迫,不偏不倚地盯着他,要是他敢说什么内疚之类的......   汤琰却在停滞之后说:“因为我想通了。”   “什么意思。”   “开始我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直到后来你生病,我才发现自己做错了,我应该一早把话说开,而不是轻易就跟你分手。”   程章明眉头打结:“生什么病。”   “严重失眠不算病?”   把几个师弟吓得魂飞魄散的人不知道是谁。   “不劳费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他将目光生硬地移开,“你想通了,然后呢。”   “我想把那些话收回,可以吗。”   “不可以。”   自己都还没说是哪些,拒绝得会不会太快了。汤琰脸皮微紧:“因为你父母?”   如果是这样,那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退回朋友的立场。虽然一定会不甘心,但那也好过见不——   “汤琰。”程章明略显阴霾的嗓音打断了他,“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洒脱,可以说分就分说和好就和好。”   当初抛出那番毫无余地的分手宣言,如今又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收回,恐怕这只有从小被人追惯了的汤主播才能做到。程章明自问没这么潇洒,也没他那么拿得起放得下,如果以后还要再经历一次噩梦,那自己宁愿一直失眠。   何况他们总得找一种方式,把那些仇恨妥帖得安置好,抛开过去再谈以后。   所以不光是父母,更多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但汤琰显然不这么认为。   “你觉得我很洒脱?”   “也许吧。大概我是太洒脱了,所以明知道你是什么态度,今天还主动找上门让你嘲讽。”   “……”   “程章明你怎么不说话。”   要自己说什么,他都这么振振有词了。   程章明脸色不佳。   僵持片刻,汤琰低头让步:“算了,随你怎么想吧,聪明人不作无谓之争。我就问你一句话。”   “什么。”   “到底我还能不能重新追你?”   程章明猛地皱眉。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提的分手,我再追你,很公平。”汤琰强自淡定,“何况我们的婚姻关系还没解除,法律上你不是单身。换言之,只有我能追你,其他人没这个资格,你也不该给任何人机会,因为那是出轨,程章明,你能接受这样的道德瑕疵?”   “你——”   强词夺理。程章明瞪着他:“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那只是一张纸。”   汤琰看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提醒:“那叫结婚证。”   所以。   “法律上你依然是我的。”   特意隐去了称谓。   剩下前面的,也够了。总之一个意思。   车外的雨势渐渐变大,雨刷器发出规律的噪音,平添了几分暧昧气氛。   “不用着急回答我,一个月之内给我明确答复就行,不管你是拒绝还是接受,我都不会像大学时期一样纠缠你。”   随便谁来听都能听出汤琰的声线有多紧,唯独当事人程章明没注意。停滞了几秒,程章明把脸转向窗外,看着雨水冲刷车窗才清醒许多,再开口嗓音也恢复了冷静:“你还知道自己当时纠缠我。”   当时年纪小,也没想那么多,喜欢就一头扎进去。汤琰沉默。   现在呢。   程章明很想问,不过,算了,如果被他再“缠”一次,自己恐怕连当时的定力都没有。   “你是打算在这里等雨停?”   “莫非你赶时间?不是赋闲在家吗。”   程章明噎了一下。   “跟你开玩笑的。”汤琰微微露出笑意,驱散了车里的潮气,“不过你衣服还在我那儿,绕一段路吧,我上去拿给你。”   开到公寓楼下,汤琰摘掉安全带要下车,程章明却说:“我跟你一起上楼,顺便把模型取走修。”   什么?   程章明:“不欢迎。”   那倒也不是,只是……   “请坐。”   面对整间乱糟糟的公寓,程章明拧紧了眉,“请问阁下让我坐哪里。”   “等等。”   飞速把沙发上和床上的衣服收走,茶几上的电脑和咖啡杯也收走,总算有了一席之地。   “酒店公寓没附带保洁服务?”   “有是有,不过我平时很忙,也不太习惯有陌生人进来,所以很少叫人来打扫。”   “以前不也是阿姨打扫。”   “那怎么一样,阿姨都相处好几年了,不算陌生人吧。”   他总有道理。   “喝什么?有咖啡。”   “水就行。”   “矿泉水在书房,我去帮你拿。”   程章明微微讽刺:“不必这么认真招待我。”   不认真招待,难道应该怠慢吗。汤琰一头雾水,“那你要不要帮我收拾一下屋子,我去烧水泡咖啡。”   “……”还真会差遣人。   明明应该恼火,程章明的表情却阴转晴。   该收的收,该送洗的送洗,剩下留给客房人员。走了一圈,最后在书房发现模型的残骸。被小心翼翼装在崭新的亚克力盒子里,像座坍塌的城堡。   “我在试着拼。”   不知何时汤琰已经站在他身后。   “开始不知道你回来,又不想让它就这么坏着,所以试了试。抱歉,我是不是应该提前问问你。”   “送给你就是你的,随你处置。”程章明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淡,不过说完他扫了汤琰一眼,在发现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以后,马上微微变了脸色。   戒指盒。   汤琰征求他的意见:“这个我先保管吧。”   “随你。”   “在哪买的?”   “巴黎。”   那么早就买了。汤琰心脏软了一下,轻声夸赞:“程博士的眼光有进步。”   “不敢当。”程章明僵硬地撇开视线,“劳驾让我过去。”   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堵在门口。   “借阳台一用,回个电话。”   汤琰好心提醒:“外面可能会比较吵。”   程章明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我出去透口气。”   “有这么闷吗。”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阳台,汤琰觉得哪里不对。似乎程章明并不是觉得闷,也不是反感跟自己待在一起,而是不知道怎么相处更合适。   ……我应该更主动点?   像大学时期一样,对他围追堵截,他应该不会再躲起来一次吧。   打完电话,烟盒拿出来又没动,程章明静静地隔着玻璃看向客厅。   由于是雨天,又是风格居家的公寓,客厅灯光比普通时候要柔和一些。至于那个人,仿佛在动什么脑筋,站了一会就开始临时抱佛脚,叠完毯子又点起角落的香薰蜡烛,接着蹙了蹙鼻梁,用手挥散薄烟。   这是他的一些生活小习惯。   以前没怎么留意过,如今失而复得,程章明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怀念,怀念到只是这样看着,心脏的空洞就被逐渐填满。   等他回屋,汤琰问:“视野是不是还不错,对面就是跨江大桥。”   “比我住的地方强。”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讽刺起来这么犀利。   就让他说两句吧,也不会少块肉。   程章明:“卫衣呢,给我。”   “现在就走?”   “我换上,身上是湿的。”   原来如此。   “要不干脆洗个澡。”   程章明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淡定地解释:“这样感冒的机率小。”   “不用。”   拒绝得真快。   “衣服在衣柜里。要T恤吗,找件大的给你。”   “去年我从巴黎给你买的那件呢。”   “在。”   两人一起进了卧室,汤琰从衣柜最上层把卫衣和T恤抽出来,留他自己在里面换,看起来还真像主人跟客人。但谁家客人会对主人有哪些衣服如数家珍?其中好多还是程章明买回家的,汤琰穿得次数不多,所以保存得特别好。   换完卫衣,程章明瞬间年轻了几岁。   他坐在汤琰身边,身上残存淡淡的酒气,外表却没有任何异常。汤琰几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因为他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看得见摸得着,不用再猜测他过得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也不用承受再也见不到他的恐惧。   “这一个多月你一直在老家?在哪落脚。”   “租的房。”   “租的?怎么不住在亲戚家。”   “不方便。”程章明平缓地说,“也没有很近的亲人。”   汤琰怔了一下,“那你何必回去。”   “不回老家我应该去哪儿。”他反问。   如果说曾经有过一个确定的去处,那就是他跟汤琰的家,后来就连那里他都想逃离,因为处处都是汤琰的影子。   不过现在,坐在陌生的酒店公寓,本该更没有归属感,程章明的内心却渐趋平静。   抬头,发现汤琰在出神。   “怎么了。”   这个人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程章明皱起眉。   “在想我们那套房。”汤琰忽然低下头笑了笑,“我们买得太对了。”   “什么。”   “你不知道?最近房价在涨,尤其是我们那个小区。”   程章明先是一顿,紧接着又被“我们”这个词触碰到神经,眉心慢慢蹙起来,“你还关心这个。”   “共同财产啊,当然关心。”   “是。”程章明淡声,“没来得及分割。”   汤琰较劲一样跟他对视,望着他,一动不动,随后毫无预兆地败下阵来,背忽然弓下去,双手捂住脸深呼吸。   “怎么了。”   “是不是我话太重了。”   “汤琰。”   那双手始终捂在脸上,渐渐的,肩膀也跟着颤抖。   “汤琰?”程章明试图拿开他的手。   他用力摇头,在急促压抑的呼吸中,把头靠到了程章明背上。   某人的背顿时僵硬。   颈边一阵潮湿。   汤琰再没有开口,呼吸却慢慢平复,似乎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已经足够治愈。 第45章 “晚安汤琰”   出于一些默契,程章明同样什么也没再问,静静等汤琰好起来。   过了十分钟,或者更久。   汤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去厨房一言不发地泡起了咖啡。这样沉默的架势,还真是不太像个口若悬河的大主播,更不符合他的为人。   外面雨渐渐停歇。   程章明起身:“不早了,我先告辞。”   “送你下去。”   不等他拒绝,汤琰已经转身去拿伞。   酒店公寓门口是个环岛,雨后地面湿漉漉的。站在路边,积水倒映出两人的影子,肩并肩离得很近。   “这两周你准备做什么,为下一份工作做准备?”   没什么好准备的。“休息。”   答得还真简洁。   汤琰低头一笑:“你以前不是工作狂吗,即使不加班也会接点私活做,现在怎么不做了。”   程章明皱眉看了他一眼:“难道我应该再多赚点钱,百年之后贡献给我国的公益事业?”   汤琰转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说:“不是还有我帮你一起花吗。”   他简直是……   以前就拿这样的他没办法,现在看来自己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车来了。”   程章明走得头也不回。汤琰只好朝他挥挥手,尽管他没有看见。   返回公寓,明明还是一样的房间,一样的色调,心情却截然不同了。沙发程章明坐过,水杯程章明用过,电视程章明看过,所以一切都被赋予可供回想的余地。   把对方用过的杯子拿到厨房,仔细刷干净,放好之后还是觉得屋里有点凌乱,于是汤琰罕见地自行动手。   还是收拾收拾吧,万一过几天程章明再过来呢。他那个人那么挑剔,看见谁家屋里乱就要皱眉毛,老气横秋的。   半小时后,又忍不住发了条微信。   「到家了吧」   回复来得不快也不慢:「刚刚」   汤琰:「南边没下雨?」   程章明直接拍了一张照片发过来。   夜晚的小区,穿着雨衣的小狗被主人牵着散步,照片定格在小狗的脚踩进某个水洼的瞬间。   汤琰:「有点可怜」   程章明:「哪里」   汤琰:「没穿雨鞋」   那边半晌无言以对。   「逗你呢程博士」汤琰微笑着打字:「别那么严肃行不行」   严肃?   听起来很负面。身处城市另一边的程章明微微蹙眉。   汤琰:「我在收拾房间」   程章明:「你?」   真是够了。   汤琰:「……」   汤琰:「明天要不要见面」   程章明:「每天都要见?」   汤琰:「好的」   汤琰:「知道了」   竟然回得这么爽快。   放下手机,程章明坐在自家阳台,静静看着外面被雨洗刷过的夜色。   七年前最落寞的时候,没有父母,只有年迈的奶奶还在。没有钱,上大学就是借的助学贷款,为读博又迟迟没能工作,几乎没有经济来源,只有父母留下的微薄积蓄和自己兼职的那点收入。没有可寄托的感情,因为不想耽误谁,也不想被谁耽误,所以干脆就不去尝试。   就在这一年,汤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   “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是汤琰常说的一句话。   尽管被他拒绝了N次,打击了N+1次,仍然能锲而不舍地表示好感。那时的汤琰于他而言简直是外星生物,心理状态健康到可怕的程度。   