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转移   作者:二十迷川   简介:   男友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江昀清都处在消极低沉的状态,影响到了工作和生活。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重新面对现实,情感上却始终逃不开过往的枷锁。   直到男友祭日前一天,他赶往南清,遇见了好心载他的陆闻川。   陆闻川无微不至,温柔热情,一度让他产生一切都可以向好的方向发展的错觉。   于是他转过头,抱着麻痹痛苦的目的,投入了对方怀抱。   江昀清和陆闻川认识三个月,谈了一场堪称荒谬的恋爱。   他们同床异梦、貌合神离。陆闻川每次靠近都伴随着江昀清欲拒还迎的纠结。   死去的旧爱变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是无论多少次的亲吻和身体上的接触都无法驱除的障碍。   于是陆闻川松开了手,离开了这个曾让他无比痴迷的恋人。   曾经有次,陆闻川抚摸着江昀清心口的红色金鱼,问起纹身来历。   江昀清说自己倒霉,纹来转运。   陆闻川却道:“那不如纹只蝴蝶,像我送你的那只,瞩目自由,永远生机勃勃。”   然而分手后,江昀清再次站到他面前,抬手撩起自己的衣摆,露出腰间火红色的蝴蝶时,陆闻川却说不出任何赞扬的话。   那时候他想,为什么明知道江昀清是个无师自通擅长玩弄感情的混蛋,自己却还是那么无法自拔。   破镜重圆,在一起后到破镜才会比较酸爽   新欢 第01章 他有男朋友   陆闻川观察路对面的那个男人很久了。   下午四点三十八分,他走进这家便利店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站在了那里。眼下已经快到五点,外面还下着暴雨,那个人拖着行李箱站在公交站牌下,二十多分钟过去,连动都没动过一下。   距离太远,陆闻川看不清楚他的动向,但猜测对方一定是想打车。只是这个地方在古镇外围,离景区很远,又是旅游淡季,眼下又碰上这么个鬼天气,基本不会有车过来。   他将手里的两个三明治,一罐热拿铁放到收银台上结账,等付款的间隙里又朝对面看了眼,对方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不出半点焦急。   陆闻川付了款,拎着东西匆匆出了门。   他脚步很快,弯腰钻进了车里,却还是免不了被暴雨淋湿了肩膀。从青城到南清,他开了大概五个小时的车,待会儿还要开半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他看了眼时间,觉得还算充裕,便在前方调转车头,缓速驶到了公交站牌下。   “喂!”   哪怕车已经开到跟前了,那人却还像是没缓过神一样,直到听到陆闻川叫他,才隔着雨幕愣怔怔地抬起头来。   这下,陆闻川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人压根没有把自己眼下的处境放在心上,浑身湿透还呆呆地站在这里,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手机好好地放在外套口袋里,完全没有半点心急打不到车的样子。   陆闻川心里暗道,真是个怪人,一边又继续上了方才的对话。   “你是外地的吧?这种天气公交车早就停运了,你去哪儿啊?顺路的话我带你一段。”   他的声音很清亮,穿过大雨落地的哗啦声响,不偏不倚地钻进江昀清的耳廓。   江昀清怔忡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忽然回过了神来,垂下被雨水冲洗得泛红的双眼,在陆闻川的疑问与不解中无征兆地摇了摇头。   不明白他的意思,热心市民陆闻川耐心劝导:“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带你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一直在这儿待着也不是个办法。”   说着,他又扫了眼对方手里的行李箱,觉得对方应该是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便问:“来之前你订民宿了吗?”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提醒了他,江昀清原本黯淡的双眸忽然眨了眨。   他握着行李箱拉杆朝两边扫了几眼,这地方偏得很,平常人就少,眼下大雨天更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确定别无他法后,他再次看向陆闻川。   “……槐序民宿。”说完,他还小心地看了陆闻川一眼,谨慎问道,“方便吗?”   乍一听到目的地,陆闻川还意外了一瞬,他望着车窗外几乎被淋成落汤鸡的人,心道,那可真是太巧了。   于是他打开车门,将副驾驶座上堆着的礼品搁到后面,对江昀清说:“方便,上来吧。”   江昀清实在冷得厉害,上车后暖了很久,被雨水冲刷过的面庞却依然毫无血色,双唇都有些泛白。   陆闻川瞥了他一眼,在对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时,将两人之间扶手箱里刚买的咖啡递了过去。   递过去的时候,他手指还灵活地勾开了拉环。   江昀清还没从车外的寒冷里缓过劲来,局促地佝在副驾驶上,手脚都是僵的,直到手背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碰了碰,才缓过神来,慢半拍地转过头去。   “暖暖吧,你身上都湿透了。”   印象里,风和日丽的南清还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气温也降得厉害,明明是六月天,昨天还穿着短袖,今天就被迫加了件单衣。   江昀清伸手接过,忘记了道谢,反倒因为自己弄湿了他的座椅先说了句“对不起”。   陆闻川再次暗想,真是个奇怪的人。   陆闻川随口说了句没关系,车内就又安静了下来。   两个不相熟的人坐在一起总有种难言的尴尬。陆闻川是个憋不住的人,见对方一直低头走神,丝毫没有缓解气氛的意思,便主动攀谈了起来。   他注视着前方路况,稍稍朝江昀清那边侧了下脑袋,开启自己的话题:“我看你好像不是南清人吧?来这边旅游吗?”   江昀清双手搁在腿上,捧着那罐热腾腾的咖啡,沉默了许久才回答说:“不是,我来找人。”   “找人?”想到对方刚刚在路边的状况,虽然觉得找人这个说辞有些不合逻辑,但陆闻川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问了下去,“那找到了吗?”   谁知对方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一直到陆闻川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低低地说了句:“没有。”没有。   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毕竟对方失魂落魄地在大雨里站了那么久,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顺利的样子。   但陆闻川还是敏感地从对方的语气和状态里察觉出了点儿非比寻常,就好像对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找得到,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结果不出所料,可他自己却接受不了。   陆闻川自知失言,不再细问。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其实,按照以往来说,陆闻川可以称得上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大学毕业后和朋友合伙开了家酒吧,每天都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生活里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客人他都能上去聊上几句,并且只要有他在,再冷的场合也都能给及时挽救回来。   说实话,这还是他头一回在人际交往这一方面感到尴尬。   余光里,江昀清似乎抬了抬手,陆闻川转眼看去,发现对方正握着那罐他原以为会被一直捧到目的地的咖啡往唇边凑,修长的手指握着罐身,抵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陆闻川看到他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下,然而之后却一直都没再喝第二口,眉宇间的神情有些怪异,似乎是觉得不怎么合口味。   可不合口味也没有办法,陆闻川心想。   他平常压根就不喝这种苦不苦甜不甜的东西,只有出远门了,为避免驾驶疲劳,才会顺手买一罐。那个便利店不大,加热柜里的东西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味道不合心意也是很正常的。   但江昀清还是跟他道了谢。   兴许是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就和寻常人不太一样,“谢谢”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时候,陆闻川竟觉得比自己以往接受过的所有谢意都要意外。   他眉梢轻轻挑了下,顿时觉得气氛缓和了许多,开始聊些别的有的没的。   陆闻川是个很热情健谈的人,这一点从他主动上前询问一个陌生人要去哪儿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来了。   一路上,他一直扮演一个提问者的角色,尽量围绕对方开展话题,好让旁边这个占据着副驾驶又不怎么爱说话的人有话可以多说,但问出来的问题又很有分寸,不会提及让人不舒服或不想透露的点。   两个人一块开了半路,才刚刚二十分钟过去,陆闻川就已经把对方的名字、年龄、籍贯都给问清楚了。   他很惊讶地说自己也是青城人,这次来南清是为了给自己父母扫墓,因为父母的缘故,南清算是他的另一个家,他有很多朋友在这边。   江昀清安静地听着,心想难怪他的车牌不是本地的,可除此之外他又觉得困惑,困惑开了这么久,这路要一直顺到什么时候,怎么陆闻川还不让他下车。   他其实一直都在等陆闻川把自己丢在某个地方,毕竟两人陌路相识,陆闻川能主动向他伸出援手已是不易,他并不能妄图要求更多。   可他左等右等,等到暴雨转中雨,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窗外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对方却一直都没有说出“后面就不顺路了,下车吧”这句话。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雨渐渐停了下来,两个人开过一座拱桥,绕过了一处急弯,终于开到了古镇。   镇口,一座仿古民宿屹立在那儿,门前的石榴花开得火红,丝毫没有被这场暴雨摧残,反倒隔着缥缈的雾气凭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江昀清认出了这里,这里正是他三年前来这边的时候住过的那家民宿。   槐序的经营者是位五十多岁的大伯,在陆闻川下车去检查后备箱里带来的那几箱子酒有没有因为颠簸而撞坏的时候迎了出来。   江昀清和他打了个照面,对方忙着帮陆闻川搬东西,两条手臂费力地抱着递过来的酒箱,因为体积太大,又实在太重不得不身体后仰。   可大伯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热情地对他招呼:“哎小伙子,好久没来了啊。怎么淋成这样?”说着,他又疑惑地瞥了眼陆闻川,“你们认识?”   “不认识。”   江昀清还没说话,陆闻川倒是先插了句嘴。他已经将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江昀清扫了眼,只有几样是送人的礼品,剩下的全都是些各种各样的酒水。   陆闻川合上后备箱,靠着车身,半玩笑地说:“刚在路上捡的。”   “……”   大伯向来知道他的脾气,并没当回事,只当他们早就认识,转头又问江昀清:“真巧啊,这回要住下吗?”   江昀清在他还有陆闻川之间逡巡片刻,在确定两个是熟人之后,才打消了这一路过来的种种疑虑。   他没多问,轻轻“嗯”了一声,握着行李箱的拉杆,对大伯露出了个友善的笑:“还有空房吗?”   “有,当然有,来这边!”   陆闻川把酒全都搬进了酒窖,忙完后才走进了堂屋的门,手里还拎着两瓶自己家里一直珍藏着的红酒。   大伯是个见酒眼开的人,当即笑眯了眼,忙不迭地从柜台下面拿出杯子就要陆闻川给他尝几口。   陆闻川贴心地给他开了瓶盖,可刚递出去又逗人玩儿似地收了回来,硬要大伯先说是怎么跟江昀清认识的。   “他经常来这边吗?”陆闻川问。   “哪有哦。”美酒当前却喝不到,大伯万分无奈,“也就几年前来过那么一次。”   说着便想趁陆闻川不注意一把将酒瓶薅过去,却被陆闻川察觉,又拿远了距离。   陆闻川还是觉得疑惑。这民宿是他父母生前盘下的,父母去世后他不常在南清,就雇了这位大伯帮忙打理。   大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经常丢三落四,这民宿每年那么多客人,他倒还真挺稀奇,在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里,大伯是怎么唯独记住江昀清这个人的。   “嗯……这事嘛,不太好说。”大伯朝楼上看了眼,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些为难,但又觉得陆闻川不是那么不可靠的人,两人又认识,应当不是什么忌讳。   “这个,有特殊的地方当然印象深啦。”   “民宿这两三年里,来过的客人成双成对的都不少。”   “但他可是那些年轻男孩里,唯一一个和男朋友一块的。”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求收藏和海星~破镜重圆,HE,陆攻江受。   ①这里放放预收:CP1058594离婚后,不爱我的前夫总来纠缠我。   受暗恋攻多年,一场联姻把二人绑在一起。然而没多久,受家道中落,觉得自己对于攻而言没有了任何可取之处,并且在对方身上找不到爱,遂主动提出离婚。结果离婚后,原本不爱他的前夫,总会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纠缠他……   非典型破镜重圆,联姻结婚又离,离了才慢慢说开,双向喜欢。   人设很重要!!!   有点高冷自认为婚姻很幸福老婆很可爱的攻×对待感情有些卑微一直想着是不是该离婚了的受从离婚后开始写。   ②同系列完结甜文CP1333953有点正经的心理咨询师攻×直球美人摄影师受 第02章 今天是我男朋友的祭日   陆闻川认识江昀清的第一天,就在大伯的口中得知了对方最大的秘密。   不过,说秘密兴许也算不上,毕竟是连大伯都能看出来的,估计对方也没有隐瞒的想法。   只是陆闻川仍旧好奇,既然对方有个形影不离的恋人,那么这次来南清,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个人。   那场雨过后,古镇周围的路变得格外难走。陆闻川出了民宿后向西开了一段,后面的路几乎是蛇行颠簸着走完的。   他把车停在墓园门口,将副驾驶上好好放着的一束菊花和康乃馨抱了下来,拎着东西进了墓园。   他这次回南清就是为了给父母扫墓。   他的父母在各自三十岁那年相识,原本二位都是青城人,却在来南清游玩的时候相遇。二老闲不住,经常天南海北地跑。结果在他二十岁那年,两位跟团去爬雪山,爬到一半遇上雪崩,没有一个人幸还。   有时候陆闻川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们在旅途中相识,在旅途中相恋,又在旅途中一块撒手人寰。   他将墓碑上昨夜遗留的雨水痕迹擦拭干净,将鲜花端正地摆放到墓前,起身时却听到了模糊的争执吵闹。   就在他来的方向,三个人影远远地站在那边,他昨日在便利店观察了许久的人此时此刻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三个人不知是在因为什么僵持不下。   在这场争执中,江昀清明显处于弱势地位,面对眼前的中年男女一句话也反驳不上来。在陆闻川的角度,他只能看到一截低垂的脖颈,以及从对方臂弯里探出头来的白玫瑰花束。   他们说了什么,陆闻川一概听不真切。   那个中年女人似乎身体不是很好,一直靠丈夫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但她依然愤怒,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陆闻川也仍能感受到那边僵滞的气氛,以及在面对江昀清时,对方溢于言表的厌恶。   “你怎么还有脸来?”中年女人恨得咬牙切齿,指着江昀清的手都在发抖,一遍又一遍地痛喊诘问,“你把我们家害得这么惨,你怎么还有脸来?!”   她气头正盛,一把夺过江昀清怀里的玫瑰,又狠狠地甩回了江昀清的脸上。   白玫瑰的茎叶带着未剔除的刺,在江昀清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陆闻川下意识上前一步,却在准备上前阻止的时候,被女人绝望的呜咽钉在了原地。   “我儿子是有多倒霉才会遇上你!”   “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还那么年轻……他还那么年轻!”   陆闻川再次把失魂落魄的江昀清捡了回去,在那对中年夫妇离开之后。   一路上,江昀清都在侧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是因为被陆闻川撞见了觉得尴尬,还是在刻意掩盖自己右脸的划痕。   陆闻川没有多问,又一路颠簸着回去,趁着大伯跟牌友喝酒聊天的间隙,把江昀清偷偷带到了自己二楼的卧室。   他翻出药箱给江昀清消毒上药。被花刺划伤的皮肤有些红肿,好在伤口不是特别深,结痂后应该很快就能好。   他不由得又想起墓园里,中年女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痛斥。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好像比江昀清还应该感到尴尬:“那个,你没事吧?”   江昀清摇了摇头,就是脸色依然不是很好,不开心得很明显。   陆闻川试探地问:“你怎么会在那儿?”   江昀清顿了下,开口时嗓音像是含了沙:“今天是我男朋友的祭日。”   “……那,那两个人是?”   “是他的父母。”   陆闻川心下了然,很有分寸地没有再问,弯腰去收拾桌上的药水和棉签。   可江昀清却没有就此止住话头:“他是车祸去世的。”   他的声音很轻,自顾自地说着,几乎没什么起伏:“在离家出走来找我的路上。他的父母觉得,是我害死了他。”   陆闻川顿住动作,回头去看他,心想,真意外啊。   说实话,他并没有想到江昀清能告诉他实话。但看对方的状态,说这些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   他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在今天这件事和身边这个人身上找到了出口,自言自语,也是自我发泄。   陆闻川不太明白,他们之间说过的话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江昀清凭什么会认为自己能当得了这个倾听者。   但面对这个他在大雨里援助的第一个人,他还是很乐意去听。   “那你自己觉得呢?”陆闻川问。   江昀清却再没说话了。   陆闻川这次回来住不了太长时间,大概半个月就得回青城。民宿这个月所需要的生活用品还没采购,刚巧陆闻川今天没事可干,就收拾了收拾,叫上楼下正和大伯喝茶打趣的任远一块出了门。   上车前,他还抬头朝二楼看了眼,二楼正中央那间房的窗子紧闭着,看不出里面的人正在做什么。   任远还在催促,陆闻川没过多停留,上车离开了院落。   任远是个性格让人头疼的富二代,一年前跟着自己的驴友来这边游玩,没成想玩到一半,看上了隔壁开果蔬基地的孟叔家的女儿,就这么留在了这里。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大概得有三百天赖在民宿,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去人家姑娘面前现眼,顺便驱赶对方身边那些蜂拥而至的桃花。   有个人傻钱多的富二代给自家刷业绩,陆闻川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就是这人的性格太惹人烦,一张嘴咋咋呼呼怎么都堵不上。   在第三次阻止对方口若悬河讲述自己那完美无瑕却可望不可即的爱情无果后,陆闻川别无他法,只能故技重施,用前些天发生在对方身上的,第三十八次表白失败的经历把任大少爷噎了个七窍生烟。   任远向来最吃这一套,哪怕家境富裕,人也长得不错,却也还是没办法俘获佳人芳心。   孟识是个固执的姑娘,哪怕任远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也还是没有半分动摇。   “你说我也不差啊,她怎么就是看不上我呢?”被揭了伤疤的任远像只蔫头耷脑的公孔雀,尾巴上的毛全都落地沾了灰,陷入了自我怀疑模式。   陆闻川无语又无奈:“你最好还是克制一下自己,少说几句,你清净点儿,她就能多看你一眼了。”   然而任远却责备他乱出主意,言之凿凿,说自己本来就没戏,再不刷刷存在感,将永无用武之地。   陆闻川懒得理他,在让他闭嘴这一方面,他们永远达不成共识。   任远又叽里呱啦了一通,忽然说起了最近入住的旅客。古镇这段时间是旅游淡季,基本很少有客人住进来,任远的性格很容易交到朋友,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旅客里吃得很开,唯一没混熟的,就只剩下了除了扫墓那天,连门都还没出过的江昀清。   “我听大伯说,那个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们很熟吗?”   说到江昀清,陆闻川还是老一套说法:“不熟,刚认识,人是我回来那天在路边捡的。”   “捡的?”任远有些讶异,“然后你就把人带回来了?”他误会了陆闻川的说法,但却觉得他的做法很有可取之处,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你这做生意的方式还挺独特。”   陆闻川早已麻木,面无表情地回敬了句“多谢夸奖”,再没理他。   槐序民宿不是很大,平常没有固定合作的店家,缺什么东西都会当月补齐。陆闻川跟任远逛了许久,在完成购物清单的最后一项后,又开车原路返程。   今天天气不错,路面上的积水晒干了些,陆闻川不再小心翼翼,就连镇口通往民宿的那个急弯都转得干脆漂亮。   任远还是心有余悸,牢牢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带,即便如此,也还是在转弯时撞到了脑袋。   他揉着脑壳,骂陆闻川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一直到进院子都怨气冲天。   陆闻川进门时有些意外,原本干净的檐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这些书都是从一楼最西边的那间书屋里搬出来的。书屋是他父亲留下的,前几日暴雨返潮,里面的很多书都变得软塌塌的。大伯一直都想拿出来晾一晾,刚好赶上今天天气不错,这才两三个小时的功夫,就已经搬了一大半的书出来。   不过,最让陆闻川意外的还不是这个。   只见廊檐下,多日未曾踏出房门半步的江昀清正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不知道写了什么的书,正背对着这边仔细翻阅。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单薄的脊背安静地挺着,因为低头的动作,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脊背上突出的肩胛骨。   他的身影一半隐没在屋檐笼罩的阴影里,一半被阳光照明。今天的光线不错,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穿透了布料,隐隐透出了腰线细致的轮廓。   似乎是感受到了后方的视线,江昀清迟疑地转过了头来,见是他,先愣了一下,紧接着唇边弯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他右脸的伤已经完全消退了,干净矜贵的样子和前几日的狼狈忧郁迥然不同。 第03章 他的纹身透出来了   陆闻川悄悄朝大伯递了个眼神,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伯不动声色地绕到他面前,悄声对他说:“这都来三四天了,整天就那么在房间里闷着。今天阳光好,我就叫他出来帮个忙,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有好处嘛。”   陆闻川想说什么,却被大伯笑眯眯地噎了回去:“你早上走的时候不是也想叫他一块来着嘛,我看你盯着二楼犹豫了好久呢。”   “……”   大伯明察秋毫,陆闻川无言以对,转头时发现江昀清已经走到了跟前。   他立马转移了话题:“书屋很久没打扫了,灰尘也比较多,真是麻烦你了。”   话虽这样说,陆闻川脸上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他的视线在江昀清面容上探寻着,想猜测出此时此刻对方的真实情绪。   经过前两次,他是真的很好奇,在面对他这个回回撞破自己隐私的家伙时,江昀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态度。   可不想江昀清却表现得比他还要坦然,笑容温和:“没有,书屋很干净,大伯维护得很好。”   说着,他将手里方才一直翻阅的书展示给陆闻川看了眼。陆闻川这才看清楚,对方拿的是一本莫奈的画集。   陆闻川记得这本,里面不仅收录了莫奈的大多数作品图片,还有名家撰写的画作介绍,他母亲生前也很喜欢这本书,特意把它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江昀清的手指,正卡在《睡莲》那一页。   “这书我可以借来看看吗?过两天我会自己还回去的。”江昀清询问说。   陆闻川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随便。他知道,江昀清是服装设计专业毕业,来南清前是名服装设计师,但很擅长油画。   这是他在下雨那天,在车上闲聊时问出来的。   “小江的画也很好看的。”大伯不懂油画,用颜料还是用炭笔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他依稀记得三年前江昀清来这边时画画的场景,也看过对方的画,单从感官上来讲,的确很不错。   “就刚刚,小江还答应送我一幅呢。”大伯乐呵呵地说道。   “是吗?”一直没说话的任远当即探过了头来。他妈最爱搞收藏,以至于他这些年来对各种各样的艺术画作耳濡目染,也了解几分,当场便提出,“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让我们也一块开开眼。”   闻言,江昀清下意识看向陆闻川。陆闻川瞪了任远一眼,埋怨这小子没有礼貌,太爱凑热闹。   任远一向直来直去,没注意他眼神的含义,眼巴巴地看着江昀清。   江昀清无奈地笑了下,点了头。   大伯说江昀清的画好不是吹嘘。用块堆叠出色,用直线切出来圆。他的色彩很大胆,但画出来的效果特别棒,色感和造型一看就是打型的老行家。   任远在旁边连连称赞。陆闻川是个外行,看了一会儿除了好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便转过目光去看江昀清。   江昀清画画的时候总爱皱着眉头,眉心轻轻聚起,看上去无比认真专注。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应当是个工作起来效率非常高,并且非常投入的人,如果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继续做下去,理应会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前景。   陆闻川不由得想起当初在车上聊起对方工作时,对方那不冷不热的态度。   那时候,他问起对方要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对方说没有计划,那他自然而然就会问起对方的工作假期,然而江昀清却对他说,自己来之前已经辞职了。   陆闻川当时并没有太过惊讶,这年头换工作比换衣服还勤的人比比皆是,他在民宿经常能遇到工作不顺心,辞职过来旅游的人。   但他直觉江昀清应该不是那种随意的脾气。   “心情不好,做不下去了。”   这是当时江昀清给他的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盯的时间太久,江昀清察觉到他的视线,顿笔瞥了过来。   短暂地对视过后,陆闻川一惊,立马别开目光,有些心虚地重新看向画上。   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幅画已经完成了大半,整幅画呈暖色调,大伯和蔼的笑容栩栩如生。背景上还有只停驻的蝴蝶,翅膀黑白,后翅还带着明显的尾突。   陆闻川觉得这很像凤蝶中的一类,便忽然想起这个时节刚好是金桥屿那边蝴蝶最多的时候,不知道江昀清之前来的那次是什么季节,有没有见过。   “怎么样,我就说不错吧。”大伯越看越喜欢,当即便表示自己要带回去裱起来,挂在客厅里,让每一个到家里做客的人都能看到。   任远话多,还想着跟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新房客多聊几句,但总是话不投机——江昀清不善交际,任远再怎么话痨,接不上茬也很容易冷场。   到最后还是陆闻川帮忙解了围,他一把薅住任远的后领,推着人去后备箱搬东西,再一次收获了任大少爷惨绝人寰的痛斥。   陆闻川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院子的四角都亮起了灯,比起他过年那次回来亮度高了许多,应该是在他回南清前大伯刚刚检修过。   他照例在院角停好车,要进门时偶然间在檐廊的台阶下看到了坠落在那里的蝴蝶尸体。   这只蝴蝶个头不小,躺在木板上极容易惹人注意。它俨然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僵直的蝶翅像是两片不规则的枯叶,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原本的光彩。   陆闻川弯腰捡起了它,托在手心上了二楼,要进卧室的时候顿了下,转身看向了对面。   八点多钟,里面的人应该还没睡下。他犹豫着上前,又犹豫着敲了几声门,很快,一直安静着的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没过多久,门从里面打开了。   门开的那一瞬间,陆闻川还没组织好语言,贸然敲门这件事他有些理亏,所以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   “你看。”   他像在炫耀什么战利品,将掌心的东西递到了江昀清面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极容易让对方产生误解。   果不其然,在看到那只熟悉的,毫无生气的蝴蝶时,江昀清瞪大了双眼。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了陆闻川一眼,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人:“你——”   听到这语气,哪怕是傻子也知道他误会了,陆闻川连忙表示冤枉:“哎这可不是我干的啊!我出门回来就看它躺那儿了。”   “……”   两人面对着蝴蝶尸体,有那么一瞬间的无言以对。   到最后还是陆闻川打破了沉默:“那个,我之前学过做蝴蝶标本,反正已经这样了,要不……我试试?”   江昀清跟着他进了对面的房间。这是他第二次进对方的卧室,里面的布局跟其他客房很不一样,一看就是最初装修时就预留出来的。   他坐在上次坐过的椅子上,看着陆闻川翻箱倒柜地找之前用过的工具。那些东西都很常见,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用过了,找起来很麻烦。   等陆闻川终于把针管、泡沫板等一系列工具凑齐,江昀清已经有些困了。他无声打了个哈欠,看着陆闻川坐回桌旁,给已经僵硬了的蝴蝶进行软化。   宽尾凤蝶的寿命在蝴蝶里算是比较长的,一般可以达到数月之久。江昀清不知道这只在院子里待了多长时间,白天刚见了,这才半天过去,居然就到了凋落的时候。   江昀清看着他操作,忍不住说:“你居然还会这个?”   话里话外带着惊奇,仿佛对陆闻川的认知又更多了一层。   其实这倒也不怪他惊讶,一开始他对于陆闻川的印象还只是一个会主动帮助落难游客的热心市民。后来在车上得知对方还开了家酒吧之后又觉得意外,毕竟在他仅有的认知里,见过的酒吧老板基本上都是三四十岁、留着胡茬、两条手臂纹着不明花纹的壮汉。   而陆闻川年纪尚轻,没有胡茬,虽然也很高大,但身形流畅,没有特别大的块头。至于纹身……虽然没有见过,但大概率也是没有的。   总之,就目前来看,陆闻川在他心中的形象还算正面,热情、健谈、细心,如今居然还会做手工活。   “之前跟朋友学过,很简单的。”陆闻川将针头小心地插进蝴蝶胸腔。手头没有还软剂,他只能用温水一遍一遍地注射,好让蝴蝶的身体重新变软。   “需要很长时间吗?”江昀清问。   蝴蝶的翅膀已经可以顺利展开了,陆闻川撕了块硫酸纸,用细针将蝴蝶固定在泡沫板上:“很快就好了。”   他小心地调整着蝴蝶双翅的形态,说话间顿了下,状似无意般问江昀清:“这两天心情好些了吗?”   余光里,江昀清一直坐在他身边,没有动,更没有出声。直到陆闻川抬眼去看,才发现对方正目光平静甚至冷淡地注视着自己。   陆闻川知道,他这是误会了自己的说法,以为自己故意提起了他的痛处。   顿时间,他心里觉得无奈又好笑,明明前不久也是在这个房间,在这个位置,对方亲口向他讲述了自己的心事,如今只是引出了一个苗头,居然就敏感警惕成这个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随意开启话题的程度吧,陆闻川心想。   他只得更为详细地重复了一遍,隐晦地表示自己指的并不是前两天墓园发生的那件事,让对方安心:“你之前不是说辞职是因为心情不好吗?现在呢?”   江昀清仍旧不太想提,语气明显敷衍:“还好。”   “平常多出去走走。”陆闻川将调整好形态的蝴蝶用细针重新固定好,真诚地提议,“南清到处是风景,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强。”   江昀清还没说话,陆闻川已经把标本整理好了。   他看着那只已经死去了的蝴蝶被禁锢在半透明的硫酸纸里,短时间内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觉得,周围的那一圈固定针真像是一个牢笼,牢牢地圈禁着两侧的翅膀,迫使它们绽放最亮丽的色彩。这种色彩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它消褪之前,里面的蝴蝶是再不可能有力气挣脱出去了。   “这个需要固定个四五天风干。”陆闻川说,“等风干好了,我装了相框拿给你。”   江昀清其实想问为什么一定要送给他,他只不过是凑巧画了一幅画而已,没道理就这样决定了归属,但陆闻川却话锋一转,问到了别的上面。   “现在这个季节金桥屿的溪边有不少这样的蝴蝶,明天你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块去逛逛,我也好久没去过了。”   陆闻川口中的“我们”自然不单指他们两个。或许是怕江昀清觉得无聊,临出门前,他还叫上了楼下无所事事的任远。   彼时任大少爷正在锲而不舍地策划他那第三十九次表白,说自己没时间,示意他退下。谁想陆闻川转头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孟识,电话接通后点开免提,清亮的女声三百六十度环绕在室内。   当对方提到自己也想去的时候,任大少爷犹如安了电动马达,立刻旋转跳跃,心甘情愿地钻进了车里。   江昀清和两位都不太熟,却在副驾驶上被迫听他们叽叽喳喳吵了一路。   任远是个话痨,在孟识不在的时候会无差别攻击,可一旦孟识坐到自己旁边,他就会自动瞄准,从孟识新烫的头发开始,到孟识的妆容、孟识的衣服、孟识新做的指甲……无一逃得过他甜言蜜语的攻击。   江昀清第一次见这种大面积夸人的方法。而孟识显然已经习惯了,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反倒感觉良好,甚至还让对方精进一下话术。   到地方后,孟识和任远先下车,江昀清慢吞吞地跟在陆闻川身后,看着那亦步亦趋的两道身影,有些咋舌。   “他们……是在谈恋爱吗?”江昀清问。   陆闻川想笑,但感觉这样不太好,于是忍住了:“还没呢。那小子来南清快一年了,他爸每天都想让他回公司上班,可他就是不,唯一的倔劲儿全用在追女朋友身上了。”   江昀清心领神会笑了笑:“都这样了还没追上吗?”   “小孟可不是一般人。”陆闻川说完,想了想,又改口道,“不过估计也快了。”   江昀清有些好奇:“为什么?”   陆闻川又沿着浅滩向前走了几米,找到了横过溪流的垫脚石。这里的溪水都很浅,就是前几天下的那场雨太大,那几块垫脚石都被淹没在了水面之下。最近的石板桥在几百米外,陆闻川懒得去找,索性脱下鞋挽起裤脚踩进了水里。   江昀清也跟着他脱了鞋。   “因为习惯啊。”陆闻川这才回答他的话,“习惯了两个人之后,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觉得孤单。更何况任远也不是那种特别不靠谱的人,小孟有自己的打算。”   江昀清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踩进了溪水里。   夏季的溪水凉得透心,不深不浅,刚好没过脚踝。第一步迈出去后,江昀清缓了好久才跟上第二步。   陆闻川倒是适应得快,在前面健步如飞,只有时不时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的时候才会放慢速度。   “怎么样,这里景色不错吧?”   江昀清正低头观察着溪水中仅有的三两只鱼,那几只鱼都很小,颜色棕黑,并不美观,漂浮在长满苔藓的灰黑杂石之间,不细心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他点头“嗯”了一声,又抬头环视了下四周,由衷地说:“好长时间没看到这么清澈的溪水了。”   “等再过两个月入了秋,这里会更漂亮。”   陆闻川说着,视线扫到江昀清身后,忽然注意到什么似的,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哎,有蝴蝶了!”   江昀清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真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两只翩然飞舞的蝴蝶。那蝴蝶已经长得挺大了,颜色金黄,抵得上大半个手掌,振翅而起时,像是两片迎风旋转的枯叶。   那两片枯叶掠过江昀清疾驰而去,顺着风向隐匿在了林间。   “这还不算什么,前面还有更多品种的蝴蝶。”   孟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同样赤着脚。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裙摆刚过膝盖,不会像他们那样略显狼狈地被流动的溪水打湿裤脚。她的头发编得很随意,状似鱼骨,搭在肩头,仰头看向他的笑脸里带着这座古镇独有的典雅与清丽。   “走啦。”孟识催促了他一声,又回头看了眼还在岸边撅着屁股采野花的任远,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江昀清没有听清,但看她没有等待,继续朝前走了。   想必是从小到大来过无数次,孟识和陆闻川都早已习惯了溪水的冰冷和滑腻的苔藓,很快走到了对岸。   江昀清还是觉得有些滑,没多久就和他们隔开了几米远。   他其实并不着急,毕竟身后还有一个连鞋都没脱的人垫底。可是没想到,就在他逐渐缩短距离要上岸的时候,岸边的任远终于意识到那边只剩下了自己,忙不迭地甩掉了鞋,一边喊着孟识的名字,一边朝这边飞奔过来。   从任远着急的状态以及方才孟识丢下他时毫无负担的态度上,江昀清已经大致可以推测出,这位任大少爷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赶趟了,并且每次不赶趟的结果大概率都伴随着对方毅然决然的抛弃,不然眼下他不会表现得如此紧张。   然而紧张的结果必然会伴随着一些列不幸的事件发生。   就比如现在,任远着急忙慌地踩进水里,冒冒失失地趟出了一路水花。他速度倒是挺快,没过一会儿就趟到了江昀清近旁。江昀清本想提醒他一句小心绿苔,可话到嘴边还没开口,任远却先四脚朝天倒了下去。   那块垫脚石实在太滑,任远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倒下去的时候一个滑铲,竟将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江昀清也一并铲进了水里,水花。   陆闻川转头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来不及骂任远是个呆子,又立马返身回到了水中,将江昀清一把拉了起来。   江昀清一米八几的个子,被他拽起来的时候却没多少分量。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湿了一半,湿哒哒地搭在鬓边,整个人看上去比暴雨那天好不了多少。   “你没事吧?”陆闻川忧心地问了他一句。   江昀清摇摇头,想回头看看任远有没有事,他记得自己刚刚倒下去的时候好像砸着对方了。   “你受伤了!”   陆闻川惊呼了一声,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江昀清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一眼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但他没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于是更仔细地去看,才发现陆闻川正皱着眉紧张地盯着他的肩膀。   江昀清心思一顿,这才意识到,是衬衫太薄,他的纹身透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前期比较慢热,会马上步入正轨的。 第04章 红色金鱼   纹身是宋淮之死后的第二年,江昀清找了一个做纹身的朋友帮自己纹上去的。   那时候的他浑浑噩噩,每天重复着相同且没有一丝波澜的生活。明明已经度过了爱人离世最痛苦的那段时期,却昏昏沉沉,始终觉得自己走不出来。   在接连搞砸了公司两个十分重要的品牌项目,被负责人劈头盖脸斥骂之后,同事同情他倒霉,去花鸟市场顺手买了只金鱼放到了他的工位上,好心地希望能够挽救他那可怜又岌岌可危的运气。   那只金鱼在买来的第二天就翻了肚皮。同事觉得不吉利,心惊胆战地连带着鱼缸一起丢掉了它。   江昀清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十分可惜,他觉得那好像是什么的征兆,因为这件事,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他的耿耿于怀最终落实到了那个金鱼纹样的草稿上。鱼尾缥缈,比身体还要大,原本是下潜的动作,却中途拐弯极力昂起了头,使鱼身凹成了一个U型,像是要奋力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纹身师朋友看着那份黑笔勾勒的简笔草图,上色前突发奇想,建议他改成红色。红色象征吉祥和幸运,那样的话整个寓意都会大有不同。   “你看错了。”江昀清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点距离,扯了下衣服,让湿透的布料和皮肤分开,纹身就又藏了起来。   陆闻川眉心稍稍舒展,像是没反应过来,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愣:“那是……”   “纹身。”江昀清怕他不理解,更详细地解释道,“红色金鱼。”   “啊……”   江昀清看着他的样子,十分怀疑他下一句是不是就要问他为什么要纹这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陆闻川并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便揉着被磕青的手腕站在原地没再说话。   陆闻川果真很敏锐,见他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也没再继续追问。任远已经上了岸,正蹲在孟识身边,垂头耷脑像只落水的大狗。   这时候的孟识倒是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一边嘴里嘟囔着“让你嘚瑟”,一边嫌弃又贴心地用纸巾用力擦拭对方头发和脸上的水。   意外发生得如此突然,这趟出行算是被彻底搅黄,四人只能悻悻而归。   回去的时候仍旧是陆闻川开车,车子发动前,他看了眼副驾驶上已经半边身子湿透的人,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下雨那天对方上车后的那声喷嚏。那天之后,江昀清鼻塞了整整三天。   陆闻川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了过去。江昀清似乎又在跑神,和上次被咖啡碰到的表现一样,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闻川是什么意思。   “不用,我……”   “穿上吧,等回去再换件衣服。”陆闻川坚持道。   江昀清只得作罢,将衣服接了过来。衣服是某个潮牌,好看,但风格有些花哨,穿在江昀清的身上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接过衣服的时候,江昀清往陆闻川那边瞟了一眼。外套下,陆闻川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露出了结实精瘦的手臂。   那两条手臂很干净,如他想象一般,没有花花绿绿的花纹。   任远可惜了一路自己刚摘的花,又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在当地的特色餐馆请大家吃了顿饭。   那家餐馆任远常去,很多招牌菜张口就来。老板给他们留了包厢,还附送了一道小菜。   吃饭的时候,任远还是黏着孟识坐,一直在不停地给对方夹菜,很快就把她面前的小碗给堆出了一个尖。   孟识也不推拒,夹什么吃什么,但很少回应任远的话,十句里有八句是任远在自言自语。   江昀清其实很奇怪他们之间的关系。任远一直在追着孟识跑不假,但孟识的态度和行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表现。态度上坚决,行为上却朦胧暧昧,就好像一边嘴上说着“离我远点”,一边又在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偷偷地去看对方。   江昀清觉得挺有意思,这两人之间只差一个契机,难怪陆闻川说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真正在一起。   他颇感兴趣地旁观着,动筷去夹转到面前的砂锅鱼。   桌子上菜大多都是辣口的,不怎么合他的口味,只有这么一道砂锅鱼他筷子动得勤,多夹了几次。   但也并不是每次都能夹到。   有时桌上盘子转得快,他速度跟不上,就只能悻悻地等下一轮。他不是外放的性格,在跟不是很熟的人吃饭时心里会抱有莫名的负担,从来不会说出自己的需求。   这样几次过后,在那道菜又一次经过他面前时,旁边的陆闻川忽然伸出了手,把筷子伸向了砂锅鱼旁边的一道拌黄瓜。转盘停止转动的时候,那道鱼也在江昀清面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江昀清如愿尝到了鲜,直到后面相同的套路多次上演,他才慢慢回过味来,有些意外地看向陆闻川。   对方还在坦然地嚼着黄瓜,表情自然,连看没有看他一眼。   任远也在这个时候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   “今天实在不好意思啊,本来是去看蝴蝶的,害你没能看成。”   江昀清温和笑道:“没什么,下次看也是一样的。”   陆闻川还在嚼黄瓜,嚼完咽了下去,说:“下次我们绕个远,从桥上过。”   任远知道他还在挖苦自己,理亏地笑了两声,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兴冲冲地看向江昀清:“哎,今天在溪边的时候我听你说,你有纹身?什么样的?能给我看看吗?”   江昀清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捏着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任远却毫无所觉,继续说:“之前我也想纹个纹身来着,但我爸不让,有个纹身多酷啊!”   江昀清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尽量让这件事不那么特殊:“没什么稀奇的,就一条金鱼罢了。”   “金鱼?”不想任远更来劲儿了,“那也不多见啊,是什么样的?好看的话我也纹一个。”   “……”   江昀清一时无言,气氛逐渐冷却下来。   其实站在任远的角度,大家都是男人,有纹身觉得稀奇,看一眼倒也无可厚非。   但对江昀清来说就不一样,他本身就有些拘谨,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开扣子,把那条具有特殊意义的金鱼袒露人前,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做得到。   孟识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为难,借着桌子的掩盖,在下面用膝盖撞了下任远。   任远还没反应过来,结果又被坐在右边的陆闻川夹碗里了一大块鱼肉。   “我看你倒挺像金鱼,照照镜子得了,看别人的干什么?”   任远十分不满:“看看怎么了?”   “少贫嘴。”陆闻川盯了他一眼,朝孟识那边示意,低声道,“女孩子还在呢,吃你的饭吧。”   不得不说,用孟识来堵住任远的嘴实在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估计也是怕自己喜欢的人觉得自己多事,之后任远再没提过有关金鱼的任何话题,就此掀篇而过,一直到回去的路上都乐呵呵的。   送完孟识再返回民宿已经到了晚上九点。任远下车后打了个哈欠便直接回了自己一楼的房间。陆闻川和江昀清住二楼,一块往上走的时候,年老的木质楼梯发出了空洞的吱嘎声响,整个氛围都变得缓慢了下来。   江昀清没什么话可以说,一直安安静静的,一直快到楼梯口,陆闻川才开口:“真不好意思,原本说了要带你好好玩玩的,没想到状况百出。”   “没关系,今天也挺热闹。”江昀清想了想,觉得陆闻川这次带他出门,估计和之前他的那句心情不好有些许的关系,于是又补充了句,“也很开心。”   陆闻川这才释怀地点点头,说了句“那就好”,而后视线向下,投向了江昀清的手腕:“……你手没事吧?”   他记得白天在溪边刚拉江昀清起来的时候,对方就一直在揉自己的手腕。后来吃饭的时候他还注意了一下,江昀清搁在桌沿的手背有些泛青,那块淤青一直延伸进了袖口。   江昀清不甚在意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没事,过两天就消了。”   陆闻川又点了点头,有些无话可说。   两人已经走到了各自房间门口。   “今天谢谢你。”要分开的时候,江昀清突然说。   他指的是今天晚上饭桌上发生的事。或许那对陆闻川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他总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声谢谢。   陆闻川果真不怎么在意,笑了笑说:“谢我干什么?是楼下那小子请客买的单。”   江昀清垂下眼,没有说话,对于他那一看就是故意的曲解不作详细解释。   “晚安。”陆闻川忽然道。   江昀清抬眼看向他,走廊里的灯有些昏沉,但陆闻川的双眼却是明亮深邃的,跟他今天看到的溪水很像,清澈透亮,里面盛满了包容和善意。   这几天的相处已经让江昀清看清楚了眼前人的热情和善良,他觉得自己理应对对方的好意做出即刻回应。于是他点了下头,对其露出了毫无芥蒂的微笑,轻声回应了一句:“晚安。”   【作者有话说】   任大少爷虽然一根筋,但他能光明正大地给老婆夹菜。   无奖竞猜:昀清第一次主动给小陆看纹身会是在什么时候咧? 第05章 万一找个老婆要求我入赘   之后没几天,陆闻川又提议说要带江昀清去金桥屿的山上采风。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江昀清借了大伯在楼下的小厨房给自己煮泡面,陆闻川不知道从哪里溜达回来,闻到香味儿便凑了过来。   “我就说大伯那么养生的人,怎么会突发奇想要煮这种东西,原来是你。”   陆闻川靠在门边,高大的身形衬得原本就不怎么大的厨房更加逼仄。   江昀清回头看了他一眼,礼貌地邀请:“吃过早饭了吗?这里还有一包。”   陆闻川并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但眼前的味道实在诱人,他忍不住点了头,看着江昀清将剩下的那一包一块煮了进去。   小厨房有张不大的方桌,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木桌的两端,隔着看不见的热气各吃各的。   陆闻川吃得很快,才刚十分钟,他那碗就已经见底了。但他的吃相却并不难看,而且很干净,吃到最后,桌子上连个汤汁都没溅上。   江昀清看着他,觉得他吃饭很有特点,先把面全部吃光,最后才就着面汤把卧在碗里的那个荷包蛋吃掉。   他觉得陆闻川小时候一定是那种吃虾仁炒饭会把虾仁留到最后的人,而这样的人一般都具有很强的责任感。   江昀清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自己在最狼狈的时候被陆闻川碰到,所以对方后面才会对他表现出特殊的关照。就像自己在路边顺手喂了只饿了很久的野猫,之后再路过相同的地方,总会忍不住朝草丛里张望。   “你刚才是从外面回来吗?”江昀清问。   陆闻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将筷子搁到碗沿上,回答说:“哦,孟叔家的果蔬基地有点事儿,我过去帮个忙。”   江昀清点了点头,低头吃了口面,又闲聊说:“你在青城不是还有家酒吧吗?这么久不回去没问题吗?”   陆闻川无所谓:“没关系,我朋友还在呢,好不容易放个假,多休息几天。”   说着,他又问:“你呢?你想在这边待多久?”   江昀清没有个准确的答案,垂眸拨了拨碗里还剩下将近一半的面,想了想说:“我订了一个月的房,时间到了再说吧。”   陆闻川便也没有多问,安静地看着他吃饭。   江昀清便又问:“开酒吧有遇见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有意思的事?”说到这个,陆闻川有些无奈,“因人而异吧,但让人糟心的事倒真不少。”   “比如呢?”   “就最典型的,艳遇很多,但你不会想听的。”   江昀清没怎么去过那种地方,很好奇,但也没有追问,说了句“好吧”,却又听到陆闻川说:“不过在酒吧待久了,倒是很会看人。”   “是吗?”   “当然了,就比如说你——”   陆闻川忽然止住了话头。   因为他意识到江昀清并不是一个适合拿来被他列举的例子。   说实话,他一直觉得江昀清跟他以往见过的很多人不太一样。或许是一直装着心事的原因,大多数时候,江昀清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并不是真实的感受。   就比如晒书那天,他的状态看上去很稳定,面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最为得体的微笑,但当天晚上他偶然间问起对方心情如何的时候,江昀清还是瞬间变了脸色。   陆闻川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一处碰不得的伤口,经年累月地存在着,虽说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痂,让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交际和生活,但伤口终究没有痊愈,表层下面全是难以剔除的脓疮。   眼下他完全可以准确地形容江昀清为晴天里下的一场无声的雨,表面上阳光普照,实际上潮湿又压抑。   但这种话他不能说出来,于是在江昀清的眼神询问下,只能硬生生改口:“一看就很有艺术天分。”   江昀清笑了笑。   陆闻川便继续这个话题问了下去:“金桥屿的那座山之前去过吗?很适合采风。”   江昀清花了几秒钟在记忆里搜索,最后肯定说:“去过,上次来南清的时候去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陆闻川也能推测出来,这个“去过”大概率就是和那位英年早逝的前任一块去的。   于是他问:“上次来的时候是什么季节?”   “冬天。”   “那夏天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觉。”陆闻川说,“明天吧,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带你一起。”说着,看见江昀清犹豫的神色,他又说:“这次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   江昀清觉得这家民宿的性价比不错,毕竟不是每一家民宿都有老板当导游。   于是第二天他很快收拾好,背着画箱和画架下了楼,刚好看到陆闻川站在院子里和另一名房客聊天。   他走近了问:“我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去?”   然而陆闻川看上去却有些为难,转身看了眼旁边的人,又看向江昀清:“那个……我们改一下时间,明天再去可以吗?池苑说他们明天就得离开这儿了,今天想去果蔬基地采摘,但那个地方有点儿偏,他找不到路,孟识和任远也不在……”   闻言,江昀清提了下肩上因为太重一直在往下滑的背带,看向了对方旁边正冲他打招呼的人。   男孩二十岁左右,听说是外地某个大学的学生,假期和朋友一块来南清旅游。他们是三天前到的,几个人朝气蓬勃,给这家平静的民宿增添了不少活力。任远最喜欢和他们聊天,江昀清不止一次看到他们凑在一起玩游戏。   就是有一点,江昀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他一早就发现,来的这三四名学生里,就只有池苑一个男孩,并且每次任远拉着陆闻川加入他们时,这个男生总会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   江昀清不露声色,再次在心里肯定,这家民宿果真性价比不错。陆闻川哪怕不干酒吧,不开民宿,也能当一个无比称职贴心的导游。   于是他说:“没关系,我记得路,自己去也可以。”   陆闻川还想劝他:“上山的路不好走。”   江昀清仍旧坚持说没关系,自己中午就能回来。   陆闻川只能作罢,嘱咐了几句,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而后转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人。   池苑看上去很高兴,一脸期待地对他说:“那我们走吧。”   陆闻川说得果真没错,上山的路的确不怎么好走。   清晨露重,路面崎岖,山里总有种潮湿的凉意。他踩着已经很久没有修缮过的石阶一路辗转上行,等到山顶的时候,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江昀清体能一向不是很好,时间最充裕的大学生活里,室友每天健身房篮球场来回跑,而他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兼职,要么泡在社团画室,从来没有锻炼的自觉。   后来因缘际会,他跟宋淮之谈了恋爱,对方比较喜欢攀岩一类的娱乐项目,他也跟着试了几次,但可惜体能悬殊,每次都是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淮之离他越来越远。   可即便如此,对方也从没有一次真正丢下过他。每回只要他稍有泄劲,总能十分及时地看到对方伸过来的手心。   他抓着宋淮之的手走过很长的路,那双手的温度,落在他脸上的触感,即便是在距离对方离世已有两年之久的现在,也依旧记忆犹新。   今天的光线不是特别好,大片厚重的云聚集在半空,影响了山间的色彩。   江昀清在画架前坐了很久,望着远处的山峦想了很多东西,却迟迟没能落笔。   周围实在过于安静了,哪怕是习惯了这种氛围的江昀清也有些许的不适应。他在树叶摩挲的沙沙声里呆坐了许久,一阵空绝的鸟鸣声过后,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才缓过神一般轻轻眨了眨。   他看着山间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重的雾气,忽然想起来,上次也是在这个地方,他支着画架画冬日远处层叠的山林和错落的建筑。   而宋淮之就站在他的身后,解下围巾,动作很轻地围在他的脖子上,笑他把雾气画得太重。   陆闻川在果蔬基地的藤椅上无聊了一上午。   起先池苑还会过来和他聊几句天,但时间长了,发现他是真不开窍,无论怎么劝都不愿意挪一点窝,也就作罢,兴致缺缺地和自己的朋友摘樱桃去了。   陆闻川将斗笠盖在脸上遮挡光线,晃着藤椅半梦半醒,肩宽腿长的,窝在那里看着不仅无聊,还很没趣。   孟识一早就来了这边帮忙,忙到一半,看他始终一个人,便凑过来乘凉,顺便问他:“哎陆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你的那个房客呢?你出门没带他?”   陆闻川半躺着,脸上斗笠没摘,随手朝果园的某个方向一指,闷声道:“那些不是都是我的房客嘛。”   孟识无语地拍开他的手:“你知道我说的哪个。”   陆闻川只得道:“人家采风,上山了。”   “上山不带你?”   陆闻川终于不再晃那个老藤椅,拿下斗笠,露出一张写满了没意思的脸:“我这不是也有事嘛。”   孟识不以为然,拖着调子“哦”了一声,调侃说:“我还以为他得跟个暖宝宝一样一直贴你身边呢。听任远说,你们走得还挺近,他都开始给你做早饭啦?”   陆闻川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那只不过是我没吃饭,刚巧路过厨房,顺手一块煮个泡面而已,想哪儿去了?”   孟识露出一副欠兮兮的了然的表情,很明显不信他的说辞。   陆闻川懒得跟她解释。   “那说正经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青城?”孟识又问。   陆闻川摸不准,他也就才在南清休息了不到两周的时间,还有些恋恋不舍:“下周吧。”   “那你下次再回来,岂不是又得到过年了?”   “也不一定啊。”陆闻川闭上眼睛,懒洋洋地嘴欠,“万一我找了个老婆要求我入赘,那我过年也不用回来了。”   “……”   孟识木着一张脸盯着他,陆闻川毫无所觉,朝远处正和孟叔喝茶下象棋的任远看了眼,八卦地说:“那我下次回来,你跟那小子能修成正果吗?我看孟叔对他还挺满意的。”   一提到任远,孟识就像只被打了三寸的蛇,表情一顿,气焰立马降了一半。她嘟嘟囔囔地说:“你管得还挺宽……”   陆闻川无奈:“不然你还要吊人家到什么时候?”   “你懂什么?”孟识不愿跟他多说,耳根通红,“这种事当然要放长线了。”   她愤愤地站起身来,又重新加入了池苑的采摘队伍。   陆闻川成功把人气走,又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天气有些阴沉,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他不免又想起了江昀清临走时对他说过的话。   “中午之前就能回来。”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江昀清的体质非常不怎么样,淋了雨就感冒,趟个溪水都战战兢兢走不稳,眼下一个人上山,哪怕临走时再怎么信誓旦旦,陆闻川还是对他的能力持一种怀疑态度。   他摸出手机打算拨个电话过去问问情况,手机解锁以后才想起来,都认识这么久了,自己居然还没有江昀清的联系方式。   他便又悻悻地躺了回去,随手将手机搁到了腿上,躺椅荡出一个弧度。   就这么晃悠了没多久,铃声响了起来。   他没看来电提示,直接按了接听键,拿到耳边懒散地“喂”了一声。   大伯忧愁又迟疑的声音传了过来:“闻川啊,现在有时间吗?小江手臂摔伤了,现在在医院,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啊?” 第06章 心情不好吗   陆闻川知道,大伯肯定是还坚持以为他们从一开始就认识,觉得江昀清是他带来的朋友,所以才会知会他一声。   但他还是立刻赶到了江昀清所在的医院。   他到的时候,江昀清正跟着大伯从诊室出来。早上见面时还好好的手臂眼下已经打上了石膏,原本干干净净的衣服上全是泥渍和尘土。   江昀清见了他还有些诧异,询问似地朝大伯递去目光。大伯这才解释说:“我当时着急,就给闻川拨了个电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江昀清抿了下嘴唇,看上去有些尴尬,对陆闻川说:“麻烦你了。”   原本他的确是打算在山上待到中午的,但十点多的时候,天突然阴了上来,早已没了清晨的光线。他担心再等下去会起雾下雨,于是便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比起上山,下山的路也好走不了多少。山中潮湿,石阶上又长满了青苔,他背的东西太重,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直到快到山下的时候,路过一处活动了的砖石,他没注意,脚下一空,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所幸那段路坡度不高,离山脚也不远,路过的游客送他来了医院。   对于南清这个地方,江昀清始终算个外人,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在医院处处不便,无奈之下他只能给民宿打去了电话。   只是没想到大伯没嫌麻烦也就罢了,居然还打电话叫来了陆闻川。   “都说山上的路不好走了……”陆闻川看了他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江昀清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失当。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摔伤这件事并不会因为有陆闻川的陪同就不会发生,但听陆闻川的语气却好像是在计较他早晨坚持一个人上山这件事。   江昀清有些不满,明明先放人鸽子的是陆闻川。   他不欲与其争论,不管对方怎么想,于他而言都无关痛痒,他只为给对方添了麻烦而感到抱歉。   回去的路上,江昀清和大伯坐在后座,一直靠在车窗上不说话,他吊起来的那只手臂手掌看上去有些虚肿,以至于他歪靠的姿势都有些别扭。   他面朝车窗微微侧着脸,从后视镜里,陆闻川只能看到对方一部分侧脸和耳朵。   他有些怀疑江昀清是不是因为他的那句话生气了,于是主动开启话题,问他上山采风都画了些什么。   江昀清一时间竟没有答上来,今天他在山上待了一上午,但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的原因,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空旷和孤独,脑子里也像是笼罩了一层薄雾,想了很多,但一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要下笔画些什么。   于是他只能摇摇头,说了句“没来得及”。   陆闻川也不知道是什么没来得及,但看江昀清也不像是愿意详谈的样子,也就没问,罕见沉默地一直开着车。   路上路过一家超市,大伯要陆闻川把自己放下,说自己老婆要自己买些排骨回家炖汤,还说不用等他,待会儿自己会坐公交车直接回家。   大伯回家的路在民宿相反方向,陆闻川便没再等,把人放下以后,让江昀清坐到了副驾驶。   他觉得好像江昀清只有坐在他旁边的时候他们才有话可说。回去的路还有十多分钟,他不想气氛一直这么低沉。   “心情不好吗?”   等红灯的时候,陆闻川注视着前方,终于搭话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江昀清觉得他的问法有些好笑,于是提醒他说:“陆老板,没有人能在倒霉后还能笑得出来。”   “所以还是心情不好。”   江昀清不知道他怎么就总结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敷衍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陆闻川说的也不错,他的确是心情不好,但却不是因为摔伤,或许摔伤只能算“心情不好”的连锁反应,毕竟人的情绪直接关乎运气,心情很差,运气自然也好不了。   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来南清的这一趟非常没有意义,想见的人再也见不到,而想忘掉的事也一直忘不了。   他松散地靠到椅背上,视线再次转向车外,走马观花地注视着外面几乎成掠影的房屋和树木,在眼下难得能给他提供安全感的氛围里回忆过去的一帧一画。   他和宋淮之是大二那年认识的,在一次学校举办的校园模特大赛上。   江昀清学服装设计,在艺设学院,平常上课都在学校北端,吃饭就近在北食堂,社团也挨得很近,活动范围总共就那么一点儿。   而宋淮之学的却是金融,在商学院,平常活动都在南半边。两人从距离到兴趣爱好以及专业都相差千里,连个共同好友都找不出来。可以说,江昀清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认识对方。   又或者,宋淮之这辈子也没想过会认识江昀清。   因为他对江昀清一见钟情。   江昀清至今都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那时候他站在学校临时搭建的露天T台下,在朋友的怂恿中被挤去了前排。音乐鼓点震动耳膜,他一抬眼,目光和已经走到台边的宋淮之撞了个正着。   江昀清有些不好意思,周围人太多,他被朋友推着,不怎么礼貌地挤过来的时候,好像还不小心踩到了谁的脚,不知道宋淮之有没有看到。   宋淮之当然没有看到,他的注意力全放到了江昀清泛红的耳尖上。说实在的,江昀清长了一张很难让人拒绝的脸,这张脸往往不会表现出特别生动的一面,但每一个微小的表情或眼神都足以吸引他人全部的注意。   宋淮之看了他很久,又或者并没有多长时间,总之在他身边的同伴小声提醒他的时候,他就按照原本彩排好的,又沿着T台的另一侧原路走回去了。   他记得彩排的时候主持人告诉过他,这里是别的选手展示的时间,其他人不可以回头。   但彩排没说发生意外该怎么应对,所以宋淮之还是没忍住,像是搭错弦一般,放任自己又回头看了一次。   江昀清似乎注意到了他,两人隔着很远对视了一眼,一愣过后又都匆匆转开了视线。   那以后没多久,江昀清又一次待在画室的时候,宋淮之来敲了他的门。   当时画室只有江昀清一个人,正对着眼前的雕塑练习肖像。他的思路被打断,脑袋慢吞吞地朝门口转,眼睛却还黏在画上,直到门口站着的人说了句“你好”,他才回过神一般,彻底转头看去。   宋淮之站在门边,遥遥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点儿高兴,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对他说:“你还记得我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期待,仿佛此行就是为江昀清而来。   江昀清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没怎么反应过来,有些专业病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下对方的穿着——潮流帅气,但很花哨。他立马就想起了那天在T台上频频回头的人。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问对方有事吗。   宋淮之看上去更高兴了些,拿出了自己练习了两天的说辞:“我听说你是服装设计专业的对吧?那个模特大赛的初赛我过了,但决赛需要自己准备一套服装。我想要一套比较亮眼的,你可以帮帮我吗?”   其实后来想起来,那时候宋淮之的借口实在是漏洞百出。且不说踏破铁鞋在全校那么多优秀的人里找了一个既不是专业第一,又籍籍无名的学生充当自己的设计师有多么匪夷所思,单是宋淮之这么一个平常忙碌,课程繁多,又比较随性的人为了一个本身就只是为混个学分才参加的比赛投入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这一点就有些反常。   但那个时候的江昀清没考虑这么多。   那时的他正处在因为出柜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的颓靡状态,手头的事情不多,刚好需要一件有意义的事来转移注意。因此,在宋淮之抛出“一块参赛的设计师也可以加学分”这么一个有诱惑但不多的条件后,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一直以来,江昀清都是一个求生欲望很强的人,这一点体现在不管现实对他多么不利,不管事实多么让人沮丧,他的潜意识都不会选择让自己沉浸其中,而是不断挣扎着往上爬,积极寻找能调动自己情绪的新事物来转移自己的焦点。   这种特质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毕竟相对于那些习惯沉溺悲伤的人而言,他擅长及时调整自己的状态,不至于让自己过度消耗,产生压力。   但这种状态也谈不上积极,因为真正积极的人会选择面对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像他一样,只会通过转移注意搁置问题,不断逃避。   所以,那段时间,宋淮之的陪伴给了他充足的安全感,在因为性向问题每晚接到父母苦苦劝导直至厉声责骂这样千篇一律的电话后,他总会因为宋淮之的一句“晚安”而获得短暂的慰藉。   设计服装并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对于才刚念大二的江昀清来说。那时候的他学识浅薄,尽管审美在线,一套上衣也还是拖拖拉拉制作了半个多月。   那件衣服说实话并不是很好看,延续江昀清一贯素净的风格,和当初宋淮之所要求的“亮眼”相差甚大。宋淮之长相出挑,肩宽腿长,标准的模特身材,穿上那套衣服却像餐厅守门的服务员,甚至还没有服务员穿着利落。   宋淮之曾一度担心江昀清未来的就业前景,照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成为毕业即失业的那批大学生之一,但好在江昀清油画画得不错,哪怕以后找不到工作,也能当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那套衣服一直改到了决赛的前一天,两人花了一个多月,最终斩获了第三名往后人人都有的参与奖。   一张薄薄的奖状,还有半个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学分。   江昀清有些沮丧,但宋淮之却好像并不在意。对于他而言,这场比赛的第一名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诱惑力,他的对手不站在领奖台上,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在那上面。   这段时间里,江昀清的松动是肉眼可见的。就拿请吃饭这件事来说,最开始的时候,江昀清坚持要跟他AA,就好像这顿饭吃完,他们就能各走各路,随时两清,再也不见。   不过最近江昀清倒是不怎么执拗于这件事了,主动提出跟他见面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晚上睡前他也能罕见地得到对方的一句“晚安”。   宋淮之把这些看作是成功的征兆。他觉得机不可失,为免夜长梦多,在比赛结束后,他站在空无一人的画室里,穿着那件看不出任何得奖价值的衣服,对江昀清说出了那句憋了很久的“喜欢你”。   江昀清并不意外,但他需要时间去消化。   在所有人眼里,宋淮之是特别的。成绩优秀,家庭背景优越,长相出挑,有很多很多的追求者。   江昀清也这样觉得,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像宋淮之一样,愿意陪他这个无聊的人做很多无聊的事,浪费很多无聊的光阴。   宋淮之是个热情开朗的人,但却从不嫌弃沉默的他。   宋淮之喜欢充满激情和挑战的运动,却愿意陪他在画室干坐一整天。   宋淮之不爱喝任何饮品,尤其讨厌咖啡,但每次见他都会帮他带他最喜欢的意式浓缩。   宋淮之不喜欢麻烦,擅长花言巧语,却总能在江昀清受到家庭压力时安静又坚定地守在他的身边。   江昀清不需要虚无缥缈的爱情,但他需要情感上的支撑。   他不相信一见钟情所产生的包容和爱意,但他相信宋淮之。   所以他很认真地在思考两个人的未来,可想来想去又觉得变数太多,没什么可考虑的,更不需要犹豫。   于是,在一个平静又普通的上午,在宋淮之又一次从学校南端跑到北边带他去吃饭时,他拦住了对方的脚步,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主动吻上了对方的唇瓣。   【作者有话说】   这仗有点难打……   扣1帮小陆加油! 第07章 专吃清纯无辜那一套   两人回到民宿已经十二点多了。一路上,江昀清的兴致一直都不是很高,陆闻川主动开启了不少话题,但他却很少附和,略显疲惫地窝在副驾驶上。   兴许也是知道这场闲聊终究不会有什么结果,到最后,陆闻川也不再说话了,安静专注地开车,不再吵他。   到达民宿后,陆闻川提出自己做饭,让江昀清跟他一块吃。毕竟江昀清一只手不方便,周边也没什么比较近的快餐店。   但江昀清却谢绝了他的好意。他身上还带着从山上滚落时沾上的泥土,眼下只想回房间洗个澡,然后再睡上一觉。   陆闻川看了他很久,没有再劝,帮他拿了防水袋,嘱咐他做好防护,不要把绷带弄湿。   陆闻川原以为以江昀清那么不活泛的性格,这一觉会一直睡到很晚。但没想到,差不多一点多的时候,二楼的窗帘忽然被人拉开,里面人的身影晃了过去。   当时陆闻川正陪大伯在院子里的小桌上下象棋,本就不占优势局面,因为他的走神直接被对方端了老窝。大伯笑着拿走了他的一瓶好酒,然后冲他指了指小厨房里一直温着的排骨汤。   陆闻川会意,却不怎么甘心地抱怨说:“可以啊,我一个老板没得吃就算了,现在都混成服务员了。”   大伯不以为意:“谁让你午饭吃那么早。”又笑眯眯地夸赞说,“来者都是客,你是最有人情味的老板。”   “论人情味谁能比得过您啊?”   陆闻川嘴上说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起身,将排骨汤端进了屋子。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江昀清正准备将上午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里。   他跑去开门,房门打开时,陆闻川的脸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了门外。   陆闻川对他说:“大伯家里炖了排骨汤,中午拿了一些过来,但当时你睡着了。汤还温着,饿了吗?”   江昀清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陆闻川觉得他这一觉应该并没有睡好,因为他眉宇间的困乏没有丝毫消减,头发也乱蓬蓬的,身上的睡衣还带着褶皱。   陆闻川的视线落在他睡衣的领口。   江昀清的睡衣是V字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追求舒适,衣服的尺码有些大,稍不注意就会露出锁骨以及下面的大片肌肤。   陆闻川瞥见了对方一直讳莫如深的金鱼纹身,但只是一部分鱼尾,红艳艳的,没有一丝旁的颜色,像薄纱一样缥缈地附在江昀清的锁骨以下。   照这个面积,陆闻川心想,这尾鱼怎么着也得有一个巴掌那么大,一直覆盖到江昀清的心口。   江昀清理了下衣领,想客套地说一句“不用了”,陆闻川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又接着说:“小孟也在,一起吃点儿吧。”   江昀清手不方便,换衣服用的时间比较长。陆闻川一直等在门外,一直到他开门出来,才转身往楼下走。   孟识果真等在楼下,见他们下楼,迫不及待地用汤勺从砂锅里舀了一大碗给自己。   “你们好慢啊。”她说着,用筷子加了块排骨啃了一口,美滋滋地继续道,“我馋大伯家的排骨汤好久了,终于让我给蹭上了。”   陆闻川绕到桌边的时候轻拍了下她的后脑,说了句“慢点吃”,然后坐到了方桌的一边。   江昀清挨着他一起,三个人包围了桌子的三面。   孟识第一次看见江昀清吊起来的手臂,甚至能脑补出对方从山坡滚落的场景,十分心惊胆战。   她犹豫着问候:“你……手没事吧?很严重吗?”   江昀清礼貌地笑了笑,回答说:“不严重,只是脱臼了。”   “脱臼用得着打石膏吗?”   “关节伤到了啊。”   这回不用江昀清自己说,陆闻川就已经抢先帮他答了。他又捞了两块排骨给孟识,然后在对方假惺惺腼腆推拒的时候,将锅里剩下的全部打包,都堆在了江昀清面前。   孟识看着对面堆成小山一样的排骨和锅里仅剩的稀稀拉拉的汤汁,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愤愤地攻击陆闻川:“那还不是因为你放人家鸽子,自己说的要带人家去采风,结果临时变卦。”   “那一楼的那几名房客走得急,今天就想去你家果蔬基地看看,还找不到路。我去找你你又不在,我能有什么办法?”   “借口。”孟识完全不听他的解释,“你我还不知道?软的不吃,硬的不吃,专吃清纯无辜那一套。”   她转头看向江昀清,言之凿凿:“绝对是那几个大学生对他说软话了,不然他不可能把自己答应过的事晾一边。”   江昀清没发表言论,却深表赞同,低头咬了口排骨,听他们两个互相拌嘴。   陆闻川对她的表现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感觉到些许的幼稚和无奈:“你上午的时候不是还跟人家玩得挺好的吗?怎么转头就揣测别人?”   “谁好了!”孟识负气说,“跟他们玩得来的是任远,我一个毕业两年的社会闲散人员,能跟他们聊什么?”   陆闻川眉峰微挑,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些字眼,觉得眼下的孟识真的很像一只醋溜的河豚。   他百转千回地“哦”了一声,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任远啊,那他也太不懂事了。”   “……”   “难怪对我意见这么大,我确实不该带他们一起去,那几个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万一那小子移情别恋,可不得有点危机感吗?”   说着,他还像寻求认同一样,点了点旁边与世无争的江昀清:“你说是吧?”   “……”   江昀清只想低头吃饭,对着他不尴不尬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孟识咬牙切齿:“是,谁能比得上你大度。”   又说:“你又没人爱。”   江昀清笑着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有些好奇地问:“怎么,没有人追过他吗?”   “有啊,怎么没有。”   孟识别有深意地看了陆闻川一眼,江昀清的问题她的下怀。   她正愁没处编排陆闻川,完全不顾及对方警告的眼神,夹着排骨慢悠悠地说:“只不过我哥这个人吧,磁场比较特殊,我跟他从小一块长大,没见过多少女生跟他表白,倒是挺受男孩子欢迎的。就好比今天那个,要不是我哥是直——哎!”   陆闻川没说什么,在桌下用膝盖撞了她一下,孟识筷子上夹的那块满肉的排骨瞬间甩飞了出去。   孟识话说到一半,半是震惊半是可惜地看着角落里沾灰的排骨,转过头来瞪了陆闻川一眼:“你!”   陆闻川无辜摊手:“我可什么都没做。”   孟识不愿跟他多待,“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愤愤地“哼”了一声,端起碗离开了屋子。   江昀清扭头看着她出门的背影,提醒陆闻川:“你惹她生气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陆闻川又舀了点汤给他,拉拢似地说,“多吃点儿,少听她胡说八道。”   江昀清便又喝了口汤,大伯炖的排骨软烂入味,但他却有些吃不太下了。   他想起孟识刚刚说过的话,陆闻川比较吃清纯无辜那一套,而池苑刚好就是。   所以不管陆闻川知不知晓对方眼神里的含义,既然他同意了池苑的请求,那对池苑的态度就一定不怎么反感。   所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早上陆闻川或许还能陪对方多待一会儿。   “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江昀清说。   估计也是没想到他会再次提起这个,陆闻川先是一愣,而后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这句话你上午在医院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不麻烦。”   陆闻川说:“反倒是我,小孟说的没错,答应了你的事却没有做到。”   “又不是什么大事。”比起他,江昀清更不在意,“你是民宿的老板,总要考虑到所有的房客。”   陆闻川笑而不语,两条手臂搭在桌沿看他吃饭。   江昀清吃东西总是慢吞吞的,这一点,上次他们一块吃泡面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了。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对方的身形,觉得江昀清如此单薄,一定跟这种吃饭习惯分不开关系。   他坐在江昀清右边,打量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又注意到了对方的左肩。江昀清下楼时换了套衣服,衣领严丝合缝,没办法让他像刚才一样直观地看到对方的纹身。   但鱼尾的影像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山上的风景好看吗?”过了许久,他主动问。   江昀清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便说:“还好,但今天有雾,看不太清。”   “山里比较潮湿,有雾是正常的。况且你不觉得雾蒙蒙的景色更漂亮吗?”   江昀清却不以为然:“我上次来的时候,从山顶能一直看到山前的情人桥。那时候游客比较多,但天气也很好,景色就是比没有雾的时候干净很多。”   “情人桥?”陆闻川听他提起这个,没再关心到底谁对谁错,对他说,“那你知道你今天去的那座山为什么叫金桥屿吗?”   江昀清摇摇头,愿闻其详。   “一年四季太阳降落的角度不同,但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太阳落下的方向跟情人桥的走向相同。等到那时候站在桥头,下午的阳光逐渐回落到山间,身上就会布满金红璀璨的霞光。”   陆闻川解释完,接着说:“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与其费劲上山,倒不如去桥边逛逛,刚好最近这几天可以赶上。”   说完,他便略微期待地看着江昀清。   这回他倒是没主动去确定哪个时间,兴许也是因为前两次外出没一次顺利,这回他把选择权交到了江昀清手上,让江昀清来做决断。   江昀清不好意思拒绝,但也并不抵触,跟陆闻川接触这件事,本身并不让他讨厌。   “那就明天吧。”他说。   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做出了决定,约好明天下午去情人桥那边赏景喂鱼。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南清的景点犯冲,故意不让这趟旅行顺利,江昀清下午才刚做出决定,晚上就因为突发情况不得已取消了这个计划。   他很抱歉地对陆闻川说自己家里出了点急事,不仅履不了明天的约,还要提前退房。   他要离开南清。   【作者有话说】   小孟:我哥是直男!   小陆:不,我也可以不直。   后面节奏就会快起来啦!想要点海星可以不~ 第08章 我送你吧   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江昀清正坐在院子里看陆闻川和大伯下棋,手机搁在面前的桌子上,在陆闻川即将输得一败涂地的时候蓦然响起。   江昀清扫了眼来电显示,却没有接,伸手按了息屏键当做无事发生。陆闻川瞥了他一眼,没有在意。第一通电话便在非常自然的情况下挂断了。   大伯还在专心思考如何夺取对面的将棋能赢得更加酣畅。陆闻川仍旧麻木又无聊地坐在棋盘的一端,百无聊赖地数着棋盘上一共有多少个网点。   不到三秒钟的时间,江昀清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或许是挨得近,陆闻川能明显感觉到,因为这通电话,江昀清身上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那根弦又紧绷了起来。他不知道是在纠结什么,没有受伤的右手握着手机,没有立刻挂断,更不敢接起,犹豫很久,也只是再次按下了息屏键。   屏幕熄灭的前一刻,陆闻川扫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简简单单标注着“妈妈”两个字。   铃声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江昀清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坐在这边打扰他们了,握着手机起身。陆闻川略带迟疑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还是旁边的大伯先开的口。   大伯仍旧注视着棋盘,思考着该如何走下一步,缓缓道:“打这么多次,万一是有什么急事呢。”   他神色坦然,不怎么当回事的语气反倒不会让江昀清感觉到任何负担。   江昀清没有多留,进屋接了电话。   晚上,江昀清拉窗帘的时候,注意到了对面楼下小厨房里亮着的灯光。   他出门下楼,因为脚步比较轻,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竟把刚从冰箱里端杯子出来的陆闻川吓了一跳。   他看着陆闻川手里差点儿滑出去的杯子,里面用保鲜膜包着大半杯绿色透明的固体,看着很像果冻。   “你在做什么?”江昀清问。   见是他,陆闻川缓出口气,心有余悸地将杯子搁到桌子上,又从橱柜里挑了一只白色小瓷盘出来,将杯子倒扣,拽住保鲜膜将里面凝固住的东西倒了出来。   “青提果冻。”陆闻川拿了只勺子将瓷盘往江昀清那边推了推,“今天刚摘的青提,还很新鲜,尝尝?”   江昀清便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勺子,在那盘圆柱形的果冻上挖了一勺。   果冻应该是用葡萄水做的,里面裹满了剥好皮的青提,凝固后晶莹剔透,很像琉璃。   “很甜。”江昀清将那勺果冻连带着一颗饱满的青提嚼碎咽下,给出了十分中肯的评价。   陆闻川看上去似乎很满意,拿起杯子去水池那边冲洗,问他:“找我有事吗?”   江昀清便犹豫起来,不太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捏着勺子沉默了好几秒,才如实回道:“明天我可能没办法去金桥屿了。”   “下午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爸前两天不小心摔伤了,现在还在医院。我妈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得回去一趟。”他解释完,才抬眼看向陆闻川。对方已经没再洗杯子了,正转过头来看着他。   江昀清又接着说:“之后,我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了。”   陆闻川没立刻说些什么,抬手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忘了把水杯擦干。   “明天就要走?”他像是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   江昀清“嗯”了一声,又说自己已经买好车票了。   陆闻川又说:“可是今天阴了一天,明天可能会下雨。而且你的手这样,南清离青城好几个小时的车程,中间拿行李什么的,一个人能行吗?”   “没关系。”江昀清说,“我已经准备好提前把行李寄回去了,本来也没多少东西。”   陆闻川仍旧不怎么赞同。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可能是当初在大雨里捡到江昀清的时候,对方的样子实在太过狼狈,再加上两人认识这么长时间,也算得上是个聊得来的朋友,他不太想让旧事重演。   “我送你吧。”斟酌许久,陆闻川开口说。   江昀清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他听得明白这个“送”并非普普通通送他去车站的“送”。照陆闻川这种能在大雨里主动搭载他,之后又对他照顾有加的性格,估计是要带他一块回青城。   果不其然,陆闻川说:“原本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我爸妈扫墓,现在事情早就办完了,待了这么多天,也该回去了。反正顺路,你跟我一起吧,到青城后再说别的。”   江昀清没有立刻答应,在陆闻川开口后就垂下了眼,漫无目的地注视着瓷盘里因为反射头顶灯光而泛出点点光泽的果冻。   说实话,他有些奇怪,因为陆闻川对他似乎有些过于善良了,哪怕是出于同情,或者是出于那点特殊的责任心,也不该到如此地步。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顾忌什么,但直觉自己不能应下。   “你不用有顾虑。”陆闻川似乎察觉到了他想法,试图解除他的防备,“也不用觉得是麻烦了我,原本我也是定的这两天回去,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差别。更何况,一个人开车实在是太无聊了,有你陪着我还能打发打发时间。”   陆闻川倒也没把话逼太紧,最后用商量的语气对江昀清说:“你觉得呢?”   江昀清觉得自己如果再拒绝就有些不知好歹了,陆闻川只是比较热心,既然早上能迁就池苑的请求,那么眼下主动提出带他回青城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放松下来,对陆闻川说:“那就谢谢你了。”   因为决定做得临时又仓促,两人把动身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上午十点,路上大概要走七八个小时,顺利的话,差不多傍晚就可以抵达青城。   江昀清没有异议,在陆闻川的注视下吃完了对方做的所有果冻,然后跟着陆闻川一块上了楼。   两人还是在走廊分开。   江昀清进门前被陆闻川出声叫住。陆闻川对他说“等一下”,然后进房间拿了个相框出来。   江昀清接过来,看到里面装裱着他来南清第四天的时候见过的那只黑背白斑的凤蝶。   当时陆闻川说蝴蝶标本需要风干几天定型,眼下已经半个月过去了,江昀清已然忘记了这件事,但陆闻川却还记得,不仅记得,还好好的把它装裱了起来。   “好几天前就已经做好了,一直忘了拿给你。”陆闻川这样说。   江昀清单手握着相框,垂眸盯着里面的东西看。失去生命的蝴蝶被困在透明玻璃里,失去了自由,但获得了可以一直延续到永远的色彩。   江昀清不知道这样值不值得,但如果他是这只蝴蝶,凋落过后他大概会更加向往自然的泥土,而不是像这样被风干血肉变成一幅供人观瞻和评判的画。   “谢谢。”江昀清说。   他的脸上又带上了一贯“看起来很愉快”的笑,仿佛刚刚盯着标本走神的样子是陆闻川眼花产生的假象。   陆闻川不知道他到底高不高兴,但很清楚自己不应该直接这么问。   于是他回给江昀清同样安慰的笑容,对他说“早点休息”,然后转身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第二天两人启程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要走的任远还没起床,是孟识和大伯送的他们。   大伯一边埋怨陆闻川走得太仓促,一边从酒窖里拿了不少自己酿的桂花酒塞进了后备箱,说等陆闻川下次回来要做酒酿圆子给他吃。   孟识则站在一旁满脸的纠结和不高兴。陆闻川象征性地宽慰了她几句,接着就看到孟识皱着眉,把一直绕在嘴边犹豫着的话问出了口。   “你该不会真要找个让你入赘的嫂子,再也不回来了吧?”   江昀清正跟在后面盯着那几瓶密封的桂花酒看,闻言扭过了头来。   陆闻川简直无地自容,咬牙切齿地让她管好自己,少说别人,而后又催促着江昀清赶紧上车,以时间来不及为由尽快启程。   江昀清不知道在想什么,上车前又扫了眼后备箱里的桂花酒,在车子发动后,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酒是你酿的吗?”   陆闻川正在起步拐弯,专注地看着前面路况,随口回答说:“不是,大伯自己酿的。”   江昀清点点头,等拐上主路,又听到陆闻川继续说:“前两年的确是我自己在酿,但后面因为回来得比较少了,大伯又很好这一口,所以就自己买了酒曲摸索着学会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江昀清安安分分地坐在副驾驶上,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仪表台上正在冲他摇头的吉祥果摆件,“就是想起来,上次来南清问大伯要过酒喝,喝完以后觉得不错,就想买几瓶回去,但大伯说市面上买不到,是老板自己酿的。”   江昀清大概不是那种能外向到问人要酒喝的人,陆闻川直觉这段回忆肯定跟对方那位过世两年的前任有关。   但他没有多问,或许是因为江昀清平常说话的语调过于单一,他头一回听到对方讲述回忆时用这种近似于轻松的语气,所以不忍心打破。   陆闻川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大伯这酒是用白酒泡的,度数要高很多,也没那么甜,等回青城拿给你尝尝。”   江昀清再次对他说了“谢谢”,语气平平,又恢复到了陆闻川认知里单一的状态。   陆闻川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他觉得江昀清的那位前任或许对江昀清是真的很不错,以至于江昀清只有在提到和对方有关的事或回忆时,情绪上才会产生些许的波动。   这一点只有真情实意的爱才能催化,但凡掺杂进任何杂质都不会产生这种效果。   陆闻川没再说话。他忽然不太想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了,更不想在两个人的空间里江昀清一个人闷着想太多。   于是他抬手关上了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将车内空调调到一个合适的温度,保持着氛围的安静。   没一会儿,江昀清睡着了。   今天天气依然不怎么样,陆闻川看了眼天气预报,发现今天会有雷阵雨,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   他无聊地开了一个多小时,抵达了第一个服务区。