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人医生,e人患者   作者:不吃早饭的河豚   文案:   【医生受*富豪攻】   曲之意,i人25年,但是泌尿科男性性功能障碍心理咨询师。   本来就是i属性,还天天被病人问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医生,为什么我那个不太行啊。”   曲之意:“哦,那个不太行,那就不要那个。”   “医生,为什么我每次都满足不了我男朋友。”   曲之意:“嗯,那你就躺下,换他来满足你。”   “医生,我有一个朋友,他总想奖励自己。”   曲之意定睛一看,面前的男人西装革履,眉眼深邃冷峻,十分英俊帅气。   他握拳轻咳一声:“呃,奖励多了绝后啊,以后不许再奖励自己了,知道吗。”   *   丁宴澄,e人28年,但是总裁,所以半i半e。   因为发小经常奖励自己,而又不好意思去医院,丁宴澄便替发小去了趟男科。   新来的那个医生,长得可爱,性格好,他一眼就把人给看上了。   为了把曲之意约出来,他天天问在手机上:   “我朋友还需要进一步治疗,我们约个时间?”   “我朋友最近生活上不太乐观,我们约个时间?”   “我朋友……我们约个时间?”   *   虽然丁宴澄有一米九的身高,肌肉多,还有钱。   但曲之意一直把丁宴澄当成是误入歧途的小伙,所以每次跟丁宴澄见面都毫无防备。   直到那次,两个人在酒吧喝酒,喝着喝着就喝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醒过来,看到枕边帅得不像话的男人,以及痛到让人怀疑人生的腰,曲之意满脸震惊。   他他,他不是......不行吗?   1.文案写于2023年12月3日   内容标签:都市 HE 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曲之意 互动:丁宴澄   一句话简介:医生,我真的有一个朋友   立意:心平气和,拒绝焦虑 第01章 这工作   “医生,为什么我每次都满足不了我男朋友?我很爱我的男朋友,和他谈了很多年了,周围的人也都知道我们的事,很支持我们。”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们想要做的时候,我都做不下去,我也有检查过身体,医生说没有任何毛病,很健康,那既然很健康,为什么我一面对他,就不行了呢。”   “这件事已经困扰我们很多年了,我男朋友也好几次都跟我提分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   “好,你先别急,放轻松。”   曲之意放下手中的笔,声音柔和地安抚面前这个年轻男人,他调整了一下录音笔的位置,不慌不忙道:“在开始治疗前,介意我先跟你讲个故事吗。”   “有这样一对同性情侣,两个人都是老师,还在同一所学校任职,可以说,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在一起,他们很恩爱,一有假期就到处去旅行,生活过得十分幸福,但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在一起十年了,从来没有做过爱,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年轻男人摇头。   曲之意:“因为其中的那个男生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恋,他喜欢的其实还有一个女生。”   年轻男人的表情一怔,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表情一下变得警惕起来。   曲之意倒是没什么变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所以,你是喜欢男生呢,还是喜欢女生?”   年轻男人脱口而出:“当然是喜欢男生的!我和我男朋友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跟他谈恋爱以前,我也一直都是一个人!”   “是吗,”曲之意的目光落在男人左手边的钱包上:“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打开过钱包,钱包里面夹着一张合照。”   男人按住钱包,眼神飘忽:“那是我和我男朋友的合照,我在钱包里放我们的合照,这有什么问题吗。”   曲之意却像是已经知道他的秘密一般,轻轻一笑:“放你们的合照当然没有问题,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合照里面不止你和你男朋友,还有一个女生。”   曲之意这句话一出,男人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一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个女生也和你们读同一所大学,大学那四年,你们三个一起上下学,一起去食堂吃饭,他们两个人你都很喜欢,然而你没办法只选一个人,因为选了这个,就会失去另一个。”   “但学生时代总会过去,你必须要做一个选择,否则他们两个你谁都留不住,于是你选择了和你相处时间更多的那个人,向周围的人公布你们的关系。”   “只是你依旧放不下另一个人,又不能抽身去找,便只好把你们毕业时拍的合照放在身上,这样你想那个人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看看。”   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曲之意,他想反驳曲之意说的那些话,但话到嘴里以后又咽了下去,最后变成了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呢喃:“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唐先生不用这样否定自己,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只是你内心的多样性需求在影响你,人的内心常常存在对不同特质和个性的吸引,他们会对不同人身上的优点和魅力产生欣赏感,又因为缺乏决断,难以作出清晰的选择,从而导致同时喜欢上两个人。”   男人颤抖着,眼里逐渐泛起一层薄薄的雾光,然后瘫坐回椅子上,他有些绝望地抱住脑袋:“那,我该怎么做?”   “接受你的内心的想法,了解它,然后再去找寻你内心最深处的答案,到底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当然了,”曲之意收起脸上的微笑:“在做这些之前,我建议你先跟你男朋友坦白这件事情的始末,别伤害了真心爱你的人。”   说完,曲之意关掉桌上的录音笔,对身后的助理——陈也,说:“今天就到这里了,你送唐先生出去吧。”   “好的。”   陈也将男人送出诊室,回来的时候见曲之意还在保存刚才的那段录音,他没忍住吐槽:“我靠,这不是脚踩两只船吗,现在精神出轨都说得这么高级了吗。”   曲之意斜了他一眼:“不要随意在背后议论病人的病情。”   虽然刚才还在治疗的时候,他心里也在吐槽那个男人渣男。   陈也撅着嘴‘哦’了一声,紧接着一脸崇拜地在曲之意面前坐下:“不过曲医生,你刚才好厉害啊,你是怎么注意到他钱包里的照片的,这一般人根本就想不到。”   曲之意唇角微微上扬,对于陈也这毫不遮掩的赞扬很是受用:“学心理学的嘛,就是要会观察、心细,很多时候,关键点都藏在小细节里面。”   陈也一副‘学到了’的表情:“嗨呀我就说我运气好,科长叫我给你做助理的时候就说,咱俩是这个部门儿的第一批医生,只要好好干,不出一年就能升职,到时候你是主治医生,我也会涨工资,这多好啊,都没有竞争压力……”   陈也眼睛里发出星星一样的光,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跟曲之意构思未来的宏图,曲之意却一句话也没表态。   他可没想在这里长做下去,或者说,把今天上午的病人看完,他就会去找科长离职。   还在学校的时候周围的人就跟他说,学心理学的毕业以后比狗都难找工作,他也一直有这样的担忧。   没想到在拿研究生证书的那天,导师问他想不想去他投资的医院上班。   这种天降的大好事儿谁拒绝谁是傻子,他一口就应下来了。   因为是熟人介绍,面试什么的都没走,直接入职,他当时还挺开心的。   于是到了今天,他欢天喜地来到医院,欢天喜地被接待的同事迎进科室,然后欢天喜地发现自己的岗位是——泌尿科-男性性功能障碍心理咨询。   和他以为的岗位简直是天差地别。   开什么玩笑,这工作,谁爱干谁干吧。   “曲医生,外面还有一位病人在等着,要现在叫他进来吗?”陈也问。   曲之意收回思绪,‘嗯’了一声:“叫他进来吧。”   虽然他对现在这份工作很不满意,也知道自己明天肯定不会再踏进这间诊室一步,但今天的工作他还是要好好完成的。   这样想着,他将上一段录音保存好,然后检查录音笔,为新的治疗做准备。   “这间是吗?”   门外传来男人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声音好听到曲之意摆弄录音笔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陈也:“对,曲医生在里面等您。”   曲之意抬头,门口的男人十分高大英俊,眉眼冷峭,鼻梁高挺,一身黑色西装就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把他的宽肩窄腰都衬托了出来。   曲之意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谁家病人穿成这样来看病啊,这是来走秀的吧。   “丁先生,你好。”   丁宴澄拉开曲之意面前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在曲之意胸前的工作牌照上:“曲医生。”   治疗还没正式开始,陈也主动帮他们倒了水,隔着腾腾热气,曲之意看看手中的资料,偶尔又将视线在丁宴澄身上落两秒。   这一看,就发现对方也在安静地打量他。   医院总有散不掉的消毒水味儿,连带着他们这个心理咨询室也不例外,曲之意闻了一上午,太阳穴里像是有根针在突突地刺。   但这会儿除了消毒水的味道,他还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就像是雨后的松针,又混着薄荷柑橘的味道,让人瞬间清醒过来。   “丁先生很懂香水啊。”曲之意夸赞道。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原本波澜不惊的瞳孔,闪过微微闪动了两下。   丁宴澄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曲医生太客气了。”   “我从来不跟人客气。”曲之意一边笑,一边将桌面上的沙漏倒转过来。   细细的沙子从狭窄的缝隙流走,时间也是如此。   “时间宝贵,丁先生先说说你的情况吧。”   丁宴澄抿了抿唇,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嗯是这样的,就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因为总是想奖励自己,所以身体上出了一些状况,然后他自己又不太好意思来医院……”   心理医生看病的时候其实也和其他医生一样,讲究一个望闻问,通过观察病人的言行,来判断病人的情况,以及治疗方案。   面前这个男人虽然礼貌有加,说话的时候也跟大多病人一样有些遮掩,但他眼底始终盖着一层雾,让人没办法看透里面是什么。   遇到这种情况,就两个答案,一是这个人城府很深,不轻易暴露内心的想法,二是他其实真的很单纯,什么都没想,所以眼睛里也就什么都没有。   曲之意看着丁宴澄,将这两个答案在心里过了一遍,一时间没拿准是哪个。   不过他刚才说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   曲之意握拳轻咳了一声,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你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不能戳破病人的盔甲。   “呃,奖励多了对身体是有伤害的,你现在呢要学会控制自己,不要频繁地奖励自己,只要控制住了,再用药调理调理身体,慢慢会有好转的。”   丁宴澄表情僵了一秒:“不是我,是我朋友。”   “……”曲之意:“OK,那你回去转告你朋友。”   丁宴澄点头:“那像这种情况的话,应该怎样去控制呢?”   曲之意手握笔头在桌面上有节奏地点着,尽量保持面部表情正常:“你这个,你朋友这个情况有点特殊,最好还是让他自己来医院一趟吧,毕竟心理咨询和别的治疗都不一样,光靠其他人转达,是不会有治疗效果的。”   曲之意尽可能地把话往委婉的方向说,他觉得丁宴澄能理解他的意思,都已经来医院挂号了,周围又没别的人,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然而丁宴澄没理解他的意思,有些为难道:“他确实是不太方便来医院,你有什么可以跟我说,我会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他的。”   曲之意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点头:“好吧。”   “那你回去告诉他,首先呢一定不能有心理负担,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人之常情嘛,其次就是要学会控制,多出去走走,不要一个人待着,让他去报个自己喜欢的兴趣班,或者外出旅游,转移转移注意力……”   丁宴澄像个学生一样听得十分认真,曲之意每说一句,他就跟着点一下头。   而曲之意一边说,一边也在暗中观察。   裁剪得当的西装把面前这个男人衬得很帅气,他应该是经常健身,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力量。   嗯……看着个头也挺高……   目光扫到腰部以下……就是,那方面不行了,可惜,可惜了。   讲完注意事项,两个人又聊了一些,见时间差不多了,曲之意朝丁宴澄露出礼貌的职业微笑,扭头想让陈也把人送出去。   丁宴澄却没急着走,反而是掏出手机,将一个微信二维码递了过来。   曲之意没搞懂他的操作,一头雾水:“嗯?”   丁宴澄弯起眼睛笑了笑:“是这样的,我不确定之后是不是有时间来医院挂号,但我朋友的病又很着急,所以想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到时候可以在手机上联系。”   “呃,我下班时间一般是不回工作消息的。”曲之意说。   其实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明天就不在这儿上班了,就算加联系方式也没意义。   没想到丁宴澄却理解错了意思,他又将手机往前推了推:“曲医生放心,超出工作以外的时间,我会额外付你咨询费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曲之意没好意思再拒绝,他掏出手机去扫二维码。   一声‘滴’后,弹出了一个好友界面,名称是一串英文——orange,头像很简单,纯白色的背景,中间是一颗用蜡笔画的橙子。 第02章 这工作   上午的工作结束,曲之意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陈也揉揉饿得咕咕响的肚子,准备去楼下拿饭:“曲医生,你中午吃什么,我给你带上来。”   “先不急,”曲之意起身:“你知道科长办公室在哪里吗。”   “知道啊,就在行政楼,你要找科长?”   曲之意点头:“嗯,你也不用帮我带饭了,我是去找他辞职的,说完就走。”   “呃啊?!”陈也傻眼了,这怎么第一天就要离职啊:“这,可是,我们不是上午还做得好好的吗,怎么就要离职了?”   “再说,你离职的话,这个部门不就没人了?”   曲之意看了他一眼:“不是还有你吗。”   陈也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我不行的,我都没有行医执照,也没上过专业课,什么都不懂,只是过来帮忙的。”   “?”曲之意皱起眉头:“你不是医生?”   “对啊,我只是这个医院的杂工,是科长说今天你会来入职,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让我给你当助理,给你帮忙的。”   陈也的这个回答让曲之意极为意外,他没想到医院居然给他安排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当助理,这也太儿戏了吧。   不再多想,曲之意推开诊室门,直接往行政楼去,陈也也没干愣着,小跑着跟在曲之意后面。   科长办公室在二楼走廊最里面,曲之意敲了两下门,得到里面的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办公室不大,但采光很好,迎面的窗台上种了整排的盆栽,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拿着水壶浇水。   “聂科长。”   聂飞宇浇水的手一顿,回头看过来。   虽然聂飞宇人上了年纪,但精神很不错,他放下水壶,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满脸慈祥地打量曲之意:“你就是林树的学生是吧。”   曲之意点头:“对。”   “别站着了,坐吧。”   曲之意搬了张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   聂飞宇倒了一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曲之意面前。   曲之意接过茶杯:“谢谢聂科长。”   “听林树说,你在学校的时候,学习成绩特别好,年年都能评优拿奖,还跟着他做过几个案例。”   聂飞宇笑呵呵地看着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嗯,还很年轻啊。”聂飞宇喝了一口茶:“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曲之意轻咳了一声:“还好,不过……”   “还好就行,”聂飞宇直接没给他说出‘不过’后面的话的机会,笑道:“林树啊是个对学生要求很严格的人,也不爱夸人,怪脾气,不过他倒是经常在我面前夸你,还跟我说过你之前做的那些案例,很精彩。”   听着聂飞宇话里那毫不掩饰的赞扬,曲之意知道他是想留自己,于是率先开口:“聂科长,我今天过来是想跟您提离职的。”   似乎是早料到曲之意会这样说,聂飞宇和善一笑:“这才第一天上班,就要离职啊,是工作上有什么难处吗?”   曲之意勉强扯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笑:“没有,我就是单纯觉得现在这份工作并不适合我。”   聂飞宇弯起眼睛,眼睛里却安静得像一波湖水:“嗯,那能你说一说,什么样的工作比较适合你吗。”   曲之意抿着唇沉默了几秒,他没想到辞个职居然这么麻烦。   不过真要说什么样的工作适合他,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知道他学了这么多年心理学,肯定不是来听别人说自己是怎么阳///痿的。   谁知,下一秒聂飞宇笑着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在想,不管是什么样的工作,但肯定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坐在诊室里,听病人跟你说自己是怎么阳////痿的。”   “……”   曲之意尴尬地笑了两声:“哈哈没有,没这么想。”   我敲,这人不会也是学心理的吧。   聂飞宇双手交握在桌面上,好整以暇:“答不出来没关系,那能问一下你一开始是为什么想着要学心理学的吗?毕竟心理学这个专业可不好学啊,付出的精力多,得到的成果却很少。”   曲之意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组织好语言,拖着嗓子:“呃嗯……就是,从小到大的梦想吧。”   聂飞宇哈哈一笑:“梦想可不是凭空就出现在人的意识里的,总归有个原因,才会让人想要去实现去奔赴。”   曲之意蹙着眉,心里在思考聂飞宇的话。   聂飞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听林树说起过你的一些事情,也知道以你过去那些优秀的案例、学历,更适合专业的心理咨询医院,但当我知道林树想给你安排工作的时候,我还是给他提议,让你来现在的这个岗位。”   曲之意不解:“为什么?”   “你想要去一个地方,但抵达那个地方的路从来都不止一条,有的路你会看到花,有的路你会看到海,有的路需要开车去,有的路则需要坐船,但毫无疑问,最后你都会抵达终点,只是去的过程经历不同体验不同。”   “那么又回到我刚才问你的那个问题吗,你一开始是为什么要学心理学。”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一定是想要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可能是学校的学生,可能是职场的员工,也能是发不出工资的老板,但也同样毫无疑问,不管他们的身份是什么,当他们出现在你面前,那他们就是需要你帮助的人,而你去倾听他们的心声,为他们治疗。”   聂飞宇的这番言论听得曲之意眉头不断拧紧又舒展。   而聂飞宇话点到为止,也不打算再继续深入下去,他倒掉杯子里的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刚和我们医院签了入职合同,就算要走也需要三十天的缓冲期,你可以先适应适应,如果三十天后还是不能接受,我一定同意你离职。”   虽然这个结果曲之意不太满意,但他确实是跳过了试用期,直接和医院签了正式合同,按照流程这三十天他逃不掉。   曲之意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三十天后再来找聂科长。”   陈也一直守在办公室外的走廊,看见曲之意从科长办公室出来,连忙围上去:“怎么样啊?科长怎么跟你说的?”   曲之意表情丧丧的,说话也丧丧的:“科长说让我一个月后再走。”   陈也当即就‘啊’了一声,苦着脸问:“真要走啊?为什么呀?”   曲之意往楼下走:“你嚷什么,反正又不是你走。”   陈也从后面跟上:“可是你走了,也就不需要我这个助理了呀,我又不会给病人看病。”   曲之意回头看他:“我从刚才就觉得奇怪了,你没有行医执照,怎么会到这个医院上班的?就算助理不用给病人看病,也不至于一点心理学基础都没有吧?走的后门儿?”   陈也脚步一顿:“没,没有啦,不是走后门。”   陈也说,其实一开始他的身份只是病人家属。   他没有爸妈管,从小辍学自己打工养活自己和妹妹,后来妹妹得了重病,离不开人,他没办法出去工作,每天又要缴大笔的医药费,钱很快就用光了。   为了留住妹妹的床位,不让妹妹的治疗断掉,他主动找到院长,给医院做杂工杂活,哪里需要人他就去哪里。   因为做事认真细心,也了解到他的情况困难,所以做了小一年杂工后,就把他安排到这里当助理,医药费上给他申请了员工补贴,以后还有升职的可能。   陈也挠挠额头,讪讪地笑:“我这个人,不太聪明,命也不太好,医院能安排这个职位给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就想把它给做好,别辜负了大家对我的用心。”   曲之意忽然想起上午见陈也的第一眼,就感觉这个人傻傻憨憨的,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曲之意心底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可能是他没想到,这个他看不上的工作,在别人眼里会这么难得。   *   傍晚,下班回到家,曲之意就把自己扔在了沙发上,这一天下来真是让他身心俱疲。   他将脸在沙发里埋了一会儿,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   看清来电显示,曲之意连忙坐起来调整好情绪,然后才按下接通键。   “喂奶奶。”   “哎哟乖乖,啷个弄个久才接啊,还没下班蛮?”对面传来老人担忧的询问。   “已经下班了,我刚到家。”   “刚拢屋啊,那你肯定还没吃饭噻,累了一天了,就不要自己弄饭了,到楼底下馆子里头吃点嘛,不要饿到了哦。”   “好,我知道。”   “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浪们样噻?你老师介绍的工作应该还阔以嘛,哎刚开始上班是会老火一些,等适应了就好了,有撒子不开心的事就打电话给奶奶,讲给奶奶听,不要自己闷到心头。”   “我能有什么事啊,奶奶你忘了,我可是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怎么了哦,心理医生就是铁打的了蛮?你不要不信,就住起在我们隔壁的那家,他们家小娃儿也跟你差不多大,才出去上班一年不到,就闷出病来了,今天刚回的老家,看上去蔫嗒嗒的,每天还要吃药。”   奶奶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听得人心里暖暖的,曲之意唇角微勾,跟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等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对面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曲之意望着天花板出神。   夏天还没真正到,但南方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他回来的时候忘记开空调,又在沙发里躺了这么久,后背出了层薄薄的汗。   他起身找打遥控器打开空调,从冰箱里拿了瓶酒,走到窗边。   红黄相交的灯光透过玻璃落在曲之意白皙的脸颊上,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辛辣味儿就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留一个月就留一个月吧,一个月后再走。 第03章 我感觉   丁宴澄回到家的时候,姜洲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   姜洲就比丁宴澄小了两个月,但言行举止上却像是差了好几岁一样,不会像丁宴澄那样穿板正的西装,而是什么潮流穿什么,头发一天一个颜色,出门不是跑车就是敞篷,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什么都不会。   当然了,他也不需要会什么,反正家里有钱,只要他不去瞎创业,够他这样造好几辈子的了。   “哎呀哎呀,上,上啊……”   姜洲没注意到丁宴澄回来了,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大拇指狂按手机屏幕。   丁宴澄睨了他一眼,将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扔到姜洲头上。   战局正进行到重要阶段,屏幕却突然被挡住了,听到系统发出‘您已死亡’的提示,姜洲顿时炸毛了,骂骂咧咧抬起头,又在看清丁宴澄的那一刻收敛了即将脱出口的脏话,换成了谄媚的笑:“哟,你回来啦!”   姜洲收起手机:“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我这该怎么治?”   丁宴澄卷起衬衫袖子,露出健硕的手臂,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姜洲显然是有些急,等他喝完水又追着问了一遍,丁宴澄把曲之意说的那些注意事项都转达给了姜洲,末了也好心劝他:“你自己多少控制点儿吧,别真把身体弄出问题了。”   “说得轻松,我要是能控制,还找什么医生啊。”姜洲撇撇嘴,换了个姿势,一双大长腿靠在茶几上:“不过那个医生说得也对,要么我去报个班吧?”   丁宴澄点头:“都行,你自己看着来。”   “可是报班的话,我该报个什么呢?击剑?篮球?还是别的?”   丁宴澄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他眼里,姜洲就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让他去报班,顶了天去两回,然后就抛之脑后了。   “我看你什么也不用报,让你爸在公司里给你找个班上,这样你就没心思想别的了。”   “咦呃,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恶毒,”姜洲指指自己:“让我去上班,那我情愿这玩意儿一辈子都治不好。”   “你恶心自己就算了,别来恶心我。”丁宴澄面无表情往旁边坐。   姜洲‘嘿嘿’一笑,没有生气,反而讨好地往他这边凑:“你后面这段时间忙不忙?”   丁宴澄斜了他一眼:“有事说事。”   “就你这反正都已经替我去过医院了,再帮我去几次呗?”   一说起这个,丁宴澄就想起,今天他拿到挂号单,看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旁边紧跟着是性功能障碍心理咨询,他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比这更丢人的事了。   原本他是不想帮这个忙的。   姜洲是姜家的老来子,从小家里爷爷奶奶就对他百般宠爱,养成了姜洲爱玩的性格。但偏偏姜爸是很正统的中国式大家长,说一不二,家风也严。   就导致这父子俩碰撞在一起,姜洲怕姜爸,姜爸对姜洲恨铁不成钢,什么都要管,又什么都管不住。   所以怕被姜爸知道自己搞出来的蠢事,姜洲麻溜跑来求丁宴澄帮忙,而丁宴澄看在两人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似乎是看出丁宴澄不乐意,姜洲厚着脸皮软磨硬泡,给丁宴澄说了一箩筐保证的话,丁宴澄才堪堪点头。   “不过我说好了,以后再让我干这种离谱的事,你爸那我可就不瞒着了。”丁宴澄提醒道。   “你放心,”姜洲有点没忍住笑:“我也不会再弄出比这更离谱的事儿来了。”   “最好是这样。”   “不过你去医院也挺不方便的,我跟朋友打听到了一个私人诊所,听说里面的医生还不错,要不你去那看看?”   丁宴澄摇头:“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哪有一天换一个医生的。”   “那随便你吧,我这也是怕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挂号不好意思嘛。”不过姜洲记得这个科室好像是新成立的,他始终觉得不是很靠谱:“你今天看那个医生感觉怎么样啊,靠谱不靠谱?”   丁宴澄眨眨眼,想起白天推开门见到曲之意时的样子。   曲之意个子不矮的,一眼看过去估摸着有一米七八上下,但因为长相是可爱型的,就会显得人小,再加上左下眼睑和眼尾处还有两颗小痣,干净的气质上,就又多了点机敏,可以让人亲近相信的感觉。   事实也证明曲之意确实很聪明,很会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丁宴澄扬了扬眉毛,唇角勾出一抹不容察觉的弧度:“我感觉那个医生挺好的。”   “是吗,”姜洲略有怀疑:“我听说好像是新来的医生,还很年轻,会不会没什么经验啊。”   “是有点年轻,但挺专业的。”   “好吧,既然你说专业,那就专业吧。”   其实姜洲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一时间没想明白。   他又在丁宴澄家里赖了顿晚饭,等过了九点,手机上的狐朋狗友发消息跟他约酒局,他才打着哈欠离开。   丁宴澄睡前有看书的习惯,他坐在床头翻看最近新买的书,但不知道为什么,视线在纸页上停留了有近十分钟,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过了一会儿,丁宴澄合上书,摸出手机,点开聊天框。   ——曲医生,我已经向我的朋友转达过医嘱了,你明天有时间吗?我想再跟你聊聊我朋友的病情。   *   第二天,曲之意按时去上班,推开诊室门的时候,陈也已经在里面准备着了,一见到他就露出傻傻的笑,跟他打招呼:“曲医生早!”   很有刚从学校出来,涉世未深的清澈气质,虽然现实是,他根本就没读过什么书。   这样的人,待人没有心眼,好相处,曲之意对陈也的印象挺好的,于是也点头回了一句:“嗯,早。”   曲之意套上白大褂,刚坐下,就有一只手从他面前闪过,面前留下一个透明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两个包子一袋豆浆。   他抬头:“?”   陈也‘嘿嘿’一笑:“我怕你没吃早餐,就给你也带了一份,你要是吃了也没关系,我等会儿中午拿去喂楼下的猫。”   曲之意表情微动,拿了一只包子咬了一口,是肉馅儿的。   他抬头朝陈也笑笑:“谢了,我正好没吃早饭。”   会来这里找曲之意咨询的病人,都是先在泌尿男科门诊那边做过全套检查,确认身体没有问题的人。   所以有这样的‘筛选’在,每天来看诊的人并不多。   陈也找到今天要看诊的病人资料,放到曲之意面前:“曲医生,这是等会儿那个病人的资料,我刚才瞄了一眼,好像还挺棘手的哎。”   曲之意挑眉:“是吗,怎么棘手了。”   “资料里面是说,他家里面经常闹//鬼。”   “闹//鬼?”曲之意拿起桌上的资料:“家里闹//鬼跟他不行有什么关系吗?”   “嗯这个,这个我一开始也觉得有些……”陈也的右手在胸前小幅度比划了两圈,想要组织语言,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干脆略过,直接说病情。   “他在资料里面写的是,他家里的家具总是莫名其妙会发出响声,他被吓到过很多次,其中好几次是他和他妻子在一起的时候,所以就有了心理阴影。”   曲之意大致翻看了一下资料:“有让他填问卷吗。”   “填了的,在资料下面,”陈也找出病人填写的问卷:“曲医生,我感觉他说得挺真的,该不会真的闹//鬼吧?”   曲之意一边笑一边摇头:“这世界上哪有鬼,不过是心理压力在作祟。”   陈也不懂心理学上的知识,尴尬地挠挠头。   曲之意收起资料:“行,我大概知道了,你去叫他进来吧。”   “好。”   很快,病人就跟着陈也进到诊室了。   男人的个子很高挑,穿着浅色的条纹衬衫和深色长裤,戴了副金边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很斯文,只是他眼袋下有很重的青色,一看就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   曲之意提前看过资料,知道他的名字,率先打了招呼:“楚先生。”   楚岑点点头,紧绷的脸上扯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拉开椅子在曲之意对面坐下,先是眼睛不停地扫视周围,以及站在曲之意旁边的陈也,然后才有些怯怯地开口:“我不习惯房间里有太多人,可以让这位先生出去吗?” 第04章 真的闹鬼?   曲之意目光一怔,随即笑着点头:“可以。”   陈也也十分有自觉性,没等曲之意再开口:“那我就先出去了。”   “嗯,有事我会叫你的。”   等陈也出去,把门关上后,曲之意才起身接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给了楚岑。   坐下的时候,他顺手把办公桌上的沙漏翻转过来,抬头笑道:“楚先生看着很年轻啊。”   楚岑尴尬一笑,双手捧住杯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别扭:“没有,马上就快三十五了,年轻什么呀。”   “都说三十而立,楚先生现在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说着,曲之意浅浅抿了一口温水,神态十分自然,丝毫不像是医生与病人对话,更像是一见如故的朋友。   “楚先生平时的时间应该都放在工作上了吧。”   “嗯,差不多,除了工作,就是陪陪我妻子。”   “哦,楚太太是在家持家吗。”   “对的,她以前生活太苦了,我不想她过得太累,结婚以后就让她在家里……”   说起妻子的时候,楚岑的情绪又松下来不少。   当心理医生最重要的,就是要会观察会说话,尤其是在面对初次治疗的患者时,要在聊天中和他们建立一层联系,让他们放松内心的警惕。   曲之意抓着这一点,悠闲地和楚岑聊了五六分钟,见时机差不多,开始慢慢切入正题。   “楚先生,我看过你填的问卷,你在问卷里多次提到家里‘闹鬼’?”   本来因为刚才聊天而松弛下来的氛围,在曲之意说到‘闹鬼’这两个字时,肉眼可见的开始下降,楚岑捏了捏衬衫衣袖,表情很紧张。   曲之意适时开口:“楚先生不用紧张,就当平时和朋友聊聊天。”   楚岑紧绷着下颚线,点点头。   “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家里总是会发生一些灵///异事件,有时候是睡觉的时候,听到床下有那种很刺耳的声音,就像是指甲划过一样,有时候是浴室突然有水声……”   曲之意点点头,蒋楚岑说的几个重点都记了下来。   有指甲划过的声音……   浴室有水声……   黑色的圆珠笔在这两个笔迹旁边点了两下,曲之意抬眸道:“浴室的水声,可能是因为洗完澡以后,花洒虽然关了,但花洒内部结构是空的,会有一些水蓄在里面,所以当花洒关闭停止供水后,留在里面的水会往外渗,这是正常现象。”   “至于会听到有床下有刺耳的声音,有可能,是因为人躺在床上,床板受到压力,从而造成木板之间受到摩擦和挤压。”   曲之意将楚岑说的那些都归于正常现象,但楚岑的表情却十分痛苦,他抓了把额前的头发:“曲医生,你说的这些我之前也有想过,可是如果真的只是这样,我也就不会这么,这么痛苦了。”   “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   “对,多得我都快数不清了。”   曲之意垂眸,脑中思绪流转一秒:“那你继续说。”   楚岑低着头,沉默没有说话,放在桌子上的手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松开。   就在曲之意担心他状态,想要问他还要不要继续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问:“曲医生,你平时看电视吗?”   曲之意一怔:“以前看吧,最近这几年都用手机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现在的电视动不动就是各种会员,当人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一样。   “楚先生问这个是?”   楚岑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天是我和我太太的纪念日,我就提前下了班,打算庆祝庆祝,我们一起做了晚餐,中途还喝了点酒,结束后,就想找部电影看看……”   说到这里的时候,楚岑的表情有点尴尬,他抬起眼皮看向曲之意。   曲之意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其中意思,他微微颔首,正色道:“楚先生有什么直说就行,不用忌讳。”   “这也没什么,就是,”楚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吃过饭以后,就想找了一部老电影看,然后本来就是纪念日嘛,当时我和她又刚结婚一年,所以就有些情不自禁……”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我们没有关电视,结果电视里的画面突然就变得很扭曲……”   楚岑说,那时他和妻子毛安娜正双双躺在沙发上,打闹调///情间,他便瞥看见电视画面从扭曲,到黑白彩色不断闪换,最后变成满屏雪花色。   “奇怪,电视是坏了吗?”   楚岑停下动作,把电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任何故障。   看他检查这么久也没结果,毛安娜拿起遥控器:“既然没黑屏,就说明线路是没问题的,可能信号不好,换个台试试呗。”   说着,毛安娜按下遥控器,原本满屏的雪花瞬间替换成了另一部电影。   毛安娜单手轻轻叉腰,笑道:“喏,看吧。”   见状楚岑也扶住额头,一边笑一边走过来,将人抱住:“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他拿过毛安娜手中的遥控器,将电视关掉,两个人黏黏腻腻往卧室里走。   然而,大概是十来分钟后,他们刚转进通往卧室的墙角,打算推门进去,就听见身后客厅传来刺耳的音乐声,是那种恐怖片里出现jumpscare时,很喜欢用的惊悚音效,吓得两个人均是心脏骤停。   毛安娜更是惊叫了一声,抓紧楚岑胸前的衣服:“老公,外面是怎么了?”   楚岑轻轻拍了拍毛安娜的背,想安慰她,但说话时的声音明显在颤抖:“没事,我,我去看看。”   客厅里的灯之前已经关掉了,此刻漆黑的环境里闪烁着电视微弱的光,沙发影子被电视光打在大理石地板上,一明一灭,像是在动一样。   再加上恐怖的音效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楚岑每往前走一步,身上的血液流速就加快一分,让人直觉毛骨悚然。   “所以,当时客厅里发生了什么?”曲之意问。   楚岑此刻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他说:“我走到客厅,看见电视里面正在播放一部很老很老的恐怖片,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当时我明明亲手关掉了电视,它怎么就又自己打开了呢?”   曲之意点点头,也理解了楚岑为什么会有现在的困惑,在关键的时刻,突然冒出这么吓人的事,换谁谁不痿呢。   不过,鬼这种东西,他是从来不相信的。   他再次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结论。   “精神分裂症。”楚岑抢先说道:“曲医生是觉得我患有‘精神分裂症’,对吗。”   曲之意正在写字的工作微顿,抬头看楚岑的时候,有些诧异。   楚岑:“在来这里之前,我也看过一个心理医生,他就是这样说的,甚至连我身边的人都说,我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我原本也想过,可能真的是我压力太大了,所以出现的幻觉。”   “可是,那些真实发生的,奇怪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呢?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光从刚才楚岑说的那件事来看,别说他,就连曲之意也觉得奇怪。   如果说,一开始电视突然闪屏,可以归咎于信号或者是屏幕出故障,但后面,电视在已经关掉的情况下,又是怎么自己打开的呢。   他凝神想了几秒,突然想到了什么:“现在有一种遥控器,叫做万能遥控器,只要在一定的范围内,就可以遥控电视,说不定是附近的邻居,操作遥控器的时候,不小心打开了你家的电视。”   楚岑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呆滞地盯着桌面,很显然,他并不认同曲之意给出的回答。   诊室里的氛围安静了有半分钟的时间,曲之意知道楚岑现在已经陷入了固有思维里,不管他怎么把事情往正常的方向去解释,楚岑都不会相信。   一般这种时候,就需要先迁就病人,跟着他的思维走,然后再从他话中,去发现细节。   “既然楚先生觉得家里不安全,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地方住?”曲之意问。   楚岑点头:“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就是后来搬的。”   “也发生了奇怪的事?”   “对。”   楚岑说,他们刚搬到新家的时候,确实是平静了一段时间,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因为是新楼盘,居住环境也比之前的要好很多。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然而平静的生活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天晚上,他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卧室阳台上有声音,一开始他没在意,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很像是老鼠在啃噬什么东西。   奇怪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朵边上,楚岑瞬间就清醒了,他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毛安娜,轻手轻脚拉开阳台门。   他们家没养宠物,所以阳台就也没有封窗,只是放了一套茶几沙发,平时在家休息的时候,可以泡泡茶,看看书。   然而平时打扫干净的茶几上,却歪着只死掉的麻雀,脖子处的羽毛全沾上了血,在月色下诡异又渗人。   “我当时太害怕了,觉也不敢睡,跑去隔壁次卧躲了一晚上……”   楚岑越说,脸色越不好看,这种害怕的情绪装一时可以,但装这么长时间,一点破绽都没有,不太可能。   但要让曲之意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那更不可能。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楚岑作为当事人,又长期出于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看事情自然是不够仔细的,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被他遗忘,或者是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笔尖轻点纸张,曲之意放下圆珠笔,心中已经有了方法。   “好的楚先生,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我会整理一下资料,然后给你制定治疗方案,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说着,曲之意拿出手机:“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楚先生保存一下,有什么随时联系我。” 第05章 拿钱办事   下午六点,曲之意换下白大褂准时下班,刚走出大楼,就听到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他点开聊天框。   orange:曲医生,地点我已经订好了,就在医院对面的餐厅,晚上六点半,不见不散。   下面还附带了一张餐厅的图片。   曲之意盯着手机屏幕愣了两秒,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快要睡觉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收到了这个orange的信息。   orange:曲医生,我已经向我的朋友转达过医嘱了,你明天有时间吗?我想再跟你聊聊我朋友的病情。   曲之意的作息时间一向很规律,十点半准时睡觉,这种半夜发来的消息他也是不会回复的,但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指下意识就在键盘上按下了这样一串字。   知意:好,什么时候。   orange:明天下午六点以后。   没等他回复,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是条转账消息,转账数目:2000。   当时他本来已经很困了,在看到这条转账以后,立马清醒了。   知意:黑人,问号.jpg。   知意:你干嘛?   orange:六点之后你应该已经下班了,这是额外的咨询费定金。   orange:之前忘记问你咨询费是多少了,所以我先付定金,明天见面后再付全款,你看可以吗?   当时曲之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男人真特喵有钱,光定金就给了2000,这就是有钱人的价值观吗?   然后火速给了对方答复。   知意:好,可以,明天见。   收回思绪,曲之意挑了挑眉毛,今天事情有点多,他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好的,我现在过来。   医院对于饭店来说是个‘风水宝地’,因为每天人来人往,所以在附近在饭店,人流量不会低。   丁宴澄选的是医院马路正对面的餐厅,粤式茶楼,茶楼气派很足,仿古的装修,进门正大厅有一个方形戏台,每天晚餐时间都会有专业演员在上面表演,戏剧话剧随机。   今天演的是一场很出名的粤剧,曲之意刚踏进大门,台上粤剧老师的台词也恰巧到了情绪高涨的阶段,台下坐着有将近十桌客人,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唠嗑看戏。   “求神,求神,诚心礼佛来求良缘。”*   “同小姐你初初见面,名山邂逅奇逢投缘,痴心一颗竭诚献......”*   视线扫过戏台,丁宴澄从戏台右手边的弧型楼梯走下来,他还和看诊那天一样穿的西装,只不过这次换了个青灰色,肩膀挺括,气质卓然。   男人长腿阔步走到曲之意面前,站定后伸出右手:“曲医生,你来了。”   曲之意回握住,他平时很少运动,手型也是偏修长型的,而丁宴澄的手掌很大,两只手掌心相握的时候,他的手几乎是藏在了对方的手心里。   “丁先生。”   “包厢在楼上,因为不知道曲医生的忌口,所以还没开始点菜,先上去吧。”   曲之意笑,跟着上楼:“丁先生太客气了。”   茶楼背靠一个湿地公园,丁宴澄选的包厢位置也很好,靠窗坐下后,门口能刚看到楼下的戏台,侧首窗外面就是宜人景色。   今天是个艳阳天,再加上马上就是夏天,太阳落得晚,整个湿地公园都被橘红色的晚霞包裹着,中央广场上有老人跳舞,小孩儿追逐小狗,还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散步。   曲之意侧首,目光在窗外流连了有十秒钟的时间,前几个月一直在忙离校,以及案例的事,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这么静下来看周围的事物了,现在冷不丁看到,舒服得有些舍不得移开眼。   “曲医生喜欢喝什么茶?”丁宴澄将点菜的平板推到曲之意面前。   粤菜虽然味道不重,但偏油腻,所以得配着茶一起,曲之意看了眼菜单:“龙井吧。”   “好。”丁宴澄点点头,随后又点了几个招牌菜。   等菜期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大概是注意到曲之意声音里的异样,丁宴澄给他倒了杯茶:“身体不舒服吗?”   “上一天班,铁人也要累了。”   “那看来下次我还是得挑个曲医生不忙的时间。”   曲之意笑:“这有什么,医生嘛,以病人为主。”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他支付的高额咨询费。   丁宴澄也笑:“没事,那我今天就先不问诊,就单纯请曲医生吃顿饭。”   曲之意有些意外:“真的?”   “真的。”   “可是你定金都付了。”   丁宴澄:“没关系,毕竟今天也占用了你的时间,而且,我朋友的病一时半会儿也挺难改善,需要经常和你沟通,会打扰到你休息,所以这顿饭是应该的。”   曲之意微微挑眉,把丁宴澄看了又看,内心里很能理解他的想法。   能说出‘我有一个朋友’这种来掩饰的话,自尊心多少是有些强的,想着赶紧治好,避免被人知道自己有那方面儿的毛病。   这种病人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只要配合他们‘演出’,还是很好应付的。   这样想着,曲之意不紧不慢端起茶杯,热气缓缓上升,氤氲在两人中间,像是隔了层薄纱。   轻轻晃动茶杯,薄纱就也跟着动了起来,茶香淡淡的,闻着感觉身上的疲惫感都消失了大半。   几分钟后,服务员上齐所有菜,两个人边吃边聊,有来有回。   曲之意看气氛还算融洽,便开始慢慢切入话题,他也给丁宴澄满上一杯茶:“丁先生平时都喜欢干什么?有什么爱好?”   “没有特别喜欢的爱好。”丁宴澄扯了张纸巾,擦拭嘴角:“我平时运动看书会比较多,但只能说是习惯吧,真正的爱好,算不上。”   “那也挺好的,”曲之意又旁敲侧击地问:“那你平时都做什么运动?”   “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曲之意看错了,明明上一秒还淡定自若的丁宴澄,此刻居然有了点腼腆的感觉。   丁宴澄摸摸鼻子,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想知道我的喜好吗?”   曲之意很是当然地点头:“对啊。”   虽然刚才丁宴澄说今天就是单纯吃顿饭,但人家好歹是付了钱,他不能拿了钱不做事吧。   而在心理学上,像丁宴澄这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所以,他作为丁宴澄的医生,又收了钱,自然是要尽到医生的责任的。   “说说呗,你平时都做什么运动。”   丁宴澄眨了眨眼睛,随即拿起杯子,借着喝茶和曲之意错开视线:“我每天都会早起晨跑,到了周末会游泳、健身,冬天的时候还会抽时间去滑雪。”   “哦...你会的还挺多啊,”曲之意道:“我也挺喜欢游泳的,还没毕业那会儿经常和我同学去游泳馆。”   听他这样说,丁宴澄的眼中又浮现出一抹意外:“那,有时间的话,倒是可以约着一起。”   曲之意没有立马接话,还在学校的时候,他的导师林树就告诉他们,除了工作时间,医生最好不要和自己的患者走太近,因为一旦走得太近,就必定会产生感情,会影响对病人病情的判断和治疗。   “额,我平时工作也比较忙,不太确定时间上是不是能对得上。”   然而可能是他拒绝得很委婉,委婉到丁宴澄都没听出来,丁宴澄说:“时间你不用担心,我想请假还是很容易的,可以配合你。”   一整个公司都是他家开的,自然是他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   “......好吧。”曲之意勉为其难答应了。   算了,有可能他也只是说说而已,过几天就忘了。   楼下换了场戏,曲之意将注意力放在了演出上,两人一边看一边吃。   尽管有茶,粤菜吃到后面,还是会觉得腻,吃下最后一颗虾饺,曲之意放下筷子,往肚子里灌了满满一杯茶。   叮咚——   手机屏幕里弹出一条消息,来信人注明的是“楚岑”。   上午看诊结束的时候,楚岑特意问他要了联系方式,说要是有什么情况,方便联系,他随手给了。   点开信息,上面写着:   曲医生,下一次问诊是什么时候啊,我感觉我家里真的不干净,我刚才又看到了!   曲之意轻轻叹了口气,回复道:好我知道了,下一次问诊我会提前两天联系你的,这段时间我还需要整理整理资料,你也不要慌,还记得今天结束的时候我跟你说的吗,你先按照我说的去做。   丁宴澄看他皱着眉,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了?”   “没事,”曲之意收起手机:“就是白天问诊的病人,跟我沟通病情。”   见丁宴澄很好奇,曲之意特意隐去了楚岑的个人信息,简单和他说了白天的事,末了,他问:“你觉得我这个病人是真的能看到鬼,还是出现了幻觉?”   丁宴澄摊手:“我是无神论者。”   曲之意抿着唇笑。   丁宴澄:“但你那个病人还挺认真的,你打算怎么做?”   “病人来看心理医生,最基本的就是要和心理医生建立信任的关系,”曲之意一边说,一边观察丁宴澄的表情:“但不乏有病人对医生隐瞒,不会事无巨细说出来,然而这些细节,恰恰就是整件事情的关键节点。”   丁宴澄微微颔首:“嗯,有道理,可病人铁定了心不说,医生又该怎么自己去发现呢?”   曲之意眯起双眼,也不知道这个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不出来他是在一语双关吗。 第06章 某人受情伤了   “遇到这种情况,通常是有两种办法,一是多和病人接触,时间长了,很多破绽自己就会漏出来。”   “但是也有一些病人心理防备比较严密,”曲之意顿了顿,看丁宴澄的时候,笑意在眼睛里若影若现:“如果是这样的病人,就需要采用其他手段去调查。”   “最直接的就是找侦探,我大学的时候经常跟着导师做警局的案子,认识了个侦探朋友,后来我经手的那些案例都离不开那个朋友的帮忙。”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曲之意都在暗戳戳地‘内涵’丁宴澄。   眼看着丁宴澄的神色微愣,他以为他是听出来了,却没想到对方开口问出的是:“男生还是女生?”   这下换曲之意愣住了,他“啊?”了一声:“谁?”   也是在对上曲之意疑惑的眼睛,丁宴澄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唐突,连忙看向别处:“没有,没事。”   曲之意眼珠子转了转:“你是问我那个侦探朋友吗,当然是男生了,和我同一个城市不同院校的学长。”   “哦......”丁宴澄若有所思地点头。   曲之意也没去细琢磨丁宴澄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刚过七点半,没想到这顿饭居然吃了一个多小时。   “时间不早了。”他说。   “是不早了,”丁宴澄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我送你回去。”   曲之意笑,起身的时候,扬了扬手里的钥匙:“不用,我自己开车的。”   丁宴澄的视线落在那串钥匙上,几把十字、一字的银色钥匙里,混着一枚铜钱,因为铜钱上面还绑着红线,所以格外惹眼。   钥匙串随着手摇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又因为曲之意正好站在灯下面,钥匙时不时还会反射出像星星一样的光。   而拿着钥匙的那只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或许是因为肤色偏白,指关节处还有淡淡的粉色。   许久,丁宴澄收回目光:“好吧,那只能下次再送曲医生了。”   从弧形楼梯下去,一楼的戏台上已经没人了,大堂里也只剩下零零散散两三桌客人还在用餐。   临别之际,曲之意回头看了眼大堂的戏台,问:“这家茶楼还挺有意思的,你经常来吗?”   “对,这是我朋友投资的,正好又在你们医院对面,想着你来会比较方便。”   曲之意点头,还挺细心。   茶楼门口车流不息,马路对面医院的正门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通往急诊的那个门还亮着灯。   曲之意:“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丁先生今晚的款待。”   丁宴澄唇角挂着笑:“应该的,曲医生不用客气。”   说完,丁宴澄停顿了两秒,曲之意注意到他还有话要说,眉毛微微挑起,似乎在问他,想说什么。   丁宴澄也不是一个喜欢打哑谜的人,他说:“其实我也有认识一个还不错的私家侦探,你如果之后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曲之意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浅浅一笑:“好,谢谢。”   *   回到家,曲之意麻溜洗漱完就往床上一摊,心里只剩一句话——上班真是痛苦,人为什么要上班。   偏偏他现在也还是不能休息,还有事儿没做完呢。   他一个鲤鱼打挺翻坐起来,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找到联系人后,发了条信息出去。   不到一分钟,手机铃声响起,他按下接通键,电话那边立马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之意。”   “不好意思啊望舒哥,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李望舒在电话里笑:“咱俩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啊,你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是遇到个棘手的病人。”   曲之意跳下床,光脚挪到客厅冰箱前,拿出一罐汽水,拉环打开的一瞬间,就有绵密的气泡冒出来。   李望舒耐心听他说完楚岑的事,思索了几秒:“好我知道了,不过前段时间我接了个大单,现在人还在外地,你这个事调查起来可能会有点慢,下周吧,下周给你消息。”   “不着急,什么时候都可以,毕竟我这也是在白嫖你不是。”曲之意嘿嘿一笑。   他从大学认识李望舒,到现在不知道让人家帮了多少次忙,一次钱都没付过,也不是他真抠门儿不愿意付,而是人家不收。   李望舒上的是警校,读侦查学,考上研究生以后,总是被导师带到现场去实操,他的导师恰巧和曲之意的导师林树认识,经常一起做同一个案子,于是他们这两个跟在导师屁股后面的学生,就也这么认识了   曲之意心细,在分析上屡屡出彩,李望舒是眼睛细,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线索,两个人配合着,案子完成得很漂亮。   原本他们应该是很好的搭档,毕业以后一起进警局,一起共事。   但现实却是,李望舒觉得在警局里工作太束缚,不自由,就跑去外面自己接单做私家侦探,而曲之意自己更离谱,被导师坑进了医院......   说完正事,李望舒又说:“你最近怎么样啊,说真的,我还以为林老师会给你介绍进我们之前合作过的警局呢,再不济也得是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室吧,没想到......”   “快别提了,一说起老林我就气,从我上班开始,他的电话我就没打通过,不敢接。”   “害,”李望舒说:“不喜欢就辞了呗,就像我一样,自己出来,给自做事情。”   “我上班第一天就跟科长提了,一个月后离职。”   说到这里,曲之意又有些泄气,每次想到离职,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他和这个医院被什么给拴着了。   李望舒没听出曲之意话里的不对劲,哈哈笑着:“那就祝你早日离职,恢复自由,然后来参加我的订婚宴吧。”   “订婚宴?”曲之意问完就笑了:“你和珠珠姐要结婚啦。”   人逢喜事爽,李望舒的笑声更欢快了:“对啊,下个月订婚,十月办婚礼,到时候你也要来啊,给我当伴郎。”   “好啊,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红包就免了,”李望舒嘿嘿地笑:“我跟你说,到时候我全喊又高又帅又有钱的来给我当伴郎,你呢就在里面挑一个看得顺眼的,给自己也找个伴儿吧。”   曲之意没接话,笑着骂他闭嘴。   “真的呀,你说你都这么久了,就没再遇到个自己喜欢的?你别告诉我你还喜欢大一把你骗了的那渣子啊。”   曲之意像是被刺到了一样,没好气道:“你快把嘴闭上吧,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李望舒依旧还是在笑:“那不然你怎么一直单身到现在,曲之意同志,你这样很容易让人以为,你是受了情伤,从此就断情绝爱了。”   曲之意笑骂:“滚啊。”   不过也不怪李望舒戏谑,让曲之意回想当年那件事,他也想回去给自己两耳光,清醒清醒。   曲之意是在大一的第一个学期认识那个男生的。   因为从小生活在西南地区,和东南沿海城市的生活方式不太一样,刚来这里的时候,他很不适应,又是水土不服,又是受气候影响感冒。   再加上他不喜欢住宿舍,直接在学校旁边租了个房子,所以也就没有可以关心他的室友和朋友。   独自一人到外地上学,陌生的环境,糟糕的生活......因为有这些前提条件在,所以当简尧走进他生活的时候,才会显得那么的特别,那么的不一样。   简尧的外在形象很出色,个高肤白,性格开朗还会说话,不管跟谁待在一起,不管那个人是内向还是外向,他都能把人给逗笑,愿意付出自己的时间,去帮助别人。   用周围人的话来说,就是个大暖男,所有人都喜欢他。   在简尧帮了曲之意很多次忙,曲之意又回请了好几次饭后,曲之意对他的好感,也是直线上升。   但是男男女女之间尚且有追求失败的例子,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能够圆满的,那是少中又少的,就更别说,曲之意运气不好,遇到的还是个渣子。   简尧在知道曲之意喜欢他以后,一边说自己接受不了,一边却又每天都在找曲之意,帮他带早餐,两个人专业不一样,也会抽时间陪他一起上课。   明面上两个人好得就像是一体的一样,但实际却又什么都没有,因此很长的一段时间,曲之意的情绪都极其内耗和自我怀疑。   李望舒天天问他,是不是病了,他也觉得自己是病了。   直到某天下午,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也没和简尧打招呼,直接就去宿舍找人,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对简尧那些美好的滤镜,也统统一起推开了。   “想什么呢,这么久不说话。”电话里再次响起李望舒的声音。   曲之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以前那些蠢事他真是想起来就觉得没脸,太丢人了。   “你放心吧,你和珠珠姐订婚那天,我一定会来的。”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还有事没忙完呢,挂了啊。”   曲之意点头:“拜拜。” 第07章 领导就是   楚岑又来医院找过曲之意两次,说他按照曲之意说的去尝试,情况果然好了很多。   曲之意“嗯”了声,说:“我本来还想给你开点儿药的,既然你说有效果,那就先不开了,能不吃药是最好的。”   “是曲医生的方法好,不过,”楚岑挠挠额角,很是疑惑地问:“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曲医生是怎么知道,这样做就不会再遇到,额,遇到那些怪事儿?”   曲之意笑了下,表情十分轻松:“以后你会知道的。”   “好吧。”楚岑也不再多问,反正只要情况在改善,那他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只是,不止楚岑不理解,陈也也觉得很神奇,他送完楚岑回来,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曲医生,你让那个楚先生做什么了,居然这么有用?”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曲之意抬起眼皮瞅了陈也一眼,随即又耷下,将记录楚岑问诊时的单子收进文件夹。   “哎呀,我就是心里痒,觉得怪呗。”   第一次楚岑来问诊的时候,陈也被叫出去了,没听到他们在诊室里说了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曲之意让楚岑回去做了什么。   后面这两次听到楚岑说有好转,把他心里那股好奇劲儿啊,全都引出来了。   “你就说说呗,”陈也脸上笑嘻嘻的,讨好道:“我是你助理,放以前,那就是你徒弟,师父不都得教徒弟吗,你就说给我听听呗,指不定我听多了就学会了呢。”   曲之意真是拿陈也没办法了,他收拾好办公桌,起身脱掉工作服:“楚岑是当事人,我连他都没说,还能告诉你,你也等着吧,以后就知道了。”   “害呀害呀,为什么啊......”   “咦额......”见陈也跟在自己身后,居然开始撒娇了,曲之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退后退后。”   陈也假装受伤:“你嫌弃我?我可是你唯一的下属。”   说到‘唯一’两个字的时候,陈也还特意加重了语气,险些破音。   到底曲之意还是没说,之前他也只是猜测,所以让楚岑回去试试,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效果。   这样的话,就说明这确实是问题的关键,那么在治疗前期,除了他和楚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下午没有病人看诊了,曲之意让陈也收拾东西提前下班,自己也准备回家躺躺。   两个人结伴一起走出大楼,陈也却扭身要往大楼后面去,曲之意叫住他:“你不走吗?”   “我去住院部,”陈也笑道:“最近早晚温差大,我妹妹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感冒了,我反正下午也没事,就想去陪陪她,等晚上天黑了再回家。”   曲之意一直都知道陈也有个生病的妹妹,但还从来没见过,他关切地问:“看过医生没?”   “看了的,没事。”陈也朝他挥手:“你快回家吧曲医生,我走啦!”   “哎等等,”曲之意再次叫住陈也:“我回去也没事做,跟你一起去看看。”   陈也一愣,问:“你要跟我一起去?”   曲之意很是理所当然地点头:“你不是说你是我徒弟吗,那作为师父,也应该关心一下徒弟的家属吧。”   闻言,陈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是说着玩儿的,我连书都没怎么读过,怎么配当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曲之意先是‘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思想要不得的啊。”   陈也闭上了嘴。   曲之意拍拍他肩膀:“走吧,带带路,我还没去过住院部呢。”   “嗯,好!”   住院部在门诊楼后面,中间还要过一个人工湖和绿化带,陈也走在曲之意前面,脚步一跳一跳的,脸上也都是笑,看着很开心的样子,但曲之意有注意到,陈也的眼眶有点红。   抵达住院部,两人坐电梯上了三楼,又拐了两个弯,才找到病房。   陈也在医院算医护人员,所以医院给他妹妹安排了个双人病房,两张病床并排放着,靠门的病床上躺着个老奶奶,靠窗的床上是陈也的妹妹,陈春夏。   常年生病,小女孩的气色很不好,嘴唇都是白的,但一看到人就两眼放光,张开双手,甜甜地喊:“哥哥!”   “来啦来啦。”陈也大跑过去,回了个大大的拥抱。   陈春夏视线越过陈也的肩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到了走在后面的曲之意:“哥哥,那个哥哥是谁啊?”   陈也放开妹妹,笑道:“他啊,他是哥哥的领导。”   小孩子的世界里是没有大人这些复杂的关系的,她问:“什么是领导?”   “领导就是,”陈也想了想:“就是比哥哥还要厉害的人。”   “哇!”陈春夏瞪大眼睛,想不出还有人比她哥哥还要厉害:“真的吗?”   陈也一脸骄傲:“当然是真的。”   曲之意没忍住笑了,让陈也别瞎说。   “我才没瞎说,本来就是。”   陈春夏也点头:“哥哥从来不骗人的,他说你厉害,那你就是厉害!”   曲之意温柔地摸摸陈春夏的头发。   感冒了要多喝水,陈也提着水壶去外面打水了,曲之意拖了张椅子在病床前坐下,视线无意间落在床头正上方的病情卡上。   姓名:陈春夏,性别:女,年龄:六岁,诊断:先天性肺肿瘤......   曲之意睫毛微颤,又看看旁边那个老人的病情卡。   姓名:贺兰芝,性别:女,年龄:六十五岁,诊断:胃癌晚期......   都是没办法治好的绝症。   “小伙子,你也是医院里的医生吧?”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人突然开口道。   曲之意有些意外:“您怎么知道?”   老人面色蜡黄,弯起眼睛笑的时候,除了颧骨,脸上都是堆起来的褶子:“之前听小也说医院给他安排了工作,你又是他领导,那肯定就是医生了。”   曲之意释然一笑,夸赞道:“您猜得真准。”   贺兰芝却摇头,像是在笑又像是无奈:“我啊是一天闲得没事儿干,身边有点什么,就会去猜去想,你别觉得我怪就行。”   “怎么会,能够仔细观察周围发生的事,也是对思维的一种锻炼,这是好事。”   贺兰芝‘呵呵’地笑,大概是觉得曲之意太会说话了,她扭身打开床头柜上包装精致的果篮,从里面拿出一串葡萄香蕉:“来,吃水果。”   曲之意没有第一时间去接,但拒绝老人家的好意又是一件不礼貌的事。   “哎呀不用客气,我女儿每次来看我都会带一篮,跟她说很多次了,就是不听,我也吃腻了,平时也是给夏夏吃的。”说着,贺兰芝又朝陈春夏笑:“是不是啊,夏夏。”   “嗯!”陈春夏用力点头:“贺奶奶的水果可好吃了,比哥哥买的甜!”   “哈哈哈,那夏夏就多帮奶奶吃点。”   贺兰芝笑呵呵地,又从果篮里拿出两个苹果递给陈春夏。   “谢谢奶奶!”   贺兰芝点点头,心情看着比刚才更好了。   曲之意则是低头,打量手里贴在香蕉上的商品标签,又看看果篮上的标签。   难怪陈春夏会说水果甜,这不是现在市面上那种杂牌的果篮,买一个就能抵得上普通家庭一个月的生活费了,自然的,里面的水果也是比普通果篮里的要好吃的。   正要收回视线的时候,曲之意又注意到果篮后面有个木质的直角框,他稍微坐正身体,才看清那是个放了张照片的相框。   隔着相框外面那层玻璃看,照片微微泛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照片里是一个长发披肩,穿着黄白圆点长裙的年轻女人,旁边还挽着一个和她长相相似,上了年纪的老人。   曲之意一眼就认出那个老人是贺兰芝,只不过照片里的那个贺兰芝,病情应该还没现在这么重,精气神很足。   “照片里的,是您女儿吗?”曲之意问。   “是啊是啊,”贺兰芝拿起床头柜上的照片,轻轻擦拭:“不过她啊,平时太忙了,不怎么来,每次来时间也不长,坐坐就走了。”   “是忙工作吗?还是家里的事情比较多。”   “是工作上的。”一说起女儿,贺兰芝就止不住叹气,她一边擦相框,一边说:“我老伴儿走得早,我又病了,这个家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到现在也没结婚。”   父亲早去,母亲又有重病,对于一个年轻女性来说,实在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压力。   曲之意深感同情,却也给不到实质性的帮助,只能安慰贺兰芝:“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害,好不了啦,”贺兰芝笑着摇头:“晚期了,治不好的,她每次来我都劝她,别再缴医药费了,浪费,她偏不听。”   一向能说会道的曲之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也正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陈也的声音。   “这层楼的热水器都坏快一个星期了,怎么还没找人来修,每次都要去楼下接。”   陈也提着热水壶,嘴里嘟嘟囔囔,注意到曲之意和贺兰芝的情绪有些低沉,问:“怎么了?”   曲之意浅笑着摇头:“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吧,有点渴了。”   陈春夏跟着说也要,陈也立刻说了声‘好’,转头去找杯子。   陈也很有活跃氛围的能力,他一边找杯子,一边逗陈春夏,把小女孩逗得‘咯咯’地笑,病房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曲之意没再把注意力放在兄妹两人身上,而是看向旁边的床位,贺兰芝放下了枕头,背对他们侧躺在床上。   而她和女儿的合照又被放回了床头柜,半藏在那个精致的果篮后面。 第08章 我跟他很熟的   曲之意和陈也在病房里陪了陈春夏一个下午,到了晚饭时间,陈也要去楼下买饭,他就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医院不管什么时候人都多,人来人往里,曲之意要走了,分开前,他拍拍陈也的肩膀:“你还好吧?”   陈也咧嘴一笑:“害我没事儿,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大家都很帮我。”   都说人各有各的难处,但曲之意觉得,像陈也兄妹俩这样,生理心理都受苦的,是最难的,万幸的是兄妹俩人心态很好,每天都乐呵呵的。   “你妹妹的病,医生怎么说的?”曲之意问。   “她这个病治不好,只能靠药吊着命,至于能吊多久,谁也说不准,”陈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压着,但那股颤抖和害怕却是怎么也瞒不住的,于是他又干巴巴地笑起来:“我跟夏夏都想得很通的,我们现在就是在和老天爷抢时间,多活一天,就是多抢了一天,是大赚。”   曲之意也认同地点头:“这样想是对的,心态一定要放好。”   “嗯,我们知道,”陈也重重地点头:“刚才走的时候夏夏让我跟你说,谢谢你今天特意去看她。”   曲之意轻笑道:“客气什么,你告诉她,我以后还会经常去看她的。”   听了这话,陈也的眼眶又红了,曲之意沉默着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往后的几天,曲之意该看诊看诊,该下班下班,拜托给李望舒办的事也很快就有了结果。   曲之意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正好准备下班了。   “喂之意,我现在下高速了,等会儿见个面呗,一起吃顿饭,我顺便把资料给你。”   “好啊,几点,在哪儿见。”   李望舒应该还在开车,电话里传来导航让他左转的声音,同时也伴随着他的声音:“就现在呗,地点你定,我现在就过来。”   “额,那就......”曲之意有些犯难了,脑子里没个具体可以见面的地方,主要还是他平时很少出去吃饭,对那些餐厅什么的不熟悉,哪家好吃哪家不好吃,没概念。   他记得上一次吃饭,是和......   想到这个,曲之意顿时有了想法,他道:“那你来我上班的地方,我们医院对面有家粤式茶楼,里面环境不错,菜也蛮好吃的。”   “噢噢,好,哪个门儿啊,你们院那么多门。”   “中环南路那个。”   “行。”   挂了电话,曲之意又嘱咐了陈也几句,才拿上东西离开。   不得不说,菜品好吃的餐厅座位真的是需要预定的。   上次和丁宴澄来的时候是工作日,茶楼里的客人就不少,今天是周末,又正好是饭点,一楼已经坐满了。   曲之意站在一楼大厅,有些犯难,该不会没位置了吧。   “先生,您几位?”一个女服务员笑着迎上来。   “两位,还有位置吗?”   女服务员稍微停顿了一下:“一楼是没有了,楼上刚退了一个包厢,不过需要额外付包厢费,您要订吗?”   曲之意连忙点头:“可以,就那间。”   女服务员也笑盈盈点头:“好,我带您上去。”   曲之意跟着女服务员往楼上走,耳朵里听着一楼戏台传来的锣鼓声、四下的鼓掌声。   走上二楼,服务员继续带着往里面走,期间经过了上次和丁宴澄一起吃饭的包厢,门没关,曲之意下意识往里面瞥了一眼。   和上次一样的包厢环境,餐桌上摆放着两幅拆封的餐具,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之前丁宴澄坐过的位置,而对面那个他坐过的位置,或许是在他视线触及不到的盲区,又或许是已经走了,总之没有人。   “先生,这边。”服务员见他没跟上来,在前面提醒。   曲之意回过神,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包厢在二楼比较靠里的位置,曲之意坐下以后收到了李望舒的信息,说马上就到了,于是他就只点了壶茶,等人到了再一起点菜。   大概是等了十五分钟左右,李望舒跟着服务员找到了包厢,曲之意刚要起身打招呼,就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黑色体恤和运动裤,还戴了个黑色棒球帽,乍一看挺招眼的。   李望舒笑着跟他介绍道:“这是我工作室里的同事,吴榷。”然后又跟对方介绍:“小榷,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我大学里最好的搭档,曲之意。”   吴榷摘下棒球帽,露出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他笑盈盈走到曲之意面前,伸出手:“之意哥,你好。”   男生看着比他们要小个两岁,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和这身打扮加在一起,那股青春味儿都快要溢出来。   曲之意先是愣了一秒,然后才回握住对方的手:“你好。”   本来以为只有李望舒的,没想到他一声不吭带了个人,曲之意只好让服务员再添一个人的碗筷凳子。   李望舒脱掉外套,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真是渴死我了,开长途遭老罪了,又饿又渴!”   “那赶紧点菜吧,”曲之意把菜单推到他面前:“我本来想先点的,但又怕不合你胃口。”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李望舒接过菜单,和吴榷一起点了几道菜,又把菜单转了一圈还给了曲之意:“好了,剩下的你点吧。”   三个人也吃不了多少,曲之意看着差不多,点了两个甜品做收尾。   等上菜的时候,李望舒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文件袋:“喏,资料都在里面,你拿回去看吧。”   “好,”曲之意掂了掂重量,不轻:“这么多?你不会把人家老底都给查出来了吧。”   李望舒笑:“那你得问小榷了,我之前不是说在忙一个大单子吗,所以你这件事很多都是他查的。”   吴榷也在这个时候适时开口:“主要是望舒哥第一次给我安排活,所以就想着把事情做得漂亮一点。”   李望舒哈哈一笑,对曲之意说:“他啊原本也是跟在我老师身边的,但我这工作室太缺人了,就被我给撬过来了。”   “啊?”曲之意不相信:“杜老师的墙角你都敢撬?”   “不白撬,赔了他好几瓶酒呢。”   “嗯,”曲之意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将文件袋放到椅子后面的茶水柜上,又点点头,道:“厉害厉害。”   李望舒他们赶了一天高速,吴榷估计是吃服务区的东西吃坏了肚子,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外面上厕所了。   ‘吱呀——’   雕刻精美的木门应声而开,楼下的戏曲声‘咿咿呀呀’传进人的耳朵里,曲之意浅浅抿了口茶,目光漫不经心地瞥过门口,正好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经过。   但不知道是男人走得太快,还是他本来就是无心扫了一眼,他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李望舒以为他是在看吴榷,笑呵呵靠过来:“怎么样,我看人的眼光还不错吧。”   曲之意睨了他一眼:“什么?”   “小榷啊,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还有颜值。”   曲之意眯起眼睛:“所以呢?”   “我靠,所以你们可以认识认识呀,我这趟可是专门儿把他带上的。”   “你还好意思说,带人过来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座位都没给人家准备,多尴尬。”   李望舒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跟他很熟的。”   曲之意无语地看着他:“你熟我又不熟。”   “就是因为不熟,才更需要认识啊,我上次不是说等我结婚了你来当伴郎吗,到时候小榷也在哦。”   曲之意觉得李望舒简直是离谱:“我求你闭嘴吧,别把人家小男生给带坏了,你以为两个男人在一起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这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李望舒十分自信地拍自己的胸脯:“小榷的人品我可以做担保,不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简尧比得上的,而且也是他主动跟我说,想认识你的哦......嗯,虽然说年龄比你小两三岁,但现在年下也很香啊。”   说完,李望舒还不忘朝曲之意眨眨眼,曲之意没接话,关乎感情的事,从来就不简单,男男女女之间的感情尚且难走,同性恋人的路就更难了。   这种难,最大的一面不是难在要承受世俗眼光,而是坚持。   因为知道无法像正常男女那样走进婚姻的殿堂,受到法律保护,所以就只是把这段关系当作消遣,玩玩,玩过以后没感觉了,继续下一个。   对于这种,他实在是接受无能,而自从经历了大一那种事后,这种事他就看得更淡了,一个人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自在。   服务员来上菜的时候,吴榷也回来了,他一进来就高兴地跟曲之意他们说:“楼下唱的好像是‘唐伯虎点秋香’,我还是第一次现场看这种搭台子唱的戏曲。”   李望舒也点头,往嘴里塞了颗鲜虾红米肠:“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觉得新奇了,真是第一次见,感觉像好几十年前,那种大院儿里喝茶看戏的。”   “你平时没少来这儿吃吧。”李望舒问曲之意。   “没有,我也就跟朋友来过一次。”   “哪个朋友啊。”李望舒随口问。   曲之意张口就要说名字,随即反应过来李望舒也没见过丁宴澄啊,于是话音一转:“说了你也不认识,专心吃饭吧,一进门就喊饿,现在菜上来了又堵不住你的嘴了。”   李望舒撇嘴,倒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原本曲之意以为,朋友聚餐临时加进来一个不太认识的人气氛会尴尬,但好在小男生也是个比较跳脱的性格,言谈举止很风趣幽默,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场子就没冷下来过,对吴榷,曲之意的心态也比一开始更松弛了些。   晚饭接近尾声的时候,曲之意借口上厕所去楼下买单。   好巧不巧,和他们相同时间吃晚餐的客人也在这会儿买单,柜台前排起了不长也不短的队,曲之意也不急,跟着一起排。   队伍缓慢前进期间,曲之意无聊地打量一楼大堂的环境,戏剧表演已经结束了,戏台上除了几张还没来得及撤掉的桌椅,再没有其他东西。   台子背靠通往二楼的弧型楼梯,曲之意突然想起,上次他似乎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丁宴澄从楼上下来,跟他打招呼。   这个地方确实还蛮不错的,曲之意这样想,至于怎么会这样想,他也感觉有点莫名。   曲之意抿唇摇头轻笑,前面排的队也有些松了,他刚迈出步子打算跟上,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   “曲医生?”   他连忙回头,目光越过人群,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每次见面都穿西装,出众又惹眼的男人。   “丁先生。” 第09章 我不会讨小姑娘开心   丁宴澄今天约了个客户,虽然说这个客户和他父亲是老朋友了,但在生意场上,还是利益最重要,一群公司高管在办公室里,会议一开就是一下午。   好不容易会议结束,对方的领头人徐总单独叫住了丁宴澄:“阿澄,我也很久没来这里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丁宴澄礼貌地点头:“好啊,徐叔叔想去哪里吃,我让小张订座位。”   “都可以你定吧,清淡点就好。”   丁宴澄本来想说,那就吃淮扬菜好了,然而会议室里还有没走的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插了一句:“想吃清淡那就去一院对面儿那家粤式茶楼啊,环境好,还有戏曲可以看。”   人到中年,也会跟着喜欢老传统文化,被那个人一插话,徐总也来了兴趣:“可以啊,那就那家吧。”   丁宴澄说了声好,转头吩咐身后的助理小张去订座位。   两人开车抵达茶楼,服务员笑盈盈带他们去楼上包厢,推开门,看到熟悉的房间,丁宴澄才知道,小张给他订的包厢跟上次和曲之意一起吃饭时的包厢,是同一个。   他特意停在了门外,看向身后的小张。   小张连忙小声解释:“今天是休息日,店里客流量大,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包厢了。”   闻言,丁宴澄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徐总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景色,啧啧赞叹:“这个包厢视野很好啊。”   “是很不错,”丁宴澄款步走过去:“我和这里的老板关系还可以,他特意外包了这个包厢给我,平时不对外开放的。”   “哦?”徐总微微挑眉,笑道:“那我今天是沾你的光了。”   “徐叔叔说笑了。”   丁宴澄坐在了上次曲之意坐过的位置,服务员适时递上点菜的平板,丁宴澄接过来,问:“徐叔叔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点你自己喜欢吃的就行。”   丁宴澄随便点了几道招牌菜,反正这种饭局目的从来就不在菜上,没必要多认真。   也不出丁宴澄所料,吃饭期间,徐总先是跟他讲了些合作上的事,然后才顺势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阿澄,没记错的话,今年六月份你也要二十九了吧。”   丁宴澄不动声色地点头:“对,没想到徐叔叔还记得。”   徐总呵呵一笑:“当然记得,你小的时候每次过生日,我们一家都会来参加你的生日宴。”   说到这里,徐总停顿了一下:“只是你九岁那年我们搬到了外地,就不经常来了。”   丁宴澄点头:“嗯,这个我有印象,那个时候徐叔叔你们是投资了新项目,去了福州那边。”   徐总轻轻叹了口气,很是怀念以前:“是啊,这一晃都快二十年过去了。”   见丁宴澄没接话,只是浅浅地笑,徐总又主动牵动话题:“你还记得吗,以前你和我们家那丫头玩得很好的。”   话说到这里,丁宴澄已经知道他这顿饭的目的了。   尽管丁宴澄不是很想接这个话题,但碍于合作以及父亲的面子,他还是象征性地说:“记得,是叫徐新月对吧。”   “没错,她啊就比你小两岁,前些年一直在美国留学,今年才回来的。”徐总放下筷子,看丁宴澄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我来之前就和你爸爸说过了,让你俩抽个时间见一面,你怎么看?”   丁宴澄低头,用勺子给自己盛了碗羊肚菌鲜排汤:“可能得之后再找时间了,今天合同刚签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落地。”   徐总大笑道:“这有什么,咱们两家都这么熟了,项目交给你们,我很放心,再说了,你们家那么多兄弟姐妹,用不着事事都得你出面,你也该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我记得你小姑的女儿可比你还小一岁呢,去年都结婚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反而是拖到了现在。”   丁宴澄眼皮微微敛下,徐总这话说得是没错,他们家在人丁上是很兴旺的。   他父亲屁股后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母亲那边又有两个哥哥,除了他们家就他一个,其他家里都是儿女双全,因此和他同辈的兄妹足足有七八个。   小时候大家在一个院儿里打闹着玩,长大也没有像其他家族企业那样,斗来斗去挣权夺势,而是一起进了公司,一起做事,关系很好。   但那又如何呢。   丁宴澄放下还没喝完的汤,扯了一张纸巾,轻轻将嘴角擦拭干净,抬头看向徐总:“谢谢徐叔叔的好意,不过感情这种事我是不怎么着急的,当下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徐总张嘴还想说什么,丁宴澄又先一步说:“而且徐叔叔你也知道,我脾气不是很好,不会讨小姑娘开心,连家里那几个妹妹都说我怪,怕到时候怠慢了新月,那样就不好了,伤两家的和气。”   这是已经摆明拒绝的意思了,徐总原本挂在脸上的笑顿时也有些崩不住。   丁宴澄却是面色不改地拿起茶壶,替徐总斟茶,细流如丝,茶香伴随腾腾热气,一并被激发出来:“新月是念大学的时候就去美国了吗?”   徐总‘嗯’了一声,热情比之刚才大幅度下降。   “读的哪个学校?”   徐总不明白,刚才丁宴澄明明都已经拒绝了,现在又问他女儿的事干什么,略带狐疑答道:“耶鲁大学。”   丁宴澄点头:“是个好学校,徐叔叔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将来的女婿也一定不会差的。”   徐总皮笑肉不笑,嘴里说着‘是是’。   这顿饭后半程吃得很沉默,一直到结束,徐总都再没露出一个笑脸来,对此丁宴澄毫不在意。   吃完以后,徐总就先离开了,丁宴澄说了几句客气话,把人送出包厢,连楼梯都没下。   等人走出茶楼,他才对小张说:“去把单买了,顺便告诉这里的经理,把包厢好好消消毒。”   “是。”小张扭头就要下楼。   “等等,”丁宴澄停顿了几秒,说:“以后不管是和哪个客户吃饭,只要我没特意说,就不要订这个包厢。”   小张一愣,但还是点头:“好的丁总。”   其实在他们进包厢后,就有一间包厢退掉了,但当时丁宴澄他们饭都吃到一半了,他就也没有说。   “那丁总,我就先下去买单了。”   丁宴澄‘嗯’了一声,转头回包厢拿外套。   这顿饭,从头到尾,都吃得他很不舒服。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还这么光明正大地问他。   且不说徐家很早开始就跟他们家来往不多,就算是一直有来往,他凭什么这么自信,他一开口,别人就得按照他说的去做。   穿上外套,丁宴澄一边整理西装袖口,一边往楼下走,从楼梯出来的时候,先是看到了前台熙熙攘攘的队伍,视线扫过,随即落在了人群中,那个正在发呆的男人身上。   个子在人群中算高的,一头黑发衬得肤色很白,修长的身影一动不动,望着空旷的戏台出神。   居然是他。   “曲医生?”   不远处那个正在发呆的人回了神,茫然地朝他看来,在看清他的脸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也不可思议道:“丁先生。”   丁宴澄浅笑着点头,朝他走过去:“曲医生今天在这吃饭?”   “对,约了朋友一起,”曲之意见丁宴澄就一个人,问:“你也是和朋友一起的吗?”   “没有,和客户谈生意。”   买单的队伍正好排到小张,丁宴澄上前,将一张银行卡推给小张:“帮我把曲医生他们包厢的帐也一起结了吧,走我的私帐。”   话落,小张和曲之意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前台的工作人员比较机灵,手指敲了几下键盘,然后将显示屏调给丁宴澄看:“这是两个包厢的消费,您过目。”   丁宴澄微微颔首,工作人员便开始操作扣钱。   “等等等等......”   曲之意连忙摆手,想要夺过银行卡,只是工作人员的速度比他还要快些,银行卡刷一下划过刷卡机,钱就这样付了。   收银机的出票口吐出一张长长的纸条,工作人员麻溜撕下来:“先生,这是小票,请收好。”   小张也很有眼力见地先曲之意一步拿走了小票,转头对丁宴澄道:“丁总,那我先去开车,您在这儿等一下。”   丁宴澄露出满意的表情,点头:“好,去吧。”   “不是,”曲之意轻扶着额头,有些无奈:“你怎么帮我付了,我们三个人吃,不便宜的。”   “没关系,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这是我朋友投资的店,我在这里消费有折扣的。”说话间,丁宴澄又从前台拿了瓶水,递给曲之意。   曲之意接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丁宴澄塞到他手里的。   “一瓶水而已,拿着吧。”   曲之意看着手里的水,觉得这还是很有关系的。   上次就是丁宴澄请他吃的饭,这次又是,他们总共也就见了三次,他都欠人家两顿饭了,这真是有些不像话了。   曲之意无声叹了口气:“这次就先谢谢你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丁宴澄倒也没拒绝,爽快答应:“好,我随时都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曲之意又走到人少的地方,问起丁宴澄:“你最近怎么样,病情有没有好转?”   丁宴澄眸光微动:“嗯我让我朋友报了个成人射箭班,早晚各一节课。”   “哦......”曲之意笑了笑:“那还挺好的,不过这种前期一般不会有特别明显的改善,一定要坚持,看后期效果怎么样。”   “嗯好,”丁宴澄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曲之意这话像是在对他说的:“我会转告我朋友的。”   “之意,你干嘛呢。”   身后传来李望舒的声音。   他和吴榷在楼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回来,于是主动收拾了东西下来找曲之意,一眼就撞见俩人在说话。   也不怪他眼睛长了雷达,而是这俩人的外形实在是出众,现在一楼客人也走得差不多,换谁都能注意到他们。   李望舒一边惊艳地上下打量着丁宴澄,一边问曲之意:“之意,这位是?”   曲之意介绍道:“这是我在一院的一个患者,叫丁宴澄。”又指了指李望舒:“我大学里的学长,李望舒,还有他同事,吴榷。”   李望舒伸出手,毫不掩饰地夸赞:“丁先生这也太出众了。”   丁宴澄笑着和李望舒握手:“李先生客气。”   “没有,没客气,我上次见到这么眼前一亮的人,还是大学刚认识之意那会儿呢。”说着,李望舒用肩膀碰了曲之意一下:“是吧之意。”   曲之意忍着没有去推开他,尴尬地笑:“他自来熟。”   “没事。”丁宴澄视线扫过跟在李望舒身边的男孩,笑着朝他伸手:“你好。”   吴榷也伸出手:“你好。” 第10章 这么好的条件   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李望舒每次新认识一个人,总要刨东问西,他和丁宴澄搭了几句话,就开始查人家户口了。   “丁先生看着好年轻啊,应该跟我们差不多吧。”李望舒抽了根烟递给丁宴澄。   丁宴澄先是礼貌拒绝:“谢谢,我不抽烟。”然后才说:“马上二十九了。”   “那我猜得还真没错,我比你小一岁,”他又看看曲之意:“你还比人家小三岁呐。”   曲之意撇嘴,一点都不想搭理他。   倒是丁宴澄,挑挑眉似笑非笑道:“没想到曲医生比我小这么多。”   曲之意不以为然:“三岁而已,哪里就‘这么多’了。”   丁宴澄抬起左手,给他打了个比方:“三岁听起来差别不大,但我上初三的时候,你还在念小学,我上大学,你在念高中。”   曲之意瞪大眼睛,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啊,李望舒在旁边笑了两声,他拍拍曲之意的肩膀:“逗死我了,你就不会拐个弯,至少你们也有一个时间段是在一起的。”   “什么时间段。”曲之意没想,直接问了。   李望舒大笑道:“当然是小学咯,小学鸡。”   听李望舒一说完,在场的其他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连曲之意也有些没绷住。   大门口开来一辆迈巴赫S680,丁宴澄忍下笑意,先是朝车里的人点点头,然后对曲之意他们说:“我助理来了,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   曲之意‘嗯’了一声:“我记着的。”   丁宴澄笑着点头,朝门外走去,小张也从驾驶座上下来,打开副驾车门。   黑色迈巴赫缓缓驶向车流,在过了一个红绿灯后,消失在视野中。   李望舒收回视线,啧啧道:“真炫啊,以后我也要买辆这样的车。”   曲之意看向他:“那你啊,还得再工作个十年。”   “你别说,我要是没日没夜打十年工,说不定真能买得起。”说着,李望舒又感叹:“你这患者可真有钱啊,家里做什么的?”   这倒是把曲之意给问着了,他和丁宴澄前两次见面聊得都不深,他只在刚才结账的时候,听那个助理叫他丁总,至于到底是什么总呢,不清楚。   “不了解,反正看也知道不是一般人。”曲之意说。   “我觉得要么是自己创业比较成功,要么就是家里有成熟企业,不然仅靠打工,达到这样的水平,有点难。”吴榷说。   李望舒觉得他说得对,但随即又扯了唇角,笑道:“就是有点可惜啊。”   吴榷和曲之意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吴榷问:“怎么就可惜了?”   “他不是说是你之意哥的病人嘛,那你忘了你之意哥现在是什么医生了吗,”李望舒一字一顿道:“泌尿科男性性功能障碍心理咨询师啊。”   “......”   “是吧,”李望舒咂巴着嘴:“模样、身高、能力、家庭,样样不差,这么好的条件,偏偏就......这多可惜啊。”   吴榷抬手蹭了下鼻子:“这......确实。”   他们俩人在这说,曲之意想起丁宴澄西装革履的样子,那么高的个子,肩膀也很宽,如果不刻意往那方面想,谁又会知道他......   曲之意又想起,关于这件事,丁宴澄一直是自尊心比较强,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于是他连忙拍拍李望舒的肩膀:“好了啊,不许在背后议论我的病人。”   “知道知道,”李望舒连忙收敛道:“下次一定注意。”   时间也不早了,曲之意‘嗯’了一声:“那散了吧,上一天班累死了,你们也赶紧回去休息,赶这么长时间高速。”   “好,那一起吧,就小榷没喝酒,让他送我俩回家。”   