记得有一次汤琰约他在某广场见面,当时还是初春,没转暖。他说他没空,汤琰却表示他来不来都行,来了他们就一起逛逛那儿的展,不来也可以。   “当然最好还是来,”电话里汤琰一边冷得轻微呵气,一边笑着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电话里说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停顿几秒,汤琰神神秘秘:“我周围都是人,你确定要我说吗,程章明。”最后三个字咬字还特别重,一听就是故意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跟谁打电话。   逼得他不去不行。   坐公交赶到那,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找人,没想到汤琰就坐在广场时钟前的长椅上,一身棕色呢绒大衣,双手不停地来回搓着。   这又是哪门子苦肉计?   他刻意板起脸。   汤琰却第一时间站起来,欣喜地朝他挥手,双眼盛着繁星。   “怎么才来啊,展都收了,刚做完实验?”   “……”事先准备好的一大堆绝情的话没能说出来,他面无表情地说,“嗯。”   “我就知道,程博士是不会放我鸽子的。”   到底要纠正这人多少次,“我只是博士生,不是博士。”   “早晚的事。”   他不自然地转开脸,到底还是说了句感谢的话:“借你吉言。”   汤琰望着他。   他避开视线,双手插进外套兜,“不是说有事跟我说?”   “本来有的,现在没有了。”   “你——”坐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过来,结果这人一句没有了就打发他,实在没有更可恨的。   “那我走了。”   转身就要回学校,偏偏汤琰追上来,气喘吁吁。   “逗你的,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几岁了啊,严肃古板得像老年人。”   他停下脚步。   汤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找你过来当然是有事啊,我最近在电视台实习,每天也是很忙的好不好。”   他冷着面孔推了推眼镜,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这件事就是,我想你。”汤琰慢慢地,清晰地说,“我想你了,想见你,不过见到你就暂时不想了,所以是本来有事,现在没事了。听清楚了吗,程章明。”   那一刻的心动,至今记忆犹新。   坐到脖子和后背都僵了,程章明才把目光收回,头垂下去看着手里的手机。   还是睡不着,却不再畏惧漫漫长夜。   良久,他松开手腕,发了两句话过去。   「一周两次」   「我是说见面」   再多他怕汤琰会腻。   没想到汤琰也还没睡。   即刻一个电话打过来,程章明挂了。   无人应答……   无人应答……   无人应答……   程章明:「去睡觉」   汤琰回了条语音,谴责加疑问的双重语气:“挂我电话?再这样我要失眠了。”   咖啡的错,他也能推到自己身上。   不过这样也好。   毕竟自己为他失眠至今,有什么理由不找回一些平衡?   程章明说:“误触,早点睡。”   晚安。   汤琰。 第46章 当他动心时   不出所料,某人进入角色的速度果然很快,换工作第一周就开始忙。   汤琰几次主动联络,面却一次也没见到。   这个人根本是在躲我吧。   “据说他们老板很器重他,一去就带了最大的一个组,还有间单独的办公室!”   “据说他们食堂的饭很难吃。”   “据说……”   “好了。”白帆的喋喋不休被汤琰淡声制止,“这些我没兴趣,你说得再多我也没有报酬给你。”   “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他翻了两页平板上的资料。   “真的没兴趣?我还听说他们单位的漂亮姑娘特别多喔。”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雯姐啊,我天天打听,别太感谢我,嘿嘿,至于报酬什么的……”他亮了亮腕上刚顺来的手表,“什么时候买的啊哥,这么朴素,啧啧,电视台破产啦?算了算了,小的就勉为其难享——”   话还没说完,汤琰已经拧眉看向他,“从哪拿的?”   “你书房的抽屉里啊。”   “白帆!”   他吓得一哆嗦,老老实实取下来,“一块表而已,哥这么凶干嘛。”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以后我的东西你少碰,尤其是书房里的。”   压下火气拿回表,再瞥一眼,只见白帆耷拉着脑袋趴在桌子上,头顶的毛乱蓬蓬地支着,活像一只吵架吵输的萨摩耶。   要不是亲表弟,真不想认他。   汤琰沉下气,问他:“今天怎么有时间来帮我搬东西,女朋友呢。”   “哪还有什么女朋友啊,吹了。”他要死不活地开腔,“嫌我不为她花心思,好家伙,逛街但凡看上点啥我都给买了,还跟我闹脾气。”   “花钱跟花心思是两码事。”   “我也没别的可花啊?”   “你的时间呢。”   “我的……时间?”   算了。   滑开手机。   同样吝啬时间的某位仍然醉心工作,上一条消息隔了许久才回。   他问他,新工作适不适应。   他说:「还行」   就没了。   直到刚刚,屏幕亮起的同时,另一条消息才姗姗来迟。   「加班比较多」   谁打字像他一样,五个字要等三个钟头?   把白帆捎到他朋友那儿,汤琰转了个弯,想去那人的新工作地方看看,没想到路上特别堵,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   搞不好程章明已经下班了。   电话打过去,没响几声却接通。   “汤琰。”   熟悉的嗓音传来。   汤琰没来由地顿了下。   “能听见吗。”   “喔,能。”坐在马路对面的车里,他跟以前一样望向另一间研究所的大门。唔,这间学术气氛更浓郁,大门设计得很端正。   莫名跟程章明很搭的感觉。   他问:“你在哪里?”   “单位。”   “还没下班啊。”   “还没有。”程章明嗓音略带疲倦,回答也晚了一拍,似乎有谁喊他程博士,他说马上。   对方都这么忙了,自己还来骚扰,汤琰你真的是……很没人性。   自我谴责完,打消了见面的念头。   “那你忙吧,我就是随便打个电话聊两句。”   但程章明没挂。   汤琰一言不发,沉默了片刻,忽然听见程章明说:“你是想见面?”   什么叫我想。   汤琰用力抿了下嘴:“我在附近办事,正好经过你单位门口而已,你要是能出来我们就见一面。”   “可以。”   答得这么快,大概觉得我还有两次机会没用,拒绝也不合适吧,汤琰乱猜。   几分钟后。   穿着白大褂的程博士走出来,身形挺拔,气质内蕴。   红灯,他停下脚步,目光自然而然地看过去。   奔驰打着双闪。   隔着一道挡风玻璃,汤琰忽然心跳加速。   似乎许多事从未变过。   以前也是他等,有时很久有时不用很久,时间长短决定见面后自己的态度好坏。只是不管多久,他总会等到这个人出现为止,而他等的人也从未失约。   见到他,程章明一只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像是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汤琰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今天……”   程章明皱起眉:“今天什么。”   “看起来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当事人没有自觉。但被汤琰这么盯着,大脑神经忽然就似睡醒了,半点疲惫感觉都没了。   “就你一个人在加班?”   “还有其他同事。”   “那宵夜不知道买得够不够。”   什么宵夜。   就此顿了两秒。   “不是说顺路?”明明是反问句,程章明的嗓音却听不出半分不耐烦。   “顺路买的啊。”汤琰说。   奔驰后座放着两大袋子吃的,拎出来,份量格外沉。   程章明蹙眉目视,像是怀疑这些东西的来路。汤琰云淡风轻地递过去:“刚才转了一圈,你们这附近的夜宵馆子还不少,可以一家一家试过来。”   应该说什么。   程章明眸色有所改变。   “快拿进去吧,免得凉了。”汤琰匆匆转身,头也不回,“改天见。”   程章明眉心紧锁,注视着他回到车里。   半分钟后,过去敲了敲车窗。   玻璃匀速下降。   汤琰压着心跳不动声色地问:“怎么。”   “等我几分钟,我把吃的给他们拿进去。”   “不加班了?”   “顺路坐你的车。”   听出他前两个字微微加重。   汤琰嗯了声,视线移开,“随便。”   远远看着他穿过人行道。   背影那么……   汤琰找到薄荷糖,拿出两颗含进嘴里,又往耳后抹了一点很淡的男香。   科研楼三层。   把夜宵提到茶水间,程章明跟同事打了招呼,让他们都去填填肚子。   “哈哈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谢程博。”   “不用客气。”   拆开袋子同事们就惊了:“这么多?!”   又是沙拉又是鸡翅又是烤串,甚至连饮料都是冰的、常温的各占一半。   “这也考虑得太周全了吧……”其中一位同事夸张地叫道,“一百分一百分,做你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啊程博。”   “不是我买的。”   “难道是你女朋友给你买的?哇,有心喔。”   “什么女朋友。”程章明笑了笑,“我都结婚快一年了。”   “我……靠……?”   不是,那他婚戒呢。   在大家的意外眼神中,程章明拿上外套告辞:“抱歉各位,我家里有事先走一步。”   “懂的懂的,老婆大人在催嘛,快回去吧。”   就这样扔下一班同事。   从科研楼出来,走过大门,发现汤琰站在门外,低头刷着手机。街边的路灯照在他身上,侧颊还有落叶摇晃的光影。   看了片刻程章明才过去。   听见脚步,汤琰抬起头,“可以走了?”   “嗯。”   并肩往路边走,风似乎都是温热的,拂在脸上很柔软。   程章明问:“明天什么安排。”   汤琰如实道:“暂时没安排。”   “老师让我们去他家坐坐。”   “这么突然?”   其实不突然,三天前就来过电话,但程章明这几天太忙,忘了通知汤琰。   本以为他是想拒绝,没想到他直接跳到了下一个要点:“要带东西吗?”   “不用。”   “空手去会不会太失礼。”   “我买好了。”   原来自己是白操心。   “本来我还想……”视线随之抬起,却在近距离看到程章明时顿了一下。   抬起视线,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脸,程章明问:“还想什么。”   “你今天,怎么没戴眼镜?”   刚见面就觉得。   今天他哪里不一样。   现在才顿悟,因为已经很长一段日子没这么近地见过他不戴眼镜的模样,所以会稍感陌生。   “做实验不用戴眼镜?”   “下班摘了。”   “不是啊,你第一次出来见我就没戴。”   程章明蹙起眉心,却又说不出话。   顺手放在左兜的眼镜。   他揣着它,握着它,一时僵立在原地。 第47章 正人君子   搞不好就因为一会儿戴一会儿摘的,近视度数才会涨。汤琰疑惑地看着他,直到他突然迈开步子走到前面,领先自己一个红绿灯。   “等等我。”   汤琰加快脚步追上去,上车以后看了眼时间。   20:45   晚高峰已经结束,路上不算堵。开到半途,某个十字路口停下来,汤琰转首,发现程章明闭着眼。   睡着了?   靠近他,只见他薄薄的眼皮血管分明,鼻梁上方有镜架的痕迹。   红灯还有五十几秒。   手指不自觉划上他的眉骨,然后是眼睛,嘴唇,下巴,以最轻的力道。天气很炎热,触碰到的每一处却格外的温凉,仿佛沾染了程章明的个人气质,有让人瞬间镇静的效果。   最后十秒,汤琰压抑不住亲上去。   ——浅尝辄止而已,想必程章明一定不会察觉。   然而,再睁开眼,某人却直直地看着自己,视线与视线之间毫无阻碍。   “先开车。”程章明向前瞥了眼。   汤琰匆匆坐回去,脖子往上还算正常,往下的皮肤早就已经充血泛红,并且还在悄然往上蔓延。   接下去的半小时可以用如坐针毡来形容。   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捱,仿佛开了一个世纪还没到地方,怎么回事?是不是走错路了?   总算开进小区停车场,地下二层的光线偏偏亮得刺眼……   “到了。”汤琰开口提醒。   程章明嗯了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刚才,对不起。”   “什么。”   “不应该未经你同意就——”   “算了。”程章明淡声,“也不是第一次。”   汤琰心脏骤停,几秒钟恢复猛烈跳动,大脑缺氧般眩晕。   “你知道?”   也不完全知道,多少有些感觉,能猜到是谁,在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没把我推开。   程章明沉默。   汤琰注视着他的脸,明明是跟平时一样的神色,却读出了不一样的回应。   是默许吗?   程章明看向车外,然而身后灼热的视线简直避无可避。   “当时不清楚你的意图,以为那是一时兴起。”   那么深入的吻,竟然被他解读为一时兴起。汤琰紧紧抿嘴:“阁下不是最讲原则吗,我一时兴起你就由得我?要是我说我今晚想跟你上床呢。”   程章明转开头,侧脸显得有些生硬。   汤琰摘掉安全带压上去。   右手摁住他的肩,左手扶着他的下巴,用力攫取他的气息,他的心跳,他一切的一切。唇舌纠缠间,唾液滑动的声音在车里蔓延,就连吞咽都染上了占有的急迫。   