身边的人依然在睡着,脸偏向他,眉心轻皱,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看上去很不踏实的样子。   陆闻川觉得应该是座椅太高,睡着不舒服,想着等待会儿江昀清醒了要提醒他调整一下座椅,不然这样窝着,手臂也不会好受。   车在服务区停了将近十分钟,陆闻川迟迟没有下车。   他靠在驾驶座上,盯着身边人熟睡的面容,很想问问对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他记得江昀清从早上到现在好像都还没有进食,眼下已经快要中午了,距离下一个服务区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如果眼下错过,等下他醒了大概率会很饿。   但陆闻川还是没有开口,在寂静安适的环境里安静地注视着,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在停车后,江昀清睡着的第十三分钟里,抬起手指,试探着轻轻碰了碰江昀清弯翘的眼睫。   【作者有话说】   恋爱进度50%~小陆加油! 第09章 温凉又柔软   客观上来讲,江昀清的确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眼型偏长,压出来的双眼皮褶皱偏窄,睫毛纤长浓密,鼻梁山根高挺,双唇红润富有光泽。   这种客观意义上的漂亮很容易让人在看着他的时候产生主观上的愉悦,没有人能拒绝美的事物,但陆闻川却觉得自己跟那些人并不一样。   事实上,陆闻川在酒吧和民宿都见过不少漂亮的人,比江昀清更好看的比比皆是,他一直都觉得吸引自己的并不是对方的脸,而是对方身上那独一无二,始终化解不开的情绪。   江昀清像暖阳下一场无声的细雨,橱窗里半遮半掩的精美瓷器,也像南清的雾。   南清的薄雾下有很多迷人的风景,比晴天时的走马观花,更加富有惊喜,也让人更有探索欲。   南清是这样的。陆闻川觉得,江昀清也是。   他不免又想起对方身上和白皙皮肤呈现出两种极端的艳色鱼尾,想起对方从医院回来后就一直如影随形的疲倦,甚至还有昨日他接起母亲电话时的犹豫迟疑。   陆闻川留心了很多,但他一直不问。   可他不问,并不代表他完全不好奇。   车窗上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憋了两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江昀清似乎被吵到了,闭着眼睛紧紧皱起眉。陆闻川在他睁眼的前一秒收回了手。   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解开安全带,没和江昀清有任何视线触碰,在江昀清活动因为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的脖颈时,平静地询问:“到服务区了,要吃点什么吗?”   江昀清还带着刚睡醒的迷惑,待到视野清晰后,没先回答他的问题,反倒说了句:“下雨了。”   陆闻川“嗯”了一声,向他解释不会下很大,又把刚才的问题再次向他复述了一遍。   江昀清不是很饿,让陆闻川只顾自己就好,不用管他。   “那喝的呢?”陆闻川又问。   然而问完他又觉得,要江昀清做决定,一定又会像刚才一样得到否定的答案,便把问答题改成了选择:“咖啡还是饮料?”   “咖啡吧。”江昀清终于没再拒绝,“意式浓缩。”   陆闻川说“好”,但车里只放了一把伞,他便让江昀清在车里等着,自己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车门开启的一瞬间,被雨水浸泡过的清新泥土气息携带着冷风卷了进来。江昀清清醒了许多,看着陆闻川渐渐走远,抬手揉了下自己的眼。   陆闻川回来得很快,拎着一堆吃的还有江昀清要的咖啡钻进了车里。   江昀清看到他的右侧衣袖湿了一块,觉得外面的风太大,以至于陆闻川将咖啡递给他时,无意间相触碰的手指都是凉丝丝的。   “这里有面包还有三明治,饿了自己拿。”陆闻川说着,转头看向正在小口喝着咖啡的江昀清,忽然想到两人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江昀清也是像现在这样,在下雨天坐在他的车里,喝着并不合口味的咖啡。   注意到他的视线,江昀清转过头来,主动对他说了声“谢谢”。   陆闻川却不理解他的口味,对于他来说,寻常的拿铁就已经够苦涩了,不加奶不加糖的咖啡简直无法忍受。   他忍不住问:“这样喝胃能受得了吗?”   江昀清下意识想开口,却没立马答上来。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得知自己喜欢这类咖啡时,宋淮之难以言喻的表情,那时候宋淮之问出的问题跟陆闻川一样,连神情都大同小异。   “还好。”江昀清慢半拍地回答。   陆闻川点点头,但从点头的幅度来看,仍旧十分不理解。他重新系好安全带,离开车位,再次拐上了高速。   期间,江昀清一直在用余光盯着陆闻川看。   从某些方面来看,陆闻川其实和宋淮之很像,衣品、性格,对他的态度都如出一辙,常带给江昀清不切实际的错觉。   但江昀清很清醒,不会产生错误的情感投射,更不会将自己的压抑和消沉错误地分担到对他抱有善意的人身上。   他在情绪的围墙里走不出去,也不会将别人带进来。   “到青城后你要直接去医院吗?”陆闻川问。   江昀清单手握着热咖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听到陆闻川说:“你爸妈在哪家医院?”   江昀清报了个医院名字,又听到陆闻川说:“那还挺巧,刚好在我家附近。等到了我直接送你过去吧。”   江昀清点了下头,不厌其烦地对他说了声谢谢。陆闻川不厌其烦地听着,江昀清对他说过的感谢太多,他完全数不过来,并且已经习惯。   “你之前一直住在青城吗?”许是下雨天太闷,江昀清一边注视雨刮器的运作,一边没话找话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陆闻川跟他侃侃而谈讲过自己的经历,说他自己也是青城人,只不过因为成长过程中一直两头跑,所以对南清比大多数人都要熟一点。   “是啊。”陆闻川语气理所应当,“我爸妈都是青城人,我当然住在青城。”   “那怎么想起在南清开民宿了?”   陆闻川顿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江昀清讲过民宿的来历:“民宿是我爸妈的。”   陆闻川解释说:“他们三十多岁的时候去南清旅游,遇见了彼此。在一起结婚后,对南清那个地方有所留恋,就一块开了家民宿,雇人帮忙照顾。”   陆闻川回忆道:“听我妈说,他们是在情人桥看日落的时候遇见的,那时候是旅游旺季,人太多,我爸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差点儿栽水里,幸好我妈在旁边及时揪住了他。不然情人桥那边的水那么深,他还真不一定能爬得上来。之后我爸还因为这件事专门去学了游泳。”   江昀清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陆闻川讲起自己父母时的样子让人感觉到幸福和憧憬。从这一点江昀清就可以看出,陆闻川一定是在充满爱的氛围里长大的人,只有他的成长被爱包围着,才会有余暇分出多余的善意去帮助别人。   “这还不算什么,”陆闻川继续说,“更有意思的是,在遇见彼此之前,他们都还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单身主义。”   江昀清说:“那你这次回来,的确该去情人桥看看。”   “他们走过那么多地方,我一个人逛不过来的。”陆闻川顿了下,又试探说,“你呢?你跟你父母……关系怎么样?”   江昀清有一瞬间的犹疑,他觉得应该是昨天自己接电话时,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被陆闻川看到了。而且照陆闻川的语气来看,他应该是犹豫了许久,才在这么一个看似合适的节点上问出这个问题。   江昀清倒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兴许是潜意识里觉得陆闻川值得信赖,又或者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不会觉得事实有多么的难以启齿。   于是他靠在椅背上,在车子穿行进隧道时,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太好。”   陆闻川没忍住问:“为什么?”   “没有任何一对父母想要一个同性恋的儿子。”   “但你很优秀,挑不出什么缺点,这样都不行吗?”   江昀清觉得他的说法很天真,自嘲地笑了笑:“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如果说大学时期出柜只是让江昀清和家人之间的关系略微僵化,那毕业那年,擅自将宋淮之带回家算是彻底触动了父母的逆鳞,直接将家庭关系降到了冰点。   江昀清至今都还记得父母将他赶出家门的情景,母亲的怒火,父亲的斥骂,任宋淮之八面玲珑,面对那样的场面也是哑口无言。   江昀清一直都觉得,以宋淮之的性格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但自己的父母却明确地告诉他们,那个家里不欢迎他。   或许也不是不欢迎宋淮之。江昀清想,他们只是不欢迎任何跟他有不清不白关系的男人踏进家门。如果性别换一下,就像父母期望的那样,安安分分找个女孩恋爱结婚,或许结果会大有不同。   但江昀清不愿意,甚至在父母找到他,说出“只要老老实实结婚,其他的事都可以既往不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句话时,罕见激烈地反驳了回去。   在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太过执拗,他不愿意忘记宋淮之,所有人都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他不能,也做不到,所以他活该忍受父母的失望和不解,活该忍受亲人之间渐行渐远。   陆闻川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余光里,江昀清一直垂着眸,像是在认真回想那段让他狼狈难堪的记忆。   陆闻川没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却不想再问,小心避开了前任的话题,宽慰他说:“这次说不定会是个转折。父母也是需要台阶的,见面以后好好聊聊,没什么矛盾是解不开的。”   江昀清终归没说什么,见窗外雨势和缓,便按下车窗,吹了些风进来。   风已经没刚才大了,清清凉凉地灌进来,吹动了江昀清的头发。   陆闻川看他偏头看向窗外,从他的视角,看不见江昀清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的颧骨、鼻梁,以及弯出一个弧度,正随风轻轻颤动的睫毛。   陆闻川一静,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方才江昀清睡着时睫毛蹭在他指腹的触感。   很痒,和江昀清这个人一样,温凉又柔软。   【作者有话说】   太糊了,之后会随榜更新,谢谢支持~ 第10章 我在外面等你   两人到青城的时候已经傍晚六点多了,迎着夕阳又开了半个小时,在日暮时分抵达了市立医院。   下高速的时候,江昀清的母亲还打来过电话,问江昀清还有多久能到。   江昀清不怎么认路,转头看了眼陆闻川。陆闻川便出声告诉他,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   江昀清有样学样,又转告给了母亲,但不知为何,江昀清说完后,电话那头竟忽然沉默了下来,差不多过了得有四五秒钟才又传来声音。   江母对他说“好”,让他们注意安全。   江昀清原以为陆闻川将自己送到后就会离开,但没想到对方竟一直跟到了病房。江昀清觉得过意不去,让他有事先忙,却被陆闻川以不礼貌为由搪塞了回来。   他们就在医院的走廊里见到了正要出门打水的江昀清的母亲,陈清。   其实在来的路上,陆闻川就曾经在心里根据江昀清谈起父母时的口吻设想过对方父母的样子。   在他的想象里,江昀清的父母应该都是比较传统的人。江昀清今年二十六岁,那他的父母差不多也该有五十岁了。这个年纪的人在子女的终身大事上一般都会表现得非常执拗,他们大概率会借着这次来之不易的见面苦口婆心地劝导江昀清回归所谓的正道。   只是现实跟陆闻川设想的有些出入,江昀清的母亲看着要比想象中年轻很多,踩着高跟鞋,穿着休闲西装,头发不长不短刚到肩膀,面容跟江昀清有四五分相似,打扮干练素雅,但给人的感觉却比江昀清要强势许多。   陆闻川站在江昀清身旁,听到江昀清低低地叫了对方一声“妈”,语气里带着非比寻常的冷淡。   而反观陈清就比较冷静了,看向江昀清的眼神里大多是无可奈何,只在看到江昀清还打着石膏的手臂时才轻轻皱了下眉。   “这是怎么了?”不待江昀清回答,她又兀自责怪道,“电话里也不跟我说。”   语气就好像在责备江昀清没有事事与她分享。   江昀清脸上没什么波澜,视线一直落在和母亲之间的地面上,不太想和对方有眼神交流。他说了句“不小心摔的”,又说“不是什么大事”。   陈清便没多在意,又把视线转向了他身边:“那这位是?”   陆闻川目光还在两人之间逡巡,猛然被点到,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江昀清主动介绍说:“陆闻川,我朋友,昨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南清,是他带我回来的。”   陆闻川礼貌地颔首,称呼了声“阿姨”。然而陈清却没有应声,脸上更看不出几分热情,沉默地、无声息地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他。   那目光称不上多么友善,陈清的脸色也不是很好。陆闻川觉得有些尴尬,猜想对方之所以会这样,大概率是因为江昀清提到了南清,而南清是宋淮之的故乡。   似乎也是察觉到了氛围的局促,江昀清没有详细解释分毫,不怎么耐烦地说了句“我去看我爸”,便绕过母亲进了门。   病房里,江父正靠在床上看书。   他昨天刚做完手术,腿还吊着,跟站在门口,手臂打着石膏的江昀清面面相觑,场面冷肃,甚至还带着点儿滑稽。   病房是双人间,隔壁床的病人还在休息。几人没弄出太大的动静,陆闻川跟着江昀清走上前,将手里在对面超市买的水果和礼品放到了床头柜上。   “叔叔好。”   估计是刚才听到了三人在门口的谈话,江父没有多问江昀清他是谁,点头不尴不尬地应了一声,客套了几句,而后便跟江母一样,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陆闻川察觉到了,不明所以地向江昀清投去目光。   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至于这二老都对他如此挑剔。   江昀清没有回应他,只在陆闻川感觉到不适之前,及时出了声。   他没靠近,和病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比陆闻川还像是前来探望的客人:“您感觉怎么样?”   江父是在楼梯上失足摔伤的,右腿骨折移位,只能靠手术复原。昨天做完手术后,陈清就立刻给江昀清打了电话,期间并没有经过江父的同意。   也正是因为这样,江父才会在面对江昀清时有诸多难以克制的意见:“之前那样气都气不死,现在还怕这点儿小伤吗?”   “老江!”   陈清在后面走进来,低低地警告地叫了他一声,将手里的水壶不轻不重地搁在床头柜上。   江昀清自然不觉得母亲叫自己回来真的是因为手头事情太忙应付不过来。她只不过是找了个借口哄他回家,就像两年前宋淮之刚去世时一样,把他叫到跟前,一遍又一遍地劝他相亲、结婚、生子。   哪怕现在不提,迟早也会回到这种烂俗的话题上来。   江昀清并不感到心伤,只觉得无力和疲惫。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家庭氛围,父亲的一味指责和母亲的冷暴力是他最熟悉的配方。宋淮之或许是他和家里断绝联系的导火索,但却绝对不是唯一原因。   江昀清依旧冷淡:“之前医生说您肝不好,有些事既然生气没用,倒还不如保重自己的身体。”   “你——”   手里的书页被抓出了几道褶皱,江父身体朝前倾了倾,被江母一把按住了肩膀。   陈清倒还算得上得体,先对陆闻川客气说:“不好意思陆先生,让你见笑了。”   又说:“谢谢你今天带昀清回来,奔波一天应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改天再请你到家里来吃饭。”   陆闻川早已如坐针毡,自己也觉得自己在这边待着不合适,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客气地说了句“改天再来拜访”,便转身要走。   然而江昀清却在这个时候拉住了他的手:“我跟你一块回去。”   江昀清的手有些凉,比陆闻川之前想象过的要柔软一些,带着点力道阻止了他离开的脚步。   而对于他的这一动作,陆闻川的第一感觉是有些惊讶,他一直认为,江昀清应该是很避讳和他人有肢体接触的。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单纯只是指江昀清的脾气,不是那种可以轻易和别人熟络起来的性格。   可如今对方却毫无芥蒂地抓着他,甚至还别有深意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陆闻川下意识看向病床边,江父江母一坐一站,全都因为江昀清的这一动作拉下了脸色。陆闻川瞬间明白了今天这两人看到他时异样的眼光究竟缘何而来。   饶是陈清再怎么有涵养,眼下也不得不冷下了声音,她盯着江昀清,对他说,“你留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江昀清却还在看着陆闻川,眼神里带着执拗。他比陆闻川要矮上半个头,抬着眼注视着别人的时候,眉心轻轻皱着,眼神很容易就能勾起大多数人的恻隐之心。   毫无疑问,陆闻川是那大多数人之一,也并不掩饰自己被触动的事实。   于是,他反握住江昀清的手,微微用力将对方朝自己这边拉了一步,对他说:“我在外面等你。” 第11章 我一直一个人住   陆闻川原以为会等很长时间,但事实上没多久江昀清便走出了医院大门。   他将车开过去,让江昀清坐进车里。江昀清这回倒没有跟他客气,报了自己家的地址,请求陆闻川送他回去。   “怎么样,没吵架吧?”陆闻川有些担忧地看了江昀清一眼。   江昀清摇了摇头,对他说:“刚刚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陆闻川倒不是很在意,只是想到病房里,江昀清拉着自己手的样子,表情就好像真的对他很在意,“但你那样气他们不会适得其反吗?”   江昀清言语中多是无力:“可你也看出来了,他们敏感成那个样子,就好像只要我身边出现了陌生男性,就一定是我新交的恋爱对象。他们都那样想了,我为什么不能那样做?”   陆闻川没有接话,朝副驾驶那边看了一眼。随着车身移动,车窗外的霓虹灯交替打在对方脸上,落下晦暗的光斑。陆闻川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猜测一定不是很好。   江昀清和家人之间的关系,远比他预想的要僵硬许多。   “他们叫你回来,应该也是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陆闻川不知道该怎么说,每次他碰上江昀清,碰上和江昀清有关的事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尤其是你妈妈,看着也是有大事化小的打算。”   江昀清不愿多聊,气氛有些凝滞的尴尬。   陆闻川直觉不能再这样聊下去,看了眼导航,生硬地转了话题:“你住的地方离湿地公园那边还挺近,是一个人住吗?”   江昀清“嗯”了一声:“离之前的公司近,就租了。”   “辞职多久了?”   “……四个月。”   四个月的空窗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江昀清在南清也就才待了半个月,陆闻川想象不出,像江昀清这么闷的性格,在去南清之前会在家里做些什么。   总归眼下也想不出什么话题可以放松地继续聊,陆闻川便把疑问问出了口。   江昀清倒还真认真地回答了他。   他稍稍思索了一会儿,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从犹豫的时长来看,他应该是在搜肠刮肚回忆那段时间的经历,却怎么也找不出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来,只能将就地说:“睡觉、画画……还有做饭。”   全都是无需他人帮忙,一个人待着就能完成的项目,光是这么听着就很无聊。   但陆闻川却截取了其中比较能开启话题的一项,调侃地问道:“你还会做饭?”   江昀清送给他一个理所应当的表情:“我从毕业开始就一直一个人住,当然要会做。”   陆闻川笑了笑,关注点放在了“一个人住”四个字上。   其实这时候他很想问,那你男朋友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吗?但他不能,毕竟不是所有的情侣都会同居,而且他问了也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江昀清应该又会像之前一样,对他露出冷淡、指责他越界的表情。   那不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应该做的事。   “一个人待着总会没意思。”陆闻川平稳地开着车,在十字路口亮起红灯的时候稳稳停下,“你在民宿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带你好好玩玩,现在回来了,什么时候有空想出来,可以联系我,我提前在酒吧给你留好位置。”   江昀清回给他一个客套的笑。前方红灯开始倒计时,倒数三秒的时候,陆闻川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我们还没有联系方式。”他说,“我把地址发给你。”   江昀清似乎也是才想起,认识这么长时间,他们连个微信都没有,连忙接过对方手机,在车子重新开动时输入陆闻川告诉他的锁屏密码,点进了微信。   陆闻川的微信联系人很多,加入的群聊也很多,且很多都没有屏蔽,点进去的时候界面上密密麻麻一列标注着各种各样数字的红点。   江昀清一只手不方便,准备直接用右上角的搜索功能搜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添加,却不想车身路过减速带颠簸了一下,他手一滑,点进了最上方的聊天框。   陆闻川的微信没有置顶,最近的消息是大伯发过来的,跟很多热爱语音的中年人不同,大伯喜好长文字,先问了一句“到了没有”,后面又连续发了好几条长达三四行的文字内容。   江昀清没有窥私的打算,却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扫到了里面的内容,他赶忙退出,却不小心退回了最开始的桌面。   陆闻川在这时问他好了没有。   江昀清匆忙地应了一声,重新点进微信,趁陆闻川不注意将刚才的信息标记未读,然后无比顺利地搜出了自己的号码。   添加完后,他将手机递了回去:“可以了。”   陆闻川瞥了眼,心满意足地收了回去。   当天晚上,陆闻川一直到洗完澡出来才有时间翻看手机。   大伯的消息已经被最新添加的江昀清挤下去了,江昀清给他发了信息,聊天框上面标注着一个数字“2”的未读红点。   陆闻川擦着头发坐在床边,点进去看了眼,简简单单两条信息。   江昀清对他说“谢谢”,又说“晚安”。   陆闻川回了句“不客气”,按照最先说好的,把酒吧的地址发了过去。   做完这些,他才点开大伯的消息查看。   比起江昀清的简单风格,大伯的消息要长很多,且每一条都看得陆闻川脑袋嗡嗡直叫。   大概是从两年前开始,大伯开始用自己手头宽广的人脉替陆闻川物色合适的结婚人选。起初陆闻川会拒绝,明确地告诉大伯自己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想凭缘分顺其自然。   他原以为这样大伯就会见好就收,但没想到大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居然学聪明了不少,每次推荐人过来,也不再直白地让陆闻川见一见,只说是某个亲戚的孩子,让他关照一下,平常多说说话,弄得陆闻川不上不下。   介于大伯的热心程度实在触目惊心,陆闻川无力反驳,只能在对方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装鹌鹑。   于是,在粗略地读完大伯的消息后,陆闻川又故技重施,选择性地回复了对方问他到没到的问题。   大伯:隔壁酒馆李叔家有个远房亲戚也在青城,今年刚毕业,一个人在那边没个照应。   大伯:你要是有空就多帮忙照顾照顾,小姑娘人很热情的,性格也好,跟你很合得来,我让李叔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   陆闻川:到了。   【作者有话说】   大伯的潜台词:   “隔壁酒馆李叔家有个远房亲戚也在青城”——知根知底,发展地区重合,不会异地。   “今年刚毕业”——年纪小,应届大学生,性格单纯。   “小姑娘人很热情的,性格也好,跟你很合得来”——有共同话题,虽然单纯,但很活泼,性格合适。   “有空多照顾”——抽空见个面。   “我让李叔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要是我直接给你,你肯定是不会加的,但李叔拜托了你,可就不能不给人家面子了哦。   下章开启相亲风云~ 第12章 相亲风云   陆闻川没想过会碰见江昀清,在他和李叔家那位今年刚毕业的女孩见面的时候。   此时距离他们上次分别已经过去了两周的时间。这两周里,陆闻川没有收到江昀清的任何消息,两人的聊天记录也还停留在上次他给对方发的酒吧地址上。江昀清后来回给了他一个微笑的表情包,表示自己有空一定会过去看看。   江昀清后来当然没有来,陆闻川自然也没指望他真能言出必行。毕竟对于江昀清那样周到的人来说,不管递到眼前的东西是否真的能勾起他的兴趣,他都不会扫对方的兴致。   给面子地做出对方想要的反应是他一贯的社交准则。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觉得有意思。   陆闻川自觉在江昀清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所以即便被敷衍搪塞,也没有多少落差。   那次分别后,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对方能主动联系自己,却也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对方。   介于陆闻川要见的那名女孩是李叔推过来的,不好和之前一样敷衍了事,他这才在聊了总共不超过十句话后,按照大伯的指示,把人约出来见了一面。   小姑娘名叫李灿,和大伯的描述没什么区别,单纯可爱,活泼开朗,由于在青城没住多久,所以对这里的很多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   和江昀清不一样,她是真的在对陆闻川提出来的很多话题感兴趣。   陆闻川觉得大伯的话的确没有夸大的成分,小姑娘确实性格很好,和孟识一样讨人喜欢。   陆闻川认为,如果不谈感情,他们应该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你今年刚毕业?”陆闻川问。   李灿正在喝果汁,咬着吸管点了点头。   陆闻川又想了想,问:“刚毕业的话,今年应该……二十二岁?”   “二十一。”小姑娘老实说,“还有一个月过了生日才二十二。”   陆闻川点点头,认真又不失温和地说道:“可我已经二十七了,比你大了六岁,差距有些大,你应该不能接受吧?”   小姑娘闻言顿了一下,慢吞吞地放下了杯子,犹豫又不好意思地小声否认了他的话:“六岁也还好吧,我不马上就二十二了嘛。”   她越说声音越小,陆闻川看到了她泛起粉红色的耳朵,不尴不尬的笑了笑:“那关于我职业方面,你应该也已经提前了解过了,平常工作时间比较长,在你下班的时候我可能还在忙,没办法陪你逛街吃饭。”   “还有就是,虽说不是所有去酒吧的人都爱花天酒地,但我身处的环境大多时候也确实是这样的。”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陆闻川语气里带上了试探和期待,“你……应该接受不了吧?”   然而李灿蹙眉思考了一会儿,却不怎么认同地说:“可你看着也不太像会喜欢花天酒地的人吧?”   “我……”   “那既然不是,清者自清,跟环境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着,她像是很照顾陆闻川感受似的,又补充了句,“再说了,我觉得开酒吧很酷啊。而且我还在实习期,也经常加班到很晚,不常有时间逛街吃饭的。”   “……”   “这样啊……”陆闻川干笑两声,有些无话可说。小姑娘包容度太高,脾气太好,他不太知道该怎么向对方传递自己的看法。   于是他开始旁敲侧击:“那你在这边工作,你父母也都在青城吗?”   听到这里,李灿的表情忽然开始变得失落起来。她轻轻“啊”了一声,有些遗憾地说:“没有,我爸妈他们都在北城,我一个人在这边。”   “一个人的话应该也没有关系吧。”陆闻川微笑说,“你性格这么好,肯定可以交到很多朋友,说不定之后还能遇到一个特别优秀的男生。那样的话,你父母也算是对你彻底放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特别真切,仿佛真的在为对方的未来做衷心的祝福。   李灿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有些凝固,捧着杯子的手也局促起来。一般到这个时候,陆闻川都会十分贴心地递个台阶过去,让女生体面地收场。   然而今天的他却没来得及或者忘了接话。   因为他忽然瞥见了不远处角落里背对着他的江昀清。   江昀清手臂上的石膏已经拆除了,像之前一样,穿着休闲风格的白色衬衣,正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落座。   这家餐厅是有名的情侣餐厅,一般很少会有人独自跑到这边吃饭。上次送江昀清回家的时候,陆闻川就已经知道了江昀清家的地址,和这边隔了好几条街的距离,基本也排除了一个人吃饭的可能。   陆闻川心下有了猜测,远远观望着,没两分钟,果真看到了一名踩着高跟鞋的年轻女孩进门。那女孩进门后在餐厅内扫视了一圈,而后径直走到了江昀清面前。   服务员将刚点好的餐端了上来。陆闻川道了声谢,将那份甜点放去了女生面前,完全没有注意李灿在戳牛排时的心不在焉。   不远处,江昀清还在和那位女孩交谈,两人的气氛看不出多么融洽。江昀清一直端正地坐在椅子里,从他脊背僵直的弧度和对面女孩搅咖啡时无聊的表情可以看出,那边应该正在经历冷场。   江昀清不是会主动开启话题的人,性格也并不外向。这让他在这场相亲里占据下风,很容易被人在暗地里挑出满身毛病。   但陆闻川却很好奇他们都会聊些什么。   据他的了解,江昀清是不可能会主动来相亲的,眼下这一出一定是江家那两位难搞的长辈授意安排。而既然不是江昀清自己的意愿,那他眼下估计也不会有多好的脸色,哪怕在面对女孩子时依旧绅士得体,也难保不会让本就不活跃的气氛继续冷却下去。   陆闻川其实很好奇。在面对不情愿的相亲安排时,他往往会选择暴露一些对于自己无伤大雅,但对于相亲对象来说不是特别能忍受的缺点来让对方知难而退。   就比如刚刚他和李灿的对话。哪怕这招对于李灿来说并不是特别管用,他也还是会把“我们不合适”用百转千回的说法不那么直白地告诉对方,既维护了对方的面子,又不至于让对方过于尴尬。   但江昀清应该不是那么圆滑的人,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会怎么应对。   似乎是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过于安静,李灿抬头看了陆闻川一眼。   陆闻川正在切盘子里的牛排,神不守舍地垂着眸,也不知道是不是刀不顺手,五分钟过去了,竟然连第一块都没切下来。   李灿便直接放下了刀叉,兀自犹豫着,想问问他待会儿有没有空。   她还是想为自己再争取一下。   “你——”   话还未说出口,餐厅的某个角落忽然爆出一声吵闹。   李灿张着嘴,愣怔怔地扭头去瞧,还没等找到声音的来源,面前一直四平八稳坐着的陆闻川竟突然站起了身。   还是方才的角落,江昀清依旧笔直地坐在那儿,原本干净整洁的衬衣上全是迅速蔓延开的咖啡。他额前的头发湿了一块,因为不怎么走心的躲避,半边脸颊也全是深褐色的咖啡液体。   他面前的女生正愤怒地站着,手里握着泼空的咖啡杯,满脸都是被戏弄的不爽和愤懑。   她将杯子用力搁回桌子上,不高不低地骂了一句“有病”,又如来时一样,踩着高跟鞋大步离开了。   在那名女孩离开后不久,江昀清也慢吞吞地站起了身。他脸上仍旧没什么波动,抬起衣袖抹了把下巴上的咖啡,然后转身,在一众或同情或打探的目光中离开了餐厅。   李灿还想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回过头来时,却见陆闻川匆匆忙忙抓起衣服就要往外走。   “哎,你去哪儿啊?”李灿不明所以。   陆闻川抱歉又仓促地对她说:“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急事需要处理。单我已经买过了,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说。”   说完,也不等李灿回话,陆闻川抓起桌上放着的手机,大步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周四更 第13章 衣服我会洗好还给你的   陆闻川在距离餐厅几十米远的小吃店门口追上了江昀清。   大概是江昀清身上的咖啡渍太过显眼,他从餐厅一路走过来,有不少路人侧目关注。陆闻川靠近后,将手里的外套披到了他身上,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江昀清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他,看到陆闻川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才像是回过神一般,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朋友吃饭。”   陆闻川显然没想好措辞,才扯出跟朋友来情侣餐厅吃饭这么一个谎言。   他的注意全放在了江昀清脸上残存着的咖啡干掉后的痕迹,看上去很黏腻,在大太阳底下烤着,应该不怎么好受。   他便提议说:“我家就在这附近,先去洗把脸吧。”   不知道第几次坐上陆闻川的车的时候,江昀清觉得眼下自己一定非常狼狈。   不过他倒没有表现出几分不自在,毕竟自从认识陆闻川以来,他所有狼狈的时刻陆闻川都见过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不差这么一次。   在车上的时候,江昀清还是像往常一样,垂眸保持着沉默。   陆闻川先是迂回地问了他的胳膊,因为他记得之前在南清时,医生曾叮嘱过,石膏要一直固定三周才可以拆。目前才刚过两周,江昀清手臂上的石膏就已经不见了。   对此,江昀清说:“石膏太碍事了,医生说恢复得还可以,只要不提重物没什么影响,就拆了。”   “那叔叔呢?他腿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已经出院了。”   陆闻川点了点头,车内又安静了下来。   其实江昀清能感觉得到,陆闻川跟他单独在一起时总是表现得无所适从。   江昀清有些困惑,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性格的问题,陆闻川没办法带动和他之间的气氛,所以待他不可能像对任远或孟识那样随性或亲近。   但他也没有办法,江昀清心想。   说实在的,他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以陆闻川这么一个喜欢热闹的性格,明明是应该会对他这种沉闷无趣的人嗤之以鼻的,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狼狈时靠近,又对他施以援手。   “你今天是去相亲吗?”江昀清直白地问。   很显然,他很清楚那家餐厅一般都是什么人会去。   陆闻川下意识说了句“没有”,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江昀清也没有注意到和他一起吃饭的姑娘,他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索性将最开始撒下的谎扯到了最后:“就是一个朋友,觉得那家餐厅有几道招牌不错,就一起去了。”   说着,他瞥了眼江昀清的脸色,出于好奇心,又斟酌着把问题抛了回去:“刚才跟你见面的那个女孩是?”   “我妈让人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   江昀清倒是毫不避讳,远比他要坦诚得多,就是言语里听不出任何波澜,让陆闻川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问了:“那你们都聊什么了?她居然那么生气。”   江昀清似乎在想事情,如往常一样盯着仪表台上摇摆的吉祥果,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没聊什么,她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但没问完,被我打断了。我跟她说很抱歉,浪费了她的时间,我是个同性恋,没办法跟她交往。”   即便早就已经预料到在相亲这一大关面前,江昀清做不到多么柔滑,陆闻川也还是没有想到,江昀清会用这种直白的方式搞臭自己的名声。   关键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无比坦然,让陆闻川有种预感,他一定不是第一次用这一招。   “那你父母那边……”   江昀清说了句“无所谓”,又有些等不及似地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不耐:“还有多久到?”   这种情况在他们二人之间还是头一回出现。以往的江昀清一般都是充当倾听者的角色,脾气好,有风度,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跟陆闻川说话。   陆闻川直觉对方应该是不想让他再继续问下去,说了句“快了,前面就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江昀清又小声嘟囔了句“你家也没有多近”,而后小幅度地动了动身体。   他用拇指勾住安全带,稍稍拉开了一点儿距离,又用另一只手揪着衣领整理了下自己被泼湿的衬衣。   陆闻川瞥见了他因为嫌弃过于黏腻而紧紧皱起一瞬的眉头。   到家后,陆闻川给江昀清指了洗手间的方向,让他先去洗把脸,自己则进卧室找了件衣服出来。   考虑到江昀清的身板比较单薄,他特意挑了件自己穿着有些小的T恤,拿着去了洗手间。   推门进去的时候,江昀清正在擦脸,额前的头发似乎清洗过了,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陆闻川把衣服递了过去:“给,将就着换一下吧。”   江昀清怔了一下,随即推拒道:“不用了,我待会儿回家再换。”   “太显眼了。”陆闻川下巴指了指江昀清胸前那一大片已经半凝固的咖啡渍,照这个面积来看,那杯咖啡应该是一口没喝,全泼了上去,“穿着也不舒服。”   江昀清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犹豫了几秒,终于没再客气,将衣服接了过来。   他换好衣服出去时,陆闻川已经开火开始煮面了。   江昀清循着声音走到厨房门口,犹豫着对陆闻川说了声谢谢,并表示自己该回去了。   陆闻川正在拌汤底,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江昀清穿着他的T恤,衣领开阔,肩线下塌,下摆遮住了整个臀部,怎么看怎么不合身。   但这的确已经算是陆闻川衣柜里最小的衣服了,当初是因为买错了尺码又懒得退才留了下来,买来后他几乎没怎么穿过,想着江昀清比他矮七八厘米,又比较瘦,穿着应该合适,才从角落里拿了出来,却没想到还是大了不少。   “吃碗面再回去吧,午饭没吃不饿吗?”陆闻川说道。   江昀清确实什么都没吃,但也不怎么饿,正要回绝,却又听到陆闻川说:“上次蹭了你一碗面,这回尝尝我的手艺,先去客厅坐一会儿,很快就好。”   江昀清只得又回到了客厅,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里观察陆闻川家里的布置。   和一般比较潦草的男生家里不太一样,陆闻川收拾得很干净,家里风格简约,色调明快温馨。尤其是对面墙上挂着的那一堆相框和照片,很有生活气息。   江昀清仔细看了看,那些照片大多数都是风景照,囊括了国内外很多处景点,而剩下的那一些里,一对中年男女出现的频率最高,根据年龄和相貌判断,他们应该就是陆闻川之前提到过的,对方已经去世了的父母。   那些照片排列在暖黄的光线可以倾洒到的地方。江昀清转头看过去,午后的阳光正从阳台那边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使整个客厅都灌满了暖洋洋的色彩。   和陆闻川这个人一样,充满了温度。   他坐了没多久,茶几上,手机忽然震了震。江昀清拿过来解锁,看到了母亲给他发来的信息。   陈清问他情况怎么样,语气平平无奇,应该是还不知道他对相亲对象说的那些话。   他正犹豫着怎么回复,陆闻川已经端着两碗面出来了。   江昀清便又将手机息屏,放回了原处。   陆闻川做的酸汤面是江昀清吃过最好吃的酸汤面,酸辣可口,有色有味。里面的煎蛋吸了汤汁,搭配煎过的午餐肉,简单又很有食欲。   江昀清吃光了一整碗,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他捧着陆闻川给他倒的水,见陆闻川吃得比他还干净,便问:“你刚刚不是和朋友吃过饭了吗?”   “……”陆闻川正在收拾碗筷,闻言着实噎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将谎圆到底,“那家餐厅的菜不怎么合胃口,没吃多少。”   江昀清点头,无声“哦”了一下,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那面墙。   午后的阳光偏移了位置,暖黄的光线已经不在那些相框上了。   “那边墙上的照片都是你拍的吗?”   陆闻川已经收拾好了桌子,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是,是我爸妈旅游的时候拍的,他们经常去旅行。”   江昀清又问:“那你呢?”   “我?我没这方面的爱好。”陆闻川露出缅怀的笑,“小时候他们去哪儿倒是都会带我一块,但后来长大了他们就不爱带我了。我也不想跟着他们到处跑。”   说完,陆闻川就又端着碗回到了厨房。   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又震了几震。江昀清坐在桌边远远地看着,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于是他走到厨房门口,再一次对陆闻川说:“我妈一直在给我发信息,我得回去了。”   想到他没有开车,陆闻川便主动提议:“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江昀清说,“这附近挺好打车,就不麻烦你了。”   陆闻川也就没有再留他,擦干了手送他离开,往门口走的时候还在跟他闲聊:“上次说的桂花酒还没来得及拿给你喝,被我放酒吧里了,下回什么时候有空提前告诉我,我开一瓶给你尝尝。”   江昀清笑着说了声“好”,走到了玄关,换回自己的鞋。   换鞋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弯下了腰,陆闻川给他的这件衣服领口宽松,比江昀清自己所有的衣服领口都要大,衣领正随着他的动作不断下垂。   江昀清自己没意识,但陆闻川站在他旁边,垂眸下去的时候,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胸前一晃而过的洁白肌肤以及往下隐约凸起的肋骨。   门口光线不好,陆闻川又自觉失礼,看得仓促,只一秒便移开了目光。   但他还是没办法忽视江昀清锁骨下面的那片纹身。   兴许江昀清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换好鞋站起身后,衣领垂到了他锁骨往下,露出来的皮肤面积比上次在民宿的时候还要大上不少,整个鱼尾部分都暴露在了陆闻川眼皮子底下。   “衣服我会洗好还给你的。”江昀清毫无所觉地说着。   陆闻川一时半会没回答上来,视线落在那部分鱼尾上移不开眼。   他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他实在没办法劝说自己忘掉这片一直到现在都还没看到全貌的纹身,也没办法在江昀清无意间露出它时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本来想说“不着急”或者“不用”,反正这件衣服他也几乎不穿,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他竟突然想起了微信里和江昀清已经两周没有半条新消息的聊天记录。   江昀清已经要走了,完全没有在意他是否要回答。纹身依旧裸露在外。   门开了一个角度,却被陆闻川突然间伸出来的手用力扶住。   江昀清行动不及,被他拦在屋门和两臂之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紧接着,在江昀清狐疑的目光里,陆闻川犹豫着抬起了手,两手捏着江昀清两边肩线的位置向后拉了拉,小心着避免碰到对方,直到将那片纹身完全挡住。   “路上小心。” 第14章 你给他灌酒了?   和陆闻川一起开酒吧的朋友名叫周逾安,是陆闻川的同届同学,性别男,性向不明,男女朋友都交往过,惯爱招蜂引蝶,屁股后面经常跟着一堆桃花债。   因为出资比较少,家里又有别的产业,周逾安平常很少来酒吧闲逛,每周只有那么一两天的时间可以跟陆闻川聚一起。   可就是这么小的概率,就被过来送衣服的江昀清撞了个正着。   陆闻川原以为江昀清口中的“还衣服”又会像上次一样,时隔多日,没有任何期限。但没想到,在两人分别后的第二天傍晚,他在吧台和周逾安聊天的时候,江昀清拎着纸袋进了门。   酒吧的位置并不好找,江昀清一定是找了很久,进门的时候额角还带着层薄汗。   他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视线才落到陆闻川身上,走过来的时候将手里装着衣服的袋子递到了他面前:“这是你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昨天谢谢你。”   陆闻川注视着他晦暗光线下明亮的双眼,而后才回神一般将衣服收下。   “不着急的……”陆闻川干巴巴地说,“没想到你会来。”   江昀清有些不好意思,酒吧位置太偏,他在楼下转了两圈,问了人才知道要上走。   周逾安原本正靠在吧台边喝酒,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不轻不重地“哟”了一声,插话进来:“生面孔啊。”   将杯子放回了吧台上,对陆闻川说:“不介绍一下?”   陆闻川看了他一眼,看上去有些不太情愿。他先对周逾安介绍了江昀清,说这是自己回南清时认识的朋友。周逾安之前就听他念叨过在南清发生的事,其中,江昀清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周逾安几乎是立马就将人和名字对了起来。   陆闻川又向江昀清介绍:“这是周逾安,我的合伙人。”   江昀清面对陌生人时的表现都是一个样子,点头、微笑、说声“你好”,礼貌,却看不出多少热情。   陆闻川对他的反应很满意,问他想喝些什么,今晚给他免单。   江昀清盯着酒柜里各种各样的标签,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犹豫许久,陆闻川干脆给他点了杯度数最低的鸡尾酒。   期间,有员工过来找,陆闻川顾不上他,将他安顿给周逾安,跟着员工去了露台。   陆闻川的这家酒吧有室内和露台两部分,室内的卡座簇拥着歌台,室外的桌椅环绕着戏水池,整体没有特别嘈杂的音乐和缭乱的光线,氛围还算是比较安静。   江昀清坐在晦暗的暖黄光线下,盯着调酒师送到他面前的透明酒液。为保证口感,酒杯包括原料都是冰过的,所以在第一口下肚时,江昀清有种许久未有过的浸润心脾之感。   “金汤力度数低,但喝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周逾安说,“来都来了,不试试别的吗?反正也是那小子买单。”   江昀清客气地笑了笑:“不用了,我酒量不太行,这个对我来说刚刚好。”   周逾安有些没意思地点了点头,两相无言地在江昀清身边坐了片刻,还是没按耐住好奇心,问:“刚刚你来送的是衣服对吧,他的衣服怎么会在你那儿?”   “那是因为昨天在外面的时候,我那件衣服不小心洒上了咖啡,刚好他家在附近,就带我去换了个衣服。”   “昨天?”周逾安看上去更奇怪了,“可昨天他不是去相亲了吗?怎么会碰上你?”   对于这个事实,江昀清其实并没有几分惊讶,从一开始他就没相信过陆闻川“去那家餐厅单纯只是和朋友吃个饭”的说辞,如今周逾安的话也只是验证了他的猜测。   昨天陆闻川就是去见大伯介绍给他的那名女孩了。   只是,江昀清有些想不通,相亲就相亲,陆闻川有什么不方便告诉他的?   江昀清沉默片刻,回答说:“我们在同一家餐厅。”   周逾安觉得好笑,双臂交叉撑在吧台边沿,得理不饶人地继续深究他话里的漏洞:“所以他明明在相亲,但却把相亲对象扔下,带你去换了衣服?”   “……”   江昀清觉得在这件事上和周逾安没什么好聊的,于是及时止损,笑了笑,没再多说。   但周逾安却没有就此打住,他转了个身,背靠着吧台,握着酒瓶将威士忌倒满酒杯:“其实,之前我听闻川提起过你。”   江昀清抬头看向他。   “大概是在他刚回青城的那几天吧。那时候他就让我留意,说有位朋友有空了可能会来酒吧找他,要是来了但他没在,让我帮忙关照。”周逾安回忆说,“但那个人一直都没来,我也一直都不清楚是谁。现在看来,应该就是你吧?”   江昀清干巴巴地回答:“前些天我有别的事……”   “忙工作?”   “不是,是家事。”   周逾安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偏头仔细审视了他几眼,下结论说::“你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开心。”   江昀清抬眼看他,温和地说:“没有,你看错了,我现在很放松。”   “我说的不是你眼下的状态。”周逾安说,“情绪除了短暂的应激,还有长时间的心境,你现在很放松,但你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怎么开心。”   “谈过恋爱吗?”   江昀清目光一顿,看向杯子,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猜猜,你不高兴是因为工作前途还是爱情。看你这表现,应该就是后者喽。”   江昀清没说话,只觉得陆闻川的这位朋友说话做事远比陆闻川要故弄玄虚,还一针见血。   如果对方一直这么问下去,他怕是等不到陆闻川回来就要转身走人了。   兴许也是知道自己让聊天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周逾安没再过问江昀清的感情生活,而是转而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服装设计师。”江昀清如实道,“但那已经是辞职之前了。”   周逾安似乎觉得有些讶异:“为什么要辞职呢?”   江昀清张了张嘴,缓慢说:“工作太繁琐了,没什么意思。”   他说这话倒也不算说谎。   其实自打宋淮之去世后,他的那份工作做着就不怎么顺手了。但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停下来,工作再怎么繁琐,最起码还可以转移他的注意,不至于让他有时间整天胡思乱想。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到如今已经两年过去。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有所好转了,但二月份情人节的前一天晚上,手机日历给他弹出日程提醒,“宋淮之生日”几个字还是如利刃一般,割破了他的伪装,让他的悲伤无处遁形。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仍旧适应不了没有宋淮之的日子,即便平常工作再忙,碰到和对方有关的节日,也还是没办法视而不见。   他可以过没有宋淮之的情人节,却没有办法在对方生日那天不去想念。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辞了职,一边缅怀着过去,整理着宋淮之留给他的所有记忆,一边又妄图放下执念,想理智一点再理智一点,好让自己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周逾安依旧觉得他在为情所困,他在酒吧见过很多情场失意的人,每一位脸上都带着和江昀清如出一辙的表情。   “既然工作不顺利可以洒脱抛弃,那一段不怎么顺心的感情为什么不可以呢?再难忘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江昀清笑了笑:“周先生颇有心得,那要是时间没办法解决该怎么办呢?”   他本意是想通过变相的嘲讽堵住周逾安的嘴,但没想到周逾安并不在意,反而从善如流:“工作不顺就再找一份新的,感情当然也是一样。”   “放下需要的通常不是时间,比时间更有效的,是一个合格的新欢。”   江昀清偏头看着他,很长一段时间竟没有答上话来。他搜肠刮肚近乎急迫地想要反驳周逾安的观点,但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没必要,也没意思,周逾安根本不知道他的情况,他和周逾安也不一样。   因此,到最后,他也只是徒劳地握紧了手指,掌心贴着已经布满液化水珠的杯子,感觉到了近乎慌乱的冰冷。   周逾安没再说什么,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对江昀清善意地笑了笑:“都说金汤力喝着没意思了,我再给你推荐几款烈的,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当尝个鲜。”   于是,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分钟里,周逾安给江昀清推荐了不下四五种不同原料不同度数的鸡尾酒。各种颜色的酒液下肚,给常年滴酒不沾的江昀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陆闻川回来时,江昀清已经不省人事地趴在了吧台边,旁边搁着好几只已经见了底的杯子。   陆闻川直觉不妙,伸手推了推江昀清的肩膀,叫了他几声,却没得到回应。   他伸手摸了摸江昀清的额头和颈侧,皮肤炙热的触感烫在他的手背。   他几乎立刻就推测出了原委,扭头看向周逾安:“你给他灌酒了?”   周逾安不满他的质问,却又有些心虚,理不直气不壮:“刚认识一起喝几杯都不行啊?”   又说:“谁知道他酒量这么差……”   陆闻川皱着眉将江昀清拉了起来。江昀清艰难睁开眼,意识却十分模糊,晕晕乎乎地就往他怀里撞。   周逾安有些过意不去:“这怎么办?要不叫个代驾吧,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陆闻川当然知道,但却没理他,揽过江昀清的腰,将他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肩,架着他就往外走。   “我送他回去。”他转过头没好气地横了周逾安一眼,“这里你看着。”   “……”   【作者有话说】   金鱼纹身即刻登场,这次是全景的哦~ 第15章 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喝醉的江昀清安安静静,不耍酒疯,除了走路左摇右晃需要人托着,其余时间都十分听话,比陆闻川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好带。   “去哪儿啊?”被塞进车里的时候,江昀清神志不清地问了这么一句。   陆闻川正站在车外低头探过身来帮他系安全带,车内光线太暗,江昀清又离得太近,大半身子挡着他的视野,他摸索了好久才将安全带插入卡扣。   咔哒一声响后,陆闻川才直起身来,长舒一口气:“送你回家。”   江昀清的住处离怀续酒吧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路上,陆闻川一直在关注江昀清的状况,他不清楚江昀清的酒量,混合酒最容易醉人,也不知道周逾安都给他喝了哪几种。   好在江昀清没什么不适的症状,就是喝醉了有些上脸,脸颊、耳根、脖颈,露出来的地方都覆着一层薄薄的红晕。   车很快就开到了地方,陆闻川如上车时那样又一次搭着江昀清的胳膊将人扶了下来。江昀清消停地睡了一路,酒一点没醒,身上反而更软。   尤其是进电梯的时候,江昀清站不稳,总爱往陆闻川身上靠,头歪在对方肩膀上,整个人晃晃悠悠的,被陆闻川按进了怀里。   “别动,老实点儿。”   江昀清被命令了,有些不乐意,变本加厉地朝陆闻川怀里挤了挤:“站不住了。”   “谁让你喝那么多。”   江昀清比他矮一些,半搂半抱地靠在他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肩窝,柔软的头发挠得陆闻川耳根发痒。   陆闻川偏头避了下,瞥到江昀清的发顶,又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用与昨日替江昀清整理衣领时截然不同的力度捏住了江昀清的两颊,迫使对方抬起了头:“还知道我是谁吗?”   江昀清似乎是真困了,将脑袋的重量全放在了捏着自己脸的那只手上,半睁着朦胧的眼睛,聚焦了半天才将陆闻川给看清。   他冲着陆闻川笑了笑,黏黏糊糊地回答说:“陆老板。”   其实认识这么久,陆闻川还没听过江昀清叫他的名字,唯一一次称呼他,是在南清医院回民宿的路上,他问江昀清是不是心情不好,江昀清回话时很无奈地叫了他一声“陆老板”。   在民宿或者酒吧,有很多人叫他陆老板。但江昀清的叫法跟别人很不一样,像是调侃,尤其像眼下,尾音上扬,搭配对方没什么焦点的眼神,有点儿撒娇的意味。   陆闻川便又放开了他,重新将他抱进了怀里。   江昀清家的门用指纹锁,由于江昀清的不配合,进门时陆闻川抓着他的手掰了许久才将门给打开。   他半拖半拽地把人带进屋,在玄关处摸索了许久才把屋内的灯都打开。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江昀清家里的布置也一目了然。   估计是一直一个人住的原因,江昀清家里没有过多的摆设。客厅装修风格简单,没有任何彰显主人个性的陈设,跟网上中介挂出来的房源图片一模一样。   除了落地窗边那个盖着白布的画架,看不出哪些东西是他自己的,哪些东西是公寓租住时本身就带着的。   陆闻川愈发肯定江昀清一定是图方便的那种人,平常不会主动添置东西,再加上一直跟着工作租房住,物欲又低,为了不在搬家时给自己造成麻烦,基本不会装点自己的居所。   拎包入住,拎起包就走。没什么不好,就是一个人待着有些冷清。   陆闻川还在判断客厅对面的那两间一模一样,同样紧闭着的房间哪个是江昀清的卧室。转过玄关的时候,江昀清却靠在客厅的墙面上不肯走了。   陆闻川伸手去拉他:“去睡觉了。”   “我还不困。”   江昀清赖在那里,轻轻挣开他的手,没精打采地摇头。   陆闻川对他没办法,矮下身平视他的双眼,笑他:“刚刚睡一路,现在倒是不困了。”   又催促,“快去睡觉,等你睡着我就走了。”   江昀清还是没有动,也没理他,斜靠在墙面上,在这间冷清的房子里有种莫名的可怜。   陆闻川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探过去,撩开他的鬓发,擦过粉润的耳廓,路过左脸下颌,又落到了对方颈侧。   比起江昀清酒后灼热的皮肤,陆闻川的手明显要凉很多。江昀清忍不住朝他手心蹭了蹭,红润的双唇微微张着,舒服地呼出一口热气,又抬起眼来看他。   陆闻川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轻声问:“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周逾安都跟你聊什么了?”   也不知道听没听清他问的什么,江昀清许久都没回话,两只手握着陆闻川停在他颊边的手腕,又将大半重量搁在了上面。   “他问我好多问题。”   明明是昏沉的表情,江昀清言语却还算清晰,他对着陆闻川抱怨:“我答不上来……你也不在。”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有难以察觉的埋怨,整个人都高兴不起来。   陆闻川忽然有了那么一点儿被依赖的错觉,掌心贴着江昀清滑润的肌肤,在青城七月的傍晚被对方烘得热热的。   江昀清也觉得热,屋内还没来得及开空调,他穿着衬衣,本身体温就高,从酒吧到公寓折腾了这么一通,身上缓慢地起了点薄汗。   他松开陆闻川的手腕,转向自己的衣领,将扣到顶的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了完整的脖子和锁骨。   陆闻川却倏然收回了手。   因为他又看到了那截让他挥之不去,又莫名其妙无法忘怀的红色鱼尾。   一直以来,陆闻川待人接物很有分寸,但同样好奇心也重。   他很容易被神秘的事物吸引,喜欢结交有故事的人。就像他之前跟江昀清说过的,比起万里无云,各种景色一览无余,他更喜欢朦胧之中似有若无的感觉。   比如弥漫着薄雾的山涧,太阳下的雨,阴天橱窗里暖黄光线下半遮半掩的精美瓷器。   而人也是一样,越是疏远,越是看不清,才越是能勾起他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反倒是那些一上来就把自己剖给他的人,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陆闻川觉得一定是江昀清粗心地将纹身袒露给他的次数太多,而每次又不把完整的展现给他,所以才让他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描摹和想象它原本的模样。   从这一点上看,江昀清不仅粗心大意、举止疏忽,还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你在看什么?”   没了他的支撑,江昀清的大半身体都向后靠到了墙上,他注意到陆闻川离他远了些,于是歪头看进陆闻川正注视着他的眼神里。   然后沿着对方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敞开的领口。   气氛有个几秒的沉默,陆闻川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江昀清突然抬起了手。   “你是想看这个吗?”   江昀清轻飘飘地说着,然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领。   锁骨下露出来的肌肤瞬间扩大了不少,那条被陆闻川心心念念许久的金鱼露出了它的全貌。   然而陆闻川却似乎被吓到了,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在江昀清纯真眼神的注视下,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起来。   “你、你干什么?”   他罕见地结巴了一下,别着眼,仓促地伸手想把被江昀清扯开的衣服遮回去。   江昀清却挡开了他的手,一手扯着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勾着陆闻川的脖子往下压,执着地要他看得清楚一点。   “给你看纹身。”江昀清脑子没什么弯绕地回答他。说完还像是有什么顾虑一样,请求陆闻川,“但别告诉别人可以吗?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陆闻川被江昀清湿热的掌心压着,有些重心不稳地靠近了一步。   但他又怕靠得太近,于是伸手撑住了江昀清身侧的墙壁,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他从没有哪一刻心脏跳得如此快过。江昀清酒后略显粗重的呼吸回荡在他耳边,距离太近,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嗅到对方身上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的淡淡清香。   他在心里做了无数建设,自我蒙蔽地把所有罪责都推给喝醉了的江昀清,而后才借着这么一个怎么看怎么不合适的姿势,做贼心虚又正大光明地看向对方裸露的心口。   那条金鱼和他之前想象过的出入不大,从头到尾都是艳丽的红色,尾巴大,身体小,并不立体,却很生动。头部向下游向江昀清的心脏,尾巴和鳍都很长,拖在身后,像纱带一样,缥缈薄透地覆盖住锁骨到心口的位置。   陆闻川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小片纹样,心里有些不入流地想,如果自己伸手覆上去,大概会和自己的手掌等长。   “为什么只给我一个人看?”   许久后,他才抬起眼,却没有后退,在这个近到两人鼻尖几乎只剩几寸的距离里,直勾勾地盯着江昀清的眼睛问。   喝醉的江昀清看不懂他眼神里的灼热,有些迷茫地回答:“你不是好奇吗?”   他说:“你经常盯着这里看。”   陆闻川几乎立刻就有些被看透的不自然。某些心事逐渐发酵,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些看似隐蔽的视线和想法实际上是没有被好好隐藏的。它们全都暴露在江昀清的眼皮之下,江昀清什么都懂,只是没有余暇把心思分给他。   陆闻川忽然觉得有些无味,因为他看到那条金鱼的时候并没有那种好奇得到验证的满足感,反倒因为江昀清的动作,心头隐隐发烫。   “我困了。”许久没见他说话,江昀清嘟囔着,又将眼睛闭了起来,后背离开墙面,面对面地再一次靠进了陆闻川的怀里。   他依旧把脑袋埋进陆闻川的肩窝,两臂紧紧地环着陆闻川的腰。   像是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企图通过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在孤寂的夜里换来一丝充满慰藉的柔情。   【作者有话说】   江昀清清醒的时候,陆闻川——克己复礼,连整理衣领都要两根手指捏着。   等到人家喝醉了——上下其手(字面意思),摸摸脸,摸摸脖子,摸摸腰,摸…… 第16章 人家有喜欢的人   江昀清再出现在酒吧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当时酒吧的客流量还不是很多,陆闻川站在吧台后,正在陪一名客人聊天。   和他聊天的那名客人是位长相偏秀气的年轻男性,大概半个月前第一次踏入这家酒吧,此后每逢休息日都会来到这里,固定地坐在吧台一侧的某个座位上,点几杯固定口味的酒,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找陆闻川聊天。   江昀清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吧台边相谈甚欢的两人。陆闻川正站在调酒师旁边,隔着吧台向那名男客人介绍酒柜里口味比较独特的几款新酒。男客人听得入神,望向陆闻川的眼神里,明晃晃的全是好感。   江昀清远远地看着,不知怎么,竟忽然想起来之前孟识调侃陆闻川时说过的话:比起女性,陆闻川其实更招男孩子的喜欢。   江昀清一时半会儿没有上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就像之前在民宿时那样,明明陆闻川已经早早答应了他会带他上山采风,但当对方临时变卦去陪别人时,他也还是会毫无怨言地往旁边站。   不过好在他也没站多久,那名男客人似乎还有别的事,看了眼时间后,恋恋不舍地跟陆闻川道了别。   江昀清一直看着他离开,等到吧台那边没什么人了,这才有些踌躇地走上前去。   估计也是没料到这么快会和他见面,陆闻川看到他时,很明显呆了一瞬。然而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在江昀清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贴心地替他开了场。   “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   江昀清不太自然地说:“早上给你发信息你没回,刚好我路过这边,就过来看看。”   陆闻川闻言意外了一下,随即摸出手机来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他这才想起来,昨晚从江昀清那里回去后,他一整夜都魂不守舍,手机缺电也忘了充,那百分之几的电量到今天已经彻底耗尽了。   “哦……”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江昀清传染,陆闻川竟也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连说话都掺杂着微不可察的心虚,“不好意思,手机没电了,没看到。”   他看着江昀清一直低垂着的眼眸,因为紧张,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冷淡又不知所措的样子跟昨夜拉着他的手蹭来蹭去,硬要往他怀里靠的人大相径庭。   想起昨夜,陆闻川语气又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昨天喝那么多酒,今天头疼了吗?”   江昀清睫毛又颤了一下,小声说“还好”,又说:“谢谢你给我做的醒酒汤。”   陆闻川对他微微笑了笑,说了声“不客气”,又道:“不过你家冰箱倒是真干净,连一碗醒酒汤的原料都凑不齐,也不知道你平时在家都是怎么做的饭。”   他自认为还算自然地提出邀请:“待会儿有空吗?我们可以一起吃个晚饭,然后再去超市逛逛。”   然而江昀清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说自己待会儿要去父母那边,带父亲去医院做腿部复查,婉拒了他的计划。   陆闻川轻轻“啊”了一声,只能遗憾作罢。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氛围里弥漫着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尴尬。江昀清总觉得自己有种无处藏身、无所遁形的感觉。铺垫了这么多,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终于下定决心将在心里演练了多次的话说出口。   “昨天谢谢你照顾我。”   然而哪怕在心里演练了多次,等真正提起的时候,他也还是有些难以抑制的羞愧甚至苍白:“当然,也很抱歉。我当时……喝多了,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朋友之间喝醉后发生的糗事屡见不鲜,其实江昀清本不需要在意,可或许是在此之前,陆闻川单方面帮过他很多,他并不是很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很麻烦的人,所以多此一举,在明知道陆闻川不可能会怪罪他的情况下,还是多嘴解释了一句。   可陆闻川却并不与他同频。   陆闻川始终觉得自己并非一个纯粹的“受害人”。那条艳丽的金鱼还有江昀清勾着他脖子硬要他看自己纹身时迷蒙的情态到现在都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在对方按着他靠近时产生了妄念,很喜欢江昀清蹭着他脖子对他说“困了”时依赖的语气,甚至留恋于对方温热柔软的身体、被体温烘烤着的浅淡香气,略显粗重的呼吸……   这些,都是江昀清在清醒状态下不会给予他一分一毫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没办法在面对江昀清的道歉时还能做到坦坦荡荡,于是注视对方许久,最终也只是有选择地回应了江昀清的前半句话。   他看似大度中肯地说:“没关系,你是在我店里喝醉的,理应由我来负责。更何况,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江昀清不知道有没有接受他的说法,但陆闻川是一点也没有轻松起来。   因为江昀清看起来很懊悔。   他觉得,江昀清原本应该是不打算让他看到纹身的。那条金鱼是他始终讳莫如深的东西,跟他的那位前任一样,不容许他人提起,更不允许他人玷染。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展示给他人的过往,这无可厚非,但陆闻川却有些不甘。   因为这代表着江昀清始终没有把他当成可以一个畅所欲言值得倾诉的对象。   江昀清可以对他说谢谢,可以在给他造成麻烦之后说抱歉,可以听他说很多看似有趣实则无聊的故事,却不愿意在明知道他好奇那片纹身来历的情况下,让他帮忙分担哪怕一点点的不愉快。   陆闻川觉得不公平,却又暗骂自己想要的太多。他没办法要求江昀清用同样的心情对待自己,因为对方心里始终住着一个在不断为他创造美好回忆,形象日臻完美,且地位永远高过任何存在的旧日情人。   “走啦?”   周逾安从一旁出来,朝门口方向张望了几眼。   他承认昨晚有哄骗着灌人酒的嫌疑,但那全都是因为江昀清太端着了。他想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却没想到人酒量那么差,只是劝了几杯就倒下了。   怕对方找后账,他刚才一直在旁边躲着,观摩了一会儿,却发现了这两人之间非同寻常的表现。   陆闻川有些烦躁,不想理他,将吧台上的酒瓶重新放回了酒柜,却听到周逾安又在一旁故弄玄虚地开口:“其实有时候,如果一个人不怎么擅于伪装的话,那么在人际交往过程中,往往第一面就会把自己的全部暴露给别人。”   “就比如你的那位朋友,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一定是个同性恋。”   陆闻川闻言有些不快,回过身来斜睨他:“那又怎么样?你不也交过男朋友吗?”   周逾安有些冤枉:“我又没说同性恋不好,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怎么,这么多年不开窍,这才认识多久,就看上啦?”   陆闻川没回答,在旁边借了个充电宝,给自己手机插上电。手机开机后,直奔微信而去。   江昀清果真给他发了信息,却只是单纯地问他在哪儿。他没回,对方也没再发第二条,直接来了酒吧。   周逾安不满他的忽视,又叫了他一声,自顾道:“我是想说,你要是看上了就赶紧追,这种身材长相的可不多见。你要是不下手,那我可就上了。”   陆闻川终于忍受不了他的聒噪,从屏幕上抬起头,皱着眉看向他。   “人家有喜欢的人。”他听到自己说。   然而他却低估了周逾安一个月谈八场恋爱的脸皮程度。   周逾安完全不在意。   “那又怎么样?”周逾安说,“有喜欢的人又不代表有正在恋爱的对象。有对象又怎么可能会一个人出来喝酒呢?”   他说得头头是道,简直让陆闻川无法反驳。   陆闻川索性不再跟他聊了。   周逾安又颇讲原则地提醒他:“不过,要想下手,你那位相亲对象可得先处理好,昨天人家不是还约你,想让你陪着参加明天的校庆活动嘛。”   “而且昨天和你那位姓江的朋友聊天的时候,我还听说,他也是青城大学的,毕业这么多年,不知道这次不知道会不会也去参加校庆呢?”   说完,他冲陆闻川暧昧地眨了眨眼,在看到对方瞬间拉下来的脸色后,满意地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   陆闻川当然不知道江昀清的日程,但看对方那天在餐厅被父母强制安排相亲又搞砸的过程,估计这两天也不会好过。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李灿的邀约,作为对上次仓促离开的补偿。但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准备等校庆结束就跟对方讲清楚,之后还是以朋友的关系相处。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前不久他还在江昀清面前极力掩饰自己去那家情侣餐厅的真相,第二天,他和李灿一起抵达青城大学后,直接就被等在门口,正要出示邀请码进门的江昀清撞了个正着。 第17章 太苦对胃不好   这次的校庆活动是在学校官网发布的,由校友会在校友群进行转发。每位参加的校友都会收到一个邀请码,并且可以携同一名亲友。   江昀清本不太愿意过来,但之前对他非常关照的一位老师快要退休了,他想在对方离开学校之前再和对方见一见。   隔着半条队伍看见陆闻川的那一刻,江昀清很明显有些意外。因为他记得陆闻川并不是这个学校的,堂而皇之的出现让江昀清有些反应不及。   不过很快,他便注意到了陆闻川身边正和许久不见的同学聊天的李灿。   女孩看上去很活泼,漂亮大方,带着一股很平易近人的气质,和同样热心的陆闻川很是般配。   江昀清注视了他们很久,在陆闻川看过来的前一秒收回了视线,根据学生会工作人员的指示,出示邀请码进了门。   江昀清没有参加一些繁琐仪式,直接去艺设学院的办公大楼找了之前带过他专业课的方教授。   方教授今年五十四,心态却格外年轻,脸上妆容精致,连带着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她听说江昀清会借着这次校庆的机会前来拜访,于是提前坐在了办公室里。江昀清敲门进去的时候,还听到了她和同办公室老师说笑的声音。   江昀清一进门,方教授便把他叫到了跟前,两人紧挨着坐着,教授寒暄地问他最近生活怎么样。江昀清回答了一声“好”,又听到教授问:“那工作呢?还顺利吧?”   江昀清有几秒钟的沉默,视线没什么着落地扫到了教授办公桌上摆放着的一盆文竹。   文竹的存活期限在五到六年左右。这盆文竹是他大三那年和宋淮之去逛古集时在市场上买来的,到如今已经六年过去了,却依然生长茂盛,可见自打收到它之后,方教授就一直在用心养护。   “我……最近辞职了。”江昀清最终还是实话实说。   教授却显得很意外,问他为什么。江昀清自从毕业以后就一直在那家公司上班,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胜在前景很好,待遇优厚,算是同届毕业生里比较不错的去处了。   江昀清含糊其辞,只说:“不太想待了。”   教授叹了口气:“当初你就不太喜欢这个专业,我原以为你毕业后会选择让自己轻松一些,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但现在看来,你好像要比上学时还要不开心。”   江昀清牵强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当初他之所以选服装设计,是因为母亲想让他留在青城。他喜欢油画,但母亲觉得他可以去学商。他说什么都不从,最终陈清折中妥协,看青城大学服装设计专业的排名要靠前一些,就自作主张把他摁在了这里。   教授确实知道他的很多事,也帮了他很多。   在认识宋淮之之前,他因为不合时宜的出柜跟家里闹了很大的矛盾。陈清停了他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他没办法,就只能自己做兼职去赚。   那时候大二上半年正值课程最多的时候,他每天做两份兼职,有时候跑不及,就会在课堂上迟到。   在他第三次在方教授的课上迟到后,方教授单独把他留了下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昀清没说太多,只说自己和家里闹了矛盾,经济上有些拮据。方教授让他把事情处理好,不要耽误学习。   而后没多久,快放寒假的时候,鉴于他平常在课上表现还不错,结课成绩也算优秀。方教授告诉他,自己手上有一个很好的校外实习机会,问他想不想要。   江昀清说:“我现在很好。”   接着,他例举了辞职后的这近五个月里,自认为可以称得上“好”的表现:“前段时间我去了趟南清,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都很有趣,我在那边也很开心……”   教授似乎听出了端倪:“那小宋呢?”   江昀清瞬间哑了声,微张着嘴巴,有些被对方言语冲击到的无措。   方教授知道他和宋淮之的事,是在他刚上大三那年。   校外实习过后,江昀清感恩方教授对他的帮助,时常会过来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每逢节日都会带教授最喜欢的玫瑰花给她。   那时候,他和宋淮之正处于热恋阶段,宋淮之有事没事总爱往他身边黏。但为免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每次江昀清来办公大楼,宋淮之总会十分自觉地等在楼下。   那天是教师节,江昀清送完花没有马上离开,陪教授聊了十多分钟的日常。快十五分钟的时候,平常总是侃侃而谈的教授却忽然结束了话题,让江昀清赶紧回去。   她说楼下那名小伙子已经蹲很长时间了,如果他们有约,她可以下次再聊。   “他去世了。”   过了很久,江昀清才终于承认现实般回答了教授的问题。   教授看上去也很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看了江昀清许久,一向温和愉悦的表情逐渐消退,露出了无法消化的神色。   许久后,她干巴巴地问:“怎么回事?”   “车祸。”江昀清尽量表现得释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江昀清最终还是没能把低落下去的氛围再调动起来,一直到离开办公室都没有将那股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压制下去。   为避免把情绪传染给别人,他离开得很匆忙,避开了因为活动所以显得格外拥挤的电梯,选择从楼道下去。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且大多时候都很匆忙。被人等待的感觉既期待又紧张,每次他都想要快点见到对方。   他和宋淮之见的最后一面是两年前二月十四号的情人节。那天是宋淮之的生日,他陪宋淮之吹完蜡烛,宋淮之就送他回了家。   那天下着小雪,夜里,青城到处都静悄悄的。宋淮之站在路灯下,解下自己的围巾缠在他脖子上,告诉他第二天自己要回南清一趟。   宋淮之的父母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宋淮之想借着假期跟家里人解释清楚,但同时他又担心之前去江家被赶出门的场景在自己家门口重演,所以这次并不打算带江昀清一起。   江昀清没有说话,沉默地接受了宋淮之落在他眼角的吻。   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应该把宋淮之拦下来。   宋淮之的家庭温暖开明,培养出来的宋淮之也充满了阳光和热情。他一直都不是很清楚宋淮之到底喜欢他什么。他不活泼,也不乐观,遇事喜欢逃避,没有一点朝气,哪怕跟宋淮之这样有温度的人在一起那么久,也还是没有半分长进。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很想让对方父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更不想让宋淮之为了他去向父母争取些什么。   因为结果他早已预见,宋淮之的父母不会同意的,任何的努力都会加速他们的关系走向终点。   那天过后,他有将近四个月没能见到宋淮之,再次见面是在冰冷的太平间里。   他始终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把宋淮之拦下来,又或者再有能力一点,优秀到可以讨所有人的喜欢,那样的话,或许对方也就不会跟着他受这么多波折,他们也就能一直好好地在一起了。   办公楼外热闹一片,因为校庆活动的举办,很多原本应该已经离校开始暑假的学生都没离开,掺和在那些毕业多年的校友里,有种其乐融融的氛围。   江昀清走出办公大楼时,中央广场那边的周年庆仪式已经举办到了一半。他没什么心情去凑热闹,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原本打算直接离开,路过楼前的月季花丛时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陆闻川已经在那里等很久了。   从门口看到江昀清开始,一直到进校后,他就一直在人群里搜寻江昀清的身影,在看到他朝这边过来后,陆闻川趁李灿和同学结伴同游的机会,借口上厕所跟了过来。   “好巧。”江昀清假装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   “来陪一个朋友参加活动。”陆闻川说着,将手里刚买的咖啡递给他,“意式浓缩,给你点的。从门口就看到你了,走那么急干什么?”   他递咖啡过来的时候,江昀清有一瞬间恍惚。不过很快他便回过了神来,接过咖啡杯,没承认他的问题,对他说了声谢谢。   他发现陆闻川似乎只买了一杯,问他:“你不喝吗?”   “我不喜欢咖啡。”陆闻川说,“之前第一次见面给你的那个,是我在便利店顺手买来想等开车犯困的时候喝的,但后半段路有你在,我也还算精神。”   江昀清笑了笑,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想象中的苦涩却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在冰凉中尝出了一丝甜味。   “你加糖了?”江昀清诧异地问。   “不止糖,还有奶。”陆闻川说,“太苦对胃不好。”   “……”   江昀清觉得这味道跟拿铁也不剩什么区别了,但陆闻川一番好意,他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于是问:“那你说的那位……朋友呢?你不是来陪人家参加活动的吗?怎么把人给丢下了?”   “哦,她有同学陪着,我在那儿待着也是碍事。”陆闻川说话遮遮掩掩,但看向江昀清的眼神却闪烁着,充满了暗昧的期待,“你……这是要走了吗?”   江昀清“嗯”了一声,问:“还有什么事吗?”   陆闻川目光不自然地闪了闪:“啊,我来找你是想说,我这还是第一次来你们学校,学校这么大也逛不明白,你要是待会儿没什么事,能再陪我——”   “陆哥!”   陆闻川未说完的话被截断在嘴边,两人目光同时被这道声音吸引。   李灿朝两人这边小跑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印着青城大学校徽的纸袋,里面装着学校送给他们的纪念品。   江昀清明显感觉到陆闻川的身体在女孩靠近后僵了一下。而李灿也毫不避讳,对着江昀清轻轻点了下头,随即便抬手搭上了陆闻川的手臂。   “陆哥,我找你好久了,你怎么走这儿来了?”   【作者有话说】   四月快乐~ 第18章 给未来的自己   陆闻川下意识将视线投向江昀清,本意是想向他求助,江昀清却会错了意,对着二人微笑了下就要离开:“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等等!”   话音刚落,江昀清的手臂骤然一紧,原本半边身子已经转过去了,却又被陆闻川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右手握着的咖啡在印着LOGO的透明杯里晃了晃,被特意加进去的奶和黑咖搅和出浑浊的颜色。   江昀清瞪大眼睛看向他,静默了几秒后,终于福至心灵,在这个怪异的姿势和氛围里察觉到了陆闻川的用意。   他十分自觉地闭上了嘴,也没再动,低着眼站在一旁,等陆闻川将事情处理好。   “那个,李灿。”陆闻川说,“我跟我朋友还有些事要说,你先去找你同学,等中午我请你们吃饭的时候再聊。”   陆闻川觉得自己简直要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原本一开始他没打算要和李灿继续接触的,但当初他在餐厅急着去追江昀清,没有考虑周全,粗枝大叶地把人家女孩子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事后想起来,他总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更不礼貌。因此在李灿邀请他作为自己同伴参加校庆活动的时候,出于补偿的心理,没好意思拒绝。   而原本在来之前,他也是考虑好等活动一结束就跟李灿说清楚的。他不是对方的良配,也并不想再耽误对方的时间。李灿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不该陪着三心二意的他周旋,理应得到更好的幸福。   可同样又是因为遇见了江昀清,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哦。”李灿不疑有他,松开了他的手臂,对陆闻川露出一个信任的笑,“那好吧,待会儿我在校门口等你。”   陆闻川迟疑地点了点头,忽然升起了一丝愧疚,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失偏颇。   而估计江昀清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在李灿毫无芥蒂地离开后,颇为含蓄地对陆闻川说:“其实那个女孩人看着挺不错的,你应该去陪她。”   陆闻川还没说话,江昀清便又自顾道:“上次在那家餐厅,跟你一起吃饭的人也是她吧?为什么只说是朋友呢?承认是相亲对象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吧?”   陆闻川不知道江昀清眼下是怎么个感受,他只觉得自己有些没来由的烦闷。   他甚至想,如果江昀清知道自己这样说这样做只是为了想跟他多待一会儿,只是因为他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起来非常不开心,所以想多陪陪他,不知道江昀清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现。   估计会觉得很烦吧。   江昀清不喜欢别人窥探他的情绪,也不会想和这些麻烦事扯上关系,更不会希望成为任何人做任何事的借口。   所以陆闻川什么也没说,只答非所问地说道:“你不带我参观一下吗?”   江昀清对他没辙,看在咖啡的份上,带着他在校园里闲逛。   眼下周年庆祝的领导讲话仪式已经结束,所有人可以返回自己的院区进行打卡参观。这附近离艺设学院很近,江昀清带他一路走过来,见到了不少凑到一起叙旧的人。   陆闻川见他们基本都是三五成群,只有江昀清一路上没见着什么熟人,仅有的几个认识的,还都是对方先跟江昀清打招呼,而后江昀清才慢半拍地想起对方是谁。   陆闻川在心里愈发笃定江昀清上学时是个只会画画不会社交的呆子,甚至觉得“呆子”因为死活想不起对方名字而表现得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莫名的可爱。   他跟着对方继续往前走,为免“想不起名字”的尴尬情节继续上演,避开了比较密集的人流,拐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里。   这是艺设学院附近最壮观的一片校友林,里面栽种的都是已经毕业的学生或班级向学校捐赠的树木,大部分都是一种名叫三角枫的枫树。   江昀清向陆闻川介绍,这片林木大概会在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之间叶子全部变红,因为面积可观,属于学校的著名景点。   陆闻川随意地点着头,在七月份的油绿里想象不出任何火红的影子,他有比这更好奇的事情要问江昀清。   “你刚刚去那栋楼做什么了?”   两人正沿着石板路往前走,速度并不慢,已经逛到了二分之一。江昀清正要问他要不要去前面坐一会儿,闻言愣了一下,回答说:“那个是艺设学院的办公大楼,我去找一位很久没见了的老师。”   陆闻川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这次来就是为了那位老师?”   江昀清露出了一个“不然呢”的表情,仿佛陆闻川的问题简直多此一举。   “刚刚你不是也看到了,我朋友不多,毕业这么多年,能叫上名字来的很少。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有那么多朋友的。”   江昀清本想说“像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子一样”,但又觉得不合适,话到舌尖转了个弯,听上去有些卡顿。   他又不动声色地接续道:“老师之前帮过我很多,现在她快退休了,我就想借着这个机会来看看她。”   陆闻川却仍旧没能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   既然是来探望老师的,那久别重逢,理应高兴才对,为什么刚才出来的时候还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呢?   但这样问显得有些越线,他和江昀清只是普通朋友,甚至都还不到交心的程度,不太适合多嘴询问太多。   他便识趣地没有多问,和江昀清一起肩并肩继续向前。   “昨天你不是说带你爸去复查了吗?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江昀清说,“医生说恢复得还可以,但还需要静养。”   陆闻川便点了点头,犹豫着问:“那他们……有再为难你吗?”   江昀清放缓了脚步。   其实说“为难”倒也不至于,毕竟那是江昀清的父母,父母总不会为难自己的孩子。   但江昀清的确情况特殊,陆闻川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自己说得具体是哪一方面。   今天天热,咖啡里的冰块已经融化了一半,影响了口感,杯壁上也逐渐渗出了细密的水珠。   江昀清喝掉最后一口,经过路边的垃圾桶时将杯子丢了进去,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上次相亲完被我妈骂了一顿,最近她忙工作也在忙着照顾我爸,还没时间找我算账。”   江昀清说得轻松,眯着眼睛迎着日光抬头看向他,让陆闻川产生了一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错觉。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江昀清的父母还是在致力于找各种各样的人逼着江昀清相亲,想让他结婚,尽快回到正轨,走普通人该有走的道路。   而江昀清也还是在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孤军奋战,负隅顽抗,但却因为习以为常而少了点压力。   “我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了。”江昀清对他说,“下次他们再给我安排相亲,我不会去的。”   陆闻川注视着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两人继续往前走,走到了石板路的尽头,路过一栋楼的时候,江昀清要去洗手间,陆闻川便等在了楼外。   七月份,暑气已经慢慢上来了,热浪裹在微风里,带来了一丝潮热。   校园里依旧喧闹,但却隔了他们很远。陆闻川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回想江昀清方才看向他的眼神。   “同学!”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对方站在台阶下,在陆闻川回神看向他的时候问,“刚刚是你和昀清在一起吧?”   陆闻川看着他回忆了一番,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正是方才他们走过来时第一个主动和江昀清打招呼的同学。   当时江昀清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又被迫聊了很久,最后还是他说两人还有事才把江昀清从尴尬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看样子,这人应该把他当成了某个没见过的校友。陆闻川欣然接受,问他有什么事。   对方性格一看就是十分爽朗的那一类,留着板寸,露出来的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将手里一件白色的,信封样式的东西递给陆闻川,朝上的那一面印着“给未来的自己”,右下角则用流畅的笔触写着“江昀清”,很像那种社团活动里为了怂恿人们留下纪念而设计分发的道具。   那位校友解释说:“这个是毕业那年他跟社员们一起留在画社的。最近社团场地在整修,过去的东西已经放不下了。学弟学妹联系我想把东西还给我们,我们那一届的都都被放在了我这儿。”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刚见到昀清的时候忘了这一茬,忘记还给他了,他人呢?”   陆闻川捏着信封,说:“他在里面上洗手间。”   对方便道:“那我还得去找别的同学,就麻烦你帮忙转交给他了。”   陆闻川看着对方走远,又左右翻看了下信封。   他很好奇五年前的江昀清会在里面写下什么,盯着信封想象了许久,也还是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他不确定直接问江昀清,江昀清会不会同意让他看,但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原模原样交到江昀清手上,不要过问的好。   信封整体是白色的,看着质量不怎么样,有些薄,哪怕加上里面的东西也还是薄得不像话。   陆闻川觉得照这个厚度和硬度,里面装的东西大概率不是信纸。于是直接将信封举了起来,对着光线仔细辨别。   他只是想弄清楚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完全没有半点窥探江昀清隐私的想法。但阳光的穿透力太强,信封又太薄,江昀清又只简简单单地在里面塞了一张照片。几乎是陆闻川将信封举起来的那一瞬间,照片里的内容就已经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了他面前。   方才还在纠结的好奇心如今不攻自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捏着信封,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缓慢升起了一种类似于偷窥的,不怎么道德的感觉。   然而方才的影像却还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就在刚刚,他透过被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看到了里面装着的一张照片。   以及照片上,因为信封材质过于劣质,厚度不够而展露出来的,两道模模糊糊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第19章 不然他也不会分手   陆闻川可以笃定,其中一个是江昀清,而另一个能在五年前和江昀清如此亲密地靠在一起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轻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陆闻川从台阶上站起身,转头看去,江昀清正甩着手上的水珠朝他走来。   “逛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江昀清说完,注意到陆闻川异样的神色,才发现陆闻川垂在身边的手里正捏着一张巴掌大的信封。   陆闻川主动道:“哦,刚刚你画社的同学来过,就是刚才在来的路上跟你打过招呼的那个人。他说这些信社团放不下了,刚好碰到了你,就帮你拿了过来……”   说着,他将信递向江昀清。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想起了里面的内容,看到信的那一瞬间,江昀清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迟疑。他盯着信封上的字样看了几秒,两只湿漉漉的手无处安放,在衣服上随意地抹了几下,将信接了过去。   陆闻川见他迟迟不动,试探着问:“不拆开看看吗?这么长时间过去,应该已经忘了写的什么了吧?”   他想着,如果江昀清能做到在他面前打开这封信,那一直包裹着江昀清,让对方喘不过气来的那股情绪也算是能有个出口。