刚才那顿饭,李望舒这个缺心眼儿的,拿错了曲之意装饮料的杯子,导致曲之意也拿错了他的,喝了酒。   “也行吧,”曲之意刚转身要走,很快又意识到不对:“那我明天没车怎么上班啊。”   李望舒‘啧’了一声,拉住他:“你这脑子怎么有时候精明得跟狐狸一样,有时候又拐不过来弯儿呢,没车不能打车吗,大马路上一望一辆出租车,够你打的了。”   曲之意一噎,故意呛他:“打车不要钱啊。”   “我出我出,”李望舒举手投降:“明天找我报销。”   李望舒伸手搭在曲之意肩膀上,把人推着往外面走,吴榷跟在两个哥哥后面,一路充当司机的角色,时不时又和曲之意他们说说话。   曲之意平时是不怎么喝酒的,稍微喝一点就感觉头晕,到家以后,也没收拾,也没换衣服,往沙发上一倒,就睡了,丝毫没想起自己还有都东西落在了包厢里。   ‘吱呀——’   两个服务员推开包厢门,一个打扫餐桌,一个扫地拖地,整理到茶水柜的时候,那个女服务员‘咦’了一声,拿起一个黄土黄色的牛皮纸袋:“这个是今天那个客人忘在这里的吗?”   “啊?你拿过来我看看。”   “喏你看吧。”   女服务员把纸袋子递过去,同事接过来,袋子上有蜡封着,还盖了章,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但确实不像是茶楼里会出现的东西。   “我记得这个包厢的客人好像和206包厢的丁总认识,刚才还看见丁总帮他们付钱呢,要么让经理联系一下丁总,问问看。”   “那也只能这样了,前台应该也没有留他们的联系方式。”   同事点头:“你把东西拿给经理吧,这里我来收拾。”   *   早上六点四十点,曲之意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脑子还有些不灵清,他关掉闹钟,想再眯会儿,但窗外时不时就有小孩的嬉笑声飘进来,吵得他睡不着。   他拉过被子将头盖住,也依旧隔绝不了。   “嘶——”   曲之意从床上翻坐起来,打开手机一看日期,今天周一。   “难怪那些小孩这么大清早就开始闹腾了。”   曲之意很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反正觉也睡不成了,干脆起床冲个澡去上班吧,正好他昨天没开车回来,等一下打车也要花些时间。   事实证明曲之意的这个决定是对的,他从七点半开始打车,系统一直显示在排队。   眼看着马上就要七点半了,曲之意有些心慌地擦擦额角的汗。   此时此刻,他真是有些后悔昨天晚上拿错了杯子,也有些后悔听了李望舒的话,没找个代驾把车开回来。   虽然这份工作他不是很满意,但他现在既然在这个位置,那自然就得尽好责任,大学里他一节课没迟到早退,工作那也是不能迟到的。   ‘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陈也打过来的,他连忙接通:“喂小也,怎么了?是病人提前到了吗?”   “哦不是,是今天早上的那个病人把时间往后推了,说是临时有事,改成下午了,我打电话过来跟你说一声。”陈也在电话里说。   曲之意松了口气:“好的,我知道了。”   本来电话都要挂了,陈也又叫住了他:“对了曲医生你快到了吧,我今天早上做了豆浆油条,给你也带了一份。”   “额这个......”曲之意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半了,从他家到医院至少要二十分钟,但他现在还没打到车。   “我可能要晚几分钟。”   “啊?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吗?”陈也关切地问,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曲之意上班一直很准时。   “没有,就是我昨天没开车回家,今天又是周一,不好打......”   那个‘车’字还没说出口,就有一辆白色奥迪停在了他面前,车窗缓缓摇下,男孩顶着一头金发笑着朝他挥手。   曲之意吓了一跳,但也很快认出是昨天晚上和他们一起吃饭的吴榷,他匆匆和陈也说了几句,挂掉电话:“小榷?你怎么来了?”   吴榷推开车门下来:“我想起今天是周一,平时开车都堵,就更别说打车了,所以来送送你,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嘛。”   昨天吴榷和李望舒赶了一天路,两个人的状态其实都挺疲惫的,现在过了一夜,精神养回来了,笑容都更有活力了,他一边说一边绕到车的另一侧,帮曲之意打开副驾车门。   曲之意略微又些震惊,看看车又看看吴榷,咂舌道:“所以,你是特意来送我的?”   “对啊,”吴榷十分自然地点头,还不忘催他:“快上车吧,你们医院不是八点上班吗。”   曲之意深吸一口气,连忙麻溜坐上了车,他系好安全带,朝吴榷感激道:“谢谢你啊小榷,下次我请你吃饭。”   “好啊。”吴榷笑着答应。   周一的马路果真是上班族的噩梦,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这次花了半个小时,尤其是快要到医院时的那个路口,堵了七八分钟,他们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十分钟。   “不好意思啊之意哥,早知道我就再提前几分钟去接你了。”吴榷很是抱歉地挠了挠头。   “害没事,要不是你来送我,我现在估计还在家门口等车呢。”   曲之意拿上公文包下车,已经迟到了,没时间再寒暄什么的,曲之意简单和吴榷告了别,便急匆匆往门诊楼里跑。   吴榷站在原地,盯着曲之意远去的方向看了很久。   同样的,特意起了个大早,来给曲之意送文件袋的丁宴澄,也隔着车窗盯着吴榷若有所思了许久。 第11章 小也   昨天晚上,丁宴澄本来已经洗漱好打算休息了,突然接到茶楼经理的电话。   “丁总,我们服务员在打扫包厢的时候发现了客人遗留的物品,她们说那个客人和丁总您好像是认识,就让我来问问,您知不知道那个客人的联系方式,我们好送还回去。”   经理没说清楚具体到底是哪个人,而丁宴澄想了想,平时自称是他朋友的人多了去了,便问:“是哪个包厢的客人,叫什么。”   “额,”经理卡壳了一下:“前台说当时是丁总您一起结的帐,所以我们这边也没有他的留姓名和联系方式。”   话说到这里,丁宴澄立马知道经理说的是谁了:“行我大概知道了,他遗落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文件袋,还挺重的,应该是什么重要资料吧。”   丁宴澄微一点头:“你托人送到我这儿吧,我明天给他送过去。”   经理怔了一秒:“这会不会太麻烦丁总了。”   “不麻烦,正好我明天也是要去找他的,顺路。”   虽然经理还是觉得这样有点麻烦人,但转念一想,这也算是给自己省事了,于是赶忙说:“好,我现在就找人给您送过去。”   而丁宴澄呢,从昨天晚上拿到文件袋的那一刻,他就觉得时间过得莫名的慢,以往一睁眼天就亮了,昨晚他却频频醒了两次,而那两次醒来,他总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再睡着。   第一次的时候他感觉很莫名其妙,到了第二次,他看向漆黑寂静的窗外,看了很久,然后确定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在等天亮,等时钟走到正确的点数。   吴榷在医院门口停了差不多五分钟才走,丁宴澄也是在他走了以后,才停好车,带着文件袋去门诊。   诊室里,曲之意正和陈也说话,桌上还放着本心理学入门级的书。   “看书这种事不能急的,尤其你现在还是在入门阶段,这些知识点你先把它看懂,然后再进行下一步,有不懂的就问我。”   陈也点头:“好,谢谢曲医生!”   曲之意轻笑:“谢我干什么,看书去吧。”   陈也捏着手里的书,虽然曲之意是这样说,但他嘴里依旧是止不住的感谢。   其实当初科长跟说他,让他来给一个新入职的医生当助理的时候,他心里是很害怕的。   毕竟从小就看惯了旁边人的冷眼,受够了嫌弃。而在他的印象里,医院就是一个神圣的地方,能在医院里上班的医生,都有各自的学识和本事,和时间赛跑,和阎王爷抢命。   他呢,只是一个连初中都没读完,就辍学打工,没钱没本事的笨蛋,和这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不在一个图层。   陈也扣着手指:“曲医生,我真的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教我,不嫌弃我,我......”   “停停停,打住,”曲之意却像是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小也,你要是真想谢谢我,那就把我的话都听进去,你忘了我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这种思想是不能要的,赶紧丢丢掉。”   陈也抿着唇,眉心紧拧着,没说话。   不用猜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曲之意觉得他今天必须要好好和陈也说道说道。   他起身走到陈也面前:“假如现在你面前有一个有钱人和一个穷人,你觉得他们之间的差距是什么?外在、内在、金钱、品行?还是什么?”   陈也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眼,眼光吧。”   曲之意抬抬下巴:“理由说来我听听。”   “额,有钱人看问题的时候,能看到很多穷人看不到的层面,就你刚才说的那些,不论外在内在,金钱还是品行,哪一样都是远超穷人的。”   “嗯,那按照你这样说,穷人应该一辈子都难以走到富人前面,是吧。”   陈也想了几秒,沉默着点头。   “弗朗克斯·皮诺特,法国巴黎春天百货集团的董事长,有钱吧?”   陈也点头。   “十七岁的时候,家里穷,辍学了,恒泰集团的创始人,有钱吧?”   陈也点头。   “出生农村,贫困家庭,十四岁的时候辍学。”   “我觉得都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例子,从穷人到富人的例子。”   曲之意十分认真地看着陈也:“那现在我问你,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跟你举这些例子?”   陈也嘴唇翁动,愣愣地看着他:“是想告诉我,只要努力,穷人也可以跨越阶层。”   谁知下一秒,曲之意扬起手里的圆珠笔,敲了一下陈也的脑门儿:“错。”   “嘶——”陈也吃痛地捂着额头,看曲之意的时候眼底满是错愕:“啊?难道不是吗?”   曲之意没好气地笑:“我有病啊,跟你说这种连你自己都知道的道理,而且,”曲之意停顿了一下:“这句话本来也不对。”   陈也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努力就可以跨越阶层,那么你对努力的定义又是什么呢?”曲之意问他。   陈也想了一下:“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人吧,努力了,然后成功了。”   曲之意摇头:“达芬奇在文艺复兴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去研究永动机,最后没有成功。爱因斯坦很小就开始学琴,但一直没有学会过。”   在接连的否定下,陈也是彻底整不会了,他张张嘴,想问为什么,哪里错了,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曲之意跟他说:“我最开始说的那些,不论内在外在金钱品行都是后天条件,可穷人和富人的差距从来就不在于后天条件,是在于先天。”   “如果有一万个穷人,一万个人都在努力,最终却只有一个人可以突破难关,抵达罗马,那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呢,他们难道不努力吗。”   “你刚才说,有钱人看问题,能看到很多穷人看不到的层面,那是因为他们后天条件就比穷人要好,如果你也有和他们一样的条件,你一定不会比他们差,你会做得比他们还要好。”   陈也看着曲之意,眼睫轻颤。   “人一开始都是一样的,只是有的人比较会投胎,一出生就在罗马,那些没有抵达罗马的人也不是不努力,是身不由己,没得选。”   “在面对这种情况,问题不在你本身,而在于这个你‘没得选’的一开始,那么既然已经是这种开始了,你就不要再有任何的负担,任何的自我质疑。”   此刻,诊室里除了曲之意说话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原本要敲门的丁宴澄也收回了手,他回头,压低声音对带路的护士说:“多谢了,我先在外面等等。”   护士也点点头,悄悄离开了。   诊室外面都会有长椅,丁宴澄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虽然你说得挺对的,但是,我现在确实......”陈也对上曲之意的视线,还没说出口的话一下卡在了喉咙里面,欲言又止。   曲之意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也知道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在他的认知里,他没指望短短几句话,就能改变他的想法。   他拍拍陈也的肩膀:“小也,这个世界上的人太多了,过得苦的人,能有一千种一万种苦的方式,苦到你都想象不出来,可即便这样,也依旧有很多人在想着,怎么样去过好后面的每一天,因为努力的终点从来就不是‘一定要成功,要达到什么’,而是为了让生活变得有意义,有盼头。”   见陈也低下头,眼中满是迷茫,曲之意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现在已经蛮好的了,开朗、爱笑、愿意帮助人,像个小太阳一样。”   “虽然有时候情绪也会低落吧,但太阳也是有下班的时候啊,你什么时候见过天一直是亮的呢。”   陈也肩膀颤抖了一下,鼻翼煽动着。   “好了,”曲之意按了下陈也手里的书,笑道:“看书去吧,这个星期之内要看完的啊,下周考核,不通过的话,就打扫这层楼的厕所一个星期,有没有异议?”   陈也想哭又想笑,但都忍住了,抿着唇摇头,说:“没有。”   于是曲之意挥挥手,转身坐回去:“去吧去吧。”   陈也趁着转身的时候揉了下眼睛,抱着书出去,在门口看到丁宴澄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也就才见过丁宴澄一次,一时间没想起来他是谁,只觉得眼熟,再加上刚才被曲之意说的话感触到,一开口嗓子还有点儿哽咽:“你,你好,是来问诊的吗?”   丁宴澄犹豫了一下:“不太算,曲医生现在方便吗。”   门没关,他们的对话曲之意也听到了,他往门口瞅,就看到了丁宴澄。   他扬了扬眉毛:“丁先生。”   又对陈也说:“小也你先忙去吧。”   听到曲之意称呼‘丁先生’,陈也立马就想起丁宴澄的身份了,连忙“哦”了一声:“好,那曲医生你有事叫我。”   曲之意起身将丁宴澄迎进诊室,又给他倒了杯水:“丁先生是什么时候到的?”   丁宴澄眼睛里含着笑,想了一下:“在你跟你助理说,不要有任何负担和自我怀疑的时候。”   见他在笑,曲之意也不由柔和了眉眼:“耽误丁先生时间了,等我这么久。”   “没关系,听曲医生开导人,也是一种难得的精神享受。” 第12章 曲医生真的很会   看着丁宴澄弯弯的眼睛,曲之意突然发现,好像很多次和丁宴澄对视的时候,他眼睛里都是带着笑意的。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李望舒对丁宴澄的评价,模样、身高、能力、家庭,样样不差,现在他觉得在这些的基础上还可以再加一个,情绪很稳定。   从相处的这几次来看,他还没看到丁宴澄有过大的情绪波动,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潭水,平静,无波,就算有风吹过,也只是会带起点儿涟漪。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他总觉得,在这潭水平静的表面下,一定藏着神秘且强大的东西。   “你今天来......”曲之意停顿了一下:“是问诊吗?”   “是,也不是,”丁宴澄抬手将文件袋放到桌子上,轻轻推到曲之意面前:“主要是来给你送东西,也顺便问诊,毕竟来都来了。”   看着面前十分眼熟的黄色文件袋,曲之意微微一怔,片刻之后他抬头问:“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丁宴澄身体往后轻靠在椅背上:“昨天茶楼经理打电话给我,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又知道昨天我们一起结的帐,就委托我转交给你。”   “噢,这样啊,”曲之意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面没见过几次,他在丁宴澄这却欠了不少人情:“谢谢丁先生,我都没发现文件不见了,多亏你一大早送过来。”   两个人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句句都是客气,怪别扭,丁宴澄勾勾唇角:“不用跟我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曲之意也笑着,把文件袋收到电脑旁边那堆文件夹里,虽然这个诊室是刚开的,每天来的病人不多,但杂七杂八的资料也不少,曲之意就也顺手一起整理了。   丁宴澄也没急着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松弛得不像医生和患者。   等了三两分钟,曲之意整理得差不多,丁宴澄才说:“我刚才进来之前,不小心听到了你和你助理说的话,他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他家里人得了很严重的病。”这种和别人隐私有关的事,曲之意向来是说一半留一半的。   “好治吗?”   曲之意摇头:“是没得治的病,每天靠药续命。”   闻言,丁宴澄闭上了嘴,他原本想说,如果是因为医疗技术不支持,或者是支付不起医药费,他可以帮一帮,但......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他也帮不上什么。   “你刚才和他说的那些,很有道理。”丁宴澄说。   曲之意却笑着摇头:“你觉得很有道理?”   “总不能是乱说的吧。”丁宴澄道:“这个世界上有富人也有穷富人,谁都可以努力,但在条件差异巨大的情况下,努力又是最没用的,所以自然,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曲之意微微挑眉:“嗯,听起来也挺有道理的。”   丁宴澄却听出了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曲医生不是这样想的吗?”   曲之意转了下眼珠,手中的圆珠笔笔帽轻轻一点桌面:“在医生给患者治疗的这段时间里,医生和患者被称作医患关系,一般正常的治疗是,医生给病人做检查,望闻问切,解决病人身体上病痛带来的折磨,而心理医生不需要做检查,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这场治疗就算是完成了。”   “那么丁先生觉得,心理医生在这段医患关系中,实际是个什么角色,为病人带来的实质性帮助又是什么呢?”   闻言,丁宴澄挑眉,半开玩笑地说:“好专业的问题。”   曲之意耸耸肩,眉眼轻松:“我随便问,你也随便答好了。”   既然都这么说了,丁宴澄垂下眼皮想了几秒:“从治疗这个切入点来看,一个是治身上的病,一个是治心里的病,虽然心理医生不用做检查,但想通过几句话就开导病人,也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相比起常规治疗,心理医生说的每一句话,应该都会影响到病人的情绪。”   “所以真要说,心理医生在医患关系中属于什么角色,我觉得,”丁宴澄又稍稍思考了一下:“如果把这段关系看作是一场拉力赛,那么心理医生就是领航员,是及时发现纠正患者的引路人。”   没想到丁宴澄能够说出这样的理解,曲之意把他看了又看,很是意外地笑道:“评价这么高。”   “嗯。”丁宴澄也没躲着曲之意的目光,坦坦荡荡回看回去。   丁宴澄的眼睫毛很浓密,还又长又翘,每次眨眼的时候,都会有一道浅浅的影子盖在瞳孔上,深邃又勾人,偏偏他还很喜欢穿正装,真是......   见他没说话,就盯着自己看,丁宴澄握拳凑到唇边轻咳了一声。   曲之意回过神来,也很轻地咳了一声,重新回到话题上:“丁先生刚才说的也大差不差吧,对于病人而言,心理医生要做的,就是去倾听他们的内心,找到关键点,然后引导他们的情绪,但是,面对不同的病人,治疗方法也是不一样的。”   丁宴澄也点头:“嗯。”   曲之意继续说:“就比如,在面对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家庭主妇的时候,我不可能去跟她说,家庭主妇有多伟大,她的家庭因为她的付出,变得多美好,因为那些都是用她的牺牲换来的,她没有享受,只有痛苦。”   “又比如说,我的病人是个高考失败的孩子,那我也绝对不会去跟他构想,好好学习复读,考上心仪的大学,往后的日子会有多么自由,多么明朗,因为对于他来说,那不是美好,而是更重的压力,一旦他达不到,就会加倍地失望、加倍地痛苦。”   丁宴澄看着他,不由问:“那应该怎么做?”   曲之意抬起手,用大拇指撑着下巴,目光越过丁宴澄,看向窗框上被阳光照得透光的爬藤:“我会让那个家庭主妇回想自己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堂课,课桌上的本子,黑板上的字,老师让他们说自己的梦想,以及下课的钟声。”   听到这里,丁宴澄没再问是为什么,他好像一下就理解了曲之意这句话里的意思。   高中时代的最后一节课,不讲课堂知识,也不讲成绩品行,过去的那么些年奋笔疾书都这那堂课上按下暂停键,老师会让大家坐在一个教室里,问出他曾经问过几十届学生的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老师,当老板,当社会精英......说什么的都有,老师也不会去点评他们的这个梦想实不实际,也不会给他们打鸡血,只要努力就一定会实现。   老师只是告诉他们——以后不要忘了今天说过的话,不要忘了最初的自己。   不要忘了最初的自己。   都说听别人讲道理的时候,就好像是在梳理密密麻麻乱糟糟的思绪,理到一个结的时候,心烦意乱,恨不能一刀剪掉,但当结解开以后,就恍如裂开缝隙的冰层,瞬间得到释放。   自从工作以后,丁宴澄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没人会像现在在这样,和他面对面坐着,跟他讲道理,甚至都不会有人指出他观点里不妥的地方。   “曲医生真的很会说动一个人的心。”丁宴澄由衷地说。   “不然怎么会当心理医生呢。”曲之意也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丁宴澄的夸奖,又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几口水,一上午说这么多话,口干舌燥的。   马上就要五月了,早晚温差大,明明出门的时候还要穿件外套的温度,到了现在已经开始燥热起来了,曲之意找出空调遥控器,打开了诊室里的空调。   空调离窗户很近,他就站在空调下方,冷空气吹出来的时候,洁白的制服也跟着微微动起来,阳光偶尔会照在他的衣服上,像是镀了层金色的光。   丁宴澄侧首看着他,看他抬手将遥控器放回架子上时,衣袖下滑露出白瘦的小臂,收回手时,衣袖又稳稳落下来,挡住大半个手掌。   墙上时钟走到了十一点,发出整点报时,曲之意给丁宴澄也倒了杯水:“话题一偏就偏了这么多,这次是真的耽误你时间了。”   丁宴澄笑着说没事:“我不是说了吗,听你开导人,也是一种精神享受,我受益很多。”   曲之意有些不相信,眨眨眼:“真的?”   “嗯,真的。”丁宴澄说。   曲之意打从懂事起,就被身边的大人夸聪明,虽然吧,这么些年来,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此时此刻,对上丁宴澄这朴实无华的夸赞,他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咳。”曲之意轻咳了一声,和丁宴澄错开视线。   气氛就这么安静了几秒,丁宴澄看看时间,今天确实是没时间问诊了,他站起身,有些抱歉地说:“我等一下公司还有一个会议,可能要先走了。”   曲之意仰头看他:“嗯好,没事,反正上班时间我都在医院的,下班了也可以手机联系。” 第13章 真是   等丁宴澄彻底从视线消失以后,曲之意伸手捏了捏桌子角上的文件袋,又起身去放个人物品的柜子里翻找公文包,翻了有大概半分钟,里面果然是没有文件袋的。   他停下来回想,昨天晚上拿到文件袋的时候,李望舒在和他扯皮,他就随手把文件袋放在了碗柜上,后来他去楼下结账,李望舒应该是不知道他把文件袋放在了碗柜上,就只帮他拿了公文包,而他因为喝了酒,几个人聊天聊昏头了,就也没想起这个事,没上去拿,直接走了......   曲之意有些无语地闭上眼,真是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无语归无语,事情还是要做的,他又坐回办公桌前,开始查看文件袋里的资料。   该说不说,吴榷做事情确实很认真,这么厚厚的一摞纸里,把楚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他一字不漏地看过去,越看,眉心皱得越深。   虽然一开始听楚岑说他那些经历的时候,他就有往这方面怀疑,但那个时候他对楚岑了解得还不多,很多都只是表面的推测,如今有了这份资料,他心里的把握又多了几成。   拿出手机,曲之意拨通了楚岑的电话。   楚岑上午本来是要来问诊的,但公司临时有事,就推到了下午,这会儿正好忙完,见是曲之意的电话,连忙接通:“曲医生。”   曲之意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资料:“楚先生,你今天下午要来医院吗。”   楚岑以为曲之意是在怪他把时间挪后了,连忙说:“来的,我现在已经忙完了,今天实在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点问题。”   曲之意大拇指轻轻摩挲纸张:“没关系,我打电话过来,是想和楚先生商量一件事。”   “你说。”   “楚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把今天问诊的地方,换在楚先生的家里,可以吗。”   楚岑愣了一下,小声问:“曲医生是想看看我家的环境吗?”   “不方便?”   “方便的方便的,”楚岑松下一口气:“不瞒曲医生你说,我其实之前就想让你去看看,我怕你不相信我。”   曲之意笑着:“对于我的病人说的话,我只会怀疑他们说少了,但从来不会怀疑他们说的是假话。”   楚岑也在电话那边笑:“那我等一下把我家的位置发给你,我们下午见。”   “嗯好,下午三点,我会准时到的。”   挂了电话,曲之意将资料整理好装进公文包里,楚岑也很快就发来了定位,他看了一下,离医院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去楼下吃了中饭,曲之意回到休息室午休,昨天晚上喝了酒,没休息好,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脱掉工作制服,换上自己的衣服,打算提前去找楚岑。   从休息室出来,正好碰上陈也,他应该是刚去住院部给陈春夏送了午饭,手里还提着保温桶。   见曲之意没穿工作服,陈也停住脚:“诶曲医生,你要出去吗?下午楚先生还要来的。”   “我知道,我就是去找他的,我们重新约了一个地方。”说话的时候,曲之意瞥了一眼陈也手中的保温桶,跟他说:“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下午外出了,你今天早点下班吧,去陪陪你妹妹。”   陈也眼睛一亮:“真的啊?”   曲之意故意反悔:“看来你不想,那你今天下午就把诊室大扫除一下吧。”   闻言,陈也连忙摆手:“no no no no no,我现在就走,你就当我没问!”   陈也一边说,一边转身也溜进休息室换衣服,生怕曲之意真的反悔。   曲之意忍着笑,回头看了陈也一眼,随即往楼下去。   楚岑住的小区在市中心,高档小公馆,进去还要给业主打电话登记,业主出来接人,曲之意第一次来不知道,被保安拦在了门口。   而楚岑没想到他会来这么早,接到保安的电话后,连衣服都没换,顶着居家睡衣就急匆匆赶下来接人。   跟保安签了字,保安打开门,楚岑跑到曲之意的车子跟前,一脸抱歉:“不好意思啊曲医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曲之意摇下车窗:“该我抱歉才对,是我来得太早了。”   楚岑笑:“害,没事,车开进来吧,我带你去停车位。”   曲之意笑着点头:“多谢。”   停好车,还要步行穿过几栋楼,曲之意环视小区里的环境:“这里的绿化做得真不错,房价应该很贵吧。”   楚岑笑了笑:“还好,房子买的早,买的时候一万多一平。”   曲之意道:“听说现在已经涨到快三万了。”   楚岑摆手:“是涨了,但这几年房子跌跌涨涨的,没个定数,一天一个样。”   “嗯,”曲之意点头:“我之前也想买这里的房子,但我奶奶又不想到大城市生活,喜欢乡下,就简单把她的老房子翻新了一下。”   楚岑呵呵一笑:“我家里老人也是一样的,说市里太吵了,也是给他们在乡下建了套房子。”   曲之意“嗯”了一声,跟着楚岑走进一栋单元楼,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他问:“楚先生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还有出现那种情况吗。”   “基本没有了,只是,”楚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我难道要一直这样吗,一直这样的话,就算病治好了,我这......”   “当然不会,”曲之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治好的。”   对于曲之意,楚岑还是很信任的,他“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   话还没说完,电梯门就开了,这里的小区都是一梯一户,住在几楼,电梯就只能上几楼,电梯门开的时候,一只白色萨摩耶冲到电梯门前,兴奋地朝人摇尾巴。   曲之意没料到一开门就有狗,被吓了一跳,还是楚岑从后面扶了一下他的手臂,才没摔倒出丑。   “哎呀不好意思啊,忘记跟你说了,你放心,它不咬人的,很乖的。”楚岑侧身走出电梯,萨摩耶就吐着舌头,抬起两条前爪,不断往他腿上扑。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居家睡衣的女人也小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肉干,对萨摩耶喊:“团团,回来。”   女人留着一头齐耳短发,没化妆没戴饰品,但也能看出是个容貌很出众的女生,是那种丢进人群里,一眼就可以找到的类型。   听到女主人的呼唤,萨摩耶立马放弃了男主人的腿,跑到女主人身边转圈,讨肉条吃。   而曲之意半条腿跨出了电梯,剩下半条还在电梯里,楚岑注意到了,关切地问:“曲医生你是怕狗吗?”   “是,是有一点。”曲之意有些惊魂未定地揉了揉额头。   楚岑看他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回头对毛安娜说:“老婆,要么你先把团团带到阳台上去吧。”   毛安娜“哦”了一声,刚要把萨摩耶牵走,曲之意连忙说:“没关系的,现在外面也热,我自己缓一下就好了。”   楚岑还是想把狗牵走,这曲之意怎么好意思,自己来别人家,话要让人家的狗躲阳台。   “楚先生楚太太,我真的没事,我们进去吧。”   “好吧,”楚岑拉开鞋柜,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我平时工作忙,怕我老婆自己一个人在家无聊,就养了条狗。”   曲之意换好鞋,跟着楚岑进了大门,就看见萨摩耶趴在地上啃肉条,客厅应该是它的主战场,沙发坐垫掉了两个在地板上,茶几旁边还凌乱地散着几个狗玩具和磨牙棒。   毛安娜在家的时间长了,对付这样的场景易如反掌,几下就收拾干净了客厅,还给他们冲了杯茶:“它现在太闹了,你们聊吧,我带它去楼下转转。”   楚岑点头:“也好,去吧。”   等毛安娜关门出去,楚岑笑着说:“团团性格其实挺好的,就是太活泼了,很皮,有时候我们自己都招架不住。”   曲之意也笑着点头:“确实挺活泼的。”   楚岑给他倒了杯茶,曲之意喝茶的时候,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楚岑家里的装修是偏轻奢风格的,墙面地板家具,颜色都偏白,整体显得很宽敞明亮,虽然有一些狗狗玩过后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玩具,但整个家里并不杂乱,是有每天在打理的。   只是这种干净让他觉得太工作化了,地板应该是每天都有拖的,干净到每块地砖的缝隙里没有一点灰尘,所有的电视柜酒柜都是每天有擦拭,玻璃上没有指纹也没有水痕,可见擦了不止一遍......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肉眼可见的细节,而这些,如果不是女主人有很严重的洁癖,强迫症,就只有以打扫为工作的家政阿姨,才会每天不厌其烦,打扫得这么仔细的。   他想起之前楚岑说过,毛安娜是全职太太,没有工作,于是夸赞道:“楚太太真用心,把家里打整得很干净。”   楚岑也抬头环视家里:“那到没有,每天打扫卫生太辛苦了,我们是请的阿姨。”   曲之意一点儿不意外这个回答,很平静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楚太太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了。”   “对,我们请的阿姨除了打扫卫生,也包括了平时的三餐,家里的家务基本是不需要我老婆动手的,”楚岑笑道:“我也舍不得她干活,太伤手了。” 