汤琰的背紧紧弓着,后脑碰到车顶,程章明怕他站不住,干脆用手托住他的腰。   缠绵的呼吸久久未停。   直到车旁一阵脚步声经过,程章明才跟汤琰换了位置,拿身体挡住了那张脸,“有人。”   被他拉开,汤琰气促不匀地盯着他,平复片刻后,用吻得几近沙哑的嗓音讥讽道:“那天是一时兴起,今天算什么,各取所需?以前我怎么不知道程博士这么体贴,想要什么就给——”   张开的嘴唇再次被探入,舌尖顿时有轻微痛感。汤琰心口一麻,勾住程章明的脖子更主动地迎合上去,腰身都跟着完全绷紧。   在彼此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十指已经紧扣。   “不说了行不行。”程章明低低地问。   汤琰含混应声,两手挂在他颈后,把他压向自己,口腔里的每一处都想让他亲遍,以此排解几天不见的相思之情。   嘴唇的摩擦,很细微,听到耳中却仿佛震耳欲聋。   吻罢,两人都气喘吁吁。   汤琰拿手背擦了擦,转头看向程章明,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汤琰:“还好吧。”   这都什么台词。   “我是没关系。”停了停,他用一副淡定的口吻说下去,“要是你觉得不妥,不妨想想我们都登过记了,接个吻合情合法。何况刚才是我主动,不用有什么思想包袱。”   程章明微微回敬:“不是一时兴起就行。”   “当然不是。”   事实上,以后也打算继续主动。   “我是很认真在追求你,没有任何轻佻的意思。希望你也能认真考虑我。”   汤琰凝视着他不言不语。   程章明低头望了眼手机,视线转开:“我尽快给你答复。”   “不着急。时间不早了,你上去吧,我也回去了。”   望着程章明走进电梯间,始终潇洒的汤某人顿时卸下伪装,用力呼吸了几下。   一定是因为今晚他没戴眼镜,所以自己才会被美色所惑。   今年生日就送副镜架给他好了,权当是提醒自己保持定力,别再轻易把持不住。   返回公寓,他发消息:「我到了」   「好」   程章明的回复还是这么简洁。   汤琰边穿拖鞋边接着打字:「模型底座拼好了,要看吗?」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过去。」   「明天不是要去老师家?」   「结束后」   「喔,没问题」   打电话约好明天上午的保洁,汤琰去冲凉。   今晚冲的时间比较长,出来的时候颈部微微泛红,腰也有点酸。   躺回床上,这才发现十分钟前程章明给自己发了个定位,某某家属院,应该就是黄老师的地址。   「明早十一点见」   「好」汤琰微笑敲击:「不过已经是今天了,博士不该这么不严谨吧。」   「明天不用拿东西」   「我知道,你说过一遍了」   程章明不再回复。   汤琰等了一会,本想关机睡觉,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最近你还在失眠吗」   「怎么这么问」   「就是想知道」   良久,程章明回:「还好」   这两个字让人拿不准。   然而确实很晚了,不便再打扰。于是当晚汤琰也少有的失眠,第二天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赶到。   一见到他,程章明就皱起眉:“昨晚做什么去了?”   “不知道,可能咖啡因摄取过量,三四点钟才睡着。”   眼前的家属院属于老小区,二十几年的房子了,看着都颤颤巍巍的,也没电梯。来来往往都是上了年纪的教授,其中一位还认识程章明,提着菜篮子跟他们打招呼。   “找老黄?”   程章明颔首:“来看看恩师。”   以为汤琰也是当年化工系的,对方老花镜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努力辨认之:“这也是老黄的徒弟?”   “教授好。”   “我这个记性确实不行了……你是哪一级的?”   程章明说:“教授,他是新闻系的汤琰。”   “喔,新闻系那小子。”教授这才想起来,神色却并无异常,甚至透出一丝终于成功解题的舒适,“快上去吧你们。”   摆摆手,又乐呵呵地走了。   汤琰总算松了口气,笑一笑,调侃道:“想不到你们系的教授竟然还记得我,早知道当年就跟你地下情了。”   “怎么算地下。”   “就是,表面装成同学,背地里钻小树林那种吧?”   程章明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不容易。”   总是想牵手、拥抱、亲吻,有时间就会一起吃饭,一起泡图书馆,白天哪怕在打工兼职晚上也要约个地方见面。   是不容易,不过,“对程博士来说应该很简单吧。”毕竟某人的正人君子形象维持得相当好。   我?程章明蹙眉。   瞥一眼表情调侃的汤琰,再想到几次无法拒绝他的自己,总觉得他是故意说反话。   上楼梯,手被他牵住。   “演戏要演得像一点,否则怎么让你恩师放心?”   “……”程章明表情僵得很。   汤琰不松手。   一边低头爬楼,一边面不改色地提要求:“作为回报,今晚你要做宵夜给我吃。” 第48章 名为汤琰的陷阱   难得登一次门,程章明投恩师所好,带了瓶酒和两本市面上不好找的旧版书。   “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快进快进。”师母招呼他们换鞋,扭头吆喝道,“老黄!你的宝贝徒弟来了,还给你带了瓶五粮液。”   “老师在厨房?”   “对,在里面择菜呢。”   程章明挽起袖口:“我去帮忙。”   师母也拿他当半个儿子的,连嘴上都没跟他客气:“去吧,我跟汤琰聊聊。”   跟汤琰她是第一次见,不过性格似乎有些自来熟。   “今天真够热的,你们开车过来挺晒吧,堵不堵啊?早上看新闻说高架有什么迎接外国来宾的车队,我还怕你们堵在半路上过不来呢,对了,听章明说你是播新闻的?我有个远房妹妹以前也是播新闻的,就在咱们地方电视台,不过现在退下来了,幕后人士,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这种强度的闲话家常,来之前汤琰完全没预料到,起初还有些拘谨,听着听着就自然了,间或答一两句。后来发现自己还真认识师母说的这位远房表戚,虽然不熟但在台里碰过几次面,也算是种另类的缘分。   中途程章明从厨房出来,朝他们看了一眼,画面令人心脏柔软。   回过神,汤琰也注意到了他,嘴角带着笑意看过来:“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陪师母聊天吧。”   不越帮越忙就谢天谢地。   于是某人继续心安理得地坐着,继续聊了一会儿,又开始看起了电视。   正好在重放昨天的时事新闻。   师母定睛一看,很快认出画面右边的主播是汤琰,不过这不是重点:“这女主持人真漂亮。老黄你来看,像不像我年轻的时候?”   黄教授举着一把没摘完的韭菜探出头来:“老花镜戴戴好!”   “你才老花。”   汤琰由衷地说:“您跟老师的感情真好。”   “哪啊,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吵架,中间还闹过两次离婚呢,不过都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嘛,难免要磨合,何况我跟他都是炮仗性格。”   “有事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强。”   “确实如此。”师母朝厨房努了努嘴,笑笑说,“他那个宝贝徒弟跟他倒是两个极端。记得大学那会头一回来这儿,连菜都不会主动夹,碗里有什么就吃什么,一顿下来净吃大米。后来来得多了,这才自然一些,不过话还是少,也就干活积极。”   想象着当时的画面,汤琰微微颔首:“嗯,程章明是这样。”   做的比说的多。   “我跟老黄都知道,他这是成长环境造成的,有心开导他,又怕干预太过,反而对他不好。幸亏后来他遇上了你,渐渐的开朗多了,越发有二十几岁的男孩子样,甚至后来还会在老黄面前维护你,把老黄气个半死。”   汤琰一愣。   师母笑着说:“别紧张,无非是请假早退之类的小事,老黄训了他几次,有一次训完回来跟我说,好小子胆大包天了,竟敢当面顶撞老师,还敢说什么,不是汤琰的错,是他自己分心之类的辩解之词。我说这话错在哪里?谁谈恋爱的时候不是这样?不能因为他是程章明,一向上进,就对他格外严格要求吧。”   原来,程章明也会维护我,为我们的关系付出努力。汤琰后知后觉地知道。   快开饭时发现没饮料,汤琰下楼买。   拎回来,边走边回想刚才听到的那些,没有注意到楼下有个人在等自己。   走到跟前抬起头,这才看见程章明。   “怎么去了这么久。”程章明蹙眉。   “路不熟,找了半天。”汤琰注视着他的眼睛,看见他眼中装着自己,“你是来接我的?”   否则呢。   还能是怕你跑了。   接过他手里的两大瓶可乐,剩下的酸奶跟养乐多还是汤琰拎着。   爬楼的时候汤琰没说话,程章明看了他几次,他都没察觉。走到老师家门口,程章明正要敲门,忽地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程章明顿时一动不动,任由某人环着自己的腰,双手在腰前收紧。   “做什么?”   想推开他,无奈自己两手各提着一瓶重物,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而且又是站在随时可能有人的楼道,站在自己恩师门口。   “你怎么这么瘦。”汤琰埋着头,“腹肌呢,以前有的。”   “……”程章明放低声,“汤琰,别说了。”   “不对,还有一点。”   “还说?”   无奈又恼火的语气,脸色却前所未有的明快,仿佛不仅不反感,还很受用。   席间某人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程章明扫了他好几眼,他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甚至还不动声色地把不爱吃的菜夹到自己碗里。   师母也说:“章明你最近瘦了,快多吃点。”   汤琰唔了声点点头:“对。”   吃完饭本来要打麻将,汤琰都做好上桌的觉悟了,黄老师却说:“那不行,你们俩是一家的,可不能让你们钻了空子。”   某人要是有钻空子的本事何至于教了几次都不会。   程章明头疼地说:“他连牌都算不清楚。”   汤琰听得想瞪他,然而转过头来也帮腔:“老师跟师母也是一家的啊。”   “谁跟他一家?牌场无夫妻!”师母傲娇地表示。   “算不清牌那就更不行了,章明你去给吴重打电话,就说三缺一,让他赶快过来搭救。”   这样也好,让他打他也只有输钱的份,不如让他在旁边乖乖学。程章明听从师命,把吴重叫了来,家里顿时更加热闹。   桌子支在客厅,师母大放豪言壮语:“看我杀你们个片甲不留!”好一位牌桌巾帼。   汤琰悄声问:“师母打得好吗。”   程章明回头看他一眼:“比你强不到哪去。”   “……”   两圈下来,汤琰看得津津有味,小臂也不自觉搭在程章明肩膀上,姿态之亲昵,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   “打那张,那张快没了。”汤琰指了下。   “哈哈章明你听三条啊。”   汤琰大惊,吴重怎么知道的?   程博士不得不第N次无奈回头,低声提醒某人:“钱都快输光了,你要不要玩会儿手机?”   “唔,还是看牌有意思。”   算了,他高兴就好。   结算完发现程章明输得最多。   本尊半点也不意外,认赌服输爽快掏钱,吴重乐呵呵收下,晃着手机上的收款记录对汤琰说:“下次跟你们家章明打牌你可一定要在场观战哟。”   “……”   回程路上汤琰还在复盘:“你不是说你打牌很厉害吗,怎么连吴重都干不过。”   “刚才吴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问。”   “我那是给你留面子好不好。”   不知不觉抬起头,已经走到停车的地方。   很亮的一轮圆月挂在天边。   汤琰停下脚步。   经过一番挣扎,良心占了上风。   “还去我那儿吗,时间不早了,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单位。”   “明天不用。”程章明不假思索地说。   他这才喔了声,坐上车系好安全带。   他特意没喝酒,因为不想叫代驾。程章明喝了一些,但应该不算太多。   关上门以后车里有淡淡的酒气。   程章明手撑在车窗边,支着自己的头。汤琰稳定心神,提醒自己专心看路。   “你最近上班是开车还是坐地铁?”   “开车。”   “堵吗。”   “去还行。”程章明无可无不可地说,“回程捎个同事,要绕一小段路。”   “捎哪个同事?”   程章明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已婚男同事。”   呃,这是在解释还是在讽刺?汤琰没结论,但直觉程章明似乎有点醉,因为他的眼神跟平时不太一样。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莫名的温度,掠过时皮肤会有感觉。   汤琰挺直背,握紧方向盘:“你要不眯一会儿,到了我喊你。”   刚说完又蓦地一顿。   因为他有前科,这话听上去更像是另有所图。   程章明也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汤琰如芒在背。   然而,就这么看了一段时间,程章明却什么也没问,只是阖上了眼。   汤琰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人品在他心里还没清零。   就此开回公寓,连歌都没听,就怕吵醒了程章明,到时再背个什么罪名。程章明却似连睡着了都隐隐不悦,脸色始终不算十分明朗。   