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江昀清心中的地位,也高估了江昀清的心理承受能力,因为很快,江昀清便将那封信胡乱地揣进了口袋,且因为紧张,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   “回去再说吧。”江昀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在意,尽量平和自然地对陆闻川说,“你待会儿不是还要跟人去吃饭吗?我们快回去吧。”   陆闻川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刚出办公大楼时的江昀清。   沉寂、孤单、没有朝气,像阳光背面的一片荒芜,那是江昀清只有在独处时才会展露出来的真实情绪。   他没有资格置喙什么,甚至也开始懊悔自己的好奇心。他本来没想看到里面的真实内容,也不该窥探江昀清的秘密的。   他对江昀清说“好”,配合地将自己开启的话题掀篇而过,像来时那样,陪江昀清走出了校门。   不知道是不是有那封信的诱因,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闻川都没有再见到江昀清。江昀清也没再来找过他。两人之间没再有偶遇,也没再有巧合,沉默地度过了夏天的后半段。   一直到入秋之后,大概九月中旬,江昀清才又来酒吧找了陆闻川一次。   那大概是陆闻川最受宠若惊的一次,因为江昀清对他说,他的父母想请陆闻川去家里吃顿饭。   陆闻川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当时的表情太过于惊悚,以至于江昀清向他解释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才说:“其实是因为之前在医院那次他们误会了你,以为你跟我之间有什么不普通的关系,对你有些敌意。”   江昀清说到某些字眼时的表现十分坦然,完全没注意到陆闻川不自在地搓捻手指的动作,淡定地说了下去。   “这个后来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你只是我的一位朋友,帮了我很多。他们虽然没说什么,但能看出来,他们觉得很抱歉。”   “前段时间我妈工作比较忙,一直没什么空闲,直到昨天才打电话给我,让我来问问你最近有没有时间,他们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   他将前因后果解释完以后,陆闻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有些敏感地回味着江昀清口中“你只是我的一位朋友”这句话,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意。   但江昀清却以为他在犹豫,觉得以自己的家庭氛围,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于是很随意地对他说:“当然,如果实在不想去,你也可以拒绝,我会找个理由帮你搪塞过去的。”   陆闻川最终还是去了,不为别的,只是单纯觉得对方诚心诚意邀请,不登门拜访有些说不过去。   再加上陈清女士的性格,陆闻川总感觉这顿饭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所以稍加斟酌过后,还是选择踏入了江昀清父母家的大门。   江昀清的父母照顾得很周到,热情的样子跟当初在医院看到他时所表现出来的冰冷和沉默有很大的不同。   陆闻川胆战心惊地坐了两个小时,在一种奇特的层面上感受到了“江昀清朋友”和“江昀清男朋友”这两种身份之间,在待遇方面近似于天壤之别的差异。   饭桌上,一家人倒还算其乐融融,如果不是江昀清一直低着头和父母几乎零交流,陆闻川怕是真的要以为之前在江昀清言行里感觉出来的,有关于对方家庭的苛刻是他的错觉。   饭后,陆闻川帮陈清收拾饭桌。江昀清本打算接手,却被陈清指使去给江父和陆闻川倒茶。   江昀清的父亲已经完全可以下床了,就是走路还不太顺当,时常需要人在旁边看护。   江昀清看上去很有意见,毕竟陆闻川是客人,让客人收拾桌子无论在哪种角度上看都是不合适的。   陆闻川却主动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对他说“没关系,我来吧”,而后便跟着陈清进了厨房。   他有预感陈清要对他说些什么,大概是跟江昀清有关,但又不确定,所以一直在安静地等着,等着陈清主动开启话题。   “小陆啊。”   “……阿姨。”   陈清果真如他想的一般,状似自然地开了场:“你跟昀清认识多长时间了?”   陆闻川警觉了一下,又觉得实话实说似乎也无可厚非,便如实答道:“三个月吧,他在南清的时候我们认识的。”   他原以为接下来陈清会问他和江昀清是怎么认识的,心里有些打鼓,盘算着该如何临时捏造一个看上去合理又合情的相识契机。   毕竟当初暴雨里江昀清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虽然他一直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大概率跟那位前任脱不了干系,而只要跟那位前任沾边,他都是不好在陈清面前提起的。   但意外的,陈清并没有关心这个,只是问:“那他平常跟你聊天聊得多吗?”   “……还好吧。”陆闻川更加迟疑了,“怎么了阿姨?”   陈清有几秒的沉默不语,她脸上照旧化着精致的妆,干练强势却也优雅大方,身上没有半点家庭主妇的影子,甚至于连低头洗盘子的动作都跟她的气质十分违和。   她沉着地对陆闻川说:“昀清什么都不跟我说,在他心里,父母就是他的敌人,我给他安排工作他不喜欢,给他安排优秀漂亮的女孩子相亲他也不愿意,总是固执地想走之前的老路。”   “昀清没什么朋友,他很信任你,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   对于陈清的请求,陆闻川有种意料之中的沉重感。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在水池边,看着里面浮着泡沫的污水打着旋流下去,沉默地听着对方的下文。   “或许你会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太过强势,但我也是为了他好。如果你跟他聊过你就会知道,昀清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当初他执意要跟那个孩子在一起,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   “后来,对方意外去世了,昀清也基本跟我们断了联系,他不让我们见他,也听不进去我们说的任何话。”   陈清看上去很是疑惑,轻轻蹙着眉,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江昀清会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怀有这样的态度:“他一直都那么消沉,不就是因为之前的选择是错的吗?我想让他结婚,换种生活,可他宁愿一个人待在从前的阴影里走不出来,也不肯回家。”   陆闻川不以为然,用比较和缓的语气说:“可是阿姨,昀清已经二十六岁了,他会有自己的主见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您实在无法接受他的选择,可以在采取具体措施之前,先心平气和地跟他聊一聊,尊重一下他的想法,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江昀清跟父母生活了这么多年,不是第一天对父母筑起高高的围墙,期间肯定也有过挣扎,只不过都以失败告终。   江昀清这么多年都无法让陈清意识到这一点,陆闻川自然也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化解江昀清的危机。他只是希望江昀清能够好过一点,哪怕未来真的要走向妥协这条路,也能真正感觉到轻松和快乐。   更何况,陆闻川心想,从私人角度去看,他本身其实也并不想站在陈清这一边去劝江昀清相亲结婚。陈清跟他聊这些纯属于是浪费口舌,找错了人。   毕竟他一直怀有私心,并没有在堂堂正正地跟江昀清接触。他跟当初的宋淮之一样,想将他们的儿子据为己有。   客厅里,江昀清正坐在父亲身边陪对方喝茶。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江昀清的脸色并不好看。   陈清从那边收回视线,严肃又正经地对陆闻川说:“父母亲情远比爱情重要。”   陆闻川却觉得不然,想提醒她,这两者本不应该被放在天平两端进行比较,两者都很重要,都是人这一生不可或缺的情感支撑。   但他的话没说出口,因为陈清吐出了一句令他十分意外的话。   她说:“父母亲情远比爱情重要,昀清心里肯定也是这样觉得的,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跟那个姓宋的小伙子分手。” 第20章 只有跟陆闻川在一起   江昀清向宋淮之提出分手是在宋淮之回南清的第三个月末。   当时宋淮之一去不返,明明年假已经休完,却又以母亲生病住院为由,向公司申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期。   江昀清见他返程日期一拖再拖,就知道事情并没有宋淮之电话里讲述给他的那么简单。但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在宋淮之向他撒谎,说“只是家里有些琐事需要处理,跟你没关系”的时候,默不作声地接受下来。   从二月中旬一直到六月初,差不多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宋淮之的母亲住了一个月的院,回家卧床了两周,剩下的时间里,都在和宋淮之的父亲软硬兼施,与宋淮之周旋。   二老用尽了浑身解数,企图拉宋淮之回头,但宋淮之始终不肯,依旧每天和江昀清保持着联系,装作没事人一样和江昀清聊日常。   那时候他对江昀清说,自己这边很顺利,虽然父母有些不情愿,但整体还算理解,所以等他处理完这边的事,很快就可以回青城,下次会带他一起来南清。   宋淮之觉得自己的表现很可靠,但他却完全忽略了江昀清本身就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他那些伪装出来的“不在意”、“没关系”,全部都化成了柔软的尖刺,深深地扎在江昀清的心底。   那时候江昀清想,宋淮之终究还是跟他一样,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但他是因为喜欢男人,而宋淮之是因为喜欢他。   所以宋淮之其实本来是可以避免走上这条路的,但因为他自私自利,抵不住宋淮之给予的温暖,在诱惑面前表现得太过怯弱,索求这么多之后,又理所当然地将对方拉到自己这一边。   江昀清不想让自己这么自私,也不想再勉强一段本不属于他的缘分。比起舍不得宋淮之,他更舍不得让对方本来美好温暖的家庭因为他而生出嫌隙龃龉。   于是,在六月初的一天,江昀清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拨通了宋淮之的电话,单方面宣布了这场持续了五年的恋情结束。   当时宋淮之在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无法接受的颤抖。   宋淮之对他说:“你说过不会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江昀清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承诺过,也没在意,说“就这样吧”,然后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然而当天晚上,在他不知道第几次挂断宋淮之的来电,将手机关机后,他躺在床上,忽然又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承诺过的了。   那是三年前他带宋淮之回家被父母赶出家门之后。那时候的宋淮之似乎比他还要挫败,不光情绪低落,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对他时还都小心翼翼的。   一开始,江昀清还以为对方是在照顾他在父母那里受挫的情绪,但后来才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   因为宋淮之明显有些焦虑。   他问对方为什么。宋淮之说话吞吞吐吐,看向他时神色满是犹豫和担忧。   在他的一再逼问下,宋淮之终于对他坦白。   “因为我总觉得你会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宋淮之一向自信果决,当初追求他时也表现得十分乐观,如今却因为这种事,第一次对他露出这种神色。   江昀清心里柔软了一下,主动拥抱他,对他说“不会”。   但没过几年,江昀清便忘了自己的话,在同样的事情在宋淮之身上发生时,果断地对他提了分手。   宋淮之是在来青城找他的路上发生车祸意外身亡的,所以当初在墓园宋淮之的母亲说的也没错,的确是他害死了她的儿子,如果当时他能多考虑一下宋淮之的感受,多顾及一下两人多年的感情,或许结果并不会这样。   吃完饭后,陆闻川告别了陈清夫妇,跟在江昀清的身后下楼。   电梯里没有别人,陆闻川迟迟没有开口,注视着不断往下跳的数字,在沉寂的氛围里想一些别的事。   他从江昀清暴雨那天狼狈的身影想到对方摔断手臂后麻木的神情,从江昀清醉酒后缺乏安全感的依赖,想到对方客厅里盖着白布的油画和上锁的侧卧门。   江昀清现在住的家里有一左一右两间卧室,那两扇门长得一模一样,那晚他要送江昀清回房时走错了方向,右手边的那扇门死活打不开,他这才去了左边。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电梯下行时,江昀清低声问。   他看上去心情似乎不怎么样,陆闻川本能地想去隐瞒,但又觉得,江昀清一定比他更了解陈清,他能想到这顿饭醉翁之意不在酒,江昀清心里肯定更加明白。   于是他向江昀清坦白:“她让我劝你去相亲,说她的安排你很抵触,也是没办法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爸妈的这种想法很匪夷所思,江昀清的脸上露出无奈又可笑的表情。   然而很快,他的表情便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又听到陆闻川继续说:“她还跟我说,在宋淮之出事之前,你已经跟他分手了。”   电梯已经降到了一楼,叮的一声,缓缓向两侧打开。   两人却都没有动。   陆闻川注视着江昀清苍白的侧脸,在电梯即将关闭的时候抬手拦了一下,对江昀清说:“走了。”   江昀清这才跟着他出了电梯。   在此之前,陆闻川在他面前一直都表现得很有分寸感,哪怕知道他和宋淮之的过去,也从来不会多问。这还是陆闻川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宋淮之这个名字,说的还是他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那段过往。   上车前,陆闻川替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江昀清今天没有开车,上午是陆闻川经过他家带他一起过来的,现在理应也两个人一起走。   江昀清坐进车里,在陆闻川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离开车位的时候说:“她居然连这个都告诉你。”   话是讶异的,但江昀清的语气却格外平静。仿佛不合情理,却也并不意外。   陆闻川没回答,觉得江昀清终于肯正面跟他聊前任的问题了,于是直接问:“所以你一直这样难过,是因为你觉得之所以对方会那么着急地回来,都是因为你提了分手,你觉得是自己害他出了意外?”   江昀清安静了一会儿,没否认:“难道不是吗?”   陆闻川觉得不是,但江昀清一直都深陷在情感的拉扯之中,一边缅怀着过去,不断地想起深爱着的宋淮之,一边又怀着愧疚,在一个人的日子里孤单自责。   陆闻川没有能力打破江昀清的情绪藩篱,所以无话可说。   “我应该还没有跟你提过,在南清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其实是去探望他的父母的。”江昀清低声说着,垂着脑袋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很乖巧,又很低落,“那场意外过后,他母亲的身体变得很差,我本来想借个机会去看看她,但被他的父亲拒绝了。”   “他们不想见我,见到我也不会好,心情只会变得更差……”   他的答案在陆闻川的意料之中。陆闻川对他说:“但你一直这样,情况也没有好半分。觉得自责也好,愧疚也罢,都是人之常情,但你本不需要承担这些。你自己难道不会觉得很难熬吗?”   江昀清想说,会。   但他没资格,也不配。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很善于逃避问题的人,因为现实太过难熬,所以会下意识将注意进行转移,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所以宋淮之去世后,他才会选择让自己忙起来,因为不去思考就不会想念,看似很振作,但当他发现工作并不能让他真正忘掉痛苦时,他便慌了神,被动地辞了职,一个人窝在家里消极应对。   但其实他也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宋淮之的死带给了他极大的痛苦,这种痛苦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可以再继续这样沉湎下去,但他又实在无法放下对方,更无法原谅自己。   江昀清很矛盾,这种矛盾在于宋淮之是他的逆鳞,是他的最爱,他不允许有任何人擅自触碰,但同时又希望能够走出那片阴影。   因为他实在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话题已经开启了,与其放任江昀清一个人回去面对冰冷的屋子胡思乱想,陆闻川干脆将人带回了自己家。   他对江昀清说,之前答应要给他喝的桂花酒被他拿回了家,他想江昀清陪他尝尝,刚才在江家,有叔叔阿姨在,他都不好意思提。   江昀清没拒绝,和陆闻川在一起远比他一个人待着要强百倍有余,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可以和对方多待一会儿。   到陆闻川家的时候,刚过下午三点半。江昀清换鞋的时候问他,今天需不需要回酒吧看看。   陆闻川对他说“不用”,他已经让周逾安去过了,今天一整天都可以用来陪江昀清。   陆闻川家里还是和之前一样,什么都没变,只是客厅那面挂了照片的墙上又多出来了几个相框。相框很新,但照片却很旧,不知道是从哪里翻找出来的。   江昀清和上次一样,朝那面墙多看了几眼,发现多出来的那几张照片里有一张拍的是蝴蝶,地点很熟悉,似乎是他之前跟陆闻川去过的金桥屿的溪谷。   “这个是在南清拍的吗?”江昀清指给他问。   陆闻川说“是”,将相框摘下来拿给江昀清看:“我十几岁那年跟爸妈回南清,去金桥屿的时候拍的,当时溪谷里全是这样的蝴蝶,比现在要多很多。”   江昀清握着相框,看着照片里清澈的溪流上空成群飞舞的蝴蝶。   它们填满了照片上所有的空缺,却不显得凌乱,像随风飘舞的枯叶,又像花瓣,任何一场停驻都是自由自在的象征。   陆闻川说:“这上面大部分都是箭环蝶,五到六月是它的爆发期,溪谷安静的时候,待在里面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   江昀清有些神往,虽说上次他们去金桥屿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中旬,蝴蝶最多的时期已经快要过去,但他还是为那次没能看成而感到惋惜。   陆闻川似乎也是这样觉得的,于是问他:“你以后还会去南清吗?”   江昀清抬头看向他,看到了陆闻川注视着他时认真而专注的眼神。   其实,在江昀清心里,以往的很多时候“南清”这两个字都跟宋淮之挂钩。宋淮之活着的时候,他跟宋淮之去南清旅游。宋淮之死后,南清是对方的埋骨之地,是对方永远的家乡。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南清他竟慢慢地有了别的记忆,有了和宋淮之无关的,和其他人的回忆。   那段回忆很琐碎,很安静,深深地埋在他心底最安全的地方,成为他每次寻求慰藉时的依赖。   江昀清不得不承认,眼下,他的确只有跟陆闻川在一起时,才会由衷地感觉到心无杂念,感觉到生活的自在和放松。   【作者有话说】   下章周四更 第21章 你可以来陪我吗?   江昀清没对他说“不确定”或者“不去了”。他对陆闻川说:“等有机会吧。”   意思是如果某一天他又像现在这样,开始对那场素未谋面的蝴蝶爆发感到向往,他会再次带着行李踏上去南清的旅途,也会在距离溪谷不到五公里,门口盛开着红色石榴花的那家民宿停驻。   陆闻川对他笑了笑,说:“那我等你这个机会,我知道在哪个位置看蝴蝶最美,到时候我带你去。”   江昀清觉得陆闻川有一点点的难缠,每次说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之前,总是先卖一顿关子,像是有些怕江昀清没兴趣或者不跟他一起去。   尽管他们没有一次出行是顺利的。   大伯泡制的桂花酒和早前陆闻川的做法不一样。陆闻川用甜酒曲,而大伯比较嗜酒,用高度白酒进行泡制。所以对于不太会喝酒的人来说,前者尝起来桂花的甜香味比较浓,而后者就很有酒的辛辣了。   “慢慢喝,泡桂花的白酒有四十度,喝太多容易醉。”   江昀清握着杯子,想起自己上次醉酒后失态的样子,开始不好意思。   他“嗯”了一声,捧着杯子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被酒液辣得直皱眉头。   不是他挑剔,他真觉得大伯这个没有陆闻川之前酿的好喝。   但陆闻川问他口感怎么样的时候,他还是点了点头,十分勉强地说“不错”,然后在陆闻川的注视下不得已又仰头喝了一口。   “今天你爸跟你说什么了?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开心的样子。”陆闻川问。   江昀清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喝第三口,闻言,有些烦闷地回答说:“能说什么?无非就是让我去相亲,不要再跟上次一样口不择言,对相亲对象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话。”   “你同意了?”   “怎么可能?”   江昀清苦笑一声,说完,又将视线重新转向陆闻川,有些认真地问:“你希望我同意吗?”   这话其实问得有些暧昧,因为陆闻川是个局外人,不管希不希望,能起到的作用都不是很大。但江昀清的问法和眼神却好像他的意见很重要似的。   不过很快,陆闻川便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因为江昀清对他说:“之前我身边也有过几个朋友,被我妈当成劝说我的途径。他们都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或许会忙里抽闲过来劝我几句,但无一例外都觉得忤逆家人是我的不对。他们能接受我的性取向,但却并不能理解。”   江昀清想问,你也这样吗?   但陆闻川却抢在他问出来之前开口:“可我并没有答应你母亲的要求,我只希望你能够开心。难道这样还不可以吗?”   江昀清似乎有一瞬间的愣神,在陆闻川诚恳的目光注视下低下了头,注视着杯子里漂浮着的桂花碎屑,低低地说了声“可以”,又说“谢谢”。   陆闻川眼底露出一抹笑意,紧接着又犹豫地说:“那既然聊到这儿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陆闻川没有直来直去,在心里绕了个圈:“今天江阿姨跟我聊天的时候说你谈恋爱是在大二下学年,那你……是在什么时候跟家里出柜的?”   江昀清觉得这问题没什么不好答的,于是说:“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但一直不敢说,一直瞒到了大学,差不多在大二上学年刚开学的那段时间才敢告诉我妈。我本以为她会理解我,但可惜,并没有。”   陆闻川心里只是想,那看来江昀清喜欢男人并不是因为宋淮之。   虽然这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他总觉得有些庆幸,总觉得好像这样,江昀清对宋淮之难以忘怀的程度就能减轻一些。   江昀清差不多举杯喝了五次,总共加起来不到半杯酒,就已经到了微醺的状态。   陆闻川从来不知道他的酒量,一直以为上次在酒吧都是因为周逾安灌得太多才会让江昀清达到神志不清的状态,却怎么都没想到江昀清的酒量居然本身就这么浅。   当时已经差不多五点钟了,两人聊了一个半小时,天还大亮。   江昀清没有到完全不清楚的地步,除了脸和脖子有些微红,整体还算对答如流。   陆闻川也喝了酒,没办法开车送他,便想留他一块吃饭。他想着江昀清也不算醉,或许再待一待吃个饭就能把喝下去的半杯酒消耗掉。   但江昀清却不肯,像是不想再麻烦他,站起身就往玄关那边走去。   陆闻川跟在他后面,看他脚步有些虚浮,但整体还算有序,便没再啰嗦,在江昀清蹲下换鞋的时候说:“回去以后给我回个电话……发条信息也行。”   江昀清“嗯”了一声,又说“我真的没事”,语言流畅,但系鞋带的动作却慢吞吞的,低下头时,陆闻川看到他整个后颈都泛上了浅淡的红色。   陆闻川有些疑心是不是今天的酒对于江昀清来说太烈了,毕竟上次醉成那样也没见江昀清有任何异样,但看江昀清没有任何身体上的不舒服,也就没再说什么,站在旁边安静地等江昀清穿鞋。   江昀清换鞋用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猛地站起来的时候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有些晕眩,不怎么稳当地晃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旁边陆闻川的衣服,陆闻川冷不防被他一带,以为他要摔倒,慌慌张张伸手就要去扶他,结果两人都没站稳,朝一边踉跄了几步。   鞋后跟撞到鞋架发出“砰”的一声响。江昀清被陆闻川按在墙上,上身贴着冰凉的墙面,右腿却因为鞋架的存在退无可退地和陆闻川贴在一起。   他的手臂被陆闻川握在手里,掌心抵在陆闻川的肩头和心口。陆闻川似乎也受了惊,心跳在他掌心逐渐失衡,隔着薄薄的布料变得沉闷而急速。   空气一阵静默,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鼻尖与鼻尖不过几寸的距离,桂花酒的醇香弥漫在两人呼吸之间。   陆闻川望着江昀清因为受惊而微微瞪大的双眸,以及刚喝完酒后红扑扑的脸色,搭配他茫然的表情,像是有些害羞和无措。   陆闻川还是没有说话,更没有退开。他第一次在江昀清清醒的时候离对方这么近,一手撑在江昀清身侧,一手握着江昀清的手肘。   江昀清今天穿了件灰色宽松的针织连帽衫,摸上去很柔软,让他两个手掌泛起不一样的感觉。   一边是墙壁的冰凉冷硬,一边是江昀清身体的温暖柔软。   然而,就在他的视线继续下滑时,江昀清却忽然抿起了双唇,不自在地别开了脸。展现在他面前的,便从红润饱满的双唇变成了白皙突起的颈侧线,以及因为紧张而绷紧的下颌骨。   颈侧的皮肤感受到了对方呼吸的热度,江昀清抵在他身前的手稍稍用了点力,近乎颤抖地叫了一声“陆闻川”。   陆闻川便立刻松开了他,向后退了一大步。   “抱歉。”陆闻川视线飘移着,有些干涩地说,“没站稳。”   江昀清摇了摇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没敢看他:“我走了。”   陆闻川看向他的眼神变得犹豫,最终还是在他出门之前拉住了他,以外面起风了为由,半强制地将自己挂在旁边的外套套在了他身上,然后送他下楼。   意外接触后,两人的氛围有些微妙的尴尬。陆闻川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从下楼到出小区总共也就几步路,擅自开启任何话题最终都会有头没尾。   而江昀清看起来就更沉默了,因为太瘦,每每穿陆闻川的衣服都不合身得十分明显。他在陆闻川身边低着头,酒已经醒了大半,脑海里不断闪现刚才陆闻川看着他的眼神。   他不想用一些看上去十分荒谬的想法去揣测陆闻川,于是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在安静到有些沉闷的电梯里对陆闻川说:“这个月二十四号是我生日,不过我不太想回家,也不想一个人过……”   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江昀清仰起头,对上了陆闻川错愕的视线。   他小声询问:“你可以来陪我吗?”   【作者有话说】   恋爱倒计时,还有一章就到了哦~ 第22章 你的那个相亲对象呢   二十四号这天,陆闻川是傍晚的时候过来的,原本江昀清想请他去外面吃饭,但陆闻川拒绝了,觉得江昀清还没真正尝过自己的厨艺,于是自己准备了食材,毛遂自荐到江昀清家里想给他做一顿晚餐。   他来的时候还给江昀清带了份礼物,一条莫奈睡莲的联名款项链。项链的主体只有一个指节大小,是个倒立的三角形,烟绿和粉紫色的背景铺在上面,像是混合的水面和雾气。深色的荷叶随意地点缀其中,半睡半醒的莲花像是细碎的星辰,整体显露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你今天要做什么?”江昀清问。   “砂锅鱼。”陆闻川说,“我看你还挺喜欢这道菜的,刚好以前看我妈做过几次,做来试试,不好吃别怪罪。”   江昀清想起之前在南清,任远请吃饭那次,餐桌上频频转到自己面前的那道鱼,心想,当时他的直觉果真没错,陆闻川就是故意的。   江昀清家里没有砂锅,陆闻川就用平底锅代替,一边腌制鱼块,一边和江昀清聊天。   他们聊的都是一些很寻常的话题,陆闻川会问江昀清平常在家都会给自己做什么饭吃。江昀清列举了几种,都是最常见且最简单的素菜。毕竟他一个人的日子过得穷奇无聊,开火做饭只是饥饿时填饱肚子的一种手段,不讲求有滋有味,更不需要仪式感。   “你太瘦了。”陆闻川将处理好的鱼头放入炒锅,在滋滋啦啦的油煎声中随口对江昀清说,“体脂率太低很容易生病的,应该多注意一下饮食。”   江昀清随意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有没有放在心上,望着锅里被煎到金黄的鱼头,说了句“好香”,又问:“你是要煲汤吗?”   陆闻川“嗯”了一声,将切好的葱姜丢进去去腥,又加入了开水:“很快就好。”   他让江昀清看火,又转头去处理腌好的鱼块,在平底锅里一一码好后,走出厨房去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   啤酒是他来时和食材一起从超市买来的,为的就是做这道砂锅鱼。他顺手将拉环拉开,走回厨房门口时,不知怎么,忽然抬头朝阳台那边看了一眼。   此刻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灯火闪烁。上次来时就放在阳台边的画架依旧立在那里,还是跟之前一样盖着白布,唯一的不同是从阳台门的左边移到了右边,应该是江昀清后来又动过。   他没有多想,回到厨房将啤酒倒进锅里,盖上盖子,又去处理其他蔬菜。   他和江昀清继续上了方才的话题,聊江昀清的生活习惯,聊他画的画,以及之前工作中遇到的趣事或者奇葩。   但当他假装不经意地问到江昀清阳台边一直没画完的画时,江昀清突然开始变得支支吾吾,说自己只是随便画画,打发一下时间。   陆闻川觉得他的态度说不上来的奇怪,但也没深究,眼看鱼汤已经差不多了,便提醒江昀清关火,拿只碗出来。   和江昀清不同的是,陆闻川的厨艺花样很多,不管是荤菜还是素菜总能做出不同寻常的口味。   他一共给江昀清做了六道菜,两道小炒,一道凉拌,一道南清特色木瓜鸡,还有一道砂锅鱼和鱼汤。花样繁多,但不至于太过忙乱,整个过程都是麻利又井然有序的,最后的成品也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平常闲着在家经常研究食谱的人。   江昀清第一次在吃饭这件事上获得惊喜和愉悦,觉得今天的生日过得十分满足,比起去年一个人躺在黑暗的房间里,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点一点流失要好很多。   他和陆闻川相对而坐,跟之前将大伯炖的排骨全都捞到他碗里一样,陆闻川给他夹了很多菜。他最喜欢陆闻川熬的鱼汤,当然,砂锅鱼也很好吃,跟之前他在特色餐馆尝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最近有重新工作的打算吗?”陆闻川问。   距离江昀清辞职已经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了,心情一直调整不过来,再加上从南清回来后,父亲需要照顾,母亲一直催着相亲,他更没有精力去顾别的事,也并不想去考虑。   他回答得有些含糊,因为他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很喜欢之前的工作,总觉得枯燥无味,但眼下也确实没什么新的想法可以实施,只想一拖再拖。   最终,他总结说:“之后再说吧。”   语气有些沮丧,但陆闻川却不觉得是个问题,他知道江昀清的情况,只是劝他:“没关系,如果觉得情绪消耗太大,停一停也不是件坏事。”   江昀清看着他,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很感谢陆闻川这样一个有条不紊的人能理解这样一团糟的他。他将碗里最后一点鱼汤喝尽,跟陆闻川一块收拾碗筷。   其实很久以前,他曾经想过像眼下一样安静平淡的生活,只不过是和宋淮之。   他和宋淮之从没有住在一起过,毕业后两人虽然都在青城,但两人的工作地点却离得很远,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距离能适应两人的节奏。   江昀清也想跟对方在一起,也想能有个人陪自己一日三餐,但他们在事业刚刚起步的前三年,这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于是,他只能抓住宋淮之陪伴他的每一个瞬间,没什么安全感地向对方索求全部的关注和爱意。但后来对方去世了,江昀清失去了可以保护他的壳,之后每一个被阳光曝晒的清晨和雷电交加的雨夜都变得分外难熬。   他无法忘怀的不仅是自己第一次毫无保留却无疾而终的爱情,还是让他可以依赖,给予他安全感和光明的支撑。   江昀清对于“得到”的概念很浅薄,对于很多事物也没有太强烈的执着。是宋淮之用自己的爱和宽容一遍遍加固他的印象,教会了他“固执”和“不舍”。   所以他才会对宋淮之有诸多惋惜,才会在对方离开后无时无刻不在追忆和怀念。   而如今,江昀清望着陆闻川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从南清回来的后的这两个月并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   他想,或许是因为陆闻川对他太过善良,可以容忍他的无趣,纵容他的任性,陪伴并不是特别有意思的他度过每一个孤单的时刻。   尽管他们见面并不是很多,但陆闻川还是给予了他很多东西。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给这间冰冷的屋子填补温度,会在江昀清需要帮助时毫不吝啬地握紧他的手,会给他炙热滚烫又饱含尊重的眼神,还会在他狼狈不堪时给予适度的陪伴和关怀。   江昀清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他不是不清楚那天陆闻川把他抵在墙边,看向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在犹豫,想起了周逾安对他说过的话。   他想,他的确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没办法在感受到温暖后再回到冰冷的角落,没办法接受了陆闻川的好又当做无事发生地把它们还回去。尽管他再怎么不赞同周逾安的说辞,也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这条路。   陆闻川还在收拾用过的锅和灶台。锅里剩下的一碗鱼汤被他放在了后面的案板上。江昀清向后靠过去的时候,本想撑住边沿的手不小心按到了碗沿,鱼汤全部泼洒出来,甚至都来不及补救,瓷碗便翻滚下案板,“啪”的一声,碎在了他的脚边。   陆闻川回头时刚好看到这一幕。江昀清一脸愕然地站在那片狼藉旁,他身上从腰胯的部位往下,半边裤子上全是泼洒上的鱼汤,脚边还躺着碎裂的瓷片和一小滩奶白的汤渍。   江昀清惭愧地说了声“抱歉”,下意识就要弯腰去捡。陆闻川却眼疾手快地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没烫着吧?”陆闻川检查了下江昀清沾着油亮汤渍的手,没看到红,这才放心地松开了他。   “还好汤已经放凉了。”陆闻川说,“你去换身衣服,这里我来收拾。”   江昀清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吸了大半汤汁的衣裤,鱼汤腥膻的味道在不大的厨房里蔓延。他别无他法,对陆闻川说了声“麻烦你了”,便迈着僵硬的步子回了房间。   陆闻川收拾完厨房用了半个小时,江昀清却还没出来。   他猜想对方或许是被鱼汤腌入了味在洗澡,便没催促,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眼下已经快到九点了,客厅里还残存着方才饭菜的香味,比陆闻川上次来的时候少了点冷清。   他百无聊赖地又坐了五分钟,在今晚第三次瞥到阳台那边遮着白布的画架的时候,没忍住好奇,抬脚走了过去。   江昀清并没有明令规定他不可以看,他也只是想欣赏一下对方的作品。毕竟上次连大伯的油画肖像江昀清都能那么快完成,他很想知道是什么让对方这么难办,两个月都没有画出个结果。   许是因为心虚,陆闻川折中地没有将白布全部掀开,只提起了一角,偷偷地窥探里面的内容。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浅蓝清透的溪水,碎石遍布,棕黑色的鱼苗游弋其间。水中央的位置倒映着一一道影子,因为光线折射看不真切,只能看出一道相较于其他部位颜色更深的波光。   陆闻川觉得画面有些莫名的眼熟,正要将过长的白布往上挑,身后却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骤然靠近,他的手腕被紧紧攥住。   “你在干什么!”   和他刚碰过凉水,还没缓过来的手不一样,江昀清的掌心带着潮湿的热度,十分用力地圈住了他的手腕。   陆闻川转头看向他,发现江昀清只穿了一件睡袍,衣领微微敞着,露出来的皮肤带着沐浴后的潮红,且因为急切,江昀清的呼吸都有些乱,指腹抵着他的脉搏,跟他的血液一同沸腾。   那一瞬间,陆闻川又闻到了久违的清香。   比以往都要浓烈一些,像是丁香花的味道,跟之前江昀清喝醉窝在他怀里时,他贴在对方领口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江昀清依旧紧张地握着他,不让他动弹分毫。   陆闻川在他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闪烁的眸光和窗外的灯火一样明亮。   许久后,他才回过神,松开了白布的一角,说了声“抱歉”。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画。”陆闻川说。   江昀清也松开了他,似乎也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略显局促地将被扯乱的白布理好。   “没什么好看的。”江昀清难得磕巴了一下,“我、我还没画完。”   陆闻川站在一旁,看到了他紧张兮兮的动作,以及因为急迫而慢慢红透的耳朵。   江昀清是个平如静水的人,从不会因为一些没必要的事产生什么激烈的反应,每次在他面前有这种应激的表现,都是在为那位已故的旧情人掩饰。   陆闻川忽然觉得自己的好奇心产生得非常不合时宜,也很不识趣。   他早就应该料到的。   “时间不早了。”为免氛围继续尴尬下去,陆闻川选择了最不聪明的一种的做法,他对江昀清说,“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接着便抬脚朝玄关处走去。   江昀清仍旧站在原地,听到陆闻川路过他时对他说“回见”。他没应声,只呆呆地站着,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人,感觉到周围房子里刚刚升起的温度正在随着陆闻川的脚步一点一点慢慢流失。   直到陆闻川走到玄关,他才缓过神来,松开画架,慢吞吞地朝对方走去。   “今天谢谢你陪我。”他小声地向对方诉说,语气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的无措,搜肠刮肚地向陆闻川说着感谢的话,却始终垂着视线,“你做的饭很好吃,礼物我也很喜欢。”   他又说了一遍:“谢谢你愿意来陪我。”   陆闻川原本已经握上了把手,下压出了一个角度,门已经可以开了。   但江昀清站在他面前,颠三倒四地说着这样的话,让他迟迟无法迈出那一步。   今天是江昀清的生日,他想起自己似乎还少了一个环节,于是松开门把手,在安静到针落可闻的氛围里朝江昀清走了几步,直到影子将对方完全罩住。   江昀清被他不明所以的动作弄得有些紧张,陆闻川很高,这样靠过来的时候很有压迫感,他下意识想要后退,然而陆闻川却像是预见到了一样,在他抬脚的前一秒按住了他的后腰,将他捞到自己的怀里抱住了他。   江昀清的睡袍是丝质的,薄薄的一层,跟江昀清的身体一样柔软。陆闻川紧紧地抱着,不断地收紧力气,直到两人的胸膛紧密相贴,能直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江昀清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大脑一片空白,比之前在陆闻川家喝酒的那天还要窘迫。但陆闻川却好像并没有别的意思,除了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道,倒也还算绅士,让这个拥抱变成了朋友之间最常见的安慰。   周围全是陆闻川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还很温暖,和江昀清洗完澡已经冷却下来的皮肤密切贴合,又重新点燃了屋内的热度。   灼烫的耳根贴着陆闻川微凉的侧颊,陆闻川轻轻蹭了蹭,贴着他的耳朵,对他说:“不客气,生日快乐。”   次日傍晚,江昀清又一次出现在了怀续酒吧。   和之前一样,他手里又拎了一个纸袋,里面放着他在陆闻川家喝完酒回去时,陆闻川塞给他的外套。原本他是打算在昨天陆闻川去他家时就还回去的,但当时意外频发,最后竟也忘记了。   他站在无人注意的门边,很久都没有抬脚上前,目光安静地注视着吧台前正和陆闻川纠缠不休的人。   那人是他第二次来酒吧时见过的那位男客人,当时他就觉得对方看陆闻川的眼神不单纯,如今再看两人之间僵滞的气氛,江昀清不用上前就知道,陆闻川一定在遭受惨绝人寰的示爱。   江昀清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没再像之前那样傻傻等待,直接抬脚走了过去。   估计也是觉得酒吧里人太多,那位男客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是随着陆闻川逐渐变得不耐烦的脸色加快了语速。   诸如“你再考虑考虑”,“我是真的很欣赏你”,“我们可以先试试”等等一类的话语钻入陆闻川的耳廓。   陆闻川已经烦不胜烦,露出一种极其罕见的厌恶的神色。他本想严词拒绝,视线扫过去时,却越过对方肩膀,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江昀清便在他错愕的眼神里缓步靠近。   陆闻川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江昀清没有急着回答,先是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人,而后才将视线重新投到陆闻川身上。   他将手里拎着的纸袋放到吧台上,比陆闻川不知坦荡几倍地说:“这是你之前借给我的外套,带过来还给你。”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那位男客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视线变得警惕,在二人之间不断逡巡。   陆闻川有些拿捏不准江昀清的意思,表情变得诧异,折中地回答:“哦……麻烦你跑一趟了。”   “不麻烦。”江昀清仰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毫无芥蒂的笑容,“本来昨晚你去我家的时候就打算还给你的,但你走得太急,我忘记了。”   “……”   陆闻川看着他,有一瞬间的失语。   其实按照以往来说,江昀清这样轻声细语说话的时候也不少,他从不是一个疾言厉色的人,所以说话做事总是留有余地,给人一种很温柔的错觉。   但同时,江昀清也是一个十分有分寸感的人,温柔归温柔,却从不会制造和某人很亲密的假象,所以在社交中总是带有隔膜,跟陆闻川认识这么久都没有摒除。   陆闻川觉得自己一定是习惯了江昀清的若即若离,不然眼下也不至于消化不了对方这三言两语中,暗含着其他意味的亲密假象。   为了不让这出戏冷场,陆闻川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可不待他回应,旁边一直站桩的男客人开了口。   “你是谁?”对方不怎么客气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语气中多有不满,像是在责怪江昀清没有先来后到。   然而江昀清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坦然清白,没几秒就又不怎么过心地将视线转了回去。   “现在应该不忙吧?”他看向陆闻川,故意用那种很容易让人曲解的语气和神态问,“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陆闻川被顺利地解了围,在跟着江昀清走出门之后。   外面没有酒吧内部热烈,也没有那么嘈杂的光线,只有街灯被点亮后,在夜风里不断拉长和缩短的影子。   陆闻川安静地陪江昀清朝某一个方向走,注视着两人脚底正随着移动不断变化长短和角度的黑影。那两道影子有某一瞬间的重合,尽管很快又会分开,陆闻川还是盯着看了许久。   在街边的绿树又一次因为夜风发出摩挲声响时,陆闻川回过神来,很轻地碰了下江昀清的手。   他问:“冷不冷啊?最近天气变凉了。”   江昀清似乎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稍稍往回收了下手,避开了他的触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打上次一起喝过酒之后,对于这种无关痛痒的肢体接触,陆闻川表现得越来越自然,远不是之前那个帮他整理衣领还要翘着手指免得碰到他的人了。   江昀清觉得自己应付不来,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最合适的,他完全没有了方才在酒吧里帮陆闻川解围时的坦荡,索性直接将手揣回了口袋里。   他故作轻松地说:“之前听孟识说你很招男孩子喜欢,我还不怎么信,如今亲眼见到,的确很意外。”   他问:“这么多年,这种情况肯定很多吧,就没遇见一个喜欢的?”   陆闻川却好像并不愿意提起,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他对江昀清说:“酒吧喝酒喝出来的桃花能有多好?真心想跟我相处的连一个巴掌都凑不齐,我可没时间玩那些乱七八糟的。”   “那你的那个相亲对象呢?”江昀清忽然道,“就大伯给你介绍的那位,你还陪她去参加了青城大学的校庆活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在一起了! 第23章 你是喜欢我吗   旁边,陆闻川没有立马应声,脚步逐渐放缓,在一个路牌旁边停了下来。他在车灯闪烁的街边看向江昀清。   江昀清也跟着他停下了脚步,因为捉摸不透他的表情而显得有些局促:“……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大伯介绍给我的?”   “……”   “我之前,好像没跟你提过吧?”   江昀清愣了一下,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几乎立刻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他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表情,在心里几经辗转,最终还是没有将“因为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聊天记录”说出口。   他说:“相亲一般不都是长辈介绍的吗?”而为了让自己的说法更加可信,他还搬出了自己的例子:“之前我也都是我爸妈那边安排的。”   理由很充分,就是说话很小声,带着难以分辨出来的心虚,不敢抬头去看陆闻川。   陆闻川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仍旧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眼神比方才还要让人琢磨不清。   就在江昀清以为他不接受这个说法,准备换一套说辞时,陆闻川却突然开了口。   他问江昀清:“刚才那个人问你是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答?”   似乎没想过他的话锋转得这样快,江昀清的思绪一时间没有跟上,抬眼怔忡地看着他的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笑。   过了一会儿,江昀清才慢慢说:“因为我觉得,这个回答由你来给才最合适。”   他说:“毕竟我并不知道你对那个人是否满意,如果你想答应他,自然会对他介绍我,说我只是一位朋友,借我外套也只是出于好心。”   “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江昀清声音越来越低,“但如果你不想答应……该怎么回答能拒绝得更加委婉你也不是不清楚。我以为你会配合我,但你没有。”   所以那场对话看上去才像江昀清没有回答一样,实际上他只是在等陆闻川表态,想给陆闻川留有余地。陆闻川的不配合造成了当时的直接冷场。   江昀清说得十分诚恳,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但陆闻川却好像并不满意,执着地问:“可如果你想把选择留给我,为什么一开始还要过来?”   江昀清似乎被问住了,仰头看了他一会儿,才讷讷地说:“啊,我只是看你有些难做,所以才过去帮你一把。”   他试探着问:“你生气了吗?”   陆闻川实在没办法对他生起气来,在江昀清这里,他只感觉到看不到边际的束手无策和无可奈何。   他草草地说了句“没有”,便转身继续往前。   眼下才八点多钟,路边的很多商铺还亮着灯,在往来如流的街道两边连接出一道温暖的风景线。   江昀清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两人如刚开始时一样沉默,除了时不时相碰的肩膀,没有任何交流。   路过一家饮品店时,陆闻川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江昀清想摇头,但又觉得总拒绝陆闻川不好,于是还是和之前一样,点了咖啡。   陆闻川不怎么赞许地提醒说:“现在已经晚上了。”   江昀清觉得也是,于是说“那就算了吧”。   然后就看到陆闻川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转头进店,带了他最喜欢意式浓缩出来。   江昀清其实很想问,不是已经晚上了吗?为什么又能喝了。但他没问出口,因为陆闻川的脸色从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就不怎么好。   他沉默地喝了口热腾腾的咖啡,和上次一样,奶味和砂糖冲淡了原本苦涩的口感。他在静默的氛围里漫无目的地回想陆闻川刚才的问题,想自己究竟该怎么回答,陆闻川才能真正高兴起来。   其实江昀清没那么迟钝,也不是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只是没办法为了哄陆闻川开心而擅自将其说出口。但他又不想对方不理他,于是在不知道喝了第几口咖啡之后,没话找话地说:“你又往里面加糖了。”   陆闻川自然地接话:“不止糖,还有奶。”又说,“现在太晚了,喝太多胃不舒服。”   江昀清不过心地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真的很矛盾。   就像他明明不喜欢加了奶和糖的咖啡,但陆闻川给他,他也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一样,在面对陆闻川其他方面的关心时,他也还是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他其实心里很明白,在昨晚短暂的拥抱过后,自己应该避嫌,应该像之前校庆活动后那样,很久都不再联系陆闻川。   他应该让陆闻川打消念头,应该给彼此时间,应该让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逐渐冷却,避之不谈。   陆闻川一直都很尊重他的想法,从不会擅自打破两人之间的界限,他也应该自觉一点,保持距离,不要越界。   但或许是失去宋淮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过放松,很久没有人会像陆闻川一样为他做饭,带他回家,听他说话。让他一度产生了错觉,好像只要和陆闻川在一起,一切就都会变好,那些他用了两年时间都无法摆脱的痛苦就都可以就此别过。   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但还是来了,甚至还自以为是地帮陆闻川解围。   哪怕陆闻川根本不需要。   杯子里的咖啡渐渐冷掉了,他却舍不得扔,只是在马路上的车灯不断晃过去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这条路他们走走停停,已经到了十字路口,距离酒吧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距离,江昀清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往前了,于是及时止住。   他的思绪还在飘移着,以至于夜间的车流在他眼前都变成了层层的虚影。   他在呼啸而过的车轮声中轻轻开口,再一次问:“陆闻川,你的那位相亲对象呢?”   陆闻川平静地站在他身边,他今天话很少,对待江昀清也不像之前那么温柔,多了几分情绪化的故作冷漠,但在江昀清提出这个问题时还是如实作了回答。   他说:“我跟她说我们不合适,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她同意了。”   说完,陆闻川又道:“这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为什么要问这个?”   江昀清没有回答,双手松松地捧着杯子,试图从那点仅有的余温里汲取些许的热度。   最近两天的气温降得有些快,尤其是晚上,夜风很凉。他只穿了一件长袖的连帽衫,是之前去陆闻川家穿过的那件,风吹过来时他微不可察地缩了下肩膀,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陆闻川的那个拥抱。   他没回答,陆闻川便又问:“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陆闻川身上温暖的味道被风吹得很淡,绕在江昀清的鼻尖,让江昀清再次沉溺于那虚无缥缈的幻想。   江昀清觉得,自己那喜欢逃避问题的毛病是没办法改了。他花了两年的时间都无法对过往的悲伤释怀,却因为去了趟南清,认识了陆闻川,从此走上了一条弯路,找到了麻痹痛苦的良方。   其实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正不正确,但陆闻川的确可以让他不那么难过,哪怕是一句话,一个拥抱,都可以让他一团乱麻的生活有条不紊地维持下去,甚至只要陆闻川出现,他那一向冷清的家里也会变得有温度起来。   所以,他想,哪怕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的决定其实不正确,应该也不会后悔。   于是,他便理所应当地将一直萦绕在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   语调很轻,话音干涩,他说:“陆闻川,你是喜欢我吗?”   陆闻川并没有被戳破心事的慌乱,反倒十分镇定地望着江昀清。他觉得江昀清看上去真的很冷,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眼角鼻尖都冻得很红。   他没否认,强忍着那股想要拥抱的冲动,反问道:“我让你觉得困扰了吗?”   江昀清缓慢摇了摇头,双唇几经张合,却都没有发出声音。   前方信号灯绿了又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倒计时,不知道为什么,陆闻川总觉得他后面的话好像很难说出口。   “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江昀清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仰头看向他:“我同意了。” 第24章 你睡着了吗   江昀清和陆闻川认识的第三个月,两人谈起了恋爱。   和寻常的大多数情侣很不一样,两人在一起后,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很少牵手,从不接吻。交往半个月,最出格的也就只有某天晚上陆闻川送江昀清回家时,在朦胧的路灯下,情不自禁落在对方眼角的吻。然而哪怕这样,也是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用周逾安的话来说,陆闻川长了一张玩得很花的脸,没想到居然也会搞纯情这一套。而在这段关系里,江昀清的表现也并没有多么积极,仍旧像原先一样,仿佛那句“同意”,换来的只是在享受陆闻川陪伴时的理所应当。   进入十月份后,青城天气逐渐转凉,几场连绵不绝的秋雨接踵而至。   陆闻川不忙的时候就会去江昀清家看他画画。之前那幅盖着白布的半成品被江昀清收起来了,不知道放去了哪儿,陆闻川没再见过。   他觉得江昀清画画时最安静,也最有魅力,陪伴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他愿意花时间给这样的江昀清。   而江昀清似乎也很依赖他,主动给他发消息的次数越来越多,微信聊天框里的消息也渐渐丰富了起来,不再像之前一样冷清。   江昀清最近买了一些新的画框,想请陆闻川帮自己装裱,弄一面跟陆闻川家里一样挂满相框的墙。   他摸出手机,像往常一样问陆闻川有没有空,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将这段时间在陆闻川陪同下完成的油画全都收拾了出来,等待着陆闻川的到来。   下午刚过三点半,门铃响了起来。   江昀清午睡刚醒,听到动静后慢吞吞地爬起身来,走出房间开了门。   门开的时候,陆闻川出现在了门外。   江昀清睁着睡意未消的眼,对他说了句“你来了”,让开脚步想让他进门。陆闻川却没有动,“嗯”了一声,先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江昀清身上还残留着从被窝里带出来的温热,抱起来暖烘烘的。江昀清仍旧不怎么适应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却又不好推开,只能张着双手等他抱完。   最近温度降了很多,两人站在开着门的玄关处,哪怕陆闻川抱得很紧,江昀清也还是觉得有些冷。   他感受着陆闻川侧颊贴在自己耳根处的热度,交往半个月以来不知道第多少次觉得,陆闻川其实是并不甘心止步于这不痛不痒的触碰的,只不过是出于对他的尊重,所以并不会贸然做些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昀清心头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更合适一点,最终也只是抬手碰了碰陆闻川的后肩,对他说:“我们进去吧。”   江昀清买了七八个画框,什么尺寸的都有,分别用来装裱这半个月来他完成的所有的油画。那些油画里只有两三幅是写生,剩下的基本都是他闷在家里的时候一个人临摹的名家画作。   陆闻川负责帮他粘好的画框固定角码,用螺丝刀一一拧好后,看着江昀清把绷好的油画放进去。   他坐在地毯上,看着那些杂乱有序的色彩,随手拿来一幅观赏了片刻,问:“临摹了这么多,之前也给大伯画过了,什么时候也能给我画一幅?”   江昀清还在考虑着该怎么粘下一个画框,闻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动作轻轻顿了下,低声说:“你又不需要。”   “谁说我不需要?”陆闻川朝他那边倾了倾身体,商量着说,“你看,今年你生日我送了你礼物,明年我生日你是不是也得回礼啊?我也不要别的,就送我幅画得了。”   江昀清觉得他一本正经向自己讨要画的样子很好笑,但陆闻川从来没向他提过什么要求,他也不想拒绝,便告诉陆闻川:“我知道了,会给你的。”   两人隔着半臂不到的距离,江昀清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睛里有昏暗光线折射进来的光亮。   陆闻川在那湾清澈的眸光之中看到了自己隐藏在里面的影子,他觉得自己此刻的眼神一定不怀好意,只是江昀清没发现,不然也不会对他露出如此信任的笑容。   江昀清还穿着午休时换下来的睡衣。陆闻川记得它的触感,柔软温顺,跟江昀清所传递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样的江昀清完全无害,陆闻川真的很想每时每刻都把他抱在怀里。每次对方这样看向他的时候,都会让他产生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   江昀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看着他的眼神逐渐茫然。不过很快,他便看到原本就坐得离他不远的陆闻川正在慢慢朝他靠近,本来和他对视的目光也逐渐下滑,慢慢落到了他的唇上。   江昀清只是失神了片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便由半臂之长一直缩短到了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心底某个地方忽然传来了一种被戳动的痛麻,连带着整颗心脏都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那一瞬间,江昀清感觉不到气氛的暧昧,只觉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慌乱。   于是他偏开了脸,佯作镇定地捡起地上的两个木框边条,看也没看地挤出胶水就往上粘,结果胶水滴到了手指,画框也粘错了尺寸。   陆闻川坐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在江昀清窘迫地用指甲抠指腹上几乎立刻就干涸了的胶水时,轻轻拿过他腿边的边条,稍稍用力将还没粘结实的两部分掰开,然后各自放回了原本的那一套里。   做完这些,陆闻川撑着膝盖站起了身,江昀清还以为他要走,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去哪儿?”   陆闻川回过头来看向他,平静地朝他垂在身边的另一只手抬了抬下巴:“给你拿点热水泡一泡。”   江昀清怔了一下,慢吞吞地收回手,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懊悔。   剩下的几幅画基本都是在零交流的状态下装裱好的。将一切都整理好之后,陆闻川问江昀清要挂在哪儿,江昀清说“还没想好”,将画框都堆在了墙角。   注意到他的动作,陆闻川又看了眼旁边的侧卧,那间屋子在江昀清住进来后就被改成了画室。他原以为江昀清会将画收进里面,但很显然,江昀清并没有这个打算。   江昀清去洗了个手,想问陆闻川要吃点什么。眼下已经快五点了,做好饭也差不多到了正常的晚餐时间,以往陆闻川待到这个时候都会主动留下陪他吃饭,不知道这次还愿不愿意。   正当他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一阵雷声过去,两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窗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阳台那边,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敲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外面下雨了。   最近天气一直阴沉,昨晚天气预报说预计今日白天到夜间会有一场暴雨。江昀清忘记了这回事,贸然把陆闻川叫了过来,给对方回家造成了困扰。   外面天已经很黑了,乌云黑压压一片,瓢泼的雨雾在车辆之间形成了屏障,很妨碍视线。   江昀清本能地不想让陆闻川在这种天气开车,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于是几经犹豫,还是试探着先将刚才的问题问出了口。   他问陆闻川“想吃什么”。陆闻川转过头来看向他,却没有立刻回答。   江昀清觉得自己像在被审视,明明只是几步远的距离,陆闻川却像是坐上了审判席,用足以勘破一切的目光审视他的态度到底诚不诚恳。   这让江昀清有些难以应对,不过好在陆闻川并没有沉默太长时间,只是几秒过后,就对他点了下头,说了句“都可以”。   江昀清用冰箱里仅剩的食材做了几道家常菜,不像陆闻川那样具有大厨的水准,但味道也不差。   因为很少聊天,两人吃得很快,半个小时就已经都吃饱了。   眼下才刚过六点半,外面的雨没有一点缓下来的趋势,方才还在街道上往来的汽车如今只剩下了零星的几辆,且因为来不及排通,路面上已经出现了不浅的一层积水。   江昀清从厨房出来时,陆闻川正站在窗边看外面的雨势。天气预报说这场暴雨将会在一个小时后变小,但准确程度不一定,况且就算到时候雨变小了,路上也并不好走。   江昀清站在客厅里犹豫了很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纠结什么,直到陆闻川转过身来,他才终于忍不住,将那句憋了很久的“今晚留下吧”说出了口。   陆闻川没有拒绝,又陪他坐了两三个小时,在时针指向九点时跟着江昀清进了房间。   江昀清家里只有两间卧房,其中一间被改成了画室,陆闻川要留下就只能跟江昀清挤一起。   不过好在江昀清的床够大,两个人睡绰绰有余,就是江昀清这里没有陆闻川能穿的睡衣,翻箱倒柜也只有一件许久不穿的裤子能勉强合身。   陆闻川来时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件稍薄一点的风衣外套,为免衬衫皱得明天没法穿,洗完澡裹着浴袍就躺到了床上。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陆闻川躺在床头灯昏暗的光线下,思绪跑出去了很远。   就在他闭着眼昏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浴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江昀清开门走了出来。   他身上还带着浴室里氤氲的水汽,站在床边不怎么自在地看了陆闻川一眼,问他:“你还要喝水吗?”   陆闻川说:“不用。”   江昀清便道:“那我关灯了。”   陆闻川“嗯”了一声。   “啪”的一声过后,灯光彻底暗了下去,卧室的窗帘紧紧拉着,隐隐能听到窗外紧锣密鼓的雨。   仗着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陆闻川光明正大地朝江昀清那边侧过了脑袋,看着那团黑影坐到床边,紧接着床垫下陷,江昀清躺了下来。   躺下的江昀清并没有像他一样保持一个姿势一成不变,他先是朝被子里缩了缩,而后慢慢地朝陆闻川这边挪动了一下身体,缩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这样还没完,静了几秒后,他又伸出手,窸窸窣窣地在被子里摸索到了陆闻川的手臂。   他沿着陆闻川的手臂握到了陆闻川的手,没有用力,只是很轻地覆着,然后轻声问他:“你想要什么样的画?我画来送你,不用等到你生日。”   陆闻川说“随便什么都可以”,反握住江昀清的手,轻轻扯着让江昀清又朝自己靠近了些许。   躺下后,他便把浴袍给脱掉了,江昀清靠近时能直观地感受到他皮肤的热度,以及肌肉的紧实感。江昀清自觉地停在距离他只剩一个拳头的地方,没再上前。   陆闻川说:“到时候我把它挂在我那些相框的中间,天天都能看到它。”   江昀清似乎笑了笑,黑暗里传来很轻的一道气声,他说:“油画跟风景照放一块,很不协调吧。”   “给我自己看,没关系。”   氛围变得轻松了许多,两人却又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没过多久,陆闻川叫了他一声:“昀清。”   “嗯。”   陆闻川迟疑了一下,握紧了他的手:“我们是情侣,对吗?”   这个问题是他心里萦绕已久的,并不是在提醒江昀清,只是单纯觉得困惑。明明江昀清很多时候都看起来那么需要自己,却又怎么都无法接受他更多的触碰。   江昀清一时间哑口无言,刚积攒起来的轻松荡然无存,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起来。   他没有回话,因为他再一次直观地察觉到了自己的自私。   他没想过跟陆闻川接吻,也没想过跟陆闻川上床,所有情侣之间会做的事他都没有想过。他只想要陆闻川毫无保留的拥抱和体贴入微的陪伴。   没有等到他的答案,陆闻川也没再追问,对他说了句“快睡吧”,却没松开他的手。   江昀清却睡不着,脑海里一再闪过当初自己站在十字路口,对陆闻川说出“我同意了”几个字的场景。   恋爱交往不是随意索取,不可以一毛不拔。江昀清在心里一再劝告自己认清现实,心想如果还有下次,哪怕做不到主动,也绝对不可以再让陆闻川难过。   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又朝陆闻川靠近了些许,小声问:“你睡着了吗?”   陆闻川没有回答,呼吸均匀,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江昀清便再没有了顾忌,挪动身体贴到陆闻川身边。   他先是试探着碰了碰陆闻川的腹部,见陆闻川没反应,便直接钻进了对方怀里,头靠着对方的肩,伸长手臂抱住了陆闻川的腰。   找准舒服的姿势后,他便躺在陆闻川温暖的胸膛上不动了,小声地说了句“晚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日更 第25章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啊   自打陆闻川谈了恋爱之后,原本十分清闲的周逾安立刻就忙了不少,来酒吧的频率从一周两三次变成了随叫随到。   周逾安本就心有不平,但考虑到陆闻川二十七年来第一次开张,也还算任劳任怨。然而就在听说陆闻川在江昀清家留宿,却仍旧清汤寡水什么都没发生后,周逾安终于坐不住了。   “你这恋爱谈得真没意思,又不是小孩过家家,你看着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眼下才刚过正午,陆闻川在露台这边坐了几分钟,忙着给孟识回消息。   今天早上孟识给他打过一通电话,说大伯前两天腹痛住院了,医生诊断是急性的肝炎,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民宿没人看管,她有些照应不过来,问陆闻川要不要回去。   当时才刚过早上七点,卧室的窗帘遮得严实,外面已经没有了雨声。   陆闻川的左边胳膊和肩膀都被江昀清压得很麻,他记得昨晚江昀清钻进他怀里对他说“晚安”,也记得半夜自己想翻身,却被江昀清死死抱着动弹不得。他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后半夜实在受不了,只能侧过身换个姿势继续抱着江昀清。   如今他也是用这个姿势接的电话。臂弯里,江昀清睡得很安稳,并没有被他惊扰,红润的双唇微微张着,呼吸平缓,枕着他的手臂,脸颊被压得有些扁。   江昀清身上的睡衣衣领扯得有些大,露出了凹凸有致的锁骨,从陆闻川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一部分颜色艳丽的鱼尾。   陆闻川说话的声音很轻,大多时候只是孟识说他听,偶尔应声的时候会发出类似于“嗯”、“啊”一类短促的音,弄得孟识云里雾里。   孟识听上去是真的很愁,问陆闻川该怎么办。陆闻川轻轻说自己这两天会回去,让她不要担心。   可话说完电话那头却没再出声了,陆闻川正考虑着该怎么在不吵醒江昀清的前提下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却听到孟识疑惑地问:“哥,你干什么呢?是不方便说话吗?”   江昀清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不知道是被他吵醒了还是做了噩梦,眉头皱得紧紧的,在睁开眼看到陆闻川的那一刻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没看清陆闻川手上拿着的手机,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陆闻川没应声,对孟识说了句“先这样吧”,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对江昀清说了句“早安”,用来弥补昨夜受情绪影响没有回应的“晚安”。   醒来后看清楚两人姿势的江昀清有些局促,又挪动着稍稍离陆闻川远了点,但也没离太远,低声问陆闻川:“你在跟谁打电话?”   “孟识,民宿那边有些事需要处理。”陆闻川觉得没必要详细地说,便坐起了身,下床穿上了自己的衬衣。   期间,江昀清一直侧身躺在床上,光明正大地盯着昨夜没有看完全的陆闻川背部裸露出来的肌肉看。   江昀清这个人其实对身材很敏感,不管是之前学油画还是后来做设计师,都或多或少会对人的身材更关注一些。他觉得陆闻川是那种不挑衣服的身材,不管是哪种风格都能驾驭得很好。   陆闻川穿好衣服转过头来时,江昀清刚好仓促地收回视线,陆闻川没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说:“雨应该停了,我先回去了。”   江昀清并不想陆闻川太快离开,于是坐起了身,一边揣摩着陆闻川是不是还在不高兴,一边用拙劣的说辞想让陆闻川留下。   “要不……吃完早饭再走吧。”江昀清低声说道。   他其实并不饿,只不过想不出别的借口让对方留下,又不好意思直接把想跟陆闻川多待一会儿的话说出口。   他在想,如果陆闻川真的还在因为昨天的事而感到生气,从而拒绝了他的邀请,那他到底该不该再继续挽留。   不过好在陆闻川并没有这样做,江昀清提出了邀请,他便就同意了,洗漱完后便走去了客厅,等江昀清将承诺的早饭做好。   江昀清到冰箱拿鸡蛋的时候,看到陆闻川正在摆弄昨晚他立在客厅墙角的油画,看上去是真的很喜欢的样子。   其实昨天他考虑了很久,有些油画的画框太大,没办法像陆闻川家里一样,专门搞出一整面墙来挂这个。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挑几幅摆到卧室比较好。卧室空间大,摆上东西不至于太空。   于是他便让陆闻川帮忙把那几幅比较大的拿进房间,让陆闻川自己挑一个比较喜欢的位置摆好。   但也不知道是他没表述清楚,还是陆闻川听错了,江昀清再从厨房出来时,看到陆闻川拎着画框直接就往侧卧那边走去。   侧卧被改成画室是江昀清住进来没多久就定下的主意,里面放了江昀清去南清时用过的画箱,平常用的画架,还有一堆备用的画材和颜料。   里面空间不大,布置也很杂乱,摆满了江昀清这几年来用心画下的很多很多幅画,且画的中央永远伫立着一个再也不会醒过来的人。   昨天装裱的时候江昀清故意将东西都搬到客厅,没有选在画室,且因为从画室里拿了很多材料出来,忘记了将一贯上锁的门重新锁上。   所以,几乎是在陆闻川拧开房门的一瞬间,他便慌乱地开口,将“等等”两个字喊了出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陆闻川已经将房门打开了。   兴许是被他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到了,房门只开了一个角度,陆闻川的动作便停顿了下来。   他像是不明白江昀清的反应,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不过很快,他的余光便从敞开的房门瞥到了里面的布置。   陆闻川一直觉得江昀清的肖像画得很好,这一点从当初在南清江昀清帮大伯画画的时候就已经在他印象里根深蒂固。   或许是因为自己讨要不来,所以在看到满屋子无人问津的画时,陆闻川几乎立刻就产生了一种近似于嫉妒和遗憾的心情。   那一刻,江昀清一直以来无处排解的思念化为了实体,在同意和他交往之后。   陆闻川还是平静的,视线在右边墙下摆放着人像油画的某张桌子上停驻了几秒,看到了那张他好奇了很久的,当初在青城大学被江昀清封存在信封里,用以寄托给未来的照片。   房门始终保持着三十度角没再打开,却也没有关上。   门后陆闻川看不到的部分是他留给江昀清的体面,而没有关上则是因为他实在不想做一个自欺欺人的人。   那顿早饭最终还是没吃成,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周逾安给陆闻川打了电话,以酒吧有事为由,把陆闻川叫走了。   陆闻川仓促地离开,没跟江昀清说再见。   陆闻川回完了消息,他对孟识说自己明天就回去,酒吧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会在南清待一段时间,照顾一下大伯。   他收起手机,看向周逾安:“那你说什么样的恋爱才有意思?”   又说:“跟你一样,见面不到三次就把人往床上带?”   “好端端的,扯我干嘛?说你呢。”   “你之前不是说他有喜欢的人吗?怎么突然就接受你了?”周逾安唯恐天下不乱地说,“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啊?”   如果照往常,他说出这种不着四六的话,陆闻川一定会不留情面地加倍损回来。但罕见的,陆闻川并没有,坐在椅子上盯着池子里不断外涌的喷泉,出神地想着什么。   其实周逾安说得也不错,江昀清的确答应得很突然,陆闻川其实到现在都不清楚江昀清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他并不认为江昀清会这么快移情别恋,也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对方感恩戴德的事。   一直以来紧闭的画室证明了江昀清根本没有忘掉过去。他是江昀清在仓促之中开启的一段新的感情,之所以会在一起,只是因为江昀清想走出来,却又没有能力真正放下。   “我明天回南清。”他对周逾安说,“这里先交给你管了。如果——”   周逾安抬眼看向他。陆闻川却没将话说出来。   “算了,没什么。”陆闻川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今天更了。   明天后天接着更,周二周三休息,谢谢支持!   可以乞讨点海星吗(*^3^) 第26章 你猜谁来了   陆闻川回到南清后,先去医院看了大伯。   大伯已经住院四天了,看着精神状态不错,就是最近清汤寡水吃多了,脸色没之前那么红润。   陆闻川到医院的时候,任远正坐在病房里和大伯聊天。   陆闻川推门进去,大伯早知道他要来,招呼他到近旁,控诉最近的饮食太过清淡。他很想吃妻子做的红烧排骨,但妻子不让,整天白粥配面条,一点油水都没有。   陆闻川并没有站在他这边,也没有为他打抱不平,只是将大伯打着吊针的手按好,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吃的方面暂且不提,这酒是该戒了吧?”   大伯表情停顿在脸上,向后靠了回去,对陆闻川的热情减了大半。   任远向陆闻川讲述了最近医生查房时的嘱咐,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和陆闻川接了班,回去睡回笼觉。   陆闻川又坐了一会儿,陪大伯在病房吃了午饭。   午饭是大婶做了送来的,比大伯口中埋怨过的要丰盛一些,一道瘦肉丸子汤,一道鸡胸肉做的滑溜鸡片,虽然主食还是白粥,但已经比大伯想象中的好很多了。   和长辈坐在一起,话题有些匮乏,兜兜转转总离不了事业和婚姻两座大山。   陆闻川的工作二老不需要担心,就是这爱情运未免太差,之前是因为忙,再加上没有遇到过喜欢的,所以一直拖着。但眼下一切都稳定了下来,二十七岁年龄不小,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陆闻川没有父母操持,大伯身为长辈,总会操心很多。   “之前给你介绍的李叔亲戚家的那个姑娘多好,说算就算了,是她对你不满意,还是你对她不满意?”   大伯还是心有介怀,他知道陆闻川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不该管太多,但总不想让陆闻川一直这样一个人待着。   陆闻川很自然地说:“没有谁对谁不满意,不合适为什么要在一起?”   “哪里不合适?”   陆闻川说不上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感觉大于理性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原则,喜欢随性自由的生活。很久之前他曾设想过,如果未来哪天一定要跟某个人在一起,那这个人必须得是自己喜欢的,而且一定是要第一眼就抱有好感。   他觉得江昀清对于自己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说不上来为什么喜欢,但就是很特别。   他可以跟任远,跟周逾安插科打诨,但却没办法对江昀清疾言厉色。江昀清跟别人很不一样,他身上总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雾,虽然偶尔会有些无伤大雅的丧气,但毫无芥蒂地对陆闻川展现出依赖时,这也成为了俘获陆闻川的利器。   “没有一上来就合适的缘分。”大伯试图继续劝说他,“任何感情都需要磨合。”   陆闻川不太想听,他想说,其实自己已经谈恋爱了,不想要再相亲,也不合适。但觉得大伯一定会追问,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到最后他也没有提。   大伯饭后需要午休,陆闻川没再打扰,想趁这个时间回一趟民宿。   出病房的时候,他手机弹出来一条消息。陆闻川看了眼屏幕,点进了微信的置顶。   江昀清问他在哪儿,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这是那天过后,两人第一次联系。   陆闻川觉得江昀清应该也在纠结,所以这两天他并没有主动告知江昀清自己的行程。他什么都不说,然后等着江昀清找不到他时主动来跟他联系。   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做样子,生一点气的。当然,他并没有指望这样能改变什么,他只是想江昀清能更在乎他一点。   他站在走廊里犹豫了很久,盯着那条孤零零的文字,仿佛能看到并不怎么明媚的房间里,江昀清给他发信息时忐忑又迟疑的表情。   大概隔了五六分钟后,他回复了信息,避重就轻地省略了真实情况,对江昀清说,自己有事,不太方便。   一直到两天后,江昀清都没有再给他来任何信息。   陆闻川看手机的频率越来越少。民宿这边大伯年纪大了,他一直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再多找几个人帮大伯一块料理。   孟识倒是经常会过来帮他的忙,就是小丫头心思太活,知道大伯给陆闻川介绍相亲对象后,总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恋爱上引。   八卦就算了,陆闻川还经常能从孟识嘴里听到江昀清的名字。   陆闻川怀疑是那天早上通话时,江昀清说话被孟识听到了。当时的时间太早,没有人会在收留朋友过夜后,还用那么暧昧的语气问几点了。   再加上陆闻川被同性表白的前科无数,孟识有些不确定,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旁敲侧击。   陆闻川不想理她,更不想让自己和江昀清的恋情成为他人窥伺的谈资,于是敷衍说:“孟叔那边最近不是挺忙的吗?不去帮忙,来我这儿打探什么?”   “你从回来开始就一直拉着个脸,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你也不说。”孟识被敷衍了,不怎么乐意,没什么底气地继续试探,“有什么嘛,哪怕你真的跟那个谁交往了,我们又不会说什么,至于苦大仇深的吗?”   陆闻川正在院子里弯腰收拾大伯之前摆放在那儿的棋盘,天气预报说最近两天会有一场雨,他得提前把这些东西收整起来。   孟识又说:“嘴里没个实话,要真不是我说的那样,你早就否认了。”   她深谙陆闻川的脾性,就像陆闻川了解她那样,看热闹不嫌事大。   “……总不会是他要求你入赘吧?”   她还记得当初陆闻川跟她跑火车说过的话,上次陆闻川回去时她就开玩笑说担心这个,眼下还真怕自己当初一语成谶。   陆闻川背对着她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沉了下去,端着棋盘直起腰来看向她,一脸的凝重与不耐烦。   孟识笑着跑远了。   槐序民宿最近住进来两位熟人,池苑和之前来过的一位姑娘。   俩人大三课不多,抽了几天的空过来,想把之前没来得及去的景点都去一遍。   是民宿的客人自然由陆闻川接待,恰巧最近住进来的人不多,大伯那边大婶也能照应得过来,陆闻川便偷了个闲,抽了一天时间带他们用最短的路线打卡了大多数景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人提出想去金桥屿的山上拍照。提到金桥屿,陆闻川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之前江昀清手臂摔伤的事,提醒他们今天可能会下雨,去可以,但要早点回去。   两人没有异议,从开车过去到上山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他们拍照的时候,陆闻川就坐在旁边翻手机。微信置顶的聊天框里还是没有回复,聊天记录终止在陆闻川发过去的那句“不太方便”上。   陆闻川猜测江昀清可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没跟江昀清生过气,自然也就不存在这种对方主动递台阶,而他却不肯下的情况。   这是两个人交往这么久,第一次冷战。   “陆哥!”   不远处的山崖边,池苑叫了陆闻川一声。他旁边的那位女同学拿着相机,正苦恼地找寻着合适的角度。   陆闻川收起手机走过去,问:“怎么了?”   池苑说:“角度不太好找,能帮我们合张影吗?”   陆闻川说了声“好”,从女孩手里接过相机,继司机、导游之后,又充当了摄影的角色。   三人下山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四点。陆闻川慢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山里因为光线不够,显得有些阴沉的景色。   他觉得自己这两天是真的太闲,一个人待着闷,不然也不会在下雨之前带着两位房客在古镇周围到处乱转。   “陆哥。”   走在他前面的池苑出声叫他,隔着几个台阶仰面看向他,脸上挂着笑容,还是跟上次一样,为能和陆闻川一块出行而感到高兴。   陆闻川并没有注意他眼神里的雀跃,甚至在他出声的时候,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制地想,难怪江昀清不喜欢阴天的景色,是真的很不热闹。   “今天麻烦你了。”池苑说。   陆闻川客套地笑了笑,说:“不麻烦,我也很久没出来走走了。”   他走了几步,路过池苑身边。池苑一直在等他,等他走近,才跟他一块沿着台阶下行。   “我听民宿的人说你前段时间回青城了?”池苑问。   陆闻川“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池苑便讪讪地说:“没什么,就是原本以为你要是回了青城,那这次来就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挺有缘分,又见面了。”   “何止缘分啊。”前方不远处的女同学插了话,打趣说,“上次回去后,池苑念叨了你好长时间呢。”   闻言,陆闻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缓慢地眨了下眼,略显迟钝地品味这句别有深意的话。   陆闻川在这一方面其实算不上特别敏捷,一般情况下,如果在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产生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好感,那在后续的交往中也不会产生任何逾矩的想法。   他从不会浪费时间对不在他考虑范围内的人或事进行深层次的剖析。就好比之前在酒吧遇到的那位男客人,在对方明确表示出想和他进一步发展的想法之前,他也从未在与对方的接触中发觉任何的蛛丝马迹。   反应过来的陆闻川没有接话,转头望向了身边的池苑。   池苑小声对女孩辩解了句什么,嘟嘟囔囔的,陆闻川没听清,女孩更没有。   但陆闻川看到了池苑偷瞄向自己的目光。   这种看向他时小心翼翼又一触即收的眼神让他想起了江昀清。   以往江昀清每次想麻烦陆闻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让陆闻川束手无策,也无可奈何。其实他一直都想告诉对方,真的不需要用这种谨慎乞求的眼神看他,不管江昀清想干什么,自己都会陪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闻川的沉默,这个话题没能顺利进行下去,有些戛然而止的意味。三人继续散漫地向下步行。   一直到下山,原本预报的雨也没下下来,一切倒还算顺利,只是快到山脚时池苑不小心滑了一跤,扭伤了脚,让陆闻川不由自主地觉得阴天的金桥屿果真是真不吉利,爬个山而已,不是伤胳膊就是伤腿。   好在池苑这次没有江昀清那回严重,陆闻川扶着他走了一段,确定他没太大问题后,带着他们直接开回了民宿。   回民宿的路上,天上下起了细密的雨,雨势不大,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倒也不影响什么,一路开得还算通畅。   民宿里备有跌打损伤的药,陆闻川准备先扶池苑进屋,拿药给他。下车时,任远从屋内兴致勃勃地跑了出来。   “陆闻川,你跑哪里去了?一整天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陆闻川正托着池苑的胳膊扶人下车。开回来这么一路,池苑的脚踝已经比上车时粗了一圈。因为走不稳当,陆闻川干脆一手抓着他的手臂,一手揽住他的肩膀,半搂半抱地把人往屋里带。   任远见状,表情也跟着迟疑起来,不再像刚才那么咋咋呼呼:“……这又是怎么了?”   “脚崴了。”陆闻川问,“你有事?”   “我当然没事了。”任远卖关子地对他说,“不过今天来了新客人,你猜谁来了?”   陆闻川忽然有了种不太敢确认的直觉,紧紧地盯着任远的双目,直到余光里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任远的身后,江昀清扶着门框出来,站在檐廊的台阶上看他。   此时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的时间,距离上次联系也已经过去了五天。陆闻川略显意外地站在原地,看到对方的视线穿过朦胧微凉的细雨,久违地扫过他的面容,紧接着落到了他扣着池苑肩膀的那只手上。   天色灰蒙蒙的,空气潮湿压抑,连呼吸之间都带上了一种不太畅快的滞阻感。   不知道是不是雨丝太密产生了错觉,陆闻川觉得江昀清的眉心似乎不怎么明显地皱了下,看向他时,又露出了那种让他无计可施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小江—INFJ天秤—内耗到爆炸,需要时刻关怀和拥抱 第27章 你住哪间房   对于江昀清的出现,陆闻川并没有表露什么,只是在池苑的女同学下车后将池苑交给对方搀扶,自己帮忙拿了他们的包和相机。   晚上是几个熟人一起吃的饭。陆闻川本打算去医院看大伯,但因为下了雨,从民宿到医院又是不小的一段距离,大伯专门打电话过来劝住了他,说自己那边有妻子陪同,让他不用担心。   陆闻川的沉默直接导致了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任远一个人直白地为江昀清的到来表达了喜悦。   饭桌上,两人交流也最多,反而是坐在江昀清右手边的陆闻川不怎么说话,看着不像生气,就是有点儿别扭,仿佛江昀清的到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其他人聊天的间隙里,陆闻川偷偷给周逾安发了条消息,问他江昀清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回了南清。   周逾安还算坦诚,直接告诉他,江昀清来酒吧找过他,还找过不止一次,他搪塞不过去,便将实话和盘托出。   陆闻川正准备仔细盘问,对面的任远却开了口。   他问江昀清:“这次过来是有事要办吗?”   江昀清没能立刻回答,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我来找人。”   陆闻川敲手机键盘的手停顿了一下,望着聊天框里还没发出去的话,微微走神。   他想起和江昀清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暴雨天,当时他坐在驾驶座上侃侃而谈,问江昀清来南清做什么,江昀清也是回答他说“来找人”。   任远有些神经大条,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正准备细问,却被旁边坐着的孟识悄悄用膝盖撞了一下。   不痛,但警告意味很强。纵使任远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心照不宣地没有再问。   餐桌上的聊天风向也随之改变。   孟识问池苑的那位女同学今天游玩的情况。女同学说自己和池苑去了金桥屿,还爬了山,山路不好走,但好在有陆闻川在。陆闻川还给他们拍了照片。   江昀清在对面静静地听着,感觉到身边的人随着聊天内容的转变逐渐变得不自在起来,像是想要打断这个话题,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江昀清知道,这是因为陆闻川陪池苑他们去了金桥屿,但却放过他鸽子,而池苑偏偏又是当初放鸽子的缘由。   江昀清其实已经不是很在意了,除了刚开始的时候看到陆闻川和别人在一起有些不满,其余时间都很平静。   包括现在也是。在他的认知里,他跟陆闻川的相识本就是一场意外,因为意外没能一起做成很多事也正常,没什么可指摘。陆闻川想陪谁也是个人自由,他没资格可以干涉。   他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本以为是白水,入口却尝出了辛辣的口感,跟陆闻川之前给他喝过的桂花酒味道一模一样。   江昀清不想喝醉,便放下了酒杯,将手伸到下面,在一片若近若远的谈笑声中偷偷碰了碰陆闻川的手背。   他碰得很轻,小心翼翼地试探,微凉的指尖轻点陆闻川温暖的手背。   陆闻川察觉到了,没多犹豫,掌心翻转,将五指挤入江昀清的指缝,借着桌子的阻挡,和江昀清十指相扣。   江昀清最终还是把那杯酒喝光了,他酒量不好,以至于散场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晃晃悠悠地跟着陆闻川上楼,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掌心都残存着彼此的温度。   陆闻川任由他尾随,上楼进了房间,门一关上,陆闻川便把他抵在门边亲吻。   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开灯,到处都昏暗一片,江昀清的后背撞在门板上,突如其来的钝痛让他酒醒了一半。   舌尖相碰的那一瞬间江昀清有些退缩,陆闻川按他更紧,把江昀清弄得很痛。   江昀清的脸和耳朵都涨红了,半睁着眼借着昏暗的光线注视着陆闻川。   陆闻川也同样注视着他,眼睫低垂,让江昀清看不清里面的情绪,然后按着他的腰,吻得更加深入。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噼噼啪啪地打在窗玻璃上,混杂着室内接吻时暧昧的声响,将感官变得异常敏感。   恍惚间,江昀清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留陆闻川过夜的那个晚上,那同样也是个雨夜,他躺在陆闻川身边,既眷恋于陆闻川的温度,又惧怕陆闻川的沉默。   桂花清新的味道和酒香混杂,江昀清觉得自己身上很烫,口腔被强行占有的感觉让他的脑子浑浊一片。他有些缺氧,抵在陆闻川胸口的手稍稍用力,想把陆闻川推开。   陆闻川依照他的意思退开了几分,但却不怎么高兴,在江昀清抿唇呼吸时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两人靠得很近,几乎贴在一起,陆闻川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朝江昀清输送过来,江昀清很快便热出了一层薄汗。   他双唇很麻,黑暗的环境让秘而不宣的欲望呼之欲出。他垂着脑袋,后背紧贴着门板,企盼着陆闻川不要察觉。   “没有,我……”开口时江昀清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不稳定,他咽了咽喉咙,尽量让自己听上去自然一点,小声说,“喘不过气了。”   陆闻川没说话,依旧沉沉地注视着他。   他觉得江昀清是真的很笨,跟前任谈了五年恋爱,到现在接吻还这么差,连换气都不会。   他开始好奇江昀清跟前任在一起时的样子。那是江昀清的初恋,是江昀清的最爱,江昀清一定不会躲避对方的亲吻,也一定不会跟对方有什么隔阂。   他会在下雨天留对方过夜,会亲自下厨做对方爱吃的饭菜,会在洗完澡后钻进对方怀里,紧紧拥抱着说晚安。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他们会永远幸福,永远在一起。而陆闻川作为后来者,永远也无法得到江昀清。   陆闻川低下头,轻轻蹭了蹭江昀清的嘴唇,隐在黑暗中的双眸盛满了想要占有的渴求和不甘。   他扶在江昀清腰间的手稍稍用了点儿力,江昀清的呼吸便又重了几分,迟疑了几秒后,乖顺地向他仰起了头。   陆闻川便又吻了下他的双唇,但却没有深入,几秒后又退开,问他:“刚刚为什么碰我?”   又问,“来这边想干什么?”   江昀清被他弄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躲,也忘了回答,许久后才低声说:“你一声不吭就走了,难道我不能来吗?”   “来找我的?”   “你都不理我。”   陆闻川想说,这真有那么重要吗?   但他没开口,因为江昀清看上去是真的很沮丧。   于是他不再追究,低下头,鼻尖碰着江昀清的,轻声问:“你住哪间房?”   江昀清花了几秒钟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隐没在黑暗里的耳朵更红,回答说:“……对面。”   可陆闻川却像没听见一样,又自顾说:“外面下雨了。”   “嗯……”   “今晚留下吧。”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的朋友太会说了,比喻也很恰当,看到的时候我都有画面感了哈哈哈哈。   可以继续跟我交流,提供了不少灵感呢~等后期重圆的时候应该会用得到,谢谢支持~下一章周四更,感情要有一点点实质性进展了(≧ω≦)/。 