第14章 天上的星星   “那你平时工作那么忙,楚太太一个人在家不会闷吗。”曲之意问。   说起这个,楚岑也有些惭愧:“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们才养了团团。我这两年公司里发展太快了,经常加班,只有像五一国庆这样的长假,才有能停下来休息。”   “为了弥补我老婆,每次放长假我们都会去外地旅游,其他时候,她也报了周六的瑜伽课,没事可以练练瑜伽。”   嗯......经济上给到满足,情绪价值上也满足了......   “第一次听你说起楚太太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感情很好。”   “是的呀,不瞒你说,我们其实结婚以后一直在备孕,但我这......”楚岑叹了口气,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曲之意安慰他:“放宽心态,有时候情绪也是左右身体健康的一部分原因,你越是消极,情况可能就会越恶劣。”   楚岑当然也知道这哥道理,他又叹了口气,点头说:“好。”   气氛稍微掉下去了那么一点,曲之意想换个话题,眼波流转,视线落在了电视柜上,上面放着楚岑和毛安娜的结婚照。   “能冒昧问一下吗,你和楚太太在结婚前认识多久了?”   楚岑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怔,不由得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眼神变得柔和:“如果是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和她已经认识十六年了,但如果是从她的角度看,”楚岑看着远处:“应该是五年。”   曲之意微微低头,虽然在来之前他就已经看过资料,知道楚岑和毛安娜是在三年前结的婚,结婚之前又交往了将近两年的时间。   但很显然,资料里面没查到,楚岑居然那么早就已经认识毛安娜了。   十六年前,那个时候楚岑应该是在......上大学。   “你们是大学同学?”   楚岑露出意外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推算了一下时间,”曲之意又问:“上大学的时候,楚太太不认识你吗?”   “当然了,”楚岑说:“我和她学科不一样,班级也不一样,而且那个时候她是我们大学里的校花,她不认识我很正常。”   一回想起以前,楚岑的脸上既有对那个时候的怀念,也有抹不去的遗憾。   他说他是在大一的校园歌手大赛上认识毛安娜的。   每年到了十一月的时候,学校都会举行校园歌手大赛,各个分院都可以报名参加,初赛复赛没有观众,只有评委,决赛和总决赛会安排在学校的礼堂举行。   那个时候楚岑作为刚入学的大一新生,对这样的比赛有很浓重的兴趣,歌手大赛决赛当晚,就带着玩得好的两个室友翘课去礼堂看。   礼堂很大,放眼望去,阶梯式的观众席上坐了好几百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荧光棒,而被观众席包围着的舞台上,是正在表演的毛安娜。   楚岑说,他到现在都还能记得当时在礼堂门口,见到毛安娜的第一眼。   女孩站在聚光灯下,白裙子染上红蓝相交的灯光,发梢也被镀上了光晕,一颦一笑都很灵动,好看得像是当时流行的小说封面女主角。   礼堂里除了悠扬的歌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所有人都在关注台上的表演,默默摇晃手里的荧光棒。   楚岑定定地站在门口,挪不动脚,台上女孩的目光似乎也往这边看了过来,尽管当时的他知道,现场那么多人,在他前面坐了那么多人,而他又是那样的不出众,是不会被看到的。   但在女孩那道视线朝他这个方向扫过的那零点零一秒里,他依旧能感觉到,呼吸变得很沉重,大脑一片空白,心扑通扑通在胸腔里乱撞,撞得他都感觉到了一丝疼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以至于不明所以的朋友拉着他去找座位的时候,他迈出的那一步都没有力气。   除了那一次,后来在学校里的每一次意外相遇,擦肩而过,楚岑会有最初时,那种又痛又惊喜的感觉。   一开始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后来在读到《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里的一句话,才终于知道原因——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她了*。   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喜欢一个人既单纯又隐秘的,更不提楚岑自己也说,他们学科不一样,班级也不一样。   挂在天上的星星,和生长在地上的小草,基本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于是楚岑就单纯又隐秘地喜欢毛安娜,从大一到大三实习,到大四毕业离校,然后彻底东奔西走。   “那......后来你们又是怎么遇上的?”曲之意问。   楚岑‘嗯’了一声,在回忆:“是我升职,为了庆祝,就找了家饭店请同事吃饭,那个时候她在那家饭店工作,又正好分到了我们包厢。”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她父母就出了事情,一个家全靠她撑着。”   曲之意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楚先生等这段感情,等了十一年。”   楚岑轻轻一笑,点头。   “如果,”曲之意停顿了一下,在考虑这个问题能不能问出来。   楚岑似乎是猜到他想问什么:“曲医生你是想问我,如果没有遇到她,我会不会一直等下去吗。”   曲之意以玩笑的语气说:“楚先生现在也能看透别人在想什么了。”   楚岑勾着唇角,喝了口茶,缓缓道:“其实在过去那些年里,我自己也有想过这个问题,都快三十了,还不结婚成家,还在等什么,你连人家在哪里,有没有结婚都不知道。”   “但真要让我去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去和一个我一点都不熟悉,不喜欢的人结婚,”楚岑握着茶杯,指腹轻抚外面的陶瓷花纹:“我觉得我想象不出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曲之意能理解他的这个想法:“所以,如果不是遇到了楚太太,你现在也不会结婚成家。”   楚岑肯定地点头:“因为是她,所以我才愿意结婚。”   对上楚岑坚定的眼神,一向在工作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曲之意,心里也颇受感触。   “那楚太太家里,现在情况还好吗?”   “现在要好一些的,毕竟不用她自己一个人抗了,”楚岑垂下眼皮,语气中有心疼:“她是个很要强的人,刚遇到她的时候,她状态很糟糕,眼里都没有光,我想帮她的忙,也被她拒绝了......”   曲之意点头,也很能理解当时毛安娜的心情,一个曾经那么耀眼夺目的人,被生活盖住了光芒,还被以前的同学认出来,这实在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没关系,至少现在是一切都美满了。”曲之意笑道。   楚岑也点头,他说能和毛安娜重新遇到,结婚,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曲之意和楚岑又聊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等从楚家出来,看看时间再回医院也要下班了,他索性就不回医院了,直接回家。   坐上车,正要发动,就看见毛安娜牵着萨摩耶朝单元楼走去,应该也是要回家,在快要经过曲之意车子跟前的时候,她似乎是看到了车里的曲之意,停下来,笑着跟他挥手。   曲之意没有下车,隔着挡风玻璃,微笑着对毛安娜点头。   简单打了招呼,毛安娜就牵着狗走了,看着一人一狗的背影,曲之意原本拧钥匙的动作一顿,脑子里的思绪转了一圈,摸出手机拨通了陈也的电话。   铃声没响几下就被接通:“喂曲医生,怎么啦?”   电话那边传来陈也轻快的声音,诊室里没有病人,这会儿他应该是在住院部陪他妹妹,周边隐约还能听到护士检查病房时低低的讨论声。   曲之意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单手点开车子的骑车显示器,调到日历的界面:“小也,后天周六,诊室没有预约病人吧。”   “你等等啊,我看一下。”几秒种后,陈也说:“对,现在还没有。”   “那你把周六那天的预约停一下,我有其他事情。”   “哦好的。”陈也在电话那边笑了两声,然后小声问:“那曲医生,你周六有事情的话,还上班吗?”   曲之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突然想逗逗他,于是故意说:“当然上了,我说要办的事情是公事。”   “啊~”陈也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在诊室等你。”   曲之意抿着唇笑,说话的语气却没变:“怎么,你不想上班?那我和科长说,帮我换一个助理好了。”   闻言,电话那边立马传来陈也的哀嚎:“没有没有,我可喜欢上班了,真的!别换我。”   曲之意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跟你说着玩的,周六那天你休息吧。”   “真哒?!”   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到陈也手舞足蹈的样子,曲之意“嗯嗯”两声,简单又和陈也说了两句,便挂断电话。   这个时间点,打工仔上班,学生还没放学,整个小区里都空空荡荡的,曲之意再度看了眼毛安娜消失的方向,随后驱车离开。 第15章 女娃娃带不回来   到了周六那天,曲之意原本是想睡个懒觉的,结果头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手机没关静音,到了八点那会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硬生生把他从睡梦中给震醒了。   揉揉又困又涩的眼睛,再瞥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视频通话,曲之意很是无奈地在心里叹气,他按下接通键,屏幕里顿时出现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头发老人。   老人坐在农家小院里,眼睛透过老花镜看屏幕里的人,看清人还躺在床上后,眯着眼笑道:“哎哟,乖乖你还在困瞌睡啊。”   曲之意很轻地‘嗯’了一声,刚从梦里醒过来,说话声音都哑哑的:“奶奶,你怎么这么早打视频啊。”   “都嘞嗨儿了,还早啊,”奶奶将手机镜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你看嘛,我们屋头的鸡都到外头吃了一转回来了,狗儿也在坡上耍完回来了,只有你还在困瞌睡哦,早饭也不吃。”   人上了年纪说话总是带着幽默感,曲之意虽然闭着眼,但听到奶奶的声音,嘴角就放不下来,他抬起手,手背盖住半只眼睛,软着声儿说:“我好不容易休息嘛,平时早饭还是吃的。”   “我才不信,你们医院上班又早,你肯起来煮早饭?”   曲之意笑:“买着吃,有时候我同事也会给我带,我同事对我很好的。”   奶奶撇撇嘴,但也暂且相信了,看着屏幕里的孙子,她满眼都是思念,将手机拿近了一些,轻声问:“你们医院平常没得假放蛮?你都好久没回来看我了,五一的时候能不能回来耍一趟嘛。”   “可以啊。”   听到曲之意说可以,奶奶脸上的笑容立马放大了,刚要说话,就听见曲之意又说:“不过要五一后面了。”   “为撒子安?”   “五一的时候望舒哥要和珠珠姐订婚,我得去参加。”   “哦——”奶奶拉长声音,脑子里有了两个人的样子:“我记得他跟你差不多大的嘛,都要结婚了啊?”   曲之意点头:“他们在一起挺久的了。”   奶奶“嗯”了一声:“也对头。”   前两年的时候,她去学校看曲之意,有见过李望舒和陆珠珠,是对很般配的小情侣,当时她还给俩人一人送了包自己做的家乡特产。   “时间过得好快哦,一转头都要结婚了。”奶奶感叹道。   曲之意也这么觉得,好像自从上了大学,时间就像被按了加速键,稍不留神就过去了。   “那你哎?”奶奶在电话那边问:“都已经二十五岁的人了,连朋友都没耍,你打算啥子时候耍?”   曲之意一愣,边笑边推脱:“刚才不是还在说回去看你的事情吗,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   奶奶不依不饶:“现在不说那个了,你就说你啥子时候耍朋友,我晓得你女娃娃带不回来,那男娃娃总要带一个噻。”   从小学开始,曲之意就是跟在奶奶身边长大的,一直到上了大学才分开。   而在对未来另一半的选择上,他是上大学的时候告诉奶奶的。   当时奶奶来学校看他,周围的同学都成双成对的,就问他什么时候也谈个女朋友。   在这件事情上,他也没想瞒着,就说:“奶奶,我跟别人不太一样,我喜欢男生。”   原本以为老人家会动气会抵触,没想到奶奶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很是平和地跟他说:“都好,男娃娃女娃娃都可以,只要你自己能接受,欢喜就可以了。”   奶奶说:“我其实也没得其他意思,就是想你身边有个人,不然再过几年我不在了,你一个人,都没得个可以讲话的。”   当时奶奶说那句话的语气、神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手机里传来鸡鸣声,还有几声狗吠,是狗在追鸡玩,奶奶出声呵斥几句,又讲注意力重新落回他身上:“乖乖,啷们不讲话。”   思绪被拉回,曲之意半撒娇地笑:“哎呀,我找对象太难了,得慢慢找。”   “嘞个有撒子难的哎,找各自喜欢的不就行了,嘞嗨儿的人不像以前,都讲的是自由恋爱的嘛。”   眼睛还是有些干涩,曲之意眼皮半睁,说:“我才二十五,急什么。”   “你不急我急咯,我......”   奶奶话说了一半,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陶瓷掉在地上摔碎了的声音,奶奶一边嘴里念叨‘撒子事撒子事’,一边起身去查看。   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开始抖动模糊起来,曲之意微微皱眉:“怎么了?”   奶奶走到了厨房,手机画面也稍微稳定了些,曲之意看到地板上有摔碎了的碗和勺子,而碎片旁边坐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很显然就是‘作案凶手’。   电话里传来奶奶骂猫的土话,但奶牛猫一点都不怕,反而还仰头喵喵叫了几声,见状曲之意没忍住笑了出来:“那奶奶你先忙吧,我回头给你打电话。”   “好嘛,我现在也没得空跟你讲了,你记到后头有时间了回来哦。”   曲之意笑着说‘好’,电话在奶奶的骂猫声中挂断。   放下手机,房间又回到之前的寂静模样,曲之意翻身将脸埋进枕头里,还想尝试重入梦想,但他住的是个年份挺久的小区,住户多小孩子也多,总能听到楼下叽叽喳喳的嘻闹声,电瓶车喇叭的滴滴声,隔壁做早餐时,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甚至连放在他床头柜上,闹钟秒针走动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晰。   曲之意长长叹了口气,认命一般,从床上爬了起来。   磨磨蹭蹭洗漱好,又换了身休闲点的衣服,便拿上车钥匙出门了。   周六医院人多,尤其是早上,门诊楼里人山人海的,曲之意提着一盒甜品,绕开门诊,去了后面的住院部。   按照上次的路线,他很快就找到了陈春夏住的病房,小丫头也还记得他,一见到他,就兴冲冲朝坐在病床前削水果的陈也说:“哥哥!你领导来啦!”   刚听到领导,陈也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清门口站的人是谁后,陈也搜的一下站了起来:“曲医生?你怎么来啦?”   “过来看看夏夏。”说着,曲之意提起甜品盒小幅度晃了一下:“送给夏夏的,里面有泡芙和蛋挞,我特意挑了甜度低的。”   “你这,也太客气了。”陈也很是不好意思地接过盒子,抽出一张椅子,张罗曲之意坐。   曲之意笑着点头,经过贺兰芝床位的时候,目光瞥到她床头柜上新鲜的果篮,而床下本来应该放着一个热水壶的,现在不见了。   不知道是上午没精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人家状态看上去比上次还要差点,曲之意关切地问:“贺奶奶,你这段时间身体怎么样?”   贺兰芝笑着点头“好,都好的。”   曲之意:“那就好,今天你家里人来看你了?”   “是的呀,”一说起这个,贺兰芝的精神就提起来了:“她去楼下接水了,等会儿就上来。”   曲之意也笑着点头,陈也用一次性纸杯接满水,递给他:“你前两天说有正事要办,怎么今天来病房了呀。”   曲之意朝陈春夏的病床抬抬下巴:“来看夏夏,难道不是正事吗。”   “额啊?”陈也一脸懵。   曲之意自己心里清楚是为什么来的,既然一开始没告诉陈也,现在也不会说,见陈春夏眼珠子盯着自己带来的甜品盒子不动,他转移了话题:“喜欢吃哪个拿就好了,不过你应该刚吃了早饭,所以只能吃一个,不能多吃哦。”   闻言,陈春夏顿时两眼放光:“嗯!谢谢之意哥哥!”   小姑娘抱着盒子,从里面挑了一颗跟她手掌差不多大的泡芙,像个小仓鼠一样闻了闻味道,一口咬下去,里面的奶油溢了出来,鼻子、嘴巴上都沾得有。   陈也笑小姑娘吃成花猫了,拿着纸给她擦干净。陈春夏一边任由哥哥擦脸,一边美滋滋吃泡芙。   也是在这个时候,病房又进来一个人。   女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齐耳短发,化着精致的淡妆,她没注意到病房里多了个人,提着热水壶走到贺兰芝的病床前:“妈,水接回来了,你杯子给我,我拿去烫烫。”   贺兰芝笑眼盈盈地:“不着急,我现在不渴,你快坐下歇歇,每次一来就忙得脚不沾地的。”   女人也弯起双眼,在贺兰芝病床边坐下:“这有什么,我......”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女人在坐下的那一刻看见了曲之意,脸上一下激起无数的惊讶和狐疑,她上下打量曲之意,几秒钟后,不是很确定地喃喃:“你是......”   相比起女人的惊讶紧张,曲之意的表情就松弛多了,他站起身,礼貌伸出手:“毛小姐,周四那天我们见过。”   经他提醒,毛安娜立马回想起来了,原本还算柔和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   她也伸出手,轻轻握住:“曲医生,你好。” 第16章 他决定买一送一   两人平和地握了手,看上去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贺兰芝观察他俩的状态,问:“安娜,你和曲医生认识呀?”   毛安娜掐着食指,尽量让声音不那么抖:“嗯算是,前几天见过。”   就在前天,在楚家见过,当时曲之意还称呼她楚太太,但今天他没有这样称呼,而是叫她毛小姐。   像是想到了什么,毛安娜很是警惕地看向曲之意:“曲医生怎么今天在这里?”   曲之意没回避她的目光,坦坦然指向陈春夏:“我过来看夏夏的,小也是我助理。”   毛安娜求证一般,目光转移到陈春夏身上,小丫头当然察觉不到大人之间的暗流,刚吃了甜甜的泡芙,现在听到曲之意在cue自己,立马冲他们笑:“之意哥哥上次就来看过我了,哥哥说他还会再来,今天就来啦。”   曲之意很满意这个回答,笑道:“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那以后都会带泡芙来吗?”   没想到妹妹这么嘴馋,陈也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可以主动问别人要东西吃呢,你喜欢泡芙哥哥给你买就是了。”   “对哦,”陈春夏也很是不好意思地捂着嘴:“那,那下次之意哥哥不要带泡芙来了。”   被小孩子懵懂又礼貌的模样逗到,曲之意轻笑:“没关系的。”   毛安娜依旧有些怀疑,但他们之间交流的状态实在是太松弛了,而且她也确实听陈也说过,自己被安排到了一个新的科室,给一个新来的年轻医生做助理。   “砰砰——”   门口响起敲门声,是医生来查房了,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穿白大褂的实习医生,虽然同是一个医院的医生,但曲之意和他们科室不一样,又刚来医院上班没多久,他们自然也不认得他,只把他也当成是病人家属,笑着朝他点点头,然后就走到陈春夏的病床前询问病情。   原本就不大的病房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视觉上就挤得慌,毛安娜跟贺兰芝说了一声,就起身出去了,曲之意也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对陈也晃了晃,示意自己出去抽烟。   陈也连忙点头。   推开病房门,就看见毛安娜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环抱,眉头紧锁。   说是出来抽烟,其实是借口,曲之意重新将烟盒放进口袋,走到毛安娜身边坐下:“楚太太。”   “刚才在里面的时候,曲医生可不是这样称呼我的。”毛安娜侧首看他,她今天戴了副珍珠耳环,珍珠本应该是很温婉的,但因为她留的是短发,眉峰又特意化得高挑,就显得有些凌厉了。   曲之意浅浅一笑:“因为上次来的时候,你母亲说你没结婚。”   毛安娜瞳孔闪烁了几下,又很快镇定下来:“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曲之意今天也只是过来碰运气的,那天从楚岑那里知道毛安娜周六会出门,但没办法预料她到底是真的会去练瑜伽,还是来医院。   好在,他运气还不错。   走廊长椅对面就是三开的推拉玻璃窗,曲之意翘起二郎腿,也像毛安娜那样,双手环抱在胸前,欣赏窗外的蓝天白云:“我来碰碰运气,老天眷顾,让我碰上了。”   毛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不去看曲之意。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曲之意问。   毛安娜眼睫微颤,倔强地不承认:“什么这样做,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楚先生在我这里看病,你是知道的吧。”   毛安娜不说话。   “楚先生说,他一直很想要个孩子,但因为一些问题,一直没办法实现。”   这次,是曲之意偏头看她:“这些,楚太太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毛安娜死死盯着窗户,能看得出她想平复心情,但一说话,就控制不住地暴露了激动的情绪:“你自己也说了,你是给楚岑看病的医生,你不去给他治病,跑来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医生。”   “你确实不是医生,”曲之意说:“但你是造成这个问题的关键点。”   “楚太太,你为什么跟你母亲说你没结婚呢?”   毛安娜抿着唇。   到了这一步,其实也不需要她回答了,曲之意说:“那天在你家的时候,楚先生和我聊起过你们结婚之前的事情,他说你们刚认识那会儿,你生活很困难,母亲得了重病,医药费全靠你在餐厅做服务员的工资撑着,他想帮你,几次都被拒绝。”   “你母亲得的是胃癌,治疗一次,需要付出的医药费,不是一个餐厅服务员的工资可以承担得起的。”   毛安娜艰难地反驳:“你这是什么偏见?我那个时候每天都加班,工作时间比别人长,工资自然也会多一些。”   “嗯,”曲之意看似很认同她的话:“那再回到楚先生因为家里‘闹鬼’,而有了心理阴影的事。”   “楚先生第一次来我这里问诊,我给他的建议是,回到家以后不要和任何人有肢体接触,搬去客房或者书房睡。”   “楚先生按照我说的这样做了以后,状态就真的改善了。”曲之意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相册顺着长椅推到毛安娜身边。   毛安娜不解地皱眉,拿起手机一看,屏幕里正是前几次楚岑问诊的记录,如曲之意所说,楚岑的心理状态正在慢慢改善。   “所以呢?”毛安娜问。   曲之意也再一次问:“所以楚太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作为楚先生的妻子,为什么要人为地制造那些灵异事件,恐吓你的丈夫?你不爱他吗?不爱,又为什么要......”   “曲医生!”毛安娜骤然将手机屏幕盖在长椅上,她站起身要走,但腿却怎么也迈不动:“你们心理医生都这么闲吗,不去开导病人,反而逮着病人家属问东问西。”   曲之意收起自己的手机,也站起身,平和地跟毛安娜对视,仿佛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而毛安娜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慌忙躲开。   “楚先生我当然会开导,但我刚才也说了,你是造成这个问题的关键点,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你。”曲之意说:“你和楚先生结婚前,除了在餐厅上班,应该也还在美高美上班吧。”   毛安娜满脸愕然,她不明白曲之意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愕然过后,毛安娜又坐回了长椅上,慢慢平静了下来,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秘密被曝光,无所谓了。   有护士推着护理车从他们面前经过,车轮子和干净到反光大理石地板接触,发出‘哐哐’声,曲之意等护士走了,才道:“你放心,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以后除非是你自己想说,否则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包括楚先生。”   毛安娜有些意外地看向曲之意,她又有些不懂曲之意的意图了,他是楚岑的心理医生,刚才还跟她说了那么多,到头来却跟她保证,不会暴露她的秘密。   曲之意主动解释:“虽然楚先生才是我的病人,但事关你的隐私,而我又是冒然调查的你,是我理亏,所以帮你保守秘密是我应该要做的事。”   闻言,毛安娜的情绪算是彻底平复下来,她将整个上半身往后,靠在铁制的椅背上,明明也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她的状态却完全变了,有些憔悴,但更多的是被揭露以后的坦然与放松。   “一开始楚岑说他找了个很年轻的医生看病,我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自从去年开始,楚岑就去过不少医院,找的还都是资历不浅的医生,做检查、开药、吃药,甚至还有人亲自去我们家检查,结果没有一个是管用的。”   曲之意唇瓣微抿,心理医生是医生这个大类里是十分不好做的。   因为你需要通过病人的只言片语,去猜测他的心思,而心思这种东西又是最不好猜的,再加上同样一件事,不同的心理医生,也会有不同的理解。   毛安娜一半说一半自嘲:“但没想到,你居然一下就发现了,确实是运气好。”   曲之意耸肩:“也不全是运气,主要是太明显了。”   “?”   “第一次问诊的时候,楚先生总共就跟我说了两件‘闹鬼’的事,两件事你都在场,楚先生不可能自己吓自己,我又是个不相信鬼神的人,那么就只能怀疑一下,同样也在现场的你了。”   毛安娜不相信:“就这么简单?”   曲之意点头:“就这么简单。”   毛安娜默然几秒:“你很细心。”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相当于乱糟糟的毛线团理出了一个头,只需要他顺着那个头慢慢梳理,整件事情就可以豁然开朗,可以给楚岑一个交代了。   但曲之意作为心理医生,并不想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陷在自己制造的漩涡里,他决定买一送一,也帮帮她。   “楚太太,能问一下,你是怎么看待现在的这段婚姻吗?” 第17章 男朋友嗦?   曲之意和毛安娜回病房时,查房的医生还在贺兰芝的病床前,跟那些实习医生讲病例。   毛安娜揉揉有些发红的眼眶,安安静静在贺兰芝旁边坐下,曲之意则是站在门口,隔空和陈也点点头,做了个小人走路的手势,陈也用口型回应他:好。   走出电梯,住院部一楼大厅依旧人来人往,尤其是缴费窗口,排着长长一条队伍,个个手里拿着病历本、银行卡还有现金,用这些东西来多换一天命活。   曲之意没忍住停下来看,几乎有一半的人,脸上的表情是麻木无神的,窗口里工作人员偶尔会问他们问题,他们的深情也依旧木讷。   “你好,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曲之意才发现自己挡路了,他连忙让到一边:“不好意思......”   声音却在看清对方的脸时,戛然而止:“......你是,丁先生的助理吗?”   对方也明显愣住,抬头一看,显示在脑海里辨别了一下,随后眼睛一亮:“你是上次在古粤茶餐厅,丁总帮忙付饭钱的那个医生,曲医生?”   曲之意点点头,看来他没认错人。   又见小张行色匆匆,他问:“你是有朋友在这个医院吗?”   “哦不是,”小张扬了扬手里的银行卡:“是帮丁总办事的,说起来这件事也和曲医生你有关系呢。”   曲之意面露诧异之色。   “你是不是有个姓陈的助理,丁总说他家里又点困难,就想资助一下,让我来给他妹妹交住院费医疗费的。”   “啊?”这曲之意就更疑惑了,就陈也那个什么事都憋不住性格,有人资助他们,他肯定会和他说的,可回想刚才在病房的时候,并没有听到陈也说起这个事。   “他要资助陈也,陈也知道吗?”   小张笑道:“丁总说了,不想大张旗鼓,所以是秘密捐赠,让我过来帮他办的。”   “那他要捐赠多少?”   “这......”小张严重闪过片刻的犹豫,但也只是瞬间,面上依旧是没表露痕迹,微笑着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就给了我这张卡,说全部给出去。”   曲之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就是有钱任性吗,上次是直接给他转2000的定金,现在又一声不吭就给一张银行卡。   “那你去忙吧。”   曲之意说完也打算要走,小张却叫住了他:“哎曲医生,丁总今天也来了,不过他在车上,没跟我一起,你要见见他吗?”   曲之意本来已经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了,他看向小张,小张也在朝他笑:“其实刚才丁总去诊室找过你的,说是过去跟你打个招呼,但是到了以后才知道你没在。”   “嗯对,我今天请了假。”曲之意猜到丁宴澄应该是想过来挂号问诊,但他想起小张应该也是不知道丁宴澄和他是医患关系的,所以并没有直接说,而是问:“那你们车是停在医院里面的吗,我过去找他说说话。”   小张点头:“对,在正大门那个停车场,车牌是*A·D6666。”   “好,那我先过去了。”   曲之意走出住院部,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不得不说,有人钱真的是很容易就能被认出,哪怕不看车牌,只看车型也可以,而且,那辆车还停在他自己的奥迪旁边。   库里南本来车身就大,两个并排一站,他那辆小奥迪就更娇小了。   真是奇怪,是巧合还是什么,怎么就和他车子停到一起了,曲之意内心里喃喃,脚步却没停,直径朝那边走过去。   小张应该是在手机上和丁宴澄说过了,所以车里的丁宴成也看到了他,推开车门下来。   两辆车停得有点儿近,丁宴澄的肩膀又宽,就得稍微斜着,他侧身从间隙走出来,曲之意也到了他跟前,俩人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一高一矮对视。   曲之意伸出手:“丁先生。”   丁宴澄大大方方回握住:“曲医生。”   现在已经是初夏了,每天过了九点,温度就开始上升,刚才丁宴澄坐在车里开了空调,现在两人握手,曲之意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没忍住道:“你手有点儿凉啊,快跟我一样了。”   丁宴澄笑了一下,握着的那只手稍微用力捏了捏曲之意的手:“你的手比我还要凉一些,我是刚才在车里开了空调。”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有闻到丁宴澄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今天他们离得这么近,他又闻到了。   雨后松针里,夹着淡淡的薄荷柑橘味,像有什么魔力一样,从鼻腔一直蔓延到胸腔,最后顺着血液流到心脏里。   他先松开了丁宴澄的手,又下意识将自己的手半掩藏在身后,脸上依旧带着笑,对丁宴澄说:“刚才在住院部碰到了你助理,他说你去诊室找过我?”   “对,”丁宴澄个头比他要高半个头,两个人站得又近,看他的时候得稍微低点儿头,而他一低头,阳光从头顶打下来,把上睫毛的阴影打在了下眼睑上,看得人心扑通扑通跳。   “但你们科室的护士跟我说你今天不在诊室,我就走了。”   曲之意也笑:“我今天上的外勤,现在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说着,他想起上次说要请丁宴澄吃饭,难得今天下午正好有时间:“丁先生,你今天下午还有工作吗,请你吃个午饭。”   “我是老板,随时都有时间。”丁宴澄说。   曲之意眯起眼睛,打趣:“不是说老板一般都很忙吗。”   丁宴澄轻笑一声:“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好的帮手,而我身边有很多人可以帮我分担。”   一场临时的午饭就这样约好了,吃饭的地点丁宴澄让曲之意来定,曲之意也没扭捏,问了他的忌口,能不能吃辣以后,选了一家自己比较熟悉的川菜馆。   