这总不是我的过错了吧,汤琰心想。   这次我什么也没做。   “程章明,醒醒。”   缓慢睁开眼,程章明坐直身体,表情在汤琰看来有些奇怪。   “到了。”   程章明转开脸,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随身有个背包,起初以为是给老师带的东西,这时见他还拿着,汤琰就问他里面是什么。   “修模型用的工具和粘合剂。”   汤琰恍然:“还是你想得周到。”   程章明瞥他一眼。   今天怎么回事,说话这么中听。   路上某些想法落空的烦闷也就此消除。   打开公寓的门,汤琰回头:“请进。”   语气比上回自信不少。   果不其然,进去发现整洁程度不可同日而语。程章明问:“收拾过了?”   “叫了保洁。”汤琰脸上浮起笑意,“搏你一点印象分。”   “……”程章明微微一顿,“七年前做还差不多。”   “说得也是,毕竟证都领了。”   换言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有些人只能认栽。   程章明进书房放背包,他隔了一小会才过去,发现程章明正看着模型。   由于重新搭起了地基,此刻模型看上去是施工现场。   “是不是弄得不行?抱歉,昨晚我就想拆了重做,但好不容易有个样子,我怕重做还不如第一次,手里又没有图纸,所以……”   静止片刻,程章明一件件拿出工具。   汤琰抿紧了唇。   正想走开,转过身却听见他说:“图纸在我这里,我画的。”   送的时候都没说过这些,现在却能坦诚以告,连程章明自己都不明白这种变化究竟为何。   似乎汤琰天生就有这种魔力,可以融化一块叫程章明的坚冰。   所以,今天第二次被汤琰抱住,他不仅没有丝毫抵触,反而庆幸这回是面对面的姿势。   这样才能看见汤琰的表情。 第49章 软弱   “你会把它修好,对吗?”   被汤琰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眼神还这么恳切,程章明喉咙不自觉发紧。   “你很在意?”   “当然,你送的礼物我都在意。”汤琰吸了口气,“而且这件最要紧。”   甚至比戒指还要紧。   戒指只是缔约而已,模型真正代表程章明的心意。那是他曾决心要跟汤琰走下去的证明。   “拜托你一定要修好它,程章明。”   “我知道。”   “你答应了?”   程章明微微颔首。   汤琰眼眶蓦地泛红,陡然间靠进他怀里,“谢谢……”   其实在此之前连程章明自己都没把握,是汤琰给了他这份笃定。如果当初认识的人不是汤琰,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这么漫长的路,他已经一个人走了这么久,永永远远独行下去,似乎比想象中更为难熬。   转头调整了一下呼吸,汤琰哑声说:“你坐吧,我去给你泡茶。”   “什么?”程章明以为自己听错,他这才解释道:“是安神配方,我特意找中医抓的。”   还以为他要在晚上九点给惯性失眠的人灌茶。   理好零件,先做基础工作。程章明带了胶枪,动作自然比零基础又没工具的汤琰快得多,三两下就修补完几张残片,原先立在门前的路灯灯竿也重新插好。   大约十分钟后,一杯热茶放到了他手边。   “茶叶”是拿小袋子装好的,颜色似乎有些可疑,不过,算了,汤主播总不至于害他,无非是难喝一点。   “你尝尝。”汤琰催促。   皱眉望着还在冒热气的茶水,程章明犹豫数秒,端起来抿了一口。   不算苦,应该是放了蜂蜜。   放下茶杯,他继续修补地基。   五分钟后被某人问:“开始困了吗。”   “……”程章明无奈至极,“你觉得呢。”   “没效果?”   那是自然,他轻声讽刺:“想必中医不会开蒙汗药给你。”   “要不你再多喝几口,刚才喝得太少了。”   “……现在开始不准打扰我。”   他都下逐客令了,汤琰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身返回客厅。拿起平板,想看点资料也不太看得进去,半小时后再度回到书房,发现程章明进展神速。   “果然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   程章明头也不回:“又来监工?”   “不行吗。”   以为他是说修模型,结果他却撇了撇下颌,示意汤琰自己看茶杯,“放心,都喝光了。”   汤琰些微一怔,嘴角慢慢上扬。   “我再去倒一杯来。”   等他走了,程章明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外表依旧平静,内心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拉扯着,不止是温暖,更多是跟当年一样的心动。   陪着修到11点40,汤琰开始打哈欠。程章明望了他一眼,说:“困了可以先去睡,我再过20分钟就走。”   是有什么整点强迫症吗。   “没关系,”汤琰强打精神,“你继续。”   “今晚修不完。”   “我知道。”   只是还想再多待一会儿,跟身边这个人。   程章明也没再说什么。   他在忙,汤琰观察他,发现他明显毫无睡意,就猜到最近他还是老样子。   “你带药了吗。”   听出他嗓音有些失意,程章明抬起头:“什么药。”   “安眠药。”   “怎么。”   汤琰双手轻轻抓着膝盖,视线落在其他地方:“今晚可以在我这里休息吗,没别的意思,就是很晚了,别走了。”   说到最后,已经有种自暴自弃的意味。他闭了闭眼,用更低的声音说:“我想看着你睡。”   程章明眉心微微拧起。   这是什么要求。   被程章明这样注视着,汤琰也觉得不自在。正想再解释几句,却见他转回头,双手重新开始拿取零件。   “不用陪我熬夜,我不走。”   就这么泰然自若地同意了,似乎……也没什么挣扎。   一颗心放下,汤琰脚踩在单人沙发上,抱着膝盖看他。看了一会儿才去冲凉,冲完凉回来,发现他仿佛连姿势都没怎么变。   背不酸吗?   “休息一下吧。”   某人不听。   汤琰又说:“粘合剂的味道有点重,开窗换换气吧。”   程章明总算起身活动。   推开所有窗,夜晚的凉风吹进来,净化器也开到最大档。   “你怎么还不去睡。”   “还早。”   这叫早?   程章明看向挂钟,时针已经走到一点附近。   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带药。   “你在老家的时候,睡不着都做什么?”汤琰问。   程章明想了想:“打游戏。”   “啊?不符合程博士的人设啊。”   程章明皱眉:“我什么人设。”   “总之不是会在半夜打游戏的人设。你以前也不打的,什么游戏,最近刚出的?”   没什么可说,不过是款盖房子的单机。   “手机能玩吗。”   “也可以。”   “那你打吧,我想看。”   这人偶尔就会有天马行空的想法。程章明看着他,见他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反正隐隐有些期待和雀跃。   “……”   取下戴了整晚的眼镜,程章明用力掐了掐鼻根,“好。”   两人挪到客厅沙发,程章明坐中间,汤琰在旁边看他打。   确实如他所说,看不出太多乐趣,而且他玩游戏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严肃……   仿佛不是在盖虚拟建筑,而是在现实世界里搬砖……   汤琰的哈欠一个接一个。   每次程章明回过头,他的眼皮都在打架。   终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某人暖烘烘地卧倒在自己身后。程章明转过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手机,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去卧室的途中他醒了。   发现自己在程章明的臂弯里,没有说什么,反而更安心的感觉。   “一起睡吗?”   嗓音沙沙的,很慵懒耐听。   程章明:“我睡沙发。”   汤琰伸手拽了拽他的领口,力气不像清醒时那么大,显得像调情,“不准逃避。”   “没有。”   “那就留在我身边啊,”汤琰低低地说,“至少今晚让我看到你。”   把人放回床上,程章明跪在床边脱上衣。   脱下来的T恤随手扔向地板。   以前也是这些生活习惯,今晚他的一举一动却格外有魅力。汤琰在困意和心动中打转,直到被他抱到怀里才蓦地醒神。   “你这是?”   结果程章明只是越过他的肩膀去拿另一个枕头。   “……”耍我。   程章明躺好,头枕着胳膊。   汤琰躺在一旁,眼皮不停往下合,只好轻掐大腿,这才清醒许多。   程章明当然也没有闭上眼睛。   汤琰看着他。   看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   “程章明,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既然如此……   汤琰整理好心绪,轻声道:“当初你出国,是不是因为无法面对我?”   话音一落,半晌安静。   看来他不想说,汤琰心想。   翻过身,以为不会再有回应,程章明却嗯了声。   觉得无法面对汤琰,无法面对父母,更无法面对始终放不下的自己。   “我以为只要我出国,感情就淡了。”程章明望着天花板平静地说,“到时候我们自然而然就会分开。”   结果证实这是错误的想法。   汤琰轻声呼吸。   “对不起,浪费了你七年。”   汤琰摆头。   喉咙堵得不通气。   “汤琰,”程章明睁着眼,“但我说不出分手两个字。”   无数次这么想过,无数次开口的时机,无数次尝试,却从来没能说出口。不管内心如何挣扎,他就是做不到。   也许他是太软弱了,畏惧没有汤琰的日子。   “我知道你当时很恨我。”   “没有,从来没有。”汤琰吸了口气,头转向另外一边,才断断续续地说出来,“我以为我恨你,其实不是的,程章明,我只是爱你爱得太辛苦了,所以自己骗自己。”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得听不清了。   程章明转过身抱着他。   慢慢的,汤琰颈后的皮肤微微泛凉,感到一阵湿意。   他试图把头转过去,程章明却紧紧地抱着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不让他再面朝自己。 第50章 被套牢   不知过了多久,呼吸才渐渐平复。   汤琰始终没能转过身去,所以也不知道程章明是什么反应——在自己说爱他的时候。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程章明没有反感。   这样被对方抱着,汤琰连眼泪都没有流出来。似乎这个拥抱有治愈的奇效,过去的那些难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以后。   “你说得不对,程章明。”他嗓音闷哑,“过去七年的时间没有浪费,一直纠结在过去才叫浪费。”   现在开始不想再浪费哪怕一天,因为每一天都弥足珍贵,应该被好好对待。   程章明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让他睡觉。   那时大约已经夜里两三点了。   汤琰本以为自己会睡到日晒三竿,结果第二天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接起来,那边是副台的声音,催命一样催他,说有紧急新闻需要马上回台里。   “你在家还是在哪儿?我让刘燕去接你。”   “也行。”说完汤琰反应了一秒,睡意顿时全无,“等等,别让她来!”   “呃?”副台长见多识广,马上会意,咳嗽一声说,“我不管你抱着哪个莺莺燕燕呢,马上给我打起精神到岗。”   “……”   程章明不知何时起来的,正站在卧室门口,“还不起?”   四目相对,汤琰用力捂住手机,背过身说:“知道了,我这就去。”   程章明眉心慢慢拧起来。   “对不起,我有急事要回台里一趟。”回过神,汤琰去找衣柜里的衣服,借此成功避开程章明的视线,“要不要顺便捎你一段。”   “我把模型修完再走。”   难得今天是周日,他想一口气弄完。   “好。冰箱里有面包,前台也能叫早餐,我就不管你了。”   语气倒是镇定潇洒。   程章明说:“房卡给我。”   “不用,你走的时候门带上就行了。”   直到坐进电梯,奔到停车场,汤琰才慢慢反应过来。   脚步蓦地一顿——   然后以最快速度跑了回去。   听到门铃声,程章明问:“哪位。”   “我。”   忘了东西?   拉开门,只见汤琰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口,前额凝满了汗。   “你——”   房卡被硬塞到手里,程章明蹙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五分钟前还一脸怕被发现的尴尬?   “没什么意思。”汤琰喘息着,蓦地上前亲了他一口,随后倒退两步,目光灼然地盯着他,盯着他……然后才转身奔向电梯,“等我回来。”   程章明如同不会动,直到某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赶到电视台,汤琰被Crystal一通碎碎念,因为他双眼浮肿,显然没有休息好。   不过精神其实好得很。   “老大你真的不能再熬夜了,眼皮肿这么厉害,黑眼圈也这么大,苍天啊我是没法化了!”   “你不懂。”   有时候熬夜也是一种战术。   好在他专业素质过硬,只匆匆熟悉了一遍临时稿,上镜竟然也没吃螺丝,一个小时的直播,完成度没打任何折扣。   下了台,主任说后面几天需要他出差,另一位主播最近家里有事,要他多顶一顶。   “有问题吗?”   “没问题。”   其实问题大得很,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搞不好是要前功尽弃的。   “Crystal你去问问,有没有可能压缩行程。”   回到休息室,他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神情肃穆到Crystal以为他在编辑辞职信。   “老大……”   “先别打扰我。”   第一条信息往往很关键,对方回与不回就看它了。   他抿唇打字:「请教程博士,遇到职场霸权应该怎么处理?」   仍然在公寓当木匠的程章明眉头收紧。   再看一遍名字,的确是事业顺遂的汤主播所发。   还没想好怎么回,汤琰又追来第二条:「台里指定让我出差,理由是其他人有家室,我没有,请问我要不要抗议?」   「你打算怎么抗议」   半分钟时间后。   「干脆承认隐婚如何,这也是事实。」   某人不予理会。   汤琰:「同意?」   程章明头疼得很:「你的事何必问我」   「谁让你是当事人」   谴责意味浓厚,仿佛忘了当初是谁各种不愿意,到了公证处都还在犹豫。   程章明:「等你回来再说」   汤琰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看来自己要得个痛快了。   出差的日子忽然就变得特别难熬。   那么一口气吊着,汤琰吃不下睡不着,搞得Crystal连连叹气:“到底是谁,是谁把我们老大的魂给偷走了,要不要做场法事找一找啊,哎……”   法事是不用了,马上准他回临江还比较有效。   一周后,周四晚上,程章明接到汤琰打来的视频电话。   夜景璀璨。   他坐在江边,身后是摩天大楼。   “刚录完影,跟同事在外面吃东西。”   “哪天回临江。”   他似乎兴致很高,然而说话比平时慢,“嗯……后天?”   也就是周六。   程章明嗯了声,低头拼接零件。   “还没弄完?”   “剩下收尾的,我拿回家弄了。”   “周末是不是可以验收?”   “我尽量。”   汤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像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程章明抬眸扫了一眼,双手顿了一顿,然后才垂眸继续,“喝酒了?”   “一杯红的而已。”   以他的酒量,出现这种神情,大概率不会是一杯。   挂了电话,久违地想抽烟。   站在阳台举目望去,城市还是那座城市,心情却跟一段时间前截然不同。   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轻松地生活,甚至可以毫无负担地想见某个人。   周五有一场重要学术研讨。   几个小辈陪同所里张教授出席,程章明不仅是研讨主力,还身兼法语翻译,一天下来可谓劳苦功高。   下午会议结束,大家就张罗着要去搓一顿,找的由头是犒劳犒劳他这位功臣。   “实在不巧,各位,我晚上有约。”   十分钟前刚接到吴重的电话,吴重似乎心情不好,叫他过去喝大酒。   张教授为人宽厚,听完乐呵呵地笑道:“朋友是重要,不过下回你可说什么都跑不掉了。”   “当然。下次我请。”   大家嚷嚷着要先回所里放设备,程章明顺道回去拿车,一行人把一辆商务别克挤得满满当当。   年轻人多,车里气氛自然热闹,有的没的什么都聊。   “那个,章明啊。”张教授似乎筹措已久,终于找准时机开了口,“有人托我打听一件事啊。”   程章明握着方向盘:“教授请问。”   “你是真的成家了还是托词?听说前几年你人一直在国外,也没见有什么家属呐。”   另一名同事是其他部门的,消息不够灵通:“程博都成家了?完全看不出来。”   “可不是?所以才被优秀女同志盯上了嘛。”   程章明笑了笑,望着前方的路,眉眼之间浮现些许苦恼,“不瞒各位,的确已经被套牢了。上半年的事。”   车里顿时响起一片啧声。   “听听这话。”   “啊啊啊我不信,程博这么忙都有对象,为什么我们小陶还……”   旁边叫小陶的:“滚。”   转过脸,笑嘻嘻地八卦:“嫂夫人也是搞化学的?”   他?   看一页化学书就能睡过去。   “他大概只认得水的化学式。”   “喔,原来嫂夫人是麻瓜啊。”   “……”   自己以前说话难道也这样,程章明笑着反思。   不多时,手机震动。   “小陶,帮我接下电话。”   手机从兜里递过去,他自己没看。小陶喂了一声,然后拿下来,又喂一声,还是没听到回应。   “奇怪,没人说话,可能是打错了。”   直接挂断。   程章明瞥了眼,没多想。   到研究所才发现不对。   某个本应在外地出差的人此刻站在门外,奔驰远远地停在路边。   大约是刚回来,他上半身还穿着衬衣,下半身包裹在挺拔的西裤里,整个人风尘仆仆,却又神采熠熠,把漫天霞光都比了下去。   别克车里的各位也注意到他。大家目光纷纷移过去,好奇地打量。有人小声疑惑:“这人……怎么感觉我在哪见过……”   “是个帅哥你都见过。”   “你不损我能死。”   “等等,我好像真的见过他!对了对了,这不是前阵子特别火的那档时事辩论节目的主持人吗?”   这么一说,大家陆续反应过来。   程章明把车靠边,对教授和同事说:“抱歉各位,我有点私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众人点头,然后目视他下车,朝门口的那位走过去。   “……”   CPU要烧了。   小陶说:“咱们程博这么厉害的?连大名鼎鼎的主播都认识,人家还亲自来找他。”   “嘘!”   几张脸扒到车窗上。   只见程章明走到来人面前,一开始皱着眉,表情有些严肃,后来对方不知说了什么,他身体微僵,侧开脸,仿佛败下阵来。   车里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程博的表情,你们看到了吗。”   小陶机械地点点头。   向来客观冷静的程章明,似乎,短短时间内,情绪波动很大。   “咳。”张教授清了清嗓,“要不咱们直接过去看?”   “教授英明!”   几人纷纷下车,提着设备和易拉宝等等,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小陶:“嗨~”   对面两人同时转首。   汤琰顿了一下,礼貌点头:“你好。”   谁知后面跟着嗨了一串……   汤琰笑笑:“你们好。”   “程博,这位是?”   程章明看了眼小陶,不温不火地说:“刚才被你挂电话的人。”   “呃。”小陶尴尬地陪笑,“sorry.”   “没关系。”汤琰也笑了一下,“可能信号不好,我也没听清。”   程章明撩起眼皮,淡定地看了他一眼。   好不容易众人离开,场面总算受控。   被程章明拉到旁边阴凉处,汤琰双手插进西裤袋里,看了一会地面。   “晚上一起吃饭吗。”   程章明淡声:“吴重找我。”   他喔了声。   随便吧。   程章明盯着他,盯了一会儿。有辆电动车飞驰经过,一只手托了下他的后腰,将他护在身侧。   汤琰抬头看程章明,发现他面无表情,仿佛没有意识到他们身处何处,刚才的动作又有多明显。   “不怕被你同事看见吗。”   “看见也好,”程章明说,“图个清净。”   看见才不清净吧。   到时候流言蜚语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程章明扫他一眼,问:“汤主播在乎吗。”   汤琰坦然笑笑:“我当然不。”   那就行了。   程章明看了眼表:“走吧。”   “去哪?”   “跟吴重吃饭。”   “我?”停顿片刻,汤琰若无其事地问,“我去合适吗。”   既然他飞回来是为了给自己惊喜。   程章明认为,自己就有享受这份惊喜的权利。   今晚汤琰应该跟自己在一起。 第51章 他的缺点   通常吴重是不会在工作日找程章明的,除非是特殊情况。   “吴重怎么了?”汤琰问。   程章明一边让他专心开车,一边拿手机浏览工作邮件,头也没抬地说:“大概是跟隋雯吵架,找我去倒垃圾。”   “阁下还负责治疗情伤?”   自己哪有那个本事,他们俩的事情都没捋清。程章明瞥他。   赶到约定地,吴重已经自己喝上了,看见他们俩,也只是嘁了一声,便拍拍旁边的位置,“喏。”   餐馆是普通餐馆,嘈杂,但很有烟火气。   “真是……”吴重笑了笑,“想不到你们俩兜兜转转还能在一起。”   “我们还没有重新在一起。”   这句话是汤琰说的。   吴重吃了一惊。   尴尬地看向自家朋友,只见程章明的眉心皱着,表情阴霾一片。刚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气氛,却又听见汤琰不动声色地说:“他还没点头。”   所以。   “我还没追到手。”   一口啤酒喷到桌上。   吴重赶紧抽过纸擦嘴,忍俊不禁地再度盯向程章明。   此时,向来沉稳的某人皱紧了眉,气势汹汹地瞪着汤琰。汤琰转头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低头慢慢喝下去。   “你跟隋雯怎么了。”程章明直接岔开话题。   “没什么,就是有些事谈不拢,已经冷战好几天了。”   “什么事?”   仰头灌下满满一杯酒,吴重表情心烦意乱:“她说她不想结婚。”   其实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谈到这个话题,起初隋雯就态度明确。吴重自嘲般笑了下,摇摇头道:“是我自己抱有幻想,认为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跟其他人不一样。”   所以才会觉得他们有组建家庭的可能。   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作为朋友也没什么可劝的。   程章明问:“那你们什么打算。”   本以为吴重会说走一步看一步之类的话,没想到他把杯子一放,打了个嗝说:“去他妈的,不结就不结,我说一定要结了吗?就为这事她竟然拉黑我……她竟然!拉黑我!章明,你说这女人心怎么这么狠!”   “……”   汤琰在一旁用手撑着脸忍笑,起身道,“我再去要壶水。”   其他桌的客人也纷纷看过来,还有人笑着窃窃私语。   程章明头疼至极:“吴重,别喊。”   “连你也吼我!”   这种情况,教授来了一样棘手。   “你好歹要个包厢。”   “包厢不要钱啊?我连老婆都还没讨一个,哪能跟你比,你程大博士多幸运,还没毕业就遇见一个不屈不挠的汤琰……少走多少弯路。”   幸运这个词用于他身上,多少让人感觉陌生。   转过头,正好看见拿水回来的汤琰。   “你喝这壶。”汤琰把新换的水顺手放在他面前,“这里面没茶叶。”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程章明静静地凝视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发现自己的确很幸运,仅此而已。   很快吴重就把自己喝趴下了,程章明舍命陪君子,喝得也不算少。两人打电话把隋雯叫来,隋雯二话不说将人弄上了出租车。   “我们也回去吧。”   “还早,到江边走走。”程章明提议。   离江边很近,拐个弯就是下去的口。现在天气热,一到晚上不少附近的居民会来散步,其中不乏夫妻和情侣。   汤琰今天穿的是白色衬衣,吃饭的时候怕溅上啤酒,他就把袖口挽起了一半。   程章明无意间看了眼,发现他戴着自己送他的表。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汤琰转头,语气尽量淡定:“前段时间被白帆翻出来的,我就顺手戴了几天。”   “以前没见过,”程章明说,“我以为尺寸不合适。”   “不是。”   汤琰有些词穷。   “送你的其他礼物呢。”   “都在我家啊,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家?”   汤琰心脏微微一沉。   难道他还在介意我爸?   “我都拿到公寓了。”   程章明顿足,视线略显浑浊地看着他,醉得很明显:“那不叫家。”   “我知道。”汤琰心不在焉地说。   程章明盯着他,眼神忽地有些落寞。   来来回回走了半个多小时,程章明的酒似乎还是没醒,但开始胃痛。汤琰打车送他回去,两人坐在后排,他眉头紧锁,汤琰也一言不发。   到家楼下,汤琰问他能不能自己上去,他没说话,站立片刻,转身往楼上走。   告别的话都没说一句。   进家门,程章明把自己摔在沙发里。   前额很沉,胃里也有钝痛的感觉,胸口隐约觉得喘不过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汤琰已经左右了他的情绪。也许是最近,也许是七年前,总之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沉着冷静的他。   他的敏感,多思,多疑,通通给了汤琰。   如此多的缺点。   所以汤琰究竟看上我什么?程章明压着额,久久无法平静心绪,干脆拿出手机拨通汤琰的电话。   “对不起。”   彼端有微风的声音。   汤琰像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他在黑暗中闭上眼,“我们……”   “等等!”   汤琰急切地打断了他:“我还在楼下,我能上去找你吗程章明,我们当面说。”   程章明微微一怔。   坐电梯下楼,发现有人正低着头,在单元楼前慢慢走动。   事实上汤琰刚才就没有离开过。   他一直站在楼下,在犹豫要不要给程章明打电话。   听到奔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抱住了。