第28章 希望昀清永远爱我   陆闻川还是没有开灯,他将江昀清抱上床,压着又吻了许久。   他倒没有真的想做什么,但江昀清的反应起得很明显,敏感到碰都不让碰。   在陆闻川第三次摸到江昀清裤腰边缘,又被江昀清不动声色地挡过去后,陆闻川撑起了点儿距离,按开了床头灯。   暖黄的灯光将两人所在的这片区域照得很亮,床下直到墙角过渡出一层暧昧的光晕。江昀清在温柔的光线里抬臂遮眼,露出来的双唇很红,泛着水润的光泽,正微微张着,略显急促地呼吸。   “江昀清。”   陆闻川叫了他一声,但很久都没有下文。江昀清的呼吸也跟着滞缓起来,有些不安地抿起双唇。   陆闻川没有强迫他看过来,只是抬手覆住他的侧颈,拇指蹭了蹭他的唇峰。   他平静地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是你的什么人?”   屋内忽然变得很安静,时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了,浓稠到走得格外缓慢。江昀清近乎逃避地听着外面的雨声,觉得陆闻川离他很远。   他回答说:“我们是恋人。”   陆闻川便道:“那让我看看你,好吗?”   江昀清安静了几秒,听进去了,慢慢将手放了下来,露出了潮红的眼睛。   那是陆闻川从未见过的情态,胆怯、可怜、陷在热潮里的错乱,全都聚集在了这一张脸上,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被信赖的错觉。   就好像他的确是江昀清值得袒露一切的人,没有任何隔阂,没有任何障碍,他们是最亲密的爱人,此生都不会分开。   陆闻川最终还是将手伸了下去。不确定是不是想到了那些画和照片,不想惹他生气,江昀清没有躲开,只是在手指张握造成的陌生触感里紧紧攥住了陆闻川的衣服。   他偏着脑袋,满脸紧张羞赧,完全不敢下视。唯一可以称得上慰藉的,是一个接一个落到他的肩头,以及那条自由伸展的金鱼上的吻。陆闻川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管江昀清是抱着什么想法跟他交往,陆闻川绝不会跟他谈盖着同一床棉被却只会聊天的柏拉图式恋爱。   江昀清想要拥抱或是陪伴,又或者什么别的东西,陆闻川不会吝啬,都能给他,可同时他也会让江昀清知道,自己是他亲口承认的爱人,会向他索吻,想跟他上.床。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陆闻川理解江昀清的心情,他很尊重江昀清,可以等待,可以伪装成一个绅士,所有的步调都按江昀清希望的来。   他是抱着长长久久的态度对待这份感情的,因此不希望江昀清有任何不美好的体验。   陆闻川冲凉出来的时候,江昀清已经躺在他的床上睡着了,身体蜷缩着,背对着陆闻川侧躺,衬衣凌乱,薄被搭在腰间。   陆闻川走过去,抓住被角轻轻往上拉,盖到了江昀清的肩膀,然后直起身,借着昏黄的灯光,注视着对方的侧脸。   眼前的景象凑成了一幅不那么雅观的画,充盈着情色的气息,比江昀清对他的所有承诺都要令人心动。   他关了床头的灯,绕到另一侧躺下,床垫略微下陷,惊醒了昏昏睡着的人。   江昀清迷迷糊糊睁眼,头从枕头上抬起来,注视着他的轮廓,片刻后,又重新躺了回去,朝陆闻川这边挤了过来。   因为刚冲了澡,陆闻川皮肤还很凉,江昀清凑过来的时候感觉到了,睡意去了大半,窝在陆闻川怀里一言不发。   说来奇怪,江昀清并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但面对陆闻川时,总没有陆闻川面对他那样游刃有余。   衬衣没遮住的胸膛贴着陆闻川,把那一部分皮肤烘得热热的。他小声问:“……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陆闻川把他按住,被子往上拉,盖住了两个人,“睡吧。”   江昀清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好觉了,从陆闻川打开画室的那扇门开始。   那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陆闻川这场恋情的草率和鲁莽。他用亲身经历证实了周逾安说法的错误,新欢并没有让他放下,只是让他变得更加纠结和摇摆不定。   但陆闻川无疑是带给他希望的那个人,能带着他在不确定的困境里一步一步走出来。和陆闻川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他最轻松的日子,而被陆闻川拒绝又是一件很难让人接受的事。   所以在收到陆闻川拒绝见面的信息的那一刻,江昀清变得异常沮丧,因此他找去了酒吧,又找来了南清,带着一贯消极的情绪又一次出现在了陆闻川面前。   所幸陆闻川并没有指责他些什么,他所有的压抑和烦闷都在饭桌下被陆闻川握住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他觉得陆闻川真的很有魔力,能把他的一切不快都驱赶殆尽。   于是,他接受了陆闻川的吻,希望陆闻川的快乐也能分给他一点。   这场持续了一周的冷战因为江昀清的到来彻底宣告结束,纵使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开诚布公,说明缘由,更没有深究两人之间根本问题的存在,但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掀篇而过。   次日江昀清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陆闻川的身影,只有手机上留下的一条信息。   陆闻川对他说自己要去医院看大伯,外面天已经放晴了,下午会带他去上次没能去成的情人桥。   江昀清起床后借用陆闻川的浴室先洗了个澡,在镜子上看到了自己锁骨处一夜未消的吻痕。   他的嘴唇也很红,虽说不至于让人一眼就联想到什么不健康的内容,但也晕得过于明显。脖子和纹身尚且能遮,这个地方要想不引人注意,只能尽可能地降低自己在人前的存在感。   他决定在陆闻川回来之前都不会再出门。   但决定做了没几分钟,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起初江昀清并没打算理会,想伪装成没人在的样子让门外的人自行离开。但三分钟过去,敲门声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他拖着步子走去开门,门开后,池苑举着敲门的手顿在原地。   “啊,我找……陆哥。”   池苑看着江昀清的眼神有些意外,探究打量多过了惊讶。   这让江昀清感觉到了点不自在,眼神飘向一边,没什么底气地说:“他不在。”   “你有事吗?”   江昀清猜测,池苑应该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在陆闻川不在的情况下待在这儿,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盯着他看了几秒后,没把问题问出口。   过了很久,池苑才回答:“我来还药……”   他将手里的袋子递到江昀清面前,这是昨天他们从金桥屿回来后,陆闻川拿给他的,可以缓解跌打扭伤,池苑说:“今天我好多了,来谢谢他。”   江昀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接过袋子,木讷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转达给他。   池苑离开后,江昀清把药放到柜子上,拍了张照发给陆闻川,告诉他池苑来过,把该转达的内容都一一描述了清楚。   陆闻川很快就回了,但好像并不是特别关心,发了个“嗯”过来,又跟江昀清扯上了别的。   他告诉江昀清,大伯大概明天就可以出院,出院后不会很快到民宿来,要在家休养几天,问江昀清愿不愿意到时候陪他一起去探望。   江昀清觉得大伯身体好转后,陆闻川似乎也跟着心情好了不少,便没扫他的兴致,回复了个“好”,又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自己还没开箱的行李。   一直到下午两点,陆闻川才从外面回来。   他没做别的,跟院子里请的临时帮工打了个招呼,便上楼直奔自己房间。   开门后,江昀清没在里面,他就又走去对面,敲了敲门。   江昀清正在收拾自己的画箱,开门时屋内还乱糟糟的。   陆闻川朝里面瞥了一眼,问他:“吃饭了吗?”   江昀清摇了摇头,陆闻川便拉起他的手,说情人桥景点附近有一家很有名的情侣餐厅,希望江昀清能陪他一起去吃。   江昀清自然没有拒绝,只是在进餐厅后,感觉到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时有些许的尴尬。   但陆闻川的表现十分坦然,无形中给了江昀清一些鼓励,两人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午后的阳光刚好照射进来,将座位晒得暖融融的。   陆闻川点了两道招牌,然后将菜单递给江昀清,江昀清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但也不想扫彼此的兴致,随便挑了份意面,又点了杯咖啡。   等餐的时候,陆闻川和他聊起附近的景点,问江昀清有没有来过这里。   在很久以前,陆闻川问他有没有去过金桥屿,江昀清可以十分坦然地说去过,任由陆闻川猜测他是和谁一起。   但如今的他已经不可以这样做了,他必须考虑陆闻川的感受。于是,他撒了谎,对陆闻川说没有,然后装作对一切都不知情的样子听陆闻川侃侃介绍。   陆闻川身上有种江昀清十分向往的生命力,是江昀清从未在他人那里感受过的。这种生命力强盛到可以让他受到感染,也变得乐观起来,纵然展现在他这里的只是徒有其表的假象,也依然可以让他获得短暂的安逸。   落地窗外的阳光比他们刚来时歪斜了一个角度,在陆闻川脸上擦出一道光路,把人照得很柔和。   江昀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陆闻川抬眼的前一刻倏然垂下了眼睫,将自己盘子里剩的最后一点意面用叉子卷起来,默不作声地张嘴吃掉。   “我们走吧。”   陆闻川抽了张纸巾递给他,示意他擦一下嘴巴,结完账后,拉着他走出了餐厅。   两人是从餐厅步行走到情人桥的,期间,陆闻川一直拉着江昀清的手没有放开。金桥屿的附近,十月底的枫树已经有变红的趋势,安静地铺展在温暖的阳光下,一切都跟江昀清上次来时有了很大不同,只有远处层叠的山坡上,茂林依旧苍翠。   江昀清觉得手心很热,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样贴着很不舒服。   但他没有放开,陆闻川也没有,抓着他的五指修长有力,让江昀清想到了昨夜的某个时刻。   他正神游,陆闻川忽然问:“今天池苑去找我的时候,你在我房间?”   江昀清低低地“嗯”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说自己睡得太沉,起得有些晚。   陆闻川不在意这个,只是问:“那他有问你为什么会在那儿吗?”   江昀清说“没有”,又盯着他问:“你不希望他知道吗?”   “怎么会?”陆闻川难得认真地说,“如果你同意,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估计是因为前两天天气不好,今天好不容易放晴,情人桥这边的游客来得格外多。   两人站在桥头,午后的阳光很晒,江昀清背对着太阳靠在栏杆旁,透过被风吹乱的头发注视着陆闻川。   对视几秒,江昀清忽然笑了笑说:“我知道,我开玩笑的。”   情人桥远离山的那一端临水修建了一座六角凉亭,凉亭四周有围栏,挂着许多用红线串着的许愿木牌。   水边风很大,江昀清走进去的时候听到了隐没在人群中木牌撞击的啪嗒声响。   陆闻川问他要不要许愿,但也没管江昀清的答案,跟随人流在卖许愿牌的摊位前排队。   队伍要避开出入的游客,在凉亭里沿着围栏绕出了一个弯。江昀清跟着陆闻川的身边,随着脚步移动,浏览着围栏处悬挂着的层层叠叠的许愿牌。   有人祈平安,有人求顺利,有人想要一段浪漫的邂逅和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有人希望学业有成,父母安康。   江昀清静静地看着,觉得这些愿望都离自己很远。他从来不许愿,也从来不会指望这些触不可及的东西来改变自己的现状,哪怕一时兴起拿了木牌和笔,一般到最后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该写些什么。   队伍移动得很快,没几分钟他们就来到了摊位前。陆闻川挑选着木牌,又伸手去拉江昀清。   他想问江昀清来都来了,待会儿要不要写点儿什么,手抓空后发现,江昀清落后他一步,正盯着围栏的某只木牌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的表情很茫然,看着有些悲伤,周遭的喧哗和窃窃私语仿佛将他隔开了,形成了一堵坚实的屏障。   陆闻川看到他轻轻颤动的睫毛,察觉出了点非比寻常,警惕地顺着江昀清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围栏最表层挂着的,陈旧的木牌。   木牌原本的古铜色褪去了不少,但字迹依旧清晰。顶部的红线断裂过,被好心的游客打了个结,又重新系回了栏杆上。   温和的日光斜斜地打过来,反射的水中波光十分刺眼。陆闻川看到了木牌上锐利漂亮的字迹。   恋爱初期男孩子最简单的愿望:希望昀清永远爱我。宋淮之   【作者有话说】   这周榜单任务只有六千,因为作者有点糊,想多待几期榜单,所以一直到下周三,除了这一章,应该就只会再更一章了。   但或许会写小剧场。   如果各位朋友有想看的梗可以在评论区点,我会单独开一卷小剧场。但如果没有想看的,那我就随缘了,因为我目前有点卡文,不知道能不能想出好的点子。 第29章 你别……   晚上,陆闻川在小厨房做饭。两人回来得晚,路上又都心事重重,没一个人想起要在路边找家餐馆一块吃饭。   陆闻川烧水煮面,江昀清就在旁边洗菜。两人离得很近,可十多分钟过去了,谁都没有想着要开口说话。   小厨房里很安静,陆闻川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于是故作淡定地说:“今天心情还好吗?”   “还好。”江昀清还不知道陆闻川已经看到了宋淮之的许愿牌,尽量轻松地谈起陆闻川突然离开的事,“都排到你了,怎么又走了?”   “没什么新鲜的。”陆闻川说,“你都不许愿,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倒是你。”陆闻川说,“回来的路上一直在走神,有什么心事不能告诉我吗?”   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关切的眼神还和平常看上去没什么差别。江昀清不疑有他,在他平淡目光的注视下,将洗好的番茄码齐,放到案板上。   “没有。”他低头擦着手说。   陆闻川原本觉得自己是可以毫不在意的,毕竟世界上有前任的人那么多,他也可以试着做一个宽宏大量、心胸宽广的现任。   可前提必须是江昀清对他没有任何隐瞒。   但很明显,江昀清做不到,他不愿意给陆闻川这个机会,倒显得陆闻川要求太多。   陆闻川第二次开始考虑江昀清跟他在一起的出发点。   不是因为爱,江昀清的爱在别人那里。   “明天我要去接大伯出院,你要跟我一起吗?”   江昀清点头,说“好”。   陆闻川却又说:“不过他肯定会问起你,你想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如陆闻川所预料的,这次江昀清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说:“再等等吧。”   “等大伯身体好些。”   即便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陆闻川也还是平静不下来,切菜的动作顿了顿,被江昀清敏锐地察觉到了。   陆闻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好啊,不过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大伯最近比较闲,之前给我安排相亲没个好结果,恐怕之后会继续给我张罗。”   菜已经切完了,他抬眼看向江昀清:“你不介意吗?”   江昀清没说话,盯着案板上七零八落的番茄块,以及周围淌出一小片的红色汁液。   那些汁液在灯光的照射下显露出了一点点莹润的光泽。江昀清晃神,听到陆闻川继续说:“到时候我会继续跟那些女孩见面,陪她们吃饭、逛街,带她们参观各种各样的景点。我不会在南清待很长时间,但起码到回青城之前,我都不会像今天这样有时间陪你了,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江昀清知道陆闻川是在夸大其词,也知道他只是负气,但还是觉得他的语气很不舒服。   于是他低声说:“你难道不可以拒绝吗?”   “可以啊,但有点儿难办。”陆闻川靠近了,直视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伯有多难缠。”   这晚,江昀清还是睡在陆闻川的卧室。   两个心情不佳的人将彼此作为发泄的出口。   接吻时,江昀清回应很多,但还是掌握不准节奏,只能徒劳地抱着陆闻川的脖子,让两个人贴紧。   陆闻川还是没有做到最后,像昨夜那样帮江昀清解决了一回,在江昀清再次提出礼尚往来时又一次拒绝了他。   “为什么?”   江昀清有些不解,他躺在床上,在昏暗里注视着眼前的人影。   他不想要太亮,陆闻川就没有开灯,黑暗的环境有种别样的安全感,让很多平常难以启齿的话顺畅地说出口。   “名不正言不顺的,算是怎么回事?”陆闻川故意逗他。   他还惦记着晚上江昀清说过的话,没有谁会乐意被自己的恋人这样对待,藏着掖着,没名没分。   江昀清抿着唇沉默,被陆闻川吻了吻眼角。   “怎么不说话?”陆闻川说,“不是你问我为什么的吗?”   他摸着江昀清的侧腰,凑到江昀清耳边轻声问:“你今天看到什么了?”   江昀清还是不说话,只断断续续地喘着气。   陆闻川很喜欢这个样子的江昀清,喜欢对方因他而起的情绪和外露出来的欲望。   他觉得自己对于江昀清而言还是有特别的地方在的,最起码,江昀清不会在其他人面前露出这副姿态。   陆闻川说服了自己,也不再逼迫江昀清。   他低头下去,用柔软包裹住了对方。   江昀清惊讶地睁大了眼,混沌的大脑清明的一瞬,曲腿想坐起来,却被陆闻川摁了回去。   “你别……”   声音截断在喉间,江昀清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沉溺和恐慌。   他近乎慌乱地伸手,想要拉住陆闻川的一片衣角,却被陆闻川扣住手指,禁锢在了床单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江昀清从没感受过这样的精神凌迟。他像是被放在了火架上,火舌炙烤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连交握的手掌都湿热热的。   滚烫的触感让他想起和陆闻川偶遇的校庆日。那天的太阳也像现在这样灼热,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细小的尘埃,他心事重重地从办公楼出来,见到了独自等待的陆闻川。   只不过和当时不同的是,眼下的江昀清完全分不了神。被陆闻川紧握的手徒劳地挣动,陆闻川松开了他,江昀清便伸手过去,摸到了陆闻川冷硬的头发。   结束时,陆闻川又来蹭他的双唇和纹身。江昀清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任由他摆布,只感觉到无尽的虚浮和愉悦过后的虚脱。   陆闻川将他抱进怀里,问:“下次我们来真的,可以吗?”   江昀清脸埋在他怀里,过了很久,才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夜里,江昀清先睡着。陆闻川从浴室出来,摸到床边,帮江昀清盖被时,碰到了对方脖颈边一块硬硬凉凉的东西。   黑暗里看不太清,他捏了捏才想起来,这是江昀清生日那天,他送给对方的项链。   他松手躺到床上,床垫下陷时,江昀清又照例蹭了过来。   他看上去没有任何的防备,依旧沉沉地睡着,仿佛一切的依赖都是下意识产生。   陆闻川将他抱进怀里,慢慢地想,他要买一枚戒指,套在江昀清的无名指,告诉所有人,江昀清是他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四更,今天中午有小剧场 第30章 我只是很想要你   十月底,民宿门前的石榴花已经谢光了,但收成并不好,只稀稀拉拉地结了七八个果。   大伯闲不住,出院没几天便来了民宿。陆闻川并不阻止,只是将那几个临时帮工转为了正式,闲着没事的时候天天陪大伯聊天下棋。   大伯的酒戒了,人却显得很浮躁,总是会在陆闻川清闲的时候提起相亲的话题。   他觉得李叔介绍的那个小姑娘很不错,两人没成是陆闻川太挑。他时常提醒陆闻川的年龄,说陆闻川老大不小,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最后只能是孤独终老。   陆闻川听得耳朵起茧,觉得在大伯嘴里,自己不是二十七,而是七十二,于是在午饭大伯再一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反驳了一句:“我哪里挑了?”   当时大家都在,三四个熟悉的朋友围在一块吃饭。江昀清坐在距离陆闻川稍远的地方,中间隔了一个任远,正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   “你还不挑?”大伯摊手,“那你告诉我,人家姑娘哪儿不好?你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   “没有……”陆闻川无奈道。   “没有你不喜欢人家?”   “我们不合适。”   “感情需要磨合。”大伯坚持不懈,“说多少遍了,哪有一上来就严丝合缝的?”   “……”   任远一直在往嘴里扒饭,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们,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很少见到陆闻川吃瘪的样子,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被长辈催婚这件事也能发生在陆闻川身上。   他急于向他人分享,但孟识坐在他的对面,不好说话,便将目标转移到了旁边的江昀清身上。   他朝江昀清那边挤了挤,小声问:“大伯说陆闻川的相亲对象也在青城,你来之前见过没啊?”   江昀清没什么胃口,饭吃到一半又不想浪费掉,在犹豫中,终于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比满是打探和揶揄的任远要平淡许多。江昀清目光越过他朝陆闻川那边看了眼,然后说:“见过。”   任远来了兴致:“怎么样?漂不漂亮?”   “漂亮。”   “我连照片都没见过。”任远嘟囔着,又凑近了几分,越过了让江昀清觉得舒适的距离,“那女孩脾气怎么样,这小子太驴性了,跟他般配吗?”   江昀清忽然闭了嘴,有些木讷地看着任远嘴唇张合,没说出一个字来。   与此同时,坐在对面的孟识伸脚踹了过来,低声斥责了他一句“关你什么事”。   任远桌子下的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连带着整个餐桌都晃动了起来。陆闻川停下争论朝他们这边看来,气氛凝滞了一瞬,紧接着,江昀清站起了身。   “我吃饱了,你们聊。”   礼貌地将碗筷朝里推了推,江昀清转身上了楼。   大概半个小时过去,江昀清房间的门被敲响了。陆闻川出现在他门口,说任远和孟识吃完饭就没了影,问他可不可以帮忙收拾一下餐桌。   江昀清答应了,但很明显,收拾餐桌是幌子,因为从头到尾陆闻川都没怎么让他沾手。   洗碗的时候,江昀清站在水池边,除了时不时帮忙递一下盘子,完全找不到任何自己的价值所在。   于是他开始考虑起陆闻川叫自己下来的目的。   “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最近几天两人总保持距离,原因还得从大伯出院的第二天说起。   那天江昀清应陆闻川的要求,陪他一块去探望大伯。在大伯家,大婶要留两人吃饭,兴致勃勃地提上挎篮便要出门买菜。   江昀清在厨房帮忙,陆闻川原本在陪大伯说话,没多久也进来了,狭窄的厨房让两人伸展不开,隔三差五总要碰到一起。   当时江昀清在烧水,陆闻川在等水给大伯倒茶,他追着江昀清聊东聊西,完全没考虑到大伯等不到人会出房门来看。   经过前两次的亲密接触,他在江昀清面前越来越大胆,在又一次不小心碰到一起的时候,他抬手,握住了江昀清的手腕。   陆闻川心里很清楚,在恋爱这件事上,江昀清有些杯弓蛇影。在江昀清的潜意识里,几乎没有长辈会同意两个男人在一起,所以这两天他才在大伯面前格外注意,尽量和陆闻川保持着距离,哪怕眼下对方并不在眼前,也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挣脱的动作。   但陆闻川却不高兴了。   “你躲什么?”   江昀清朝门口看了眼,小声辩解:“你分一下场合。”   “我又没想干什么。”陆闻川依然一动不动地攥着他,“你想哪去了?”   江昀清无声看着他,厨房内安静了几秒,陆闻川抬脚靠近了一步。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江昀清在他房间洗澡时,因为他突然推门进去,不小心撞到的后腰。后来睡觉的时候他看了眼,江昀清腰后青了一块,后面没机会一起睡,他就再没机会了解过了。   陆闻川一脸正直地去碰江昀清的衣服,很正经地说要看看他腰上的淤青。   江昀清没反应过来,被他扯住了衣摆。   “不用,你——”   想开口拒绝的时候,陆闻川已经碰到了他的皮肤。   江昀清腰上没什么肌肉,因为不常锻炼,薄薄的一层,不穿衣服的时候能清楚地衬出突出的胯骨和腰窝。   陆闻川发誓自己真的没有任何的歪心思,但指腹蹭到江昀清的侧腰时,江昀清不可遏制地颤抖的那一下,还是让他想到了之前的某些时刻。   于是,他看江昀清的眼神也变了许多。   “怎么了?”陆闻川明知故问,又靠近了一步,把江昀清困在了两臂之间的厨房拐角处。   “是我手太凉了吗?”他低声问。   江昀清别着目光,抿唇沉默着,更用力地去推拒,脸上的窘迫无处遁形。   他说“有点儿”,颇有些顺坡下的意思,乞求陆闻川能放过他。   但陆闻川却没收手,微凉的掌心扶在他的后腰,被江昀清的体温烘得热热的,眼神在江昀清脸上扫了几圈,早没了一开始的清白。   然而就在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大伯进门来了。   “让你倒水,你在这儿干嘛呢?”   陆闻川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手没来得及抽出来,被大伯抓了现行。   江昀清慌慌张张地退开,没有回答,转头将烧开的水壶断了电。   气氛逐渐凝固下来,陆闻川毕生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这个时候,他吞吐了几秒,然后硬着头皮说:   “他……背痒,我帮他挠挠。”   因为这个,江昀清笑话了他好几天。   “没有。”陆闻川洗完碗,擦干手后又凑过来抱他。   那天过后,为了避嫌,江昀清没再跟他一起睡过,连拥抱牵手都没有。陆闻川清心寡欲了几天,在饭桌上看到江昀清反应的那一瞬间再也克制不住。   江昀清不拒绝他的触碰,任由他靠近,揶揄道:“怎么,你又要帮我挠痒痒了?”   陆闻川假装没听见,说他:“你刚吃得有点少。”   “早上吃得太多了,不饿。”江昀清说,“我吃饱了。”   陆闻川保持着环抱他的姿势,沉默了几秒,说:“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江昀清不明所以:“为什么?”   “因为大伯的话。”陆闻川解释,“估计是因为身体不好,之前他从不会这么明着跟我提这件事的。”   可江昀清看着却并不在意,笑了笑说:“这有什么?他只是唠叨你而已,就跟我爸妈一样,功力甚至比不上我爸妈的十分之一,我还挺同情你的。”   江昀清又说:“估计大伯也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跟男人混在一块。”   “是男是女对我来说没太大感觉。”陆闻川说,“我只是很想要你。”   陆闻川说完,看到江昀清的笑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颇为认真地注视着江昀清,直到对方敛起笑容,才问:“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水龙头似乎没有关紧,在水池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小厨房里很安静,明媚的阳光正透过窗玻璃从外面洒进来。江昀清站在光线里,感觉到了点儿热。   他抬手勾住陆闻川的后颈,恋爱不到一个月,已经把顺陆闻川脾气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没有。”江昀清说着,手上用了点力,将陆闻川往下压,直到鼻息纠缠,“还是挺介意的。”   大伯养了一年多的发财树死了,叶子枯黄,没几天就掉满了花盆。   老人家有些迷信,觉得征兆不好,催促着陆闻川赶快把枯枝丢掉,抽空再去花店买一盆换上。   陆闻川倒是乐观,嘴上说着“树死了,就只剩了发财”,被大伯呛了几句,灰溜溜地拉着江昀清去了镇上的花店。   他们这次回来,在南清待的时间不短,从大伯出院到养好病,转眼就来到了十一月中旬。   南清的冬天不是特别冷,整体维持在十度左右,路边的矮山坡依旧生机盎然,茶园里掀起一片绿浪,中间穿插的冬樱花已经结了苞,远远的可以看到像豆粒一样的花苞裹满枝头。   江昀清透过窗玻璃看外面的风景。这条路他没走过,据陆闻川说会绕一点远,但景色很好,所以带他来看一看。   “你今年过年还要待在南清吗?”江昀清问。   今年的春节来得要晚一点,差不多还有三个月。   陆闻川说:“过年期间酒吧要关门,之前一直都在这边的。”   “那今年呢?”   “今年再说。”陆闻川说道。他也很想陪江昀清一块,但不知道江昀清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你呢?之前过年都会干什么?”   “回家。”江昀清说,“我家亲戚不多,我一般都会在家待到春节结束,就回自己住的地方了。”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你知道,待久了总会出问题。”   陆闻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听到江昀清继续说:“不过这两年我就没回去过了。一个人待着,过不过节的也就无所谓了。所以你要是来南清,我可以继续跟着吗?”   江昀清的眼神很单纯,常让陆闻川产生不太道德的想法。他当然希望江昀清能时时跟着,就像孟识最开始调侃过的那样,最好真的变成一张暖宝宝,到哪儿都能贴着。   陆闻川对他说“好”,又问:“但你爸妈不会介意吗?”   江昀清扭头去看窗外,低低地说:“我不想再考虑他们的想法了。”   陆闻川有些高兴,不光是因为江昀清说要陪他过年的话,还因为他的态度。   他知道,江昀清和宋淮之在一起时受到了太多来自于父母的谴责和阻拦,江昀清受了很多这方面的影响,以至于他和宋淮之的感情发展得并不如人意,结束得也很仓促突然。   陆闻川同样也顾虑过这样的事会不会再次发生,但江昀清无形之中给了他保障,他说他不会再考虑父母的想法,所以他们大概率会一直顺利地走下去。   从民宿到花店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半个小时后,陆闻川站在了馥郁的花架前,挑了一小盆绿油油的发财树,一边听店员讲解养护的注意点,一边付了款。   江昀清没有跟过来,他在来的路上又睡着了,连陆闻川开门下车都没觉察到。   差不多又过了十多分钟,在他们返程的路上,江昀清才被手背柔软温凉的触觉弄醒。   他睁开眼,看到自己和陆闻川之间,一大束柔软皎洁的白玫瑰抵在他的手边。花朵都很新鲜,簇拥在一起,在车内散发着清淡的芬芳。   江昀清清醒了许多,抬头去看陆闻川,问他:“不是说买绿植吗?”   “买给你的。”陆闻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那家花店有点小,里面最新鲜的就是这种了。”   江昀清将花束抱到腿上,看到了其中一朵的花蕊。   陆闻川问他:“不喜欢吗?”   江昀清没有立刻回答,抬手拨了拨柔软的花瓣,神游了一会儿,轻轻笑说:“没有,我很喜欢。”   后半程,江昀清又靠在窗边,抱着花束发了一路的呆。   陆闻川没有擅自开启话题,总觉得气氛莫名古怪。   下午四点多,两人回到民宿。门前的石榴树已经结完了果,只剩下了零星的叶子。   陆闻川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了门前站着的一名男青年。对方穿得很厚,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身旁立着行李箱,正举着手机拍面前仿古的建筑。   陆闻川觉得对方应该是要住宿,便打了声招呼,对方扭头过来,注意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昀清?”   青年收起手机露出了惊奇的笑容,他高兴地说:“你怎么在这儿?好巧。”   又收敛了点表情,说:“好久不见。” 第31章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赵赫安和江昀清的相识源自于宋淮之。   那时候他们大学还没毕业,宋淮之和江昀清谈恋爱的事没有公开,唯一知道内情的,就只有宋淮之的室友,赵赫安。   江昀清不是爱社交的人,对于赵赫安的第一印象平平无奇,之后也没什么交集,除了偶尔能在宋淮之身边见一面,基本没什么瓜葛。   包括现在也是这样,宋淮之死后,江昀清对于和宋淮之有关的人或事都抱有一种不愿提及的态度,和赵赫安的偶遇也并没有多少热情。   但作为熟人,晚上他还是和赵赫安一块,在民宿旁边的饭馆吃了顿饭。   餐桌上,两人相对而坐,等餐的时候,赵赫安笑说:“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他抬头打量了江昀清一眼,又说:“看着瘦了不少,最近还好吗?”   江昀清不怎么走心地“嗯”了一声,给他倒了杯啤酒,问:“你不是在青城有工作吗?怎么突然跑这边来了?”   “还能有什么,工作压力大呗。”赵赫安不是很愿意提起,“整天被当驴使唤,一年到头却挣不了几个钱,挣扎了很久才狠下心来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休息的。”   “你呢?之前听说你在服装设计公司,平常应该也挺忙的吧,怎么……”   “我辞职了。”   江昀清倒是很坦诚,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提到这件事,而同样的,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换来诧异的目光。   赵赫安哑然片刻,问:“为什么?”   江昀清不想说,便有样学样:“工作压力大,被当驴使唤……”   赵赫安笑了起来。   笑完后,他感叹一声,又说了一遍“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当初淮之说你画画很好,以后可能会当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没想到也还是成了社畜。”   赵赫安连说两个“没想到”,说完,敏锐地察觉到了在他提到“淮之”二字时,江昀清目光的变化。   他似乎也想起了往事,稍稍敛起笑容,有些同情地看着江昀清,问:“你来这边,有去看望叔叔阿姨吗?”   这回,江昀清没有立刻说话,他垂眸盯着木桌上的花纹,不由自主地浮想起和陆闻川第一次见面那天。   见他犹豫,赵赫安便又换了一种说法:“我已经准备好过两天去看他们了,到时候你想跟我一起吗?”   但江昀清依旧显得很为难:“再说吧。”   赵赫安理解他的顾虑,点了点头,没再问了。   聊到宋淮之,餐桌上的气氛免不了会有些僵滞。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江昀清双手紧握着杯子,又陷入了久违的困顿。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和宋淮之有关的人或事,聊起日常的时候再怎么轻松,最终也还是绕不开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的逃避第一次失去了作用,宋淮之成为了他的例外。   老板上菜的速度很快,端菜过来的时候,认出了江昀清就是上次跟任远他们一块来吃饭的外地人,热络地跟他攀谈。   老板提到了上次来吃饭的事,又问他现在住哪儿。当江昀清回答在槐序民宿的时候,老板又提到了陆闻川。   “之前听说你和小陆一块回了青城,还以为得有段时间不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江昀清没说什么,只说:“大伯身体不好,过来看看。”   老板自然而然又问了几句大伯的状况,招呼他们吃好,有需要就告诉他,之后又马不停蹄地钻进了后厨。   赵赫安的目光重新落回江昀清身上。   他问:“你们说的是今天见过的那个民宿老板吗?他看上去跟你很熟,是你朋友?”   赵赫安的语气很平和,跟问江昀清“最近好吗”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礼貌,有分寸,但江昀清还是听出了细微的不同。   江昀清并不是很喜欢他这副窥探的样子,他明白赵赫安话里的意思,也觉得赵赫安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问他跟陆闻川是什么关系,或许那样他还能主动承认和陆闻川恋爱的事实,如今这样拐弯抹角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他其实很想实话实说,但不知为何,就像决定和陆闻川在一起的那晚一样,后面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对于他而言,赵赫安不仅是他一个关系普通的旧相识,还代表着和宋淮之有关的过去,这种特殊的象征意义无形之中给了江昀清压力,也剥夺了他的勇气,到最后,他也只是徒劳地“嗯”了一声。   赵赫安礼貌地笑了笑,很识趣地没说什么。   晚上,赵赫安在槐序民宿住了下来。   十一月份的南清并不多冷,赵赫安睡前有运动的习惯,他从外面散步回来,站在屋檐下点了根烟。   陆闻川走过来的时候,赵赫安的烟已经抽了一半,他站直了身体,在明亮的院灯下冲陆闻川打了个招呼。   “这么晚了还不睡?”他熟稔地将烟盒递过去,“来一根吗?”   “不用了,我不抽烟。”陆闻川微微抬手推拒,南清的昼夜温差有些大,他拢了拢衣襟,跟赵赫安站在一起,看院子里那棵巨大的,已经完全变黄的银杏树。   “你跟昀清是怎么认识的?”陆闻川问。   他有些猜测,但不太好直说。而赵赫安完全可以简单地说自己和江昀清是校友,但他没有,诚实道:“昀清的前男友跟我同一间宿舍,偶然见过几次,就认识了。”   陆闻川没什么反应,又听到赵赫安说:“那你呢?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陆闻川望着夜色里若隐若现的树冠轮廓,回忆说:“五个月前,我从青城回来,路上碰上了他。那天下着大雨,他浑身湿透,没处可去,我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陆闻川身上有和江昀清很像的沐浴露的味道,不是民宿里统一使用的那种。赵赫安闻到了,但却没点破。他说:“那他倒是挺跟你合得来的,不然不会在这里待这么久的时间。”   赵赫安偏头瞥了陆闻川一眼,又说:“你应该知道他之前的事吧?”   陆闻川也看向他,眼神直接:“如果你是指他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的话,那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赵赫安笑了笑,叹了口气,说:“昀清这个人吧,其实挺奇怪的,看着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在意。就拿谈恋爱这件事来说,每次只要淮之跟我们出门很久没回消息,昀清就会打电话给他,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每回都旁敲侧击地问他去了哪儿。”   陆闻川不明白赵赫安为什么突然要跟他讲这些,但他没打断,这些都是江昀清不会告诉他的,他很想听听。   “但同时呢,他也是一个很没有自信的人。其实他的条件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谈起恋爱来,总是小心翼翼的。”   陆闻川问:“他们就没吵过架吗?”   “怎么可能,他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光我见过的就不下三次。”赵赫安说,“不过昀清这个人虽然比较慢热,但倒不会过于执拗。你应该很难想象吧,他居然也会主动找人求和,就是方法有些一言难尽……”   接着,赵赫安像是要论证自己观点一样,拿自己见过的例子做了解释:“就比如大三那年,两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我原本已经料定了,以淮之的性格,一定忍不了几天就又会巴巴地跑过去。但没想到,两人上午吵架,晚饭都还没吃上,昀清就先一步找过来了。”   赵赫安笑道:“看淮之当时的样子,他应该也觉得挺惊讶的吧。试想,一个那么内敛的人,连喜欢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吵了架居然也会别别扭扭地跑来求和,还笨拙地带了一束毫无新意的玫瑰花,不管是谁,看到那一幕,应该都会心软的吧。”   陆闻川没说话,他想起了江昀清过来找他的那一天,想起了餐桌下对方讨好的触碰,深夜里对方纵容的吻。   江昀清是感情上的矮子,总是把对方想象得过于高大,把自己变得格外渺小。   陆闻川其实并不想让江昀清这样,江昀清不该对任何人产生情感依赖,他最该倚仗的,是他自己。   “我原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但没想到……”赵赫安烟没吸几口,烟灰倒是弹了不少,香烟的火光在寂静的夜里明灭,“淮之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们还见过一面,那时候的他,说实话,非常不好,跟现在差别挺大的。”   “可能是时间长了吧,再怎么遗憾也都成了过去。就拿你来说,放在以前我是绝对不会相信,那么内向、难以敞开心扉的江昀清,只是出来旅个游,居然就能交到朋友。”赵赫安摇摇头,“真是匪夷所思啊。”   “朋友?”陆闻川敏感地捕捉了他话里的字眼,继而问,“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赵赫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微笑说:“有什么问题吗?”   夜已经很深了,楼上最后一缕灯光熄灭,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檐灯洒下的那一小片光辉。   陆闻川站在光晕里,看着被屋檐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的赵赫安,许久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   他抬起下巴指了下赵赫安垂在身边的手,转身走时,提醒说:“你的烟要烧到手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更 第32章 我一直在等你   赵赫安住进来没几天,任远偷偷计划了他的第三十九次表白。   秉持着事以密成的定律,这次的计划他谁都没说,只告诉了他的得力帮手陆闻川。   他本想着,以陆闻川对孟识的了解,这次估计可以帮助自己好好参谋参谋,吸取过去的经验教训,密谋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然而就在他去找陆闻川的时候,陆闻川的情绪却明显不高,不仅没怎么理他,连带着对他的日常挖苦也少了很多。   任远怀疑陆闻川失恋了,因为陆闻川的状态跟他之前第三十八次被孟识拒绝后的样子很像,但他没听说陆闻川最近有走什么桃花运,所以不敢贸然询问。   他把陆闻川拉去了附近的酒馆,一边喝酒一边聊过两天的计划。   他眉飞色舞地夸下海口,说自己要给孟识一个史无前例、终生难忘的表白仪式。他要将场地布置满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要背一篇感人肺腑的稿子,要漂亮浪漫的烟花,还要大屏幕滚动播放他们认识以来发生的所有值得怀念的一点一滴。   按照他的说法,这场表白大概要排练三次,为确保最后呈现结果的万无一失,场地和布景全都要在十天之内解决。他在这边没什么人脉,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所以得麻烦陆闻川去帮他找一个安静雅致,且能容纳九千多玫瑰花的场地。   陆闻川一脸麻木地听完,没察觉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趣味性,觉得跟之前比起来,唯一的改进就是把前三十八次的土味计划融合了一下,变成了眼下四不像的样子。   陆闻川怀疑地说:“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任远坚定道,“只要我诚心诚意,哪怕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也肯定会有捂热的那一天。你放心,这回绝对没问题,你要是真能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陆闻川被他磨得没办法,只能应承下来。两人又喝了几杯,陆闻川的话还是不多,只有在任远说得口干舌燥时才会回应一两句。   任远终于再次意识到他的不对,捧着酒杯,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犹豫着问他,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   陆闻川抬头看了他一眼,酒馆的氛围灯让人有种昏聩的错觉,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你哪听来的消息?怎么就这么肯定?”   任远没说“你跟我之前被甩的样子一模一样”,他说了句“猜的呗”,然后拐弯抹角地劝导:   “不过,你要是真的恋爱了,首先得让自己开心才行啊。就比如说我,我跟小孟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开心,开心我才会一直想跟她在一起,要形成一个良性循环,不然两个人绑在一块也是很累的。”   “而且如果你不开心,那谈恋爱的目的是什么呢?”任远说。   陆闻川垂着眸,没有立刻回答,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晚上赵赫安对他说过的话,那间存满了前任照片和肖像的屋子,以及江昀清抱着花束靠着车窗发呆的样子。   他无法否认,哪怕宋淮之的离世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哪怕眼下的江昀清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伴侣,戴着他送的项链,睡着他的床,会心甘情愿地跟他接吻,主动跟他拥抱,他也还是没办法做到不嫉妒。   他不想让自己这么小气,但赵赫安的出现让他很不开心。   “那怎么办?”他喃喃地开口,话音混杂着酒馆里悠扬舒缓的曲调,不知道到底在问谁。   任远也不确定,说:“这你去问她呗,舍不得就套牢了,这一点你就没我做得好。”   陆闻川觉得他说得对,但对于他来说,只要跟江昀清沾边的事,都是一团乱麻,他无从下手,更不可能真的贸然地去开口。   这天晚上,陆闻川和任远待到很晚,一直到酒馆打烊,两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陆闻川酒量好,从酒馆一路架着任远回去,把人在一楼卧室安顿好,才慢吞吞地上楼。   上楼前,他还看了眼手机,微信有很多消息,但跟之前一样,都来自于各种各样没有用的群聊,置顶的聊天框里仍旧寂静一片。   陆闻川好像这才意识到加太多群的坏处,他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用了两分钟的时间把自己加入的所有群聊屏蔽,然后又点进置顶看了一眼,刷新了一下界面。   仍旧没有新消息进来。   走廊彻夜亮着灯,陆闻川无精打采经过的时候,对面属于江昀清的房间开了一条缝隙,江昀清探头看了出来。   他应该是刚洗漱过,穿着柔暖干净的睡衣,手掌撑在门框上,正安静地注视着陆闻川所在的方向。   陆闻川喝了酒,有点头疼,但看向江昀清的眼神十分清明。   他只顿了一下,便走过去问:“还不睡吗?”   江昀清摇了摇头,闻到了陆闻川身上的味道。   “你喝酒了?”   “嗯。”陆闻川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地主动解释,“任远找我有事,跟他一起的。”   江昀清便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走廊里一阵静默,几秒后,陆闻川又问了他一次:“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江昀清说“不困”,但明显心事重重,在陆闻川目光的注视下,过了很久才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口:“你最近……是不高兴吗?”   陆闻川不知道他这个结论从何而来,但确实有种被击中心事的感觉。他愣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心虚,下意识地否认一句“没有”。   江昀清继续说:“可你这两天都没怎么跟我说话,是太忙了吗?”   陆闻川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交往最忌出现隐瞒,他没什么不能告诉江昀清的,除了这个。   他朝自己房间的方向看了眼,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问江昀清:“你今天下午找过我了?”   “……嗯,但你不在,我没找到。”   陆闻川接着说:“没找到也不打电话问问我去哪了吗?”   江昀清没有正面回答,他说:“我一直在等你。”   陆闻川觉得,江昀清好像总是这样,在他迫切地想要些什么的时候表现得十分吝啬,当他不抱希望的时候,又给他继续下去的动力。   他觉得江昀清可能也是纠结的,所以才会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迟缓。而除此之外,这场恋情也是一场巨大的矛盾,他想要江昀清主动,但偏偏江昀清从没有说过爱他。   兴许是这几天的情绪堆积在了一起,眼下终于决堤出了一个出口。陆闻川几乎没有顾忌地上前,江昀清被他很紧地抱进怀里,下唇磕到了陆闻川的牙齿。   江昀清不太喜欢陆闻川身上的酒气,但却没办法拒绝对方的吻。他很温顺地抱住了陆闻川的脖子,被陆闻川带进了房间。   江昀清本以为陆闻川至多也就是像之前两次一样点到为止,因此在接吻的时候很听话地任他摆布。   但陆闻川辜负了他的信任,在江昀清吻得投入时,抚在他背上的手顺着脊骨凹陷慢慢下滑,摸到了从未碰过的地方。   江昀清感觉到了,惊喘着去推陆闻川的肩膀,叫他的名字:“陆闻川……”   可陆闻川却半点不由他,顺着力道又将他用力地捞了回来。江昀清踉跄着又撞进他的怀里,被更加强势地堵住了唇舌。   “不可以吗?”   陆闻川吻着他的侧颈含混地问他,但行动上已经明确地给出了答案——他非要不可。   他固执地觉得,上次同床时他已经问过了江昀清的意见,江昀清既然说了好,那就要有“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自觉。   他不想再在江昀清面前畏手畏脚,更不想再被那些无从查证的猜忌压得喘不过气,这让他觉得自己很陌生,他更迫切地想要得到江昀清,想让对方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江昀清还在犹豫,喝了酒的陆闻川跟平常不太一样,他不是很想做,但也不敢违逆,半推半就地解开了扣子,又借口说自己想先去洗澡。   陆闻川同意了,没有点破他其实已经洗过了的事实,两人一块用了江昀清房间的浴室。   热水冲刷下来的时候,江昀清心口的纹身变得更加红艳,陆闻川不是很想看到,把江昀清转了过去,按住了他的腰胯: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刨根问底,一句接一句。   “你明知道,如果你想见我,我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光等着算什么?”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你要一直等下去吗?”……   江昀清的沉默不语无形之中让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因难以忍耐而微微拱起的脊背、覆满水汽的肩胛骨、白皙红透的脖颈……每一样都充斥着极尽的诱惑。   然而陆闻川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愉悦。   因为他通过镜子,看到了江昀清难过的表情。   这个时候,他其实很想告诉江昀清,自己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只是很想得到他,想江昀清跟他在一起时也能高兴,想在回家晚时江昀清给他打电话,想江昀清送他玫瑰花。   但江昀清最浓墨重彩的爱已经成了过去,陆闻川不想自己得到的比别人差,更不想承认江昀清或许并没有那么爱他。   他舍不得放开,所以只能忍受。 第33章 这话应该我问你   呼出的热气让镜子上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江昀清听到了破碎的呼吸和撞击的声音。两人之前都没有过准备,这让这场性变得突然又艰难。   江昀清并不抗拒陆闻川的触碰,只是在被填满的胀痛里感觉到了无尽的懊悔。这种懊悔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赵赫安的出现让他愈发认清了现实——他根本就没办法放下过去,而被他视为可以改变自己现状的陆闻川也完全失去了效用。   他的决定是错误的,不仅自欺欺人,而且害人害己。新的感情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只能麻痹他的神经,当过往的人或事再次出现时,他还是会陷入对宋淮之愧疚和怀念之中。   他紧咬着自己的唇,直到齿间尝出腥甜的味道,这个时候,陆闻川抬手捏住了他的两颊,迫使他松开齿关,侧过他的头来亲吻他。   “很痛吗?”   江昀清半靠在陆闻川怀里,很轻地摇了摇头。   浴室里的蒸汽有些窒闷,江昀清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变得很艰难,但陆闻川还是没有带他出去,只是更深入地亲吻他的双唇。   和陆闻川面对面时,江昀清终于忍不住发出声来,他用力地抱着陆闻川,叫陆闻川的名字,像很没安全感一样,迫切地需要对方的安抚和拥抱。   在这一方面,陆闻川从不吝啬,带着他退了一步,离开了冰冷的墙砖,然后扯过浴巾搭在江昀清的背上,抱着他回了房间。   卧室的温度要比浴室低很多,江昀清陷入柔软的被褥间,没觉出多少寒意,反倒被陆闻川的体温烘得更热。   他的思绪更混乱了,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乏累让他倍感头痛,黑暗里,陆闻川的轮廓也变得很有压迫感,他忍不住去拥抱,却听到陆闻川问:   “江昀清,你爱我吗?”   那一瞬间,江昀清忽然有种难言的伤感,他觉得陆闻川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无耻、卑劣,陆闻川全都知道。但陆闻川是一个很包容的人,所以从不拆穿,唯一在意的就只有江昀清爱没爱过他。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陆闻川没等到江昀清的回答,只吻到了江昀清眼角的水渍。   他抱得更紧了些,对江昀清说,“别难过,我不问了”,然后将人抱了起来,握住了江昀清的腰。   在今夜的最后一次沉浮中,江昀清漫无目的地回想了自己的最近几天,想了陆闻川送他的花,还有赵赫安对他说过的话。   自从赵赫安出现后,他没有一刻不想念陆闻川的怀抱。   赵赫安带来了回忆的残酷,他就把陆闻川当做自己的避难所,想陆闻川能够时刻陪伴,能够在他心情不佳时给他亲吻和拥抱。但陆闻川变得十分冷漠,他的冷落让江昀清望而却步。   不过好在,在今夜的最后几个小时里,江昀清还是等到了。陆闻川给了他比平时还要多的爱,却也戳破了两人之间的伪装。   江昀清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三心二意的混蛋,沉浸在陆闻川给他编织的幻觉里,一边享受,一边辜负。   上过床后,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变得更加亲密起来,反倒无形之中竖起了一堵厚重的墙。   对于那晚的事,两人避而不谈,就跟那间画室一样,成为了两人之间不可提及的禁忌点。   陆闻川依旧对他很好,只是在大伯又一次旁敲侧击给他介绍相亲对象时,直截了当地出了柜。   当时江昀清正和赵赫安从屋内出来,台阶下到一半,听到了院子里几人的对话。   孟识最先发现他,手肘悄悄戳了戳陆闻川,示意他转头去看。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气氛变得诡异又沉默。   赵赫安最先反应过来,完全不意外地冲着院子里的几个人笑了笑,对江昀清说了句“先走了”,而后便大步离开了院子。   江昀清看到对方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和陆闻川上过床的第二天早上,在二楼的走廊里,和赵赫安碰过的那次面。   当时赵赫安盯着他领口没有遮严的吻痕看了很久,像是觉得很匪夷所思,搜肠刮肚地说了句:“我原以为……”   他话没说完,又释然般地笑了笑,说,“不过这样也好。”   以为什么?好在哪儿?赵赫安一概没提,江昀清却心知肚明。   对于陆闻川的取向问题,大伯有一万个不赞同,不过好在到最后他也没阻拦什么,只是提醒陆闻川老大不小,自己要有承担结果的能力,不要事情做过之后再后悔,而后便再也没提过相亲的话题。   陆闻川用一次出柜,换来了永远的清净。   十一月底的一天,任远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进行了自己的第三十九次表白。   陆闻川没能帮他解决场地问题,只得临时帮他把民宿重新布置了一番,将气球、蜡烛,还有任远点名要的,类似于“不可思议遇见你”这种样式的情话标语装点满了整个院子。除此之外,他还按照任远的心愿,将对方订购的玫瑰花插满了院落,保证在表白的浪漫时刻能清楚地闻到玫瑰花的香气。   “他这次会成功吗?”   任远捧着花束站在烛光里忐忑等待的时候,江昀清低声问身边的陆闻川。   陆闻川回答说:“会。”   江昀清便又问:“那既然这次能成功,为什么之前还会失败那么多次呢?”   江昀清听说过任远屡败屡战的三十八次战绩,对他愈发肃然起敬,觉得被拒绝这么多次,还能义无反顾地喜欢一个人真的很有毅力,和任远平常万事不过心的态度很不一样。   此时陆闻川就站在旁边的银杏树下,从江昀清凑过来的那一刻就牵起了江昀清的手,他始终不肯放开,带着江昀清旁观了任远紧张的全程。   “之前没跟你提过。”陆闻川说,“任远对小孟是一见钟情,但小孟没有,她考虑得比较多,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情,所以一开始就拒绝了他,再加上任远的确太过散漫,小孟一直在很谨慎地考量他的态度。”   陆闻川:“虽然她做得没错,但也幸亏任远比较执着,已经快一年过去了,新鲜感还没过,到现在,这份爱终于不算无缘无故了。”   江昀清听着,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情”这一点说得非常之对,他一直都很想知道陆闻川为什么会喜欢他,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就像是好奇为什么明明当初只是见了一面,宋淮之就要追他一样,都是至今未解的谜。   他说:“某些方面,小孟跟你还是挺像的。”   但陆闻川却不以为然:“我们两个可不一样。她不相信一见钟情,是因为没感受过,但我相信。”   十指扣久了,江昀清的指根被捏出了短暂的红痕。江昀清静静地望着他,直到门口一阵突如其来的起哄声响起。   傍晚时分,孟识终于来到了民宿,本想着来蹭饭的人遭受到了惊喜的冲击,和之前的三十八次不同,这次孟识愣了很久,直到旁边的人催促才大步向前。   周遭都是住在民宿里凑热闹的旅客,江昀清和陆闻川站在外围,从人群的肩膀之间看到了孟识走向任远的画面。   如陆闻川所预料的,这次并没有意外发生,任远背了他准备了很久的稿子,尽管已经有了前面三十八次的经验,他也还是像第一次表白时那样,磕磕绊绊,声线发抖。   等到好不容易把该说的都说完,他反倒平静了许多,只是暗自懊悔没有把稿子背得更熟悉一点,觉得小孟应该又会像之前一样,说他不真诚,或者还不够。   于是他颤着手把花束递了过去,做好了被再次拒绝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孟识点了头。   她说:“可以了,我同意了。”   任远还没从那股遗憾的情绪中抽离,猛然听到这句,愣了半秒,眼睛蓦然瞪大:“你同意了?”   任远不可思议又十分不解,兴许是因为前面的那么多次失败真的有打击到他,兴奋之余,他又急于为自己讨个说法:“不是,这次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怎么偏偏这回就可以了?”   孟识没有回答,红着脸骂他真扫兴,而后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玫瑰进了门。   身后凑热闹的几位房客起哄要他赶紧跟过去,任远腿还有些软,他朝陆闻川这边看了一眼,转头追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踩爆了两只气球。   气球爆裂的声音夹杂着院内零落的嘲笑,一直到人群散去,江昀清还站在树下没动。   陆闻川已经没在牵他的手了,重归于寂静的民宿有很浓重的古旧的气息,树木清苦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江昀清不动声色地捻了下手指,很淡地笑了笑,说:“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看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会不高兴?”陆闻川说。   江昀清沉默了几秒,问:“那你呢?”他忍不住说:“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如他所设想的一般,陆闻川没有回答,二人长久的沉默着,在玫瑰花铺就的浪漫清香里谁都没有说话。   江昀清忽然开始有些自责,他慢慢地想,在跟他在一起之前,陆闻川不是这个样子来着。   他设想着待会儿可能从陆闻川嘴里说出来的话,想着对方可能忍无可忍,对他的心猿意马厉声斥骂。然而想到最后,他又觉得那不像是陆闻川能做出来的事。   陆闻川唯一对他做过的,比较情绪化的事,只是回南清不告诉他。   不知过了多久,陆闻川终于开了口。这几天来他第一次认真地直视江昀清的脸,仍旧从那双眼睛里感觉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气。   他平静地说:“这话应该我问你。”   陆闻川和江昀清在一起之后,两人关系的第二次危机发生在任远表白后的第三天。   当时赵赫安从外面回来,站在院子里和二楼正准备开窗的江昀清撞了个正着。   赵赫安冲他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有话要说,接着便上楼,敲响了他的房门。   门一打开,江昀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赵赫安说:“今天我去宋家那边了,本想着去看看叔叔阿姨,但他们家锁着门,没有人在。”   “邻居告诉我说,宋阿姨前段时间生病住院了,好像还挺严重的。”   “……你想跟我去医院看看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更 第34章 你什么时候能换沐浴露   赵赫安问得很小心,似乎也是考虑到了江昀清和陆闻川的恋爱关系,语气不像之前第一次见面吃饭时那样理所当然。   江昀清还在摇摆不定,见他为难,赵赫安也没再追问,只是说自己明天上午会去医院一趟,如果江昀清想好了,可以跟他一起,如果顾虑宋家父母对自己的看法,到时候也可以不进门。   江昀清木楞地点了点头,说自己会考虑,一个人回到房间,坐在画架前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   最终,江昀清还是去了,跟赵赫安一起,到了之前大伯生病住过的那家医院。   宋淮之的母亲得的是胃病,长了个肿瘤,还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赵赫安进门的时候,江昀清就站在病房外,听着屋内略显冷清的寒暄,想起了当初在医院见到宋淮之遗体时的画面。   宋淮之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方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模样都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那时候的他每天都很疲惫,精神涣散,入睡困难,即便吃了药,在仅有的两三个小时的睡眠里,也还是会不断地重复梦到宋淮之还在时的画面。   江昀清不怕梦到宋淮之,宋淮之死后,虚无的梦境就成了他唯一能和对方产生的联系。他不怕宋淮之出现,只怕宋淮之消失。   “其实不用等化验结果的。”宋母轻声说,她还是跟之前在墓园见过时一样苍白,只是眼下更虚弱了,“我能感觉出来,我这个病不太好。”   赵赫安连忙宽慰:“别这样说阿姨,您还年轻,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医生不是也说了吗,让您安静休养,不要多想。”   “我自己身体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宋母躺在病床上,稍稍侧了侧脸,看向窗外。那里有一只麻雀停着,碰到她的目光又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只剩下了一片阴沉苍茫的天空。   她接着说:“这几天我总觉得心里发慌,好像经常能梦到淮之,但又不确定是不是他。他可能还在怪我吧,始终不肯正眼看我。我明明是为了他好。”   赵赫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连同宋父一起,沉默地坐在旁边,听她絮叨。   “但最近我又在想,我那样对那个孩子,在对方父母那里,淮之也一定受过相同的待遇。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弯路,我又凭什么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他。我明明早就能够预料到的。”   宋淮之和江昀清恋爱多年,要说宋家父母完全没有过猜测,恐怕也不太现实,他们只不过是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毕竟宋淮之从小优秀懂事,没有人会预料到他会为了一个男人执着成这个样子。   包括江昀清也没有预料到,他不擅长表达,跟宋淮之在一起的时候没说过几次喜欢,总害怕得不到回应,一直到宋淮之去世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在对方心里是这样重要。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但人的脚步都是匆忙的,护士推着置物架走过来的时候,江昀清直起身,抹了把脸,径直离开了。   他从人少的楼梯间下去,心想,如果能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陪同学去凑那场热闹,也绝对不要认识宋淮之。   他只希望对方能够好好地活着,哪怕他们这辈子再也没有任何轨迹相交,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遗憾。   晚上,江昀清洗完澡出来,看到了房间里站着的陆闻川。   房间里的窗户已经关上了,透过窗玻璃能够看到外面青黑的夜,以及黑暗里朦胧的远山轮廓。陆闻川站在画架前,注视着那幅从江昀清住进来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完成的画。   江昀清将毛巾搭在一旁,随手摸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叫了陆闻川一声。   陆闻川这才回头看向他。   陆闻川的目光让江昀清感觉到了点局促,房间里很温暖,但裸露在外的小腿还是有些凉,他拢了拢浴袍的衣领,听到陆闻川说:“今天下午我来找过你了。”   江昀清有些心虚地“哦”了一声,问他:“有什么事吗?”   陆闻川说“没有”,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距离拉近时,又闻到了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气。   江昀清是一个很长情的人,生活中所使用的物品永远都是一个牌子。就拿沐浴露来说,陆闻川曾在用过之后委婉地表示这个牌子的味道甜腻,不适合江昀清,但江昀清没听进去,在用得差不多之后,去超市时又买了一瓶新的回来。   陆闻川曾经认为这样的江昀清很好,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让他愈发觉得,如果江昀清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或许自己也就不用如此纠结,如此在意。他们可以畅快地谈论过去,也可以毫无芥蒂地敞开心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陆闻川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十分自然地拿过吹风机帮他吹干了头发。   江昀清的头发柔软细腻,像绸缎一样,摸上去很软很滑。陆闻川放下吹风机过来抱他,下巴抵在江昀清的肩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颈:   “你什么时候能换沐浴露?”   江昀清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抱怨,已经习惯了,告诉他说:“这个只是味道不好而已,还挺好用的。”   “可我不喜欢。”   江昀清有些为难,但考虑到这是陆闻川第一次跟他提要求,想了想,还是接受了:“那好吧,等这个用完,你再帮我挑个别的。”   陆闻川却又不说话了。   陆闻川觉得自己很别扭,也很古怪,以前的他万事不过心,而今却在不间断地消耗心情,跟一瓶沐浴露置气。   他问自己,沐浴露换了又能怎样,江昀清能连带着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一起丢掉吗?如果不能,那他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又有什么意义?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问江昀清:“你今天去哪了?你跟赵赫安都不在。”   江昀清不自在的样子很明显,他不会撒谎,眼神乱飘,很轻地“啊”了一声,说:“赵赫安说想去附近的景区转转,但不怎么熟,我就带他去了。”   “是吗?”   “……嗯。”   身后的陆闻川忽然沉默了下来,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昀清觉得陆闻川的呼吸似乎离自己远了很多,那双紧紧抱着他的手也随之松开。   陆闻川直起身,在江昀清看过来的时候说:“可是大伯说,赵赫安中午出去的时候问了附近的超市,说自己大学室友的母亲生病了,他要买点东西去探望。然后没多久,你也跟过去了。”   “你说你跟赵赫安在一起,但他一个学金融的,在学校跟你八竿子打不着,那个你们共同认识的人,他的大学室友是谁,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惨白的灯光下,江昀清看向他的眼眸一点一点垂了下去,有种谎言被揭穿的羞愧感。   一直以来深埋在两人心底,从没有被正视过的问题终于得见天日,把两人之间费尽心力粉饰的体面撕得粉碎。   陆闻川说:“江昀清,探病就探病,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介怀,你没有必要骗我。”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明天更求点海星可以吗_(:зゝ∠)_ 第35章 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沉默的氛围在寂静的灯光里逐渐发酵,江昀清垂首坐在椅子上,柔软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陆闻川从没有对他说过任何重话,眼下的他才会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局促,难堪到无处遁形。   到最后他也没说出什么,只是打心底里觉得陆闻川说得对,自己的确是一个不顾他人想法,卑劣到了极点的人,为了一己私念跟陆闻川在一起,结果自己非但没走出来,反倒还把陆闻川带了进去。   有很多人喜欢陆闻川,喜欢到可以为他倾注所有,他本没必要忍受三心二意的江昀清。   “月底我就回青城了。”见他迟迟不肯说话,陆闻川也没再逼问,平静地说,“今年不一定会再回来,你要是想走就跟我一起,不想走……那就算了。”   说着,他不管江昀清如何反应,转头朝门口走去。   江昀清看着他的背影,心底难得产生一丝慌乱,他有预感,如果这时候自己不说些什么,陆闻川一定又会像之前那样,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漠视他的消息,拒绝和他对话。   上次他花了很大的勇气才决定从青城追来南清,如果这次旧事重演,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底气再站到陆闻川面前。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毫无生气的场景再次出现,所以在陆闻川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了口。   “我跟你一起。”他轻声说着,告诉陆闻川,也提醒自己,“我来这边,本来也是因为你。”   陆闻川握着门把手,停顿了几秒,没说话,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十二月初的一天,和从前一样,两人收拾了不多的行装再次回到了青城。   陆闻川没再提过和那晚有关的事,在从不翻旧账这一方面,他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再优秀不过的对象。   只有江昀清变得心事重重,他的情绪外露得很明显,因为觉得抱歉,所以在面对陆闻川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生疏和小心。   回青城差不多半个月后,江昀清租住的房子到了期,陆闻川觉得他搬来搬去也是麻烦,便提出让江昀清搬过去和自己一起住。   江昀清没同意,以自己东西多,不方便为由,又续了四个月的租。   江昀清打电话和房东沟通的时候,陆闻川就在旁边看着,江昀清家里没什么特别繁琐的物品,要说不方便,就只有画室里那些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日的画收拾起来比较麻烦。   陆闻川始终觉得不安,但说不清缘由,只是在江昀清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收回了落在画室门口的目光。   他说:“你一个人住不觉得孤单吗?”   江昀清放下手机看他,想了想,回答说:“没什么感觉,而且你不是经常会过来陪我吗?”   陆闻川没说话,沉默地注视着江昀清的双眼,在那一瞬间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合时宜的冲动。   他很想问问江昀清到底为什么没有跟宋淮之同居,以宋淮之的性格不太可能没提过这件事情,他想,或许在以往的某个节点,宋淮之也像现在的他一样,坐在这里,很无聊地问江昀清孤不孤单,要不要搬过去和他一起住。   而江昀清也会像现在这样看着对方,说“你不是经常过来陪我”。   陆闻川有些颓唐,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他还是很喜欢江昀清,但已经做不到像最开始的那样真诚和热情了。他们两人之间永远存在着隔膜,他触碰不到江昀清的真心,更没办法袒露真正的自己。   江昀清没察觉到他的不对,看了眼时间,问他要不要留下。   从南清回来之后,陆闻川没在他这儿过过夜,两人的相处一直很平淡,跟最开始恋爱的那半个月一样,完全看不出前不久两人才刚亲密地做过。   陆闻川拒绝了他,说自己还要回酒吧看看,穿上外套出了门。   晚上十一点左右,江昀清刚准备睡下,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江昀清没多想,按了接听,在黑暗中缩在被子里,将手机贴到耳边,听到了对面略显嘈杂声音。   因为来电显示是陆闻川,他没过多疑问,轻轻“喂”了一声,然后听到了不属于陆闻川的声音。   周逾安在电话另一端喊话,音乐太吵,江昀清没听清楚,但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陆闻川喝醉了,周逾安抽不开身,让他把人接回去。   江昀清说“好”,挂了电话,重新打开灯,换上衣服,出了门。   江昀清到酒吧的时候,没见到周逾安,反倒在陆闻川身边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陆闻川并非一个人在喝酒,江昀清进门时,看到了那位之前纠缠过陆闻川,已经很久没见过了的男客人。   彼时陆闻川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吧台前,男客人附耳跟他说了什么,陆闻川没反应,对方便伸手搭上了陆闻川的手臂。   江昀清就在这个时候插入了两人之间。   江昀清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冰凉的手指握住陆闻川的手腕,温柔又坚决地把酒杯从陆闻川手里撬了出来。   他没多说什么,只在陆闻川盯着他愣神的时候说:“该回去了。”   “怎么又是你?没看到我们正聊天呢吗?”   男客人支着脑袋侧身看他,脸上明晃晃全是调侃和不满:“你该不会真是他男朋友吧?”   江昀清这才将视线转向他,语气平静毫无起伏:“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就是觉得……不太搭啊。”男人戏谑地说,“你男朋友一个人喝闷酒,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江昀清没回答,只问:“周逾安呢?”   “不知道,没看着啊,去忙了吧。”   江昀清便又将目光转向面前盯着自己的人。   同样都是喝了酒,陆闻川这次的表现却跟上次有很大的不同,喝醉了的他自带绝缘体,不吵不闹,别人说什么都听不到,注意力只放在自己在乎的东西上。   江昀清来之前他盯着那杯酒,江昀清来之后,他盯着江昀清。   男客人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的不对,又继续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江昀清下意识道,犹豫了一瞬,又接着说,“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男人打量着额头抵在江昀清腹部,不知是梦是醒的陆闻川,可惜地说,“我可比你先认识他,要不是你,说不定他就是我的了,你们要是过得不幸福,不刚好便宜了我?”   他又说:“再说了,这个酒吧里,中意他的人可多了去了,你要是不珍惜,就乖乖让出来,有的是人前仆后继。”   青城的冬天不比南清,空气很冷,风也很大。江昀清被呛了几句,无从反驳,扶着陆闻川钻进了车里。   陆闻川看上去不太舒服,靠坐在副驾驶上,随着车身颠簸,额头抵在车窗上轻轻摇晃。   江昀清放慢了车速,问他想不想吐,陆闻川不知道听没听清,摇了摇头。   江昀清没回自己那里,就近开去了陆闻川家,扶着陆闻川踉踉跄跄进门时,时间刚过晚上十二点。   江昀清熬不了夜,早就已经头昏眼胀,安抚着陆闻川劝他睡觉时,恍然间想起了当初陆闻川送他回家那次。   他学着陆闻川的语气对陆闻川说:“去睡觉吧。”   陆闻川靠在墙边没有动,垂着脑袋,皱着眉,很不舒服的样子。   江昀清站到他跟前,双手捧着他的脸抬了起来,明亮的灯光照进陆闻川的眼睛,江昀清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不知怎么,那一瞬间,江昀清忽然想起了当初还在上学时,画室老师送自己的一幅画。   那幅画色彩优越,构图精细,很有学习价值,花了那位老师将近一周的时间绘制,是那一年江昀清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但也就是那天,他熬夜改画泡咖啡时不小心将咖啡洒在了上面,后续无论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   江昀清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自己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暴殄天物的可惜,罪魁祸首仍旧是他自己。   “为什么不开心?”   江昀清轻轻抚摸着陆闻川眼下的那块皮肤,两人离得很近,冰凉的指尖被烘得热热的。   陆闻川没回答,盯着他出神,片刻后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江昀清。”   “嗯。”   “你喜欢我吗?”   江昀清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道:“是因为我没有答应搬过来吗?”   捏着他手腕的手忽然变得很大力,表现出对他答非所问的不满。   陆闻川又靠近了些,很执着地再次问:“你喜欢我吗?”   江昀清觉得,这样执拗的陆闻川很陌生,他有一瞬间的哑言,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并不想让陆闻川伤心,他已经辜负过一个人,有了一个很差很差的结果,不想再让另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难过。   所以他捧着陆闻川的脸颊,很认真地对他说“喜欢”,希望陆闻川能够安心一点。   但喝醉的陆闻川却不依不饶。   他抵着江昀清的额头,很伤感地说:“可你并不喜欢我送你的玫瑰,你找不到我的时候也并不会问我去了哪儿。连大伯都有你送的画,我却没有。你甚至都不敢告诉赵赫安我跟你的关系。”   “江昀清,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那一瞬间,客厅变得寂静无声,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吵得江昀清心烦意乱。   江昀清张着双唇怔忡了几秒,望着陆闻川近在咫尺的双眸,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他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更用力地捧住陆闻川的双颊,亲吻他的唇角。   陆闻川抓他很紧,江昀清的手腕上留下了短暂的指痕,唇舌传来被吮咬的麻痒。   但江昀清不管,即便被弄得很痛,也依然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向陆闻川坦白。   他想,自己是真的很差劲,他对不起陆闻川,但也是真的离不开陆闻川。   或许是喝了酒的原因,比起上次,陆闻川要蛮横很多,把自己的房间和床弄得很乱。江昀清躺在松软的被子上,在室外零下八九度的气温里出了满身的汗。   陆闻川没有脱掉的上衣成了江昀清唯一能握得住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很像一只缩在壳里的乌龟,被揪住了尾巴,强行打开身体。   过程中,他被灯光晃了眼,伸手去摸床头灯的开关,但却被攥住了手腕。   陆闻川在盯着他这一方面仿佛有什么执念,捏着他的下颌,非要他不偏不倚地看着自己的脸。   “太刺眼了。”江昀清软声说着,又要去触碰陆闻川,企图能让对方放过自己,但却失败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不想让陆闻川看见,但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徒劳地抱紧对方,把脸埋在对方肩头,纵使很快又会被按在枕头上。   期间,江昀清的纹身遭殃最严重,鱼首被揉搓出了红晕,缥缈的颜色几乎要和江昀清的皮肤融为一体。   陆闻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肯轻易放过,拇指用力地摩挲那道纹身。   “为什么要纹这个?”他问。   江昀清抬手去拦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别弄了。”   但陆闻川很执拗,一定要他说出原因。   江昀清便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想转转运,乞求陆闻川能快些放过自己。   但陆闻川并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真喝糊涂了,嘴上对答如流,行为上却肆无忌惮。他贴在江昀清耳边说:“那你该纹一只蝴蝶,就像我送你的那只,自由自在,又生机勃勃。”   房间里,床头灯没照到的地方,明暗过渡出一个朦胧的角度。   江昀清没回答,心情仍旧算不上好,在晃动中出神地盯着那处,恍惚间想,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明明在很久以前,没有宋淮之的近二十年里自己也过得很好,如今不过是又回到了没有对方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以忍耐,鲁莽草率地拉了别人一起受苦。   陆闻川是他最不想辜负的人,但却一次又一次被他刺痛。陆闻川每一次问他爱或者不爱,每一次逼问他,确认两人之间的关系,都像是在责骂他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江昀清也是这样觉得的,他觉得自己最大的错误,不仅是在放不下过去的时候选择了陆闻川,还是在爱上陆闻川的时候,让对方跟自己一起陷在回忆里痛苦不堪。   那晚过后,江昀清生了一场病。   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因为寒冬腊月里半夜出门吹了风,之后做的时候家里没有套,没有清理干净,有些感冒发热。   陆闻川觉得万分歉疚,他酒醒后不记得自己那晚说了什么,但看江昀清的状态应当不怎么好听。   为了消除两人之间的隔阂,他用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去陪伴江昀清,会像两个人最开始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一样,看江昀清画画,主动帮他装裱,不厌其烦地陪江昀清布置客厅,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消磨时光。   他通常会在下午过来,如果这天江昀清不画画,那他就会陪江昀清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电影里的桥段通常都很无聊,但江昀清却好像很感兴趣,每次看的时候都很认真,除非实在困得不行了,会在陆闻川怀里趴一会儿,其余时候都会一言不发地一直看到傍晚。   每到这个时候,江昀清就会主动走进厨房给两人做晚饭。这个时候的陆闻川就会默认江昀清想让他留下来。他从来不会拒绝,于他而言,吃江昀清做的饭是一件很满足的事,即便平平无奇,他也会绞尽脑汁赞不绝口。   而在这个过程中,陆闻川越来越觉得,江昀清好像变得越来越依赖他,只是话却越来越少。两人坐在一起,很少有能愉快聊天的时候,基本每一个话题到最后都会无疾而终。   到了年底几天,江昀清被爸妈喊回了家住,陆闻川也忙,两人见面的次数直线下降,每天就只能在手机上聊上几句。   跨年那天,陈清夫妇和家里的几位亲戚坐在一块吃了个饭。江昀清不是那种很懂得人情世故的人,整个过程都坐在角落里沉默地摆弄手机。   亲戚们围着圆桌闲聊,桌子下面,江昀清手心里的手机接二连三地震动,他低头认真读消息,聊天框里都是陆闻川发给他的酒吧更新的装饰。   他看完了消息,对陆闻川说自己有些无聊。   两人已经十多天没见了,江昀清发现自己有些想念。但他没直说,只是问:你在干什么?   陆闻川没有立马回给他,应该是又去忙了。   包间里的暖气给得很足,江昀清觉得有些闷热。   期间,他出门透了透气,走廊里开着窗,冷风让他清醒了不少,然而十分钟后,等他要再次回到包厢的时候,却听到了里面早就转了一百八十度的话风。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长,这周榜单任务完成了,下一章周四更哦。   破镜进度90%,如果有想看的小剧场,仍旧可以点,有时间的话会写的。 第36章 我的画呢?   “昀清还没找到工作吗?整天在家,要是养成游手好闲的习惯可就不好了。”   “要我说,这孩子就是倔,你不把他喊回家,还让他一个人在外面住着干什么?再这样下去,他背着你干什么你都不知道。”   “唉,有这么一个孩子也是头疼……”   “还说呢,之前陈清让我给他张罗相亲,人家姑娘多好,可他呢,上来第一句就说自己喜欢男的,把人家姑娘气得……”   江昀清很识趣地没有进门,靠在旁边的墙上,垂着眼睛专心地等陆闻川的消息,心如止水地将饭桌上谈论他工作和感情生活的话音完全隔绝开。   陈清似乎已经有些后悔带他出来了,一向果决好面子的她做不来打圆场这件事,更讨厌他人议论自己的长短,一顿饭下来,汗几乎要把精致的妆弄花。   到最后她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摔下筷子,连冷笑一声都做不出来。   她说:“只要我儿子高兴,怎么样都好,闭嘴做好自己的人,不该自己操心的事还是少管。”   这顿饭最终不欢而散,江父觉得不满,夫妻二人呛了几句,然后江父也走了。   江昀清进门坐到陈清旁边,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清问他,未来想怎么办。   江昀清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然后顿了一下,对陈清说:“对不起,妈,我跟陆闻川在一起了。”   那晚江昀清回了自己家,他关上所有的灯躺到床上的时候,陆闻川给他回了消息。   聊天框里只有一个视频,江昀清点开,看到了黑色夜幕里一簇接一簇炸开的烟花。那些烟花五彩缤纷,转瞬即逝,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出规律的震响,把江昀清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江昀清看了一会儿,对陆闻川说很好看,但自己回家了,这边很安静,不让放烟花。   然后几乎是下一秒,陆闻川拨了电话给他,江昀清匆匆接通,听到陆闻川对他说:“开门。”   分开多日,见面的那一刻,陆闻川先给江昀清了一个吻。   江昀清被抵在玄关吻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才想起问陆闻川怎么知道自己回了这边。   陆闻川对他说是直觉,因为江昀清觉得无聊,晚上大概率不会在父母那边住。   “那你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陆闻川说:“那我再去你父母家,把你悄悄偷出来。”   江昀清出来得匆忙,客厅里的灯都没开,只有玄关这处有不怎么明亮的光线。   他抱住陆闻川的腰,半边脸颊在陆闻川的肩窝上埋了许久,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把陆闻川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暖化。   陆闻川很喜欢他这样的依赖,抬手捏住江昀清的后颈,又想低头去吻他。   江昀清却在这个时候叫了他一声。   “陆闻川。”   “嗯。”   “我跟我妈坦白了。”   江昀清轻声说:“我跟她说,我跟你在一起了,她有点儿生气,但没有说什么。”   捏着他后颈的动作停了下来,江昀清抬起头去看他,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陆闻川怔忡的表情。   陆闻川仿佛缓了很久,第一句就问他为什么。江昀清答不上来,只说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你不高兴吗?”江昀清问。   “没有。”陆闻川立马否认,终于露出了毫无芥蒂的笑容,他说,“我只是没有想到……太好了。”   江昀清看着他惊喜的样子,终于感觉到了点轻松。   陆闻川又过来吻他,他没有拒绝,觉得自己好像终于做对了一件事情,终于又在陆闻川身上看到了点儿过去热情的影子。   二月份快到春节的时候,房东给江昀清打了个电话,很抱歉地说房子没办法再继续租了,自己儿子上个月刚从外地回来,准备和女朋友结婚,后续要在青城发展。   而这套房子作为婚房,准备再重新修整一下,过程可能会比较长,为了不耽误婚期,只能现在收回去。   房东说得很诚恳,准备原封不动地返还江昀清一个多月前转过去的全部房租,作为毁约的补偿,也可以替江昀清支付下一次的中介费用。   江昀清别无他法,只能打包东西,找下一个住的地方。   这套房子他从毕业那年开始住到现在,虽然他平时并不爱装饰,但实际收拾起来,东西还是很多。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打包,确定没什么遗漏的东西之后才跟陆闻川说了自己的情况。   合适的房子并不好找,他不想回家和父母一起,只能求助于陆闻川,希望对方能够收留自己几天。   陆闻川接到他的电话时有些无奈,他明确地告诉江昀清完全可以搬过去跟他一起。但江昀清含糊其辞,避重就轻地回应了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打包了五六个纸箱子,里面有一半是他平常画的画。   他给搬家公司打了电话,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地址,然后在等待的过程中接到了陈清的电话。   陈清说自己不舒服,肚子疼得站不起来,父亲去亲戚那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问江昀清可不可以回来一趟带她去医院。   当时江昀清正在收拾画室,还剩最后一点就完工了。他来不及再等,急急忙忙出门,下楼的时候拨了个电话给陆闻川。   陆闻川刚好有空,他便告诉陆闻川搬家公司的车已经在路上了,家里不能没人,东西不多,只有客厅的六个箱子需要运走,希望陆闻川能过去看一眼。   交代好一切,江昀清又担心地带陈清去了医院。好在陈清只是轻度的急性阑尾炎,挂了水开了药,消停了不少,到晚上父亲回来了,江昀清才又返回了自己住处。   搬家公司很麻利,屋子里本就没什么东西,眼下显得更空了。   东西搬走后,陆闻川应该是又打扫过,客厅里很干净,跟江昀清住进来的那天一模一样。   江昀清站在客厅里,产生了一种类似于不适应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最初宋淮之送他过来的场景。过往的一切走马观花,只是短短几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有些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画室里还有自己没收拾完的画。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走到侧卧门口按住了把手。   把手慢慢转动,打开了门,里面却空空如也。   当时陆闻川正在准备春节假期的工作安排,过节期间酒吧人多,里面也比平常忙碌一点。   周逾安在旁边跟他新认识的男孩插科打诨,陆闻川觉得他烦,一边朝露台那边走,一边摸出了口袋里一直在响个不停的手机。   音乐的鼓点震天响,掩盖了一切,陆闻川没注意,第一通电话便在十分自然的情况下挂断了。   陆闻川正准备拨回去,江昀清又接着打了第二遍。   陆闻川已经走到了通往露台的门边,他握着把手拉开了厚重的玻璃门,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霓虹牌和彩灯变幻得很安静。   他踩上露台的台阶,将玻璃门拉上,隔绝了内部的杂乱,然后将手机拿到耳边,轻轻“喂”了一声。   江昀清似乎有些焦躁,沉重的呼吸隔着手机传过来,颤着声音叫他名字的时候让陆闻川感觉到了点压抑。   明明看不见,陆闻川却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江昀清说话时焦急又可怜的表情。   他说:“陆闻川,我的画呢?”   “为什么找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更,距离破镜还有两章 第37章 你会答应他吗?   此后,陆闻川每每想起,都觉得接到江昀清电话的那晚应该是自己此生最不堪的时候,明明平平无奇,却让自己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而这种感觉,哪怕是他第一次打开江昀清画室,看到对方对另一个人毫无保留的爱意,意识到江昀清其实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的时候,也难以相比。   酒吧忙,陆闻川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到家,一进门就看到了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江昀清。   他看上去已经很累了,今天发现租住的地方画没了之后就立马赶来了陆闻川家。他有猜测是陆闻川帮他收走了,但进门后却发现,陆闻川家的客厅里只有六只箱子,他怎么都找不到多余的那些,这才匆匆拨打了陆闻川的电话。   陆闻川缓步上前,把手里端着的纸箱放到茶几上,对江昀清解释:   “下午搬家公司的人来的时候房东也来了,他看了房子,发现了画室的画,以为是你落下的,知道你跟我住一起,就让我尽快帮你拿走。”   “这些东西怕撞,我就拿到了自己车上,后来周逾安给我打电话,说了很多工作的事,我就忘在了后备箱里。”   “……别担心,没有丢。”   江昀清盯着那只纸箱子,东西太多,封不上箱,很多画和照片有序地堆在里面,明明抚摸过多次,眼下却显得那么陌生。   江昀清觉得自己有哪里好像很不对劲,那个迫切地打电话给陆闻川,质问东西去了哪儿的江昀清好像跟他隔了很远。   他有一种恍然初醒的感觉,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虚伪。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走出了那片阴影,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那不过是他自己给自己注射的麻醉剂。   一切并没有改变,他还是没办法将自己剥离出来,还是在不经意间陷入了对于过去的怀念。