曲之意本来要自己开车的,但丁宴澄已经和小张打了招呼,所以是丁宴澄开车带的他。   先前车里空调一直没关,车内外温差也大,曲之意坐上副驾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颤,边系安全带边说:“你这空调开得可够冷的啊。”   丁宴澄发动车子,缓缓朝医院门口驶去,车子平稳行驶后,他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些:“我从小就比较容易热,所以夏天空调打得低。”   那家川菜馆在城北路那边,从医院出发过去要差不多半个小时,丁宴澄从储藏柜里拿了两瓶水,一瓶递给曲之意,俩人时不时聊几句,倒也没冷场。   曲之意有川菜馆老板的联系方式,提前联系好位置,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口等着了。   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很和蔼可亲妇人,头上戴着帽子,穿着红黑格子围裙。   车子在妇人跟前停住,曲之意摇下副驾车窗:“王婶你怎么还出来接人呀,我又不是不认路。”   “嗨呀嘞个有撒子嘛,都好久没看到你了哦。”王婶说话的时候,从副驾窗口看到了主驾的丁宴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嘞个是你朋友蛮?”   曲之意说:“对,我带他过来吃饭。”   “男朋友嗦?”   曲之意一惊:“不是,普通朋友。”   闻言,王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样,往旁边让:“那你们先把车子停好,位置已经给你空出来了。”   曲之意还想解释,但又觉得他和丁宴澄本来就没什么关系,解释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想想就还是作罢了。   这家馆子也很大,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楼前面是停车场,楼后面是用来养鸡鸭鹅兔子的,周围用栅栏围起来,上面种了花,四五月的季节,花开得很灿烂,风一吹就左右摇晃。   停好车,曲之意带着丁宴澄往饭馆里面走,王婶在大堂里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脸上的笑放得格外大,手还在不断比着高度,曲之意感觉她是在说他们,比的那个身高,应该是......丁宴澄的身高吧。   这样想着,他没忍住歪头去看身边和自己并排走的男人,因为没有人家高,所以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丁宴澄的侧脸,脸部线条很清晰,鼻梁很挺,眼神深邃沉稳,像伫立在雾里的松树,从容淡定,让人很有安全感。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对方也侧首垂眸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就此碰到一起。   这个点饭馆里吃饭的人不少,碗筷声和谈笑声交错,在他们相视的这三四秒里,王婶也看到了他们,喜笑颜开地小跑过来:“哎哟老肖晓得你今天要过来,专门儿给你买了鱼,在后头做了,你们先上去坐到嘛,等嗨儿送上来。”   视线从丁宴澄身上迅速移开,曲之意看向王婶,笑道:“好,帮我谢谢肖叔叔。”   王婶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打开:“有撒子好谢的,上去嘛,302包厢。”   等电梯门关上,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看着右上角显示屏上缓慢上升的数字,丁宴澄才开始说话:“你,喜欢男生啊?” 第18章 你们   “叮——”   电梯门打开,曲之意不知道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问给吓到,还是被这声“叮”给吓到,心脏陡然跳空了一下。   刚才这几步路过来,他还报着丁宴澄可能没听清王婶那句话的想法,没想到丁宴澄不仅听清了,还开口问了他。   曲之意又是尴尬又是无奈,率先走出电梯,走到丁宴澄前面,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做了个懊悔的表情,但也没否认,点头:“嗯,对。”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曲之意也觉得尴尬到脚趾扣地,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302包厢。   包厢不大,但装修很田园风,一张原木桌子,旁边就是窗,装了白色针织窗帘,窗台上也种了花,一坐下就能闻到味道。   曲之意帮丁宴澄倒茶的时候,说:“这边不点菜,老板上什么就吃什么,不过我提前打过招呼了,不会上很辣的菜。”   “没关系,我没有忌口。”丁宴澄说。   曲之意抿抿唇,沉默地点头。   丁宴澄坐在他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曲医生是觉得尴尬吗?”   曲之意轻咳一声:“也不算尴尬,我知道这个一般人确实很难接受。”   主要他可是个医生,居然被自己的病人知道自己是,是同性恋,这可真是,灾难,史诗级的灾难。   丁宴澄笑道:“这没什么,感情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不应该因为性别而受到阻碍。”   之前曲之意就听说过,同类之间是有相似点的,在丁宴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很自然,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于是几乎是瞬间,一个想法浮现在他心头——难道丁宴澄也是喜欢男人的?   虽然他是丁宴澄的心理医生,但他从来没有过问过丁宴澄的性取向,而是默认他喜欢女孩,那......他那方面有毛病,1肯定是做不成了,只能做0......   经过这么一下思维发散,曲之意瞬间就理解丁宴澄之前的那些操作了,难怪他那么着急地想治病,还遮遮掩掩的,这换了谁都没办法接受,从1到0吧。   这样想,他看丁宴澄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同情,丁宴澄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问。   气氛稍微降下来一些,一直到王婶敲门进来上菜,才又热闹起来。   “干煸四季豆,麻婆豆腐,宫保鸡丁,清蒸江团,还有个紫菜蛋花汤。”   虽然是四菜一汤,但每道菜分量都很足,直接就摆满了,王婶拍拍手,笑道:“之意啊,菜都上齐了,好好招待你朋友哈。”   说完,王婶又笑盈盈地看向丁宴澄:“我们屋头的川菜啊正宗得很,不够的话直接说,还可以加菜的。”   丁宴澄先是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继续说:“已经差不多了,我还怕等会儿吃不完,要麻烦你们打包呢。”   “哎哟没得事得,”谁能拒绝一个长得帅,又有礼貌的男人和自己说话,王婶这会儿面上笑容满面的:“那我先出去了,不打搅你们讲话,有撒子事情直接喊我们就可以了。”   目送王婶出去,门关上的瞬间,包厢里又安静了下来。   曲之意轻咳一声,招呼道:“吃饭吧。”   “好。”   碗筷都是刚用热水烫过的,拿在手里温温热热的,曲之意用勺子擓(kuǎi)了一勺麻婆豆腐淋在米饭上,混着辣椒酱和豆腐香味的酱汁浸进米饭,看着就很有食欲。   “这是他们家的招牌菜,你可以尝尝,很好吃的。”曲之意将勺子放到丁宴澄能够到的方向。   丁宴澄也擓(kuǎi)了一勺在碗里,低头尝了一口,夸赞道:“确实很吃,我去年去重庆出差,也吃过麻婆豆腐,味道和那家很像。”   “正宗的川渝口味,是这样的。”说着,曲之意又指指桌上的鱼:“这个要趁热吃,冷了就没那么鲜了。”   “好。”丁宴澄夹了一小块鱼肉:“刚才看那个阿姨说话很热情,你们认识吗。”   曲之意点头:“这家店的老板姓肖,我叫他肖叔叔,刚才那个是王婶,和肖叔叔是夫妻。”   “以前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住在一个村子里,他们也是开了一家饭馆,我跟他们家的小孩儿读一个班,玩得也好,一放学就会去他们家蹭饭吃,后来经济条件好了,他们搬出了村子,我也就没机会再见到,还是考上了这边的大学以后,才偶然遇到的。”   “所以你是在农村长大的。”丁宴澄问。   “对呀,从小跟在我奶奶身边的。”   “没和父母在一起?”   “没有,”曲之意说:“我刚出生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我跟的我母亲,再后来没多久,她也去世了,我就只能跟着奶奶。”   在以前那个时候,单亲的,留守的儿童数都数不清,丁宴澄从小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没有这样的体会,突然就词穷了。   “应该会很难受吧。”丁宴澄放下筷子,抬眸去看曲之意的眼睛。   “难受肯定会有,但也不完全都是难受吧,”曲之意也往椅子上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相比起长大以后,我还是很怀念小时候的田园生活的,放了学就在田埂上追狗玩儿,天黑了就各自回家,没现在这么多烦心的事”   饭桌上的菜很香,味道亲切得就像是家里人做出来的一样,能在他乡吃到家乡的味道,也是曲之意觉得幸运的一件事。   “我小的时候也在农村住过一段时间。”丁宴澄说。   曲之意略微诧异地挑眉。   丁宴澄不自觉笑了一下:“怎么,我不像是会在农村生活的人吗。”   “唔,”曲之意上下打量丁宴澄一圈,摇头和他对视:“不太像。”   本来一开始丁宴澄就是随口问一句,曲之意知道他的意思,就也话跟话地答,都是开玩笑,没别的意思。   但答完以后,一看到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睛,曲之意就也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就都一起笑了。   笑完,丁宴澄半垂下眼皮,手指拨弄白色陶瓷勺,勺子碰到骨碟,发出轻微的响声。   “小学三年级寒假那年,我跟着我妈回外婆家祭祖,你也知道,南方是很少下雪的,但正好那一年雪下得很大,地上都铺了半指厚的雪,”丁宴澄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大人们在老房子里祭拜,我就跑出去和村里的其他小孩打雪仗。”   “我算是那个村子小孩里个头最高的,有很多小孩嚷着要跟在我后面,只有一个个头矮矮圆圆的,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小孩,蹲在旁边看,我们雪仗都打完了,准备回家了,他也还蹲着,一动不动的。”   丁宴澄声音很好听,曲之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但从未听他像今天这样,唠家常一样地说话,少了平日的低沉浑厚,多了点轻快和向往。   曲之意没有中途插话,就认认真真听着,丁宴澄也继续回忆。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过去也蹲在他身边,问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玩,结果那个小孩像是被吓到了,扭头就跑,跑得太快,还摔了一跤。”   似乎是联想到了那个画面,曲之意抿唇无声地笑。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结果后来好几次,我在外面玩的时候,都能看到那个小孩儿蹲在不远的地方,盯着我看,当时我就在想,该不会是第一次的时候,我吓到了他,他记仇,在那儿琢磨着怎么在我身上找回来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丁宴澄稍稍眯起了眼睛,像是在笑:“那个时候也是在过年,家里糖很多,于是我就跑回家抓了一大袋子,然后全塞给那个小孩了。”   “那,那个小孩什么反应?”曲之意本来不想打断的,但听丁宴澄说着太有意思,就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丁宴澄细细回忆:“一开始是发愣,然后是脸红,憋着不说话。”   曲之意轻笑:“看来挺腼腆的那小孩。”   “不腼腆,可粘人了。”丁宴澄说:“我一开始也以为他胆子小,但就从那天我送了他一袋子糖以后,他就经常在没人的时候来找我,跟在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   刚上三年级的小少年,屁股后面跟个跟屁虫,走路都神气,更别说还是个六七岁,声音又奶又可爱的小孩,叫一声哥哥能把人心都喊化。   “不过,你不是说你们就是回去祭祖的吗,应该没在那待多长时间吧?”曲之意问。   丁宴澄点头:“对,过完元宵就走了,一是爸妈他们工作上还有事,二是我也要回去上学了。”   “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丁宴澄摇头:“没有,那一次不仅是祭祖,也是搬迁,把我外婆那一脉的墓都搬迁到了这边,我们也就没再回去过了。”   一向什么话都能接得上的曲之意,在听到是这样的结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沉默地点点头。   毕竟现实里,童年时候的友谊就是这样,来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 第19章 多谢曲医生的这顿饭   这顿饭,他们吃了将近一个小时,丁宴澄好像格外喜欢吃清蒸江团,一整条鱼都吃光了。   结束的时候,丁宴澄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嘴角:“我一直以为川菜都是偏辣的,没想到清蒸也很好吃。”   “川菜有很多名菜都是清淡的,像开水白菜,雪花鸡淖,东坡肘子那些,都是既清淡又好吃的。”曲之意说。   “我之前去重庆的时候,那个合作方是本地的,点的菜都是按照他的口味来的,基本没有清淡菜。”   曲之意:“那还好我今天点了两个不辣的。”   丁宴澄抿唇一笑,不过也确实,他从小就生活在这边,口味偏咸甜,吃一桌子辣菜,也真是难为他了。   出了包厢去楼下结账,这次丁宴澄没再主动说要付钱,乖乖在旁边等着,曲之意付好钱后,张婶撕下小票给他。   本来曲之意都打算要走了,结果张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把他拉到旁边:“下回撒子时候再来安?”   说完,又看看他身后的丁彦辰,笑眯眯道:“当真不是男朋友蛮,你莫哄婶婶哦。”   为这事,曲之意已经尴尬过一回了,结果刚过去,张婶就又提,吓得他耳朵都有些红了,说:“真不是,张婶你就饶了我吧,别再提了。”   但张婶还是不怎么信的样子,只嘴上说知道了,又拍拍他肩膀:“有空了多来吃饭,又没隔好远,我还经常给你奶奶打电话哎。”   曲之意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连忙点头,然后忙不迭带丁宴澄出去了。   来的时候曲之意是坐丁宴澄的车,回去自然也是,两人一上车,丁宴澄就问:“是送你回医院吗?”   “对,我车还停那儿呢。”   “好。”   等曲之意系好安全带,丁宴澄才发动车子,打方向盘的时候,丁宴澄笑道:“今天多谢曲医生这顿饭了,很好吃。”   曲之意也故意跟他客气:“那我也要谢谢丁先生,今天给我当了两回司机。”   “这有什么,”话音一顿,丁宴澄声音里的笑意收了一些:“也见了这么多次了,每次都丁先生曲医生的,感觉怪怪的。”   老实说,这个曲之意自己也感觉到了,但他们之间确实只是医生和患者,没到能改称呼那么熟的关系,不过,既然丁宴澄主动提了这个,他也不是不可以顺着来。   “那,”曲之意歪着头,看他:“该叫你什么呢?”   丁宴澄目视前方,思考了两秒:“我朋友都叫我阿澄,你不介意地话,也可以这样叫。”   曲之意眨了眨眼,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儿,太过亲切了,这似乎得是很熟的人,或者伴侣才会这样叫......但人家都已经这样说了,他如果不叫,是不是又会显得,太见外。   心里这样想着,下一秒曲之意已经点头,很轻地开口:“阿澄。”   声音实在是有些轻,还有点不好意思,曲之意甚至都没有去看丁宴澄的反应,自然就也没注意到,丁宴澄在听到那句‘阿澄’时,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收紧了。   “咳,”丁宴澄轻咳一声:“那我......”   曲之意道:“就叫之意就好,他们都这样叫我。”   “好,”绿灯已经跳成了红灯,丁宴澄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停在白线后面时,丁宴澄一只手松开方向盘,转头看他:“之意。”   库里南的隔音效果做得特别好,明明是在大马路上,却一点噪音都听不到,只有车内舒缓的音乐声,以及空调吹出冷气时,很细微的呼呼声。   他们明明离得也不近,但四目相对的时候,曲之意却能从丁宴澄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然后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呼吸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胸口的位置也热热的。   “叮——直行过当前红绿灯路口,继续行驶1.5公里......”   电子导航声响起,俩人都条件反射地扭头看向车子前方,是绿灯亮了。   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往前行驶,曲之意表面没什么变化,藏在身侧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蜷缩,指甲陷进掌心,用那微弱的痛觉,来让自己镇定。   窗外景色不断在往后退,影子透过玻璃窗,从脸上闪过,因为车窗有贴膜,所以曲之意能看到一点很模糊的,丁宴澄的倒影。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都有些出神了,突然,口袋里的手机传来‘嗡嗡’声,吓了他一跳,连忙掏出来看,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的是楚岑。   “喂,楚先......”   没等曲之意说完,电话那边先响起楚岑焦急又哽咽的声音:“曲医生,安娜她今天从外面回来,非说要和我离婚,我该怎么办?我,我不能和她离婚的,我不想离婚......”   曲之意下意识皱眉,手指握紧手机,但也并没有特别意外,仿佛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楚先生你不要急,我现在就过来。”   他手机听筒的声音开得有些大,楚岑在电话那边说的话丁宴澄也听得清清楚楚的,等他挂断电话,丁宴澄说:“你在导航上把地址搜出来,我送你过去。”   都这个当口了,也不是矫情拒绝的时候,曲之意点头,手指划拉几下电子导航屏幕:“就这里,过去的话差不多二十分钟。”   “好。”   下一秒,丁宴澄跟着导航标的路线,打转方向盘,车子在路口掉头,朝楚岑住的那个公馆开去。   还好这个时间点不堵车,一路上又很少遇到红灯,只花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而曲之意上次来过,今天值班的正好是上次那个保安,认得他,给楚岑打了个电话,确认好信息就放他们进去了。   ‘砰砰——’   曲之意刚敲,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楚岑还穿着工作西装,头发被抓得很乱,脸色也很苍白。   “楚先生,你,”曲之意斟酌着问:“你没事吧?”   楚岑摇摇头,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样,他侧身让到一边,示意他们进去,也正因为他的这个侧身,曲之意看到了客厅里的状况。   地上掉了很多东西,纸巾、衣服、狗玩具,沙发上的布掉了一半在地上,茶几也歪了,上面乱糟糟的,之前见到过的那只,很开朗的萨摩耶,今天安安静静地趴在茶几下面,观察门口的动静......   整个客厅乱得,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然而楚岑却根看不见一样,选择性避开了地上的杂物,颓废地坐在沙发上。   曲之意和丁宴澄对视一眼,问:“楚先生,楚太太是已经走了吗?”   提起毛安娜,楚岑木讷的表情才有微弱变化,他十分痛苦地抓着自己额前的头发,抬手指向茶几:“留了封离婚协议,就走了。”   楚岑弯下腰,几乎是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膝盖里:“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突然就要跟我离婚,明明今天早上出门那会儿还好好的。”   “呜呜......”   萨摩耶察觉到了主人低落的情绪,从茶几下面探出半个身体,将头靠在楚岑的鞋子上,轻声哼唧,像是在安慰。   楚岑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轻轻抚摸萨摩耶头上的毛,手指都是颤抖的。   见到一人一狗这样,曲之意叹了一口气,说:“是我的问题,今天上午我和楚太太聊了一下。”   楚岑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曲之意,眼睛很红,也很诧异:“你们,你们聊了什么?”   曲之意没立马回答,而是扭头看向跟在自己后面的丁宴澄。   对方也立马就get到了他的意思,点头说:“有点渴,我先去倒杯水喝。”   等丁宴澄走出一段距离,曲之意才在楚岑旁边坐下。   “曲医生,你和安娜都说什么了,为什么她一回来就要离婚,我怎么劝都不听。”   楚岑的情绪有些激动,曲之意其实能理解他的心情,但......   “其实今天和楚太太聊完,我就知道她会和你提离婚,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曲之意拍了拍楚岑的肩膀:“楚先生,你之前和我说过,在和楚太太结婚前,她的生活很艰难,父亲去世,母亲在医院治病,要支付大额的医药费,那你知道,那些医药费她是怎么承担起的吗。”   楚岑眼睛里的情绪滞住了。   曲之意也不想跟他迂回绕弯子,直接说:“你应该也清楚,胃癌是个很费钱的病,仅靠一份服务员的薪资,根本就没办法承受,所以,那个时候楚太太一天要打两份工,白天在饭店工作,晚上去美高美陪酒,如此高强度的工作,才能支撑得起她母亲的治疗费。”   “她和你结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可以帮她出她母亲的治疗费,在她的角度里,你们之间没有喜欢和爱,所以......”   所以她也并不想生下他的孩子。   这句话曲之意没有说出来,因为这对于楚岑来说太过残忍了。   然而让曲之意没想到的是,下一秒楚岑说:“我都知道。” 第20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   楚岑的话让曲之意也愣住了,他重复一遍问:“你都知道?”   “你说的你知道,是指你知道她以前的工作,还是知道你遇到的那些事情,都是她在背后搞的鬼?”   楚岑动了动嘴唇,眼睛比刚才更红了:“我知道她以前的工作。”   上次楚岑说,他是升职,在饭店请客的时候,重新遇到毛安娜的,但其实在那之前,他见到过毛安娜,就是升职前,和甲方谈下项目的时候。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大项目从来都不是在办公室里谈成的,当时楚岑为了能签下合同,找人预约了当地最好的夜//场公馆,又跟订台的人要了十箱酒,喊了七八个姑娘,打算直接用美酒美人把合同拿下。   虽然不正经,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但这些都是他工作了这么多年,从那些前辈那学到的,最简单最粗暴最有效果的‘谈判方式’。   美酒美人到位,灯光一暗,音乐一开,生意就也在这载歌载酒中,慢慢谈成,到了后半场,几个甲方搂着姑娘们,玩得很开心。   楚岑性格比较内敛,也没那么爱玩,请来的那些姑娘,他一个没敢看,抡起酒瓶陪甲方喝酒。   在不知道第几次跑去厕所吐完出来的时候,他低着头扶着墙,和同样喝得头昏眼花,没仔细看路的女生迎面撞上。   两个都喝多了的人撞在一起,谁也没站住,一个往后倒,另一个跟着倒下去,最后楚岑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而那个女生则是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墨黑的长发笼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模样。   当时,楚岑本来想将人推开,结果刚打算抬手,那个倒在自己身上的女生就自己摸索着,也想爬起来,只是她醉得实在太厉害,手上也使不出劲,连续好几次没撑住又滑倒。   也就是因为这几次的滑倒,原本挡住脸的头发散开一些,楚岑借着头顶的灯光,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想起那个时候,楚岑眼底泛起一层泪光:“我原本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了,再遇到,我肯定会认不出她的样子,但没想到......也是因为那次,我偷偷托人去调查了她,知道她在那家饭店上班,才会选在那里庆祝。”   “她一直以为,饭店里的那次,是我们重逢后第一次见,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那之前我们还见过。”   这下曲之意彻底明白了,原来,楚岑一早就知道毛安娜是做夜//场的。   他知道毛安娜的处境,困难,也知道对方和他没感情,却依旧心甘情愿地去付出,去靠近。   “那你也一开始就知道,你遇上的这些怪事都是她搞的?”   楚岑缓缓摇头,抹掉脸上的眼泪,说:“我知道她和我结婚是为了她妈妈,但我一点儿都没后悔过。”   曲之意眉头微蹙。   “因为我觉得爱是需要时间的,只要我不知道她的事情,只要我对她好,给她安全感,她就一定会看到的。”   说到这里,楚岑微张着嘴,呼吸有些颤抖:“刚结婚的那年,她情绪很紧绷,怕妈出事,天天往医院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说梦到妈没挺住,走了。为了让她放心,我找了很多专家,也给妈转了很多医院,一直到了你们一院,病情才稳定下来。”   “妈的病情稳定下来后,她的情绪也没那么紧绷了,再加上我时不时带她出去旅游,”楚岑难过的表情里,扯出了一抹笑:“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就不再那么表面了,我能感觉到她也在慢慢融入这段婚姻,结果......”   曲之意也没忍住叹了口气,他觉得楚岑有点过于天真了。   按照他说的,毛安娜从小就生活在光芒里,身边有对她好的朋友,也有爱她的人,蜜罐儿里长大的。   这样的人,突然有一天跌进泥潭,生活环境大反转,恶劣到没有人可以帮助她,替她分担,需要她去陪酒才能过活,才能短暂留住母亲的命,那么在这个过程,她的内心就一定承受过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而在那段时间里,她遭受了多少的骚扰,多少的有色眼镜,她又得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放下尊严,放下身段,进入到灯红酒绿的场所,给人陪笑脸,陪酒,这些都是没有办法去想象的。   当曾经在心中燃放的火焰与光明,被现实狠狠掐灭,剩下的就只有痛苦和清醒,自然也就不会再把心交付给一段感情,或者一个人。   曲之意拿过放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毛安娜已经签好自己的名字了,只剩下楚岑的那一栏还空缺着。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楚岑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看着曲之意手里的离婚协议,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说话,曲之意轻轻捏了捏手里的离婚协议,放回到茶几上,视线在客厅四周扫了一圈,很快,就锁定到落在电视柜下面的圆珠笔。   起身走过去捡起笔,这应该是他们来之前毛安娜写过的,写完以后不小心掉在地上,笔帽都摔坏了,不过也没关系,能写字就行。   “其实就算我不说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个时候强硬的挽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签下这份协议,才是正确的选择。”   说完,曲之意将圆珠笔往离婚协议旁边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趴在茶几下面的萨摩耶动了动耳朵,朝着楚岑呜咽两声,又用头去蹭楚岑的裤腿。   楚岑抬起眼皮去看那份协议,明明只是一段文字,却轻轻松松就结束了一段婚姻,他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抓过茶几上的笔,快速在协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下笔太用力,写完最后一道笔画时,圆珠笔尖在纸张上留下了重重的痕迹,差点儿就把纸划破了。   楚岑现在整个人都处在情绪低谷里面,签好离婚协议以后,就像是最后一口气都泄掉了一样,他长长叹了口气,对曲之意说:“曲医生,今天麻烦你了,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曲之意没立刻点头,而是又坐回到楚岑身边:“我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完。”   楚岑一愣,扭头看他。   “当下,签离婚协议确实是唯一的选择,但这不代表你和楚太太就这样结束了。”曲之意说。   楚岑刚才伤心太久了,现在虽然没有再哭了,但肩膀还是会一抖一抖的:“什么意思?”   “你刚才也说了,你们结婚这么久,能感觉到她在慢慢融入这段婚姻,确实也是这样的,”见楚岑依旧满脸疑惑,曲之意很是无奈地叹气:“人心都是肉长的。”   “你对她好,帮她的母亲治病,知道她以前的经历,也依然尊重她,不去戳她的伤口,也不会在经济和生活上苛刻她,给足她自由,这些她都感受到了。”   楚岑愣了愣,心里面在想曲之意说这话的意思。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既然都感受到了,为什么还要离婚。”   楚岑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都这个时候了,曲医生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她能感受到,但这不代表她就能立刻忘记过去的一切,立刻改变心态,她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独立的,不受干扰的空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说完,曲之意扭头去看楚岑,问道:“楚先生,能问一下,你是怎么看待你和楚太太的这段婚姻的吗。”   “什,什么意思?”   其实毛安娜听明白了曲之意问的这句话,但她心里没有答案,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心慌。   曲之意翘起二郎腿,双手交握落在大腿上:“你和楚先生结婚三年,这三年里,你们相处的时候,你是觉得快乐,还是觉得痛苦?”   毛安娜瞳孔一颤:“我不知道。”   曲之意替她说出答案:“应该是有快乐,也有痛苦吧。”   “那么,另一个问题,你觉得楚先生爱你吗。”   楚岑望着茶几前方的电视,眼睛里有些空:“我觉得她心里是有过我的,只是......可能我还不够努力,所以,还没有完全走进她心里。”   曲之意点点头:“一个过过苦日子的人,心里会一直记住苦的滋味,就算吃到了甜的,也会觉得不真实,觉得那不是自己应该有的东西,只要稍不留神就会失去,所以在这种忽上忽下的状态里,她就会变得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楚岑空洞的目光微动,有那么一瞬间聚焦了一下。   “人一旦陷入这样的状态,就很难去和身边的人接触和沟通,越是勉强,就会越糟糕。”   曲之意的话,就像是一枚正中眉心的长箭,点醒了毛安娜,她苦笑,问:“那这种,应该也不好治吧,我有的时候都觉得,我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鼻子有些发酸,毛安娜抬手去揉:“如果不是楚岑,我现在还在为我妈的医药费,给人陪酒陪笑,他是在我家里出事以后,唯一一个无条件帮我的人。”   “但我却骗了他。” 第21章 有时候   “所以,你是觉得你亏欠了楚先生吗?”   “我早就已经忘记怎么去爱一个人了,我不爱楚岑,但却又一边享受着他对我的好,一边利用他,我也一直都知道,他想要个孩子,但我实在不想......”毛安娜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睛里泛起薄薄的雾:“不想让我的孩子,在没有爱的环境里出生,长大,我受过的苦,不想再延续下去。”   