程章明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搂进怀里,导致他肩胛骨都感觉到痛。   一瞬间什么纠结都抛诸脑后,只剩下疑问和诧异。   “怎么了?”   “我以为你走了。”   暗哑的嗓音在耳边徘徊。   与此同时,背后的双臂越收越紧。   “是要走了,还没打到车。”汤琰顿了顿,用平常的语气轻声讥讽,“程博士是打算收留我吗。”   身体却忽然被拉开。   没有任何预兆,程章明急切的吻落下来,带着能把人灼伤的热度。汤琰的唇被封住,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辗转的气息和无法抑制的心跳,思绪一片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程章明会突然这样?失神中他混沌地想。   唇齿纠缠间,程章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汤琰还残存一丝理智,脑中一直在说,不行,这是在外面,随时会被人看见,到时他们俩都不要活了,搞不好还要搬家。   一不做二不休,用力咬了他一口。   程章明这才把人放开,眼神却依然暗沉,眼底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汤琰直接了当地问。   “不能说?”   “我以为你要判我死刑。”   程章明蹙眉:“什么。”   “我以为你要拒绝我。”   难怪电话里他会匆匆打断。   空气忽地安静。   连风拂过耳际都异常敏感。   这样下去不行,至少应该说点什么。   汤琰把头低下去,还没想好措辞,忽然听见一句:“我接受。”   所有动作通通静止。   隔了三秒钟,程章明清晰地重复:“我接受。汤琰,我们重新在一起。” 第52章 钟情   汤琰不敢相信地看着程章明,只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是说真的?   是接受不是拒绝。   夜晚清爽的风吹来,他把激动的心情艰难压下去,忍不住问:   “你想好了?”   需要重复多少遍。程章明眉心紧拧:“汤琰,我是成年人,说出口的话不是想好了难道还是儿戏?”   汤琰立刻说:“我是怕你反悔。”   那只怕会让他痛得死去活来。与其这样,还不如一次性问个清楚。   “跟我来。”程章明收回目光,拉过他走进楼里。   “去哪儿?”   还能去哪。   “上楼。”   有其他人也来等电梯。   汤琰观察程章明,发现他渐渐平静,脸色却略微有些苍白,脖子还有点红。   果不其然,一进门他就去卫生间吐得干干净净。   “以前就这样,明知道你酒量不行,吴重还老把你叫出去喝酒。”汤琰倒了杯温水给他,又匆匆去翻电视柜,“我吃剩下的那些胃药呢,都扔了?算了,我叫个外卖吧。”   “在书房。”   进去不仅找到几片药,还看见架上摊开的相册。   之前见过。   程章明父母跟他在老家拍的,还有他奶奶。薄薄的一本册子,几十张照片,承载着他儿时最幸福的那些回忆。   照片中不难看出程家父母感情很好。但凡夫妻俩站在一起,都是爸爸牵着妈妈,或者搂着妈妈的腰。爸爸很瘦,程章明的五官应该是遗传自爸爸。妈妈珠圆玉润,脸上总是安稳地笑着,发丝还带着光泽。   他父母……   想必很满意当时的生活,并不觉得日子苦。   可惜就连这样平凡的生活也没能留住。   等太久不见他出来,程章明进去找,就看到汤琰站在书架前,看着相册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初我就是看了你从老家寄回来的东西。”回过神,汤琰如实陈述。   “我知道。”   “你知道?”   刚开始不知道,后来得知被分手的原因,又在家里找到曾经的那些文件,就不难想通前因后果。   汤琰手从相册收回来。   “这几天偶尔会梦到我父母。”程章明语调平缓地说。   梦里的他们还跟二十年多前一样,一起从厂区下班,手里提着食堂打的饭菜。是世间最平凡的夫妻,过着困顿却知足的生活。   “从来没听你说过以前的事。”   汤琰看着他,他显得很平静。   “因为没什么可说的。”   每天都差不多。   跟其他青春期男生也差不多,不让父母省心。   “放了学不想回家,我喜欢一个人在外面闲逛,他们就把饭菜给我留好。我奶奶不放心,常常举着手电筒到处找我,沿着河边找,一路找一路问,问我同学有没有见过我。”   “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不想回家,外面的一棵树、一根草都比家里有意思,宁愿坐在路边,看别人翻垃圾,也不想回家面对父母、奶奶,不想坐在比楼道还窄的房间里做作业。”   “过生日我想要辆自行车,我爸不肯给我买,我妈和我奶奶到处借钱东拼西凑买了一辆,结果没骑几天就被人偷了,我爸气得打了我一顿,背都打青了。我奶奶觉得他不讲理,整整两天一口饭都不肯吃,逼我爸跟我道歉。”   汤琰轻声问:“结果呢,谁赢了。”   程章明无声地笑起来:“我妈赢了。她晚上偷偷给老人家送吃的,白天又做我爸的思想工作,第三天皆大欢喜。”   “全家人只有我输。丢了辆自行车,还白挨了一顿打。”   汤琰过去抱着他,头靠在他肩膀上。分明他的脸色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到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的身,他的心,却在回忆无从消解的痛苦。   他静静地说:“这些年他们很少来我梦里,也许是对我不满意。”   对父母的愧疚,想念,把他变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满意的人。   唯有汤琰满意。   “不是这样的,当然不是。”汤琰抱着他,“他们只是找不到路而已。”   “伯父伯母没来过这里,不知道这是我们一起买的房。你一定也没告诉过他们我是谁,怎么称呼,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程章明深深吸气。   汤琰说:“过段时间我陪你回去看他们,郑重向他们道歉,求得伯父伯母的谅解。”   怀中的身躯在轻微颤抖,汤琰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只好把他抱紧,头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直到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汤琰,别离开我。”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   以前汤琰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听到了也没往心里去,就那么扔下他,用最绝情的话伤他。   现在终于听懂了,后悔莫及。   “只要你别再突然出国或者消失,别再让我找不到你就行。”汤琰心有余悸,“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慌。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想问吴重又怕打草惊蛇,怕到时候你会消失得更彻底。”   要是他索性连工作邮件都不回,恐怕自己会忍不住报人口失踪……   “没有刻意躲你。”程章明淡声,“只是想一个人冷静冷静,毕竟被分手的人是我。”   汤琰诚恳地说对不起。   抬眸看向他,他视线略微偏开,汤琰即刻主动迎上去,抵着他的唇轻声说:“对不起。”   程章明表情有一瞬僵住。   汤琰又吻住片刻:“对不起。”   “好了。”   “对不起。”   “好了汤琰……”   奋力将他推开,程章明脸色前所未有的不自然。汤琰却一副格外轻松的表情,仿佛卸下什么心头大石,甚至在静默片刻后,还问他:“那段时间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   “总之……我不好。”汤琰坦白地说。   “怎么个不好法。”   “吃不下,睡不好,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吃到好吃的会想起你,听到有趣的事会想跟你分享。就连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个背影像你的人,也会忍不住追上去看个究竟。”   停顿了几秒,汤琰继续道:“你再不回来我就打算去找你了。”   程章明听得蹙眉:“怎么找。”   “找私家侦探调查你,找你的同事、同学、朋友,一个个问过去总会有收获。”   还敢说。   “你这是侵犯隐私。”   汤琰看他一眼:“什么隐私?我们登过记的,你不见了我当然要想办法确认你的安危。”   还有比这更名正言顺的事吗。   “退一万步讲,哪天我失踪了你不找我?”   “不用我找,你爸就会把临江翻过来。”程章明轻易提到那个名字,倒是汤琰一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不再紧张:“你倒是省事。”   合上相册,程章明找到药仰头吞下。   胃仍然不舒服。   索性不睡了,点开电影软件。   汤琰揶揄:“怎么不打游戏?”   “怕有的人一秒睡着,还要劳驾我搬运。”   “……”   谁让他连玩游戏都挑最无趣的那种类型。   “早知道不如去我那里,我那儿有投影仪。”   知道他住的是高档公寓了。程章明扫他一眼,说了七个字:“羊毛出在羊身上。”   “……什么意思。”   “汤主播语文那么好还会不知道?”   “我哪知道。你这人说话喜欢绕弯子,猜错了又要生闷气。”   生闷气。   这说的是他?   程章明不禁头痛:“安静。”   跟他比起来汤琰的确更能言善道,毕竟就是干这行的,性格又那么要强,没理也能辩上三分。   随便点开一部公路电影,情节还算紧凑,画面也很不错。汤琰不说话了,看得聚精会神。   轮到有些人不适应。   背景音效中,程章明看向汤琰,只见汤琰漆黑的眼眸注视着电视屏幕,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兴许是热的,鼻尖还有些出汗了。   “开空调吗。”   嘴里嗯了一个音节。   汤琰心不在焉,头都懒得转。   程章明起身拿来遥控器。   坐回去以后,他把汤琰的身体搂过来,让对方靠着自己。汤琰抬眸扫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懒洋洋地依偎着他,丝毫不反抗。   程章明索性把灯也关了。   剩下大屏幕随画面忽明忽暗。   某人的眼睛还望着电视,半分注意力也不留给自己。程章明扳过他的脸接吻,他还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脸往电视那边偏去。   “你——”程章明双目灼灼地盯着他。   再把他的脸扳过来,两侧皮肤不经意间掐红了,眸色更是动人。   “看着我。”程章明恼火极了。   汤琰闭上眼微微地笑。   身体枕在程章明大腿上,头仰着,很自得的神情。   他是故意的。   程章明终于顿悟。   火热的唇紧贴上去,辗转之间掠夺灼烫的呼吸,来不及说一个字,只知道一味的索取。   汤琰也越发主动。   吻了好一会儿,昏昏暗暗的光线里,某人用被亲得沙哑的嗓音问:“程博士,我能发言了吗。”   “……”程章明又气又无奈,“让你安静你还真安静?”   “这么艰难把人追到手,我当然要表现好一点,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怎么有这种人。   以退为进得寸进尺。   但自己偏偏钟情。   “发什么言。”   汤琰低声说:“我想搬回来。”   “确定?”   再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事了,他只恨晚上搬家公司不营业。   “明后天是周末,正好有时间。”   “急什么。”   “夜长梦多。”   这四个字程章明也说过。   汤琰再度朝他索吻,气息不稳地说:“房子和人都是我的。”   必须名正言顺地享受,一刻也不能等。 第53章 诚实   明明没几样东西,周末搬家还是搬到腰酸背痛。   周一汤琰干脆请假在家休息。   早上理所应当地起不来,只感觉卧室有人进出。他半睁开眼,问那个正在穿衬衣的人:“才几点,好困。程章明你要不要也请一天年假?”   “汤主播,我还在试用期。”被点到名的程博士回头看了他一眼。   “……试用期照样有年假啊。”   刚说完,唇就被结结实实地吻住。   稀里糊涂地感受着某人的气息,大清早的,没有半点遮掩。   “嗯……”   身体总是很诚实。   比嘴更诚实。   迷迷糊糊的,汤琰还想继续,程章明往下扫了眼,却撑住床抽身,“我出门了。”   “急什么……等等……”   再等下去他自问没这个定力。   拿下挂在脖子上的手臂,程章明哑声:“毯子盖好。”   招来汤琰的不满:“这么热还盖什么。”   “你说呢。”程章明隐晦地往下压了一把,把他某些不该冒头的地方压下去,“我去上班了。空调别一直吹,当心感冒。”   怎么连这种话也说得这么一本正经。   汤琰看着他,眼神有些欲求不满。   程章明深吸一口气,俯身又接了个长达两分钟的吻,再分开时,有些人已经面红耳赤,有些人却还衣冠楚楚,一副坐怀不乱的姿态。   “……走吧,你走吧。”汤琰用力推了他一把,“我都没兴致了。”   明明兴致高昂。   “走啊,等我送你吗。”   看着这样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程章明有些无奈,却又发自内心地想笑。   