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昀清匆匆抬头去看陆闻川。   但陆闻川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将东西放下后就转身进了房间。   这晚,江昀清睡在侧卧。陆闻川帮他整理好了房间,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江昀清不想一个人待着,却也不敢随便逾越,一个人侧躺在黑暗里,觉得自己像躺在不见天日的深海,不断下沉。   半夜两点多,江昀清第二次惊喘着从梦里醒过来,手脚冰凉,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疲惫地坐起身,在黑暗里缓了很久,然后掀开被子下床,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澡后,他没有再回床上,站在床边昏昏沉沉地盯着床面看了很久,这才鼓起勇气转身,打开卧室的门,走去了陆闻川的房间。   陆闻川没有锁门的习惯,刚好方便了他。他握着把手,将门推开一个角度,看着里面同样弥漫的黑暗,站在门口小声问了句:“你睡了吗?”   陆闻川没应声,应该是睡熟了。江昀清犹豫半晌,推门进去,有些畏缩地走到了陆闻川的床边。   他在陆闻川的另一侧躺下,床上没有多余的被子,他只给自己搭了个角,悄悄贴到对方后背,等了几秒又伸手去抱陆闻川的腰。   但陆闻川没让他得逞,几乎是在他摸上去的那一瞬间就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提了起来。   “别乱动。”   陆闻川很清醒,但却没松开,江昀清便只能维持着这个半举手臂的动作,一言不发地靠在陆闻川的背后。   他已经做好了被不耐烦地呵斥然后再赶出去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陆闻川并没有那么做,最多也只是松开了江昀清的手,背对着他再没动一下。   江昀清没有要求很多,也没再去抱他,额头抵着陆闻川背,借着这点温度,再次陷入了睡眠。   今年的春节在二月中旬,陈清女士没有催促,江昀清便待在陆闻川那里没有回家。   但他跟陆闻川的关系却并没有缓和,失眠的那晚过后,他再没有去打扰过陆闻川。陆闻川每天早出晚归,两人很少见面,即便碰巧坐在一块吃饭,也很少说话。   两人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多的时间。到了二月十三号这天,赵赫安联系到他,说自己回了青城,问他有没有空出来见上一面,自己有很重要的东西拿给他。   江昀清并不觉得自己往后还会跟赵赫安有什么交集,但对方邀请了,他也不好意思回绝,两人便定了第二天下午在陆闻川家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那天是情人节,又赶上春节假期,街道上很热闹。尤其是咖啡馆所在的那一整条街,由于靠近文化休闲区,道路上的布置以及格调都跟其他地方很不一样。   约定的咖啡馆离小区不远,步行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江昀清出门的时候没开车,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在街边行走。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冷风将街道上方横贯拉起的灯笼吹得吱嘎作响。   江昀清推门进屋的时候带着满身寒气,鼻尖冻得通红,在店员的指引中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上,安静地等待着赵赫安的到来。   下午四点三十八分,门口的玻璃风铃再次响起,赵赫安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在室内扫视了一圈,快步走到了江昀清面前。   “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他嘴上说着,动手将棉服脱下,坐到了江昀清对面。   江昀清说了句“没关系”,拿起菜单递过去,示意他点单,又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赫安却没有接话,先盯着江昀清看了几眼,问:“你最近没休息好吗?脸色好差,黑眼圈也重了不少。”   “没事,只是有点儿失眠。”   赵赫安却笑道:“前段时间在南清,刚跟陆老板说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怎么现在看着倒好像又回去了?为什么,不开心吗?”   江昀清轻轻皱眉,前车之鉴,他本能地不想让赵赫安跟陆闻川产生联系。   他提醒说:“我没事,也请你不要再在他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我以前怎么样跟现在的他没有关系。”   赵赫安点点头,礼貌地笑笑:“这样吗?我还以为你的转变是因为他而产生的,觉得他知道以后应该会高兴一点。”   江昀清有些不耐,但语气还算温和,问他:“你找我到底是想干什么?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吗?东西呢?拿出来吧。”   赵赫安鼻腔里叹出一口气,不再开他的玩笑,言归正传,将随便随身带来的纸袋拎了过来。   他在袋子里掏出一个长方体的盒子,盒子不大,看着很旧,平平无奇的外表让江昀清完全静止了下来。   江昀清盯着那个盒子愣了很久,不是没认出来,而是没想到这东西居然会出现在赵赫安这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江昀清茫然地盯着,除了自己愈发轻缓的呼吸,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外物的存在。   此时,门口的风铃又响起了清脆的撞击声,几位客人推门而入,肩上带着点儿白。   天气预报中提过的雪终于在此刻落了下来。   江昀清被今年的第一场雪蒙住了眼睛,余光中,落地窗外,街道上热闹一片,他却只看得见眼前尺寸的距离。   “你应该认识这个吧?”赵赫安将盒子推到江昀清面前,双手松松扣着搁在桌面上,有些无从开口。   他斟酌道:“这是淮之出事之前寄给我的,当时你跟他分手,他怕你不见他,所以留了东西让我转交给你。但后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其实在民宿遇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过告诉你的,但当时东西没在身上,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想法,不清楚这样东西会不会给你带来负担。”   “但既然你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这个东西一直放在我这儿也不合适,也该物归原主了,你想怎么处理,随你的意。”   江昀清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单薄的身体裹在厚重的羽绒服里,鼻尖泛着从外面进来后一直没缓过来的红,让人觉得可怜。   赵赫安同样沉默了很久,没找到合适的语言,只说:   “我知道你很难过,今天是淮之的生日,三年前你跟他在这天分开的,如果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彻底说声再见吧。”   这次见面只花了半个小时,差不多快到五点的时候,赵赫安说自己还有事,又重新穿上外套离开了咖啡馆。   江昀清抱着盒子回家,外面的雪已经变大了,行人明显比来时少了很多,路面上积了一层泥泞的雪白。   江昀清到家时鞋子已经脏污不堪,衣领和头发湿了一半,贴在皮肤上有种湿冷的潮意。   他没去管,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静了很久,才伸手去打开盒子。   盒子里装了过往数年,他和宋淮之在一起时留下的大多数有纪念意义的物品。比如他们二人第一次约会的照片,第一次购物的发票,第一次旅行的纪念品,还有江昀清无聊时随手画给他的所有的画。   那些东西江昀清大多都见过,唯一陌生的,是里面最表层放着的一支录音笔,还有旁边角落里被一堆画纸压着的,方方正正的白色绒盒。   江昀清已经预感到了里面的内容大概是什么,觉得自己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打开录音笔的开关,听到里面传来的久违的声音时,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宋淮之是一个很浪漫的人,经常会给他制造惊喜,给江昀清留下了很多很美好的回忆。   曾经的江昀清觉得自己可以靠这些回忆生活,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状态每况愈下,当他反应过来时,潜意识已经为了自保,帮他重新做出了选择。   这时候的他有了新的恋人和新的生活,又开始觉得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那些记忆早晚会像泛黄的老相片一样慢慢褪色。他不是不爱宋淮之,只是不想一直活在痛苦不堪的围墙里。   然而如今,那些陈旧的记忆随着宋淮之的声音再次席卷而来,江昀清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过往的种种,他的愧疚、思念还是将他拖入了深海。他还是很想让宋淮之在他身边。   “昀清。”   录音笔传出来的声音略微有些失真。江昀清弓着脊背,低垂的眼睫上已经沾上了水汽。他原本安静地听着,不到几秒又张开了双唇,呼吸看着很不规律,很努力地想把堵塞住喉咙的那团气体压下去。   “今天是三月十五日,我妈妈生病了,我刚从医院回来。”   “五分钟前我刚回复了你的电话,我觉得你可能察觉出了什么,但我没跟你说实话,对不起,我真的很怕你会离开我。”   宋淮之沉默了几秒,轻轻笑了笑,继续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录这些东西只是因为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又不好意思当面跟你说出口。因为我觉得你听了可能会哭,你知道,要是看到你掉眼泪,我就肯定说不下去了。”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我一直回答不上来。回家后,父母也问了我相同的问题,我也一直没有开口。”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觉得,喜欢好像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我当时只是看到了你,有了一见钟情的感觉,后续分开的每一天都想快速地遇见你。”   “不管你相不相信,到现在,我可以细数我们之间值得纪念的一切,清楚地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样子,你第一次拥抱我时的感觉。还记得模特大赛那天,你站在我身边,因为名次不好,像一只淋了雨的鸵鸟缩着脑袋。”   “那时候,我真的很想握住你的手。”   “所以,喜欢不需要理由,不喜欢才需要。”   “你还记得我们去南清的那次吗?”   “我没告诉你,在情人桥,我偷偷挂了许愿牌。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幼稚,我跟管理员要了两根绳子,绑在了一起,挂在了最醒目的地方。”   “我觉得那应该是最结实的一只。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这支录音笔我打算等我说服了父母,回到青城的时候亲自交给你。包括……盒子里的那对戒指。”   “那东西是我去年定做的,已经准备很长时间了,但一直没拿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时机好像不太合适。但又不知道一个好的机会是什么样的。”   “我不想再等了。”   “昀清,我们已经在一起五年了,未来还会有很多个五年。我知道你对我们的这份感情并没有多少信心,但是没关系,我会努力向你证明。”   “你是我愿意用生命去爱护的人,你值得我的一切。”   客厅重归于寂静,江昀清握着绒盒,心口发闷,感觉到了胸腔里久违的滞阻感。   他有些喘不上气,没有丝毫的勇气打开盒子,只是徒劳地扯了扯衣领,仰起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他却听到了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就在他努力地想将那股冲撞着神经的情绪压回去的时候,身后玄关处,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的呼吸静止了下来。   陆闻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静静地站在那里,垂在身边的手里握着一束鲜艳潮湿的玫瑰花,领口有新雪融化的痕迹。   他冷静地看着江昀清,问:“你要答应他吗?”   江昀清侧身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为何,明明刚才还可以艰难忍耐的情绪突然间就有了出口,眼角忽然湿漉漉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陆闻川没有上前,左手拎着花,右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没有拿出来,平静到冷漠地看着他。   他说:“如果他还活着,你会答应他吗?”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天都有事,下一章周四更,抱歉(í_ì)。   下一章就分了 第38章 我们就这样吧   这句话问出来那一瞬间,陆闻川忽然觉得自己很没趣。因为结果显而易见,如果宋淮之还活着,他根本没有认识江昀清的机会。   那一刻,陆闻川想了很多,想自己这几个月来起伏不定的心情,想江昀清跟自己在一起后每一次沮丧的原因,想情人桥的许愿牌,想和江昀清第一次接吻的夜晚,第一次上床的房间。   最近的记忆是几个小时前,他在酒吧。周逾安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又很鄙夷地批评他当断不断。   当时周逾安说:“自打谈了恋爱,你哪还有以前的样子,天天苦着一张脸,我都没见你笑过。与其将就着这么痛苦,还不如分了得了。”   陆闻川没理他,最后要走的时候,周逾安又对他喊:“今天是情人节,记得买束花。”   陆闻川脑子很乱,没想搞这些,但开车路过花店的时候,还是进门挑了一束玫瑰出来。   他想,他是真的很舍不得江昀清,但也是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江昀清一直没有说话,或许是陆闻川不再替他掩饰,比起以往多次,眼下的他要更难堪和无所适从一点。   陆闻川继续说:“会的吧,然后你们会继续在一起,就像他之前许的愿一样,你会永远爱他。”   江昀清几乎下意识就想反驳,嘴张开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看到了陆闻川眼神里毫不掩饰的疲惫和讽刺。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看得见陆闻川双唇张合。   他艰难地理解着其中的意思,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弃在岸边的鱼,他看着大海潮涨潮落,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很远,失重和窒息感接踵而至。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说“我没有”,声音很难听,带着徒劳的颤抖。   他其实很希望陆闻川能离他近一点,像之前那样握紧他的手,或者抱他一下。   但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感觉得出来,陆闻川已经快对他失望死了。   “江昀清,恋爱不是这么谈的,我以为你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才跟我在一起,但你好像并不是这样。”   “你觉得陷在过去里很痛苦,很难过,所以你想找个人拉你一把,我都理解,也照做了。但你不能什么都要,你困在前任的回忆里出不来,那你有想过我该怎么办吗?”   “江昀清,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最后一句话像一击重锤,落下的同时,将江昀清郁结的心绪击了个粉碎。   一直以来无法排解的情绪忽然打开了一个错误的出口,江昀清再也忍受不住。   “放下?”他哽咽着控诉,“你以为我不想吗?他死在我最爱他的时候,他的死有我一半的责任,他说他回来以后会把戒指亲手送给我。到现在我认识他七年了,我早就习惯了他陪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放下?”   江昀清为人沉闷,不讨人喜,喜欢什么从不会说出口,却又别扭倔强地死抓着不放。他有很多缺点,从不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什么人的爱,他性情古怪,没有人愿意陪他走到最后。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不堪了,陆闻川是唯一一个愿意陪伴他的人,他不想伤害对方,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便感觉到了无尽的懊悔。   悔恨促使他快步到陆闻川面前,他用力抱住对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我已经在努力了”,眼泪蹭在陆闻川的耳根上,浸湿了陆闻川的衣领,湿漉漉一片。   陆闻川没有碰他,也没有推开。他安静了很久,久到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虚无的大梦,他从没认识过江昀清,也没有爱上过谁,南清六月份的那场大雨只是落到了虚空的地上。   江昀清还在啜泣,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陆闻川说:“那你把我当什么?”   “他是你的最爱,你忘不了他,那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江昀清,你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就随意地搁置我的感情。你伤心的时候,也考虑过我也会难过吗?”   客厅里光线昏暗,一直没有开灯,窗外大雪纷飞,给远处的建筑蒙上了一层刺目的雪白。   陆闻川的眼睛里盛满了远处的晦暗,他觉得自己很累,手里的玫瑰花沉甸甸的,泛着即将腐烂的气息,口袋里的盒子硌得手心很痛。   他说:“江昀清,我们就这样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了。”   那之后,陆闻川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没有回家。他没有说要赶江昀清出去,但江昀清很有自觉,分手的第三天便找好了房,直接搬了过去。   搬走时,他还给陆闻川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这段时间打扰他了,希望他以后一切顺利。   陆闻川没回,江昀清便任由那条信息沉寂了下去。   江昀清搬到了新的地方,和陆闻川的小区隔得不远,拉开窗帘时能看到很多相同的景致。   分手后的江昀清比以前还要沉闷。陌生的房子成了他的壳,他几乎不出门,每天躲在里面,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一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但每天入睡的时间却不足四个小时,失眠成了他的常态。   江昀清不在床上的时候就会尝试拉开窗帘画一画外面的风景,因为精神不集中,他很少有产出,通常情况下,一幅画花一周的时间都画不完。   而外面的风景始终固定在那儿,时间长了,画没画完,人却产生了厌倦感。   江昀清时常对着画发呆。   他从陆闻川家搬出来的那箱有关宋淮之的画和照片一直放在角落里,没有拆箱。他最常看的是一幅半成品油画,之前摆放在他上个家的阳台门旁边。画面上的小溪已经在几个月前完成,水中倒影的构图也已经调整好,但画面中央的人却始终无从下手。   因为状态不好,江昀清从不逼迫自己,画不出来他就放弃,然后拉上窗帘再爬到床上,被子盖住半张脸,侧躺着身,在手机幽暗的光亮中,一遍又一遍地看自己和陆闻川的聊天信息。   江昀清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比自己更差劲的恋爱对象了,他和陆闻川的聊天记录总是一眼就能望到头,其中以陆闻川主动居多,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回忆,甚至连一张情侣之间最常见的合照都没有。   而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在犯错,他不该去南清,不该遇见陆闻川,不该利用对方对自己的关怀和爱,把它们当做缓解自己痛苦的工具。   陆闻川就像是上天临时递给他的镇痛剂,药效强烈,遮盖了他所有的感觉,让他变得麻木,变得像是一个正常的可以拥有快乐情绪的人。   但等药效过了才真正发现,他的呼吸之间已然沾满了陆闻川的味道,抛不开,甩不掉。失去陆闻川并没有让一切回到原点,他还是很痛苦,比以往要压抑百倍。   江昀清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分手的前半个月,在一个夜雨过后的晴天,看到了楼下花坛里抽出新绿的柳枝。   他决定在这一天走出家门。   于是,他翻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了纹身师朋友的电话,预约了今天上午的时间,给自己的出行找了个看似恰当的理由。   【作者有话说】   蝴蝶纹身即将上线~下一章明天更PS:追夫情节应该挺长的,毕竟现在才不到十四万字,加上重圆后的情节,原本定的是正文要写二十多万的,我感觉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PPS:因为要熬榜,所以每周的更新可能都不是很多,如果有想看的小剧场或者番外,完全可以在评论区点,不然有朋友一直等我也挺愧疚的。   而且番外或者小剧场是不在榜单任务之中的哈,不会靠番外或者小剧场凑榜单任务的。   PPPS:看在我这么真诚的份上,能不能给我扔几颗海星呢∠(」∠)_ 第39章 当杀手锏挺不错   步行到纹身店需要二十多分钟,中间要穿过三条马路,等四个红绿灯,还要绕好几个弯。   江昀清仍旧不想开车,在三月稍稍回暖的天气里,裹着厚重的外套慢吞吞地走在路边。   去纹身店需要出小区后左转直行,但江昀清脑子很乱,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与外界隔绝已久后的不适应。   他觉得今天的阳光好刺眼,路上的车流也好吵,他稀里糊涂地走了一会儿,差不多十分钟后,看到了熟悉的标志牌,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已经走到陆闻川家的小区门口。   他站在门口的拐角处,旁边的花丛里几个月前刚移栽了一批月季,但没开花,更没长叶,除了一些密集的刺,枝干还是光秃秃的。   他隔着小区门口的横杆看到了不远处停着的车。陆闻川正拖着行李箱朝车边走,看样子是又要去南清。   他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的时候,跟一直站在旁边的年轻女孩说了几句话。   那名女孩江昀清之前见过,是当初那位和他一块参加过青城大学校庆活动的,陆闻川的相亲对象。   江昀清看着陆闻川十分绅士地为对方拉开车门,嘱咐对方扣好安全带,忽然很后悔出来这趟。   眼看车就要开出来了,他比平常更迅速地做出了反应,比来时更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纹身店预约的时间是九点半,纹身师朋友一直等到十点才看到江昀清的人影。   他见江昀清来时没开车,打趣他是不是太长时间没来迷路了。江昀清没有回答,脸色苍白,精神状态一看就不怎么好。   纹身师朋友觉得他这个样子很熟悉,想了想发现,几年前江昀清拿着金鱼图纸来这边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他识相地没有多说,只是流程化地问他,这次想纹什么。   江昀清在作品集里选好了蝴蝶图样,脱了外套趴到床上,衣摆掀到腰间,露出了腰部苍白的皮肤。   “怎么想起来纹这个?”朋友洗完手带上手套,利索地帮他消毒,酒精棉很凉,游走在皮肤上,有种轻微的痒。   江昀清趴在那里,将下半张脸埋进双臂,闷闷地说:“我男朋友喜欢。”   纹身师觉得他好像很累的样子,眼下乌青,似乎再多等一会儿就要睡过去了,他没多问,只是说:“纹太多次对皮肤可不好,他让你来的?”   “不是。”江昀清说,“我们分手了。”   似乎是觉得诧异,江昀清明显感觉到后腰上的消毒棉停顿了一下,纹身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都分手了你还管他喜不喜欢?”   他替江昀清觉得不值,但却没从江昀清脸上看出丝毫的波动。江昀清还是很安静,趴在被保鲜膜包裹住以免接触感染的靠垫上,眼睫轻轻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更看不出心情好坏。   纹身师便又问:“你提的?”   江昀清沉默了几秒,说:“他提的。”   纹身师轻嗤一声:“有眼无珠。”   江昀清便小声说:“没有,是我做得不好。”   纹身师并不是很在意他的话,他跟江昀清认识有段时间了,江昀清是他认识的人里最沉稳理智的一个,性格内向沉郁,人也有点倒霉,是最容易受欺负的那一类。   他对江昀清有种天然的滤镜,觉得江昀清不会出格,一定是对方有问题。   他将酒精棉丢进垃圾桶,在江昀清的侧腰涂上转印膏,将准备好的图案印了上去,然后拿起纹身机开始纹刺。   密密麻麻的刺痛逐渐显现,江昀清紧闭着眼睛,几秒后,竟莫名觉得身体上的痛苦似乎让他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他听到纹身师说:“那你来做这个,是想去跟他复合吗?当杀手锏挺不错。”   江昀清缓慢地说“不是”,心里逐渐升起了点儿悲酸。   分手后,他没想过再去找陆闻川,陆闻川是因为受不了他才跟他分手的,现在一定已经回归了以前的生活。   陆闻川以前的样子很让人羡慕,跟他在一起后却不然。恋爱是两个人变得更好的过程,但陆闻川却并没有。江昀清不想让自己看着那么累赘,所以干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回归到原点才最正确。   他心里这样想着,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今天在小区门口看到的场景。   他想,如果陆闻川没有认识他,或许过的就是眼下这种日子。他会有一个很相爱的恋人,不管是自由恋爱还是相亲认识,以陆闻川的性格都会很疼爱对方。   他们之间或许会闹别扭,但不会有隔阂。陆闻川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什么事都自己消化,从不舍得跟自己喜欢的人吵架。他们会相爱结婚,会在一起一辈子。   江昀清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幸运,更缺乏守住幸运的能力,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他不配得到的东西,如父母的理解,宋淮之的陪伴,还有陆闻川的爱。   上天最喜欢玩弄他,他总是在徘徊于前一样东西的时候得到后一项恩赐,曾经的他执着于父母的接受,错过了宋淮之,后来的他已经不在意父母的看法了,却因为放不下宋淮之的死辜负了陆闻川的爱。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不适合被拥抱,如果可以,他甚至也想陆闻川纹条金鱼,这样对方就可以去去晦气,不用再碰见自己。   “那你之后不会后悔吗?”纹身师问,“万一以后遇到更合适的人,你怎么向对方解释自己身上的这些东西。”   因为睡眠不足,江昀清觉得头有点痛,他没回答,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真正的幸运不会降临在不幸的人身上,即便短暂地出现,也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江昀清从纹身店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   他有些饿,但并不想吃东西,头昏脑涨,完全集中不了精力。   午后的阳光很晒,比起上午来的时候要温暖许多。江昀清在路边慢吞吞地走着,路过一家咖啡店,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他向店员点了杯意式浓缩,店员似乎看到了他刚从对面的纹身店出来,趁店长不在,小声建议他刚做完纹身最好不要立刻喝咖啡。   江昀清对她笑了笑,笑得很勉强,从店员的表情上看,应该不怎么好看。   他便又收起了自己的表情,说没关系,自己头有点痛,想点一杯提提神。   店员帮他点好了单,请他随意落座。没一会儿,咖啡便被端上了桌。   江昀清喝的第一杯意式浓缩在大一那年,他跟家里因为性取向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经常会在晚上失眠,为了不在课堂上睡觉,他经常会在路过咖啡店的时候点最苦的意式浓缩。   最开始的时候他受不了苦涩的味道,不会全部喝完,但慢慢的,随着喝的频率增加,他的接受阈值越来越高,养成了隔三差五喝咖啡的习惯。   那时的他喝咖啡从不会加别的东西,喜欢最原始的口感,然而时隔多年,如今的他却再一次品尝出了苦涩的味道,第一次感觉到它是如此的难以下咽。   落地窗外,街道上人流往来。江昀清看到了街对面正拌嘴的情侣。男生走得很快,但大概三四步之后,还是停住了脚,在往来的车流里拉住了女孩的手。   他忽然想起最初陆闻川评价任远和孟识关系时说过的一句话。   陆闻川说,习惯了就离不开了。   江昀清跟陆闻川在一起四个多月,从此再也喝不下没有奶和糖的咖啡。   【作者有话说】   这周应该会连更五天或六天,下一章明天更~   旧爱 第40章 放不下的只有陆闻川   陆闻川回到南清后,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周。民宿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他只不过是不想再待在青城。   李灿和他的再遇纯属偶然。当时陆闻川准备回南清,提前跟大伯报备了行程,大伯便对他提起了李灿的事,说李灿的父母都回了南清定居,李灿在青城待得不顺心,辞了职,想回南清发展。   当时李灿还没买回南清的票,大伯便提议让陆闻川带她一程,两人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陆闻川很难不怀疑大伯的用意,但无从拒绝,便主动联系了李灿,约好了一同回南清的时间。   几个月不见,李灿还是原来的样子,她的乐观让人从她身上看不出一点职场失意的影子。反倒是陆闻川跟她站在一起时相形见绌,因为心情不佳,话也少了很多。   李灿数次开启话题却都无疾而终,她终于意识到陆闻川的情绪不对,小心地问他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当时两人正在等红灯,过了这个路口,再往前走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就能上高速。陆闻川握着方向盘,闻言走神了几秒,反问她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李灿顿了顿,又补充说,“之前我同事跟女朋友吵架,一连好几天脸上都是你这个表情。”   陆闻川觉得好笑,但却笑不出来,唇角露出一抹类似于苦笑的弧度。   李灿便又犹豫地对他说:“还有,我刚才等你的时候,看到上次参加校友活动的那个学长了……”   她观察着陆闻川的表情,慢慢地说:“他站在小区门口,我以为他也住里面,但后来他走了,没进来。”   她尽量委婉地询问:“你……是跟他吵架了吗?”   前方绿灯亮起,一分钟的倒计时开始。他们位于车流的最前方,但却没有动。   李灿紧张地看着他,直到车道上此起彼伏的笛声响起,陆闻川这才回神一般,驱车驶过了十字路口。   一直到上高速,陆闻川都没能给出自己的答案,但李灿已经明显不需要了,她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很久以前陆闻川的种种怪异之举都有了解释。   她倒并没有多少介怀,只是遗憾自己和陆闻川的缘分不够。   她问:“这次不带他回去吗?”   但陆闻川却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李灿愣了一下,觉得意外,但却没有追问其中的原因。   她看得出来,陆闻川虽然回答得干脆,但摆脱那个人,并没有让他获得哪怕一丝一毫的轻松。   陆闻川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了民宿一年一度的春日游活动,陆闻川忙了一阵,把所有企图询问江昀清的话题都挡了回去。   孟识最先看出他的不对,在篝火活动的时候,主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闻川没办法搪塞,将二人分手的实情告诉了她。   “为什么啊?”   在孟识看来,陆闻川能选择跟江昀清在一起,一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的。陆闻川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人,能给恋爱对象最大的安全感,像这种只谈了几个月就分手的情况,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有问题说开就好了嘛,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谈恋爱以后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吵架往南清跑,分手也往南清跑,一有事就回娘家,今年都跑几趟了?再这样下去你那酒吧还开不开了?”   陆闻川有些不耐,没有回话,夜里风凉,篝火被风吹出火星,两人坐在背风远离人群的地方,谈话没有任何人听到。   孟识见他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知道也聊不出个什么,沉默几秒,问了个比较直接的问题:“你提的还是他提的?”   陆闻川说:“我提的。”   孟识便没再说话了,她看着火焰燃烧时跳跃的红光映在陆闻川的脸上,第一次在陆闻川身上看出落寞的影子。   从小到大,在孟识看来,陆闻川一直都是一个十分强大的人,他独立、温和、不强势,总会在无形之中把身边的人照顾得很好。   孟识曾无数次想象日后博得陆闻川青睐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陆闻川在照顾别人,她希望陆闻川也能够被人陪伴,被人关爱。   但二十多年过去,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她曾以为江昀清会是那个人,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陆闻川看向某个人时缺乏理智,眼神里明晃晃的全是好感。但眼下看来,那只不过是一次错误的决定。   “一个人再完美也不可能没有缺点。”她说,“我以为你是仔细斟酌过后才决定跟他在一起的。”   陆闻川望着眼前的火光,木柴哔剥迸溅出火花,他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我没想过要跟他分开。”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辩驳孟识说他冲动的话。他想,他曾经也算真情真意地对待过这份感情,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曾后悔和江昀清在一起过。   真正冲动的人是江昀清。   直到眼下,他才能真正客观地回顾这几个月里发生的所有事。从江昀清回避他的吻开始,到后来对方迫于无奈而接受。他发现好像两个人每一次的亲密接触都伴随着江昀清的拒绝和抵抗。但往往江昀清不会成功,因为陆闻川总会问他两人之间的关系,而江昀清总会受到这句话的要挟。   他想,或许一切都早有端倪,只不过是他不愿意面对。江昀清对他的感情全都建立在对前任的缅怀之上,江昀清对宋淮之是抱憾终身的真爱,对他则是一时冲动后漫长又负累的愧怍。   这晚,陆闻川睡得很早,半夜却从梦中醒来。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给大伯买发财树的那天。梦里他和江昀清从镇上回来,在民宿门口遇见了个穿黑衣服的男人。   男人转过头来,却不是赵赫安。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谁,江昀清就已经毅然决然地抛下他冲过去和对方抱在了一起。两人旁若无人地互诉想念,互表衷肠。   而陆闻川没有阻拦,更没有说话,他像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般,默默地捡起掉在脚边的玫瑰花,仔细抹去了白色花瓣上泥泞的污渍。   陆闻川醒后坐在床上,觉得万分荒谬,惊悸之余,又想到当初拿到玫瑰花时,江昀清变得沉默寡言的样子。   和江昀清在一起后,像这种类似于对前任念念不忘的事发生过不少,更为明显的迹象也有。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能让他记到现在。   陆闻川深吸一口气,把梦里的景象抛到脑后,而后摸来手机看了眼时间,睡意去了一半。   他躺回床上,盯着幽亮的屏幕神游了一会儿,没忍住,点进了微信。   唯一置顶的聊天框安静地待在那儿。自从他把没用的群聊都屏蔽掉,微信一日比一日清净,除了一些工作上的往来,基本没什么消息进来。   他不知第多少次进去看了江昀清给他的留言,视线定格在那句“希望你一切顺利”上,头一回产生了近似于嫉恨的情绪。   结束了一段错误的感情,江昀清是轻松的。   放不下的只有陆闻川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三个番外已经更了哦,别漏看~ 第41章 我会很快和他见面   三月五号这天,陈清叫江昀清回家吃了顿饭。   自打上次跨年坦露自己跟陆闻川在一起的实情后,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江昀清明白她要说些什么,也清楚不联系的这段时间里,陈清其实一直都在挣扎。   要一直反对自己的父母接受自己的性取向是件很困难的事,江昀清没想过逼迫,也不再觉得父母的认同有那么重要。   因此,他坦然地回了家,风平浪静地吃了一顿饭。   由于这几天的作息饮食不怎么规律,陈清女士的这顿饭又以荤腥为主,江昀清没吃多少,胃里一阵阵的难受。   见他放下碗筷,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清开了口:“这不都是你最喜欢的菜吗?怎么,又不爱吃了?”   江昀清说:“没有,胃口不太好。”   陈清也放下了筷子,双唇嗫嚅片刻,说:“这才多久不见,瘦成这个样子,也没人管你吗?”   江昀清没说话,陈清便又冷笑着说:“这回倒是听话,让你一个人来真一个人来了,还以为你又要像之前一样,带不相干的人回来呢。”   餐桌上一阵静默。   似乎是受够了这种氛围,江父“啪”的一声,放下碗筷起身,一脸糟心地朝门口走去。陈清叫住了他,厉声问他去哪儿,父亲也没有回答,换好鞋子摔门而去。   江昀清早已习以为常。   早些年因性格不合,父母的争吵是家常便饭,后来他的取向问题显露出来,二人只不过是暂时统一了战线。   江昀清拿起筷子,平静地给母亲夹菜,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试图宽慰她说:“他最近很忙,等过段时间我带他来见你。”   母亲冷哼一声,嘟囔了句“谁说要见”,将江昀清夹给她的排骨咬掉了。   饭后,江昀清帮母亲收拾碗筷,两人一块在厨房洗碗。   这样的场景其实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早些年的江昀清性格执拗,不懂低头,一意孤行的结果就是把事情闹得更僵。   他在这方面和陈清很像,决定了的事谁都干扰不了,但往往两人都讨不着便宜。   当初江昀清执意要跟宋淮之在一起,陈清执意要阻止他们。后来宋淮之去世了,江昀清不肯回家,不肯低头,陈清又执意要他相亲,要他结婚。   这么多年过去,在家庭关系里,两人更多获得的其实是争执和疲惫,江昀清觉得乏累,陈清也没好到哪里去。   “前几天我碰见你前公司的人事了,听说你们公司又在招人,真不去试试了吗?”   面对这些现实问题,江昀清就不如陈清那么果断了,一想到未来要发生的事,他就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只鸵鸟,缩着脑袋,连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   但他没有推辞,觉得母亲应该不会愿意听到他颓唐的话。   于是他说:“知道了,我会去试试的。”   陈清没有说话,将最后一只盘子递给他,让他擦干净放到碗柜里。   碗柜设计得有些高,江昀清打开柜门,伸手将盘子放进去的时候,衣摆不可避免地向上牵拉,不小心露出了后腰贴着的白色修复贴。   陈清站在他身后,看到了,但却没声张,只是在江昀清转过身后,若无其事地收拾水池。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最近休息得好吗?”   江昀清回答说:“还好。”   陈清擦着厨台,又继续说:“脸色这么差,肯定经常失眠。”   江昀清说“没有”,看着陈清绷直的唇角以及眼角难以遮盖的纹路,忽然笑了笑说:“我很好,妈,你想什么呢?”   陈清突然觉得很悲伤,人到中年,要让自己的儿子亲自教自己放手。   她压下心口的闷住的那口气,叹声说:“没想什么,你过得好就好,不开心的时候找人聊聊,谁都行,别一个人憋着。”   江昀清仍旧没在家里住,陪陈清坐了一会儿,下午五点的时候,一个人开车回了租住的地方。   他上楼的时候接到了赵赫安的电话。对于此人几次三番的出现,江昀清有些杯弓蛇影。他本能地不想与对方联系,但犹豫片刻,还是在来电即将挂断时,按下了接听键。   “喂,昀清吗?”   江昀清正要进电梯,信号受到了一点干扰,他有些抗拒地问“有什么事吗”,在电梯上行的时候,听到了赵赫安忧虑的声音。   赵赫安说:“前段时间宋阿姨确诊了,情况不太好。今天宋叔叔联系我,说阿姨想见你一面,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他犹豫道:“昀清,你愿意再去南清一趟吗?”   三月六号这天下着小雨,江昀清和赵赫安一起,一同赶往南清。   这次是赵赫安开车。兴许是天气的原因,两人精神都不太好,坐在车里闷闷的,直到赵赫安降下车窗,吹了吹风,才好了不少。   一路上,赵赫安都在试图稳定江昀清的心情。他觉得宋阿姨突然要见江昀清这件事,一定让江昀清十分惶恐。上次他邀请江昀清一同探病,江昀清就推三阻四,这次一定非常焦虑。   他说了很多宽慰的话,但江昀清都没怎么听进去,一直在盯着车外潮湿的风景看。   从青城前往南清,景致会慢慢发生变化,会从矮山看到绿水,从初春青黄的枯枝看到茂密宽阔的叶子。   江昀清闻到了阴雨天里潮湿的泥土气息,最先想起的不是自己前两次前往南清的风景,而是陆闻川送他回来的那次,在南清到青城的第一个服务站,对方探出指尖轻碰他眼睫的触感。   赵赫安说:“我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订了两间房,去了以后我们先住一晚,等明天再去医院探望。”   江昀清没有异议,说“好”,又听到赵赫安问:“陆老板那边你怎么说服的,他知道你来就没什么意见?”   江昀清安静地坐在副驾驶,觉得被勒得有些闷。他扯了扯安全带,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赵赫安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精彩,木讷许久,最终也没将那句“为什么”问出来。   江昀清觉得很疲惫,没再管他,趁着清净,歪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宋淮之的母亲是三个月前确诊的,算起来大概是在他和赵赫安探过病之后没多久。   上次见面就已经开始消瘦的人眼下又瘦了一圈,眼眶微微凹着,坐都坐不起来。她看上去已经无法进食了,左手扎着留置针,正在输旁边的输液架上挂着的葡萄糖和营养液。   江昀清原以为自己见到她会很局促,但等真正进到病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更多的还是畏惧和歉意。   他迟疑地走上前,宋父起身让开了床边的位置,江昀清没有坐,盯着床上的人,脚步停在床尾。   床上的人始终闭着眼,宋父俯身叫了她一声,轻声说:“睡着了吗?小江来了。”   听到声音,宋母这才睁开眼皮,浑浊的目光轻轻转动,看到了不远处的江昀清。   宋淮之有一双和母亲很像的丹凤眼,眼型偏长,内眼角度偏低,压出的双眼皮褶皱较窄。江昀清一直觉得这样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很薄情,但宋淮之看向他时,柔和的目光偏偏又经常让他忘记两人之间的距离。   宋父没有说话,安静地守在一旁,帮妻子揉因为留置针的存在,长期使用同一根血管而酸痛的胳膊。   江昀清和病床上的人长久地对视着,他不圆滑,不懂得交际,更不清楚在眼下这么个情况里该怎样开口才能让双方都大大方方,不显得尴尬。他甚至希望赵赫安能帮他这个忙。   但赵赫安没有出声,最终还是宋母开了口。   她对江昀清说:“坐吧。”   江昀清没坐,站了一会儿,直到宋父将椅子朝他推了推,才犹豫着坐下。   “阿姨……”   “你应该很意外我会见你吧?”宋母半睁着眼皮看着江昀清,病弱的气息感染到每个人,时间变得很慢。她缓声说,“要再早几个月,我也不会想到我们还会有心平气和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江昀清没开口,半低着脑袋,像一个做错了事的人,惭愧到不敢抬头。   宋母便又慢声道:“说来也奇怪,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按理来说,我应该会觉得解脱,好好熬完最后这点日子,我就可以去和我儿子见面了。”   “但我最近总想到你。”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下,十分勉强地笑了笑:“我本以为你会很讨厌我,不会来见我的,难为你了。”   江昀清摇了摇头,立刻道:“没有,您是他的母亲,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我明白的,没有怪过您。”   病房里很安静,明明所有人都在,却总觉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窗户上又开始噼噼啪啪地滴落雨滴,这场初春大范围的雨也不知道何时能过去。   宋母被雨声吸引过去,看着那扇曾经停驻过麻雀的窗户,怀念地说:“淮之小的时候喜欢过一段时间的网球。十岁那年,他参加市里的比赛,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腿。当时距离比赛只剩一周的时间了,他却始终很难站起来,替他诊断的医生建议他放弃,他很沮丧,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我对他说,如果你觉得不甘心,可以去试试,人只活一次,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失败或者成功都只是结果,不留遗憾才是勇敢。”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出声时,江昀清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眶:“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是我不好。他自己也肯定没有想到,到头来,他最大的阻碍竟然是当初教育他要不留遗憾的母亲。”   她抬起右手抹了下眼角,因为生病,她的脸色变得黝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疼痛的冷汗。   但她的姿态还是得体的。   她换上一副笑容,才转过头来看江昀清。   接下来,她几乎是在用气声在说话:“明年的扫墓我去不了了,但我会很快和他见面。你不要有负担,我见你也是希望到了那边他可以不要那么恨我。我想让他知道,妈妈也是想过要挽回的。”   上午十一点十分,江昀清和赵赫安从医院走出来,天空下着小雨。两人一块回了酒店,收拾了东西,准备今天离开。   赵赫安最先收拾完,将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等江昀清下楼,一块去吃午饭。   江昀清这次的行李不多,只有几件衣服,一幅没画完的油画,还有一本从陆闻川那里借来,一直都忘记归还的画集。   他坐在地毯上注视了那幅画很久,然后收拾好箱子,给赵赫安发了条短信。   他很抱歉地说让赵赫安先走,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吃饭的事可以留到以后,等回青城他们抽时间再聚。   上午十一点半,江昀清拉着行李箱从酒店出来,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坐上了去槐序民宿的车。   【作者有话说】   江妈那一段可能有朋友没看懂,失眠、持续性的情绪低落、食欲减退都是抑郁症的征兆,纹身也是抑郁的一种体现,所以妈妈才会有点担心。   但不至于那么虐哈,下一章就见面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第42章 更没有自信心的人是他   民宿春日活动结束的倒数第三天,陆闻川去请了一位疗愈师过来。   由于民宿远离闹市,离景区很近,住到这边的旅客大多都以放松为主,疗愈算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亮点。   陆闻川跟这位疗愈师是多年的老友,从他接管民宿的第二年开始,每年举办春日游活动,都会和对方进行合作。   陆闻川早上去见了他,中午两人在就近的餐馆一块吃了饭。   疗愈师三十多岁,名叫吴宇,陆闻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特别,直到听说他有个姐姐叫吴晴,还有个弟弟叫吴义,这才参透对方父母起名的奥秘。   两人大概得有一年多没见了,在去年的春日游活动结束之后。   疗愈师的饭量很大,每次跟陆闻川吃饭都会点一大桌子菜,然后再一口气吃光。搭配对方在民宿疗愈打坐时神神叨叨的样子,陆闻川不止一次地觉得,要不是知道这人真有点真才实学,还真会觉得对方像一个混吃混喝的骗子。   疗愈师吃完了桌子上的一道虾饺,犹觉不够,又转动桌子,盯上了一道凉拌鸡架。   在他啃鸡架的时候,陆闻川看了眼手机。孟识给他发消息,兴致勃勃地让他猜自己遇见了谁。   因为去年得的那场肝炎,大伯原本还很硬朗的身体每况愈下。陆闻川有些担心,定期会带他去医院做些检查。但由于最近民宿实在太忙,抽不开身,今天又有人要见,他这才让孟识带大伯去了医院。   孟识没等到他回消息,直接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里有两个背影,和镜头离得很远,正在朝医院大门走去。   陆闻川稍稍愣了一下,认出了那两个人是谁。   他很快便清楚了那两人跑来南清医院的原因,心情还算稳定,只是看着那张照片,莫名觉得,仅仅只是半个多月不见,画面里的江昀清又瘦了许多。   他不想再看,也没有回复,关上手机,将屏幕倒扣在桌子上,发现疗愈师一直在看他。   “看到什么了,这么不开心?”   疗愈师问他,将最后一块鸡架啃完,优雅地放下骨头,擦了擦嘴巴。   陆闻川又自觉地将一道红烧狮子头换到他面前。   “没有。”他顿了顿,又嘴硬道,“你哪看出我不开心了?”   “你情绪都写脸上了,我再看不出来,岂不是愧对我疗愈师的名声?”   接着他便猜测:“因为什么?人际关系?家庭因素?还是工作不顺?”   陆闻川无奈道:“都没有。”   疗愈师“哦”了一声:“都不是,那看来是谈恋爱了,情场失意?”   “……”   “你单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女人呢。”   说完,他停了一下,筷子上还叉着食物,似有所感一般朝旁边瞥了一眼,刚好看到陆闻川尴尬的表情。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诧异道:“不会吧,还真是啊?”   疗愈师说话直接,陆闻川不止一次地觉得他是真能看出点什么,但有时候也是真的很想让他闭嘴。   他再次说了“没有”,态度敷衍,用其他话题掩盖了过去。   饭后,疗愈师和陆闻川一同回民宿,路上又提起了恋爱的话题。他顾及陆闻川的面子,没有再直接问陆闻川有关恋爱对象的问题,却因为陆闻川的失意有感而发,主动聊了很多自己接过的咨询案例。   他对陆闻川讲述了自己最近这几年里接触到的比较棘手的案例,总结说这些主动进行咨询的人里,大部分的创伤来源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家庭,一个是爱情。   他说,一个有过感情方面创伤的人通常很难再全心全意接受一份新的感情,哪怕他们能毫无芥蒂地放下过去,未来的某一天,也会因为生活中相似场景的偶然出现,陷入恐慌和焦虑。   在这一方面,陆闻川觉得自己还算挺有心得,他没有打断疗愈师,但也不是很想听下去,在通过信号灯之后,默默地加快了车速。   疗愈师继续道:“不过,这种还不是最棘手的,因为家庭施压而带来的爱情观念的扭曲才难以纠正。”   “就比如说,大概三四年前,也是这个时候,我参加民宿活动的时候碰见过一对同性情侣。活动结束后其中一位私下联系我,说自己的男朋友好像很不自信,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很悲观,他觉得很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做,问我怎么样才能改变对方对他的看法。”   疗愈师停顿了一下,回忆着当初的细节,说:“我跟他聊了很久,了解到他的那位男友跟家里人的关系不是很好,对方有一个很强势的母亲,和一个不怎么作为,时常冷暴力的父亲。这样的家庭组合对人格的影响是会很明显的,为人处世不那么乐观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却对我说,对方对他的依赖很重,他虽然很开心,但也明白这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算不得是一件好事,这样下去,他们一定会遇到不可调节的矛盾。”   疗愈师轻轻皱起眉,对陆闻川说了自己的看法:“说实话,虽然说他口中的男友可能的确比较敏感,但我觉得,在这段感情里,更没有自信心的人是他。他那么焦虑,一定是因为两人之间发生过比较危机的事情。”   “当时我觉得三言两语在电话里说不清,便建议他可以带男友亲自过来找我,他支支吾吾地答应了,但到最后也没有来。”   疗愈师叹了口气,解释说:“估计是怕对方对他产生误会,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吧。”   陆闻川觉得,这个故事莫名的耳熟。疗愈师每年这个时候只会跟槐序合作,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猜出来通话的那个人是谁了,但却不太敢细想。   他恐怕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在分手后的某一天,在宋淮之的身上,产生这种类似于照镜子的感觉。   陆闻川带疗愈师回了民宿,下车后才看到孟识给他发的信息。   未读消息里,出现了原本不该出现的名字,让陆闻川进门看到前台拖着行李箱的人时,心脏如惯性一般,感觉到了久违的,猝不及防的停滞。 第43章 我们已经分手了   江昀清才刚到没五分钟,正在向大伯询问还有没有空房。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不安地松握,全程不敢直视。   大伯还没回话,陆闻川便带着疗愈师出现了。   看到陆闻川的那一刻,江昀清觉得自己应该发誓,在今天之前,他是真的没有想过再出现在陆闻川面前,更没有想过再来打扰陆闻川的生活。   但今天不知怎么,兴许是宋母的话让他有了触动,他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做错事就应该挽救和补偿”的道理,忽然很想见见陆闻川。   但他很担心,也有些害怕,江昀清没有冒险的能力,在酒店楼下坐上车的时候,心里还在打鼓。   外面还下着小雨,并且有变大的趋势,陆闻川下车后没打伞,经过庭院走到檐廊下,发尾有些潮湿。   江昀清嗅到了清新又沉重的泥土的气息,拉着箱子不怎么明显地后退了半步,仓促之中瞥见了陆闻川看他的眼神。   “你来干什么?”陆闻川收起了自己意外的神情,态度变得冷淡。   尽管来时已经预想了数遍,但当真实情况来临的时候,江昀清还是丧失了语言表达的能力。他始终低着眼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没出息的蜗牛,因为接收到了有害的信息,忐忑地缩起了脑袋和触角,视野里就只剩下了对方的裤脚和鞋。   江昀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徒劳地张了张嘴,听到柜台后面大伯平和的声音。   他对陆闻川说:“唉,今天在外面待了一天,我头都昏了,你来看看哪间房还空着,赶紧让昀清住下,他衣服都快湿透了。”   陆闻川没有动,仍旧注视着江昀清,疗愈师站在他旁边,跟坐在一旁的孟识面面相觑。   江昀清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柜台的边缘硌在他后腰修复贴的位置,让那块皮肤的存在感变得格外强烈。   陆闻川的眼神让他又回想起了分手的那天,想起了纹身针刺入皮肤的感觉。   他说“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陆闻川却毫不同情:“你不是和赵赫安一起吗?你该和他一块回青城。”   江昀清辩驳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但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   屋内静默了下来,大伯看出他们的不对,招呼疗愈师去隔壁的会客室就坐。   江昀清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他心里知道陆闻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踌躇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对方松动,行李箱的滚轮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响动,江昀清拉着箱子准备离开。   门还大开着,冷风挟裹着寒意灌了进来,江昀清看着外面细密的雨幕,路过陆闻川时,余光注意到了陆闻川轻轻蜷起来的手指。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要以为陆闻川嫌弃自己慢吞吞的动作,要不耐烦地赶他了。但最终对方也没有这么做,只是在他经过时朝另一个方向侧了侧眼神,一副不愿意多看他的样子。   江昀清最不想惹陆闻川的厌烦,收回目光后,拖着箱子匆匆朝门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要跨出去的时候,孟识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   她举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是她和任远的聊天界面。   “那个,任远在果蔬基地附近重新租了一套房子陪我,民宿就不住了。”她观察着陆闻川的脸色,犹疑道,“我刚问过他了,他的那间还有一个月才到期,早就已经收拾干净了,反正他也用不着,说是……可以直接转给江哥住。”   “哥,你看,外面还下着雨呢。”   江昀清没有想到有人会帮自己,意外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转向旁边的陆闻川。   陆闻川一言不发,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几秒后,直接抬脚走去了旁边的会客室。   孟识松了口气,对江昀清露出微笑:“江哥,左转106号房,快去洗个澡,你身上都湿透了。”   那场雨在傍晚时分落幕。民宿在院子里安置好了幕布,按照原定计划,在春日活动的倒数第二天进行治愈系电影放送。   电影长达两小时,看完后会有疗愈师带领进行冥想放松。   陆闻川坐在远离人群的台阶上,慢吞吞地回复着微信里的消息。   周逾安向他汇报了酒吧最近的情况,问他民宿这边忙得怎么样了。   陆闻川回了句“还好”,周逾安便直接拨了视频过来。   看周逾安那边的背景应该是在酒吧的露台,对方坐在椅子里,端着酒杯笑陆闻川:“你怎么死气沉沉的,不就失个恋吗?还是你提的,至于这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   陆闻川没说什么,只是道:“自己喝完的酒自己买单,回去后我会对账。”   “……真小气,这酒吧好歹也有我的一份吧。”   陆闻川没多说什么,电影还在放映中,为免打扰到别人,他走得稍微远了些,抬头跟正从外面迈进来的江昀清撞了个正着。   江昀清半个小时前就出去了,当时雨刚停,疗愈师对陆闻川说自己对江昀清有些印象,想去打个招呼,陆闻川当时正忙着安置幕布,没有管他,谁想疗愈师去了没五分钟就又回来了,说是106号房没人,江昀清应该是出去了。   陆闻川看着他手里握着一束玫瑰花,花很新鲜,鲜红的颜色衬得江昀清皮肤苍白,比以往陆闻川买过的都要好很多。   江昀清不知道他在打电话,更没想到一进门就会碰见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下意识将花递了过去,唐突又尴尬地说:“这个送给你。”   陆闻川没有接,冷淡地看着被递到面前的花朵,鼻尖嗅到了花心的芬芳。   以往陆闻川也很热衷于给江昀清买花,第一次的白玫瑰印象不是很好,隔了很久他才敢再次踏入花店。但第二次的记忆仍旧不怎么样。   他想,这或许跟他的运气有关,他买花时总买不到新鲜的,这已经算是一个警示。他的花和宋淮之的戒指是一个道理,他们都不是可以陪江昀清走到最后的人,所以总是赶不上好的时机。   周逾安还在嘲笑陆闻川的第一次恋爱谈得太过拉胯,不仅内耗严重,还影响到了他。他对陆闻川埋怨自己的工作时长已经严重超标,在提出要陆闻川请他吃饭的时候,听到了江昀清微弱的声音。   他一下子噤了声,有种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心虚。陆闻川没有注意他,手机传出“嘟”的一声,视频挂断了。   陆闻川还是搞不懂江昀清到底想干什么。   以前的他从不会跟江昀清较真,因为江昀清是他喜欢的人,跟喜欢的人计较最没意思。   他想起这半个多月来频频出现的噩梦,想起过往江昀清跟他在一起时难以释怀的样子,想起聊天框里对方祝他顺利的信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江昀清过来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像他始终无法理解当初对方和他在一起的契机一样,感情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其中爱情尤其是,但江昀清显然并不把它们当回事。   他对江昀清说“不用了,我不需要”,转身要走时,听到江昀清跟在后面急切的声音:“那你要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做,你晚上都没来得及吃饭。”   “不用。”   “那画呢?我带了画给你,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要吗?我——”   江昀清的话没说完,陆闻川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不耐烦地看向他。   江昀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逼退了半步,听到陆闻川再次对他说:“我说过了,我不需要。”   “江昀清,我们已经分手了。” 第44章 我是真的好想你   江昀清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表情僵滞在脸上,看向他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带着被拒绝的惶恐和失落。   他似乎是想像第一次冷战时那样碰一碰陆闻川的手,但被陆闻川躲开了,并且对方明白了他的意图,更加气愤地盯着他。   江昀清没办法,垂下双眼,轻声说:“我知道,我没想干什么。”   陆闻川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可能说得还不够清楚。他不需要江昀清的补偿,更不需要江昀清的道歉,他只是希望对方能够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实在不想再去回想那段并不怎么光彩的记忆,更不想承认他从那里面照见了自己所有因为不甘而产生的,卑劣又难堪的情绪。   远处电影的片尾曲响起,疗愈师挑选了一首比较舒缓的音乐,开始带领大家冥想打坐。   两人站在远离现场的地方,互相沉默了一会儿,等到情绪慢慢回落,陆闻川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他有些自嘲地说:“这段时间你自己难道就没有想过吗?你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你只是想要一个能在你孤单的时候陪你的人。”   “说来也巧,暴雨的时候我刚好碰到你,你被宋淮之父母为难的时候我刚好碰到你,甚至你相亲,被对方泼咖啡,参加校庆的时候我也刚好碰到你。你所有狼狈的时刻我都见过,因为这个,我自作多情地给自己营造了可以被你依赖的错觉。”   “估计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陆闻川说,“觉得我还算是一个靠得住的人,能给你情绪上的支撑。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不完全对,因为那些都只是巧合,遇见你的哪怕不是我也可以是别人。”   “江昀清,你不是不懂喜欢是什么感觉,你对宋淮之难道也这样吗?”   江昀清觉得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之所以接受宋淮之,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当时父母施加给他的压力。   然而不管是因为冲动也好,逆反也罢,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喜欢宋淮之,因为宋淮之是真正带他走出困境的人,在那段有着特殊烦恼的记忆里,刚好就是宋淮之出现。   陆闻川当然也一样,人生的坐标上有无数个时间和地点,组成无数个组合,江昀清在那么多种可能里一次又一次精准地遇见他,而不是别人,江昀清觉得,陆闻川不能至少不该怀疑自己对他的爱。   但他并不怪陆闻川,只觉得遗憾和悔恨。   以往陆闻川总会在两人亲密之前问他爱不爱自己,那时候的江昀清总是逃避。   如今他想要明确地表达自己的爱了,陆闻川却不会再问了。   江昀清沉默了许久,手里的花沉甸甸的,因为长时间缺水,已经有些颓败。陆闻川不想再留,靠近江昀清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宁愿江昀清真的像他以为的那样,轻松快乐地生活,那样他或许也能看开一点。   手机再次传来震动的声音,周逾安似乎是觉得他该忙完了,再次拨了语音过来。   陆闻川不想多留,抬脚绕过江昀清,朝室内走去。   他一边接起电话,将手机往耳边凑,擦肩而过时,听到了江昀清微弱低哑的声音。   他说:“可是陆闻川,我是真的好想你。”   陆闻川对面的202号房住进来一位新客人,在原来的房客离开的当天。   新房客是一名自由职业摄影师,今年大学刚毕业,留着一头烫染过的短发,朝气蓬勃,有点像服装杂志里走出来的男模。   江昀清最开始认识他是在给陆闻川买花的那天。   当时他在店内挑选玫瑰,摄影师站在外面给那间古朴的花店拍照,等他出门后,对方热情地问他槐序民宿怎么走。   江昀清不是擅长社交的人,给了他一个详细的地址,谎称自己有事,先行回了民宿。他本以为对方当天就能住进来,谁想,一直到第二天才看到对方的人影。   摄影师名叫陈淞,不知道是不是受过江昀清帮助的原因,对江昀清有种超乎寻常的热情。他向江昀清介绍自己的时候,还塞了张名片过去,称江昀清条件不错,不知道可不可以当他一天的镜头模特,帮他拍一组照片记录一下。   江昀清对交新朋友并不是很感兴趣,但也实在盛情难却,收了他的名片,说之后有时间一定会找他。   陈淞不知道听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硬是拉着江昀清去了附近的餐馆,说要答谢他指路的恩情。   “那家民宿虽然挺火,但位置也是真不好找,我在那边转悠了半天也没在手机地图上找着,还真多亏你了哥。”   江昀清坐在这家来过两次的餐馆,老板已经完全认识了他,记下了他们这桌的菜单,说很快会上来。   他将消过毒的餐碟摆好,对陈淞说:“其实你可以打前台的电话的,前台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   “我打了啊,一个女孩接的,说话带着口音,我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解释了好久,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陈淞无聊地摆弄着面前的碗碟,瓷碗相互磕碰,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哎,哥,你好像也不是本地的吧?但我看你对这边还挺熟。”   江昀清说:“来过几次。”   “那每次都能订到房吗?这里还挺火爆的。”   江昀清顿了一下,解释说:“不是……我有朋友在这边。”   他这样说,的确也没错,任远也算是他的半个好友,虽然没说过几次话,但帮了他很多。   可陈淞却好像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臭脸的老板吗?他脾气看着好差,你是怎么跟他成为朋友的?”   有那么一瞬间,江昀清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陆闻川温柔热情,不管对谁都很有分寸感,是他见过最有亲和力的老板。   陈淞这样的评价,实在是前所未闻。   陈淞解释说:“就今天早上,我跟你聊完,实在饿得不行,刚好在院子里见到他,就问他能不能用一下厨房煮碗面。”   陈淞不满地控诉:“结果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扔下句‘不能’直接就走了,我哪里得罪他了?花钱住店居然还会遇见这么臭屁的老板。”   江昀清尴尬地笑了笑,也觉得陆闻川的做法不妥。   他觉得是应该自己昨天的行为惹了陆闻川不快,以至于陈淞也受到了牵连,便替陆闻川圆场,借口说:“他最近太忙了,可能没顾上,你别介意。”   “谁管他?”陈淞当然不会把精力都放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他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江昀清,过了一会儿,突然由衷地夸赞道,“哥,你长得真好看,比我之前拍过的所有人都好看,所以你到底能不能帮我拍几张照片啊?”   江昀清心里无波无澜,只当他求人帮忙在开玩笑,但对方为了拉他凑数,请吃饭说好话都做尽了,他也不好再推拒,说了句“可以”,等菜上来后,把他的赞赏抛去了脑后。   餐桌上,有一道当地的特色菜——砂锅鱼。   江昀清记得它的味道,也记得去年在同一家餐馆,餐桌上陆闻川明里暗里帮他的情形。后来陆闻川在他生日那天专门为他做了这道菜,口感跟这里的有很大差异,但都是一样的好吃。   兴许是因为觉得此后不会再有,江昀清总是显得格外怀念,后悔当初没有拍照留念,哪怕再多对陆闻川说几句夸奖的话,他都不至于像眼下这样遗憾。   他始终觉得,在这段感情里,自己对陆闻川作出的肯定太少,需要陆闻川包容的地方又太多,这种不平衡直接促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哪怕没有宋淮之,他跟陆闻川也很难走到最后。   陈淞吃得很香,这种特色菜平常很少见到,才刚十分钟过去,他面前的米就已经见了底。   而反观江昀清就没吃多少了。最近这段时间他食欲一直不怎么好,一个人吃饭也很不守时,哪怕眼下遇到喜欢的菜,也提不起多少兴趣。   陈淞还以为是他腼腆,将各样肉菜都夹了一份到他碗里。   “这个排骨还有这个鱼都很不错,你快尝尝,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江昀清客气地冲他笑笑,在他的注视下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陈淞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在得到江昀清肯定的回答后,又夹了一块小炒牛肉给他。   “再尝尝这个。”   江昀清胃口不好,吃不太下,却又不好意思拂对方的面子。小炒牛肉很辣,是按照陈淞的口味点的,江昀清很不习惯,嚼了没两下,匆匆咽下去,觉得整个嘴唇和口腔都火辣辣的。   他又匆忙地去喝水,被陈淞注意到,笑着打趣了几句,仰头喝水时,瞥见了门口正要跨进来的陆闻川。   陆闻川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跟着孟识和疗愈师。陈淞笑的声音有些大,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江昀清一抬头,视线就跟抬眼扫过来的陆闻川撞了个正着。   江昀清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至少短时间内不该出现在陆闻川面前。   昨日两人之间的对话尚在耳边,江昀清不想招他厌烦,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妥当地处理。两人从昨天一直到现在都没再说一句话。   陈淞递了一杯新的水给他,见他没有接,才反应过来朝身后看去。   他不像江昀清那么有顾忌,哪怕早上陆闻川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也没有介怀,仍旧热情地冲对方打招呼。   “诶,陆老板,你也来啦。”   然而与他热情的态度相反的是,陆闻川仍旧没有理会他,目光从他手上的水杯转到江昀清脸上,又不留痕迹地收了回去。   陆闻川路过时,江昀清稍稍坐直了身,脊背略微有些僵硬,明明陆闻川没做什么,他却觉得周边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凝滞了下来。 第45章 用不着你管   陆闻川度过了不怎么美好的一天。   起先是因为江昀清的突然到来,陆闻川又做了那个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荒唐至极的噩梦。   因为这个梦,陆闻川错过了早上七点的闹钟,一直睡到九点,被对面206号房新客入住的声音吵醒,才起身下楼。   此时的疗愈师已经结束了上午的打坐冥想,正在收拾音响,和大伯商量晚上心灵疏导的具体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淋雨吹了风,陆闻川走进院子的时候头还有些疼,他帮大伯收拾院子里的设备,又听到大伯说自己亲戚家的孩子结婚,但路有点儿远,如果陆闻川有空,希望能开车送他过去。   陆闻川答应了,结果转头就看到江昀清背对着他站在廊檐下,面前站着那位新住进来的客人,对方正握着江昀清的手腕,把自己的名片往他手里塞。   陆闻川没在意他们之间的拉扯,搬设备进储藏室的时候,大伯拉住了他,问他和江昀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闻川一直都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比较有耐心的人,但在和江昀清有关的事上总是忍不住焦躁。他不太想回答,本想搪塞过去算了,但却始终没有绕过大伯的盘问。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没什么,我们不合适。”   好像这段关系从未经过任何风吹雨打,是没有任何遗憾的寿终正寝。   大伯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让陆闻川把东西收好,两人一块走出了储藏室。   在去酒店的车上,大伯一反常态地没怎么说话,陆闻川的头疼仍旧没有半点起色,一路上都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沉默。   等终于把大伯送到地方,他跟大伯告别,约定了时间来接。大伯这才没忍住,弯腰隔着半降的车窗,轻声告诫他:   “有些话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感情需要磨合,你不谈我也不谈,两个人怎么可能走得下去?”   “你就想我跟你大婶,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到现在黄土盖到脖子,还有闹矛盾的时候。你这才哪儿到哪儿?感情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在一起生活,你包容我,我包容你,不是非得事事顺心,变成一个人才好。”   陆闻川随意地点了点头,却没听进去多少,微笑着让大伯快些进门,自己调头,原路返回。   在经过十字路口时,陆闻川跟着前面的车流等红灯。红灯倒计时亮起的时候,他漫无目的地想:他跟江昀清之间的矛盾并非简单磨合过后就能解决,不是他不想包容,而是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的缘分。或许大伯的某些观点的确是正确的,两个人在一起是要一起变好,但他和江昀清都没有,所以他们分开,大概真的是最明智不过的选择。   陆闻川的这一天祸不单行。   起先是因为噩梦加淋雨染上了头疼,之后又在送完大伯回来的路上,驾驶的车无缘无故抛了锚。   陆闻川没办法,打电话给民宿,最终是疗愈师朋友有空,开车过来接了陆闻川回去,还陪他一块把车送修。   陆闻川对他道谢,但疗愈师说不用,他馋附近餐馆的松鼠桂鱼很久了,要陆闻川请他吃饭。   陆闻川答应了,刚好孟识也在,他便跟老板订了位置,带两人一块去了餐馆。   在餐馆见到江昀清和陈淞的那一刻,陆闻川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多少波澜。   或许是和江昀清在一起时,对方的种种行径锻炼了他的忍耐阈值,以至于在分手后,江昀清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已经很少会因为对方的某些行为而感到愤怒或者悲伤。   所以他没有理会江昀清,也并不喜欢那位总爱开屏的年轻摄影师,索性无视了他们,直接朝里间走去。   因为是熟客,老板给他们上菜的速度明显比其他人快很多。   陆闻川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交流的欲望,餐桌上显得十分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识放下了筷子,郑重地对陆闻川说:“任远打算过几天带我去挑戒指。”   陆闻川还在走神,一时间没能完全地收回心思,心不在焉地说:“怎么这么快?”   “年初的时候他已经带我见过他的父母了。”孟识说,“他父母看着还挺好相处的,对我也很好,我们都觉得,如果快些订婚也不是不可以。”   孟识试探着问陆闻川:“哥,你觉得呢?”   陆闻川没什么意见,点头说了句:“你们觉得好当然可以。”   疗愈师也在旁边调侃,因为陆闻川的缘故,他跟任远和孟识也算熟悉,他提起之前每次过来时看到的,孟识对任远的态度,说任远当时怎么做她都不同意,现在才多久,就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孟识倒也大方,直接说:“爱情也是讲究策略的,遇到喜欢的人得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你只看到他的付出,但怎样做才能让他更死心塌地地对我,这也是一门艺术。”   她说:“这还是当初我哥教给我的道理。你说是吧,哥?”   陆闻川没说话,安静地看着她,觉得她应该话里有话,但却不想过多猜测。他对孟识笑了笑,把这番对话停止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浅层次,没有再深究下去。   当天傍晚,太阳快下山时,他和孟识吴宇回去,正巧撞见陈淞举着相机在院子里拍摄。他拍摄的对象不多,基本都是这两天里凭借着自己高超的社交能力在民宿混到一起的俊男靓女。   民宿本身就杂糅着现代和古朴两种风格,又坐落在景点周边,曾经也有很多摄影师慕名而来。   陈淞算是里面最出彩的一个,摄影很会抓对方的特点,和他的人很不一样,成片往往都很有低沉厚重的氛围感,像是文艺电影里让人追捧的质感画面。   陆闻川无视了他们的吵闹,抬脚朝室内走去,被叫了一声,才转头看到旁边廊檐下站着的大伯。   大伯似乎是刚回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换,身边站着不久前才刚刚在餐馆见过的江昀清。   和那些风格各异的人比起来,江昀清则显得很内敛,正安静地待在大伯身边,和对方说话聊天。   大伯叫陆闻川的时候,江昀清也回头看了过来,他看上去有些惊讶和局促,不太清楚大伯叫陆闻川是要干什么。   陆闻川走近时,能明显感觉到江昀清愈发紧张起来的情绪。   大伯对他说:“中午光顾着忙了,都没怎么吃东西,你上次给我做的面挺不错,待会儿能再帮我做一份吗?”   陆闻川观察着他,没想到话题会如此简单,突然开始怀疑起对方的真实用意。他迟疑地点了下头,说了声“好”,然后走去了厨房。   陆闻川刚进厨房门,江昀清便被陈淞叫走了。   顾忌着江昀清的性格,陈淞留他到了最后,一直到没什么人围观才开始拍摄。   陈淞其实也是半路出家,大学学了个冷得不能再冷的专业,枯燥得没有半点盼头。   他是中学时爱上的摄影,将爱好保留到了大学,起初在校园里帮人拍拍写真和毕业照,后来旅行时随手拍的一组风景照登上了人文类的热搜,这才彻底转行做了旅行摄影师。   陆闻川在小厨房里烧水,敞开的窗子透进徐徐晚风。   他听到陈淞跟江昀清聊起自己旅途中遇到的很多趣事,又感谢江昀清的帮忙,试图让江昀清放松,露出最自然的表情。   民宿的院子里有一座一米高石砌的石坛,用来保护和规划那棵巨大无比的银杏树。   陈淞让江昀清坐在石坛下面,两条手臂向后搭在石坛边缘,放松身体后犹觉不够,又从相机后面探出头来,问江昀清:   “衬衫扣子能解开两颗吗?最好能把锁骨露出来。”   陆闻川在冲洗蔬菜,或许是水流声太大,隔绝了江昀清的回答,又或者江昀清根本没有说话,总而言之,在他关上水龙头,开始热锅的时候,陈淞已经顺利拍摄上了。   陆闻川觉得他虽然是个爱开屏的讨厌鬼,但那张嘴的确为他的职业行了不少方便。   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他所听到的,来自于陈淞对江昀清外形的赞美不亚于看了一整本高情商话术合集。曾经的他觉得周逾安是他见过最会撩闲哄骗的人,如今见了陈淞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周逾安跟他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对,就是这样,把侧脸留给这边,想象对面是你最喜欢的人……”陈淞继续鼓励引导,“没关系的哥,表情自然一点,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陆闻川热好了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切菜。他烦闷地关上火,把烫去皮的番茄挑到案板上,一边切丁,一边在心里慢慢地想,大伯要的这碗面估计不会太好吃,还有,外面的那些人是真的好吵。   他开始计划着过两天自己一定要制定一项规定,充分避免像陈淞这样性格开朗的房客扰民。窗外,随着相机快门声音落下,陈淞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喜地喊道:   “诶,那是鱼尾巴吗?好漂亮的纹身啊,我能——”   陆闻川的这一天祸不单行。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影响到了气运,自诩厨艺精湛的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在做饭时切到了手指。   锋利的刀刃留下的伤口很深,陆闻川起先没有感觉到痛,看到血珠滴下来的那一刻才感觉到了伤口处传来的胀麻。   他将手指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却仍止不住血,抽了厨房用纸按压,没几秒,纸巾也被血浸透了。   就在他准备回房间包扎一下时,门口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刀具掉到了案板上的声音,江昀清过来得很匆忙,站在他的身后,在他转过身时,看到了他渗血的手指。   “怎么回事……”   他没再像之前一般顾忌重重,像是真的很担心一样,上前握住陆闻川的手腕,想要拉他去上药包扎。   陆闻川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在院子里待久了,江昀清的手指有些凉,握在他的皮肤上,触感十分清晰。   他看着江昀清衣领处敞开的扣子,和脸上不似作伪的担忧的神情,憋了一天的坏心情终于压制不住。他猛地将手抽回来,径自朝外走去,像是很不愿意跟江昀清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擦肩而过时,他忍着脾气对江昀清说:“用不着你管,想我好就别出现在我眼前。”   【作者有话说】   那个,知道大家可能看得比较愤愤不平,但追夫情节很长,现在才刚开始,目前昀清觉得复合是一种奢求,暂时还没有复合的想法,只是想找机会补偿而已,后面还会有比较大的矛盾点,到那个时候他才会想要去争取。   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文,有些分寸我可能拿捏不好,有时候为了让文风沉下来,可能情节上就有缺漏。到目前为止,这篇文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我也是,很感谢各位的包容,给了我很多希望。   最后,至于说谁酸谁不酸的问题,我只能说都会酸的,谁也跑不了,感谢包容。 第46章 我没有不喜欢你   晚上,陆闻川简单粗暴地上完了药,贴了张创口贴,从房间里走出来。   江昀清就站在门口,看着他无视自己冷漠地走过,几经张口犹豫,眼看陆闻川都要走开了,才出声问道:   “需要我帮忙吗?”   陆闻川刚走出去两步,闻言背对着他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需要”或者“不需要”,他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江昀清一下子又不说话了,好像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再一次被击溃,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来的这一趟是怎样的多余,尽管他真的只是想再见见陆闻川,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给对方造成了困扰。   见他不回答,陆闻川转过身来,又说:“我以为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陆闻川冷淡地注视着他,明确道:“你住在这里,我觉得很不方便,也很麻烦。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   兴许是恋爱的时候习惯了陆闻川的轻声细语和百依百顺,陆闻川冷硬的态度让江昀清感觉到了无所适从。他不敢抬头,盯着地板上陆闻川近在咫尺的影子,却很难说服自己去面对陆闻川眼中的冷漠。   很久后,他轻轻开口,说“对不起”,尽管陆闻川可能并不需要,他也再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走廊里的灯安静地亮着,雪白的墙壁反射出刺目的光。   陆闻川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疲惫到了极点。江昀清忍让的样子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的快意,他只觉得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他迫切地希望江昀清能够赶紧离开,回到青城,离他远远的,不要再作践他那为数不多的感情,更不要再作践自己。   他很无力地说:“江昀清,说实话,我真的很不明白你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就不要装出一副想要挽回的样子,你这样只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堪。”   江昀清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他脸色很白,眼眶却有些泛红,以前的陆闻川大概会觉得他这副表情可怜,现在却不想再看。   江昀清小声辩驳说“我没有”,嗓音有些低哑和酸涩。   陆闻川有些嘲讽地问他:“什么没有?”   江昀清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兴许已经不抱期望,当以往自己翘首以盼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时,陆闻川首先感觉到的不是满足,而是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讽刺和怀疑。   江昀清的花让他觉得愤怒,江昀清的剖白让他有种被愚弄的不满。   他对江昀清说:“你只不过是习惯了身边有个人陪着而已。”   然后在江昀清试图反驳的时候又说:“如果你觉得一个人的日子很难过,可以再找一个新的男朋友。”   江昀清似乎愣住了,睁大眼睛看向他,表情很茫然,像是完全没有料到陆闻川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心脏被揪紧,喉咙仿佛卡住了某种异物。这种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哪怕是当初陆闻川跟他提分手的那一刻,也比不上眼下十分之一的难过。   他觉得陆闻川可能是真的烦透了他,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跟他撇清关系。陆闻川冷硬决绝,说不要就可以不要,他下定了决心,江昀清就没有办法再去挽回。   春日活动的最后一天,参加活动的房客一起去爬了山。   春天的金桥屿是南清最有灵气的地方,任何这个时节来这边的旅客都不会放过。   陈淞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江昀清本来不打算去,临了还是被陈淞劝了出来。   自打那晚过后,江昀清有些畏惧和陆闻川同时出现。   他没有退房离开,却也很少再出现在陆闻川面前,为了不引起陆闻川的反感,他时常绕着陆闻川走,只有少数时候会悄悄地站到窗边,偷偷看陆闻川和别人交流的背影。   李灿是这天早上过来的,今天她休息,听说这边有活动,便联系了大伯说想过来看看。   江昀清拉开窗帘的时候,刚好看到院子里两人凑到一块的身影。   李灿还是跟之前见过的一样热情开朗,永远都挂着一副乐观的笑容,只是在面对陆闻川的时候少了份局促,多了份熟稔,两人相处起来很松弛,气氛也更加融洽。   江昀清不是不明白这样的变化对于本身就是相亲对象的两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不敢深想。陆闻川能够轻松地说出要他找新男友这样的话,估计也是做好了要开始新生活的准备。   江昀清不敢再看,却说服不了自己移开脚步,而陆闻川似乎也已经发现他在窥探了,在他注视两人的第三分钟里,朝左边移了下身体,彻底隔绝了江昀清望向李灿的视线。   这种带有维护意味的动作让江昀清心头酸了一下,江昀清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重新拉上窗帘,失魂落魄地坐回床边,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刚刚李灿看向陆闻川时明媚无害的笑容。   江昀清不得不承认,其实李灿和陆闻川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陆闻川跟自己在一起时没能得到的快乐和幸福李灿都能给予,他们会有最纯洁的爱情,会有最美好的回忆,他们很般配,会有令人艳羡的未来和家庭。   江昀清脑袋有些胀痛,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猜测。   他一会儿想他们在外面会说些什么话,一会儿又想他们今天会做些什么事。   以往陆闻川还喜欢他的时候,曾对他说过,觉得自己跟李灿不合适,所以不可能在一起。那时候的江昀清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真的能和陆闻川走到一起。   然而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陆闻川的一次错看罢了,如今才算是真正回到了正轨。   陈淞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敲他的房门的。   他告诉江昀清,今天民宿安排参加活动的游客一起去爬金桥屿最高的那座山。虽说天气不怎么样,但难得来一次,他过两天就要离开南清去下一站了,希望江昀清能够陪他一起。   江昀清对金桥屿的高山河谷没什么美好的记忆,本能地不是很想去,陈淞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   “对了,陆老板说他也一块去,他还带了个女孩,不知道是不是他女朋友。”   队伍比较松散,本就不多的旅客走走停停,少部分因为拍照被落在了后面。   李灿和陆闻川走在最前方。   李灿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南清,之后很少回来,她在这边没什么朋友,自己一个人不敢贸然来山上,以至于哪怕金桥屿的山如此出名,她也从未有机会登上这里。   李灿体力不错,能紧跟陆闻川的步伐,他们一路上聊了很多,李灿说自己原以为这边很难适应,但没想到山清水秀,生活节奏也慢,很适合自己。   又说自己最近终于有了点儿真正属于自己时间,突然很想养一只宠物,但没有经验,问陆闻川什么动物比较好养。   陆闻川说不上来,只说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只猫,但后来送人了。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能陪我去市区的宠物店看看吗?”李灿问。   陆闻川随口说“可以”,转头查看队伍情况,发现除了一路吵吵闹闹但还算跟得紧的任远孟识,以及两位没怎么说过话的房客,就只剩了陈淞和江昀清赘在后面。   原本爬山就是为了放松,上山前陆闻川也给不熟悉地形的人发了路线图,让大家自便,队伍松散陆闻川也没管,觉得时间尚还足够,在后半段放慢了脚步。   但陈淞还是觉得很累。   他第一次爬这么高的山,还背着相机,坡比较陡,再加上并非所有路段都有台阶,有时候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出来路石的坚硬。   江昀清虽然也很少锻炼,但因为轻装简行,比他要好一点。   今天天气比较阴沉,山里潮湿,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些寒凉。   陈淞已经完全放弃跟随了,慢吞吞地走在后面,跟江昀清谈天说地。   他喘着粗气说:“我之前听说金桥屿的河谷里有很多蝴蝶,也在网上看到过不少照片,还以为这次来能碰上,问了才知道,居然还不到时候,那到底什么时候能有?”   江昀清的注意力都放在最前方,对于陈淞的问题,也不是很清楚,模棱两可地回答说:“五六月份吧。”   “那哥之前来的那几次有见到吗?”   江昀清说:“没有。”   陈淞便又问“为什么”。   江昀清其实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每次他和陆闻川约定要一起做点儿什么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个结论,但还是执着于寻找一个答案。到最后,他给出了一个很牵强又有点无奈的原因。   “大概是运气不好吧。”   陈淞好像没听懂,又好像没理解,但因为很累,所以没有细问。   几人中途休息了一会儿,陈淞喝了半瓶水,坐在石头上休息。不远处,孟识他们在合影。   因为走得慢,江昀清并不是很累,坐在陈淞旁边,远远地看着陆闻川和朋友们说笑。   此时任远已经帮孟识拍完,又指挥着李灿走去陆闻川身边。他颇感自豪地说自己为了给孟识拍照,苦练了数月,眼下一定要大显身手,又调侃陆闻川长这么大还没和女孩子单独拍过照,称要借这次机会帮陆闻川破破例。   李灿笑容大方,十分自然地挽住陆闻川的手臂,陆闻川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把手臂收回来。   江昀清远远地看着,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因为他和陆闻川没有过合影,也没有在众人面前这样亲密地挽过手臂。   他原本就是为了补偿遗憾才来这里见陆闻川的,本打算偿还完就走,但到头来却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遗憾有那么多,自己都还没有开始努力,就已经对那条不知不觉中已经存在了很久的沟壑产生了畏惧。 第47章 怎么最近又突然出现了   陈淞休息了一会儿,看他在走神,便问他说:“哥,你也想合影吗?”   江昀清垂下视线,说“没有”,但陈淞没听,打开手机相机,扣着他的肩膀,干脆利落地将他揽到了镜头里。   他摆好了姿势,却又觉得江昀清太过局促,对江昀清说“笑一下”,然后按下了拍摄。   陈淞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拍摄效果,虽然江昀清的表情很勉强,但有这张脸撑着,他觉得无伤大雅。   他拿着手机给江昀清看,问江昀清可不可以把照片发到微博上,他说自己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纪念一下,微博有很多和不同朋友的合影。   “而且我平台有很多粉丝,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江昀清并不是很在意,让他随便,转头再看过去时,其他人已经要再次出发了。   此时的陆闻川已经没在最前面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歇好,他脚步迈得很慢。李灿跟在他身后,因为许久没有过如此高强度的锻炼,累得腰酸背痛。   就在这时,陆闻川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他不知道是在找什么,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身边正累得捶肩的女孩。   江昀清看着他十分绅士地伸出手,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李灿的手腕,呈一种托握的姿势把李灿带到了自己身边。   江昀清一下子就明白了方才他视线寻找的目标,脚步变得消极,开始暗自懊悔自己来的这一趟有些多余。   旁边,陈淞又叫了他一声,江昀清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陈淞应该是也注意到了陆闻川的动作,感慨了句陆闻川的桃花运旺盛,紧接着又问江昀清:“哥,你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吗?”   江昀清愣了一下,不确定他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观察着他的表情,反问:“为什么问这个?”   “今天早上我去找你的时候看到了你桌子上放着的绒盒。”陈淞说,“我还以为你是准备送给女朋友的。”   江昀清说“没有”。   陈淞便又道:“可那是两枚对戒,总不会自己买来玩的吧?”陈淞试探着问:“是前任送的?”   江昀清偏头看向他,有些无言以对,但偏偏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和陆闻川分开后,宋淮之送他的戒指就一直被他带在身边,他将其当做是一种警醒,告诫自己不要再因为自以为是的冲动害人害己。   陈淞看他的样子,有预感自己应该是猜对了,笑了笑说:“就算是也没有关系的吧?怎么,那个人我认识吗?”   江昀清不知道该说什么,问题很复杂,他没有办法跟陈淞解释清楚,于是慢吞吞地收回视线,专注地盯着脚边的某一点。   “不认识。”他说。   前方陆闻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加快了脚步,两人被甩得越来越远。   天空中不知不觉落下了雨滴,有人惊呼了一声,雨即刻变得更大,整个山林都回响着雨打林叶的沙沙声。   陆闻川停下脚步,往回看去,江昀清离他有十几个台阶远,两人有一瞬间的偶然对视。   山风依旧鼓动着,把眼前的景象变成了陈旧阴郁的电影,逐帧播放,无限拉长。   江昀清仰着头,愣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为何,忽然在潮湿连绵的雨中回想起了两人的初次见面。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原来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居然影响这么大。南清六月份的那场大雨不仅给他送来了陆闻川,还在不知不觉中淋湿了他此后人生中的每一天。   那天到最后他们也没有爬到山顶,在半山腰雨势明显增大的情况下,为免继续待下去山路湿滑不好走,一行几人冒雨匆匆离开了金桥屿。   江昀清穿得单薄,身体素质也差,回去后得了一场小感冒,不过没什么大碍,吃了药第二天就恢复了。   比较严重的是陆闻川。   估计是这几天比较忙,情绪不怎么好,再加上淋了这么一场雨,常年不生病的人,竟然就这么发起了烧,而且一烧就是整整两天。   第一天的时候,他看不出有什么不适,仍旧照常出面,帮忙打理民宿里的一些琐事,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看。刚巧民宿活动结束,一下子闲了下来,他便借口休息了半天,结果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没爬起来。   江昀清是第二天上午才发现他的不对的,当时大伯从二楼下来,刚好被江昀清撞见,江昀清见他神色担忧,问了一句才知道,是陆闻川生病了。   “昨天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也不说,非得一个人扛着,连自己发烧都不知道。”   大伯语气平和,一副并不知晓他和陆闻川之间的矛盾的样子,对江昀清说:“想看他的话就等会儿吧,刚给他找了药,还睡着呢。”   江昀清迟疑地点了下头,但终究还是没忍住,五分钟后,出现在了陆闻川的房间门口。   估计是因为大伯刚从里面出来,卧室的门没有反锁,江昀清犹豫着敲了两下,没听到应声,握着门把手缓缓下压,将房门打开了一个角度。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很暗,床上被子鼓起来一个小丘,陆闻川背对他侧躺着,看样子是还在睡。   江昀清注意到对方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枚垫着纸巾的药片和一杯温水,很明显陆闻川还没来得及吃掉,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说起来,这还是江昀清第一次见陆闻川生病,明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陆闻川却很少有需要他担心的时候,大多数日子里,都是江昀清处在被关怀的位置上。   江昀清觉得,人还真不能习惯某样东西,他习惯了陆闻川的照顾,在陆闻川离开之后,他就很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而同样的,他习惯了对方无微不至的强大,同时也忽略了陆闻川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会生病难过,会伤心低落。   江昀清没有等待很久,差不多几秒钟过后,他抬脚上前,慢吞吞地走到了陆闻川的床前。   陆闻川半张脸埋在枕头上,唇色泛白,眉心轻皱,看不出半点恢复的样子。   江昀清很担心他的情况,但又不敢吵醒他,跟棍子一样杵了许久,抬手轻轻摸了摸陆闻川的额头。   陆闻川的皮肤比他手背的温度要高很多,温热干燥。江昀清的手在他额头上停留了一会儿,慢慢下移,像是情不自禁一般,轻轻碰了碰陆闻川的脸。   陆闻川睡得很沉,身体不舒服,呼吸的声音也有些沉重。   江昀清注意到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食指靠近指节的位置有一道红色的痂,是上次对方不小心切到的地方。   江昀清同样也很小心地伸手碰了碰,然后帮陆闻川把被子盖好,又悄悄走出了卧室。   江昀清用楼下的小厨房做了点清淡的菜粥,本打算趁陆闻川还没睡醒,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过去,装作无事发生。   结果等他再次上到二楼,站在陆闻川房间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陆闻川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握着半杯水,而床头柜上的药片已经不见了。   兴许是补充了水分,陆闻川的双唇看着倒是比二十分钟前要有血色得多,只是精神仍旧很差,猛然看着江昀清出现在门口,表情有种说不出的错愕。   不过很快,他便注意到了江昀清手上的粥,问他:“刚刚是你给我找的药?”   江昀清赶忙否认说“不是”,似乎很怕晚回答一秒,陆闻川就会冲进洗手间把刚吞下去的药片吐出来。   “我刚刚碰到大伯了。”江昀清省略了自己方才已经来过一次的实情,有些局促地说,“他说你不舒服,我才来看你的,是他帮你找的药。”   陆闻川没说话,身体上的不适让他不像之前那么冷淡,但也并没有缓和多少。   他放下杯子,对江昀清说:“我知道了,没事的话就先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江昀清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他说“我给你做了粥”,又说“你吃一点再睡吧”。   陆闻川态度很坚决,他说“我不饿”,很果断地拒绝江昀清的示好和靠近。   江昀清不知道该怎么柔滑地接话,他上楼前没料到会遇见这种局面,在门口踌躇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忽略陆闻川的话,将粥端去了床边。   “稍微吃一点,病好得快一些。”江昀清直起身,不敢去看陆闻川的脸色。   但他余光注意到了陆闻川紧绷的侧脸,忽然意识到陆闻川其实也在忍耐。他怕对方再说出什么赶他走的话,不敢再继续赖下去,赶忙说:“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然后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到门口,却在跨出去的那一刻,听到陆闻川在身后叫他。   “江昀清。”   江昀清扶着门框的手不安地缩紧,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有些厌弃这样不争气的自己。   陆闻川看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看到那张自己过去很喜欢的,现在却像噩梦一样始终忘不了的,温和漂亮的脸上露出畏缩的神情。   但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说:“江昀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们分手有段时间了吧?前半个月你都没有想过来找我,怎么最近又突然出现了?” 第48章 陆闻川一点都没有变   房间里很安静,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江昀清没有立刻说话,兀自沉默着,就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陆闻川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答案,逐渐失去了耐心,他自嘲一般轻笑出声,刚准备开口请江昀清离开,却听到对方说:“想过的。”   “什么?”   陆闻川没怎么听明白,江昀清便又道:“跟你分开后,我没有一天不想见你。”   陆闻川显然不信他的说辞,他问江昀清:“那宋淮之呢?”   陆闻川说:“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爱着两个人,你说你想见我的时候,说你没有不喜欢我的时候,对死去的宋淮之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这仿佛是他们之间永远也绕不开的话题,是他们矛盾的根本所在。以往的陆闻川喜欢自欺欺人,每次都会选择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而如今,他不再帮江昀清掩饰,站到了江昀清的对立面,尽管知道自己已经不再需要,却也还是很想知道最真实的答案。   不只是他,这么久以来,江昀清也在心里考虑了无数遍,宋淮之是他十九岁那年不顾一切的冒险,充斥着浪漫和不切实际的梦幻,而陆闻川则是他二十七岁最为现实、如履薄冰的依赖。   就像陆闻川说过的那样,他见过江昀清很多狼狈的时刻,江昀清所有消极的情绪都被他看在眼里,他是江昀清最强大的避风港,最温柔的庇护所。   江昀清对陆闻川的感情最开始是依赖,觉得在孤立无援的日子里,只有陆闻川可以化解他痛苦,成为他的期待。   但止痛剂的效用是短暂的,多次使用让人上瘾,副作用也会逐渐开始显现。这个时候,尽管他已经开始幻想能和陆闻川有一个平淡美好的未来,却依然不认为自己对陆闻川是纯粹的爱。   因为他对陆闻川的态度里夹杂了太多的愧疚,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尽快结束这段感情,但情感上始终割舍不下。   和陆闻川分开后,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感到轻松,可以让一切都回到原点,然而事实上并没有,他早就习惯了有陆闻川陪在身边的日子,失去陆闻川像是失去了一部分骨肉,让他变得恐慌,变得虚无。   而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开始发现,原来陆闻川已经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陆闻川给他的爱平和温顺,刚好给他二十七岁战战兢兢、如一滩死水的生活带来了微弱的希望。   陆闻川和宋淮之不一样,给江昀清带来的爱的感受也有所不同,宋淮之会将待在黑暗里的他向上拉,而陆闻川则是少有的,愿意陪他待在黑暗里的那个人。   所以江昀清觉得,自己没必要追究爱上陆闻川的节点和时间,就像那道名为宋淮之的伤疤永远在那儿,他不可能忘记,但时间总会在不经意间抹平。   他跟陆闻川也一样,陆闻川的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不知不觉地动容,拥有时不觉有什么,分离后,才深觉痛彻心扉。   “前几天赵赫安给我打电话,说宋阿姨的病很严重,可能活不到明年,她很想见见我,问我有没有时间。”   “我去了医院,她跟我说了很多,说她很后悔,问我可不可以原谅她。”   “但其实我知道,她真正在意的其实并不是我的想法,只是想知道宋淮之有没有怪她。”   说到这儿,江昀清稍稍停顿了下,两秒后,又继续说:   “那个时候我突然开始意识到,有很多遗憾是没办法弥补的,我跟宋淮之命中注定没有办法走到一起,再多的耿耿于怀都没有用。”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有了你。但我对你亏欠太多,我背负不起来的东西不该全都推给你。”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但陆闻川,我来这里,是真的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江昀清很少在陆闻川面前说这么多话,但或许是终于得到了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他竟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放松。   然而陆闻川却一直没有出声,他沉默了很久,揪住了江昀清的某个字眼。   “原谅?”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所以你现在是想表达你对宋淮之已经能够真正放下了,是吗?”   陆闻川明显不信,反问道:“你要是真的已经放下,还会随身带着他送给你的戒指?”   江昀清一怔,心道,昨天上山的过程中,他果然听到了自己和陈淞的对话。   陆闻川还在说着,他并不疾言厉色,只是因为生病,语调显得十分无力。他说:“江昀清,我没有那么小气,他对你好,是你深爱过的人,你忘不了他是很正常的。我之前也想过,如果是我,留自己的爱人一个人在世上,我虽然希望他能过得好,但也盼望着他能够偶尔想起我。”   “但你错就错在放不下又拿不起。”   陆闻川像是真的很累了,但脊背还是挺直的。他靠坐在床头,稍微长了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江昀清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他像是叹了口气,又或者终于不耐烦了,对江昀清说:   “江昀清,如果你真的只是想寻求我的原谅,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完全不用在意这些。”   “只要你离开,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时间长了,我一定、一定可以把你,还有你做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忘得一干二净。”   说完,他偏开视线,不再看江昀清的表情,冷淡地说:“好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江昀清是在楼梯的转角处碰到吴宇的。   疗愈师穿着运动服,刚从外面跑步回来,盘靓条顺,青春靓丽,完全看不出这人已经三十多岁了。   他扫了眼江昀清手里拎着的托盘,主动攀谈说:“厨房好香啊,我还以为是陆闻川那小子做了什么好吃的呢,原来是你做的?”   江昀清轻轻“嗯”了一声,说:“他不舒服,我给他煮了点粥。”   “那还有剩的吗?”疗愈师不愧是蹭吃蹭喝的好手,亮着眼睛问他,说自己早饭也还没吃,饿得前胸贴后背。   江昀清看着他,表情很为难地说“没有了”,但看疗愈师真的很想要的样子,又改口道:“那我再帮你做一份吧。”   两人又重新回到厨房,此时才刚过上午八点,民宿很安静,很少有人起床,也未曾有人入住。   江昀清择了点菜,又拿了一些生病不能吃,所以刚才没有给陆闻川加进去的食材,准备给疗愈师做一顿还算看得过去的早饭。   疗愈师跟在他身后,偶尔帮忙洗洗碗。   他对江昀清说:“这几天还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我们之前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江昀清其实很早就认出他了,但因为宋淮之的原因,始终不愿意提及。   他本以为突破这层防线是件很困难的事,但等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事情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于是他坦荡地回答说:“记得,几年前我跟淮之来这边旅行,他还跟你要过联系方式。”   疗愈师哈哈笑了两声,又颇为遗憾地说:“可惜他到最后都没有来找我。”   说着,他又收敛了点笑容,斟酌地问江昀清:“你跟他……是已经不在一起了吗?”   江昀清正在洗锅,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择好的蔬菜放到水龙头下。   他觉得自己还算平静,几秒后,听到自己开口说:“他去世了。”   疗愈师轻轻“啊”了一声,尴尬地向他连声“抱歉”。   江昀清摇了摇头,说:“没关系,你也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了。”   疗愈师安静了一会儿,像是终于理清了前因后果,在江昀清把食材全部下锅,开小火慢煮的时候,说:“那你跟陆闻川在一起多久了?”   江昀清动作一顿,转头去看他,疗愈师笑了笑,说:“那小子三天两头犯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因为谁,怎么,你们吵架了?”   江昀清说:“不是,我们分手了。”   旁边,疗愈师没有出声。江昀清原以为,照这个话题下去,疗愈师一定会再次问他“为什么”。但出乎意料的,疗愈师没有,只是道:“那你这次来找他,是想跟他复合吗?”   厨房里安静了一瞬,江昀清擦拭厨台的手停了下来,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沉了很多。   他说“没有”,又道,“我只是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   然而疗愈师却好像并不赞同他的观点,他说:“但你首先得清楚,放下需要遗忘和释怀,他每天看到你,并不会感到快乐。”   江昀清想起方才陆闻川最后跟他说的话,彻底没了主意,低声道:“那我该怎么做?”   疗愈师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问自己,叹了口气,说:   “我跟陆闻川认识很久了,但说实话,我从来都不是很了解他的性格,只是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朋友,是那种哪怕有利益冲突都会先优先考虑身边人的人。”   “直到有一天,大伯偶然间提到了一件事,我才开始觉得,原来陆闻川也并没有那么独立强大,他只不过是对身边的人比较周全,周全到往往会让人忘记他也是一个需要被关怀的人。”   那是陆闻川十一岁那年,陆家父母从外地回来,带了一只猫给陆闻川,作为当年的生日礼物。   那只猫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喜欢在别人看它的时候高傲地昂起头,看上去很是漂亮高贵。   陆闻川很喜欢那只猫,因为父母经常不在家,他把那只猫当成了自己最好的伙伴,赔上自己所有的心力去照料它。   他会花光自己所有的零用钱给它买最好的猫粮,猫窝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家里堆着数不清的猫玩具,自己可以不吃饭,但猫一定要养得白白胖胖,每晚睡前还要先安置好它,天热怕热着,天冷怕冻着,天天琢磨着该怎么样才能让猫过得更舒服。   以及,该怎么样做才能让猫更喜欢他一点。   因为那只猫从没有跟他亲近过。   那只猫脾气不好,跟陆闻川八字不合,很不对付,它拒绝陆闻川的抚摸,除了喂食也根本不会让陆闻川靠近。它会把吃剩的猫粮弄翻,用尾巴扫得到处都是,还会把新买给它的玩偶撕烂,将棉絮丢到各个角落。   最严重的是陆闻川帮它洗澡的时候,它每次都表现得很抗拒,不是甩陆闻川一身水,就是把陆闻川按着它的手抓伤。   一段时间后,陆父陆母回来,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夫妻二人发现了陆闻川身上的伤口,商量着与其这样养着,不如提早把猫送走。   但陆闻川不让,觉得那只猫初来乍到,没什么安全感,有这种反应也正常,他恳求父母让他再养一段时间,他是真的很舍不得它。   结果没多久,陆闻川一位玩得比较好的同学过来找他,看到了趴在门边的猫。   同学问他能不能摸一下,自己也很想养一只,陆闻川家的这只猫很像他在网上看上的那个。   陆闻川不是很乐意,借口说这只猫的脾气不好,最好不要碰,免得被抓伤。   他挽起自己的袖子给同学看,借以证明自己说法的正确性。   然而话音刚落,原本躺在门边,叼着逗猫棒打滚的胖猫忽然伸长了脖子,嗅着同学伸出来的手指爬到了对方脚边。   陆闻川本想提醒他注意,但话到嘴边还没开口,就见从来对着他都张牙舞爪的白猫忽然变得温顺起来,它好像很喜欢同学身上的气味,任他肆意抚摸,不断地舔舐他的手心,蹭着他的裤脚不停打转。   那一刻,陆闻川忽然觉得袒露着满是抓痕的手臂的自己很像一个笑话。   自己用心养了那么久却仍旧无法亲近半分的宠物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袒露柔软的肚皮。   陆闻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记得自己一晚没睡,难过了很久,然后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给那位同学,问对方是否还愿意养猫,而后很果断地把猫送了过去。   “得不到的会努力争取,争取不来,那他就不要了。”   锅里的粥已经煮熟,整个厨房都冒着热腾腾海鲜粥的清香。疗愈师给自己盛了一整碗,说:   “这么多年过去,陆闻川一点都没有变。”   江昀清安静地站在厨台旁,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把猫送走的陆闻川有种莫名的可怜。   他又听到疗愈师说:“所以,他也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也是需要人陪,需要人爱的,真正影响他的,是你的左摇右摆和犹豫不决。”   “所以江先生啊,你到底是想一直陪着他,还是单纯的只是想让他原谅你呢?” 第49章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陆闻川的病好得很快,基本上到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期间,李灿曾来过一次,她听说陆闻川生病,带了自己母亲亲手熬的鸡汤。鸡汤色泽鲜亮,比江昀清做的粥不知道诱人多少倍。   江昀清进门的时候,刚好撞见二人坐在院落的矮桌上喝汤。李灿面前也摆着一只碗,但没动,正托着腮不知道跟陆闻川聊些什么。   江昀清本能地不想靠近,但耐不住身边有个爱凑热闹的人。陈淞将手里打量了半路的郁金香花束递还给江昀清,对着陆闻川开玩笑说:“哟,陆老板,女朋友来看你了啊?”   他也不见得是真不明白陆闻川和李灿的关系,或许单纯只是想让陆闻川下不来台,来满足一下自己被莫名其妙敌对了数日的报复心。   陆闻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四人中,有三个人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李灿最先反应过来,对着陈淞屡屡摆手,连声说“我不是”,视线略显尴尬地往江昀清身上瞟。   陆闻川没管他,一副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的样子,对李灿说起自己的计划:“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宠物店吗?我的车修好了,今天下午去取,明天可以带你去市里。”   李灿还有些担忧:“可你不是不舒服嘛,过几天也可以的,我不急。”   “没关系。”陆闻川对她笑了笑,说,“刚好这几天没什么事做,闷着也是闷着。”   陈淞受了冷落,有些不高兴,转头对江昀清嘟囔,觉得陆闻川这种态度,江昀清还给他买花,真的一点都不值。   江昀清没有说话,心想,情况并非如此,但陈淞心眼比较实,他没办法跟对方解释,也并不想再多待,说了句“先进去吧”,路过二人进了门。   江昀清把郁金香递给了前台坐着的大伯,以自己不太方便擅自进出为由,让对方帮忙送到陆闻川的房间。   陆闻川不怎么在这边常住,房间的布置跟其他客房几乎没什么两样,江昀清一直都觉得单调,好不容易外出一趟,路过花店时,看到里面的郁金香开得漂亮,便买了一束回来。   大伯捧着花,有些可惜地看着江昀清,问他:“闻川就在外面,既然是给他的,怎么不自己亲手送出去?”   江昀清笑得勉强,说“不了”,又说“辛苦您”,然后转身上了楼。   江昀清就是在这天下午发现宋淮之送给他的戒指不见了的。   那只绒盒一直被他放在背包里,被他从青城带到南清。前两天他们去爬山,江昀清记得自己收拾东西的时候随手把它收进了包里,结果今天再找,就已经找不到了。   江昀清怀疑是那天下雨匆忙,掏伞时不小心带了出来,丢在了山路上,但他问过了当天同行的所有旅客,大家都说没有看到。   江昀清有点儿急,打算再去问问陈淞。陈淞是唯一一个见过戒指的人,应该会有所印象。   他快步上到二楼,刚好撞见大伯从二楼的空房间里出来。大伯手里拿着打扫工具,看到江昀清的时候微微一怔,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江昀清支支吾吾,但最后还是如实告诉了他,他对大伯说自己的戒指找不到了,是一个银灰色的绒盒,可能是爬山那天掉在了山上,问问有没有人捡到。   大伯皱眉想了想,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江昀清也并不指望他见过,准备去敲陈淞的房门时,听到大伯说:   “银灰色的吗?刚刚我找花瓶的时候,看到闻川柜子里有一个。”   江昀清其实并不疑心是陆闻川捡到了盒子,因为以陆闻川的性格,哪怕他真的捡到了,不管心里再怎么膈应,也一定会及时归还给他。   他只是心里有所疑惑,也深有预感。   大伯上了年纪,一时间也没想那么多弯绕,觉得戒指在年轻人那里算是最普遍不过的装饰品,没有过深地考虑,转头拧开了陆闻川的房门。   陆闻川的房间还是如以往一般单调,只是床头柜上放了一只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江昀清最新买来的花朵。   江昀清肯定,在大伯插完花后,陆闻川一定还没有回来过,不然这束花还真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江昀清有些忐忑地从花束上移开眼睛,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他心跳得很快,心里知道陆闻川不在,自己的做法是不对的,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那只盒子里的真实秘密。   大伯找到储物柜,从上层的角落里将盒子拿了出来。他之前没见陆闻川有过类似的首饰,以为真是陆闻川捡到的,只是因为最近忙,所以还没来得及问是谁的。   他问江昀清:“是这个吗?”   江昀清盯着他手里的那只绒盒,没有立刻反应,盒子的形状和大小跟宋淮之送他的那只都有很大的不同。   这让江昀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过,明明是很渺小的东西,他却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其打开。   绒盒敞开后,里面崭新的对戒让二人均是一愣。   盒子里装着一大一小两枚戒指,圈口较小的那枚内侧刻着他名字的缩写,旁边还有半圈品牌自带的英文。   Eternity,永恒。   那一刻,江昀清脑海里涌现出了很多场景,他想起了自己生日那天陆闻川送他的项链,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从青城来南清找陆闻川的夜晚,想起了那天深夜里睡着后对方不断收紧的拥抱,以及分手那天,他抱住陆闻川时,对方揣在大衣口袋里始终没有拿出来的右手。   江昀清忽然觉得很心酸,他不为自己,只为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默默等他回头,却始终没有等到的人。   他无法想象,在两人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当天,在沉默地听完宋淮之给他的录音之后,陆闻川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藏着戒指对他说出“我们就这样吧”这句话的。   陆闻川是在这天傍晚回来的,打开房门时,先闻到了一阵浅淡的花香。   房间里开着灯,陆闻川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江昀清。   他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在这儿,江昀清手里握着的东西便引起了他全部的注意。   兴许是没想到自己已经放得如此隐蔽了,还是被找了出来,他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快步上前,将盒子从江昀清手里夺了过来。   他的表情很冷,少有的疾言厉色。他对江昀清说:“谁允许你随便进来的!”   然而江昀清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望着陆闻川的双眼,问他:   “这原本是你要送给我的,是吗?”   陆闻川不想跟他解释,戒指是他一直以来所固守的巨大的秘密,是阻止他在江昀清面前变得更加可笑的阀门,他压着脾气对江昀清说“出去”,并不打算回答任何对方的问题。   江昀清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后悔,他觉得如果自己能够早点察觉,早点醒悟,或许也不至于和陆闻川步入如此境地。   他再次说:“对不起,我那天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我让你出去!”   陆闻川不想再听,强忍着怒火看着他,觉得自己刚好的头疼症状似乎又要加重了。   那一瞬间,陆闻川仿佛又回到了同学到他家里看猫的那一天,他露出自己满是抓痕的手臂,觉得整件事情都像是个不入流的黑色笑话。   江昀清也说不出话了,徒劳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眼下的情况变好一些。   片刻后,他靠近了半步,僵硬地伸出手,试图去碰陆闻川的手腕,但被陆闻川躲开了。   陆闻川好像更生气了,五指用力地抓握着盒子,警告地说:“江昀清,别露出这副表情,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第50章 我是老板,不是导游   江昀清想表示自己没有,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开口,或许结果可能真的会向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倾斜。   于是他说:“我从没有这样觉得,我当时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陆闻川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颇为讽刺地打断了他,“不知道我会突然回去,还是不知道我也准备了戒指?哪怕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已经有了其他人的,还会在意这个?”   “江昀清,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你在看到宋淮之给你的戒指,听到他对你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对我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看法?后悔一时冲动跟我在一起?还是说你当时心里根本就没有想过我?”   江昀清觉得,以眼下这种情况,可能自己说什么陆闻川都不会相信,陆闻川对他的不信任根深蒂固,交往时没有获得充足的安全感,眼下也根本不会有多少缓和的机会。   但他还是不希望对方对他产生误解。   于是他没什么办法地说:“如果我真的后悔跟你在一起,根本不会跑过来找你。”   他的语言干巴巴的,表情也很无助,根本想不出任何让眼下处境变得更好的方法。   “是,最开始我答应跟你交往的确是因为一个人太压抑,刚好当时你出现,让我感觉到了点儿希望。我觉得你是可以带我走出来的人,所以才选择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该辜负你,也知道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很累,一点都不开心。”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调整,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坦白。”   “我们变成这样,我有全部的责任。”   江昀清红着眼睛站在灯下,觉得自己是个可恶又懦弱的人,每每回想起两人曾经在一起时的情景,都会感觉到内疚和无力。   他继续道:“可是陆闻川,我从来没有说过骗你的话。”   “我跟你说我在努力放下是真的,说不后悔跟你在一起是真的,说喜欢你也是真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过年的时候我跟父母坦白,你跑过来陪我的那晚,我是真的有想过跟你有一个共同的未来的。”   他尽自己所能向陆闻川表达自己的心情,尽管他也不知道陆闻川到底有没有听懂。但陆闻川不会再像之前一样问他喜欢与否,他不能错失机会,只能靠自己主动表达。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但我是真心想要弥补的。”他微微哽咽着说,“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要什么新的男朋友,我只想要你。”   纹身师将蝴蝶纹到他身上,调侃他说可以当做杀手锏以备不时之需时,江昀清没奢想过和陆闻川复合。   他从青城赶往南清,数百公里的路,无数个熟悉的地标,无数次不经意间想起陆闻川时,没有想过跟对方复合。   甚至他再次回到民宿,看到陆闻川跟旧日的相亲对象亲密合影,听到疗愈师跟他讲起陆闻川的过去,意识到陆闻川其实一直都在试图包容和纠正两人之间的关系时,他也没有过妄图复合的想法。   然而如今,陆闻川的戒指就像是一颗出乎意料却动能巨大的石子,敲碎了他“只是寻求原谅”的伪装。江昀清终于意识到自私的本性难以更改,哪怕自己仍旧没有信心以这样狼狈的面貌博得陆闻川一丁点的怜爱,也还是不希望陆闻川的戒指将来戴在别人的手上。   陆闻川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心里埋怨一切都来得太迟,他们总归是没有缘分走到一起。   以及,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也变成了一个怨天尤人的人。   从小到大,陆闻川所受到的教育就是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因此他从不羡慕别人,也从不抱怨。   因为他本身就拥有很多很多的爱,拥有很多很多人的喜欢。   是江昀清的出现让他二十多年来顺风顺水的生活碰了壁。认识江昀清后,陆闻川没有一天不在想,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他、欣赏他,而得到江昀清的爱却那么难。   江昀清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从陆闻川房间里出来的,只记得陆闻川沉默过后对他说“太晚了,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临走前,陆闻川把戒指和花瓶里的花都丢了出来。   郁金香的花枝带着水珠溅到地板上,江昀清捡起来的时候,有的枝茎已经断裂了,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滩水渍。   他剪掉了断裂的花枝,拿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把戒指好好地收了起来。   然后当天晚上,他在背包夹层的最深处找到了因为线头脱落而不小心漏进去的绒盒。   江昀清一夜没怎么睡,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气色很差。   天刚亮的时候,他头重脚轻地走进浴室洗了个澡,冷水冲刷下来时,终于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他回想起昨日的经历,从陆闻川房间回来后,他没有一刻不在回忆两人之间相处的细枝末节。尤其是他们分手后,陆闻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厌烦的神态,都让江昀清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阻塞。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苍白,脸色憔悴,没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更找不出一点值得喜欢的地方。   他侧了侧身,视线透过镜子看自己的侧腰。他腰上的修复贴早就已经撕下去了,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几只红色的、平面化的蝴蝶振翅飞舞。   江昀清伸手碰了碰,没有任何感觉。   他试图去回忆当初自己趴在纹身店的软垫上,纹身针刺入皮肤时的感觉,发现时间真的是有无比奇特的效用,只要一段时间不去在意,不去回想,哪怕偶然之间再次将其从记忆里挖掘出来,再怎么密集的疼痛也都会逐渐变得模糊。   他不由得想到了陆闻川说只要他不再出现,一定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的话,想起了疗愈师问他的问题,跟他提起的过往。   江昀清长这么大没有多少件事是做过之后,再回想起来觉得后怕和庆幸的,如今,他只为当初没有选择跟赵赫安离开而松了一口气。   上午九点十分,陆闻川从房间出来,要出门时,正巧撞见院子里坐着的江昀清。   江昀清看到他立刻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局促,没敢立刻上前。   陆闻川不想理会他,抓着车钥匙要往外走,江昀清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   “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去金桥屿的景区采风,”他没有看陆闻川,视线停在对方衣领的位置,磕磕绊绊地说,“但我不是很认识路,你陪我一起去,可以吗?”   似乎是觉得诧异,明明昨日还闹得不可开交,今天江昀清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来要求他作伴,陆闻川罕见地沉默了一下,提醒说:   “江昀清,我是老板,不是导游。”   “可你以前也陪过别人。”江昀清不是很敢翻旧账,因此没有继续说,抬头匆匆和陆闻川对视了一眼,又垂下视线,低声恳求,“只是半天,也不行吗?”   陆闻川很久没有回答。他用一种复杂的、觉得江昀清很难以理解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半垂着脑袋的人,像是要透过这具精致的皮囊,看清楚里面复杂的本质。   他觉得江昀清一定是误解了什么,叫了声他的名字,想跟他撇清关系。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出下文,院门口便传来了李灿的声音。   李灿已经等了一会儿了,从门口探出头来,说:“陆哥,我准备好了。”   她还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情况,看到陆闻川面前站着的人时,表情才变得尴尬起来,又将脑袋给缩回去了。   江昀清注视着院落门口,心头刚燃起没多少的勇气被浇了个精光,他终于想起昨天上午陆闻川对李灿说过的话——今天他们要去市里的宠物店,一起去挑一只宠物。   陆闻川便也没再多言,直接抬脚朝院门走去,用实际行动回答他,不行,自己还有其他人要陪。   江昀清眼睁睁地看着陆闻川越走越远,听到了院外两人之间零散的话音。李灿似乎心有顾忌,对陆闻川说:“不方便的话下次也可以的。”   陆闻川的表现很冷漠,回答说:“没关系,不用管他。”   在去市里的路上,仍旧是陆闻川开车。李灿坐在副驾驶上,数次开启话题无果,忽然觉得眼下这副情景似曾相识。   她想起从青城回到南清的那一天,当时好像也是这样,在她提到江昀清这个名字后,陆闻川开始变得心不在焉。   李灿不太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敢贸然开口,于是又寻了一个话题,问陆闻川:“我比较想养一只猫,但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猫性格更好,你觉得呢?”   陆闻川没有谈自己的看法,他说:“我也不知道。”   “但你之前不是养过一只吗?”   陆闻川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说:“那只脾气不怎么样。”   李灿偏头看了他一眼,莫名地问:“你不喜欢它吗?”   陆闻川一下子不说话了,几秒后,才肯定道:“不喜欢。”   李灿没有戳破,觉得陆闻川在撒谎。   因为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在她提到时,陆闻川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低落起来。   这种低落源自于喜爱却未曾得到结果的遗憾,她觉得,或许江昀清也是陆闻川的那只“猫”,脾气性格温顺与否都不是决定喜不喜欢的标准,陆闻川的难过在于其他方面。   两人在市里随意找了一家宠物店,在一楼的狗狗专区逛了一圈,李灿还是决定要养一只性格温和的小猫。   于是两人又从扶梯上了二楼,店员明白了李灿的诉求,向她推荐了布偶,称布偶猫颜值高,还会撒娇卖萌,熟了以后会特别粘人。   李灿觉得还不错,转头问陆闻川觉得怎么样。   陆闻川没给出意见,视线朝一旁偏转,正在掉线。   他们所在的二楼布偶区旁边有很多水箱,最上方贴着醒目的标识,是单独开出来的新区,暂时用来放置各种品种的乌龟。   陆闻川的视线停在最左边的一只水箱里面,那只箱子里有几只个头不大的乌龟,正在张嘴一个接一个,吃掉像杂质一样飘浮在水中的虾干和龟粮。   专管饲养的店员刚刚喂过食,又端着龟粮转去喂别的水箱。店员的身体移开时,陆闻川看到了水箱的角落里,几乎被绿色水藻遮盖的地方,一直缩在那儿不敢露出头来的乌龟。   陆闻川猜测,那只乌龟并非不饿,只是每次要伸出头来的时候,都会因为过路或观赏的客人经过,被吓得缩回壳子里去。   陆闻川觉得它胆子真小,别的乌龟都已经吃饱趴回去了,它却还在因为害怕连窝都没挪一下。   陆闻川很少见这么胆小的龟,问店员:“那是什么品种?”   店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说:“哦,那是中华草龟,一周前刚进的。”   “好养吗?”   “当然好养,草龟比其他品种的乌龟脾气都要好很多,很多龟友入门都会选它,不那么麻烦。”店员介绍说,“您……要养一只吗?”   李灿也看向陆闻川。陆闻川没有决断,只说:“我不太会养宠物。”   店员很会说话,微笑着宽慰:“没关系的,比起其他宠物,龟类还算是比较好养,尤其是草龟,只要平常多陪伴,养熟了就跟小狗一样,非常粘人。”   李灿观察着陆闻川的表情,觉得陆闻川大概也是有些心动的,又不想他出来这么一趟真的只是为了陪自己,也道:“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陆闻川很慎重,盯着远处的水箱又想一会儿,才说:“那好吧。”   店员便引他到了水箱边,问他是否有已经相中的,自己可以帮他挑性格最活泼的一只。   陆闻川拒绝了,指着角落里始终没有吃上虾干的缩头乌龟说:“不用,我就要那只。”   【作者有话说】   改好了,这个算周六的哦_(:з」∠)_关于乌龟这个梗,还是评论区的朋友给我的灵感,谢谢~ 第51章 你就不怕被撬墙角吗   李灿最终还是买下了那只布偶猫,和陆闻川一起在返程的路上购置了不少宠物用品。   陆闻川怕民宿人来人往太嘈杂,乌龟适应不好,便把水箱放到了自己房间。他带乌龟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自己床头刚插上去的几朵新鲜茉莉。   陆闻川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他本想像之前一样,拿起来丢出去,但抓起来的那一刻又觉得,一直这样也挺没有意思。   于是他干脆当做不在意的样子,把花留了下来,然后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外出一定要在房间门上挂上牌子,禁止一切人进出。   之后的几天,陆闻川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一模一样的新鲜花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拒绝了玫瑰,丢掉了郁金香,却留下了茉莉,江昀清便以为他喜欢这种,每天变着花样送到他手上。   最开始他会亲自插到陆闻川房间,后来陆闻川挂上了牌子,他就改为交给大伯,让大伯转手,在每天早上去二楼打扫时顺手拿到陆闻川的房间。   江昀清示好的方式十分笨拙,陆闻川没办法控制他的行为,只能装作看不见、听不到,企图通过忽视让江昀清收手。   陆闻川养了那只乌龟三天,不仅没像店员说的那样和他亲近起来,反倒连头都没露过,早上丢进水里的龟粮,晚上已经沉到了水底,小乌龟食水不进,天天缩在角落里,精神状态很不好。   陆闻川担心它有什么毛病,带着它去看了宠物医生。宠物医生检查过后说它很健康,就是胆子有点小,不适应新环境,比较容易应激,回去后把它放到背阴的地方,多放点水草,暂时不要喂食,过段时间就没问题了。   陆闻川觉得很无奈,问怎么样才能和宠物增进一下感情,医生让他顺其自然,然后又嘱咐他,让他后面换水的时候小心点,不要吓到它。   陆闻川便又带着乌龟回了民宿,开车前,他手机叮叮咚咚接连响了十几声,但他没拿出来看。   大概三天前,他拒绝了江昀清的陪同邀请后,几乎每天对方都会给他发送十几条消息。但江昀清不会聊天,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话题,在陆闻川从来不回复的情况下,每天坚持给他发自己拍下的各种风景照片。   陆闻川大概知道江昀清的意图,交往时,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江昀清能对他再热情一点,或许自己对这份感情也就能够再多一份信心。但他们连聊天内容都如此匮乏,更不要说别的,哪怕分手后午夜梦醒,他能注意到的,也只是那条“祝你一切顺利”。   陆闻川回想起恋爱时每天看着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盼着江昀清能多爱他一点的自己,被消息的提示音吵得心烦意乱。他拒绝点入微信软件,选择将消息的提示音忽略。   可那声音还在继续,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密集,他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将手机关机,丢到旁边,又注意到了副驾驶上放着的透明箱。   乌龟仍旧趴在里面,背甲上的纹路清晰,始终不肯把自己的脑袋露出来。   陆闻川突然开始困惑,自己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民宿这边结束后,用不了多久又要回青城,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兴起养宠物,还专门挑了一只这么胆小麻烦的乌龟。   他开车回到民宿,江昀清果真又等在院子里。他拎着塑料箱下车,江昀清便凑了过来,追着他问:“你去哪儿了,是小乌龟生病了吗?”   陆闻川大步朝屋内走,说着“没有”,很明显不想跟他多聊。   但江昀清没有放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问他:“你看我给你发给你的照片了吗?那是我今天在金桥屿的溪谷拍的,陈淞明天要走,说想去那边看一眼,我就陪他去了,风景还挺不错的。”   陆闻川没有理他,江昀清便又道:“我还画了很多画。过两天是你生日,我送你一幅画好不好?”   陆闻川已经踏上了台阶,有些介意他的靠近,轻皱着眉说“不需要”,又听到江昀清道:“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给你。”   闻言,陆闻川倏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直直地看向江昀清。   或许是从没有见过江昀清这副讨好的样子,他突然恶上心头,很想说“想要你不要再来烦我”,想看看江昀清到底能为了他做小伏低到什么地步。   但看着江昀清明亮期待的眼睛,最终他也没有把话说出口。   可江昀清很聪明,虽然迟钝,却也还是看出了他眼神里的含义。   陆闻川看到他表情慢慢变淡,纤长的眼睫一寸一寸低了下去,听到江昀清对他说“抱歉”。   陆闻川没有继续留,径直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孟识这几天来得比较勤快,最近家里生意没那么忙,任远便准备带她回家去见父母,商量订婚的事宜。   虽然之前已经见过了一次,但因为此行目的特殊,孟识显得十分紧张,隔三差五就要借着看乌龟的由头来陆闻川跟前倾诉。   陆闻川觉得她太过焦躁,委婉地建议她不如缓缓再谈,但孟识拒绝了,说这是自己慎重考虑后的结果,虽然紧张,但任远已经准备了很久,不想再让对方的计划因为自己受到影响。   “那既然你已经想好了,还天天往我这儿跑做什么?”   陆闻川正在给生态缸里铺水草,他按照宠物医生的嘱咐,将生态缸转移到了背阴的地方,又增加了将近一半的水草。乌龟趴在阴影里,看不出任何想要活动的迹象。   “还不是因为你见多识广,想找你借鉴点经验嘛。”   陆闻川拒绝她的恭维,说:“我又没订过婚,哪来的经验?”   “跟长辈说话的艺术你不是懂挺多的嘛。”孟识瞥了眼生态缸,觉得陆闻川不装点还好,这样一装扮,乌龟都看不清在哪儿,倒像是养了一缸的水草。她伸手戳了戳乌龟的背甲,提醒陆闻川,“你这样能行吗?小心别把它给养死了。”   陆闻川“啧”了一声,拨开了她的手,谨慎地将乌龟往阴影深处挪了挪。   他瞥见了孟识手机上的界面,看着像某位博主的首页,每一条都有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照片。   他问:“你在看什么?”   孟识坦荡地把手机举到他面前,说:“就对面206号房那个摄影师的微博啊,我关注很久了,他经常在微博更新自己拍的照片,来金桥屿的摄影师那么多,他是我见过拍得最好的一个。”   陆闻川扫了一眼,问孟识“你在哪儿找到的?”   “同城啊。”孟识又道,“他好像明天就要走了,还发了之前在民宿给房客们拍的照片呢。”   陆闻川本来没什么兴趣,但孟识分享欲旺盛,把手机拿得很近,在陆闻川的视线里晃来晃去。   陆闻川便顺理成章地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陈淞没有发很多,只凑了九宫格,来自于在民宿住过的几位年轻房客,但没有江昀清。   陆闻川一眼就看到了陈淞没什么逻辑的文案。   【山川湖海很多,星星月亮很多,帅哥美女很多,除了老板有点儿臭屁,还是很值得一来的。】   陆闻川:“……”   他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低头准备继续整理生态缸,然而孟识的手指却在这个时候动了动,小幅度地往下滑了滑,露出了最新的一条博文。   【明天要走了,单独纪念一位喜欢买花的漂亮哥哥,哥哥不让发单人照,那就放张合影上来吧~】   文案的下面附了一张照片,背景是金桥屿的山路,陈淞扣着江昀清的肩膀,揽着他,将他拽进了镜头画面。   陆闻川看着照片上江昀清勉强又腼腆的笑容,几秒后,将视线转向了旁边一言不发的孟识。   孟识满脸打探的神情,陆闻川问她:“你想说什么?”   孟识老实巴交地收起手机,问:“你们还没有和好啊?多大的矛盾,要闹到现在?”   陆闻川将最后一点水草铺好,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说:“你不需要知道,跟你也没关系。”   “那你就让他每天这么追着你跑?”   “我没有让他追着我跑。”   “可你也并没有采取措施让他离开啊。”孟识说,“你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吗?要是真不喜欢,当初就算我说破天你也不会同意他住下来的。既然人都找来了,把话说开多好,何必再这样下去呢?”   说着,她又举着手机在陆闻川面前晃了晃:“再说了,现在人家俩人关系这么好,你就不怕被撬墙角吗?我可是听说陈淞那家伙明天就走,今天晚上还约了江哥一起吃饭呢。” 第52章 不如跟他一起离开   江昀清应了陈淞的约,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   江昀清酒量不好,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半杯,而陈淞就有点不知道天高地阔,在附近的酒馆把之前没尝过的酒都喝了个大概,被江昀清扶着出门时,嘴里还在胡言乱语。   酒馆离民宿很近,只隔着几百米青石铺就的长街。江昀清没怎么费力就把人架了回去,进门时,刚好撞见院子里正收拾石桌的陆闻川。   石桌上放着茶具和大伯的棋盘,以往这些都只会在下雨前由大伯收进屋里,除了上次大伯住院民宿没人看管,陆闻川一般不会经手这些。   江昀清不清楚夜里是否有雨,只是讶异陆闻川这个时间点居然还没有睡。他扶着陈淞站在门口,月影透过银杏繁茂的枝叶打下来,在地上落下稀落浅淡的阴影。   陆闻川正背对着他站在桌前,将茶具一只一只放到托盘上,又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起来。他收拾的动作很慢,在光线并不充足的院子里,留给江昀清一个朦胧遥远的背影。   江昀清原本没打算很快的去打扰他,但陈淞靠在他身上,将大半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嘴里轻轻咕哝了一句,发出的声音惊扰了对方,陆闻川很快便回过了头来。   兴许也是知道自己眼下的姿态不妥,他原本也没料到和陈淞的这顿饭会吃到这么晚,视线相触的那一刻,江昀清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虚,他开始盼望着陆闻川什么都不要讲,能像之前一样一言不发、毫不在乎地走掉。   但他又怕陆闻川真的走了。   好在陆闻川并没有立马说什么,更没有离开,在安静的光晕中微微侧着身看他们,光源在他背后,江昀清看不清他的表情。   几秒后,江昀清才架着陈淞走上前去,他脚步依旧迈得艰难,左右摇晃,陈淞看着瘦,实则很重,两个人根本走不稳。   陆闻川还在看他们,目光让江昀清感觉到了点压力。他不断地做着心理建设,在终于要路过陆闻川时,停下了步子,鼓足勇气对陆闻川说:“还不睡吗?”   陆闻川没回答,视线越过江昀清,看向了旁边垂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江昀清肩上歪的陈淞。   不知道是不是江昀清的错觉,他看到陆闻川好像很轻地皱了下眉,觉得陆闻川可能是不喜欢陈淞身上的酒味,于是把人朝自己身后拉了拉,尽量用自己把二人隔开。   他机械一般主动解释说:“他明天就走了,说最后一次在这边吃饭,想我给他饯行,我不好拒绝……”   说完,他才抬头去看陆闻川的表情,陆闻川并没有因此说些什么,态度跟寻常没什么两样。   这让江昀清感觉到了失落。他觉得陆闻川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在意,更不会因此说些什么,他跟谁吃饭,吃到几点,有没有喝酒,还回不回来,都跟陆闻川没关系。   陆闻川跟他分了手,就永远都不会再把他放在心上。   悬着的心终于朝谷底落去,江昀清缓慢地眨了眨眼,不想再去看陆闻川,他低声说:“那我先送他回房间,你早点儿休息。”   说罢,他又准备像来时那样,慢吞吞地架着陈淞朝屋内走。   陆闻川却在这时开了口。他问:“你又往我房间送花了?”   江昀清愣了一下,想起来早上拜托大伯往陆闻川房间送的那束玫瑰,可能是突然更换品种,引起了陆闻川的注意。他便解释说:“花店没有茉莉了,只有玫瑰还算新鲜。”   怕陆闻川介意,他又立刻道:“你不喜欢的话,明天我再去别家店看看。”   一直以来,江昀清都是个喜欢躲在自己壳子里的人,需要千呼万唤,感觉到环境无害才会罕见地钻出来露一面。   以前的陆闻川觉得江昀清这个样子就很好,他不想做那个叫江昀清出来的人,只想做保护他的壳,他从没想过有哪一天会见到江昀清这样的一面。   陆闻川心里很清楚,或许以江昀清这种遇事畏缩,喜欢逃避的性格,能主动过来见他,跟他道歉,给他买花,为他做很多以前并不会做的事情,已经实属难得,毕竟江昀清跟“轰轰烈烈”四个字从来不沾边,连爱都羞于表达。   但陆闻川却并不想领情,他觉得自己以往就是考虑江昀清太多,才会有那样不好的结果。   于是他对江昀清说:“你误会了,我不喜欢玫瑰,也不喜欢茉莉,更不喜欢其他别的什么花,你不要再买了,没有任何意义。”   深夜的小院很安静,树叶的婆娑声掺杂在两人之间,江昀清微张着唇看他,表情有种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的难过。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陆闻川不是不喜欢玫瑰,也不是不喜欢茉莉,陆闻川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而已。   江昀清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涩,他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还有,”陆闻川又看了陈淞一眼,对江昀清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很多客人不喜欢被打扰,吃饭也好,喝酒也罢,麻烦自己注意一下,不要影响到别人。”   “况且,”陆闻川靠近一步,沉声说,“你要是真舍不得他,与其在一起吃饭聊天,倒不如跟他一起离开。”   兴许是受了陆闻川的话影响,江昀清这晚并没有睡很好,翻来覆去总想到在院子里陆闻川看他的眼神。   陆闻川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在对他的态度上总让江昀清觉得讶然。   他怀念以前还和陆闻川在一起的日子,怀念陆闻川落在他眼角的第一个吻。   那是他们刚在一起的第一个周末,后续各种各样潜在的矛盾还未曾出现,陆闻川挑了两人都有空的周六,陪江昀清看了场电影。   虽说是周末,但影院里并没有太多人,两人找到自己的座位,在荧幕忽闪的光亮中各自干坐了一个多小时。   电影是某个新上映的文艺片,是江昀清最喜欢的那种,但对于陆闻川来说就很枯燥,他不敢一直盯着江昀清看,影院里其他所有的存在就都成了他打发时间的消遣。   陆闻川无聊的时候会数电影里女主角叫了几次男主角的名字,第几次开始叫亲切的昵称。等他数不清或者已经数完的时候,他又将注意转移到他们前方坐着的一对情侣身上,数他们第几分钟喝了可乐,第几分钟吃光了爆米花,第几分钟开始牵手。   在他们开始接吻时,陆闻川移开了目光。   江昀清是电影播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注意到陆闻川的心不在焉的,陆闻川所有的小动作都被他收进眼底,他觉得陆闻川可能是真的很无聊,想着这部电影迟早也会被投放到各大视频平台,不想再耽误陆闻川的时间,借口说自己有些困了,想回家休息,和陆闻川一块离开了影院。   十月份的青城天气还不是很冷,只是因为临海,夜里风有些大。   陆闻川送他回家,将车停在小区门口,步行一直把他送到了楼下。   江昀清楼下的路灯前两天坏了两只,有一小段路上的光线很暗,两边的绿化丛里传来风的沙沙声响。   江昀清有些畏寒,哪怕穿得很厚,也还是觉得很冷,他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本想问陆闻川是不是真的觉得电影不好看,这时,半缩在衣袖里的右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手背上传来的干燥的温度让江昀清愣了一瞬,他转头看过去,只瞧见了晦暗光晕里,陆闻川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陆闻川没说什么,像是也觉得不好意思,握着他的手紧张兮兮的。   江昀清没有愣太久,善解人意地反手握住了他,试图让他松懈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陆闻川的手腕更僵硬了。   他便企图开口说些什么,让气氛缓和一下。   他问陆闻川陪自己到这么晚,酒吧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陆闻川摇了摇头,说:“不会,有周逾安在。”   怕江昀清已经忘了周逾安是谁,他还补充了句,“就是你上次见过的那个人。”   江昀清不可能忘记,却也没多说,点了点头,又问他今天的电影怎么样。   陆闻川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电影他根本就没认真看,情节也几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想了很久,眼看已经走到江昀清楼下了,才略显尴尬地回答江昀清说:“嗯……画面挺漂亮的。”   江昀清没说话,氛围又安静了下来。   陆闻川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后悔自己的走神,想要穿回一个多小时前,强迫自己一帧一画全都认认真真看下来,最好能记住每一个人物的每一句台词,然后再回到现在跟江昀清畅所欲言。   但现实是电影已经散场了,他也回不到过去,这只能成为他一点微不足道的遗憾,深埋在他和江昀清走过的这条昏暗的路上。   不过好在当时江昀清并没有挑剔什么,事实上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走到楼下的时候,他很认真地对陆闻川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拒绝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比如这场电影,你不喜欢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挑我们都喜欢的片子。”   陆闻川当时看了他很久,最后轻轻笑了笑,对他说了声“好”。江昀清低了下头,本想跟陆闻川说再见,陆闻川却在那个时候上前抱住了他。   跟陆闻川手心一样温热,却柔软很多的触感落在他的眼角,江昀清微微一怔,忘记了反应。   路灯投射出的光路里,很多细小的尘埃在肆意飞舞,江昀清看到那束光亮落在陆闻川背后,把他的发丝照得闪闪亮亮。   江昀清觉得很温暖,身上的寒冷一点都没有了,心底缓慢地升起一丝渴望,在他变得贪婪,想要回抱的前一刻,陆闻川松开了手,维持着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对江昀清说了句“晚安”。   月光在蓝黑色的夜空里越发明净,窗外树影婆娑。江昀清缩在床上,努力回想着当初陆闻川对他说“晚安”的语气和样子,回想陆闻川拥抱他时温暖的体温和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终于在三月二十日,陆闻川生日这天的黎明,艰难而又疲惫地进入了睡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四更,蝴蝶纹身也在下一章。 第53章 鲜艳的蝴蝶   陆闻川二十八岁生日这天过得很寻常。   早上九点,他出门见了一位民宿的意向投资人,这位投资人是两年前他在南清举办的小型文旅民宿展览会上认识的,当时两人一见如故,聊了很久,原本对方去年就准备着要投资,但因为近几年民宿光景不好,一直没有决断。也是直到最近,对方看到槐序经营状况,才终于下定决心。   陆闻川在外面和对方周旋了一上午,商定了大概的出资额度和分红比例,要吃午饭的时候,投资人称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订了去其他城市的机票,几个小时后就要走,跟陆闻川简单应付了几句,又带着助理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陆闻川一个人走出了餐厅,在回民宿的路上又接上了大伯的电话,大伯高兴地对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大婶特意抽空在家,做了很多陆闻川爱吃的饭菜,想让陆闻川过去一起吃个便饭。   陆闻川看了眼时间,觉得现在过去还算充裕,下午也没什么要紧事做,便说了声“好”,调转方向开去了大伯家里。   自打父母去世后,陆闻川就没怎么过过生日了,尤其是他毕业和周逾安合伙开酒吧之后,一日比一日忙,每次生日都赶不上在民宿过,南清的这些亲朋好友鞭长莫及,至多只是电话问候一下,很少有真正庆祝的时候。   陆闻川原以为自己长这么大,早已经对生日当天周围人都围绕着自己其乐融融的景象免疫了,然而事实上,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尤其是当他进门看到餐桌上满满当当的一桌饭菜时,心头还是忍不住软了一下。   他被大婶安排坐在二老中间,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无微不至的问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这个家的一员。   大婶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青城,陆闻川说酒吧那边最近不是很忙,想了想,又确切地说“下周吧”。   大婶轻叹一声,看着很心疼的样子:“天天东奔西走,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最近看着又瘦了不少。”   陆闻川笑着说“没有”,大婶便又提到了被任远带去第二次见公婆的孟识,说:“前些天碰到你孟叔,说小孟订婚的日子差不多已经定了,在下下个月,双方都很满意。不是我多嘴,小孟比你小那么多现在都有准信儿了,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领个姑娘回来见见?”   陆闻川看着她很认真又忧愁的样子,又求助似地去看大伯。大伯正埋头吃饭,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见陆闻川不说话,大婶又道:“之前你大伯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我前几天见了,说话办事都很好,人长得也不错,听你大伯说,你们相处得也挺好,你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呢?”   陆闻川放下筷子,无奈道:“您误会了,我跟她只是朋友。”   “相亲没处上对象,倒先交上了朋友?”大婶明显不信,不过他倒也没有逼迫陆闻川,只是说,“你要是真觉得不适合,我这儿也打听了几位性格样貌不错的,要不在你回青城之前,我帮你先张罗着见见?”   陆闻川觉得,在催婚这一方面,大伯远不及大婶功力的十分之一。   不过他也很理解,自己父母去世得早,身边比自己小的朋友也都已经有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自己事业上还算顺利,就是感情一片空白,尤其是眼下,他也是要马上迎来三十大关的人了,在终身大事上,长辈们操心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他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抵触。   他有些为难地说“不用了”,原以为大伯会帮自己打圆场,却不料大伯也帮腔道:“要我说,倒不如趁有时间多见见,你自己一个人要到什么时候,一直别别扭扭的,倒不如赶紧定下来。”   乍一听这番话可能并没有什么逻辑,但陆闻川知道,大伯这是在对自己和江昀清的关系表示不满。   老人家一般思想比较保守,当初大伯能接受他出柜,也是因为知道他不是一个乱来的人,有自己思考和判断的能力,虽然在这件事上颇有微词,倒也没有过分干预,只让他仔细认真地考虑好,之后不要后悔。   然而没过几个月,他就跟江昀清分了手。   那时看他整天丧着个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大伯还会劝两句,让他不要因为一时冲动,给日后留下遗憾和悔恨。   但这几天他跟江昀清的情况大伯都看在眼里,觉得事情到这个地步,也没可能折腾出个好的结果了,与其藕断丝连,彼此痛苦,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彻底断个干净。   “要是你父母还在,也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大伯说完后,便拒绝与陆闻川对视,有种作为在场唯一知道实情却没有站在陆闻川这边的心虚。   陆闻川看着他,倒也没有责怪什么,只是在大婶后续愈发高涨的劝说下,迫于无奈保存了三四个适龄女孩的联系方式,以至于最后离开时他都有种自己做了亏心事的不道德感。   下午三点半,陆闻川从大伯家出来,开车前往民宿。   从大伯家到民宿的路线十分固定,中间会路过一条商业街,街上大多都是有当地旅游文化特色的商铺,纪念品店和花店尤其多。   陆闻川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李灿的电话的。   对方称自己刚和朋友逛街的时候,收到了孟识的消息,小孟说今天是陆闻川的生日,自己来不及回来,拜托她挑一束花转交给陆闻川,问陆闻川喜欢什么品种。   陆闻川最近见到的花有些多,心理上有些过敏,本能地开口拒绝。   然而李灿却道:“可这是小孟交代给我的,是她要送你,不是我要送你,有什么不好收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心中有鬼的只有陆闻川。陆闻川犹豫了一会儿,问她在哪儿,对方报了个地址,刚好在陆闻川刚刚经过的路口,他便告诉李灿,让她别动,自己又掉头回到了那个地方。   陆闻川接到李灿和她的朋友的时候,李灿已经买好了花出来。似乎也是清楚问陆闻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她在等陆闻川的过程中,就近挑了一家花店,随机挑选了一束鲜切花出来。   陆闻川还没靠近,便闻到了茉莉的花香,他接过花束,有些诧异地看了李灿一眼,听到李灿解释说:“之前我和小孟去看乌龟,发现你房间里插着一束茉莉,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个。”   见陆闻川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她颇为紧张地说:“怎么了,我没踩雷吧?”   陆闻川冲她勉强地笑笑,说“没有”,随手将花束放在了副驾驶上。   车子即将开动的时候,一只盒子被从后座递过来,李灿不好意思地说这是自己刚刚在纪念品店买的,是一对珍珠袖扣,由于一个小时前她才知道今天是陆闻川的生日,所以没来得及准备,礼物不是什么知名的牌子,希望陆闻川不要介意。   陆闻川当然不会介意,他今天收到的祝福和惊喜已经要比往年多很多。他笑了笑,正要对李灿的礼物表示感谢,却听到后座上,和李灿一起的那位朋友突然惊叹了一声说:   “诶,那个人是在看我们吧?”   她正侧着身扭头往回看,李灿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但却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问了句:“什么人?”   “就刚才在花店见到的啊。”眼见已经要看不清了,女孩不再好奇,坐正了身体,向李灿解释说,“你当时在路边等车,没注意到,我叫你的时候他已经进门了,很清秀的帅哥。”   李灿仍旧什么都没看到,只当是街边难得一见的美男,可惜了两句,开始聊起了其他。   车内的氛围很快又变得融洽起来,仿佛刚才的疑惑只是一个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插曲,茉莉花束独自散发着幽香。陆闻川一直没有参与谈话,在女孩解释完后,好似有预感一般,朝后视镜瞥了一眼。   街边的风景像是个一镜到底快速运转的长镜头,被全部容纳在内,不断拉长。镜头的中央行走着很多逐渐变得渺小的人物,他们忙碌有序,穿插在视野内外。   只有方才他们停靠的路牌边,一抹身影从始至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仿佛与周围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而在那道剪影的臂弯里,红玫瑰随着车身的移动快速变小,最终变成了一颗朱砂痣深深地烙在了那里。   陆闻川送完李灿再回到民宿,已经到了傍晚。   院子里的银杏树经过一日的曝晒,散发着苦涩的植物的味道。陆闻川抱着那束花穿过庭院,要进屋时接到了大伯打来的电话。   大伯问他是否已经回到了民宿,自己有几本棋谱放在了西侧书屋,但时间已经很长了,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希望陆闻川能抽空帮自己翻一翻。   陆闻川说了声“好”,没有直接回房间,脚步一转,拿着那束花转头进了一楼的书屋。   他在书屋找了二十多分钟,没有找到大伯想要的棋谱。想到去年六月份书房里的书拿出来晾晒过后,书屋便彻底对房客们开放了,估计是有人进来过,觉得好奇,便拿回了房间。   他给大伯回了条消息,说自己没有找到,又说自己明天会找几位房客问问,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再买几本补上,总归是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老古董了,不值几个钱,丢了也就丢了。   大伯没回消息,估计是还没看到,陆闻川收起手机往外走,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个人影。   江昀清站在门边,穿着方才在路边见过的那套衣服,隔着几步远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右手拎着一幅大概四十公分的正方形画框,画框外包着油纸,仔细地用绳子绑着,左手垂在身侧,空荡荡的,不知道那束玫瑰花去了哪儿。   乍一看到他,陆闻川愣了一下。江昀清也没有立刻说些什么,视线从陆闻川的脸上转移到了对方怀里抱着的洁白花束。   他轻声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茉莉吗?”   陆闻川没有回应,并且觉得自己也没有回应的必要,稍稍收敛了表情,问江昀清:“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昀清没答话,稍稍抬高了画框,左手碰到绳结,拉着一根绳子,一点一点拆开了包装。   尽管早就已经料到陆闻川不会亲手去拆,他也还是包得很仔细,他将绳子拆下来丢到一旁,又去拆外面的那层包装纸。   这时,他说:“这是你要的生日礼物。”   陆闻川觉得他想得太多,可笑地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生日——”   他的话没说完,两人对视着,忽然全都安静了下来。   陆闻川想起了去年十月份的某一天,他去江昀清住的公寓看江昀清,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他帮江昀清裱了很多的画,江昀清拒绝跟他接吻后,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安全起见,江昀清留他过了夜。   那是他第一次跟江昀清躺在一起,开玩笑地说明年二十八岁生日自己也想要一幅江昀清亲手画的画。但好景不长,今年他生日还没到,他们就先分了手。   江昀清将油纸全部拆开,画布朝向陆闻川。画面上是金桥屿的溪谷,溪流铺在底部,耀眼的光路刺透密林,带来粼粼反射的波光。画面中央站着一个男人,回头看过来时,脸上的笑容和光路融为了一体。   陆闻川认得这幅画,这是去年江昀清生日那晚,他在对方家客厅见过的那幅,出于好奇,趁江昀清洗澡时,他还差一点掀开了盖画的白布。   后来他跟江昀清在一起了,这幅画就被对方藏了起来,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陆闻川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发现画面跟当初自己见过的那幅是有些出入的,江昀清应该是重新调整过色彩,整幅画的色调偏暗,阴云密布,四周皆是漆黑,只有刺破乌云的数道天光,暖黄光线下散射着波光的溪水,以及画面中央的人物泛着温暖的色彩。   江昀清说:“你之前不是问我分手后的那半个月都在做什么吗?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失眠,每天脑子都很乱,唯一清醒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跟你在一起的画面。”   “说来你可能不信,”江昀清深吸一口气,说,“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那个时候,我最常想起的不是以前跟宋淮之在一起的日子,不是宋淮之去世后暗无天日的时光,而是你,那时候我真的好希望能跟你有一张合影。”   陆闻川冷静地听着他的独白,视线落在画面上倾泻而下的天光里,那里有无数的尘埃和几片零星的枯叶,在晦暗的光晕之中展露自己隐秘的暗面。   许久后,他从江昀清的话里回过神,没什么感情地说:“江昀清,你做这些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不晚。”江昀清急切地说,“很久以前我就开始画了,你说过可以等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的——”   “但我已经不需要了。”陆闻川说,“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哪怕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再真诚一点,我们都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分手后,江昀清送他的每一样东西,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曾经让他魂牵梦萦、求而不得。他也曾幻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能毫无芥蒂地生活在一起,那么他一定会比现在更珍视、更爱护对方。但命运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他跟江昀清的这场恋爱谈得不伦不类,当以往渴望的一切接二连三地破灭,又在分手后接二连三地被送到他眼前时,他只感觉到了强烈的怨恨和不甘。   于是,他对江昀清说:“感情不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时机错过了,那就永远错过了。”   江昀清有些不太理解陆闻川口中的“永远”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奇怪,什么都听不进去,陆闻川手里的那束花让他莫名变得焦躁。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所设想过的,陆闻川总会遇见合适的人,会跟合适的人恋爱,跟合适的人结婚。陆闻川的爱或包容都会给到别人,到那时,那些曾经让他感到温暖和救赎的,都不会再跟他有一丁点的关系。   江昀清停顿了很久,垂下眸,略显苦涩地问他说:“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陆闻川一愣,看上去很生气,警告地叫了他一声:“江昀清!”   江昀清又说:“如果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你怎么会跟别人一起养宠物,收别的女孩子送你的花?你以前明明跟我说过,你觉得你们不合适,不适合在一起发展下去的,那既然现在这种想法都能改变,为什么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少对我说几句拒绝的话?我没奢求你能立刻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陆闻川不是很想再听下去,跟江昀清待在一起总让他感觉到压抑,他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于是,他抬脚准备要走,仓促地对江昀清说:“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江昀清挡着他的去路,微红的眼睛注视着他,眼里盛满了难过。   他说:“怎么会没有必要,你不喜欢我,可以忘了我,那这个呢?”   他转过身,将手里的画框放到一边,握住衣摆的时候,手指都还在颤抖。   他一边劝自己冷静,一边又不断冲动,此时此刻,对于他而言,留住陆闻川比什么都重要。   纹身师在江昀清腰侧纹了三只一模一样的火红色的蝴蝶,样式跟金鱼的风格很像,都没有大面积的铺色,只是单纯地用线条勾勒出来,从右后腰绕到前方,呈斜线往上,每一只张翅的幅度都比前一只大一些,色彩艳丽,看上去就像是同一只蝴蝶在围着腰身飞舞。   纹身的位置在腰部靠下,江昀清穿了一件针织衫,只能左右手并用,左手上撩固定住衣摆,右手勾住裤腰微微下拖,因为不确定纹身有没有全都露出来,江昀清动作幅度大了些,从陆闻川的角度,隐约可以看到他平坦的腹部,还有骨节突起的胯骨。   因为体型太瘦,江昀清的腰上基本没什么肉,很细的一圈,且因为缺乏锻炼,肌肉不发达,摸起来也软软的。他的皮肤很白,好像没什么血色,鲜艳的蝴蝶印在上面,有种妖异的美感。   兴许是太久没有触碰过,陆闻川愣愣地看着,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之前的某个时刻,他在江昀清的上方,两手握在他的腰间,动作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   江昀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时间变得好漫长。   在做纹身的时候,他没想过要让陆闻川知道,在来到南清,站到陆闻川面前,遭受他的冷漠和忽视时,他也没有想过让陆闻川知道。   但如今,他来到陆闻川面前,仅仅只是想陆闻川不要那么快离开,冲动之下,便将自己保守依旧的秘密袒露了出来。   朋友说,这可以当做他求复合的杀手锏,可对于陆闻川来说,应该并没有什么用。   他觉得陆闻川一定觉得他很麻烦,明明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地做了纹身,又一厢情愿地拿给陆闻川看,却要陆闻川被动地承担结果。   更何况,陆闻川应该也并不喜欢,他对江昀清没什么美好的记忆,更不会因为对方身上有了跟自己有关的东西而欣慰分毫。   江昀清忽然觉得很尴尬和难堪,像是强迫别人同情自己,却换来一顿冷嘲热讽。在沉默而漫长的等待里,江昀清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他想到了近几天努力做了却都没有结果的一切,觉得自己还不如变成一只乌龟,被陆闻川养在房间里,哪怕暗无天日,只是每天看着他,也足以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他慢吞吞地放下自己的衣摆,动作不知所措,有些无地自容地转过身来。   他不敢去看陆闻川的表情,眼睛低低地垂着,有种做错了事,冒犯到了对方的感觉。   他怕在陆闻川嘴里听到什么让他难堪的话,因此只能先发制人,颤颤巍巍地对陆闻川说“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我没有别的意思……”   又说,“我会把它洗掉的”。   他没给陆闻川留说话的机会,逃也似地离开了书屋。 第54章 让我靠一会儿   一直到陆闻川生日过后的第三天,江昀清都没有和陆闻川碰面。   因为投资的事,陆闻川忙了几天,白天基本不在民宿,晚上也回来得很晚,两人见面的几率大幅下降,江昀清也安静了一段时间,没再往陆闻川房间送过任何一支花朵。   不送花的江昀清在民宿待得有点无聊,他有些在意那天过后陆闻川的态度如何,摸准了陆闻川出门和回来的时间,经常会在清晨或车灯闪过的夜晚,透过窗户悄悄看一眼。   陆闻川毫无变化,除了眉宇间带着点因为睡眠不足显露出来的憔悴,和几天前江昀清见过的样子没有任何分别。   江昀清有些庆幸,因为陆闻川没有对他擅作主张的行为指责些什么,这代表着他还可以在民宿继续待下去。   但同时他又有点可惜,因为被纹身师朋友奉为复合杀手锏的纹身没有对陆闻川产生丝毫影响,仿佛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言语是否激烈,行为是否越界,对方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反应。   三月二十四日这天,江昀清接到了赵赫安的电话。自打上次他们在酒店分道扬镳后,就再没有过任何的联系,这让赵赫安的这通电话显得格外突然。   电话接通的时候,江昀清正坐在房间里,当时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他看着窗户上有车灯一闪而过,慢吞吞地站起身,按照惯例,往窗边走去。   赵赫安还在电话里跟他扯闲篇,语气客气又疏离,他对江昀清说自己结束了所谓的假期,又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之后或许会在青城定居,如果有时间,等江昀清回去他们可以随时聚一聚。   江昀清简单应了一声,视线盯着院门口正往里走的那抹高大的身影,又听到赵赫安开始扯最近的就业情况,说江昀清以前的工作难找,待遇优厚,江昀清其实不太该那么轻易地放弃。   江昀清没心思跟他闲聊,觉得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赵赫安开始打探他什么时候回青城,以及是否已经跟陆闻川和好如初时,开口打断了他。   他问赵赫安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没有,自己要休息了。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下来,几秒后,赵赫安对他说:   “昀清,你听说了吗?上周六的时候,宋阿姨去世了。”   院子里的光线很暗,陆闻川摸出手机,低头敲击键盘,往廊檐这边走来。   以往这个时候,为了不让陆闻川看到自己,惹对方心烦,江昀清都会很识趣地躲开。因为他还算敏捷,陆闻川从未发现过他,他便肆无忌惮地偷窥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赵赫安前面费心铺垫的、很漫长的不安震慑住了,在赵赫安开口后,江昀清脑子里忽然空白一片,一时间竟忘了躲藏。   陆闻川抬头那一刻,视线不偏不倚刚好和他撞到一起。   那一瞬间,江昀清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很好地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僵硬地握着手机立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他原以为陆闻川会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对他视而不见,为避免他出来打扰,加快脚步回到自己房间。   但罕见的,陆闻川没有,他慢慢停下脚步站在院子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江昀清对视。手机还没有息屏,被他握在手里,像是黑暗中一簇温暖却并不闪耀的荧光。   江昀清忘记了呼吸和感受,甚至忘了自己跟赵赫安说了什么,总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仓促地转身,挂断了电话。   他将窗帘拉紧,又回到床上,匆忙地关灯过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澡。   但他却不想动,脑海里只剩下了刚才电话里赵赫安跟他说过的那句话。   三月二十七日这天下午,天气沉得厉害。江昀清走到镇口叫了辆车,去了附近的墓园。   距离他上次来这边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墓园的部分区域进行了修缮,和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小的差别。   江昀清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块墓碑,他将怀里的白玫瑰放下,从随身的包里拿了块布巾出来,抹了抹碑上的尘土。   宋淮之还跟他记忆里的样子一样,双目炯炯有神,微笑时卧蚕微微隆起,看起来温柔又深情。江昀清将墓碑一点一点完全擦拭干净,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始终没有想好下一步该干什么,因此总是拖拖拉拉。   但最终他还是擦完了,将布巾收回了包里,蹲在碑前,低着头呆了很久。   远处,有其他过来扫墓的市民在上香,低低的哭声模模糊糊传到江昀清的耳朵里,这才让他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他很缓慢地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好久不见,上回来也没见到你,我带了你最喜欢的花。”   顿了顿,他又道:“你跟阿姨见面了吗?她之前跟我讲,说怕你见了她会怪她。我跟她说不会的,因为我知道,你全都明白的,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宋淮之在世时,他很少会主动表达什么,因为不想让宋淮之觉得他是一个敏感多心的人,所以总在刻意地隐藏。甚至于宋淮之去世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也不会主动地去说些什么,因为现实于他而言实在过于残酷,他站在宋淮之的墓前,就好像只要他不开口、不承认,一切就都还有办法挽回。   反倒是现在,不知道是时间长了,还是坦然了许多,他少了很多抵触的情绪,终于能像寻常宋淮之在时一样,跟对方聊天。   只不过内容很匮乏,他只能挑选一些自己尚还能记得清的,一一罗列。   他说:“今年我跟我爸妈关系缓和了不少,他们变了很多,已经不再劝我什么了,就是还是会经常因为我吵架。”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也知道他们有我这样的儿子很倒霉,但我就是不想回家。”   “我之前住的那个房子退租了,房东儿子要结婚,他说可以补偿给我一定的费用,我没要……“   “结婚好啊,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的。”   “你还不知道吧,我辞职了,那家公司每天都有很多琐事,好麻烦啊,我就说那份工作不适合我,你还非要我试试看……”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在宋淮之不在的日子里,身边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他像是有些遗憾,说:“你看,只是两年多的时间,变了好多吧,这些你都没有见到。“舌根泛起阵阵苦涩,江昀清止住了话头,忽然意识到,曾经他以为的“时间长了总会忘记”是句谬言,因为忘记实在太过理想也完全不可能实现。时间真正的作用,不是让他在安稳的日子里逐渐忘却,而是让他形单影只地度过每一场风雨,然后在风雨之中再生长出新的、没有对方陪伴的习惯。   就好比,在曾经的江昀清心里,南清是抽象化的,每一处记忆都与宋淮之有关。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到南清已经不再是为了扫墓献花,不再是为了看宋淮之,他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尽管过得并不如意,也还是因为他缓慢而又迟滞的脚步,开始被新的人和事填充得满满当当。   他说:“我没有跟你抱怨,我……挺好的,就是——“江昀清停了下来,有些说不太下去,片刻后,喉间尝到了点酸涩。   “你以前也没跟我说过我有这么多缺点啊。“乌云好像又密了不少,天色逐渐变暗,半道扬起的清风吹动了他的鬓发,发丝触碰到眼睛,有些酸胀。   江昀清吸了吸鼻子,觉得有点难过:“我看到你的许愿牌了,也没多结实,有人帮忙重新挂了一次,不然连丢了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伸手碰到背包,又毫无由头地说:“我把戒指带来了。”   墓碑前的白玫瑰花瓣带着未蒸发的水珠,方才的啜泣声已经不见了,偌大的墓园只剩下了江昀清一个人。   他将绒盒摸进手里,轻轻打开,将里面的圈口较小的那枚戒指取了出来,第一次进行了试戴。   素圈戒指套进左手无名指,大小刚刚合适,有细密的雨滴开始摔落在地上,青石地上很快落满了潮湿的印记。   他抬起左手稍稍展示了一下,说“你看”,望着照片上的面孔很淡地笑了笑,认真端详了那枚戒指很久。   而后,在雨即将下大时,他又迟缓地将其取了下来,红着眼眶轻声呢喃了句“对不起”,随后便连同绒盒里的那枚一起,放在了鲜花遮蔽的碑前。   墓园离民宿有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去的路上,雨势仍旧没有减缓的趋势,江昀清坐在后座,后知后觉到头好像很痛。   他有些胸闷,心脏跳得很快,觉得应该是天气的原因,等好不容易挨到民宿,雨才慢慢变小。   傍晚六点钟,他从计程车上下来,昏沉地付了款,慢吞吞地往院子里走。   他本想着回房间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进门时却看到院口停着的车。   陆闻川今天回来得很早,正站在屋檐下,带那只从买回来到现在就没露过几次面的乌龟透气。   他看到江昀清从外面回来,身上湿漉漉的,没有打伞。   他还以为江昀清又跑去了哪个景区,待对方走近,摸着乌龟没什么好声地说:“陈淞走前给大伯传了很多民宿的照片,有一些合影,我帮忙洗了出来,你如果想要,可以去找大伯拿。”   说完,陆闻川便没再过多理会他,继续低头去看乌龟。   乌龟还是很胆小,在甲壳里蜷缩着身体,但比来时要好很多,会在食物凑近嘴边时,探出头来张口吃掉。   陆闻川没再说话,更没听到江昀清应声,只有余光里,对方的脚步在不断地朝他的方向靠近。陆闻川像是有所预感,又匆匆地抬头去看,这才发现江昀清的眼尾有些红,唇上连丝毫的血色都没有。   他稍愣了一下,皱了皱眉,想问江昀清干什么去了。   但江昀清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迈向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穿过稀薄的雨幕,带着满身的潮湿,撞进了陆闻川怀抱。   小乌龟似乎被吓到了,趴在盒子里紧紧地缩紧了身体。陆闻川身体僵硬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有些生气,下意识想推开他,却听到江昀清哑着声音说:“陆闻川,我好难受啊,对不起,让我靠一会儿。”   又说:“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哪个小可爱给我投了七百多个海星,快出来让我亲死你!!! 第55章 怎么可能留得住别人   那天过后,因为南清倒春寒的来临,江昀清生了一场病,跟普通的感冒发烧不太一样,他总觉得疲劳气短,本就不怎么好的食欲变得更加缺乏。   他吃了退烧药,挨了一天,结果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在第三天他下床倒水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彻底将他击垮,不小心摔了杯子。   彼时,大伯刚好在外面路过,听到动静,过来敲门,问他出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忙。   江昀清许久没有进食,还发着烧,心慌得厉害,开门时,脸色都是苍白的。   他先对大伯说了声抱歉,又询问其工具在哪儿,自己待会儿会来打扫。   大伯觉得他脸色实在吓人,连声说不用,又略显担忧地问他:“怎么样了,烧还没有退吗?”   江昀清有气无力地摇摇头,顿了顿,又很不好意思地说:“还有退烧药吗?我昨晚把最后一颗吃光了。”   大伯觉得他这样不是办法,刚巧今天自己也要去医院检查,便跟陆闻川说了一声,悄悄问陆闻川能不能带江昀清一块去。   “他烧两天了,昨天一天都没出门,脸色看着怪吓人的……”   大伯征求似地望着陆闻川,他对江昀清没什么意见,只是碍于陆闻川的关系,总是觉得不自在。   陆闻川没说话,转头看向室内。   前台边放着专供房客等待用的长椅,江昀清裹着厚重的外套坐在上面,微长的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前,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只是在感受他的视线后,迟钝又缓慢地抬头看了过来。   大伯在旁边继续说:“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回头我再单独带他到附近的诊室去一趟……”   陆闻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收回视线,握着车钥匙转头就走。   他说:“快走吧,待会儿医院人就多了。”   