曲之意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和楚先生之前的感情,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糟糕,如果你和楚先生坦白,他未必会怪你。”   “你觉得他会怪你吗?”曲之意问。   “不会的,”楚岑摇头:“我怎么可能会怪她,尽管她没有说出来,但她过去的那些不容易我都是知道的,我很心疼她。”   “如果当年大学毕业以后,我能再多关注一下她的情况,她出事的时候及时站在她身边,她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所以结婚的这三年里,他们两个人都在互相掩藏,一个想藏住自己的过去,一个想藏住自己知情的事实。   尤其是毛安娜。   曲之意作为局外人,看问题比当事人要透彻,他不认为毛安娜是像她说的那样,没有在这段婚姻里投入过一丝一毫的感情,她只是将自己封闭得太久,对爱的感知力太迟钝了。   而那天在医院的时候,曲之意还问了毛安娜一个问题。   “楚太太,那如果可以的话,你会想和楚先生分开一段时间吗?”   当时毛安娜沉默了很久,虽然没有流泪,但曲之意能看到她眼睛里的痛和挣扎。   她在沉默了有一分钟的时间后,回答道:“我不知道......”   曲之意:“曾经我有遇到过一对老年夫妻,马上就要金婚了,家里子孙满堂,生活很幸福,结果却突然要闹离婚,原因是两个人都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每天都寡淡如水,找不到从前的感觉了。”   楚岑看向曲之意,瞳孔中流露出不解。   “觉得很奇怪是吗,都这把年纪了,不应该是心平气和吗,怎么还会追求感觉。”   被问中的楚岑笑了一下,点头:“那他们后来离婚了吗。”   “离了。”   没等楚岑喉咙里那句‘可惜’说出口,曲之意唇角微微扬起:“但两个月后,他们又复婚了。”   楚岑愣住。   “俩人离婚后,就没有住在一起了,老奶奶搬去了儿子给她买的小公寓,老爷爷就还住在老房子里,起初那一个月,一切都很正常,一个人住很轻松,没有繁琐的家务,和一大堆操心不完的事情,他们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舒服,但是......”   说到这里,曲之意话音一顿,看向楚岑。   楚岑下意识问:“但是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年,真的会,这么快就忘掉以前的那些习惯吗?”   “当然是忘不掉的。”曲之意说:“老奶奶腿脚不方便,下楼梯的时候需要人扶着,人老了,放在高处的东西拿不到,吃好饭以后总是会忘记洗碗......这些,在以前都是她丈夫做的。”   “而她丈夫呢,粗心,衣服破了口子没发现,继续穿在身上,窗台的花不管他怎么浇水,要么缺水枯死,要么水多了涝死,洗好的衣服总是忘在洗衣机里,要穿的时候才发现......”   “人是群居动物,和另一个人相处久了,就会形成习惯和不知不觉的偏爱,而这两种东西又是最不好去察觉和形容的,只有真的分开以后,才会慢慢体现出来。”   “所以楚先生,”曲之意拿起茶几上的离婚协议,递给楚岑:“婚姻不是只存在在这张纸上,还在于你和楚太太本身,有时候,分开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楚岑幡然醒悟,彻底明白了曲之意的意思,他先是笑,紧接着又皱眉摇头,最后又笑了起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了,谢谢你,曲医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曲之意也松了很大一口气:“没事。”   “我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我和楚岑分开会怎么样,我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感觉很难过。”毛安娜揪着心口处的衣服,脸色很难看。   “是难过不会再有这样安逸的生活,你母亲的医药费没有着落吗?”曲之意问。   “当然不是。”毛安娜很干脆地否认,没有一丝犹豫。   “那你在难过什么?”   毛安娜咬着唇,一直到他们谈话结束,也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自言自语地呢喃:“我不知道......”   她很迷茫,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这很正常。   但曲之意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了,所以他跟毛安娜说,不如试着和楚岑分开一段时间,好好寻找一下,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从楚家出来,曲之意伸了个懒腰,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大截。   “是累了吗?”   耳边传来丁宴澄的声音,曲之意扭头看他,笑得很轻松:“刚才是累的,现在浑身都通畅。”   刚才曲之意和楚岑说那些话的时候,丁宴澄也都听到了,由衷道:“虽然这句话以前应该有人说过,但我还是想说,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   “哈哈哈,”曲之意笑:“确实有人这样夸过我,谢谢啦。”   坐上车,丁宴澄点开导航显示屏,他们在楚岑家里待了挺长时间,这会儿看时间,都快要五点了,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你还回医院吗?”   “唔......”曲之意想了想,有些无奈:“不是很想回去,但我车还停在医院里。”   “你明天几点上班?”   “八点上班。”   丁宴澄点头:“那我明天早上七点半去你家接你。”   “啊?”曲之意有些诧异,也有些想笑:“这,不用,太麻烦了,我刚才随便说的,你送我回医院就可以了。”   “不麻烦,”丁宴澄脸上是很温和的笑意:“正好我明天也是要去医院的,顺路。”   曲之意还是觉得这样太麻烦了,但人家都这么说了,他再拒绝,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人家大公司里的总裁,来给你当司机,你还矫情起来了。   “好吧,反正我这欠你的人情也是越来越多了,不差这一次两次的。”   丁宴澄转动手里的方向盘,不目斜视,表面上注意力都在前方的路况上,其实笑意已经跑到了眼睛里。   *   次日一早,曲之意果然在七点半的时候收到了丁宴澄发来的消息,说他已经在楼下了,还附带了一张早餐的图片。   曲之意回复:好,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对着镜子抓了把头发,提上公文包,麻溜跑下楼。   因为是休息日,又是大清早的,所以马路上的车不多,赶在八点之前到了医院,丁宴澄去大厅挂号,曲之意坐电梯上楼。   刚要推开诊室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哈哈哈哈,你这个学生啊,能力很不错,有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哼,你这不是废话吗,能做我的学生,那就没有差的......”   曲之意微微挑眉,推开门,陈也正在窗台旁边的水槽洗杯子,而原本看诊的座位上坐着两个中年男人,手边各放了一杯茶,屋里还飘着淡淡的茶香,看来这两个人是聊了有一会儿了。   聂飞宇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笑着对另一个穿棕色西装马甲的男人说:“老林,你学生来啦。”   林树也笑着朝他这边看过来,指指手腕上的表:“还跟以前一样,踩点上课,时间掐得倒是蛮准的嘛。”   聂飞宇和正在洗杯子的陈也听了这话,都呵呵地笑,曲之意也抿着唇笑,但笑了两秒嘴角又迅速耷拉下去:“老林!我这大半个月打了你多少次电话,你可真行,是一次都不接啊。”   “哈哈哈哈,”林树哈哈大笑:“我接电话干什么,让你骂我啊。”   曲之意又笑又气,将公文包往桌上一拍:“你还好意思说,有你这么卖学生的吗。”   “哎呀这怎么能叫卖学生呢,”到了林树这个年纪,天天研究学术,老得比寻常人还要快,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他乐呵呵道:“我这是让你体验一下不同的行业,不同的环境,而且你在这里不是工作得也蛮好的嘛,你们科长说,病人们都很认可你啊。”   曲之意挑眉。   “我啊跟楚岑是认识的,他会到你这儿来,也是我推荐的。”聂飞宇在旁边补充道:“包括这段时间在你这里挂过号的病人,我们都做了一次回访。”   所以,刚才林树说病人们对他很认可,原来是这么回事。   曲之意咂舌道;“不是,你们医院对每个入职的医生都这样吗,居然还做回访。”   聂飞宇和林树相视一笑,摇头:“当然不是,哪有那么多精力。”   曲之意:“......”   聂飞宇:“之前不是说在这里做一个月,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走,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怎么想的?” 第22章 你俩咬什么耳朵呢   “人呐,在接触到新的事物时,都是会有抵触心理的,这我能理解,所以当时跟你说,先做一个月,现在你也接触了不少病人,心里是什么想法啊,还和之前一样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突然了,曲之意一下子有些愣住。   辞职这件事是一直卡在他心里的,从入职那天起就在,每次踏进医院大门的时候,他都恨不能立马就走。   但说实话,后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辞职的这个念头就出现得没那么频繁了,估计是已经习惯了吧......   曲之意深吸一口气,‘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额,我现在,”话音在喉咙里转了好几个弯,最后说出来的是:“我也还没想清楚。”   听到他的这个回答,林树和聂飞宇一点儿都没觉得诧异或者是奇怪,仿佛是早就已经猜到了,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了然的笑来。   曲之意也对自己很无语,靠,他刚才在说什么啊,不应该直接说他已经想好了,要立马辞职吗。   “其实啊,没想好也可以是一种答案。”林树拿起小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水:“之意啊,你算是跟过我最聪明,我也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了,让你来这里工作,可不是我们瞎安排的。”   这句话之前聂飞宇也有说过类似的,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并不清楚。   “老林,你能告诉我一下是为什么吗。”他问。   林树抿了一口茶,一层薄薄的热气挡住了他半张脸:“这个啊,得你自己去悟了,从别人那里听到的,都不做数。”   上学的时候林树也喜欢这样卖关子,曲之意已经习惯了,不说就不说吧。   林树喝完杯子里的茶,聂飞宇还想给他续上,被他抬手制止了,他将茶杯里剩下的茶叶倒进垃圾桶,杯子倒扣在盘子里,起身拍拍曲之意的背:“之后还是继续在这里做吧。”   曲之意沉默着没应声,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拖了根凳子坐在他们身后,插话道:“对呀曲医生,你就留在这里吧,我还想继续跟着你呢,你要是走了的话,我这个助理就也要歇菜了。”   “嗯他这话没说错,”聂飞宇在旁边点头附和:“这个部门本来就是新成立的,你要是走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招人进来。”   “啊?”曲之意有点结巴了:“那,不是,那小也怎么办呢,他是这个部门的人啊,我走了他还在的。”   而且陈也在医院工作,是给妹妹保留医药费和床位费,要是这个部门没有了,他去哪儿待呢......   聂飞宇似笑非笑道:“所以啊,这不也算是你留下来的一个理由吗。”   曲之意知道,他们是真的想让他留在这里,故意拿陈也来说事,但奇怪的是,他心里没觉得有不适,反而还有一种心放下来的感觉。   真是怪了。   曲之意无奈地摇头:“我知道了,不过五一我要放假休息。”   见他答应下来,林树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逗趣道:“刚定心就要放假啊,那你得问聂科长,现在他是你领导。”   “害,这有什么,”聂飞宇现在心情也很好,随意地摆摆手:“年轻人想休息就休息呗,让小也把你五一那几天的预约通道暂停就行。”   曲之意嘿嘿一笑:“谢谢聂科长!”   林树:“这么开心,谈朋友了?要出去玩儿?”   “哪有,”曲之意笑道:“是望舒哥,他五一的时候要和珠珠姐订婚了,我得去参加。”   “那小子啊,前段时间倒是听老杜说起过......”林树低声喃喃道。   解决了最重要的事情,两个老师也不打算在这里多留了,还有病人要看病呢。   临走前,聂飞宇又想起个事情,回过身来对曲之意说:“对了,既然正式入职,那就得有个仪式,这个月末,也就是下周四的时候,你带着小也,还有跟你比较熟的医生护士,订个位置,办个欢迎会,回头我给你报销。”   “这,不用了吧,太正式了,而且......”曲之意挠挠头,他一个i人,每天上班也就在诊室里,除了陈也,哪里还有比较熟的同事。   “而且什么?”聂飞宇等他的下文。   曲之意含糊两声,最后直白道:“我在这儿就小也一个能说上话的,到时候房间订了,就他一个人来,那多尴尬啊。”   “没事儿啊,”陈也从凳子上跳下来,很是自信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来给你摇人!”   聂飞宇朝他竖起大拇指,又笑着看向曲之意:“记得到时候找我报销。”   说完,就和林树一起走了。   距离周四还有三天的时间,因为周四过后就是五一,所以后面的三天曲之意格外忙碌,要把后面几天的事情都处理好。   聂飞宇说的那个欢迎会,他本来不想搞的,结果聂飞宇先把钱打他账上了,还说到时候他和林树也要来,没办法,曲之意只好认命地去找王婶订位置,还特意让她跟肖叔说:“来的大部分都是这里的本地人,你让肖叔别做太辣的菜,清淡点儿。”   王婶笑着应下:“晓得晓得,我们招待了啷个多客人,咋可能不晓得嘛,你把心放到肚皮里头,带到人过来吃就行。”   至于来吃饭的人,曲之意实在是想不到该叫谁,想起林树认识李望舒,于是他联系了对方。   听他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李望舒先是在电话那边嘲笑他:“我说什么来着,当初你跟我说想辞职,我就猜你最后不会走,林老师多精啊,把你拿捏得死死的。”   嘲笑完了,又‘嗯嗯’两声:“行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过来的。”   到了周四,下午五点,曲之意提前结束了工作,开车带着陈也往城北路那边开去。   包厢定在三楼,曲之意对这里很熟了,没让王婶带路,自己上去的。   之前陈也说他能帮忙摇人,一点都没夸张,曲之意推开门的时候,包厢里二十人坐的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的,都是院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医生和护士,还有......   曲之意一个一个看过去,突然看到了丁宴澄,他居然也在!   “我靠,”曲之意瞪大眼睛,连忙拉了一把陈也的衣袖:“怎么他也在啊?我记得我没叫他啊?”   陈也顿住脚:“你是说丁先生吗?我叫来的。”   “?!”   陈也嘿嘿一笑:“我不是说了,绝对不会让座位空出来的,当时还缺一个位置,我就想到你和丁先生关系好像还不错,然后前天他来医院,跟他提了一嘴,本来以为他不会来的,结果没想到他同意了。”   他们在门口窃窃私语这两句的时间,包厢里的人也开始嚷起来了,尤其是李望舒:“你们两个在门口说什么呐,就等你们了。”   曲之意连忙抬头:“来了来了,催什么催。”   还剩两个空位,一个是挨着李望舒坐,一个是挨着丁宴澄坐,曲之意思索了两秒,这里的人丁宴澄估计也都不认识,他作为请客的人得尽到地主之谊,不能把人怠慢了。   “小也,你坐那个位置吧。”他指指李望舒旁边的座位。   陈也也没多问,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我坐哪儿都行。”   全部都入座,曲之意又仔细看了一圈包厢里的人,刚才进门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对了,这一看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在哪里。   聂飞宇说他和林树都会过来,可这会儿连人影子都没看到。   敲啊,他这是又被坑了,真是两个老狐狸啊......   中国人吃饭讲究一个礼数,曲之意作为这顿饭的主角,肯定是要带头说几句话的,但这屋子里,有一半以上的人他是不咋熟悉的,让他站起来,众目睽睽地说话,光是想想都尴尬得抠脚趾。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曲之意给自己倒了半杯酒,硬着头皮站起来漏了个脸,说也就是说些‘以后多多照顾’之类的话,然后就赶忙喝酒坐下。   这一大桌人曲之意不熟,陈也是很熟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领导虽然工作能力很强,但在人际社交上还是带着i人属性的,于是也拿起杯子,聊天唠嗑,充当起了气氛场控。   对此,曲之意不由暗自松了口气,等五一休假回来,他一定要好好谢谢小也。   “之意,恭喜你顺利入职。”   视线里突然多出来一只手,举着酒杯跟他庆祝。   只是愣神了一秒,曲之意也连忙拿起酒杯和丁宴澄碰杯:“多谢。”   半杯酒一口饮尽,喉咙里火辣辣的,曲之意握紧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丁宴澄拿起手旁边的水壶,又拿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倒给他:“刚才就想跟你说别一口喝完,结果你动作比我还快,喝点水吧。”   曲之意跟他对了个眼神,有些尴尬地笑:“太紧张了。”   “紧张?”丁宴澄看上不太相信:“你还会紧张?”   曲之意笑着扶额:“怎么,我就不能紧张了?”   “那倒不是,”丁宴澄抿唇,双眸微微弯起:“你看上去不像是会在大场合里紧张的人。”   在丁宴澄的印象里,每次见面,曲之意给人的感觉都很松弛,像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把握里,不会从他的脸上看到慌张和手足无措。   曲之意失笑:“那你今天算是见到了。”   他们在这儿低着头小声说话,时不时还笑那么一下,跟他们离了两个座位的李望舒忍不住了,朝他这儿‘嘿’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俩咬什么耳朵呢,凑这么近。” 第23章 哪个医生   不得不说,有时候李望舒这张嘴是真的欠欠儿的,本来他们这样小声讲话没什么,被他这一开口,饭桌上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了。   这就导致曲之意原本那股紧张劲儿还没下去,这会儿直接脖子憋都红了,他‘靠’了一声:“说什么也没碍着你啊,吃你的吧。”   他越是这样,李望舒就越来劲:“嘿,有秘密,我今天还就要知道。”   说完,李望舒拖着自己的凳子,往他俩中间一挤,手搭上曲之意的肩膀,跟他碰了碰头:“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现在有悄悄话都不跟我说,跟别人说了是吧?”   曲之意一口气差点儿没缓上来,又是吸气又是笑的,把人一把推开,笑骂:“靠你烦不烦啊,我跟阿澄就随便唠了两句,怎么到你这里就成悄悄话了。”   然而他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李望舒瞬间抓住了重点:“阿澄?我记得你俩也没多熟吧,都开始这么称呼了?”   曲之意都不想跟他说话了:“闭嘴吧,求你了。”   丁宴澄笑道:“我跟之意确实说话比较投机,他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闻言,李望舒瞪大眼:“奇迹啊,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以前没人这么说吗?”   “没有人。”李望舒摇头,指着曲之意:“他还在学校那会儿,不住校,到点上课,下课出校,也不跟人说话,再加上他这张脸,在他们学校里,那可是出了名的神秘人。”   说起曲之意以前的事,李望舒那是根本就停不下来,有的没的都给抖出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曲之意想捂他嘴都不行,只好无奈地扶额。   丁宴澄倒是听得蛮认真的,李望舒说一句,他要么点头要么‘嗯’一声。   “哎呀说真的,能跟他称朋友的人,真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以前他们学校的人是说,他是高冷学霸,高冷范儿,所以不跟其他凡人交朋友,但在我看来,他就是啥啊,”李望舒嘿嘿一笑:“就是个社恐i人。”   丁宴澄笑:“应该也不至于吧,心理医生要是社恐,怎么和病人交流。”   李望舒‘啧’了一声:“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嘛,他我还不知道,工作的时候嘴巴叭叭叭大道理说个不停,连轴转不带休息的,一到下班点,回到家第一件事肯定是躺着......”   李望舒还在说,丁宴澄下意识撇了曲之意一眼,对方正好也在瞄他,俩人的视线冷不丁就撞上了,丁宴澄没躲没藏,转成大大方方地看,反而是曲之意,轻咳了一声,拿起手边的杯子,用喝酒来掩饰尴尬。   真是太特喵地尴尬了,哪个医生会在自己的病人面前被揭老底啊,这跟裸奔有什么区别......   好在,到了后半段,李望舒也说累了,就开始拉着曲之意他们喝酒。   曲之意二话没说,库库陪着灌了一大杯。   笑死,比起被人揭老底,喝酒也不算什么了,还能把他喝死不成。   这顿饭,他们从五点半吃吃玩玩到八点,结束的时候,有人提议要不要再去唱个K,陈也拍拍自己微红的脸,又指指趴在桌子上的曲之意:“今天就都先散了吧,曲医生都醉了,还怎么唱啊,下次再组。”   主角都醉了,客人也就不强求了,一大群人相互道了别,摇摇晃晃各自叫代驾走了,只剩曲之意他们四个还留着。   “好好,我知道了,快回来了......”李望舒在接电话,讲了几句后挂断电话:“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了,我也得走了,你们怎么回去啊?”   陈也摸摸头:“我打车吧,我是坐曲医生的车来的,他,”陈也看看醉得不省人事的曲之意,没忍住笑:“曲医生他估计得叫代驾。”   李望舒:“叫了代驾他下车了也回不了家,他得明天才能醒了。”   “我带他吧。”丁宴澄说。   “你方便吗?”李望舒问。   “方便的,我家里也有空的房间,他喝得这么醉,放他一个人回去恐怕会出事。”   李望舒点头,觉得丁宴澄说得没毛病。   四个人收拾好东西,各自打车的打车,叫代驾的叫代驾,回家去了。   丁宴澄是提前给助理发了消息,人已经在车里等着了。   看看睡得正沉的曲之意,丁宴澄尝试着叫了他两声:“之意,你还能走路吗?”   曲之意耷拉在耳朵边上的手动了一下,但也只是动了那么一下,没有给丁宴澄回应,他醉得确实是太厉害了,脸颊和耳朵绯红的。   丁宴澄原本穿了西装外套,中途脱掉了,现在只剩下白色的衬衫,但喝完酒难免会有些热,于是他又解开了袖口,将长长的袖子卷到手腕上,露出常年健身,肌肉线条十分好看的手臂。   他弯下腰,将曲之意整个人往自己怀里揽。   “叮——”   突然,一道很清脆的声音响起,是有东西掉到了地上。   丁宴澄低头,就看见曲之意脚边躺着一个正在反光的东西。   于是他又只好把曲之意放回椅子上,蹲下身把东西捡起来,是曲之意放在口袋里的钥匙,而刚才看到的,反光的东西,是挂在钥匙扣上,绑着一字红线的铜钱。   铜钱看着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都被岁月磨得很模糊了,只能依稀分辨出写的是‘嘉庆通宝’。   包厢的门和窗都没关,穿堂风呼呼吹进来,丁宴澄低着头,手指摩挲了两下铜钱上的红绳,将钥匙塞回了曲之意的衣服口袋里。   曲之意看着就不重,但真正靠在身上后,才真实感受到他不是一般的瘦,搭在肩膀上的手臂很轻很烫,被他揽着的腰很细很软。   丁宴澄垂下眼皮,半扶半抱地把人带着往楼下走。   小张是个很称职的助理,已经和丁宴澄家里的保姆联系好了,所以他们一到家,就有人过来搀扶,还有刚煮好的醒酒汤。   曲之意被两个阿姨扶去了客房,丁宴澄没跟上去,一边解领口的扣子,一边对小张说:“今天晚上辛苦你了,回头跟人事部报备一下,五一多批一天假,回去好好休息。”   小张笑着点头:“好,谢谢丁总!”   丁宴澄摇头,挥挥手让他快回家,时间不早了。   保姆将曲之意扶去了丁宴澄卧室旁边的那个客房,丁宴澄进去的时候,保姆刚喂曲之意喝了醒酒汤,帮他盖好被子以后,对丁宴澄说:“先生,醒酒汤厨房还有,我去给你也端一碗。”   丁宴澄‘嗯’了一声:“麻烦你了。”   保姆笑着说不麻烦,转身去楼下盛汤了。   刚才他们在车里,环境很暗,现在房间里灯开得足,丁宴澄都感觉亮得有些刺眼,醉醺醺的曲之意更是把一条胳膊横在脸上,挡住眼睛。   这番折腾下,他睡得没那么沉了,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另一只空着的手也没闲着,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截。   动作有些大,衣服角也跟着往上走,露出了腰上的肉。   丁宴澄在床边坐下,重新帮他盖好。   今天晚上温度还是蛮热的,他从床头柜里找出遥控器,空调温度调到二十五度。   “扣扣——”   “进。”   保姆推门进来:“先生,醒酒汤。”   丁宴澄接过碗,屏气,一口喝完了。   醒酒汤的味道实在是有些难以入口,但喝了这个第二天起来不至于会那么难受。   “这位先生要紧吗,我看他醉得有点厉害啊,要不要让人过来看看啊?”保姆看着床上的曲之意,有些担忧。   她在丁宴澄家里做了很多年了,平时除了姜洲以及丁宴澄的那几个堂兄弟,会到这里吃饭,几乎是不让外人来的。   结果今天头回有人来就醉成这样,她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丁宴澄对这个人的态度。   “不用,他没喝多少,就是酒量小,所以看上去醉得厉害。”丁宴澄将喝完的碗放回盘子里。   可能是房间里温度比较适宜,曲之意这会儿又睡熟过去了,嘴里也没再嘟囔话。   “阿姨,你明天早上去买套他能穿的衣服回来吧,饭菜也做清淡点,早餐......备着吧,他如果醒得早的话。”   保姆‘哎哎’两声,打量了曲之意几眼,估量好身高尺寸,拉好房间里的窗帘,点上床头柜上的香,关好灯,和丁宴澄一起出去了。   这一夜曲之意睡得格外舒服,一是房间里隔音很不错,窗帘也很遮光,几乎不会被打扰到,二是保姆给他点的是助眠的香,有一股淡淡的檀香,闻着就很舒服。   要不是过了一夜,肚子里没货被饿醒,他估计还能继续睡。   人刚醒,加上喝了酒,脑子还混混的,曲之意抱着被子往床的另一边滚了一圈,感觉这被子的手感不对,以为是错觉,轻轻捏了捏......   嗯?   曲之意睁开眼,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帘的最下面透了点光进来,看地板的反光程度,外面应该是大晴天。   这是哪儿啊......   他揉揉酸涩的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倾泻进来,亮得他连忙抬手挡住眼睛。   转身环视了一圈房间里的设施,很陌生。   推开门,正对着的就是一条长长的白色法式护栏,稍微走近一点,就能看到楼下的大客厅和沙发,全是偏法式的装修风格,白色吊灯,地毯,地砖,还有墙上的花纹,看着就贵。   楼下,保姆正好经过,抬头的时候看到曲之意,笑道:“曲先生,你起来啦。” 第24章 你昨天喝醉了   曲之意整个人依旧是懵的, 他微微皱眉,有些不确定地问:“这里是?”   保姆笑道:“你昨天喝醉了,是我家先生带你回来的。”   说着, 保姆转身往楼梯后面走,消失在了曲之意的视线里, 等她再出现在曲之意面前的时候, 手里多了个纸袋子。   “曲先生, 这里面是衣服,已经洗好烘干过了, 你去洗漱一下,我让人准备饭菜。”   曲之意结果纸袋子,问:“那个,你家先生,是叫什么?”   “丁宴澄, 丁先生。”   听到丁宴澄的名字, 曲之意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昨天是跟丁宴澄走了。   “那他现在是出去了吗?”   “没有,”保姆依旧是笑着说:“今天休息, 先生在健身房跑步,等会儿会和你一起用餐的。”   健身房,跑步......   曲之意所有所思地点点头,和保姆说了声谢谢,提着衣服回房间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曲之意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衣服就是很日常的衬衫长裤, 但面料很舒服,尺寸也合身。   楼下餐厅, 保姆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曲之意下去的时候,丁宴澄也在,戴着眼镜,手里拿着金融报纸在看。   和平时见到的不一样,今天的丁宴澄没有穿西装,而是很简约的圆领T恤加运动短裤,头发也不像之前那样精致,应该就是随便梳顺了了事。   不穿西装的丁宴澄,看起来气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气度不凡的企业总裁,现在是在学校里上课的青春男大。   察觉到他来了,丁宴澄放下手里的报纸,摘下眼镜:“中午好。”   从醒过来到现在,曲之意每一秒都觉得蛮尴尬的,喝醉也就算了,居然直接到病人家里睡了一晚,也是没谁了。   这会儿见到丁宴澄,他更尴尬了,一边坐下,一边干笑着:“中午好。”   丁宴澄自然也看出来了,但也只是抿着唇笑,没有戳穿,而是问:“昨天晚上休息得怎么样,醒来头痛不痛?”   “还好还好,有一点点晕吧,别的没了。”曲之意说。   保姆给他俩一人盛了一碗绿豆汤:“先生,曲先生,喝了酒以后啊要喝点绿豆汤,清热解毒,消暑利水的。”   丁宴澄‘嗯’了一声,微微颔首让她放下。   曲之意也连忙说:“谢谢。”伸手接过。   以前只有奶奶会这样亲切地跟他说话,帮他盛饭盛菜。   绿豆汤是咸口的,熬得很浓稠,里面还加了点青菜,火腿丁还有碎萝卜丁,吃进嘴里,有绿豆粉粉的口感,火腿的肉香,也有萝卜丁在嘴巴里爆汁,口感很新奇,出乎意料的好喝。   菜一共做了六道,陈皮酱牛腩,清炒山药,鱼香茄子......虽然样式多,但每份量都不大,曲之意也是真的肚子饿了,一口气吃了很多。   保姆撤走空盘子,趁着她去端饭后水果的时候,曲之意身上的那股尴尬劲儿也过去了,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于是就跟丁宴澄夸:“你们家保姆做的饭味道很不错,很正宗的本帮菜。”   丁宴澄笑了一下:“是我妈妈吃饭比较挑,她爷爷,也就是我太祖父,年轻的时候做生意的,她一出生就也是被人伺候,阿姨就是从小带照顾我妈妈的,跟了十几年,后来我自己搬出来住以后,我妈不放心,才让她来给我做饭。”   “哦哦,这样啊。”   看样子这是富了好几代的大户了,曲之意心道。   “对了,昨天真是谢谢你了,没给你添麻烦吧?”他平时是很少喝酒的,从来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醉得那么死,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有没有耍酒疯,之前他在手机上看到过那种喝醉以后耍酒疯的,要是他也......我靠啊,那真是太丢脸了。   “没有的事。”丁宴澄笑着摇头,又适当提醒他:“不过你酒量小,喝酒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下。”   曲之意无奈地扶额:“害,我平时也不这么喝酒的。”   昨天晚上李望舒在那么多人面前一阵叨叨他的事,他除了喝酒,也没别的办法了。   阿姨端来了饭后水果,两个人吃一会儿聊一会儿,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下午了。   明天就是李望舒和陆珠珠订婚的日子,地点定在陆珠珠家那边,台州,从他这边开车过去要花上差不多四个小时,得今天下午就出发,在那儿住一晚。   于是曲之意说:“阿澄,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后面两天我还有事,等回来了再好好谢你。”   丁宴澄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李望舒提过一嘴:“好,你先去忙。”   昨天曲之意的车是丁宴澄叫代驾开回来的,现在他酒也醒了,就自己开回家了。   到家以后,曲之意收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又问李望舒要了具体的地址定位,开车出发往台州去。   订婚仪式在五月二号,当天晚上,李望舒给他安排在举办订婚仪式的那个酒店休息。   突然一下要订婚成家,就像李望舒这样平时嘻嘻哈哈的人,也不免紧张起来,当天晚上他也没回家,就在酒店里拉着曲之意聊天,聊以前聊以后。   酒店房间里有一整扇落地窗,窗外就是五彩繁华的街景,曲之意和李望舒一人拖了块坐垫,肩并肩在落地窗前坐下,李望舒还拿了几罐啤酒,时不时就喝一口。   