如果幸福能够被定义,也许自己此刻是幸福的。   如此鲜活的幸福。   周五下班,收到汤琰的微信,问他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吃饭。   事实上这周他们只在一起吃过一顿饭。   这倒不能只怪某位大忙人。   程章明这周的时间还算可以,之所以没能凑上,主要是汤琰在忙。具体在忙什么,出于尊重程章明没问,不过他信奉一条原则——汤琰不主动提出约会多半就是有事。   「今晚?」   今晚他有约。   汤琰回:「你有事?那算了,正好我也要加会班。」   口气云淡风轻且无比自然。   程章明盯着这句话来回看了两遍,然后才把注意力收回:「今晚约了人。电视台最近很忙?」   「嗯」   就一个字。   也没问他约了谁。   不过隔一会,又追回一句:「临时加了档节目」   稍微异样的感觉转瞬即逝,程章明松开眉头:「回家再说」   「好」   一整晚手机异常安静。   11点左右,汤琰发微信问:「还没结束?」   「刚结完账」   半个多小时后,代驾把车开进小区,远远的程章明看见一个人站在单元楼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脏最深处像被谁的手捂热。   抬起头,汤琰看见熟悉的车,顿了一下朝他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袋什么东西。   程章明眼睛盯着人:“在等我?”   “蚊香液用完了,刚去了趟便利店。”汤琰把手里的塑料袋提起来向他示意,“走吧,上楼。”   接着,从进电梯就开始心不在焉。   回到家洗完澡,程章明从浴室出来,只见他抱膝坐在沙发里,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看电视。   神态像极了某些猫科类动物。   “你洗过了?”   汤琰目光定在他身上,又是半晌没说话。   “怎么这么看着我。”   回过神来,汤琰喔了声:“因为有些人今天好像特别帅。”   程章明终于蹙眉。   “刚才在楼下我就想说,程博士今天怎么回事啊。”汤琰走过来抱住他,十指交叉扣在他宽松的睡衣后,用一种半真半假的口吻说,“帅得我都有危机感了。”   是在说反话吗。   望着眼前这人,程章明越发疑问。然而直觉告诉他,汤琰身上有哪里不对劲,而且这种不对劲跟他有关。   “汤主播还会有危机感。”   “很奇怪吗,没有危机感的那是圣人。”他淡淡地说。   程章明盯着他,把他看得移开视线,仍然没看出个究竟。   回到卧室。   程章明打开笔记本电脑,汤琰在一旁看视频,没过多久感觉枕边一震。   “你手机响了。”汤琰平视着手里的平板。   “帮我看看。”   “合适吗。”   程章明回头看向他,见他靠坐在床头,注意力完全没放在对话上面。   “密码你知道。”说完程章明就继续沉下心工作。   拿过手机,汤琰若无其事地输入六位数字——据说是程博士珍贵的第一个QQ号后六位,手机、大门、电脑,全域共用,毫无博士应有的安全意识。   其实早就发现了,程章明这个人很恋旧。   QQ号一用许多年,就连马克杯也是,大学时期一直用到现在,从上家公司又带去新单位,陪他继续征战实验室。   这算是节俭?   手机已经解锁。汤琰垂眸一看,发现微信是秦小越发的。   「到家?」   原来是跟她吃的饭啊。   “是秦小越,问你到家了没。”汤琰抬起头如实传达。   “就说我到了。”   汤琰打得很快:「我到了,你呢。」   秦小越回得更快:「ouai」   什么意思。   抬起眼皮看向某人,某人一副潜心学术的架势,也不好打扰。   他不作声地查了查,原来是yes的意思。   正打算放下手机,眼前又蹦出一条新消息,秦小越:「看来你家汤琰没把你拒之门外啊。」   “……”   汤琰瞥了眼程章明的背影,默默打字,替自己正名:「他不会」   秦小越发来个小女孩抿嘴的无语表情。   「做个人」   「那你走得那么急?」   「Raphael他们都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外加一个向下的大拇指。   汤琰虚心反省,顺道维护程博士的尊严:「抱歉,让你难做。下次我请。」   「也不至于这么真挚……」   汤琰笑了起来。   感觉自己模仿得还是挺像的,语气跟用词,连标点符号都是。   他由衷地问:“秦小越跟你关系好像很不错?”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对话很放松。   程章明没回头,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多年同事。”   知道。   不用强调。   低眸才发现秦小越刚刚又发了两条: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程章明」   「下回一定把汤琰叫上,免得你归心似箭。」   “她让你下回叫上我。”   “做什么?”   “吃饭啊。”   终于忙完,勤勉的程博士过来躺下,某人转身便抱住了他。   “下次我也去。跟他们都认识认识,以后就不担心找不到你。”   程章明微一抬眸,颇为疑问地看着说话的人。   这人又在瞎想什么。   他平声:“以前你对那种场合没兴趣。”   “那是以前,你至少应该问问我。”汤琰谴责。   难道不是因为有的人这周很忙?   算了,怎么说都是我错。   程章明识趣地认了。   把他抱在怀里,汤琰闻一闻他身上的气味。唔,沐浴露还是我买的,都快三个月了还没用掉,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家住啊。   至于睡衣……   也是熟悉的味道。   程章明皱眉拉开他:“干什么。”   “明天一起吃饭吧,我来选餐厅。”   “你有时间?”   “当然,随时。”   程章明看了他一眼:“难得。”   不知道这人在暗讽什么。   汤琰瞪回去。   毕竟刚刚和好,会多想也能理解。   但眼下已经很晚了。   程章明把他的脸扳过来,毯子拉过头顶,以实际行动制止他继续浪费时间。   “嘴张开。”   汤琰整张脸蒙在毯子里,呼吸不畅,完全靠程章明渡气。   大概这算是另一种方面的惩罚。   惩罚他这周的言不由衷。   中途程章明忽然停下来,问他这几天到底有没有在加班。   他含混地说:“算有吧……”   当然有时候是在混时间。   “以后我去接你。”   “不用吧,又不顺路。”   他气息越发不稳,大脑也渐渐停止思考,所以当听到程章明说路上的时间也很宝贵,他没能马上领悟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还是答应了。   因为这件事上程章明比他诚实,所以治好了他的不诚实。 第54章 如愿以偿   次日上午汤琰睡到很晚才起。   醒来时阳光明媚,不过程章明不在。   出去买早餐了?   不管了,等人回来再说吧。   迷迷糊糊又睡过去,过了好一阵子才被吵醒。外面先是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说话,随后卧室的门打开又关上。   怎么还没起。   程章明握着把手,蹙眉站在门口。   吴重离得老远笑得格外欠揍,笑完还指指挂钟,示意他看看现在几点了。   “还不起?”进去抱起毯子下暖烘烘的身躯,程章明头疼地说,“有客人。”   “……谁啊。”   “吴重。”   汤琰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眼睛还半合着:“嗯,他来干什么?”   “来做蛋糕。”   “蛋糕?”   “隋雯爱吃,他想亲手做一个,拿去献殷勤。”   “喔。”   某人左耳进右耳出,敷衍了一声。   “换身衣服再出去。”   汤琰低头。   嗯,睡衣确实不太得体。领口太宽松,睡裤又很短,头发想必也乱得很。   收拾好出去一看,吴重已经在给自己泡茶了。   “你们俩可真行,客人来了水都不给喝一口,还要我自己动手。”   “程章明呢?”   “厨房。”他努努嘴,端起茶杯抿了口,瞬间展眉,“啧,一看你家泡茶用依云,我就知道这茶叶肯定也错不了,就一个字,香!”   “……”   那还是去年自己出差带回来的,早就成陈茶了。汤琰若无其事地说:“嗯,有品位。走的时候拿点儿。”末了,还不忘补一句刀,“不用谢。”   “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哈。”   吴重兴高采烈地跑去告诉程章明,说自己总算沾了他的光,一向心高气傲的汤主播今天居然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还主动送自己茶叶。   吴重:“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汤琰捧着杯子在门口听着,心里默想,这明明叫爱屋及乌。   之所以吴重非要来他们家做蛋糕,原因不在于程章明是什么烘焙高手,而是因为吴重家的小烤箱坏了。   “你不如再挑个好的。”   “这我当然知道,等隋雯挑嘛,我选的谁知道她中不中意。”   一边说,吴重一边把面粉倒进量杯里,结果不小心洒了,弄得整个台面都是。程章明皱眉,抬起头看见某人在门边笑得幸灾乐祸,一副此厨房与我无关的模样,就说:“还不来帮忙。”   “我?”   程博士哪来的信任。   汤琰连连摆手:“不要了吧,我还不如吴重。”   “过来。”   “……”   走到程章明身边,被套了件围裙。   “一定要穿?”   身后一双手替他系上了绳,耳边传来程章明的嗓音:“很适合汤主播。”   口气沉稳且客观,可为什么还是听得耳根微热。   清咳一声,转头看向吴重,对方注意力集中在食谱上,汤主播这才放了心。   两小时一晃过去。   吴重捧着毫无卖相的蛋糕讨人欢心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检查茶叶拿没拿。汤琰实在过意不去,本来想给他换成顶级龙井,结果直到送走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   关了门还在忏悔。   看他一脸心虚,程章明拉他入怀,圈着他的腰细细盘问。   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罪行。   “这次吴主任肯定要记我一笔了。”汤琰头疼不已,“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是吝啬好茶叶。”   程章明却不以为意。   吴重为人豁达,不会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里。倒是自己怀里这位,怎么突然开始在意别人的评价?   “我是不是该找机会跟他解释解释。”   没听到某人的回应。   汤琰扭过头,只见程章明静静地凝视着自己,于是转身回抱住,双手牢牢扣在对方身后。   “怎么这么看着我?”   “在想汤主播什么时候转了性,为人处世变得这么谨慎。”   “我以前很随便?”   那叫随性。   一言不合就挂脸,谁的面子都不给。   不过这种评价还是放在心里更明智,毕竟某人胸怀也没有多宽广。   见他想摘脖子上的绳,程章明拿开他的手,重新扣回腰后,引得他抱怨:“等下再抱,我先把围裙摘下来。”   “穿着。”   “蛋糕都做完了啊。”   莫非程博士是想让自己洗碗?   他是没意见,但家里明明有洗碗机,何必多此一举。   谁知身体却忽然凌空,他被一双有力的手从腰间抱起来,转身放在了橱柜上。   紧接着就是绵长的接吻。   温热的唇细细尝过他的嘴唇、舌头和口腔,然后是颈间、喉结,一路亲下去,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湿润的印迹。   他还饿着肚子,有的人已经打算饱餐一顿。   简直残忍。   专制。   霸权。   汤琰微喘着反对:“放我下去,回房间去做。”   “为什么?”   “这里没空调。”   “那就少穿点。”   一件围裙就好。   程章明专注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比这时的程章明更让人心动的?替他攥着摘下来的眼镜,对着他这双深邃的眼睛,汤琰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认识他们的人想必以为他们俩之间是汤琰主动,其实这个问题要分场合。在眼前这件事上,就是程博士更主动,从七年前到现在都是如此。   他的某一面只有汤琰见过。   搂着他的身躯,汤琰浮浮沉沉的,缺氧缺得厉害,不得不用双手穿过他的肩紧紧抓着他的衣服,随他的节奏一呼一吸,手指用力到泛白……   一顿饭居然做到傍晚。   地板上,水池边,到处都是饭后残余。   被抱回客厅,汤琰浑身无力地躺在沙发里。程章明让他张开嘴,用手把一些东西清出来,这样他就能缓一会儿再去漱口。   “牙齿后面。”   “不弄了,嘴好酸。”   “听话。”   他推了程章明一把,翻过身把脸抵在沙发靠背上,“你让我休息一会儿好不好,现在开始不准动我。”   程章明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一直躺到天擦黑,汤琰才恢复八成力气。   腰酸背痛地坐起来,蓦然发现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样东西。   这是……   程章明帮他把戒指戴上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心跳漏了一拍。   缓慢摩挲着光滑的外圈,汤琰怔怔出神,连程章明走过来都没听见。   “醒了?”   程章明打开灯。   汤琰抬起头,在看到对方手上另一枚戒指后,眼圈渐渐变红。   顺着他的视线程章明低头,顿了片刻,恢复平静的神态:“吴重问我们为什么不戴婚戒。”   “所以你就找出来了?”   程章明偏开脸:“如果你觉得这样太草率,我可以尽快补一场求婚。”   汤琰看着他。   他顿了顿,说:“我只是不想再等了。”   “我不想再等了,汤琰。”   话音刚落,汤琰就冲上去把人抱住,情绪忽然失控。   程章明身躯僵硬。   “怎么了。”   慢慢地拍打他的背,想让他平复下来,却似乎适得其反。   汤琰的嗓音抖得更厉害了。   “你说你不想等了,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我从认识你就开始等,一直等到现在。”   程章明静了一瞬,将他更深地拉进怀里。   怀抱那么热,心跳那么有力,再也没有比这更能安抚人心的。汤琰靠着他,脸埋在他肩膀上,尽情地流着眼泪,没有任何难过的感觉。   许久过后,才在他耳边嘶哑地说:“还好等到了。”   接着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嗓音带着庆幸:“还好我等到了。” 第55章 完结章 诺言   戴上婚戒的汤琰一进电视台大门就引发了不小的讨论……   虽然之前他就透露过已婚的消息,台里许多人也只当那是拒绝追求者的挡箭牌,根本没几个人相信是真的。   现在好了,连戒指都戴上了,想不相信都难。   “作为你的娘家人,我可是连块糖都没吃上呢。”Crystal在一旁阴恻恻地怨念道,“老大你会不会太不够意思了?”   “没记错的话,我一领证就说过。”汤琰目视稿件,翻一页,“这还不够意思什么样才算够意思。”   “当然是把你们的进展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啊!你们俩这些年分分合合的,谁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Crystal翻了个白眼,“害我前段时间还担心你,真的是,还以为你们俩闪婚又闪离,那段时间你状态那么差,搞得我一句话问都不敢问,每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小心翼翼的,容易吗我。”   汤琰低咳一声,尽量淡定地推卸责任:“是他不想张扬,我无所谓,也没想瞒你。”   “他不让说你就不说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主见了,啧啧。”   汤琰敷衍地唔了声:“为了家庭和睦。”   “那今晚的酒会你总要去吧?”   “去不了。”   “程博士不让你去?他怎么这样!正常应酬有什么好介意的?”   “谁知道。”汤琰佯装若无其事地说,“他这人就是什么都要管,我也很头疼。”   远在实验室的程博士耳根莫名发热,不知道自己在电视台已经名声扫地,而汤主播成了大家同情加感慨的对象——婚姻到底给男人带来了什么,不清楚,但自由肯定是剥夺了,连汤琰这样的人物也要被另一半管得这么死,哎,可悲啊。   晚上回到家,两人窝在沙发里舒舒服服地看综艺。   汤琰看得正起劲,忽然听见某人来了句:“最近台里不忙?看你好像不怎么加班,应酬也少多了。”   “唔,还好吧,跟以前差不多。”他随手玩着程章明的指节,心虚地说,“倒是你,最近很闲啊,还有时间天天回家做饭。”   “吃腻了?”   程博士的厨艺算不上顶尖,喂饱区区一个汤琰还是绰绰有余。   但是,让他谦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腻倒没腻,不过还有精进的余地。”汤琰悠然道,“周末再蒸条鱼试试,上回的石斑有点老了,口感不是最好。”   “还有呢。”   “再来个凉拌手剥笋,多淋香油。”   “还有呢。”   “再加个丝瓜汆丸子吧,丸子要现搓不要冷冻的。”   怎么感觉这人是在骗吃骗喝,程章明无奈地看着他。   周末的菜谱就这么说定了。   接下来几天,程章明如常上下班,汤琰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种情况是从三天前开始的。   那晚程章明到家,见他站在阳台看着外面,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喊他,他转过头来,神色稍显回避。   “回来了?”   “嗯。”程章明放下外套,“在看什么。”   “没什么,看看你走到哪儿了。”   车直接开进地库,站阳台不可能看得到。   程章明没再问。   又观察了几天,发现某人不仅胃口变差,睡前还会辗转反侧。   周五下午,程章明照常下班,车还没开出研究所的大门就被拦停。不远处的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劳斯莱斯,漆黑车窗挡住了里面的那张脸。   在家一直等不到人,打电话也没通,汤琰干脆换身衣服出门。   太阳渐渐落山,他逆着车流,一路往研究所开,到那以后却只问到程章明早就走了的消息。   又给吴重和隋雯打过去,他们俩在约会,汤琰说其实没什么事,不好意思打扰了。   偌大的城市想找到一个人很难。   盲目地返程,半途手机震动,他几乎是下一秒就接起来。   “喂!”   “给我打电话了?”程章明居然问。   汤琰空白了一瞬,然后身体才慢慢回血,“嗯对。”   “人呢。”   “在外头,正往家走。”他呼吸缓和,“你呢。”   “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在家。”程章明平静地说。   从未体验过这么归心似箭的感觉。   汤琰飞驰返回,进家门一看,程章明已经换成了居家服,在专心致志对付水池里某不明生物。   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即刻过去把人抱住,程章明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心轻蹙:“往后站,这鱼还是活的。”   “你下班去买的?”   “嗯。”   话音刚落,鱼猛地一弹,两人脸上都被溅上了水。   程章明手起刀落,直接拿刀背把鱼拍晕,“让你站远点你不听。”   汤琰扑哧笑了出来。   “去抽两张纸巾。”   “这不是有厨房纸吗?”   随他的便。   程章明站着被他擦来擦去,皮肤都蹭红了,严重怀疑他是故意为之。   还是把人轰了出去,免得他在旁边碍手碍脚。   谁晓得这人像中午就没吃过饭一样,半小时不到进来催了两次。程章明无可奈何地说:“汤主播,麻烦你有点耐性。”   “明明是你动作太慢了好不好,顾客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在慢条斯理地摆盘。”   干脆关上厨房的门,全部做熟以后才打开。   “开饭。”   汤琰进进出出地帮忙端盘子、拿碗、盛米饭,坐下以后笑了一下,轻声感叹:“好丰盛。”   某人满意就好。   “不过每天都做这么多太辛苦了,以后我们简单吃点就好。”   “今天周五。”程章明说。   “我知道啊,明天不上班。但是你正常下班就五六点了,买完菜还要回来做,就算你不觉得累,做完也太晚了,吃太晚反而有害健康。”   “今天是特殊情况,下班以后跟你爸见了一面。”   汤琰动作蓦然静止数秒。   仓促抬眸,只见他神色很平静,看不出怨恨。   “我听他说了,这几天他来找过你两次,想让你回那边。”程章明没有用家这个字眼,“你没同意。”   “如果你想回,不用顾忌我的想法,我不反对。”   “多考虑你自己。”   汤琰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才找回声音:“还有呢,你们还说什么了?”   “无非是谈我跟你的事。”   汤乃毅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对程章明的戒心。尽管没有威逼利诱,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审视轻视的目光也全程如一。   只是,程章明不在意。   那个人是什么态度,这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也左右不了他的情绪。   他只在意汤琰的想法。   “放心,我们没打起来,也没有要把你撕成两半,一人带走一半的意思。”   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汤琰盯着他,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你们谈的结果是什么?”   “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一直也是如此,对他来说汤乃毅是汤乃毅,汤琰是汤琰。今天只不过更明确了一些。   “你爸不会再来干涉我们的生活。”简要总结完,程章明淡声提醒,“快吃,鱼要凉了。”   “……”   虽然还不完全清楚怎么回事,但汤琰心里那种不安消失了,吃完饭甚至主动把碗洗了,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让程博士好一番刮目相看。   晚上程章明在书房看资料,汤琰倒了杯水拿进去。   程章明扫他一眼:“什么事?”   “咳,你最爱的模型出了限定款,要不要我买来送你?”   “代价呢。”   以自己对这人的了解,不会无事献殷勤。   “没有代价啊,增进感情而已。”   “我以为我们的感情已经没有可增进的空间了,汤主播。”让他坐到腿上,程章明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香。   “怎么没有。”汤琰低声说,“你有事瞒着我。”   是吗。   “我这么胆大包天。”   “嗯。到底为什么我爸会答应你,你都没跟我说。”   原来还在纠结这件事。   “这么想知道?”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程章明,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嫌隙。”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爸来找你的事。”   一句话,绝杀。   汤琰哑口无言。   程章明说:“跟我道歉。”   “对不起。”   “不是用嘴,是用行动。”   复合以后程章明开发出好几种道歉的形式,无一例外都不是用说的。汤琰常常半夜三更还在寻求他的谅解,嗓子都哑透了,程大博士还是不满意。   折腾了几个小时,汗涔涔地躺在床上,汤琰简直奄奄一息。程章明拧开台灯,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好,没坏,看来下次还能更累一点。   “道歉我接受了。”程章明压着他低声说,“还算有诚意。”   “……”汤琰眼皮抬了下,没理他。   程章明让他的头躺在自己肩前,就这么静静地休息了一会,然后才把他的手拿过来,十指紧扣。   “你爸问我怎么想的。”   汤琰一秒清醒。   但一动不动。   程章明抓紧他的手:“我说我试过,做不到,所以屈服了。”   不是屈服于命运,而是屈服于感情。   “既然我决定给你承诺,就会尽我所能信守诺言。”   除非汤琰先放手,否则程章明只会一条路走到黑。况且,他一直就只有一条路,从头到尾只爱过一个人。   “放心了吗。”   缄默良久,汤琰颔首。   “以后再有什么拿不准的就问我。”程章明翻身关掉台灯,黑暗中找到他的喉结,启唇,“禁止一个人做决定。”   汤琰微微一颤,仅存的一点思绪也随之散开,只剩下本能的身体反应。   “现在……现在总不是道歉了吧……”   “当然不是。”程章明低声,耐心地回应,“现在开始是夫妻义务。”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故事讲完了。后面还有一点啰嗦的后记,免费但跟剧情无关,就看到这里也没问题。下个故事见。 第56章 后记   其实还可以继续往下写。甜几章,加几章日常,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我觉得到这刚刚好。   哪怕有些没写好的情节,一些不够饱满的地方,但是就到这里吧,力所不能及了,写得更多也只是产生更多不完美而已。   另外还有一点想说的。   起因是收到不止一条私信,都是安慰我的,让我别因为收藏太少就烂尾,我真的是……扶额苦笑。   “原来自己在读者心目中这么脆弱啊”,“果然大家也发现我混得很惨,怕我跑路啊”,有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感想。   该怎么说。   这本书反响不好,要说没有一点心梗那肯定是假话。不过跑路是不会跑路的,这辈子大概率会把键盘敲烂。   而且我认为,收藏多少只是作者的压力,不是读者的包袱。   这个故事如果你们喜欢,可以在小红书抖音之类的多多推文,一是能让我赚钱,二是能帮我打气,这是对我最有益的做法。千万不要觉得我很惨,我不惨啊,不是有你们吗?哪怕有一天真的写不下去跑路了,最后一章你们也在评论区聊故事本身就好。   另外,暂时不会再开临江系列,虽然我简直热爱这些狗血且俗套的剧情。但就是前面说的那样,忽然没有信心了,觉得自己在生产垃圾。   不过我很怕寂寞,所以会一直写。   至此完结。   20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