在车上的时候,大伯和江昀清坐在后座。估计也是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大伯数次开启话题,从年轻时的经历,聊到自己和妻子相识的过程。他骄傲地对江昀清说:“我跟你大婶是自由恋爱,在我们那个时候,自由恋爱的可不多,大都讲究门当户对,我当时一穷二白,能跟她结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   停了下,他又说:“哦对了,闻川的爸妈也是自由恋爱,还是来南清旅游的时候认识的,夫妻俩感情也很好。”   江昀清没出声,想到当初和陆闻川一块回青城的路上,对方聊起自己父母时温柔的神态。当时他就觉得,哪怕自己没有机会亲自见见陆闻川的父母,但是印象应该也差不多,因为陆闻川身上的宽容和温暖一定是来自于家人间的互相珍惜和爱护,而这些都是他无法企及的。   江昀清笑了笑,唇角弯起的弧度在他苍白的脸上并不怎么好看。他想说“我之前听说过了”,但话没说出口,忽然听到前面已经沉默了半路的陆闻川平淡地说:   “我爸妈找对了人,感情当然好。”   几乎是同一瞬间,车内安静了下来。江昀清脸上的笑容挂不太住,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再次缩回了椅背上。因为头依然很沉,后半段路他几乎是在半梦半醒中度过的。   到医院后,为免浪费时间,待会儿来医院的人多起来,三人只能兵分两路。   江昀清需要去抽血,大伯觉得他晕晕沉沉的样子不怎么放心,看了眼陆闻川的表情,谨慎地问他是否可以陪同。大伯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医院了,一些身体检查的项目已经熟得不能再熟,自己完全可以。   医院的人越来越多,几人站在医院大厅里,有些显眼,陆闻川不想浪费时间,几秒后,点了下头,低声说可以。   陆闻川跟江昀清去抽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抽血的地方在三楼,两人等在电梯旁,电梯却一直停在六楼下不来。   江昀清不想浪费陆闻川的时间,觉得转个弯去走楼梯也可以,但他没有开口,因为陆闻川一直沉默而又坚决地站在按钮边。他觉得陆闻川可能是嫌累,所以也没有动。   没多久,显示屏上的箭头开始下行,很快落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有位老年人坐在轮椅上,被女儿推着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保洁人员和几位中年人,江昀清往旁边让了让,不小心撞到了陆闻川的肩膀。   江昀清原本想要回头说抱歉,却突然感觉到自己后背被人短暂地托了一下,他转头看过去,发现陆闻川依然站在他身后,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好像方才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二人一起进入电梯,医院的电梯空间还算宽阔,两人站在中间的位置,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当电梯停靠在二楼的时候,外面又推进来一位腿部打着石膏的病人,轮椅占的面积比较大,江昀清往旁边挪了挪,手臂自然而然地和陆闻川贴在一起。   陆闻川感觉到了,朝另一侧躲了躲,江昀清又贴了上去。   似乎是对他的行为很无语,陆闻川低头看了他一眼,江昀清感觉到了,但没回应,仗着自己病弱的样子肆无忌惮地贴在对方身边。几秒后,三楼到了。   陆闻川率先走了出去,步幅很大,留江昀清一个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不过好在陆闻川应该并不是真的要丢下他,很快他便赶上了对方。   由于来得比较早,采血的地方还没什么人,江昀清坐到凳子上,将自己的衣袖挽到手臂以上,从玻璃的下面的开口处伸了进去。   因为头昏,护士帮他消毒时,他甚至有种不切实际的虚浮感,他没在意针尖刺入血管时的微麻,视线下意识进行寻找,偏过头看向了旁边站着的陆闻川。   陆闻川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正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看了过来,但很快又移开了。   护士说了声“可以了”,用棉签按住针孔,让江昀清去一旁等待。   今天医院不忙,血常规的检查结果要等两个小时。江昀清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丢掉了棉签,重新套回了衣服。   他见陆闻川一直站在一边,便伸出手去拉他的手指,问他要不要坐一会儿。   陆闻川僵了一下,抬手避了过去,说“不用”。   “抱歉。”江昀清讪讪地收回手,轻声说,“给你添麻烦了。”   因为生病,他的脸色看着更憔悴一些,人也很没精神,说这话时,低眉顺眼的样子让陆闻川觉得莫名烦躁。   他问江昀清:“下雨那天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江昀清静了静,如实地说:“我去了墓园。”   像是对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陆闻川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颇为嘲讽地笑了一声。   他想说“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但没说出口,因为江昀清很快又接续说:“我把戒指还给他了。”   医院的走廊里,往来人流越来越多,江昀清说完后,两人所在的这片空间安静了很久。陆闻川沉默了下来,脸上有江昀清看不太懂的表情。   江昀清猜测他可能是感觉到了压力,但又不想陆闻川再因为自己不高兴,于是说:“你不用有负担,我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原谅,我跟他,早该画上句号了。”   “我应该很感谢你。”江昀清说,“我那么不清醒的时候你还愿意陪着我,很少有人像你一样。”   陆闻川安静地听着,觉得自己很像电视剧里分手后被发“好人卡”的烂俗角色。他说:“所以你只不过是碰巧遇上了我而已,而刚巧那个时候的我也不怎么清醒,你并不是非我不可。”   他靠近一步,想起每每聊起两人关系时,江昀清费力解释的样子,兴许是因为不甘,他有些恶意地说:“就好比宋淮之不在了,所以你才会看到我,喜欢我,稀罕我对你的好,但如果我不在了呢,同样的事情在别人身上上演,到那时,你也会喜欢上别人。”   江昀清心里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在陆闻川口中很像一个将真心贱卖,换取微薄温暖的感情骗子。但他却并不因此责怪什么,只是觉得陆闻川的话很不吉利,想制止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呆坐了很久,久到陆闻川已经不想再在他面前待了,要转身时,他才很艰涩地开口。   他说:“你说我还会喜欢上别人,可是陆闻川,你凭什么觉得,在你之后,我还会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时,陆闻川忽然想到了认识江昀清以来,所有在他人口中听到的,有关江昀清的评价,以及当初接疗愈师来民宿时,听对方讲过的故事。   在疗愈师口中,江昀清是一个因为僵硬的父母关系和家庭压力,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心的人。   江昀清的母亲则觉得他固执,难办,为了那么一点不为世俗所容的爱,丧失自己的前途,丢掉自己的亲人。   而在宋淮之的口中,江昀清则是一个对自己的爱人有很强依赖感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放到更低位置,并且羞于说爱,很难表达喜欢,就好像他只要不说,就还保有自己的一份底气,不至于在受到伤害时变得赤裸。   他们都知道江昀清存在问题,但却谁也没有办法改变他。甚至于当初想要准备求助疗愈师的宋淮之,最终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不了了之。   江昀清是一个单靠爱就能活着的人,然而他的养分却不是自己扎根供养自己,而是像菟丝子一样,从他人那里汲取。   曾经的他也很享受江昀清依赖他的感觉,喜欢江昀清围着他转,想要江昀清更爱他一点,全身心都只有他一个人。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这样的江昀清无比危险,因为他的根系始终缠绕在他人身上,一旦切断联系,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走向消亡。   陆闻川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对江昀清说:“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懂,生活的勇气是自己给的,被爱的信心也是,自己不够强大,怎么可能留得住别人。与其你这样整天跟着我,倒不如找点儿自己的事情做。” 第56章 只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   江昀清闻言缓慢地抬起头,不太明白陆闻川的话,却也不太敢问,他抱着仍旧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的心态说:“那要是我能做到,你会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陆闻川同样望着他,觉得江昀清可能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想对江昀清说“不要得寸进尺”,但看到江昀清仰头看向他时执拗的表情,最终也只是说:“等你做到之后我们再谈。“像是觉得无比艰难,江昀清又将头低了下去,露出了他只有在焦虑时才会表现出来的神情。   但他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所以并没有过多地向陆闻川索求些什么,独自沉默地、忧虑地思考着陆闻川的话,艰难地理解着其中的意思。   陆闻川垂眸望着他,仍旧没有坐到他身边,心里再次默默思考之前喜欢江昀清的原因。   江昀清身上其实有很多缺点,孤独、封闭,明明喜欢却不主动去说,很少提供情绪价值,遇事犹豫不决,没有承担风险的勇气和能力。   这些缺点单独提出来其实都不算什么,但凑到一起就很致命。感情需要相互付出、共同维持,没有人会喜欢一直去迁就别人,平衡一旦打破,长此以往,必定会爆发出巨大的矛盾。   但陆闻川想,最初他看到的其实并不是这些。   江昀清是他见过个人气质最突出的人,或许是跟生活经历有关,内心情绪的丰富让他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具有迷惑性,他们相遇的时机以及后续那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让他产生了江昀清与众不同的错觉,陆闻川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同时产生了好奇心、探索欲和保护欲。   陆闻川对另一半向来没有严格的标准,喜欢随性自由的缘分,以往那么多年他都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心动的感觉,却从来不急,遇上的江昀清的那一刻,他觉得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虽说后续的发展有些脱离他的掌控,在这段感情中,也曾有过灰心和悲伤,但眼下的他却并不为此而感到遗憾。   陆闻川从不会沉溺在悲观的看法中,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江昀清的过去如何终究只是过去,宋淮之是江昀清的曾经,他嫉妒江昀清对宋淮之的感情,却并不羡慕。   因为往后的时间变幻莫测,江昀清总会等到那个让他拥有崭新的,与在宋淮之面前时完全不同的面貌,到那个时候,江昀清会拥有独立的爱人的能力,不依附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同时也会开启生命中一段新的旅程。   陆闻川想,自己或许真的只是江昀清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比不得江昀清的过去,更碰不到江昀清的未来。但江昀清始终是江昀清,拥有无尽的、让人一眼垂青的魅力,他会慢慢变得更好,放下过去后会前进得更加轻松。他乐观开朗也好,像眼下一样敏感脆弱也罢,到那时都会由另一个人全盘接收。江昀清会像爱宋淮之一样去爱那个人,即便是陆闻川让江昀清得以改变,最终的成果也都不会再跟他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里,陆闻川觉得自己应该释怀,怨恨没有任何作用,他不在江昀清的未来里,再怎么惋惜,也都会成为过去。   他只希望能和江昀清各自安好。   江昀清的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医生说其他倒还好,就是贫血比较严重,免疫力太差,所以才会动不动就生病。   医生开了一些药,嘱咐他们平常饮食上多注意一些,多补充点蛋白质和铁,不然一直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先一步出现问题。   陆闻川如来时一样带他出去,拿着单子去药房拿药,一路上都很沉默,让江昀清刚变得积极一点的心情变得逐渐平静。   在排队时,江昀清站在陆闻川身边,看他一直心不在焉,便主动说:“你要是担心大伯,直接去找他就可以,他那边估计也快结束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自己也可以的。”   陆闻川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拨通了大伯的电话。   他问大伯那边情况如何,大伯说自己十分钟前就已经结束了,就等明天来取检查结果,自己下楼时碰到了一个老熟人,正在聊天,让陆闻川不用担心,待会儿在一楼大厅见面。   陆闻川挂了电话,对江昀清说“没关系”,刚巧排到了他们,将单子从窗口递了进去。   江昀清回到民宿后休息了几天,期间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陈清在电话那头埋怨他在外面时间太长,问他去了哪儿,然而不待江昀清回答,她又问江昀清什么时候能回去。   江昀清有些无奈,搪塞地说:“我在南清,最近有些不舒服,想过几天再回去。”   陈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他人在南清,还是听说他身体出了问题。   她先问江昀清“怎么回事”,江昀清安抚她说:“没关系,只是有点儿贫血,最近南清倒春寒,变天比较严重,有些感冒,医生开了点药,这两天好多了。”   陈清像是松了口气,跟他说:“我早就说你身体太差,平常饭也吃不了几口……不过,你去南清干什么,去年不是刚从那边回来吗?”   江昀清听到她的语气,明白此时此刻陈清一定在疑心他此行的目的,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母亲就对南清两个字格外警惕。   他没过多解释,只是说:“我在陆闻川这里。”   陈清沉默了片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语气的不同,她问江昀清:“你是不是跟他闹矛盾了?”   江昀清没有接着隐瞒,轻轻“嗯”了一声。   陈清接着问:“你们分手了?”   “……是。”   陈清像是很苦恼,问他:“为什么?”   这次江昀清没有回答,但陈清还是从他的沉默里猜到了。   似乎是觉得无奈,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叹了口气,对江昀清说:“当初你跟我说你跟他在一起,我虽然不高兴,但也当你还真能开窍那么一点,所以才不说什么。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谁也没有逼你,自己得负起责任啊。“   “我知道。”江昀清打断了她,低声说,“以后不会了。”   “你最好是。”陈清听上去很伤脑筋,又问他,“那你现在在他那儿,他是什么态度?清楚吗?”   江昀清一下子没了底气,想到陆闻川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有些六神无主地说“我不知道”,又说:“他让我找点儿自己的事做,其他的以后再说。”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江昀清憋了很久,最后老实说:“不太清楚。”   “……”   陈清再一次对江昀清感到束手无策。   其实她能感觉到,江昀清的性格或多或少也是受了家庭的影响,她性格强势,说一不二,丈夫为人又得过且过,跟她很不对付,自打江昀清出生后,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她和丈夫并不怎么美满的婚姻给了江昀清错误的范例,打击式的教育损毁了江昀清遇事学会自信的能力,甚至在江昀清出柜,为自己的取向而感到困扰时,她最先给予的也不是鼓励和引导,而是命令式的强制。   她觉得自己足够强大,因此也想要一个独立而又强大的儿子,但却忘了江昀清并非生来就会行走,他也需要来自家庭的关怀和期待。   纵使再苦恼江昀清的优柔寡断,她也明白,要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她耐着性子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劝自己儿子说:“再会照顾别人的人也需要关心和被爱,情感方面不要总是想着依靠别人,你要是还想跟他在一起,得先让他明白你的真心。“   “……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陈清的语调忽然变得很低,犹豫了一会儿,说,“实在争取不来,那就算了,不要太难为自己。”   她像是笑了笑,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很温和的气声。   陈清说:“到时候你回家里来,想干点儿什么就干点儿什么,什么都不想做也没关系。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菜吃。”   今天天气不错,虽说气温仍旧有些低,但阳光很舒服。   任远和孟识回了南清,准备过几天带孟叔和孟阿姨一起,去参加任家举办的订婚仪式。   陆闻川清早去见了他们一面,任远说好久不见有些怀念大伯,所以过想一起过来看看,孟识在忙家里的生意,没有跟过来。   二人回来的时候看到楼下小厨房里冒出热气。任远闻到香味儿,以为是大伯在用厨房做早饭,想起自己还没吃,便凑了进去,张口就要蹭饭。   江昀清正搅动着锅里的面,冷不丁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筷子差点儿掉锅里。   他向任远投去意外的眼神。而估计也是觉得尴尬,任远讪讪地站直了身,嘴里说着“啊,是你啊”,转头朝身后看去。   此时,陆闻川就站在门外,在任远侧身时,视线毫无阻拦地落到了江昀清身上。江昀清今天穿了一件稍厚一点的灰色卫衣,款式很简单,就是尺码有些大,衬得江昀清身形更加单薄。   江昀清同样也看见了他,两人隔着不近的一段距离遥遥相望。   清晨的日光正在东方缓缓升起,并不刺眼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满了厨房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陆闻川站在门边,看到江昀清逐渐放松受惊的身体,慢慢弯起唇角,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   和江昀清在一起后,江昀清很少有这样放松地对他笑的时候,兴许是因为愧疚,江昀清大多时候都很显得很沉重,让陆闻川也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一面为让江昀清真正开心起来而忧虑,一面又在不断地消耗自己。   眼前的江昀清让他想起去年对方刚住到民宿,帮大伯晒书的那天。那天也是他和任远一起,从外面回来,看到江昀清罕见地露了面,靠近时,江昀清回过头来,冲他露出善意又客气的笑容。   那时候的江昀清被他形容为太阳下的一场细雨,朦胧潮湿又压抑,然而如今雨过天晴,对方身上曾经让他动容又为之神伤的薄雾已经快要散尽了,他只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四更 第57章 可以借你的浴室用用吗   早饭是三人一起吃的,占用了厨房的小方桌,任远和陆闻川坐在一边,江昀清则一个人单独坐在另一侧。   餐桌上很安静,除了筷子时不时触碰碗沿,没有任何人说话。   到最后,还是任远待不下去,主动提起了自己和孟识订婚的消息,他把时间定在了下个月末,说那天是个好日子,会在海岛和孟识举办订婚仪式,提起的各种细节都十分隆重。   江昀清差点儿都要忘了他还是隐形的富二代,又想起当初任远表白时各种挑剔的要求,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感慨他们进展真快,才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到了要订婚的地步。   任远捏着筷子,说:“我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娶回去供着。陆闻川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来给我们当证婚人,当初我表白的时候你也在场,到时候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也一块来吧。”   陆闻川始终在一旁一言不发。江昀清观察着他的脸色,虽然没看出什么,但心里知道,陆闻川应该是并不想跟他一起的。   于是,他简单说了句“好的,有时间我一定去”,单方面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陆闻川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的,他的手机放在桌边,江昀清一抬头就看到了亮起来的屏幕上,显示着的来电名称。   陆闻川接了起来,对面传来大婶零散的话音。江昀清沉默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面,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在大婶提到什么女孩的时候,陆闻川似乎发现了他的心思,抬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筷子,起身走去了外面。   于是,才刚因为陆闻川能接受跟他一起吃饭,而心情有所转圜的江昀清又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有种预感不祥的样子,却又觉得自己只是多想。   而任远接下来的话,则直接打破了他自我安慰的幻想。   “你知道了吗?”任远吃光了面,放下筷子,朝院子里正背对着他们聊电话的陆闻川看了一眼,小声说,“前几天大婶说要给陆闻川介绍对象,问我有没有认识的单身的女孩,还塞给了陆闻川几个联系方式。但那家伙最近正准备要回青城,一直没怎么上心,大婶见他一直没动静,这两天正张罗着给他安排见面。”   任远看着江昀清,最后,略带忧愁地说:“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一刻,江昀清的心情似乎也变得虚浮起来,跟着陆闻川的脚步飘了很远。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到最后只能徒劳地回答任远说:“是我做得不好……”   任远又道:“说实话,我认识陆闻川也有段时间了,一直觉得没什么人能让他真的生气起来,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江昀清闻言苦笑了下,嘴角僵硬地牵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任远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要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吗?现在你住在这里,每天当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他面前,但他很快就要回去了,到那时候你又要怎么办呢?还是像这样继续……跟着他吗?”   江昀清觉得他应该是想说“缠”,但觉得不合适,所以换了个词。   而任远说的话,他也并不是没有想过。   陆闻川之前说让他找点事情做,他听进去了,并且觉得陆闻川说得对,但又怕那只是陆闻川打发他时用的借口,更怕自己一旦分了心,陆闻川就真的跟任远说的那样,跟其他人双宿双飞了。   总的来说,他现在正处在一个左右矛盾的状态里,心里明白陆闻川不会喜欢一直死缠烂打、没有丝毫长进的他,但又实在割舍不下。   院子里,陆闻川已经挂断了电话,眉间似乎带着一点愁闷。   他原路走进来,但却没有再继续坐下吃饭,只说自己待会儿有点儿事,然后上楼拿了车钥匙,在江昀清的注视之下出了门。   一直到晚上,陆闻川才从外面回来。   彼时,江昀清正坐在窗户旁边的画架前等待着。今天陆闻川离开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陆闻川一定是去见哪个相亲对象了,哪怕不是自愿,也难保聊到最后发现三观契合,产生微妙的好感。   他越胡思乱想,就越想再见到陆闻川,想打听清楚对方眼下的感情状况,甚至焦虑起了当初在医院里,陆闻川对他说“只要他能专注于自己的事不要再缠着他,就考虑要不要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越想越怀疑,陆闻川大概是在为了甩掉他而敷衍,其实心里早就已经烦透了他。   江昀清在画架前起立坐下六次,掀起窗帘朝外面观望了七次,始终没有等到陆闻川的人影。   他甚至在想,陆闻川今夜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然而等到他终于放弃希望,疲惫地坐到床上时,窗帘上忽然有一束灯光一闪而逝。车轮碾压干燥地面的沙哑声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夜里,陆闻川将车停在了院内。   江昀清几乎立刻就站起了身来,却意外透过房间角落里的梳妆镜看到了自己憔悴苍白的脸。   自打上次从医院回来后,医生建议他在饮食上进行调整,但他却始终补不回来,脸色总是苍白的。   看到自己这幅样子,江昀清方才躁动的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这时,他终于能冷静地看待整件事情,觉得自己仍旧有必要出去见见陆闻川,但却不想用这幅姿态。   于是他走进浴室,想冲个澡缓缓精神,却没想到,澡洗到一半,刚打上了浴液,房间里的淋浴却突然坏了。   江昀清甩了甩手上的泡沫,有点儿懊恼和着急地重新开关了几次,想起昨天淋浴的出水量就有些小,原本他还以为是偶然现象,没想到今天就直接罢了工。   江昀清别无他法,拽来浴巾擦拭了下身体,却仍旧感觉十分黏腻。   他本想着忍忍就算了,忽然想到待会儿去见陆闻川还没有任何由头,犹豫了一会儿,自认有些卑鄙地裹上浴袍,趿拉着拖鞋,直接走去了二楼。   在抬手敲上陆闻川房门时,江昀清心里还有些忐忑。他推测着待会儿陆闻川出来看到他时的表现,听到了屋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门把手开始转动的那一刻,江昀清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看上去不那么丧气的表情,直到视线内的阻挡消失,陆闻川出现在他面前。   “楼下的淋浴坏了,洗到一半不出水了。”   江昀清的头发仍在滴水,顺着脸颊滑到了侧颈,没入单薄浴袍的衣领。   他僵着身体没有去擦,更不敢去面对陆闻川,并且后知后觉地在自己的行为里感觉到了点儿羞耻。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   “可以……借你的浴室用用吗?”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把洗澡这部分写完来着,但太困了,暂时先更这些。   把上一章的一点点内容修了修,因为感觉有点太快了,但不影响后续发展,可以不用管。 第58章 胆小鬼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走廊里十分安静。   陆闻川静静地伫立在江昀清面前,手还扶在门把手上,眼神里带着少许的诧异和不解。   他的神情和姿态无一不透露着对江昀清行为的猜忌,如果不是清楚江昀清不是那么可以放得开的性格,他怕是真的要怀疑对方此行的目的。   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暗,陆闻川的房间里却很明亮,灯光透过门开的角度在走廊的地上照射出一小片光影,又被陆闻川的身影遮住。   江昀清就站在他的影子里。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粘稠,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闻川握紧了门把手,将视线从江昀清身上移开,冷淡地说了句“不方便”,后退一步,准备重新关门。   江昀清却在这时抬手抵住了屋门。   他的语气变得急切:“可我都洗一半了。民宿的淋浴不好用,你总不能让我这样睡觉吧?”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是民宿的客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陆闻川颇为无语地盯着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且因为着急,江昀清的脚抵在门边,两人站得很近,江昀清身上没有经过冲洗的沐浴露的气味让陆闻川感到不适。   他说:“民宿没有其他你认识的人了吗?”   江昀清闻言,同样蹙起了眉,但是因为身高差距,他看向陆闻川时,只能微抬着眼,仰视的角度让他的气势相较起来弱了不少,看上去色厉内荏:“你也说了,我天天围着你转,除了你,我还能认识谁?”   顿了顿,江昀清又说:“你又想让我去找谁?”   似乎是没有料到一向畏畏缩缩的江昀清居然也会反驳,陆闻川到嘴边的拒绝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垂眸注视着江昀清,觉得眼前的人与以往比起来好像有了很大的不同。   单是大晚上站在他门口,理直气壮地要求进门洗澡这一点,就不是以往任何一个阶段的江昀清能干得出来的。   眼看他有所松动,江昀清想起了陆闻川的脾性,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于是他软下语气,带着点哀求的意味地说:“就十分钟,我就冲一下,很快就走。”   陆闻川不知道信没信,总之,在二人继续僵持的第十秒钟,陆闻川松开了把手,转身朝房间内走去。   “动作快点儿,我要休息了。”   江昀清的澡洗得很慢,心里一直在想,待会儿该如何顺理成章地把时间拖得更长一点。   他自认不想信守承诺只待十分钟,毕竟洗澡并非他的最终目的,他来这一趟,主要还是想探听清楚陆闻川对于相亲的看法,以及回青城后的规划。他希望自己的步调能跟上对方,不想回去之后,像任远说的那样,被陆闻川忘却,彻底抛在脑后。   淋浴水的温度有些烫,但江昀清正走着神,所以没有多管,仔细清洗自己的身体,甚至为了拖延时间,还把头发又洗了一遍。   等他终于裹着浴袍慢吞吞地从浴室出来,陆闻川正站在窗边的生态缸里给乌龟喂食,乌龟正犹犹豫豫地探出头来,一点一点吞食落在嘴边的龟粮。   江昀清慢慢靠近,看到缸底乌龟身边掉落的一小片龟粮,出声问:“你喂这么多,不会撑到它吗?”   兴许是他走路的脚步太轻,出声时,陆闻川微微受到了惊吓,身体稍稍顿了顿。   他转过头看了江昀清一眼,发现江昀清的皮肤很红,裸露出来的部位布着一层潮湿的水汽,他的头发好像更湿了,发尾都还在时不时地往下滴水。   江昀清注意到他的目光,垂下眼睛,略显局促地说:“抱歉,我忘记拿毛巾了。”   陆闻川对他很无奈,转头从柜子里翻出新的毛巾丢给他,江昀清两手抓着毛巾稍愣了一下,说了声“谢谢”,然后擦起了头发。   他擦头发时,陆闻川又回到了生态缸前,用小滤网把刚刚不小心喂多了的龟粮捞出来。   房间里很安静,江昀清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觉得,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安静地待在陆闻川身旁,于他而言,就已经是一件十分满足的事了。   但陆闻川或许并不这样认为,他平淡地说:“我联系了维修的人,明天会过来帮你把淋浴修好。”   江昀清心情又缓慢地沉了下去,他攥紧了毛巾,小声说:“我不急。”   陆闻川这次没再回应他,拒绝和他交流,像是在等江昀清自己离开。   但江昀清没有,又过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陆闻川:“你今天……做什么去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闻川没有理他,沉默的样子好像在说这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江昀清于是又试探道,语气轻得几不可闻:“……任远说,你可能在相亲,是这样吗?”   陆闻川像是终于忍无可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捏着滤网偏过头来看他。   他问江昀清:“原来你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江昀清张了张嘴,想说“不是的”,眼神看着有些慌忙,觉得陆闻川可能又要生气了。   但陆闻川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又继续道:“那如果是呢,你会怎么样?”   江昀清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如果陆闻川真的有在见人,那不管他怎么做、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陆闻川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想给陆闻川制造不好的情绪,所以尽量地让自己看上去积极,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表明态度:“但你还没有跟她在一起。”   陆闻川没再说话,又转过了头去。   江昀清又站了一会儿,看着陆闻川的侧脸,语调很慢,很平静地问他说:“你过几天就要回青城了是吗?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该找份工作了,但我不太想再做设计师,空窗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陆闻川还在一点一点漫无目的地捞着龟粮,他只给乌龟留了一半,而原本还在进食的小龟,在江昀清靠近后又重新缩进了壳子里,闭门谢客。   陆闻川没有什么建议,他说:“你自己的事情,别来问我。”   “可我想离你近一点。”江昀清轻声道,“你那么忙,要是离你很远,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陆闻川仍旧选择性失聪,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静了静,江昀清又道:“你明天有空吗?你以前说过会带我去金桥屿采风的,还没有兑现呢。”   陆闻川被他念叨得有些烦,觉得今晚的江昀清好像比以往都要难缠,他想堵住对方卖可怜的嘴,更想让他出去。   因此,他不怎么耐烦地说:“你上次不是已经去过了?”   “那天下雨,都没有爬上去。”江昀清低声抱怨,“你还跟别人合影,我们在一起那么久都没有一张照片。”   陆闻川挑完了龟粮,放下滤网,觉得他的话可真荒唐,于是他转过身,直视江昀清,颇有些可笑地说:   “江昀清,你可真会倒打一耙。”   又说:“既然澡已经洗完了,就快点儿出去,我要睡觉了。”   “那你明天……”   “出去!”   江昀清便闭了嘴,有些失落地朝门口走去。他脚步迈得很慢,却还是没有等来陆闻川的回心转意,等到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江昀清才如梦初醒一般,后知后觉地开始懊恼起来。   他心想,刚刚不该那么快开口的,现在连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独处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在陆闻川门口纠结了一会儿,才转身朝楼下走去,他手里还拿着陆闻川给他的毛巾,是他今晚唯一得到的,陆闻川变得耐心的证明。   夜里,陆闻川睡得并不好,他很后悔让江昀清进门,觉得房间里到处都氤氲着对方身上从浴室里带出来的,水汽和沐浴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兴许是因为两人的第一次在浴室,曾经的他确确实实地迷恋过这种味道,虽然后续江昀清不肯为了他换沐浴露让他有些不满,但整体来说,气味带来的回忆并不让他感到厌恶,只是有些叹息因为时过境迁而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的感伤。   他起身去开窗户,想散散味道,却意外发现南清下了夜雨,朦胧潮湿的空气很是清新,不消片刻,就把屋内残存的气息涤荡得干干净净。   旁边的生态缸里,小草龟又探出头来开始吞食龟粮。   陆闻川故意走近,小家伙也没什么反应,仍旧忘我地进食。它的皮肤有些粗糙,背甲厚重,比刚来时强壮了不少。   这一刻,陆闻川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事情是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好快,当初他买下这只乌龟,店员说这只性格不怎么活泛,可能很久都不会露一次面。陆闻川执拗地买了下来,却又开始焦虑乌龟为什么一直跟他亲近不起来。   为此,他甚至带它去看了宠物医生,当时医生劝他要有耐心,如今一周多的时间过去,陆闻川终于能切实地感觉到乌龟的信任,哪怕是他如此近地站在生态缸面前,乌龟也没有再躲过。   他探手进去碰了碰乌龟的背甲。乌龟停止了进食,半缩着脑袋,警惕地左右观探。   陆闻川被它安抚到了,收回了手,又添了点龟粮,小声说了句:   “胆小鬼。”   【作者有话说】   剧透一下,下一章还是去了,原因保密。   马上就要开启新征程了,我现在信心满满。   这周尝试日更,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早上不更的话,那就晚上来看哦~ 第59章 你会回复我吗?   江昀清最终还是去了金桥屿,在陆闻川的陪同下一起。   起因是第二天江昀清打回家里的一个电话。最近陈清女士很久没有跟他联系,他有些担心,顺便还想问问上次母亲向他提过的,有关工作的事情。   他设想了很多回青城后的注意事项,把找工作放在了亟待解决问题的首要位置。   因为陆闻川总要回去,他想跟在对方身边,良性发展下去,就不可能一直无所事事。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江昀清隐约察觉到了点不对,再打却还是没能接通。   他便又打给了几乎从不通话的父亲,想问问对方是什么情况。这回,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只不过对方那边实在安静,只有零星的、刻意压低声线说话的声音。   “你妈生病住院了,我陪她在医院呢。”江父说。   江昀清原本坐在床边,听到这个消息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有些着急地问他“怎么回事”。   “谁能想到呢?这两天一直喊着腹痛,猜想可能是阑尾炎又犯了,来医院看了看,医生建议切除。”江父说,“别担心,只是微创,今天刚做完。”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妈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江父顿了顿,又呛声呛气地说,“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还是尽快回来吧,老在外面待着算怎么回事。”   说完,又低声咕哝了句什么,江昀清没听清,猜想以父亲的性格,估计还是让他想清楚,尽快搬回家住之类的话。   江昀清没有应声,挂断电话后,订了第二天回青城的票。   兴许还是不甘心作祟,江昀清收拾东西的时候总忍不住往外看。   昨夜回来的那辆车此时还停在院子里,陆闻川应该是没再出去过,这让江昀清感觉到了点慰藉。   他忽然很想再去见一见对方,但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有些丧气地把衣服叠进箱子里,又去收拾画架。   油画从画架上拆下来的时候,江昀清还在考虑,以自己要回青城为由请求陆闻川陪他上山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而想曹操,曹操就到。   在他收好画架的那一刻,陆闻川带着维修工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江昀清开门的时候有些紧张,因为没有想好说辞,所以不太想让陆闻川这么快知道他要走。   他挡在门口,有些支支吾吾地问陆闻川有什么事。   陆闻川给他介绍维修工人,说来解决淋浴的问题。   “不方便进吗?”陆闻川盯着他犹豫的表情,问。   江昀清摇摇头,松开门把手,让到了一边。   维修人员径直走去了浴室,陆闻川没跟过去,视线落在地上敞开的行李箱上。   江昀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箱子里面的衣服叠得很整齐,几乎到了合上箱子,就可以拎着离开的地步。   陆闻川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旁边一脸不自在的江昀清。   “你要去哪儿?”   江昀清只能无奈解释,说自己母亲生了病,自己要回去探望。   他说:“我订了明天的车票。”   房间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江昀清垂眸注视着地板上的某一点,恍惚间,好像有种剧情重演的感觉。他想到最初陆闻川说要带他去情人桥,结果自己接到家里的电话,得知父亲摔伤腿,急匆匆地赶回青城的那天。   当时他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哪怕之后他们谈起了恋爱,两人以一种非比寻常的关系再回到南清,又去到情人桥,最初的那种轻松感也荡然无存。   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尽管愿望最终实现,也还是难以弥补最初的那种期望受到打击的落空感。   安静了一会儿,江昀清才慢慢开口。他以一种商量的语气对陆闻川说:“回去后,我暂时可能就不回来了,反正你这几天也要回青城,我就在那边等你。”   陆闻川仍旧沉默着,见他不回答,江昀清又斟酌道:“你回去的时候,能告诉我一声吗?”   怕陆闻川误会,他又连忙说:“我不会过多打扰你的,只是想确认你路上安全,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就不出现在你面前。”   陆闻川仍旧不说话,江昀清猜不准他的意思,想听陆闻川说点儿什么,却又怕对方为他的离开而感到庆幸。原本就有点儿衰竭的心态开始逐渐溃败。   他终于垮下了脸来,忍不住感伤地说:“你今天真的不能陪我去金桥屿吗?我都已经要走了……”   兴许是因为为人比较丧气悲观,江昀清一直习惯性地将情绪稳定在一个较低值,能很好地控制住悲伤,避免大起大落。   可以说,除了分手那天,江昀清几乎没在陆闻川面前流过眼泪。然而如今,他却因为陆闻川不陪他出行,看上去一副要哭的样子。   陆闻川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盯着他泛红的眼尾,目光有些警惕。   他嗫嚅片刻,朝浴室瞥了一眼,低声埋怨了句:“哭什么?里面还有别人在呢。”   所幸江昀清没有真的掉下眼泪来,陆闻川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无奈又可气地说:   “待会儿我要出去办点事,到下午才能回来,两点的时候我在门口等你……”   江昀清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意外。   陆闻川盯着他泛红的眼眶,恶声恶气地继续说:   “你要是迟到了,那就别去了。”   快要进入四月份的时候,金桥屿大多数的花都进入了花期。   江昀清坐陆闻川的车到山脚下,下车后,两人徒步上山。   昨晚的那场夜雨并没有下很长时间,经过一上午的蒸发,山林里只剩下了些许的潮湿。   今天的天气不错,山风下泻带着凉意,江昀清跟在陆闻川身后,看了一路山间繁茂的花朵。   金桥屿的景色和上次来时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野樱花成片盛放,点缀在清流蜿蜒的山间,高山杜鹃已经有了蔓延的趋势,穿插在茂林升腾的绿雾里。   江昀清和陆闻川一直爬到了半山腰,看到了数十里外,几百亩黄艳艳的油菜花田。   其实,在江昀清的印象里,金桥屿总是笼罩着朦朦胧胧的阴郁色彩的,像这样亮丽的风景实在少有。   就比如,早前他一个人上山采风,不小心摔伤了胳膊。后来民宿举办活动,一行人走到半路遇上了大雨。就连最早宋淮之陪他来过的那次,天气也很阴沉,伴随着冬日弥漫的大雾,色彩十分晦暗。   江昀清第一次见到金桥屿不同寻常的一面,并且是和陆闻川一起,这让他感觉到了点儿满足,盯着地面上两人重合在一起的影子,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两人是在零交流的情况下到达山顶的,期间没有休息。   江昀清累得气喘吁吁,但考虑到陆闻川答应陪他不易,硬是一丝抱怨的话都没说出口。   不过好在陆闻川的脚步迈得很慢,倒不至于真的把他丢到身后,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山顶。   山顶的风景又跟山路上的变得很不一样,视野开阔,风比来时大了一些,阳光正透过树木密集的枝叶倾泻下来,在根部的树荫处落下了点点的光斑。   江昀清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气息钻入五脏六腑,好像连日来所有的焦虑和疲倦都消失了,他只拥有此刻,陆闻川站在他身边,是他拥有的全部世界。   “你累了吗?”江昀清看向陆闻川,试探着去碰陆闻川的手。   陆闻川手指蜷了下,避开了江昀清的触碰。他摇了摇头,而后将手揣进了口袋里。   江昀清早就对他拒绝的态度习以为常,因此并不感到气馁。他转过头,注视着山崖边生长着的一簇杜鹃花,有几只白色的蝴蝶停在上面。   “我好像还没有跟你说过,我最初喜欢画画,是因为一本叫《迷失蝴蝶》的图册。”   似乎是已经笃定陆闻川不会主动跟他聊些什么,江昀清便主动开了口,自顾自地说:   “那本书是商家的限定款,有差不多一百页,每一页都有密密麻麻、各种各样的花朵。那时候我八岁,我妈想锻炼我的耐心,所以买来让我学着涂色。”   “那本图册很奇怪,第一页写着,花园里有一只漂亮的蝴蝶,请把它找出来。”   “可我涂了三个月,把全册的花认了七七八八,每天都会认真花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去寻找,书都要翻烂了,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只蝴蝶在哪儿。”   江昀清说:“然后没多久,我就放弃了。”   “一直到我上初中,那年我好像上初一吧,上网的时候偶然间刷到了一张截图,上面是商家店铺的一条动态更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蝴蝶找到了吗?’”   “又说,最漂亮的那只蝴蝶其实在你心里。”   江昀清笑了笑,有些无奈:“当时看到觉得真无聊,差点就要去刷差评,但后来想想,也挺有意思。”   山风从山崖下面卷上来,吹乱了杜鹃花丛,蝴蝶慌乱地飞舞,消失在山林之间。   江昀清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被风鼓动着,看上去乱蓬蓬的。他转过头看陆闻川,陆闻川正垂眸盯着地面上的某一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被他叫了一声,才迟疑地转过目光看过来。   江昀清继续道:“陆闻川,我收到的第一只蝴蝶是你送的。那是我最珍贵的礼物,我一直都有好好保存。”   “我没想到我二十七岁黯淡乏味的生活还能遇见你,更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幸收到这么好的礼物,看到这么美的风景。”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江昀清说,“陆闻川,我今年,还能跟你一起看到蝴蝶爆发吗?”   江昀清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得寸进尺,但没有办法,此刻的他什么都不想要,只迫切地想跟陆闻川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曾经的他只想把陆闻川绑在自己身边,因为痛苦,所以需要。但从今往后,他更希望陆闻川是自然地跟他走到一起的,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因为同情。   他会盼望自己成为更好的人,能入陆闻川的眼。陆闻川有很多追求者,他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能倚仗的,就只有陆闻川对他那所剩无几、微薄不堪的感情。   江昀清承认自己有些大胆,但在临走前,这是他仅剩的,最后一个愿望了。   因此,他鼓起勇气,迈开脚步朝陆闻川靠近了一点,然后试探地伸出两手,穿过陆闻川的两臂,抱住了对方的腰。   他紧密地贴着陆闻川的胸膛,把脸埋在陆闻川的肩头,柔软微凉的头发蹭着陆闻川的下颌,他又闻到了陆闻川身上久违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陆闻川似乎想推开他,手指碰到了江昀清的肩,但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也没有将他推开。   江昀清无形中收到了鼓舞,软声叫他的名字。   他说:“陆闻川,回去以后,我能每天给你的微信发消息吗?你会回复我吗?”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改口道:“……只是偶尔回复一下也可以的。”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手里有几个灵感,问问大家想看哪个:1、就是隔壁那个《再见前任》,嘴欠傲娇学长攻×忧郁深柜学弟受。   破镜重圆,这个比较酸,跟陆沈不一样的是,那两人分手纯粹就是误会+不长嘴+迫于无奈,互相爱得很深,着重于写重圆。   2、《弟弟的假男友看我眼神不太对》,年下,有点茶的攻×浪荡美人受(属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哈)   受的弟弟为躲避家里的相亲,让好友(攻)假扮成自己的男友带回了家,结果攻是冲受去的。这个甜。   3、应该是高冷攻×卑微受,联姻结婚又离婚,受暗恋攻,先婚后爱(不清楚暗恋算不算),离婚是受提出来的,婚后变成双向暗恋,也有点酸。   算是一个小问卷,麻烦各位在评论区帮忙扣一下序号,先亲一下~ 第60章 纹身你不想再看一看吗   江昀清回青城的当天先去了趟医院。   陈清昨日刚做完手术,今天的气色看上去就好很多了。她看到江昀清进门,一边埋怨丈夫这么一点小病都要往外说,一边又趁丈夫外出,偷偷询问江昀清和陆闻川的感情状况。   “你就这么急匆匆地回来了,他就没有说什么吗?”陈清问。   穿着病号服,卸去妆容的她看着比平时老了一点,皱纹都在脸上,身上那种说一不二的精明气质也淡化了许多。   江昀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和陆闻川眼下的关系非一两句就能说清,为难的样子让陈清闭上了嘴巴。   陈清似有所觉,便没再提了,安慰了他两句,又问他路上累不累,回来后有没有休息。   江昀清一一作答,却总有些心猿意马,陈清看出他的疲惫,简单聊了几句后,便硬要他回家休息,说这边有父亲一个人在就可以,让他明天有空再过来。   江昀清拗不过她,一个人走出了病房。   出病房后,他低头看了眼手机,解锁后的界面是他和陆闻川的聊天记录,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几个小时前他刚到青城的时候发送的,说自己已经到了,让陆闻川不用担心。   陆闻川没回他,不知道有没有看到。   江昀清不由得开始沮丧,心里明白,陆闻川答应他的事一定会做到,但回消息这件事陆闻川并没有答应,是江昀清自己抱着人家耍无赖、卖可怜,人家不买他的账,江昀清一点底气都没有。   晚上,江昀清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开门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不由得回想起半个多月前,自己在这间房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当时他从陆闻川家搬出来,生活漫无目的,像是彻底失去了希望。算起来,到如今也并没有过去很久,居然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态了。   他将行李箱放到客厅,将从南清邮寄回来的油画拆了箱,准备放进书房。   他拖着东西开门进去,整理的时候,在书房桌子下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只敞着口的纸箱。   箱子里盛满了画和照片,东西已经很久没动过了,自打江昀清搬来这里后,就一直放在那儿。江昀清将其视作洪水猛兽,不敢触碰,以至于到现在,箱子里的东西都还很杂乱,有一部分已经翘出了箱口。   江昀清将手里的油画放下,走过去,慢慢将箱子从桌子底下挪了出来。   他在箱子前坐了一会儿,几分钟后,才慢吞吞地将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铺到地上。里面的东西很多,几乎占据了大半个书房的地面,他便只得又去别的房间翻来一只纸箱,将东西分门别类地装好。   做完这些,他用胶带密密实实地封上箱口,将两只箱子好好地放进了柜子里,又放了一些杂物上去压实,关好柜门后,这才缓慢地走出了书房。   到了晚上,一直沉寂的聊天界面仍旧没有新消息。   江昀清洗完澡看了眼手机,觉得自己实在等不及,便找了个话题,将自己今天刚布置的房间拍照发了过去。   江昀清用自己在南清画的画做了一面和陆闻川家很像的照片墙,里面大多都是一些风景,只有少数画面比较抽象。   陆闻川仍旧没有回复,江昀清便不死心地又发了十几张照片过去。   他问陆闻川:这面墙中间还缺一块,你觉得挂什么比较好?   陆闻川没回,江昀清便又说:要不就挂你的肖像吧,我画了好多,你帮我挑一下?   似乎是怕江昀清真的再叮叮咚咚、没完没了地发一堆图片过去,陆闻川终于忍不住露了面,发了一个省略号过来。   江昀清犹豫了一下,借着这股冲动,主动拨了视频给他。   江昀清猜想,陆闻川应该并不是很想接,因为视频通话拨过去后,过了很久陆闻川都没有接通。   但好在陆闻川是一个很心软、很善良的人,不会冷眼旁观,任由通话沉寂下去。因此,在视频即将断开的前一秒,手机震动了一声,陆闻川同意了他的申请。   江昀清几乎立刻就坐正了身,视频通话信号并不稳定,陆闻川那边总是卡顿,画面有时也连不起来。   江昀清看到了对方身后漫无边际的漆黑的夜,以及陆闻川走路时,道路两侧不断往后掠去的树影。   有那么一瞬间,江昀清好像忘记了呼吸,他望着陆闻川露在屏幕里的半张脸,明明早上才刚刚见过,如今竟已经产生了一种怀念。   但江昀清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这半天的时间太长,而是分手后这种面对面的机会实在太少。   陆闻川从来不肯正眼看他,江昀清也只有在隔着块屏幕的时候,才有勇气偷偷去描摹陆闻川的轮廓。   似乎是对他接通后却不开口的行为感到疑惑,陆闻川朝屏幕上瞥了眼,看到江昀清穿着浴袍出现在画面里。   江昀清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来得及吹,整个人湿漉漉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想起了昨夜江昀清从他浴室里出来的样子。   江昀清也同样看着他,眉宇间的神情很柔和,轻轻开口询问说:“你现在是还在外面吗?”   陆闻川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低低地“嗯”了一声,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手机拿远了些。   江昀清的画面里就只剩下了陆闻川的额头和一部分发顶。   陆闻川解释说:“刚刚去大伯家了一趟。”顿了顿,又问:“打给我有什么事吗?”   江昀清不清楚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但好在江昀清自己比较诚实,不想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便直接告诉陆闻川说:“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你。”   陆闻川那边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屏幕闪了闪,陆闻川的脸又重新出现在了视频里。   江昀清听到陆闻川说:“外面信号不太好,你说什么?”   江昀清有些失落,没有重复,反倒问了陆闻川其他问题。   他说:“陆闻川,我送你的画你还保存着吗?”   陆闻川沉默了下来,没给他回应。   江昀清便又自顾自地说:“我画了好久的,从来没有哪一幅比这个更难画。你要是不好好保存,不如把它还给我,刚好我这边还缺一幅。”   陆闻川似乎被他的理直气壮气笑了,视频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气声,陆闻川说:“送别人的生日礼物,居然还能张口要回去,江昀清,你可真会想。”   江昀清小声说:“可那是你自己说不需要的……”   陆闻川没跟他辩驳,他已经走进了民宿的院子里,屏幕里的景象也开始变得眼熟起来。   他对江昀清说:“那等我回青城的时候给你带回去,还给你。”   江昀清便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定。”   “定了会告诉我吗?”   “告诉你就能立刻回去了吗?”   江昀清说“不能”,安静了一会儿,看见视频里出现明亮的灯光。   他今天坐车坐得有些累了,尤其是还洗了个热水澡,身体乏得很,有些坐不住。   陆闻川不跟他说话,他便掀开被子躺了下来,只留了一盏床头灯。昏暗的光线比不上手机的亮度,江昀清侧躺着,闭上眼睛,把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   陆闻川似乎把手机放在了某个地方,视频里的角度再也没有变过,显示的是陆闻川房间的屋顶。   江昀清听到视频里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猜想陆闻川可能是在换衣服,或许待会儿也会马上去洗澡。   于是,他又开始变得三心二意起来,想象着对方身体的温度,轻声对陆闻川说:“你知道吗?今天洗澡的时候,我发现我心口的纹身颜色好像褪了一些,没以前那么重了。”   陆闻川没回话,江昀清困倦漂亮的脸映在手机屏幕上,有种对自己的情态毫无所觉的慵懒。   他继续说:“其实原本是看不太出来的,但当初纹的时候都是用的相同的颜料,我腰上的纹身就比胸口的要鲜艳很多。”   顿了顿,江昀清又说:“陆闻川,腰上的蝴蝶也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你不想再看一看吗?”   时间漫无边际地走着,视频那头却没传出来一丁点的声音。   江昀清有些怀疑陆闻川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又或者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对方已经进了浴室洗澡,于是睁开眼,想从画面上找出一些陆闻川还在的蛛丝马迹,却什么都没找到。   他有些泄气,又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点儿羞耻,暗自责备自己困到口不择言,也不管陆闻川在不在了,仓促地说了句“我困了,要睡了”,又注视着空白的屏幕,犹豫着说了句“晚安”,这才磨磨蹭蹭地挂断了电话。   昏暗的房间里,手机的光亮一点一点褪去,江昀清缩在被子里,因为尴尬,困意去了大半。   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无声叹了口气。   他心里开始盼望,觉得思念已经开始抑制不住,不断地念叨着陆闻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什么时候才能跟他见面,什么时候才愿意重新接纳他,像以前一样跟他亲吻,抱着他一起,抵足而眠。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哈,肝死我了,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能不能随点海星给小陆和小江当份子呢(老实巴交揣手手)。 第61章 回来的路上被追尾了   江昀清回青城后,一共给陆闻川打了两次电话。   除去刚回家的那次,再就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找到工作的那天。   江昀清大学时同社团有一个家里开艺术馆的朋友,毕业后,对方直接接手了家里的产业。江昀清从网上看到了艺术馆正在招聘助理的信息,觉得各方面条件都还挺不错,便抱着试试的心态联系了对方。结果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对方居然还记得他,当即便答应了下来,让他过去试试看。   江昀清把这个消息传达给陆闻川的时候,陆闻川正在收拾回青城的行李。   他看着屏幕上江昀清高兴的神态,手上动作不停,把收拾出来的衣服全部折好,塞进了行李箱里。   由于经常两边来回奔波,陆闻川每次带的东西都不是很多,但这次却有些棘手,多了一幅装裱起来格外占地方的油画,还有一只胆小怕事,连适应环境都成问题的乌龟。   大伯原本劝陆闻川把乌龟养在民宿,就不要带走了。但陆闻川没同意,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和乌龟培养起来感情,乌龟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他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能就这样切断联系。   于是,他便决定只把不好搬动的生态缸留下,将之前带乌龟看医生用的透明箱铺上水草,留待后面做乌龟的临时居所,又联系了周逾安,让他在青城帮自己重新订购了一只生态缸。   “你干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啊?”   见他迟迟不露面,江昀清想看清楚他那边的动向,好奇地凑近了些许,清瘦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陆闻川停下手里的动作,坐在摄像头照到的范围之外,偏头看向屏幕,注意到了江昀清一眨一眨的眼睛。   江昀清的眼球黑色部分占比较大,目光深邃,看上去黑亮有神,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含着一颗黑色透亮的宝石。   陆闻川从没告诉过他,其实江昀清根本不会撒谎和伪装,他的眼睛是直通心灵的阀门,每一次转动都像是把心事直接摆在陆闻川面前。   但两人还在一起时的江昀清闭目塞听,不愿跟陆闻川分享任何的心情,陆闻川无计可施,也不能主动去戳破,能做的就只有纵容他每次的诉求,或拥抱,或陪伴,陆闻川能给的都给了。   要是再把时间往回拨两个月,陆闻川打死也不会想到,江昀清会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江昀清还是很依赖他,但却不会再时时刻刻要求他在身边,江昀清有了自己的生活,世界开始变得丰富,不会再妄图把他变成自己的全部。   陆闻川原本并不打算告诉江昀清自己回青城的事,但避免对方越问越多,最终还是如实说:“我在收拾行李。”   又说:“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没别的事就挂了吧。”   然而江昀清却只选择性地听到了前半句,原本就晃在屏幕上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兴奋地说:“收拾行李?你是要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啊?”   陆闻川对他说“后天”,然后便听到江昀清自顾自道:“那太好了,刚好后天我有空,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说实话,对于跟江昀清独处这件事,陆闻川总觉得不那么自在。他始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快原谅江昀清,尽管对方给他的感觉已经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但得到得越容易就越不懂得珍惜,陆闻川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在面对江昀清时总是习惯于谨慎和拒绝。   他委婉地说:“周逾安说晚上要给我接风。”   江昀清顿了下,眼神里的笑意淡了一点,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说:“那好吧。”   陆闻川不想再跟他说话,想说“没事就挂了吧”,却又听到江昀清沉默几秒后,扯起了别的。   他看上去好像有些心虚,眼神飘着,说出来的话口不对心。   他先是问陆闻川是否一个人回来。   陆闻川不明所以,说“当然”。   然后便听到江昀清问:“那你一个人回来的话,你的相亲对象怎么办啊?”   陆闻川愣了下,才想起那晚江昀清来他房间,问他是不是出门见人了,当时他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地说了“是”。   没想到江昀清真假不分,一直记到了现在。   于是,陆闻川又成功被他气到了,对着手机说“能怎么办,当然是一块带回去了”,然后当机立断,挂断了电话。   江昀清入职的这两天刚好赶上艺术馆办展,策划宣传都少不了他的活儿。江昀清脱离人际交往太久,一开始有些不太适应,但毕竟是和自己喜欢的领域打交道,倒也乐在其中。   四月三号这天,艺术馆的展览正式开展,却刚好赶上了一个阴天。   青城临海多雨,最近天气经常不好,今天尤其阴沉。为了保证展览的视觉效果,场馆里没有开很明亮的顶灯,只有一些暖黄的氛围灯装点着,维持着基本的运转。   江昀清穿着统一配套的衬衫,脱离人流站到一幅风景油画的下面,偷偷看了眼手机。   昨晚睡前他给陆闻川发了消息,问对方今天什么时候能到。   陆闻川没有说确切的时间,只说是下午,但如今已经到了下午四点,聊天框里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外面已经开始起风了,街上卷起枯叶和尘土,门口的导向牌被风刮得移了位置,江昀清匆匆去扶,却又不小心把手机掉到了台阶下。   江昀清去捡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雨。   江昀清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但他没顾上自己,先解锁屏幕检查了下手机。   手机没什么问题,就是屏裂了一点,微信界面还是安安静静,没有一点消息进来。   他开始有些灰心,胡乱抹了下头发上的雨滴,想给陆闻川拨个电话,却又担心对方正开车在路上。   正犹豫着,同事喊他帮忙搬场馆外面的装置和标志牌,江昀清只得揣好手机,又重新踏进了雨里。   电话是在搬完东西后,江昀清重新回到场馆的时候打进来的。   当时同事正跟他站在一起用纸巾擦拭身上的水珠。江昀清比方才更像一只落汤鸡,不光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衬衫也湿了个透。   同事抱怨真是许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转头看见江昀清居然又低头摆弄起了手机。   这已经是他今天下午第三次在江昀清脸上看到担忧的表情了,他觉得江昀清可能是真的有什么急事,便善解人意地说:“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这边也快结束了,我帮你盯着。”   江昀清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再次将手机息屏,望着台阶下逐渐升高的积水,总觉得这雨下得他心神不宁。   就在他要把手机放回口袋的时候,原本一直沉寂的屏幕突然开始震动了起来。江昀清一愣,看都没看来电提示,直接就接了起来。   他怕雨声会吵,“喂”了一声,直接朝馆内走去。或许是因为不顺利,又或许是为这通电话担心了太久,他满心怨言,一句“你怎么才联系我”没说出口,对面传来一个许久没听到了的声音。   周逾安的语调里早没了往日的懒散,罕见地联系了他。   江昀清的脚步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便停了下来,不好的预感瞬间滋长。   周逾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么说最为合适。但最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只得如实道:   “你现在有时间吗?陆闻川在回来的路上被违规超车的人追尾了,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你……要过来一趟吗?”   【作者有话说】   问题不大,没事的哈~ 第62章 我没事   陆闻川也没想到意外来得如此突然。   他是四月三日早上九点钟动身赶往青城的,开车之前收到了江昀清发给他的几条信息。   最近一段时间,尤其是江昀清回到青城之后,两人联系的频率明显上升。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江昀清在自说自话,但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两人的聊天记录就已经比分手前的长出了很多。   陆闻川大多数时候不会回复,只有少数时候磨不过江昀清几次三番的“骚扰”,会简单应和几句。   比如,江昀清经常会发自己画的画给他,问他自己画得好不好看。陆闻川不理他,他便又会扯上别的,诸如“乌龟最近有没有挑食”、“民宿有没有新的客人住进来”、“大伯最近身体是否还好”等等毫无关联的问题。   陆闻川烦不胜烦,屡次想把聊天框设置为免打扰,却又总会在江昀清每晚跟他说“晚安”的时候,忍不住回应。   然而回复完之后,陆闻川又会时常懊悔,觉得这样不太好,不想让江昀清得逞得那么轻松。   因此,这天早上,在看到江昀清发给他的,问他何时能到的消息时,陆闻川本能地不太想回复。   但最终他还是回了,因为他不想在接下来的长途跋涉中,再和之前一样听到手机叮叮咚咚响。   他没跟江昀清说具体时间,只说是下午。   江昀清回了“好”,而后在之后的半天里,陆闻川停了三次服务区,看了四次手机,都没再收到江昀清的任何回复。   意外是在他下了高速,刚进青城市内发生的。   当时一辆带有实习标志的新手司机违规变道,却没控制好车距,在即将抵达十字路口,陆闻川要减速的时候猛地撞了上去。   追尾的司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撞到了头,有些轻微擦伤。而反观陆闻川就比较倒霉了,不仅撞烂了车屁股,还因为车祸时的剧烈冲击,伤到了右腿。   好在骨折没有明显的移位,被送到医院后,医生帮忙做了镇痛和石膏。   江昀清赶到医院时,刚好看到病床上正听周逾安絮叨的陆闻川。   陆闻川脸上也有轻微的擦伤,手腕似乎也撞到了,手背青了一片,最严重的是右腿,膝盖以下的部位打着石膏,为了避免血液下流造成肿痛,下面还垫了两只枕头。   陆闻川觉得,自己怕是永远也忘不了在病房门口,看到江昀清急匆匆跑来时的感受。   窗外依旧飘着雨,雨幕很密,雨势很急,时不时敲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一向沉稳的陆闻川变得心烦意乱。   江昀清浑身上下湿漉漉地出现在陆闻川面前,手扶着门框,胸膛一起一伏急促地呼吸,和陆闻川第一次在大雨里见到的样子很像。   只不过此时的他看上去好像快哭了,眼睛很红,却没有真的落下泪来,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陆闻川的脸,许久没有缓过神。   陆闻川想,此时此刻,应该不会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江昀清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会有任何人比他更明白江昀清此刻的感受了。   他第一次在面对江昀清时产生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不知如何去做,不知如何开口。心脏像是被凭空吊了起来,胸腔变得很空,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十分不踏实,仅仅只是想到江昀清在来时的路上可能会胡思乱想的那些内容,就让他的胸口闷到喘不过气来。   最终,还是江昀清主动踏进了门,似乎是顾忌着有外人在场,他没有过多地表露什么,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唯一出卖他的,是从门口迈向病床时虚软的脚步,和不怎么正常的呼吸频率。   因为剧烈的奔跑,他的双腿有些发麻,慢吞吞地走到陆闻川面前,被雨水冲刷的苍白的脸色和慌乱未消的神情让陆闻川产生了点儿压抑。   周逾安见状,借口自己上洗手间,主动而又快速地避开了这种让人应接不暇的场合,只留了两人单独待在病房里。   陆闻川看着江昀清站到自己面前,见到了对方在微信里曾经提到的工作服装。   那件衬衫尺码有点大,衣领绣着艺术馆的英文字样,右肩有像油画一样混合的色彩,样式中规中矩,和江昀清自己的审美有些许的不同。   陆闻川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直观地看到了江昀清的转变——江昀清回到了青城,真真切切地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工作。然而他却并没有彻底地从他们失败的感情里脱离出来,表情看上去还是很牵挂陆闻川。   在听到江昀清重新工作的消息时,陆闻川其实也曾设想过,如果回来后可以再见,哪怕他们做不成恋人,他大概也会毫不吝啬地对江昀清说句“恭喜”。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眼下这副光景,气氛不对,场合也不合适。陆闻川头一回开始后悔没有早早地把话说出口。   他看着江昀清在他面前屈膝蹲下,没看他的脸,也没看他的眼睛,犹豫地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陆闻川带着淤青的手背。   陆闻川没有躲,手背上的触感转瞬即逝。他稍稍回神了些,问江昀清:“你怎么来了?”   江昀清没有回答,沉默的样子让陆闻川的心情难以言喻。   陆闻川不想他这副模样,稍微加重了点语气,逼迫他说:“江昀清,说话。”   所幸江昀清终于开口了,但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没什么血色的双唇微微张合,低声问:“其他检查呢……做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又受了风,江昀清身体一向不好,陆闻川总是不想让他操心太重。   陆闻川说“做了”,顿了顿,又向他强调:“我没事。”   江昀清很轻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好”,心头却忽然涌上来了一丝酸楚。   直到这时,他才敢回想最近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   接到周逾安电话的那一刻,他像是被黑色的回忆包裹住了,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画面。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陆闻川一直没有回复他的信息,没有打给他的电话,想起了前一天夜里,自己因为陆闻川回复过来的一句“晚安”而高兴到失眠。   画面的最后,是几年前宋淮之出事的那个夜晚,当时也是这样的下雨天,他急匆匆地赶往医院,却最终也没能见到对方的最后一面。   江昀清完全是靠着想见陆闻川的意志撑过来的,来的路上他一直祈祷,希望用自己的寿命作为交换,来换取陆闻川能够健康平安。   然而等到真正见面这一刻,他又突然开始抱怨起了命运的不公,觉得不甘和委屈,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要一次又一次遭受如此的折磨,让他身边的人也跟着不安。   他想劝自己冷静,觉得陆闻川不会想看到他脆弱的样子。   可如今他趴在陆闻川的病床边,在陆闻川那句安慰性的“没事”里,在两相沉默之中,心头积攒的情绪一忍再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他身上的衣服湿得厉害,贴在身上,像是真的变成了一只可怜的乌龟,因为胆小怕事、无家可归,被陆闻川大发慈心,带到了身边。   陆闻川垂眸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几秒后,抬手碰到了他的头发。   江昀清湿漉漉的,狼狈得很,眼尾鼻尖很红,明明在流泪,却又忍得很可怜。   陆闻川没有制止他,温暖干燥的指尖拨开他的鬓发,露出了对方微红的眼。   在江昀清抬眼看向他,将脸颊蹭到他手心的时候,陆闻川的手指改换了方向,轻柔地划过江昀清的耳廓,抹去了他眼角的泪光。   【作者有话说】   挣扎失败,原本想写到安慰的亲亲来着,但写不通,就改情节了,然后亲亲啪一下,就没了,明天争取orz 第63章 安安分分睡觉   陆闻川需要静养,酒吧里的活儿又都落在了周逾安身上。周逾安任劳任怨又连轴转了一个多星期,来医院的频率直线下降,陆闻川的身边就只剩下了江昀清在照顾。   除了刚在医院见面的那天情绪比较外露外,其余时间,江昀清都表现得很寻常。他不曾抱怨过什么,更没有再在陆闻川面前露出过沮丧的表情。   他对陆闻川的照料很周到,除了洗澡上厕所这类陆闻川死活不用他帮忙的日常项目外,几乎包揽了陆闻川生活的全部。   而在这期间,大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陆闻川车祸住院的消息,吓得六神无主,当天便和孟识任远一块从南清赶了过来。   那是病房里最热闹的一天,陆闻川寡淡的日子丰富了不少,还尝到了大伯亲自炖的红烧排骨。   然而民宿日常很忙,孟识又有自己的工作,任远最近正在准备搞点投资,三人没待多久,确定陆闻川没什么大碍之后,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南清。   陆闻川出院的前一天,江昀清推着他去了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逛了逛。   青城的四月份正是玉兰花开放的季节,小花园里有很多近几年移栽过来的玉兰树,白色紫色的都有,花冠硕大,却因为前几日的那场大雨,凋落了不少。   今天的日头有些足,外面很晒,江昀清推着他在小路上慢慢走,准备找一处树荫暂且休息,却在转过拐角时,听到了前面大楼里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医院,这似乎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听到那阵哭声时,陆闻川还是从心底里感觉到了恐惧和悲伤。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和江昀清的第一次见面。当时对方站在大雨里,木愣的表情没有一丝生气。而除此之外,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前几日江昀清匆匆赶来医院,在病房门口看他的那一眼。   他像是有感而发,又像是别有深意,对着这满园即将枯落的玉兰花,在江昀清推着他进门的时候故作轻松地说:   “其实这应该也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吧,只是接受现实的那一刻比较难以忍受罢了,过后其实也没有必要纠结那么多。”   江昀清没说话,陆闻川以为他没在听,回头看过去时,发现江昀清也在看向自己,只是脸上没太多的表情。   江昀清是一个很柔和的人,大多数时候没有什么主见,跟陆闻川在一起时,总是习惯性地依附于对方。   但同时,江昀清也是一个十分倔强、固执的人,固执到把谁放在心里后,就很难再拿出去。   长时间的接触培养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只是一个眼神陆闻川就能知道,江昀清并不认同他的观点。   他不欲与其争辩,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又被江昀清推着,一块回到了病房。   第二天,江昀清专门请了假接陆闻川回家。   由于陆闻川是车祸后直接进的医院,家里还是之前他离开时的样子,虽然不乱,但还有一些行李需要收拾。陆闻川做不了这些,就只能江昀清帮他。   陆闻川还坐着轮椅,一个人在客厅帮乌龟安置新家。他用的是周逾安帮他订购的那只生态缸,周逾安在这方面还算靠谱,生态缸的尺寸和他之前在南清用的那只一模一样。   乌龟刚进入新的环境还有些不适应,缩在角落里,始终不肯露出头来。   陆闻川安置好了它,撒上龟粮,转头去看江昀清。   江昀清刚忙完,正在厨房准备烧水。水烧上后,他又从厨房出来,走去了玄关。   陆闻川看着他的身影,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十分奇异的感觉。   父母去世后,他一个人独居青城,很少生病,很少出事,身边朋友很多,却又都有各自的事业,很少有能真正关心到实处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扛着。   就连恋爱也是,陆闻川始终觉得哪怕日后有了喜欢的人,自己也一定会是主动照顾的那一方,因为他本身就是这种性格,也早已经习惯了关照身边的人。   江昀清的举动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除了父母和大伯一家之外,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他转的感觉。   江昀清走到玄关处,拿起了陆闻川从南清带回来的最后一样东西,一幅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画框。   拉开绳结,他小心地将油纸拆开,果不其然看到了里面当初他送给陆闻川的油画。   距离陆闻川生日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江昀清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天他在镇上的花店出来,看到陆闻川满脸笑容地收下了前相亲对象送的花,然后十分绅士地帮对方打开车门,送对方回家。   江昀清不是很想回忆当时的心情,只记得那束经过自己精挑细选的玫瑰最终也没有勇气送出去,但他又舍不得扔,偷偷藏在自己房间里,直到花瓣干枯,散发出刺鼻的、腐烂的气味,才在一个等不到陆闻川的深夜,恋恋不舍地全部收进垃圾桶。   如果要问江昀清,陆闻川对他的态度是何时何地、在什么样的契机下缓和下来的,江昀清可能说不太上来。   但如今,他却深刻地明白了,在陆闻川那样厌烦他的时刻,对方都没有丢掉他送的画,连包装用的油纸和麻绳都是最初他送画时附带的那两样。   江昀清忽然觉得自己不可以再奢求太多了,陆闻川总在原地等他,哪怕退出去一小步,最终也还是对他软下了心防,重新迈了回来。   江昀清对着那幅画看了很久,问陆闻川:“你带它回来,还要把它还给我吗?”   陆闻川闻言稍顿了下,想起之前自己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将视线移开,语气僵硬地说:“……先放着吧。”   “放到哪里?”   陆闻川没说上来。   江昀清便道:“我看你房间对床的那面墙就挺合适的,要是实在没地放的话,不如就挂在那里吧。”   陆闻川还是没说话,觉得江昀清一定有故意的成分在,但却没有证据拆穿,便不再和他争辩,转头又去抚摸角落里的乌龟。   江昀清也放下画走了过来,他停在生态缸前,两手搭在缸沿,像看摇篮里的新生儿一样,用柔和的目光去打量那只较刚买来时,明显有些大了的草龟。   他没再纠缠画的事,问陆闻川:“为什么突然想养一只乌龟?”   陆闻川回答得很现实,说:“因为它们的思想很简单,只要我好好对它,它的眼里和心里就全都是我。”   江昀清听着也有点儿动心了,问:“那要是从现在开始,我也对它很好很好,它也会吃我喂的食物吗?”   陆闻川说“会的”。   但江昀清想起了当初疗愈师对他说过的,陆闻川曾经养猫的经历,犹豫道:“那你不会生气吗?它毕竟是你的宠物。”   在这方面,陆闻川却好像信誓旦旦,他不怎么在乎地对江昀清说:“不会,它喜欢谁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而后又在江昀清开口之前说:“不过,是我的,永远都只会是我的,它想要的我都能给,在它心里,应该也不会再有超过我的人出现了。”   江昀清在陆闻川家忙了一天,最后帮陆闻川做了顿晚饭。   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很沉默,全程都没怎么说话。江昀清扯话题的能力仅限于在隔着屏幕的条件下,如今两人终于面对面,却不知为何,江昀清总有些不好意思和泄气。   吃完饭,收拾完,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   江昀清第二天还要上班,他才刚开始工作,不好请太长时间的假,就只上报了这么一天。   临走时,他交代好了陆闻川第二天所有的注意事项,包括怎么吃饭,何时吃药,早上醒来腿疼该怎么办,以及晚上自己得回家一趟看看母亲,可能会过来得比较晚一点。   陆闻川听得直皱眉,不知道是嫌他太唠叨,还是事情太繁琐,在江昀清拿起外套要走的时候,说:“太麻烦了,今天这么晚,而且客房不是已经收拾出来了吗?”   江昀清闻言,愣了一下,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地停在陆闻川脸上。   但陆闻川始终没有看他,客厅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气氛有种莫名的古怪。   好在江昀清并没有僵持太久,他很快便明白了陆闻川的意思,轻轻笑了笑说:“那既然这样,今天可以让我借住一晚吗?”   陆闻川没有多待,留下一句“随便”,而后便摇着轮椅,进了自己房间。   晚上十二点,江昀清躺在陆闻川家客卧的床上,久违地又失了眠。   他平躺在黑暗里,望着天花板,内心波澜起伏,为这来之不易的曙光隐秘雀跃。   然而高兴之余,他又有些忧伤,在黑暗里偏过了头,望见了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城市夜晚独有的霓虹灯光。   那束光隐藏在窗帘后面,只悄悄地向他展露了一点,江昀清抬起手,却碰不到,内心愈发渴望。   于是,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坐在床边犹豫了几秒,然后穿上拖鞋,走去了隔壁陆闻川的房间。   他不断在心里做着建设,心想或许陆闻川又会数落他,指责他得寸进尺,要他滚出去。但他不管那么多,陆闻川留他过夜,就得有半夜被他钻空子的心理准备。   他轻车熟路,假装毫无负担地去开了陆闻川的房门。   动作很轻,没有惊扰到床上睡着的人。   他本以为自己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得逞,但却在掀开被子上床之后,在他碰到陆闻川的侧肩,想靠对方近一点的时候,被陆闻川握住了手腕。   陆闻川的手掌干燥温暖,带着江昀清无法企及、梦寐以求的温度。   江昀清没有半点被抓包的羞赧,反倒在朦胧又黑暗的咫尺之间,坦坦荡荡地直视着陆闻川的双眼。   他软声说:“我有点儿认床,睡不太着。”   又说,“我会小心一点,不碰到你的腿的。”   陆闻川仍旧沉默地注视着他,江昀清无法,搜肠刮肚只找到了一个并不是那么有诱惑力的条件:“要是你晚上想喝水或者起夜,也都可以叫我。”   江昀清觉得,可能陆闻川并没有真的想要为难他,又或者真的对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很快,陆闻川就松开了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脖子以下。   江昀清躺在他的左边,陆闻川右腿受伤,他左右都没有办法侧身,只能被迫感受着江昀清依偎在他枕边的呼吸。   江昀清换了床也依旧没有睡着,在浓稠到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安静地睁着眼。   过了许久,他才用很轻的声音问:“陆闻川,你睡了吗?”   陆闻川没有回应他,但江昀清感受了他胸膛的起伏,断定陆闻川一定在听。   他用很慢的语速说:“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都看了没啊?”   “我问你大伯怎么样,乌龟怎么样,其他人怎么样,你都不理我。”   “但其实,我就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而已。”   “陆闻川。”江昀清的声音有些虚,像是困意终于上来了,又像是无意间的示弱,在陆闻川的身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他说,“我只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我不想听什么大道理。”   很多时候,对于一些较为通俗的道理不是不明白,而是需要时间去接受。但江昀清已经煎熬了太久的时间,早就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再去学会“接受”,更无法忍受再和陆闻川重蹈覆辙。   陆闻川半睁着眼躺在他身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应该跟江昀清贸然提起有关生离死别的事,后悔当初在南清陪江昀清看病时,口不择言地说“如果自己不在了”之类的话,后悔昨日在医院的小花园,自以为是地对江昀清说出“没有必要纠结”。   他也曾经受过亲人离世的悲伤,至今还能回忆起当时生活的晦暗。   他还想陪江昀清很久,想对方还能够像以前一样依赖他、信任他,遇到开心的事能第一时间跟他分享,想江昀清能够永远高兴下去。   而哪怕不高兴也没关系,陆闻川想,江昀清是一个很好哄的人,他会用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拥抱去抚平对方的伤疤。从今往后,江昀清人生中的每一个节点,都会沾满陆闻川的温度和味道。   江昀清第二天走得比较早,给陆闻川做了早饭和午饭,留了信息,说自己晚上还会再来。   上次展览过后,艺术馆又消停了一段时间,江昀清就只需要负责日常的导览和接待。   江昀清昨夜睡得晚,今天有些疲倦,工作的时候有点儿打不起精神,而反观那位之前跟他一块淋过雨的同事就不一样了,今天显得格外意气风发,发蜡皮鞋一应俱全,凑近了还能闻到骚包的香水味。   江昀清发现他今天的小动作格外得多,还总是昂首挺胸,借整理袖口的机会,展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便主动问道:“你这戒指,是最近刚买的吗?上次见你的时候好像还没有的吧?”   同事开屏了一上午,终于见到了效果,立马凑上来得意洋洋地说:“昨天刚求婚成功的,怎么样,羡慕吧?等结婚的时候,哥请你喝喜酒。”   江昀清点了点头,说“恭喜”,静静地看着灯光下对方无名指上闪着微亮的戒指,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忽然说了句“我也有一个”。   同事的目光瞬间变得讶异,想问江昀清又是什么时候求的婚,话还没说出口,江昀清的手机却先响起来了。   江昀清看了眼来电提示,对同事说了句“抱歉”,走去旁边的洗手间,接起了电话。   他轻轻“喂”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儿不自觉的高兴,觉得那点儿疲倦全都因陆闻川的来电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闻川的声音清醒而又平静,好像以前的很多个寻常的清晨一样,问江昀清:“你已经到了?”   江昀清“嗯”了一声,说:“我给你做了早饭,你醒了的话就吃点儿吧。”   陆闻川说“好”,又强调说:“你这么早,不用特意帮我做的,我自己也可以。”   江昀清却充耳不闻。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江昀清又问:“早上起来的时候腿又疼了吗?”   陆闻川说:“还好。”   “早上比较疼是正常的。”江昀清说,“你要是不舒服就躺一会儿。”   “嗯。”   “陆闻川。”   江昀清忽然叫了他一声,想起刚才在同事那里见过的戒指,拿捏不准有些话到底该不该提。   陆闻川应了一声,却没听到他的下文,问他怎么了。   江昀清终究还是没有继续下去,只是说:   “没什么,你先吃饭吧,晚上我得先去看一下我妈,很快就会回去。”   电话那头好像沉默了下来,陆闻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表态的样子让江昀清本能地有些抵触。   他怕陆闻川拒绝自己再去登门,便谎称自己还要忙,在陆闻川开口之前,匆匆挂断了电话。   晚上,江昀清先回了趟家。   陈清前段时间刚刚出院,术后恢复得很好,能下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江昀清在客厅里坐了二十分钟,话没说几句,倒是听母亲接打了四五个客户的电话。   等到陈清终于再次将手机放到一边,开始和江昀清聊最近的工作情况时,她的备用机却又响了起来。   江昀清一脸麻木地看着她连轴转,依稀听到对方半个小时后还要开一个什么样的线上会议,彻底绝了他想在家里多待一会儿的心。   江昀清匆匆和她告别,没把原本准备要说的,自己和陆闻川的情况告诉她,只是在母亲留他吃饭时,仓促地说了句“陆闻川还在等我”。   而后,他没敢再多看母亲的表情,直接出了门。   江昀清到陆闻川家时才刚过晚上七点半,他在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点蔬菜和排骨,准备今晚给陆闻川炖汤喝。   上楼之前,他还给陆闻川打了个电话,想问对方有没有别的什么想吃的东西,但电话没接通,陆闻川不知道在干什么。   江昀清有些担心,走路的速度都快了些许,等到电梯终于“叮”的一声打开,快步走去了陆闻川的家门。   他有预感陆闻川不会太过安分地待着,却没成想,自己还没进门,便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叮呤咣啷的声音。   江昀清快速开门,丢下手里的东西,想也没想直接冲了过去,在厨房里见到了想要自己做饭,却不小心碰翻了菜刀的陆闻川。   案板上的菜已经切好了,虽说陆闻川身体不怎么方便,但技术还在,刀工工整专业,就是要下锅清炒时,厨台过高,他单脚没站稳,不小心带翻了案板。   “你干什么呢,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吗?”   江昀清心有余悸地把他扶到轮椅上,关上了火,又把地上的刀具捡起来,然后打扫了已经切好,却不小心洒在地上的蔬菜。   陆闻川盯着他的动作,眉心轻轻皱着,颇为烦闷地说:“我自己可以。”   江昀清没否认他,将扫起来的残渣倒进垃圾桶,说:“我知道你可以,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明明我也可以照顾你,为什么不偏偏让我做呢?”   陆闻川不说话了,看了江昀清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摇动轮椅,出了厨房。   晚饭吃得倒还算顺利,或许是真的被打击到了,陆闻川胃口不太好,回卧室的时候,还有些闷闷不乐。   江昀清明白他的心思,没有再提帮他洗漱的事情,在陆闻川的床头放了杯牛奶,又重新回到厨房,去收拾用剩下的碗筷。   晚上,江昀清照例睡在他身边。   兴许是因为最近这几天江昀清的面面俱到让陆闻川平生头一次在生活上感到了无能为力,只有江昀清夜里缩在他身边时,才能感受到一点儿久违的被需要。江昀清没有费多少口舌就光明正大地睡了进来,陆闻川没有阻拦,两人躺得泾渭分明,一直到关灯后,江昀清才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   陆闻川这几天休息得太过,有些睡不太着。江昀清挨着他倒是很安分,侧躺在他身边,温热的掌心搭着他的手腕。   其实,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江昀清每次以这样的姿势躺在他身边时,都不会只是安安静静的睡觉,总会在他睡着之后,搞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就比如很久以前,陆闻川就曾经留意过几次,不管是趁他睡着之后和他拥抱,又或者偷偷把他的手臂摆平当人形靠枕,江昀清总爱等到他睡着之后再去做。   就连今晚也是。   在两人歇下的半个小时之后,江昀清忽然打开了自己那边的床头灯,灯光不是很亮,在昏暗的室内笼下了一层细腻的光晕。陆闻川感觉到江昀清摸了摸他的手背,问他“你睡了吗”。   陆闻川不是很想理他,以为他摸两下就会安安稳稳地睡过去。   却不成想,身边的温度忽然抽离而去,江昀清掀被下床,在床尾放着的外套里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拿回了床上。   青城四月份的天气还很凉,江昀清只是出去这么一小会儿,回来的时候,身上就已经带上了凉意。   他重新躺倒陆闻川身边,很轻地握住陆闻川的手。因为开着灯,陆闻川不敢明目张胆地睁眼,只能任江昀清胡来。   差不多三秒过后,一枚硬硬的、凉凉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套进了他的左手无名指。江昀清的动作很小心,似乎比以往都要怕他会醒来,很慢很慢地把戒圈一点一点推到了指根。   陆闻川仍旧装睡躺着,心下已经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觉得江昀清是真的很不懂事。   陆闻川一直都觉得,这对戒指出现得真是很不合时宜,当初他买下这它们时,导购员对他说,这个品牌的这款戒指可以给他带来永恒的爱情。   当时他只希望能跟江昀清一起走下去,然而到最后也没有实现,不仅没有收获到永恒,还晚了别人一步,连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揣着戒指和江昀清分手的陆闻川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明明分手是自己提的,却总觉得失败者是自己。爱只有表达出来才叫作爱,默默无名的,注定就只配待在黑暗的角落里。   但陆闻川不甘心,所以在江昀清几次三番出现在他面前,开始对他进行所谓的补偿,将玫瑰,或者油画,又或者蝴蝶纹身展露在他面前时,他都只感觉到了无尽的讽刺。   他对江昀清说“太晚了”,一次又一次丢掉了对方送的花,尽管内心十分不舍,却也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很难不让自己气愤起来。   就连这对戒指也是,甚至承载的情感比前面提到的东西还要多,他费尽心思隐藏,被发现后愤恨地丢开,如今却又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他的手中。   他猜测江昀清应该也戴了,因为没多久,江昀清便来跟他十指相扣,接触的皮肤温热,只有两枚戒指泛着捂不热的凉意。   大概又过了五秒钟,江昀清欣赏够了,和方才一样,谨慎地松开了陆闻川的手,准备把戒指从他手上褪下。   陆闻川被他碰得心烦,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干脆装也不装,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同样是被抓包,江昀清的表情远没了昨日的镇定,睁大眼睛看了陆闻川一眼,又慌乱地往对方手上瞟。   陆闻川攥他很紧,戒圈正箍在两人手指上,在昏暗的光线里折射着微渺的亮度。   陆闻川好像很生气,视线移到江昀清因为慌乱而微微张开的唇上,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他说:“江昀清,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安分分睡觉?”   说完,也不管江昀清是否想要辩解,火气缠绕着渴求肆意生长,江昀清长久以来的迁就和示弱成为了他的火引。   像是报复一般,陆闻川不顾一切地低头,咬上了江昀清的唇瓣。   【作者有话说】我!写到了!   明天我尽量赶在晚上十二点之前,要是没有的话,那就没有了,我感觉自己快透支了。   隔壁预收换了换,暂时先写那个,然后再写那个甜文。至于最开始那个预收,现在严了,有些情节过不了,我还真得仔细琢磨琢磨。   谢谢大家,既然这样,就重新求个收藏吧~下一本:CP1058594离婚后,不爱我的前夫总来纠缠我。   受暗恋攻多年,一场联姻把二人绑在一起,受在攻身上找不到爱,遂提出离婚。结果离婚后,原本不爱他的前夫,总会时不时出现纠缠他……   人设很重要:有点高冷自认为婚姻很幸福老婆很可爱的攻×对待感情有些卑微一直想着是不是该离婚了的受 第64章 我们聊聊吧   江昀清被咬得很痛,甚至都来不及说些什么,唇齿间感觉到了点儿腥甜。   陆闻川从没有这样对待过他,虽说以往也没多少美好的亲密回忆,但这却是对方第一次实打实地将愤恨写在脸上,真真切切地体现在吻里。   江昀清感觉不到缠绵,只觉得心跳得很快,他的半边身体被压制着,无法动弹,呼吸遭到阻塞,头脑有种缺氧的昏沉。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陆闻川便退开了,脸色说不上来的差,眼神里带着犹豫,像是对自己吻了江昀清这件事感到冒失。   房间里依旧很安静,夜里有些凉,江昀清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烫,能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感受到陆闻川独有的体温。   他的唇角肿了一点,已经不流血了,只是因为太过用力,还有点不自然的晕开的红。   而江昀清的脸也一样。陆闻川退开的时候,他还躺在枕头上张着红润的双唇喘着气,眼睛无措地睁着,里面盛满了不可思议。   陆闻川松开他的手,慢慢躺到了一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江昀清先反应过来,很小声叫他:“陆闻川……”   然而陆闻川却不想或者说很怕听到他的下文,没什么好气地说:“闭嘴,睡觉。”   江昀清便没再说话了,目光落到他的手指上,想提醒他戒指还在,却又不敢开口。   两人相安无事地躺了一会儿,江昀清默认陆闻川是想让他忘掉刚刚所发生的事。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决心当成个意外,顺陆闻川的心意,不再去提,抬手关上了床头灯,又小心翼翼地蹭回来,蹭到了陆闻川身边。   他将没戴戒指的左手重新搭上陆闻川的手腕,额头抵住对方的肩,将对方的手臂半抱进怀里,心思却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吻上。   以往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江昀清就喜欢这样挨着他睡,但那个时候的他比较腼腆,刚开始在一起时总会不好意思。不过好在陆闻川总能明白他的企图,会在他挪过来的那一刻欣然侧身,紧紧地将他扣进怀里。   尽管那样的姿势睡到最后总会肩酸,陆闻川对他也从未有过任何的拒绝和怨言。   江昀清想起刚刚陆闻川怄气的表情,觉得可能亲吻自己真的让陆闻川感到不自在了,他不想陆闻川后悔,不想二人像现在这样不清不白,却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从他再次见到陆闻川开始,选择权就已经不在他手上了,陆闻川怎么看他,亦或是想对他做些什么,江昀清觉得,自己都可以接受,但他希望陆闻川最后还能施予他一点点的怜爱,不至于让这段露水情缘真的成为自己再也无法肖想的过去。   第二天,江昀清起床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陆闻川的影子,陆闻川那边的床头柜上躺着昨夜被江昀清戴上去的戒指。陆闻川一早起床,把它摘了下来。   江昀清看着那枚戒指,心想,冲动的陆闻川很少见,怕他拆穿心事慌忙让他闭嘴的陆闻川也很少见。而至于昨晚的一帧一画好像都只出现在梦里,如今梦醒了,陆闻川抽离而去,又变成了那个对他若即若离,态度冷淡的人。   江昀清愈发觉得任重而道远,心思沉重地将戒指收了起来,下床走去了客厅。   陆闻川正在外面打电话,面朝阳台坐在轮椅上,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正往生态缸里面洒龟粮。   他本想上前,问问陆闻川有没有想吃的早餐,今天周六他不上班,可以帮忙去买,或者帮他去做。   但他的脚步没迈出去,听到了陆闻川背对着他,跟电话里的人说:“其实你年纪还小,不用太着急相亲结婚的……”   江昀清听得有些发愣,客厅里很安静,哪怕隔了几步远的距离,他也还是听到了几句从陆闻川手机里泄出来的,零散的话音。   是个女孩子,说话的语气有些熟悉。   江昀清没再上前,大致已经猜出来和陆闻川通话的人是谁了。   李灿正和陆闻川抱怨,说自己母亲催得很急,自己才刚毕业,工作也就才稳定性下来,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她给嫁出去。   陆闻川笑了笑,不以为然:“或许阿姨只是想让你早点找到合适的,多相处几年,等知根知底后再结婚吧。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现在能流到相亲市场上的哪还有什么优质男啊?”李灿说,“当初我碰见你都觉得是走狗屎运了,最后不也还是没结果嘛。哎呀,我就不能不结婚吗?”   兴许是已经完全不记挂了,李灿聊起过去没有半点避讳,陆闻川倒也没什么压力,嘴上说着“那只能说明我们缘分不够,你还会遇到更好的”,而后,便发现手边的龟粮已经用完了,伸手就去够旁边架子上放着的虾干。   虾干放得有些远,他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控制不好轮椅,够得很麻烦。   而就在他要撑着扶手,决定单脚站起来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了过来,帮他稳住了轮椅,之后又拿起那只盛满虾干的盒子,朝他递了过来。   李灿还在那边唠叨着什么,听上去很像抱怨。   陆闻川却已经没心思再听了,望向身后,发现江昀清正牢牢地扶着轮椅的椅背,垂眸看着他。   那只巴掌大的、四四方方的虾干盒子此时此刻正待在对方的手心,其中一角压在无名指上,盖住了一半的戒圈。   江昀清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对他在打电话这件事完全不知情,对他说:“你是要这个吗?”   陆闻川没有立刻接,江昀清便又转眸看向旁边的生态缸,好像很不懂似的,说:   “已经喂这么多龟粮了,再扔虾干进去,会不会撑到啊。”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声音也没有很好地控制,如果不是李灿跟他寒暄了几句就立刻挂断了电话的话,恐怕陆闻川完全不会察觉到,或许江昀清就是故意的。   陆闻川看了眼息屏的手机,心里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觉得有点荒唐的好笑。   风水轮流转,江昀清居然也会吃他的醋。   他始终没有接江昀清手里盛满虾干的盒子,也控制着自己,没有再去看对方手指上那枚由自己精挑细选,象征着永恒归属的戒指,却克制不住一般,脑海里不断闪现昨天晚上,昏暗房间里那个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吻。   他说“吃多少它自己有分寸”。   顿了顿,又道:“江昀清,我们聊聊吧。”   【作者有话说】   不得不说,有的朋友猜走向和大纲的能力倒是挺不错的哈哈哈。   困傻了要,有不通顺的地方明天再改吧,明天争取多一点。 第65章 能不能也回头看看我   看着生态缸里正慢慢探出头来的乌龟,江昀清目光略微僵硬,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   他手里还捧着那只盛放着虾干的盒子,指尖无声息地扒紧了盒身,腥甜的味道绕在鼻尖。   几秒后,他迟疑地点了下头。   陆闻川便开口道:“关于昨晚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该那么冲动,希望你不要介意……”   虽说是聊聊,但说实话,陆闻川自己都没有想好到底要说些什么,只是单纯地觉得不能放任事情再这样毫无厘头地发展下去,他想要一个明朗的结果,而不是像昨晚一样,回想起来只觉得不可思议和恐惧。   恐惧江昀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又出现在了他家里,又睡上了他的床。   他有种剧情即将重演的危机感,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坠入江昀清所设置的陷阱里了,于是悬崖勒马,想要及时止损。   但同时他心里也很明白,事到如今,再想把江昀清推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从对方浑身湿漉漉地跑去医院看他的那一刻,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无可逆转的变化。   他还是很想要江昀清。但想要重新接纳也是件不容易的事,裂隙需要被填补,陆闻川正坐在天平的中间,江昀清的态度是促使他倾斜的砝码。   江昀清好像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昨晚陆闻川还一副想让他忘掉的样子,如今又为这件事来跟他道歉。但他能猜出个大概,对陆闻川的情绪也格外敏感。   他看着陆闻川,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顿了顿,又试探着问:“你是因为那枚戒指所以觉得不舒服了吗?”   陆闻川没说话,江昀清便道:“抱歉,我拿出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陆闻川有些烦躁,戒指只是一个敲醒他的榔头,真正让他感到迷茫的是江昀清自己。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江昀清说,以往经常需要他关怀的江昀清此刻看着比他镇定,这让他有种被逼到悬崖边,位置颠倒,被迫等待对方施救的感觉。   于是,陆闻川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态度,还有,我们到底应不应该继续下去。”   闻言,江昀清心里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陆闻川的问题他早有预料,倒不会显得太过于措手不及。   他注视着轮椅上坐着的人,想到这几天,陆闻川的种种表现,不习惯他的照顾,不习惯他的亲近,却又都忍耐着全盘接收。   他平静地说:“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提过很多次了。”   “但我也跟你说过,”陆闻川抬眼看着他,“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爱着两个人,我也不想要那样的爱。”   江昀清沉默了下来,放下盒子,反思长久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只是对陆闻川说“没有不喜欢”,却忽略最为重要的一点。   于是他道:“所以你是到现在还在觉得,宋淮之是我心里最特殊的那个,而你只是我觉得孤单的时候偶然碰到的一个伴,如果不是你,其他人也行,是这样吗?”   陆闻川张了张嘴,但却没把“是”说出口。   江昀清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我可能没有告诉过你,宋淮之去世后的那两年里,在工作场合或者私人生活,也并不是没有对我还可以的人出现,但我对他们都没有这种感觉,只对你有。”   “我承认,一开始我跟你在一起的确是有逃避的成分在,想尽快结束那段不好的经历,后续也没有好好跟你说开,导致矛盾一直存在。”   “但你那个时候说我一点都没有爱过你,这不对,我真的不是。”   江昀清走到陆闻川面前,屈膝蹲下身,伸手触碰到陆闻川放在腿上的手背。那块车祸后留下的淤青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只看得到微微凸起的青筋交错在白皙的皮肤下。   陆闻川垂眸,看到了江昀清戴在手上的戒指。   江昀清说:“再者,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到现在还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没有社交,没有盼头,家庭关系僵硬,没有希望。”   “我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为你,你怎么还会怀疑你在我心里的特殊性呢?”   陆闻川仍旧没有说话,无声地注视着江昀清望向自己的眼神。   江昀清说他特别的时候,放低位置把自己解释给他听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幽怨和示好,好像当初那只惹他伤心的猫,时隔多年再次回到他的身边,蹭着他的腿跟他道歉,问他还能不能回去,还爱不爱自己。   不过,陆闻川觉得,江昀清和那只猫应该还是有所不同的,毕竟猫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跟他在一起时或许也真的没多少开心。但江昀清会肯定他的价值,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会回来找他,说一些哄他开心的话。   陆闻川听完了他的话,发现自己竟无从反驳,被江昀清肯定让他一直以来悬浮的心情逐渐稳定,他听着江昀清继续说:   “宋淮之确实对我有很重大的意义,我是爱过他,但那已经是过去了。是你告诉我的,人应该要往前看。我现在只希望我的未来里能有你,也在为能和你一起走下去而努力。我希望我往前看的时候,可以一直看到你的影子。”   江昀清抬起手,沿着陆闻川的衣袖往上滑,温热的指尖碰到了对方的侧颈、下颌,还有脸颊。   窗外的阳光正在悄悄变换角度,照射进来,于是,二人所在的这一小片空间也开始逐渐变得温暖。   江昀清注视着陆闻川被阳光折射得很透亮的瞳孔,觉得对方的目光也变得柔和缥缈。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和陆闻川对视过,有多久没有见过对方温和包容的眼神,已然记不清。   因此他十分珍惜,很怕惊扰到对方,将动作放得很轻,在无限柔和的春光里,在陆闻川回神的前一刻,撑着轮椅的扶手稍稍起身,抚着陆闻川的侧颈,凑近了对方的双唇。   他很轻地吻在对方唇角,语气跟他的动作一样轻,像是撒网的猎人做好自己的陷阱,放出最后的诱饵:   “所以陆闻川,你能不能,也回头看看我呢?”   【作者有话说】   晚会儿应该还会有一章,但应该很晚,最好明天来看 第66章 我能住进来吗   江昀清轻轻地吻着他,仅限于触碰的程度,始终不敢深入。   陆闻川没有给他回答,但江昀清觉得,自己或许已经不再需要了,陆闻川没有推开他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陆闻川再好也有自己的脾气,江昀清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哄,于是抵着他的额头,说:   “你不喜欢那枚戒指,我就再买一枚新的给你,到时候我会再送你一束玫瑰花,你不要再丢出去了,好不好?”   陆闻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唯一的动作,是在江昀清的目光里,慢慢抬手搭上了江昀清撑在扶手上的手臂。   他无需有下一步的动作,江昀清的眼神立刻变得更加柔软,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再一次吻了下来。   江昀清已经忘记上一次两人好好地接吻是什么时候了,但他还记得陆闻川的习惯,于是放低了身体,好让陆闻川抬手时能毫不费力地摸到他的后颈。   等陆闻川真正碰到他的时候,江昀清才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欣慰感,好像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应,陆闻川还和以前一个样子,哪怕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全身。   清晨的阳光格外温暖,江昀清被光线笼罩着,身上感觉到了点儿热。   兴许是有陆闻川的配合,这个吻终于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浅尝辄止,江昀清被捏着后颈被迫张嘴,和陆闻川深吻,事情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尽管是半蹲的姿势,江昀清也还是比坐轮椅的陆闻川高出了不少,他稍稍睁开眼,却不敢直视陆闻川的眼睛,视线落在对方的耳垂上,盯着上面阳光下格外清晰的细小绒毛。   陆闻川靠在椅背上,姿势放松,表情还是镇定的。只有江昀清才刚鼓起的勇气被完全打乱,在愈发深入的吻里丢盔卸甲,成为了投降的俘虏。   一个姿势维持太久,江昀清有些撑不太住,原本捧着陆闻川脸颊的右手下滑,撑在了对方肩膀上。   或许是误以为他要把自己推开,陆闻川按在他后颈的手更用力了些,江昀清有些吃力地弯着腰,腿却又软又麻。   这个吻结束在江昀清终于撑不住的时候,陆闻川没有卸力,江昀清要起身离开时受到了恶意的阻拦,撑着轮椅扶手的手一滑,按在了陆闻川的腿上。   好在他碰的不是陆闻川受伤的右腿,内心惊悸了一下,慌忙地起身。   他的头发擦着陆闻川的脸颊离开,让陆闻川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但他又确确实实在陆闻川的手心留下了短暂的温热,大腿还有他不小心按压过的触感,就连江昀清的双唇都红润到不正常,表情羞赧又局促。   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陆闻川便又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江昀清不自觉地轻抿了下双唇,在明媚的春光里和陆闻川相顾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问对方要不要吃些什么。   陆闻川说“随便”,视线停在他腰间睡衣的褶皱上,又很快移开,也没有去看江昀清的脸。   江昀清最终给他煮了之前陆闻川发烧时煮过的蔬菜粥,还煎了香肠和鸡蛋。   两人吃饭时各自坐在一边,没有任何交集,餐桌上安静得只剩下了勺子触碰瓷碗的声音。   最终,还是江昀清先开了口。   他对陆闻川说自己现在住的房子快到了期,当初没怎么仔细挑,结果房子朝向不太好,青城春夏都太过潮湿,他住着不舒服,便没再续租,想换一间。   “我妈知道以后要我回家去住。”江昀清说,“但我一回去她和我爸就会吵架,我不想天天看见他们吵。”   “陆闻川,我可以住过来吗?”   江昀清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虽说眼下陆闻川才刚刚开始接纳他,擅自提要求不太合适,但他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中介已经重新把房源挂了出去,再不提,他就真的要找新的地方住了。   “我可以天天给你做饭,天天陪你出去散步,一直到你恢复。”江昀清隔着餐桌看着他,眼神里盛满了哀求和忐忑,问陆闻川,“可以吗?”   陆闻川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蔬菜粥还跟上次的味道一样,很合他的口味。他放下勺子,没动碟子里的煎蛋和香肠,说:   “你现在不是已经住进来了吗?”   江昀清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陆闻川不想继续跟他掰扯,转动轮椅去了一旁,给周逾安拨了个电话。   江昀清注视着他的背影,心情这才终于缓慢而又清晰地雀跃起来。   四月中旬的一天,江昀清收拾了东西,正式搬进了陆闻川的家。   他带来了很多画,基本都是在南清陆闻川不理他的那段时间画下来的,来之前挂出去了几幅,卖了不小的一笔钱,想着之后或许可以靠这个赚点外快。   搬进来之后,陆闻川家那间平常不怎么用的书房便彻底被他征用,摆满了即将挂出去,或者还没有画完的画。   江昀清将他的书房塞得很满,陆闻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自己终归不用,也便随他折腾,由他去了。   江昀清住进来一个多星期,两人相安无事。   对于江昀清入住这件事,陆闻川其实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澜,毕竟江昀清也不是没在这边住过,以往的日子还历历在目,新奇的、不新奇的,开心的、不开心的他们都经历过,无非就是多一个人一起生活,往后余生都由对方来陪伴。   陆闻川这种想法的转变,来自于某个清晨。   那天他率先起床,坐着轮椅来客厅的阳台边给乌龟换水喂食。   这天的阳光依旧很好,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见了江昀清曾经艳羡过的那面挂满了照片的墙。   陆闻川在里面看到了一只陌生又熟悉的相框,是很久以前他送给江昀清的蝴蝶标本。   蝴蝶依旧很生动,掺杂在众多照片之间,打乱了他原本的布局,紧紧地挨着陆闻川十一岁生日那天拍下的照片。   照片里有他,有他的父母,有那一年他怎么都养不好的那只白猫。   以往陆闻川看到这张照片时总会觉得可惜,遗憾父母没有长久地陪伴过他,遗憾那只白猫随别人而去,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在他翘首以盼的日子里,一眼都没有来看过他。   然而如今,他的所有注意和心绪都被那只蝴蝶标本打乱了,时隔半年之久,那只陨落在民宿台阶上,被他捧到江昀清面前的蝴蝶终究还是飞回了他的身边。   直到那一刻,陆闻川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江昀清是真的住了进来。   和之前不同,这次,江昀清带上了他的行李、他的画、他的生活,还有他的心。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或许会有那个啥_(:зゝ∠)_另外,小陆现在还处在有点儿别扭的时期,后面会好的 第67章 不能行就别做   陆闻川的腿骨折症状算是比较轻的,没有出现严重的错位,恢复得也很快,江昀清住进来后没多久,他便丢掉了轮椅,拄上了拐杖。   不用江昀清推着到处走的陆闻川状态看着比以往好了很多,他开始自己做饭,自己下楼,自己去酒吧,除了依旧不能开车,精神状态好得简直不像一个才刚经历过车祸的人。   而反观江昀清就比较郁闷了,陆闻川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尽管他也很为陆闻川的好转而感到开心,却很难说服自己去接受陆闻川自理后因为不需要自己时刻陪伴而带来的落差。   陆闻川车祸后的第五十天,江昀清带他去医院,拆掉了石膏。医生说骨痂长得很好,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丢掉拐杖,自己走路了。   江昀清很高兴,之后每晚睡前都会帮陆闻川做按摩和热敷。   帮陆闻川做热敷时,江昀清会跟陆闻川聊起自己工作上遇到的一些趣事。他最常提起的是那名自打求婚成功后,就得意洋洋每天要跟自己讲八次求婚经历的同事。   同事性格开朗,人也仗义,因为属性喜感很强,跟他相处起来也格外放松。   每次说到最后,江昀清都会笑着评价一句:“他人真的很有意思。”   陆闻川并不觉得他说的有多么好笑,事实上,他很难体会到江昀清的笑点在哪儿,相似的事情听多了,对他嘴里经常出现的人名也有点过敏。   不过,陆闻川倒也不会扫他的兴致,只是在听完后,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你跟他关系这么好?”   彼时,江昀清正坐在床边,隔着温热的毛巾轻轻按压陆闻川的小腿。他手上力道刚刚合适,陆闻川靠坐在床头,听江昀清说话时,不经意间抬手,将遮住江昀清耳尖的头发拨到耳后,又心不在焉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江昀清没在意他的动作,手下认真按摩,回答他说:“还好吧,他人很不错的,我刚去那儿的时候谁都不认识,就他照顾我。”   “是么。”   “嗯,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还邀请我去当伴郎。”   陆闻川没再说话,注视着江昀清的侧脸,将刚刚心里产生的那一点拉扯感缓慢压下,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带江昀清去理个发,或者就这样不剪,江昀清头发变长后会是什么模样。   江昀清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言不发地帮陆闻川按摩完,抬眼正对上陆闻川的视线。   自打陆闻川可以自己活动之后,两人就很少有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时候。陆闻川时不时总要去酒吧一趟,江昀清又有自己的工作,朝九晚六,除了晚上睡前的这点时间,基本不会有闲聊的时候。   江昀清觉得格外珍惜,陆闻川这样的目光十分难得,让他总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一点。   于是,他松开了按摩陆闻川小腿的手,探身过去,两臂撑在陆闻川的身体两侧,小心翼翼地吻了吻陆闻川的唇角。   他几乎是贴着陆闻川说:“到时候,我可以抢捧花送给你吗?”   陆闻川没说“可以”,原本抚着江昀清耳垂的手因江昀清动作的变化向下滑到了后颈。江昀清将其视作一种鼓励,变得更大胆起来,张开齿关,贴得更紧了些。   江昀清侧身凑过来时牵动了衣摆,露出一小截侧腰,陆闻川抬手握上时,碰到了那片裸露在外的皮肤。   想起陆闻川手心覆盖的地方刚好是自己纹身的所在,江昀清几乎立刻就有了种灼烧的感觉,睁眼时,又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陆闻川注视着他的眼神。   陆闻川最新养成了一种习惯,和江昀清接吻时不会闭眼。   江昀清通常都会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即便是偶然对视后,也会匆匆回避,有趣的反应反倒会让陆闻川变本加厉。   有时候,江昀清会想,陆闻川的新习惯是否还是源于对自己的不信任,不相信自己眼里真的就只剩下了他,所以总是在不经意间固执地求证。   而他有这种想法也并非空穴来风,实在是因为他住进陆闻川家的这一个月里,同床共枕时有,但陆闻川一次也没有主动碰过他。   江昀清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是在一周前的某一天。   那天中午过后,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江昀清没有带伞,从艺术馆的大门到停车场,仅仅只是几步远的一小段路,也被大雨浇了个透。   回家时,陆闻川正在厨房做饭,当时的陆闻川已经能够自己行走,除了隔三差五坐车去酒吧看一看,剩余时间就会在家,简单收拾一下屋子,然后再在江昀清回来之前做好饭菜。   江昀清很喜欢他的手艺,但却不想让他太过操劳,那天回来后看到他在厨房忙碌,当即便让他去休息,说自己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很快就来。   那天,他没有料到陆闻川会突然推门进来。   江昀清的房间其实在侧卧,东西也都在另一个房间堆着,但因为他实在不想一个人睡,才总是在夜里赖去陆闻川的房间。   陆闻川对此并不在意,却也没想到江昀清只是换身衣服也会进他的卧房。因此,在看到江昀清赤着上身站在床尾时,他打心底里愣了一下,但却没停,又立刻转头退出去了。   之后,江昀清向他解释,说自己早上起得有点儿晚,在陆闻川房间换了外出的衣服,睡衣被丢在了里面,这才进了他的房间。   陆闻川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安。   江昀清却觉得有些受挫。   他觉得陆闻川可能真的对自己没什么兴致,很久以前陆闻川想要靠近他时,江昀清总会回避,如今陆闻川已经不稀罕了,反倒是江昀清着起了急。   但他并不认为一个人这么快就能转了性,因此,那天之后,总会时不时触探陆闻川的底线,会在洗澡时故意忘记拿浴巾,故意不好好系睡衣的扣子,露出胸口的金鱼给陆闻川看。   最过分的是在睡前,他挨着陆闻川看最近新上的爱情电影,却始终看不到结尾,总爱在一半的时候黏黏糊糊地凑上前,仰头亲陆闻川的下巴和喉结。陆闻川回应他时,他又会转手去摸陆闻川的腹肌。   值得高兴的是,陆闻川并非对他没有反应,但江昀清也很挫败,因为陆闻川始终没有碰过他。   随着陆闻川的吻逐渐深入,江昀清很快便有了一种被剥夺了氧气和掌控权的危机,腰间的手劲好像更大了些,捏得他又痒又痛。   他直觉陆闻川好像跟前几日的冷淡不太一样了,但又找不到证据,只在自己真的快要呼吸不上来的时候,轻轻推了推陆闻川的肩膀,让陆闻川放开了他。   额头抵在陆闻川的肩上喘着气,江昀清的耳根有些烧,他问陆闻川,为什么要一直看着他。   陆闻川抚摸着他眼下那块薄弱的皮肤,颇为认真地说: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只是接吻,你这里也会变红呢?”   闻言,江昀清的脑子好像又变成了一滩浆糊,搅合在一起,又运转不开,一边因为陆闻川的话心猿意马,一边又觉得奇怪:陆闻川明明不想跟他做,为什么还总要说这些让他误解的话。   他有些沮丧,跟陆闻川抱了一会儿,说自己要去洗澡,明天还要上班。陆闻川便放开了他,任由他离开,走去了浴室。   晚上,江昀清还是跟陆闻川睡一起。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陆闻川就已经在床上躺好了,屋内只留了一盏床头灯微弱地亮着。   江昀清在昏暗的光线内走近,解开浴袍带子,将其脱下,钻进被子里,用刚刚经过热水冲刷过的身体从背后贴住陆闻川,手臂圈住陆闻川的腰,轻覆着对方的腹部。   不怀好意地下移时,陆闻川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兴许是被昏暗的环境减去了一部分羞耻心,江昀清决定不再迂回,凑在陆闻川耳边,声音轻缓,暧昧又直白地问:“陆闻川,你真的不想吗?”   陆闻川沉默了几秒,像是没有听懂,用十分平和的声音对他说:“不是说明天还要上班吗?早点儿睡吧。”   却没有立刻放开他的手。   江昀清感受着手背灼烧的热度,以及手心处相差无几,正在逐渐攀升的体温,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愤愤不平打败理智占领高地。终于,他抽回手,在陆闻川转头过来诧异地看他时,向下钻进了被子里。   江昀清不是第一次跟陆闻川提这种事。早在两人最初在一起的时候,在他跑去南清找陆闻川的某天晚上,在接受了陆闻川的帮忙后,想礼尚往来时,就被陆闻川拒绝过。   他不明白陆闻川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理念,他不甘落后,也学着陆闻川的样子,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给对方带来片刻的愉悦。   但给予总比索取困难,江昀清毫无章法,不仅自己下颌发麻,甚至可能把陆闻川弄得很难受。因为陆闻川很快又摸到了他的后颈,像是忍耐一般,不轻不重地捏着他后颈的软肉。   这个过程好像十分漫长,江昀清最初的志气也在慢慢消磨,脑海里陆闻川留给他的经验开始变得匮乏,他不懂得因人而异,笨拙的方式让他难以呼吸。   到最后,还是陆闻川忍无可忍,拖着他的手臂,将他从被子里拽了出来。他看上去像是要发火了,但看到江昀清果不其然比方才还要透红的眼尾,火气又消了大半,只是略微有些气愤地说:   “江昀清,不能行就别做,我腿这样,你有什么必要非得来招我。”   江昀清像是一颗剥了皮的,熟透了的番茄,在听到陆闻川的训斥后,更觉无地自容。   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轻抿着红润的,泛着水光的双唇沉默了几秒,又放低身体,缓慢地、顺从地趴在了陆闻川的怀里,依偎在对方身旁。   他后知后觉地对陆闻川说:“你要是想,我可以自己来。”   陆闻川的脸色好像更垮了,愤懑地说“不用”,让江昀清赶紧闭嘴,快点儿睡觉。   然而一直到后半夜,江昀清真的睡着,陆闻川也没能睡过去。   他把江昀清挪到一边,走进浴室冲了半个多小时的澡,才勉强把那股火压下去。   陆闻川一向奉承要就要最好的,看不太上江昀清这种不痛不痒,只会不间断拱火的触碰。再加上这段时间受到江昀清单方面的照顾太多,有种掌控感被削弱的错觉,即便主动的江昀清实在难得,他也本能地不太想纵容事态继续发展。   陆闻川的腿还不是特别灵敏,平常走路仍旧脱离不了拐杖,他艰难地冲完澡,扶着墙壁和床头柜沿走到床边,看到江昀清背对着他睡着,薄被滑到了腰间,露出了侧腰栩栩如生的蝴蝶。   这是陆闻川第三次清楚地看到它,第一次是在民宿的书屋,第二次则是上周江昀清在自己房间换衣服那天。   陆闻川想起那日自己推门而入,意外撞见赤着上身的江昀清。当时他第一眼看到的正是江昀清身上的这几只蝴蝶,浓艳的颜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扎眼,陆闻川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至今记得当时随着江昀清转身的动作,蝴蝶在自己眼前变幻角度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江昀清的那位纹身师朋友的确很有眼光,像这种稍不注意就会变得格外艳俗的东西,在江昀清身上却调和得很好,不仅掩盖了江昀清本身内敛矜持的气质,让他变得不再那么高不可攀,还增添了几分靡丽的韵味,让他从高枝的白月光变成了地上的红玫瑰,在深夜凌乱的床榻上轻而易举地勾起旁人内心深处所有的渴望。   陆闻川伸手抚摸到它,觉得它是这样的难得,就连这样的江昀清也是。   江昀清带着自己的一切来到他的身边,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好起来,快点拥有这些。等到时候,蝴蝶是他的,玫瑰是他的,江昀清也是他的。   五月下旬,陆闻川慢慢地丢掉了拐杖,开始独立行走。   他的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除了长时间站立或者行走会有种轻微的酸痛,已经和健康时无异。   他彻底恢复了工作,同时也恢复了之前的作息,陪江昀清的时间越来越少。   江昀清工作也忙,但好歹还有喘气的机会,艺术馆人少的时候能在旁边歇一歇,和同事一块偷偷摸摸鱼。   同事定了六月初结婚,江昀清看着他红光满面的样子,感慨他跟女朋友感情真好。   同事当即便道:“那当然,她让我向东,我又不向西,感情能不好吗?”   江昀清觉得他在说笑,但想了想,还是颇为认真地问他:“听话就能让感情变好吗?”   同事却有些犹豫,支支吾吾皱眉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总结说:“也不一定吧,听话只是次要的,两个人在一块不可能不腻,保持新鲜感才是最重要的。”   江昀清便又问:“那什么才算是新鲜感?”   “情调吧,我就经常送花给她。”   江昀清觉得,送花可能不太够,今年自己送得已经够多了,也没见陆闻川有多稀罕。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同事的女朋友是女孩子,可能的确会吃浪漫这一套,而陆闻川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男人都比较务实一点,或许的确看不上江昀清送给他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于是,江昀清当晚回去后,想了又想,却始终没有参透对于陆闻川而言的新鲜感到底是什么,只能上手机软件去搜找。   他本想给陆闻川挑件礼物作为庆祝对方恢复的贺礼,结果关键词输进去,跳转出来的商品页面千奇百怪,简直不堪入目。   江昀清盯着界面上显示出来的商品,有种误入盘丝洞的错觉。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些,瞪大眼睛愣了几秒,手比脑快,几乎是立刻就把手机熄屏给关上了。   屏幕贴着胸口,江昀清一个人躺在空荡荡安静的房间里,心脏跳得很快。   陆闻川还没回来,据说要等到半夜。   他无聊地躺了一会儿,视线僵直地瞪着天花板,兴许是被黑夜冲昏了头脑,等到那阵心悸过去之后,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又做贼心虚地打开手机,重新看到了刚刚的那个界面。   他仍旧没敢往下滑,盯着界面上销量最高的那件衣服出了神,内心忐忑却又鬼迷心窍一般点入,指尖迟疑地选择了尺码,然后付款下了单。   不过很快,他便又反应了过来,暗骂自己真是不知羞耻,为了讨好陆闻川简直不择手段,着急忙慌地找到了后台订单信息,仓促懊恼地点了退款,又删掉了搜索栏里的搜索记录。   做完这些,他才长舒一口气,再一次将手机熄屏,丢到了床头柜上,然后拉高被子,羞愤地蒙住了脑袋。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68章 为什么想起来买这个   江昀清收到包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当时因为紧张,手滑点击错误,后面又忘了确认退款,根本没有退单。   他地址还是填的之前的那处公寓,本想着当做不存在就算了,但快递员给他打电话,叫了他的真实姓名,问他新的地址在哪里。   江昀清接电话的时候满心羞耻,一方面担心面单上会不会有什么暴露包裹内容的字样,一方面又害怕陆闻川听到。   当时,陆闻川正坐在他旁边吃饭,今天陆闻川回来得很早,晚饭也是他做的,有很多江昀清爱吃的饭菜。   陆闻川看他说话时支支吾吾,时不时还往自己这边瞥,便停下筷子,主动问道:“怎么了?”   江昀清不知如何搪塞,最终还是告知了快递员陆闻川家的地址,懊恼地挂断电话后,才回答陆闻川说:“没什么,就一个快递,填错地址了。”   陆闻川怀疑地点了点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在陆闻川回来之前,快递落到了江昀清手上。   江昀清将其视作一块烫手的山芋,连拆开的勇气都没有,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僵坐了片刻,在门铃响起来的同一时间,将东西塞进了柜子里。   他原以为是陆闻川提早回来了,关上柜门才想起来,陆闻川回自己家从来不会敲门,并且家里用指纹锁,也不存在忘记带钥匙的情况。   他走到玄关处开了门,探头想看看这个时间过来的人是谁,却意外地见到了门外站着的陈清。   “妈?”   江昀清脸上露出了意外,站直身体拉开了门,撞上陈清严肃的神情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点儿心虚,他低声问:“您怎么来了。”   陈清不怎么高兴地说:“陆闻川让我来的。”   “前几天他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说想要登门拜访,我那里忙,抽不出空,刚好今天见客户路过,过来看看。”最终,陈清打量了他一眼,颇有些埋怨的意味,“你也没跟我说你搬过来跟人家住了啊。”   江昀清觉得有点尴尬,房子是他自己要退的,朝向不好什么的都只是接近陆闻川的借口。陆闻川好不容易对他松动,他不可能放任这个机会在指尖溜走。   他没顺着陈清的话题往下走,转了个弯,小声说:“他怎么也没跟我商量商量。”   陈清红色双唇动了动,刚想说“有什么好商量的,你都已经被人家撬走了”,却被身后走廊里传来的声音打断。   “阿姨。”陆闻川从电梯里出来,匆匆地朝他们这边赶来。   他的腿已经好很多了,只是偶尔走急了会有些跛,不过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   似乎是因为上楼太急,他走到陈清面前时还在微微喘着气,他对陈清说“抱歉,路上堵车耽搁了”,看了旁边杵着的江昀清一眼,将陈清引进门。   陆闻川想见陈清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今年过年时,江昀清告诉他,自己已经和母亲坦白的时候,陆闻川就起了登门拜访的想法。   然而后来意外频发,陆闻川没想过还会和江昀清有以后,关于拜访这件事便自然而然没了后续。   直到前段时间,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之后,想着江昀清一直待在他这儿也不算回事,便又重拾这件未完成的大事,想带江昀清过一下明路。   此次见面过程中,陆闻川和陈清的情绪都很稳定,只有江昀清坐立难安,一边担心以母亲的脾气,会不会突然跟陆闻川说些什么,一边又担心陆闻川在母亲那边碰壁,反悔跟他重新在一起。   陈清对陆闻川还是有些意见,但却不再是因为“江昀清男朋友”的身份,而是责怪陆闻川暗度陈仓、监守自盗。   想当初她让陆闻川劝江昀清改邪归正,陆闻川没听,反倒跟她讲了很多大道理。   如今二人在一起的事实摆在眼前,在陈清眼里,陆闻川当时的那番话哪怕再怎么有理也都变得冠冕堂皇,怎么看都像是在为自己的别有用心而狡辩。   客厅里,气氛难得严肃起来,陈清和他们二人相对而坐,有些不悦地对江昀清说:“在一起了不说,分手了不说,复合了也不说。要不是我前几天去看你,结果扑了个空,又接上了人家打来的电话,我都不知道你跑这儿来跟人同居了。”   江昀清自知理亏,垂着眼没说话,还是陆闻川在一旁接续道:“抱歉阿姨,这件事是我的疏忽……”   “行了。”陈清打断了他,说,“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看着江昀清,话确实对陆闻川说的:“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非得要见我。昀清是个倔脾气,这你也知道,他认定了谁,不管亲人也好,朋友也罢,说什么都拉不回来。我想你之前也不是没见识过。你其实没必要非得要见我,非得过我这一关的。只要昀清想跟你在一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难道不好吗?”   虽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能听懂,陈清指的是以往江昀清为了宋淮之而断绝和他们之间来往的事。   时至今日,哪怕母子关系已经开始破冰缓和,陈清仍旧对此有着很大的不满。   江昀清眉头轻皱了下,似乎是觉得此时母亲贸然提起往事很不合适,他想说些什么,却被陆闻川按住了手臂。   陆闻川让他去厨房帮陈清倒杯水,江昀清还有些犹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选择了相信。   他起身,走进厨房,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了陆闻川和陈清两人。   两人隔着茶几对立着,陆闻川却并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感,两手松松地交握在一起,对陈清笑了笑说: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都明白,但我觉得,就像您说的那样,正是因为昀清的性格问题,我才更想让他得到家人的祝福。”   陆闻川说:“我一直觉得,一个人的话,哪怕他有天大的力量也是孤立无援。我虽没办法改变什么,但我希望他未来能有更多人的支持,有人支持,他就有勇气走得更远。”   “我是带着能和他长长久久的愿望见您的,您是他的家人,心情肯定跟我一样。”陆闻川说,“至于您所说的,昀清脾气如何,倔强与否,我都不会将其当做自己的筹码。”   陈清脸上没太多表情,但态度的确缓和了不少,她问陆闻川:“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见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陆闻川笑得坦然,坦坦荡荡地说:“倒也不全是,我当然也希望能够得到爱人父母的认可。”   江昀清终于倒好了水回来。   客厅里交谈的声音不大,厨房隔音也好,江昀清不知道他们具体又聊了什么,陆闻川又是怎么回答的,但看母亲的脸色已经不再像刚才那般僵硬,料想结果应该不会太差。   被动地听母亲和陆闻川又聊了几句,差不多半个小时后,见外头的天色已晚,他便问陈清想吃什么,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陈清拒绝了他的提议,说“你爸还在家等我”,而后一脸平淡地站起了身。   江昀清和陆闻川便又像来时那样送她离开,出门前,江昀清仍有不放心,问陈清:“那我爸那边……”   “我会跟他好好说的。”陈清无奈道,虽说以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只是说怕是也劝不动,但陈清觉得无伤大雅,便也没让江昀清挂心。   她说:“等过段时间你们都不忙了,回家一起吃顿饭,到那时,我们再见见。”   晚上,一直到睡前,江昀清都对陆闻川在客厅对自己母亲说了什么感到好奇。   陆闻川不想告诉他,搪塞了他几句,又说自己记不清了,这才把江昀清糊弄过去。   江昀清率先去洗澡,陆闻川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和之前聊过的民宿投资人联系,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结束后,已经快到十点了。   估摸着江昀清应该也快出来了,陆闻川脱了外套,打开衣柜开始翻找自己的睡衣,准备进浴室洗澡。   他的衣服一般都是按照类别,成套排放,江昀清住进来后,他的衣柜里挤进去了很多浅色又单调的服装。   他把江昀清胡乱插挂的卫衣和衬衫分门别类挂好,没了衣服的遮挡,被遗忘在角落的盒子突兀地出现在了陆闻川的眼前。   江昀清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时,刚好看到陆闻川站在衣柜前,手里捧着下午他慌不择路偷藏进去,却又忘记转移地方的纸盒。   为免快递面单上的字样惹人怀疑,包裹的外包装早就已经被江昀清丢掉了,如今在陆闻川怀里的,就只剩下了一层不堪一击的纸壳。陆闻川只要稍稍打开,就能看到里面难以入目的情趣套装。   听到脚步声,陆闻川单手托着盒子转过身来,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问江昀清:“这是什么?”   江昀清的心几乎立刻就悬了起来,心跳声很重,在喉间紧张地拉扯。   他欲盖弥彰地用力擦着头发,干笑两声,飘着声音扯谎说:“送同事的新婚礼物,就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位,过几天,他不就要结婚了嘛。”   陆闻川点了点头,然后在江昀清开口要他还给自己前,一脸平静地拆开了盒子,露出了里面薄如蝉翼的吊带衣。   江昀清:“……”   陆闻川继续说:“原来你们同事之间结婚送礼物都是送这个。”   他问江昀清:“这合适吗?”   江昀清觉得二十多年来,自己恐怕没有哪一刻是比眼下还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陆闻川解释,脸颊灼热,紧紧地攥着毛巾,一言不发地杵在原地。   陆闻川并不想难为他,只觉得实在出人意料,端着盒子彼此沉默着,很久后,才问了一句:“江昀清,这真的是买给同事的礼物吗?”   很久以前,陆闻川不会想这些,因为江昀清的脸皮薄,自尊心也很强,他觉得对方接受不了这种东西,更不想让对方产生自己玩得很花的印象,连上床都只有固定传统的那么一两个姿势。   陆闻川从没有想过,连尝试新姿势都放不开,要适应很久的人,背地里居然会偷偷买这种衣服,说是大跌眼镜都不为过。   不过,他却并不讨厌这样。   虽说性格和之前有了些微的不同,但江昀清对他全盘交付的信任却始终没变。他看够了江昀清难堪羞赧的表情,不想因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刨根问底伤害到对方的积极性。   于是他闭了嘴,将盒子递到江昀清面前,用鼓励性的语气,对他说:“买都买了,可以试一下让我看看吗?”   宁静的夜里,刺眼的灯光夺走了屋内所有的晦暗,一切都变得一览无余。   陆闻川站在一旁,看着江昀清不太情愿地褪去浴袍,慢吞吞地从盒子里将吊纱裙拿出来,展露在二人面前。   那件衣服几乎没用什么布料,胜在款式新颖,上半身几乎只用几根简单的吊带做成,两胸之间由一个硕大的,用丝带系成的蝴蝶结连接,下面则缀着一块很短的薄纱裙边。   裙边很薄,几乎透明,在腰后做成了开叉的款式,可以朝两边拨开。   江昀清好像很羞耻,赶鸭子上架一般攥着那件裙子僵持了许久,因为吊带太多,款式有些复杂,要穿的时候又差点儿把自己捆起来。   陆闻川旁观了一会儿,看他越来越别扭,问他:“你是不会穿吗?”   江昀清羞愤欲死,不肯回答,背对着他,因为错误的穿法,身上被勒得很难受。   他用求助的眼神转头看了陆闻川一眼,陆闻川没有动。差不多又过了两分钟,江昀清实在难以克服,想对陆闻川示个弱放弃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陆闻川对他说“我帮你”,走到他面前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勾住了他穿错的肩带。   肩带很细也很滑,沿着光滑的肩臂肌肤,被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拉了下来。   陆闻川好像也不太会弄,动作慢吞吞的,整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陆闻川帮他把衣服整理好,手指却没有很快离开,碰到了江昀清身前的蝴蝶结上。   他嘴上说着“确实好麻烦”,两指夹住蝴蝶结的其中一根垂带,像拆礼物一样,又慢慢地将其拽了下来。   火红色的金鱼纹身泛着暧昧的光晕,在冷淡的光线里暴露在陆闻川的视线之中。江昀清觉得有点儿冷,在陆闻川的注视下朝前一步,试探着伸手抱住了陆闻川的腰。   陆闻川把他揽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笼罩着他,掌心覆着那三只蝴蝶纹身,然后情不自禁地低头,碰到他的唇瓣。   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陆闻川时常会想,江昀清究竟还有哪一面是他不知道的。   自从在大雨里第一次见过江昀清之后,他好像一直都在认识对方。江昀清在他眼里从矜傲变得悲观,骨子里盛满了对生活的沮丧。   然而等陆闻川慢慢接受了江昀清的软弱之后,对方却又以新的、灼热的姿态将他包裹,让他沉浮。   在愈发凌乱的呼吸中,陆闻川伏在江昀清的耳边,嗅食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和他一模一样的沐浴露香气,心想,或许他会永远为江昀清保留一份探索欲,永远陷入对方为他营造的罗网中,无法自拔。   他问江昀清:“这是给我的礼物对吗?”   江昀清像是没有听清,因此没有回答,行为上却很配合他,状态比以往都要好。他仰面望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看着上面晃出重影,汗水蹭到了陆闻川的下巴。   陆闻川抚摸着他汗湿的鬓发,又接着问:“为什么会想起来买这个?”   江昀清终于回过了点神,半睁着眼睛看他,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说“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陆闻川便没了话,觉得江昀清实在太会拿捏他,不管是他生日那天的蝴蝶纹身,还是今日的这副情态,都让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自己并非是什么正人君子。   两人上次还是在去年,中间分分合合,矛盾横生,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   在这期间,尤其是江昀清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之后,要说他一点没想过对方,那几乎不可能,只是在一次次地回避,对江昀清的示好总是怀疑。   不过好在最终他们还是一起度过了那段最难过的时期,江昀清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身边,没有离心的猜忌,没有父母的阻拦,赢得了所有人的祝愿。   他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抱歉,久等了,明天继续 第69章 为什么不能碰   今年才刚进六月份,江昀清就请了很多次假。   最开始是因为同事的婚礼,他答应去做伴郎,那天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开始跟着新郎收拾准备接亲,之后一系列的流程走下来,江昀清已然快要支撑不住。   那是江昀清第一次做伴郎,觉得简直比自己亲自结婚还要累,不光要随机应变,还得跟在新郎身边忙东忙西。   尤其是人际交往方面。   新郎性格十分外放,所交到的朋友也都是八面玲珑、热情开朗。江昀清一个不爱社交的人夹在其中,忙起来倒是还好,一闲下来,光是接话不冷场就要花费很多精力。   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伴郎伴娘吃饭比较晚,单独安排在了一桌,旁人在聊天玩游戏,只有江昀清一个人躲在一旁玩手机。   他跟陆闻川抱怨自己的交际压力,说别人看上去好像都认识,只有自己完全不知道跟别人聊什么。   陆闻川回给了他一个安抚的表情包,江昀清将其保存,又问陆闻川晚上要忙到什么时候。   【今天事情不多。】   陆闻川打字回给他,说:【要我去接你吗?】   江昀清回复了一个“好”,想着陆闻川既然好不容易晚上有空,与其回家待着,那不如一起在外面做点儿什么。   他将消息编辑好,还没发送,听到旁边的人叫自己的名字。   “昀清也有交往的对象了吗?”   说话的人是新郎的发小,留着一头扎眼的自然卷,视线落到江昀清的无名指上,赞美说,“戒指好漂亮啊。”   对方说的是当初陆闻川送给他的那枚戒指,自打上次戴上之后,江昀清就再没有摘下来过,一直用心保养,如今看着还跟新的一样。   江昀清笑了笑,没说什么,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是什么意思,对方便又说:“那待会儿抢捧花的时候可得积极一点,早点儿抱得美人归啊。”   餐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江昀清没有过多解释,转头望向台上,距离新娘丢捧花的环节还有一会儿,新郎新娘正在交换戒指,绒盒里的对戒在室内装饰灯的照射下,反射着莹润的光。   江昀清晃了晃神,想到了六月一号的那天,自己在专柜挑戒指时的经历。   那是他这个月第一次请假,觉得关于戒指的事情不宜再拖,专门挑了不会引起陆闻川怀疑的工作日,请了半天的假,在外面的专柜挑了一上午,选好了要送给陆闻川的礼物。   挑戒指时,他脑海里一直在预想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把东西送出去,各种花里胡哨的攻略都考虑过了,甚至还参考了当初任远求爱成功的经验。   他有些蠢蠢欲动,却始终觉得,陆闻川可能并不喜欢那种轰轰烈烈的方式。   于是,他挑完戒指付了款,准备回去后再好好考虑斟酌一下,要出门时,一对白发夫妇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   那对夫妻看上去得有六十多岁了,丈夫带着妻子过来买戒指,想弥补年轻时的缺憾,在纪念日送给妻子一份礼物。   阿姨看上去十分高兴,竹筒倒豆子一般不断地跟店员说他们年轻时的经历,是如何从办不起婚礼,买不起戒指的穷苦日子一直走到现在。   江昀清听了几句,因为距离太远,很多话他都没有听清,但却能想象出两人相处过程中的一点一滴。   他想,他们可能是很多人艳羡的模样,感情经过时间淘洗,仿佛有了实体,给了江昀清一种梦寐以求的幻想。   他希望自己和陆闻川也能这样,多年之后,返璞归真,哪怕没有办法让回忆里全是美好,也能经受得起时间的洗礼,勇敢又毫无遗憾地面对死亡。   抢捧花的时候,江昀清被上来凑热闹的宾客踩了一脚,错失了机会,捧花擦着他的头顶飞过,砸到了新娘闺蜜的肩膀。   江昀清觉得有点儿可惜,却也并不执着什么,回到位置后给陆闻川发了条消息,说人太多,答应要送给他的捧花自己没有抢到。   陆闻川没有很快回复,应该在忙,江昀清被周边的人拉着一块玩游戏,等新郎新娘敬完酒过来后,又跟着被灌了好几杯。   散场的时候,江昀清意识尚还清醒,只是有点儿微醺,目光呆滞、沉默寡言地跟着人流走到门口,盯着地上新娘入场时散落的花瓣,觉得很像繁华过后,一片又一片被人遗忘,需要清扫的碎屑。   同事送别了其他朋友,转头看到了尚还站在门边的江昀清。   他走过去问江昀清是否还好,需不需要叫代驾。江昀清摇了摇头,因为休息不够,又喝了酒,总觉得头有点痛。   他想说“不用,待会儿有人来接我”,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车轮碾压在干燥地面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陆闻川将车停在门口,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几步跨上台阶,走到了江昀清面前。   同事看到他走近,觉得他相貌陌生,好奇地问江昀清他是谁。   尽管才刚下午五点,江昀清却已经很困了,他反应有些慢,看到陆闻川来接他,下意识要往对方那边迎,听到问话,才回头看了同事一眼。   他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是才确定了对方问的是什么,慢半拍地“哦”了一声,脸颊微红,不太好意思地说:“这是我男朋友。”   陆闻川的脚步顿在他开口之后,有些意外地注视着江昀清的侧脸。   同事同样也很惊讶,视线在他和陆闻川之间逡巡,就差把“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挂在脸上。   江昀清说的时候其实觉得有些紧张,但还是很坦诚,觉得隐瞒没有必要。   不过,他也不想当着陆闻川的面跟同事聊太多自己感情上的事,说了句“新婚快乐,等你过完婚假我们再见”,而后便跟陆闻川坐进车里,跟着对方离开了。   一直到回家,陆闻川才想起来刚刚忘记了和江昀清的同事打招呼。   此时的江昀清酒劲刚刚上来,紧跟在陆闻川身后,陆闻川回头看他时,江昀清没刹住车,一头撞上了陆闻川的肩膀。   陆闻川抬手扶了下他的手臂,把他带到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喝完水,江昀清仰头看向他,问:“你今天怎么有空?”   “今天本来事情就不多。”陆闻川站在他面前,抬手抹了下他嘴角的水渍,“而且你不是说无聊吗?就想早点来接你。”   又说:“我就知道你会喝酒。”   对于江昀清喝酒这件事,陆闻川颇有微词,觉得江昀清酒量不好,身体也差,跟他住一起后,好不容易养回来了一点,不想让对方这么平白无故又沾上酒瘾。   江昀清解释说“大家都喝了,我总不能不给面子”,又小声辩解自己其实没喝多少。   陆闻川没接话,拇指仍旧停在江昀清的唇畔,并在不自觉间移动,按住了对方的下唇。   江昀清抬眼,对上了陆闻川深沉的目光。   陆闻川叫了下他的名字,不着边际地问了句:“你还记得你在酒吧喝醉的那晚,我送你回来后,你都干什么了吗?”   江昀清当然记得,但却不得不怀疑陆闻川贸然提起此事的用心,安静了几秒,笑了笑说:“记得,怎么?你又想看纹身了吗?”   陆闻川说:“不可以吗?”   江昀清说“当然可以”,握住他的手腕稍稍用了点力,将他拉坐到了沙发上,自己起身坐了上去。   坐上去的时候,陆闻川稍稍弹了一下。顾忌着他的腿,江昀清没敢坐太实,一手揽着他的脖子稳定住自己的平衡,一手开始解自己的上衣。   他将扣子全部解开,然后握着陆闻川的手腕,缓速而又坚定地落到了自己心口。   “还是看上面的吗?”江昀清似乎有些不满,“我专门为你纹的蝴蝶你都没仔细看过。”   陆闻川说:“看了。”   江昀清却坚定地说:“没有。”   “真的看了。”陆闻川稍稍移开了点手指,低头吻了在了锁骨处的鱼尾,又用另一只手拨开遮挡的衬衣,摸到了对方腰侧浓艳靡丽的蝴蝶。   他说:“每次你脱光衣服背对我的时候,我都看得很仔细。”   说着,怕江昀清不信,他侧着头又看了眼蝴蝶的形状,问:“为什么要纹这个?”   江昀清的回答跟早先在纹身店回应纹身师的大差不差,他双手环住陆闻川的脖颈,凑近对方的唇瓣,若即若离地贴着,伪装成喝醉的模样,行异常清醒之事。   “是你之前提过的,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我当初也只是说说。”陆闻川却道,“你都快把自己纹成一幅画了。”   “不好看吗?”   “好看,但不健康。”陆闻川抱他更紧了些,说,“你已经够漂亮了。”   江昀清得到了赞赏,却被夺去了空气。陆闻川缩减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段距离,深吻他时总是很强势,像是要把湿润的吻印刻在他的灵魂里,让他永远也忘不了陆闻川这个名字,永远也忘不了陆闻川给他的感觉。   两人断断续续吻了很久,江昀清有些晕,将脑袋靠在陆闻川的肩窝里喘气,双手紧抱着陆闻川不放。   陆闻川抚着他的背,跟他商量,说自己过两天要回南清一趟,参加小孟和任远的订婚仪式。   “你要跟我一起吗?”陆闻川吻了吻他的额头,问他,“你不是想看蝴蝶爆发吗?现在还能赶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金桥屿。”   “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又补充说。   江昀清被诱惑到了,晕头转向地说了“好”,又被陆闻川侧过脸来,低头寻到了他的双唇的位置。   江昀清又被堵住了唇舌,被动地和陆闻川纠缠。时间长了,两人都有点起念,但江昀清还算清醒,想到自己还有很重大的事情没做,硬是按着陆闻川的肩膀,在对方坚固的桎梏中后退了些许距离。   他带着点儿推拒的意味按了按陆闻川扶在他腰侧的手,说:“先别碰。”   陆闻川觉得他只管杀不管埋,有些不满,问他:“不是说这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为什么不能碰?”   他又准备去吻江昀清,却再一次被抬手抵住了肩膀。   江昀清支支吾吾地解释说:“房间里有给你的其他礼物。”   想到即将要拿出来的东西,江昀清内心已经开始紧张了起来,红着耳朵小声对陆闻川说:“你先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   他从陆闻川腿上下来,脚步有些软。陆闻川扶了他一下,看着他径直走向卧房,没一会儿,抱了一束玫瑰花出来。   江昀清的玫瑰花比年初情人节那天他要送给江昀清的那束要大很多,花瓣新鲜,散发着浓郁醉人的清香。   陆闻川看着他表情纠结地走过来,脑海空白了一瞬,再回过神时,江昀清已经带着花走到了他面前。   “这是昨天定的,今早才送过来,当时你没在。我把它藏到了柜子里,还怕你回来得早,发现后就没惊喜了。”   江昀清颠三倒四地说着,也不太敢去看陆闻川的表情。   似乎也是知道自己嘴里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来,江昀清干脆将花束递了过去,将中央簇拥着的白色绒盒给陆闻川看。   他说:“之前答应过你会重新去选戒指,我做到了,玫瑰也补给你。”   “只有今天的捧花没有抢到,但我真的尽力了。”   “陆闻川,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70章 终章   如果将时间再往回拨三个月,陆闻川不会觉得自己还会和江昀清有发展的空间。甚至于之后,江昀清对他百般示好,他也总有种不切实际,醒来后依旧会和江昀清分道扬镳的错觉。   回到青城后,他想过很多次,江昀清的爱究竟会持续多久,两人能否真的拥有一个共同的未来。   他不需要江昀清的百般讨好和迁就,只想要一个鲜活的、能时时刻刻把他放在心上的人。爱情需要平等,他的愿望还跟以前一样简单,只是希望江昀清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能够真正开心,可以毫无芥蒂地对他依赖,从他这里获取自己想要的陪伴。   陆闻川想,自己其实从未变过,江昀清想要什么,自己都会尽全力将最好的给予他。江昀清让他不要生气,他其实很早以前就对过去释怀了,他只想要江昀清的未来和现在,只想要江昀清从今往后的每一刻都只属于自己。   陆闻川将花束顶部簇拥着的绒盒取下来,端详着里面做工精致的两枚戒指。   他像是考虑了一会儿,而后才郑重地对江昀清说:“戒指一旦戴上,这辈子就取不下来了。”   江昀清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有些僵直地站在他面前,心情十分忐忑。   陆闻川又道:“从此以后你身边就只能有我。”   江昀清愣了一下,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略带伤感地“嗯”了一声,又听到陆闻川说:“心里也要一直想着我。”   江昀清说“好”。陆闻川便握住了他的手,像曾经预想过很多遍的那样,将原本的那枚戒指褪了下来,换上了新的。   戴完后,他没有很快松手,抬眼去看江昀清。后者很配合地矮下身,隔着馥郁的玫瑰和陆闻川亲吻。   “江昀清。”陆闻川贴着他说,“我们要过一辈子,都不要再让彼此难过。”   六月四号这天,江昀清和陆闻川一起,从青城赶往南清,去参加孟识的订婚仪式。   两人到那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今天天气很好,傍晚的云霞笼罩着整个金桥屿,民宿门口的石榴花开得火红。   大伯看到两个人一起进门,甚至行李都装在一起,很自觉地没有多问什么,直接让他们一起住进了陆闻川在二楼的房间。   江昀清两个多月没回来,对于南清又多了一层新鲜感。尤其是晚上,江昀清几乎没在陆闻川的房间看过外面的夜景,此刻他站在窗口,晚风夹杂着婆娑的树声从外边灌进来,有种心旷神怡的美感。   他在窗边趴了一会儿,听到浴室的关门声,陆闻川从里面走出来,坐到了床边。   他对江昀清说“过来睡了”,江昀清便走了过去,从另一侧掀被上床,靠了过去。   他靠在陆闻川身边,问:“等明天仪式结束后我们干什么?”   陆闻川关了灯,说:“明天天气不错,下午带你去蝴蝶谷看看。”   江昀清很高兴,但又有些担心:“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   陆闻川笃定地说“不会”,想了想,又道:“就算有,以后日子还长,我们也迟早会看到的。”   江昀清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越过陆闻川的轮廓,看向了方才自己待的窗边。   南清六月份的天气凉爽,夜里温度适宜,江昀清靠在陆闻川身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过来得急,居然忘记了拉窗帘。   但他没有动,陆闻川也没有,两人互相依偎着,宽阔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子笼罩进来,房间里很安静,江昀清很快便有了点儿睡意。   他垂着眼问陆闻川:“我们都走了,乌龟没关系吗?”   陆闻川说:“没关系,周逾安会每天过去喂食。”   “那等你再回去,它会不会就不认识你了?”   陆闻川说“不会”,语气很坚定,仿佛这是一件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事。   江昀清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笑,说:“可你每天这么忙,都没什么时间看它,当初怎么想起来要养呢?”   江昀清自觉没有别的意思,问题也并不难,但方才还态度坚定的陆闻川听到他的问题后却忽然沉默了下来,很久都没有回声。   江昀清没等到答案,抬头去看他,陆闻川便又回过了神,抱住他的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   陆闻川说:“没什么,看到就想养了。”   江昀清被他抚得很舒服,几乎是闭着眼在说话:“不会觉得麻烦吗?”   “不会。”陆闻川说,“它是那只水箱里我见到的最乖的一个,就是胆子有点小,如果最开始没有对我那么疏远就更好了。”   江昀清说:“但它不是已经跟你很熟了吗,现在它的眼里只有你……”   然后没忍住,在陆闻川的怀里打了个哈欠。   陆闻川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轻轻“嗯”了一声,在江昀清即将陷入睡眠时,感慨似地说了句:“已经很好了。”   兴许是有长辈把关,任远的订婚仪式较为正经朴素,不像当初的表白现场有那么多令人应接不暇的装饰和元素。   陆闻川作为证婚人跟了全场,在适当的时候上台致辞,为这场婚事送上祝福。   江昀清全程坐在台下,左边给陆闻川预留了位置,右侧则坐着许久不见的李灿。   李灿是开场后才匆匆忙忙进来的,说是路上堵车,当时场地里的位置都已经坐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江昀清身边还有两个位置。   李灿坐过来的时候,有些尴尬地跟江昀清打招呼,江昀清对她笑了笑,两人坐在一起,沉默了很久。   江昀清倒水的时候,李灿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戒指。她小声问江昀清:“你跟陆哥和好了吗?”   江昀清没料到她会跟自己说话,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李灿看上去很欣慰,她对江昀清说:“我就知道。”   犹豫了一下,又凑过来小声说:“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当初陆哥带我一块回南清的时候,我在小区门口看到你了。当时陆哥很不开心,我就问他是不是因为你,他不说话,但我猜一定是的。”   江昀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表情有些怔忡。他听到李灿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们的关系了。”   “包括爬山那天也是,他走那么慢估计也是在等你,只不过你没赶上去。还有后面在宠物店,他也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导购问他要不要买乌龟的时候,他愣了很久,谁知道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李灿一桩一件地说着,让江昀清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从来都不被他知晓的陆闻川的另一面,让他觉得伤感。   而除了伤感之外,他又觉得无比的庆幸,庆幸那些都已经成了过去,幸好自己和陆闻川已经有了一个还算美好的未来。   宴席开始之前,有一个合影环节,两家拍完照后,孟识又叫了自己的好友上台。江昀清被陆闻川拉了上去,两人一块站在后面。   摄影师调整好了设备,倒数三二一时,江昀清悄悄挪了挪位置,往陆闻川身边靠了靠,贴住了对方的手臂。   下午,陆闻川带江昀清一起去了金桥屿的蝴蝶谷。   眼下这个时节正是蝴蝶规模最为盛大的时候,两人坐车沿着蜿蜒的柏油路行驶到景区附近,刚好撞见一大波金凤蝶从山间越过马路飞舞而过。   他们没有走之前四人出行走的那条路,直接从正门沿着景区的指示路线往里走。   今天阳光不错,地面上各色蝴蝶聚集在一起,在脚步趟过去的时候,呼的一声四散开来。   江昀清走得小心翼翼,被蝴蝶围困着,沿着木板铺就的小路走到了一处山坡。   这里可以看到山间最壮美的蝴蝶群体,自由、生机,象征着蜕变和新生。   阳光刺破枝叶柔柔地倾洒下来,耳边环绕着树叶的摩挲声,江昀清回头看去,陆闻川正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刻,江昀清仿佛真的听到了陆闻川曾跟他说过的,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   悄无声息又震耳发馈。   异常沉重又无比轻盈。   像他们所经历过的,幸与不幸的种种,每一次振动都好像在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完—   【作者有话说】   抱歉久等,可能之前腹泻式更新有点过劲儿了,我也没想到最后一章居然写了这么久,感谢大家的等待。过两天看看能不能再憋一篇番外出来,到时候免费给大家。   PS:之前提过的那三个预收都放出来了哈,点我头像就能看到专栏,喜欢哪个点哪个,都会写的。九月份会先写《有效婚期》,求一波收藏~PPS:能不能求一个作者关注呢,之后更新就会有动态提醒了,对我也很重要,谢谢谢谢~   番外 第71章 小剧场1:同居二三事   /查岗/江昀清和陆闻川住到一起后,学会的第一件事是查岗。   介于两人的工作时间并不完全重合,忙起来后,谁也顾不上谁,各自安好地过了半个多月。   直到某一天,江昀清下班回家后,原本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家的陆闻川不在,房屋空荡荡的。   江昀清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又做了饭,饭好后陆闻川还没回来,他便终于坐不住给对方拨去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了,陆闻川那边很嘈杂,他告诉江昀清说,酒吧那边有客人喝醉了闹事,他在帮忙处理。   江昀清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手机一直通着,耳边只有错杂的音乐和人流的喧哗。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安静了不少,陆闻川应该是换了个地方,他听上去很高兴,没有在意江昀清的沉默,笑了笑说:   “以后可以再早一点给我打电话,不管怎样我都会接的。”/乌龟/陆闻川养的乌龟似乎生病了,整天缩在壳子里不吃不喝。   江昀清看着着急,休息的时候带它去看了宠物医生。医生诊断后说小家伙很健康,就是性格比较内向,没有必要干预,带回去好好养就可以了。   江昀清没听说过乌龟还有性格内向这一说,仍旧有些担心。但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将信将疑地将其带回家。   晚上,陆闻川从外面回来,江昀清又将自己的担心复述了一遍,他提议说要不要换一家宠物医院再检查一下看看。   但陆闻川却觉得他多虑,说:“没关系的,它胆子小,你喂食的时候不要一直守在旁边,等你走了,它自己会吃的。”   江昀清觉得有些失落,小声抱怨了一句:“可我都喂它半个月了,它跟人一点都不亲。”   “那我养它这么久,也就是最近才看清楚它长什么样子的啊。”   “……”江昀清有些难以理解,“你居然有耐心养这种性格的宠物。”   陆闻川没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说:“这也没办法,谁让我喜欢呢。”/宝贝/江昀清第一次听到陆闻川叫“宝贝”,是在他给乌龟喂食的时候。反应过来后,他才明白,陆闻川叫的是那只乌龟。   说起来,他住进来这么久,还从来不知道陆闻川的乌龟叫什么名字,之前问陆闻川,陆闻川也只是说“随便叫就可以,反正它也不会理你”。   江昀清便一直随意地叫它小龟。   最近江昀清想跟乌龟增进一下感情,便也学着陆闻川样子,叫它“宝贝”。   他不光叫,还总在陆闻川在的时候叫。   因为他觉得,陆闻川在旁边,乌龟就舍得露面。乌龟只有探出头来的时候,才会听见他叫“宝贝”。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陆闻川先不干了。   某天晚上,江昀清洗完澡出来后直接被摁到了床上。陆闻川对他说:“跟我学干什么,我叫什么你就叫什么?”   江昀清觉得他好小气,但确实没什么底气,小声反驳说:“凭什么你叫了我就不能叫……”   陆闻川凑近了看他泛红的耳朵,说:“可你都没这么叫过我,你这样让我觉得我还不如一只乌龟。”   江昀清也很不服气,说:“你不也没这样叫过我?”   陆闻川忽然不说话了,撑在上方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江昀清眼神开始漂移,觉得不自在了,才开口说:   “那怎么办?我要是叫你宝贝,你叫我什么?”   “……我没说让你叫我那个。”   “可我就叫了。”陆闻川理直气壮,“你总不能让我吃亏吧,你到现在还连名带姓地叫我呢。”   江昀清有些心虚,他被陆闻川压制着,偏着脑袋犹豫了许久才说:“那你想怎么样?”   陆闻川没想怎么样,但江昀清实在太好欺负,挖个坑就跳。   他松开钳制着江昀清的手,让自己贴近对方,探手到江昀清腰间。随着上移的动作,睡衣衣摆逐渐在胸膛上堆起褶皱。   他亲吻着江昀清的耳垂和侧颈,手心传来逐渐灼热的触感,他耐着性子和江昀清商量:   “一句宝贝换一声老公,待会儿就叫,只是今晚,可以吗?” 第72章 小剧场2:三次醉酒   /我有点想你了/江昀清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哪怕谈过、分过,又复合过,仍旧改不了自身对于某些肉麻的话难以启齿的毛病。   陆闻川深知这一点,大多数时候并不强迫他,觉得这属于个人性格,没什么值得指摘的,只要江昀清是真心跟他在一起,一切都无可厚非。   最近赶上了南清的旅游旺季,陆闻川时常两头跑,跟江昀清见面的次数直线下降。   江昀清虽然嘴上不说,但陆闻川能感觉出来,江昀清对此很有意见,每晚视频的时间随着不见面日子的增多逐渐延长。   等到陆闻川终于从南清回来,江昀清为他接风,两人一块吃了个晚饭。饭桌上,两人开了瓶酒,江昀清喝了半杯,有些微醺。   饭后,两人一块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电影大概两个小时,剧情狗血,跟所有爱情片的套路一样,分手的桥段演得轰轰烈烈,分开的时候,两位主角都不怎么体面。   陆闻川难得看得认真,江昀清却有些走神。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想到了那些不是很美好的过往,又想到了这几天一个人空荡荡的房间。   同居后,陆闻川还从没放江昀清一个人待过这么久的时间。   于是,他稍稍朝陆闻川那边歪了歪身,靠在了对方肩膀上。陆闻川仍旧盯着屏幕,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腰。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灯,屏幕的光亮照在两人身上。   电影里,男主角正在尝试着给女主角拨电话,电话一直未通,他便一直在打,整个画面都透露着被刻意营造出来的期待和压抑。   而就在这个时候,江昀清忽然伸手抱住了陆闻川的腰,把脸枕在了陆闻川的肩窝。   他郁闷地问陆闻川:“过两天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陆闻川有些累,还没意识到他的不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江昀清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有点想你了。”/可我忘了/自打那晚被江昀清直接表达想念过后,一向秉承“顺其自然”的陆闻川食髓知味,野心勃勃地开始发掘江昀清的直球表达能力。   江昀清敏感内向,有些难搞,尤其是在看出陆闻川的刻意之后,羞耻心呈倍数增长,嘴闭得更严,陆闻川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从江昀清嘴里讨到半点便宜。   最近赶上假期,江昀清的高中同学举办了同学聚会,邀请通知发到了江昀清手机上。   他有些犹豫,但陆闻川鼓励他去,觉得他闲着也是闲着,跟同学接触接触好过一个人待着。   江昀清稀里糊涂地被带着去了,陆闻川把他送到地方,说晚上结束的时候会来接他回家。   江昀清忐忑着进门,决定待得差不多了就先行离开,却忽略了时隔多年能来参加聚会的基本都是社交牛人,他一个被忽悠来的社恐,待在里面,不管是能聊的话题还是所在的圈子,都格格不入。   江昀清待得煎熬,过程中数次想找机会离开,但都被拖住了。他被高中的同桌拉着,被迫加入他们的话题,被几位热情的同学拖着灌了几杯酒,出门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陆闻川早有预料,早早便在门外等着,待江昀清出来直接带人回了家。   江昀清醉得不严重,除了有些呆,还算清醒。   陆闻川把他带回房间,帮他脱衣洗澡。江昀清不怎么配合,衣服脱得格外艰难。   “该去洗澡了。”陆闻川放弃了和他争斗,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无奈地说。   江昀清还是一副木然的样子,浑身写满了拒绝,跟平常简直判若两人。   对待这样的江昀清,陆闻川还算有经验,他俯下身,凑近了和他交流,语气尽量温和。   他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江昀清听到他的声音,目光稍微动了动,抬眼看向他,没有回答。   陆闻川忽然想起当初在酒吧,江昀清第一次喝醉的样子,那晚的江昀清很听话,主动拥抱了他,还给他看了纹身。   陆闻川坏心上来,便想故技重施,他轻声问江昀清:“还知道我是谁吗?”   江昀清看了他一会儿,连名带姓地叫了他的名字“陆闻川”。   然后他抬起手,想去拥抱他,但陆闻川躲开了,循循善诱地问:“陆闻川是谁?”   江昀清有些迷惑,但他还记得最近陆闻川对他挖的一个个坑,谨慎地没有回答。   陆闻川又问了他一声,江昀清终究没有憋住,慢吞吞地说:“是我男朋友。”   陆闻川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江昀清这次没说话,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视线转向他的双唇。   陆闻川的嘴唇长得很有特点,上唇较薄,下唇饱满,笑起来的时候唇角牵拉出弧度,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江昀清记得它们吻住自己时的感觉,舌尖抵住陆闻川的下唇,轻轻扫过的时候,会换来对方肆无忌惮地吮咬。   陆闻川以为他没听清,准备再一次开口,江昀清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对他说:“你好久没亲过我了。”   陆闻川不知道他怎么说起了这个,认真纠正他:“我昨晚刚亲过你。”   “是吗?”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江昀清漫不经心地回忆了一下,然后抬手抱住陆闻川的脖子,仰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陆闻川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听到他虚着声音笑眯眯地说:“可我忘了。”   /我好爱你啊/江昀清的第三次醉酒没有陆闻川的陪同。   当时陆闻川跟周逾安在外地,江昀清的一个朋友从外地回来,两人凑到一块喝了酒。   江昀清的社交圈很窄,仅有的几个还在联系的朋友都分散在各地,数量少,但感情深,许久不见,一不小心就喝得多了点。   江昀清把朋友安排在客卧,自己回房间洗了个澡。然而没洗多久,热气蒸腾,江昀清便觉得自己更醉了,又匆匆穿上衣服,躺到了床上。   他这边刚睡下,陆闻川便拨了视频过来。   视频接通,陆闻川看到了侧躺在枕头上的江昀清的一截下巴,然后镜头一转,又变成了江昀清疲惫的脸。   陆闻川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喝酒了。但江昀清已经快睡着了,他问什么都只换来不怎么清醒的“嗯”或“啊”,让陆闻川束手无策。   但两人都没挂电话,陆闻川觉得江昀清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便趁热打铁,扬言要限制江昀清以后喝酒的数量。   他埋怨江昀清不知道掂量,明明身体那么弱还不懂得珍惜健康。说他在酒吧见过很多客人不知道节制,最后胃出血进了医院,浑身都是毛病,而且酒喝多了影响脑子,说不定以后画画都拿不稳画笔。   江昀清一直没说话,而陆闻川第一次不在他身边,显得啰嗦又焦躁。   在陆闻川埋怨他跟人喝酒不告诉自己的时候,江昀清终于开了口。   他把陆闻川的话当成了入睡的背景音,完全没有听懂陆闻川在说什么,只知道对方在跟自己讲话。   酒精的麻痹作用此刻显出了作用。江昀清笑了笑,好像回到了以往每一个有陆闻川陪伴的夜晚。   他说:“陆闻川,我好爱你啊。”   前言不搭后语,像无意间坦露出来的梦语。   陆闻川一下子噤了声,在漫漫长夜里,数百公里外,听到了江昀清均匀的呼吸。   【作者有话说】五一快乐~小剧场肯定以甜为主,如果觉得跳戏,可以留到最后再看。   周四更正文。 第73章 吃醋   陆闻川一直都知道江昀清是一个再内敛不过的人,从不会主动表露自己的情绪,哪怕当初他和李灿相亲失败又见面,江昀清也从未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满。   陆闻川第一次察觉出江昀清不高兴是在他们第一次冷战后,他回南清看望大伯,带池苑和他的女同学一起去参观景区,回来后,看到不声不响追到民宿的江昀清。   虽说当时江昀清没有抱怨什么,甚至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但陆闻川还是能从对方当晚的态度上感觉出来,江昀清对池苑这个人的存在还是比较介意,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从来不说。   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他更加确信,哪怕池苑已经很久没有再见,他对江昀清的影响也一直都没有消除。   那是陆闻川和江昀清同居后过的第一个平安夜。   酒吧客人多,每逢节日陆闻川都会在酒吧忙到很晚,这天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快到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原本热闹平和的酒吧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一名猎艳的老手缠上了一个年轻男孩,撩拨不成,反被喝多了的男孩泼了一身酒。   陆闻川被喊来的时候,对方正铁青着脸揪着男孩的领子,男生醉得站不太稳,色厉内荏地瞪视着他,大有“你敢打我我就报警”的气势。   陆闻川连忙上前把他们分开,攥着男人的手腕,用力将人扯开,尽管心里已经骂了几条街,但还是微笑着让他不要冲动,今晚消费的酒水均可免单。   男人一振衣襟顺着台阶得体地让开,年轻男孩转过头来,陆闻川却惊奇地认出对方竟是之前光顾过民宿两次的老熟人。   “池苑?”   池苑大四临近毕业,实习到处碰壁,本打算在青城安身立命,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机遇,刚巧今天周扒皮老板不用他加班,他便逮住这个机会出来潇洒了一通,结果借酒消愁差点儿把自己给搭进去,幸得陆闻川替他解围。   陆闻川同情他在青城没什么朋友,听他念叨了一路,前半程还能较为流畅地对答,而后半段池苑酒劲上来,歪在副驾驶上怎么叫都不醒。   所幸池苑临时租住的公寓离酒吧不远,陆闻川把他送到楼下,见他迷糊不清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扶着他把人送上了楼。   陆闻川问了一路才确定对方的楼层和门牌号,费尽了力气才把人带进门。   陆闻川把门带上,站在玄关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凑到耳边,一边听江昀清说话,一边艰难地扶着池苑的手臂,不至于让对方摔在地上。   江昀清轻声对他埋怨圣诞树实在太难组装,自己弄了一半,没有耐心全部搞完,想等他回来,再一起装好。   又说今晚他做了三种样式的菜,其中有道糖醋排骨特别好吃,可惜陆闻川没有回来陪他。   陆闻川安静地听着,解释说自己这边有个朋友喝多了,没人照顾,自己正送他回家。   他扶着池苑在沙发上坐下,倒了杯水过来。然而就在江昀清问到陆闻川什么时候能回去的时候,池苑睁开眼睛仔细瞧了陆闻川一眼,开口叫了一声:“陆哥……”   电话那头一下子没了声音,陆闻川一愣,看了池苑一眼。   对方又歪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刚才的那一句仿佛做梦,只有嘴里不停咕哝着,咒骂周扒皮老板永远赚不到钱。   陆闻川没敢出声,他确信江昀清听到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对方没有追问,只是在陆闻川要开口解释之前善解人意地说了句“好,我知道了,你早点回来”,然后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陆闻川到家的时候客厅里没开灯,没有人在等。   他用卧室外面的浴室洗了澡,推开卧室门进去的时候,江昀清正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   他钻进被子里,从背后凑上去问他“睡了吗”。   江昀清没有应,他便伸手探进江昀清的睡衣,摸他的小腹和侧腰上的纹身,又向上碰到了胸口的金鱼。   江昀清被他弄得很痒,躲了躲,没躲过去,被陆闻川捞过去压在了怀里。   “生气了?”   “没有。”   陆闻川主动解释:“他喝多了,在这边没有照应的人,咱们跟他也算认识,刚好顺路,就送了一下,不然大冬天这么冷,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江昀清仍旧不怎么高兴,但没表露出来,陆闻川身上带着沐浴后的味道,这样近地抱着他,让他感觉到了点儿安心。   他说:“我知道,不用你给我讲道理。”   陆闻川却又说:“可你今天都没有等我,不是说要等我一块组装圣诞树吗?”   “……”江昀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谁要等你?”   陆闻川没说话,也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分毫,安静而又沉默地看着他,在并不明亮的光线里留下近在咫尺的轮廓。   江昀清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侧了侧脸,看向别处,嘴上说着“我困了,我要睡了”,但却没有闭眼,等待着陆闻川从他身上离开。   但陆闻川却并没有照做。   他的手掌还按在江昀清的肩上,冬天的睡衣比较厚,但拇指还是透过温暖的布料摸到了江昀清的锁骨。   他想起最近的忙碌,想起每次江昀清打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时的例行公事的语气。江昀清从来不会要求他些什么,更不会主动索要陪伴,他的情绪平和,毫无波澜,好像不管陆闻川做什么都激不起他的反应。   陆闻川往往会觉得挫败和无奈。   他没在江昀清那里得到想要的反应和答案,更没听进去江昀清的话,稍稍低头,鼻尖蹭到了江昀清的下颌线,带着暗示意味吻了吻对方的喉结。他低声问江昀清:“我的圣诞礼物呢?”   然而江昀清侧头的角度却更大了,颈侧的皮肤感受到对方呼吸时逐渐变得灼热的气息,觉得脊背发麻,他说“我没准备”,又说“明天再给你”。   最终他败下阵来,如实地说“我不想做,我明天还要工作”。   陆闻川便没了辙,只能作罢。   圣诞节当天,陆闻川仍旧要忙到很晚,江昀清不想一个人待着,下了班便直奔酒吧而去。   陆闻川没什么空闲管他,他就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刷手机,饮料喝多了,中途去了趟厕所,回来时,便看到原本还在和熟客交涉的陆闻川面前站了个熟悉的人影。   酒吧人太多,池苑也是在里面找了一通才看到的陆闻川,当时陆闻川没注意到他,差点儿和他擦肩而过,还是池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两人才彻底说上话。   不知道是不是没意识到,池苑和陆闻川说话时一直没有松开陆闻川的衣袖,两个人靠在吧台边,远远看着,很有拉扯不清的味道。   陆闻川觉得不妥,对池苑的道谢回应得有些敷衍,抬眼朝角落里看去,没看到江昀清的身影。   “昨天真是谢谢你啊,来青城前我还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你。”   陆闻川不尴不尬地笑了笑,仍旧不怎么放心,再次抬眼的时候,刚好看到江昀清甩着手上的水珠从洗手间出来。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脚步停顿在拐角,半举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在不显眼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这边的动向。   陆闻川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的确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想法,他想到前一天晚上江昀清平淡的表情和拒绝的话,突然很想知道,江昀清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他嘴上说的那么不在意。   于是已经半抬起来要拨开池苑的手改换了方向,又收了回去,他仍旧不怎么走心地回答着池苑的问题,看似很认真地听池苑讲话,但心思全放在了远处僵立着的人身上。   没过多久,江昀清动了动,抬脚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陆闻川有些紧张地站直了身体,然而再次瞥过去时,却看到江昀清径直返回了自己的位置,拿起外套直接走出了酒吧的大门。   这天,陆闻川没到十一点就回家了,江昀清正盘腿坐在客厅装裱前几天刚画好的油画,他已经收拾好了几幅,只不过有些心不在焉,画框粘得不怎么规整。   陆闻川看了他一会儿,主动过来帮忙。   眼前的场景有种说不出的熟悉,陆闻川回想到了最开始两人刚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江昀清还在待业,状态也不怎么好,他有充足的时间陪伴对方,总是会在忙完后全天候地待在江昀清身边,看他画画,帮他绷画布、装画框。   陆闻川心虚,不敢擅自开口,更不敢掐头去尾地解释,两人这样沉默地装裱了一会儿,最后一幅画裱好后,他终于决定如实开口。   “我……”   但江昀清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几乎是在他转过头来的一瞬间,跪坐起身,按住陆闻川的肩膀吻了下去。   江昀清人很平静,但动作却不容拒绝,并且因为在这段关系里,他大多数时候都作为被亲吻的一个,所以动作也称不上娴熟,却还是在不经意间,轻而易举地勾起了对方的欲火。   陆闻川勾着他的腰将他扯到身前,执着地问他有没有不高兴。   江昀清说“有点儿”,然后看着陆闻川的眼睛,不太乐意地说:“很早之前我就不喜欢你碰他。”   “起初你为了陪他放我鸽子,之后我们冷战,你转头就陪他去各种景区。就连昨晚也是,你明明说了会早点儿回来的,又是因为他……”   “我不想说,是因为你每次都有拿得出手的理由,让我觉得你很对,而自己的想法很自私,但我就是不高兴。”   他小声申诉着,比起埋怨,更像是在诉说自己心头无法排解的情绪。这要是搁在以往,江昀清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的,因为两人之间曾有过裂隙,江昀清性格瞻前顾后,总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又把事情搞砸。   但陆闻川并不这么想,他只希望江昀清能够对他敞开心扉,不管是表达对他的不满,还是控诉他的行为,他只希望对方能够更加放松地跟他在一起。   他说:“可我们是恋人,想让我陪你这不叫自私。”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试探,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又吻了吻江昀清的唇角,一点一点解开了他家居服的裤绳,问他:“我的礼物呢?”   江昀清说:“在卧室。”   陆闻川便问:“是什么?”   “一幅我在画廊买下来的,和金桥屿蝴蝶爆发相关的画。”   陆闻川的动作让他不太舒服,他动了动身体,却意外感觉到了坐着的地方,不太一样的热度。   他忽然不太敢再看陆闻川,心跳很快,红着耳朵说:“……还有一张合影,你睡着的时候我拍的。”   很久以前,陆闻川在裱画时向江昀清索吻未果,从那之后再没有在相同情境下越过界。   曾经的江昀清无比遗憾两人没有留下过哪怕一张在一起的影像,所以在复合之后,他揣着不安的心思,在陆闻川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留了张照片。   江昀清将这些打包成圣诞礼物送出去,希望那些不见天日甚至互不知情的情绪能够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弥补。   陆闻川看着他,灼热的手掌停留在他的胯骨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江昀清不安地动了动,不太好意思地开口,声音小得可以忽略不计:“那个,明天周六了,我可以休息一天……你还想要吗?”   【作者有话说】   我也没想到会写这么长,评论区的朋友可以来认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