曲之意不爱这个,一口没碰,自己问酒店服务员要了份果盘。   李望舒也用牙签叼了块西瓜放进嘴里,他曲之意几年的老朋友了,这会儿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之意啊,我以前真没觉得自己能顺利就结婚。”   “为什么,你不是大学就和珠珠姐在一起,没想过要结婚吗。”曲之意问。   李望舒哈哈一笑:“我靠,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想过会和她在一起这么久,脾气又大,还动不动就打我,谁能受得了啊。”   这个曲之意还是蛮清楚的,他抿着唇笑:“那是你该的。”   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李望舒和陆珠珠出去约会,李望舒每次都会迟到那么几分钟,陆珠珠又是一个很守时的人,最讨厌迟到,所以每次都会被陆珠珠邦邦锤两拳。   大概是知道自己理亏,李望舒嘿嘿一笑:“所以嘛,这不是慢慢地也在一起这么久了嘛。”   他双手往身后放,整个人也往后仰,两腿伸长:“我原本觉得,我应该是能一个人浪啊浪,等浪到三十多了,被我妈压着一顿相亲,相亲中途逃跑,然后一个人一辈子,但现实呢,现实是我不仅没有一个人浪,我明天就要订婚了,想想就跟做梦一样。”   曲之意吃了一块儿哈密瓜,果肉冰冰凉凉的,还很甜:“其实你啊,能遇到珠珠姐,已经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了,除了她,没人能管得住你。”   和李望舒比较熟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灵魂很自由的人,不喜欢被束缚管教,喜欢天高任鸟飞,喜欢广阔的世界,这个人格很美好,但要知道,任何东西都是过满则亏的。   如果一个人一直都是自由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有任何考虑和顾忌,那么也就证明,他身边没有可以和他说话的人,也没有能够让他牵挂,或者牵挂他的人。   他确实很自由,但同样的,也会很孤独。   所以,当这样的李望舒,遇到可以给他自由,又可以在适当时候拉住他的女孩时,才是真的幸运。   “嗯,你说得也对。”李望舒点头,赞同他的话。   窗外车水马龙五彩霓虹的,看着格外惬意,李望舒又喝了一口酒:“哎呀,我感觉啊,做心理医生的,那眼睛就戴了跟透视镜一样,把人看得特别明白,也特别会讲大道理,几句话就把人说得服服帖帖的。”   曲之意呵呵地低头笑,笑完了,跟他说:“认识这么多年,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你啊,和珠珠姐会长长久久的。”   “哎这话我听着高兴,我跟她啊,这辈子捆一块儿去了。”   李望舒捏着啤酒罐,仰头喝下一大口,他今天晚上其实没喝多少,但也有点儿头了,眼神开始有些飘飘的,他蜷起一条腿,啤酒罐就很自然地搭在膝盖上:“之意啊,那你后面跟谁捆一块儿啊。”   曲之意一怔,笑道:“你这话题转得够快啊。”   李望舒轻轻叹气:“前两天你奶奶打电话给我,说是祝贺我和珠珠订婚,后面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你,她很念叨你的事。”   “......”曲之意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之前和奶奶打电话的时候,她也是在电话里催过,最后被他几句话糊弄过去了。   “其实我有时候看着你也愁,比我自己都还愁,我感觉你才是那个最后要一辈子一个人过的。”李望舒担忧地看着他。   他被李望舒的这个眼神给看愣了,大概两秒过后,失笑道:“你这,不可能的好吧。”   李望舒摇头:“真的很有可能。”   曲之意:“为什么?”   李望舒手指竖着往上指:“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吗,你这眼睛呐,就跟戴了透视镜一样,把人看得太透了,那你呢,要求也高......”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望舒顿了一下,笑道:“虽然哈,我也觉得一般的人配不上你,哈哈哈。”   “所以我说啊,”李望舒笑着叹气:“你后面跟谁捆一块儿呢。”   听了李望舒的这些话,曲之意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也没有想清楚。   他也叹了口气,学着李望舒,两只手撑在背后,仰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第25章 我今年就   第二天, 李望舒五点不到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今天是他订婚的日子,作为主角, 有很多事情要忙,曲之意虽然是宾客, 但有他和李望舒这么多年的交情在, 前期的那些流程他也不想错过, 于是也跟着李望舒一起,去了女方家里。   送礼, 拍照,双方家长见面,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才再次抵达举办宴会的酒店。   虽然不是正式的婚礼,但订婚仪式的流程一点儿也不比婚礼少, 再加上陆珠珠的家乡这边, 对这种场合很看重, 所以主持人致辞,戴订婚戒指, 签婚书等等统统都走了一遍。   男女双方喝完定亲酒,主持人在台上手拿话筒激情发言:“喝了定亲酒,结成一家亲,现在,让我们共同举起手中酒杯,送上我们的祝福,祝两位新人缔结良缘, 百年好合!”   “缔结良缘,百年好合!”   席间, 所有宾客举起酒杯,现场欢声笑语,酒杯碰撞不断,曲之意坐在离舞台很近的位置,他也高举起酒杯,朝李望舒和陆珠珠敬酒。   平时自由舒适惯了的李望舒,今天难得穿上笔挺的西装,和旁边穿白色礼服的陆珠珠格外般配,俩人相视一笑,用口型隔空对曲之意说:谢谢!   五一假期原本是五天假,曲之意跟医院多调了两天,所以一共是七天,因为还要回一趟老家看奶奶,所以他只在台州留了一天,三号就返程了。   来的时候他是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多了一个,是吴榷。   他也来参加了李望舒的订婚宴,知道曲之意四号走,又顺路,就跟着一起。   他们是中午吃完午饭出发的,下午五点下高速,曲之意特意在高速路口停下车,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吴榷从收费站出来,见他等在路边,就也停车,摇下车窗:“之意哥,怎么不走了?”   曲之意也摇下车窗,说:“没有,后面就不顺路了,停下来跟你说一声。”   下了高速就得各回各家了,他们住的方向也不一样,确实不顺路,不过吴榷倒是没怎么在意,笑着说:“这有什么,哥你要是有事情要忙,先走就是,不用特意等。”   曲之意笑着回他:“那还是要说一声的,还有,上次还没谢谢你送我去上班,我后面肯定忙,节假日过后一大堆事,改天,等我有时间了,请你吃饭。”   吴榷:“好啊,到时候手机上联系吧。”   简单道了别,曲之意驱车往家的方向开去。   还在五一假期,大部分人都去省外旅游了,城市道路上比平时空旷不少,曲之意一路畅通无阻,连红灯都没几个,到家的时候才刚到六点。   钥匙插进锁孔,门拧开的时候,门缝里有光透在了他手上。   曲之意顿时怔住,推开门走进去。   门口鞋柜里多了一双藏青色布鞋,拖鞋少了一双,客厅灯是亮的,厨房里还有阵阵肉香飘出来。   “乖乖,是不是乖乖回来了。”   厨房里传来奶奶的声音,曲之意换好鞋走过去,奶奶也正好洗好手,打算出来。   “奶奶?你怎么来了?”曲之意诧异地看着奶奶。   这套房子他大学就在租了,那个时候奶奶经常会过来看他,所以就给了她一把钥匙,但之前每次来,都是他去火车站接的,怕奶奶年纪大了迷路,没想到这次她招呼都不打一声,自己就来了,万一路上出点事,他都没办法知道。   曲之意越想越后怕,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一个人来的吗?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相比较曲之意的后怕和追问,奶奶的情绪倒是平和得多,看见孙子,长满皱纹的脸上瞬间挤出笑,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才握住曲之意的手:“哎呀今天刚拢的,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亲戚,我坐的他们的车子。”   闻言,曲之意松下一口气,不过也没完:“那你来也要和我说一声吧,万一我今天没回来呢。”   谁知奶奶半捂着嘴笑:“你以为我脑壳比你要笨好多蛮,我跟你那个李同学打了电话的,他讲了,你今天要回来。”   说着,奶奶又拍拍他的手臂,假装生气:“好了,一拢屋就讲讲讲,欺负我年纪大了,讲不过你嗦。”   曲之意叹了口气,又无奈又想笑:“我之前不是说会回去看你嘛。”   “你们放假时间又不长,又要上班,一来一回都够你遭罪的了,我反正一天没得事,慢慢来慢慢走,有撒子的嘛。”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思想是很与时俱进的,几句话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开始关心曲之意:“开车子恼不恼火啊,先到沙发上坐到嘛,饭马上就好了。”   曲之意‘嗯’了一声,卷起衣袖子:“是有点累,不过也还好,还差什么菜?我跟你一起弄。”   奶奶才不要他来帮忙,一边把他往客厅推,一边念:“没得撒子,就还差个瓢儿菜,你先坐到起,我马上就好了。”   曲之意拗不过,只好说:“那我先去洗个澡。”   没想到奶奶会过来,曲之意洗完澡出来,奶奶还在厨房,他就把平时空置的那个客房收拾了一下,找出干净的被褥铺上去。   吃饭的时候奶奶一直在给他夹菜盛汤,婆孙俩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边吃饭一边唠嗑了。   等到吃完饭,曲之意去厨房洗碗,奶奶就用抹布擦灶台,擦到碗柜的时候,奶奶说:“我看你冰箱里头撒子都没得,你平常自己不煮饭啊?”   曲之意:“太累了,我都是在楼下吃好回来的。”   “上班是恼火,”奶奶擦完碗柜,走到洗手池这边,拧开水龙头冲洗抹布:“我记得老肖他们不是在这边,你到他们店儿里头打包回来吃嘛,他们做的饭吃起干净。”   曲之意笑了一下:“太远了,肖叔叔他们在城北路那边,过去要三十多分钟。”   “啷个远啊,”奶奶咂舌:“那还是就在附近吃算了。”   “没事,我经常吃的那家也挺干净的。”   奶奶抿唇,拧干抹布上的水,继续擦油烟机:“要我讲啊,还是要找个人,有个人在身边,他休息的时候照顾你,你休息的时候照顾他,两个人都有照应,没得你现在啷个累。”   就知道话题会被带到这个上面,曲之意也不想扫了奶奶的兴致,便点头附和:“好,我今年就给你带一个回来,给你带个又高又帅又有钱的。”   “噗,”奶奶被他逗笑了,但也只是一下,笑完了又开始说:“撒子又高又帅又有钱,我跟你讲,嘞些都不打紧,不是最主要的,主要是撒子,要对你好才得行。”   奶奶放下手里的抹布,跟他细说:“一个人找对象,最先看的不是表面功夫,你想一下嘛,要是嘞个人光有钱长得好看,但他不对你好,天天在外头沾花惹草,喝酒吃烟的,你啷个遭得住?”   “嗯。”曲之意频频点头,十分认同。   奶奶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笑着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背:“你刚才自己讲的哈,今年给我带个人回来,不要刚讲出口,明天就搞忘了哦。”   曲之意洗完最后一个碗,关掉水龙头,转身笑着说:“不会,我肯定记得。”   原本曲之意还打算买明天的机票,现在奶奶来了,也就不用了,剩下的几天假期,他带着奶奶去了周边市区的景点玩,爬山,逛古镇。   他们老家在西南地区,不像这边靠海,周边全是山,想到奶奶之前来也没去海边玩过,他又带奶奶去了最近的海边,看海捡贝壳。   七天假期一晃就过,多放了两天假的曲之意比其他人更忙,预约挂号的病人都快排到月中了,平时一天排三个病人,回来以后,一天能排到四个。   看着电脑屏幕上一眼望不到底的排期,曲之意不由觉得头痛,这可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以前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人有......这方面的毛病。   楚岑也还是经常会过来挂号,他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源头也找到了,开导好心理状态只是时间问题,相比起这个,曲之意更关心的,是他和毛安娜离婚后的情况。   毕竟,是他‘撺掇’人家离婚,他得对这个事儿负责。   “安娜她搬回之前她自己买的房子住了,我没敢去找她,怕她会抗拒,就只是每天下班的时候,绕去她那边看一眼。”   “没关系,事情是一步一步来的,对于毛小姐来说,你们之间的感情基础太薄弱了,而她又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你得让她慢慢意识到,你和她之间,不是只有利益,而是也是有爱的。”   “多寻找点儿‘巧合’,不要刻意,而是自然地碰面,比如,”说着,曲之意抬手跟他举例:“多去住院部看看贺阿姨的病,贺阿姨是毛小姐心头的结,病情越往后,能拖的时间就越少了,她身上的压力一定是很大的,而这不是你出多少医药费住院费,就能解决的。”   贺兰芝得的是胃癌,又是晚期,没有能治好的余地了,如果贺兰芝走了,双亲去世,自身感情也陷入低谷,这对于毛安娜来说,是很沉重的打击。   这些楚岑都明白,他点头,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些年来,国家政策比较注重生育问题,呼吁二胎三胎,医院作为生命的出生地,自然也是想给男科做做宣传,响应一下政策。   楚岑这个事儿比较玄乎,在聂飞宇跟他取得同意以后,医院抹去了他的重要个人信息,作为泌尿科男性性功能障碍心理咨询的优秀案例来做宣传。   原本曲之意只用忙到月中就可以喘口气,有了这波宣传,预约直接又排满了。   这天轮到了丁宴澄的号,陈也出去叫人,曲之意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给自己倒水。   陈也很快就带着人进来了,只不过和往常不同,跟在陈也身后的除了丁宴澄,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女人。   女人长相很端庄,中长发,一双丹凤眼,看人的时候不怒自威,她比丁宴澄应该要年长一些,两个人在模样上有四分相似。   “之意。”丁宴澄率先跟他打招呼。   曲之意笑着点头,目光看向他身边的女人,礼貌地问:“这位是?”   女人没让丁宴澄介绍,自己主动说:“曲医生你好,我叫丁宴绮,是阿澄的堂姐。” 第26章 不会是家族病吧   刚才曲之意就猜测, 他们应该是亲戚之类,没想到居然是堂姐。   不过为什么丁宴澄来看病,要带自己的堂姐?   曲之意有些没想明白, 但也还是让陈也多搬了张椅子来:“两位请坐。”   丁宴澄和丁宴绮双双坐下,陈也按照常规给他们倒了水, 然后退回到曲之意身后。   丁宴绮手握茶杯, 上下打量了曲之意几秒, 笑着说:“曲医生看着好年轻啊,感觉年纪比阿澄还要小点。”   曲之意淡淡一笑, 这话他也不是第一次听人说了。   “丁小姐是陪阿澄一起看病吗?”他问。   丁宴绮摇头,将挽在手腕上的包放在桌子上:“我是替我老公来的,阿澄说他在你这里看病,很专业,所以就让他带我过来看看。”   妻子替丈夫来医院挂号, 也是比较常见的事情, 但......曲之意不由看了眼坐在丁宴绮旁边的男人, 一家人,两个人都有, 这方面的毛病,不会是家族病吧......也不对啊,堂姐夫,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吧......   曲之意很轻地咳了一声,把发散的思维收回来:“好的我了解了,不过我们这边正式问诊前,都会让患者先做一份问卷, 您先生方便吗?”   “这......”丁宴绮有些为难地看向丁宴澄,如实对曲之意说:“有点难, 他不知道我来这里挂了号。”   曲之意一愣:“不知道?”   见丁宴绮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丁宴澄开口帮她解围:“因为我堂姐夫说了,他现在这个阶段不是很想要孩子,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所以我姐就想来医院问问。”   “这样啊,”曲之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可仅仅是现在这个阶段不想要小孩,也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可能是他觉得现在的状态不稳定,也可能是还没准备好,毕竟要做一个好的父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说这句话不代表他就有问题,甚至也可以说是,对未出生的生命的一种负责。”   “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而后,丁宴绮说出了一个让曲之意十分意外的答案。   “我们原来是有一个女儿的,但因为一些事情,没有了。”   曲之意面露诧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您女儿在,去世的时候,多少岁?”   提起去世的女儿,丁宴绮眼中就泛起一层薄雾:“一年半以前,那个时候她还很小的,才六岁。”   丁宴绮的丈夫叫宋满,原生家庭不太富裕,是在学校的时候需要拿贫困补助,上学放学翻山越岭,父母种地为生的。   但好在寒门出贵子,虽然家庭条件艰苦,但宋满的学习成绩十分突出,中考以市状元的名次,免学费进入重点高中,高考再一次拿了省状元,被国内一等一的大学录取。   大学毕业以后,去到丁宴澄他们家公司实习,认识了当时也在实习的丁宴绮。   一个经历过苦难,且学习能力强的男生,只要在职场上工作态度认真,比其他人拔尖一点,就很容易被上面的人看见。   当时丁宴绮就是第一个看见宋满的人。   公司里那么多同样是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大学生,实习生,其他人面对一个项目,手忙脚乱,怯懦退场,稍不留神就把项目合作方得罪了,连从小就跟着家里人,耳濡目染的丁宴绮,也犯过不少错。   只有宋满,不管做什么都不慌不忙,每一个在他那经手的项目,都完成得十分漂亮,在他的身上,总能有一股运筹帷幄的感觉在。   丁宴绮和宋满是十年前结的婚,因为刚结婚那几年,两个人都在忙事业,所以没急着要孩子,等到事业稳定以后,才生了一个女儿,叫宋玉。   “当时我们一家都可开心了,第一次当父母,只要是跟孩子沾边的,不管做什么都小心小心再小心,宋满也很会照顾我,小玉三岁以前,都是他带的,三岁以后开始上学了,接送有保镖负责安全,在家有保姆照顾,我基本是没有操心过的。”   曲之意停下笔,目光在笔记上快速浏览一遍,如果是像丁宴绮说的这样,那么宋满应该是很喜欢小孩子的,所以......视线上移到他一开始写下的那几个结论,他抬笔划掉其中一个——讨厌小孩,所以不生小孩。   划掉了这个结论,他又将旁边的另外几个圈了起来——原生家庭艰苦,有上进心,顾家,疼爱妻子,丧女(五角星)。   “能问一下,你们的女儿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吗?”曲之意问。   然而他这话问出口,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不是在思考应该如果回答,而是在沉默地回避这个问题。   曲之意微微皱眉,从听到丁宴绮说,他们的女儿去世时,他就觉得这是一个关键点,可是很显然,他们并不想提这个事情。   沉默两秒后,曲之意垂下眼皮,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取出一张问卷正面朝上推到丁宴绮面前:“丁小姐,如果你丈夫不方便填问卷,那么你可以站在你的角度,根据你心里面对宋先生的印象,给他做一个测试题,这样对之后的治疗也会有帮助的。”   丁宴绮接过问卷,连忙点头:“好的,那我现在去填。”   曲之意‘嗯’了一声,递给身后的陈也一个眼神。   陈也点头:“丁小姐,你跟我来这边。”   陈也带着丁宴绮去了隔壁的诊室,等门关上后,还没等曲之意开口,丁宴澄就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率先制止了他:“之意,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这件事情在我们家比较隐晦。”   丁宴澄轻轻叹了口气:“当时事情发生以后,不止是我堂姐堂姐夫伤心欲绝,我父亲母亲还有爷爷他们,都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我奶奶,悲伤过度进了医院,所以......”   剩下的话丁宴澄没有继续说下去,曲之意点头,表示他已经明白了,但......   “但我觉得这是这件事情的关键点,你们如果真的是想要把这个问题解决掉,那就绕不开这个问题。”他说。   丁宴澄思考了两秒:“你的意思是,我堂姐夫是还沉浸在小玉去世的悲伤里,所以才不想再要一个孩子是吗?”   “不绝对,”曲之意将自己刚才写的记录摊开在桌面上,笔尖轻点了两下:“我的直觉是,原因不止这一个,但这个是突破点,很重要。” 第27章 你怎么还没走?   丁宴澄也‘嗯’了一声, 手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良久, 丁宴澄说:“当年我小姑结婚很早,所以堂姐出生得就也早, 论年龄, 她在我们这辈排得比较靠前, 也最早进公司,工作, 结婚,生子。”   “所以,小玉算是你们这代的第一个孩子是吗?”曲之意问。   丁宴澄点头,提起宋玉,他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曲之意薄唇轻抿, 提笔在纸上记下。   “那, 小玉的性格怎么样?”   “很活泼很开朗,”丁宴澄说:“小姑是爷爷奶奶最小, 最喜欢的女儿,两个老人家爱屋及乌,就也很喜欢我堂姐和小玉,再加上小玉又是我们这辈的第一个孩子,所以一直是被所有人放在手心里长大的,我们家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一个从小被捧着长大,不缺爱的女孩, 自身就是充满爱的,曲之意能想象出, 那应该是一个像太阳一样热情,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刚才丁小姐说,小玉出事的时候才六岁,那才刚开始念小学吧。”   “对,刚上一年级。”   曲之意感觉很可惜:“太小了。”   丁宴澄也抿着唇沉默。   亲人去世本身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好不容易阴影淡化了一些,再让家属去复述回忆,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果如果一直瞒着不说,这件事情就进行不下去。   出于安慰,曲之意轻轻拍了拍丁宴澄的手背:“知道你难受,如果实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后面会想其他办法的。”   丁宴澄摇头,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是因为坠楼。”   此话一出,曲之意整个人愣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什,什么?”   “我堂姐他们家是独栋的别墅,三层楼,第三层上面还有一个小阁楼,被装修成了玩具屋,小玉就是从小阁楼上坠落下来的,”丁宴澄说:“三楼不算高也不算矮,尤其小孩子骨头软,按理来说是不会这么严重的,但那个时候她刚放学回家,自己一个人在小阁楼里边玩边写作业,保姆们就没有守着她,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发现她没下来,去房间里找人,就已经......”   “小玉,小玉?”   丁宴绮站在楼梯口,朝楼上喊了好几声也不见有回应,很湿奇怪地‘咦’了一声,转身对客厅里正在上菜的曹阿姨说:“曹阿姨,小玉今天怎么回事啊,叫她都不回答的。”   曹阿姨上好最后一道菜,两只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笑道:“可能是睡着了吧,今天接小姐放学的时候,看她好像有点困。”   “肯定是昨天晚上偷偷玩平板了,”丁宴绮今天在公司也忙一整天了,腰酸背痛的:“那你去叫她下来吧,作业放一放。”   曹阿姨连忙点头:“哎好。”   曹阿姨小跑着上楼,丁宴绮一边揉后脖颈,一边在宋满旁边坐下,宋满也是刚从公司下班回来的,西装都没来得及换,拿起碗盛了鸽子汤推到丁宴绮面前,温声道:“先喝点汤,缓缓。”   丁宴绮微微一笑,接过碗:“谢谢老公。”   宋满温和地笑:“谢什么,喝完再给你盛。”   一般夫妻结婚这么多年,感情激情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三句话不离就要吵,但丁宴绮和宋满从结婚前到结婚后,一直都是这样温温和和的状态,这样细水长流的关系,是最让人羡慕的。   等丁宴绮喝完汤,宋满又用汤勺擓(kuǎi)了两块鸽子肉还有山药到她碗里:“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嗯,这个鸽子是之前爷爷给......”   丁宴绮话还没说话,楼上就传来曹阿姨尖锐的叫声,本来还在说话的俩人都被吓到了,楼上隐约听到曹阿姨在说“不好了......出事了......”,同时还有跑下楼的声音。   丁宴绮眉心狂跳,几乎是立马就站了起来,跑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曹阿姨跌跌撞撞的身影。   “怎么了?着急忙慌的干什么?”丁宴绮厉声问。   原本还六神无主的曹阿姨见到丁宴绮,瞬间回神,但到底是太紧张了,说话时声音都破了:“太太啊不好了!小姐,小姐掉下楼了......”   丁宴绮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那天晚上,他们家乱成一团,警察,法医,还有救护车,能来的都来了,”丁宴澄没忍住,再次叹气:“但是发现得太晚了,根据法医的断定,小玉是在被他们发现的前一个小时,停止生命体征的。”   说起‘停止生命体征’的时候,曲之意很清楚地看到丁宴澄颤动的瞳孔。   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话都会显得很苍白,于是曲之意选择了沉默,原本轻轻拍打丁宴澄手背的动作,改成了握住。   他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有点凉的,而丁宴澄的手又很温暖,微凉的掌心贴到温热的手背上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对方。   在这无声的对视里,丁宴澄眼中颤动的情绪一点点凝结,又缓缓散去,曲之意捏了两下他的手,轻声说:“都已经过去了。”   丁宴澄略有些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喉结上下滚动,将喉咙里的沙哑咽进肚子里,他苦笑着点头:“我知道,我其实还好。”   这个话题比曲之意想象中的要沉重,丁宴澄说完这句话,气氛又沉默了下来,而在隔壁诊室填问卷的丁宴绮也回来了。   “曲医生,这个。”丁宴绮将问卷平放在桌面上。   曲之意抽过来简单扫了一眼,将问卷对折起来:“好的,我后面会仔细看看的,麻烦丁小姐了。”   丁宴绮微笑着摇头:“麻烦什么呀,该是我麻烦你了,曲医生工作以来,应该还没遇到过我这种,没办法和病人直接沟通的情况吧。”   “哈哈。”曲之意干笑两声,视线撇向丁宴澄,心说,真的确实没遇到过,但假的还是有的。   曲之意又在丁宴绮那里了解了一点情况,差不多聊了十分钟,曲之意心里有点谱了,就对陈也说:“小也,你送送丁小姐和丁先生吧。”   “好。”   等他们出去,曲之意才展开刚才丁宴绮填的那张问卷,仔仔细细一条一条看下去。   陈也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眉头紧皱,于是问:“曲医生,这个也很麻烦吗?”   曲之意点头,后背靠在椅子上,闭上眼抬手轻轻按揉眼角。   “比楚先生那个事儿还要麻烦吗。”   曲之意依旧还是闭着眼:“楚岑在治疗过程中,至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而这个,我见不到病人也就算了,甚至都没办法得知他的真实想法。”   闻言,陈也也觉得棘手,他跨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也在帮忙想办法。   曲之意揉眼睛揉了大概有一分钟左右,感觉眼睛舒服些了,睁眼,看到陈也愁眉苦脸的模样,笑着问:“怎么样,想到办法了吗。”   陈也摇头:“没有,好难啊,而且他们那个女儿好可惜啊,才六岁......”陈也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夏夏也是六岁。”   曲之意安慰他:“不要悲观,虽然医生现在是说治不好,但现在医疗科技每年都在进步,说不定哪天就研究出治疗方案了呢。”   说着,曲之意就想起上次丁宴澄给陈春夏捐医药费的事,他又问:“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人给夏夏捐了医药费?”   陈也点头:“对,夏夏在医院的账户里突然多出了一大笔钱,也不知道是谁捐的,我问了住院部收费的人,都说要保护隐私,不告诉我,我想谢谢那个人都不行。”   一般来说,想捐款做慈善这种事,都是大张旗鼓的,被捐钱的人泪流满面,感激涕零,捐款的人在记者镜头面前讲几句,名利双收,是件双赢的好事。   然而丁宴澄没有这样做,悄悄捐了钱,还特意嘱咐医院不要泄露,对于寻常人来说,可能不太理解,但曲之意大概能猜到他的用意。   那些放在明面上的捐款,虽然皆大欢喜的事情,但接受好意的那方始终是会有愧疚感的,这原本也没什么,很正常的事,只是......曲之意想起,那天丁宴澄听到了他和陈也说的那些话,唇角抿出一个很小的弧度。   丁宴澄知道陈也是个比较要强的性子,让这样一个事事都要有回报的人心怀愧疚和亏欠,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没事,既然现在医药费不紧缺了,你也能放下心来好好照顾夏夏了。”曲之意站起来,将刚才丁宴绮填的问卷重新折起来,夹进平时问诊时记录的本子里。   “对了,今天没有其他的病人了吧?”   陈也摇头:“没有了,都在明天往后了。”   曲之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脱下白大褂:“那我要下班了,这几天真是,自从放假回来,我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我要回家睡大觉。”   而且这段时间他太忙了,每天早出晚归的,都没时间陪奶奶。   这样想着,曲之意更是归心似箭,他火速收拾好东西,拿上钥匙往停车场的方向冲去。   结果没想到丁宴澄居然还没走,他靠在他那辆库里南车门上,低头拨动手机屏幕,在等人的样子。   曲之意走近以后放慢了脚步,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低着头的人也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见是他,紧锁的眉心舒展,说:“我在等你。” 第28章 你这是在夸还是在贬   曲之意愣怔了一下, 随即开玩笑地说:“我可是已经下班了哈,现在不问诊。”   丁宴澄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刚才在诊室的时候我堂姐回来了, 就没继续说,那既然曲医生现在不问诊, 就还是改天吧。”   曲之意抬手:“我收回刚才的话。”   既然要聊事情, 就得找个安静的地方, 于是丁宴澄就又带他去了医院马路对面的那家粤式茶楼。   “你来干什么?”*   “不是我要来的。”*   “谁指使你来的?”*   “命!不公平的命指使......”*   一进一楼大堂,就看见正对的舞台上有老师在表演, 曲之意听着这台词有点儿耳熟,丁宴澄说:“今天演的是《雷雨》。”   曲之意恍然大悟:“难怪,我说听着好耳熟。”   大堂经理和丁宴澄是认识的,这会儿正好在一楼检查,看到他们进来, 连忙迎上来:“丁总, 欢迎光临啊。”   丁宴澄微微颔首。   经理恭恭敬敬带他们上楼, 自从上次丁宴澄嘱咐过以后,这边就常备了两个包厢, 一个是随时可以用的209,一个是必须要他开口,才能用的206,于是经理提前问:“丁总,今天是去209还是206?”   没有过多犹豫,丁宴澄说:“206。”   “好,”经理点头:“包厢每天都有打扫的, 我带您上去。”   一边走,一边用余光打量跟在丁宴澄旁边的曲之意, 没记错的话,上次丁总还帮这个人结过帐。   上了二楼,经理带他们去了206包厢,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不算刺鼻,但丁宴澄还是微微皱了眉头,经理连忙解释:“不知道您今天要来,所以没点香,您先稍等,我马上安排人过来。”   经理在对讲机里讲了几句,很快就有两个服务员上来了,在包厢里点上香,又扫扫洒洒了一圈,消毒水的味道立马被掩盖掉,只剩下好闻的,不知道是什么香的味道。   入座后,经理拿着平板帮他们点了菜和茶,服务态度比前两次来还要周到,曲之意全程没有多说什么,等到所有人都出去,包厢里只剩下他和丁宴澄以后,才笑道:“跟着丁总出来吃饭,果然不一样。”   丁宴澄轻笑一声,拿了茶壶给他倒水:“你这是在夸还是在贬。”   “当然是在夸了,我说真的。”   毕竟以前出去吃饭,最多是服务员笑脸相迎一下,什么时候遇到过经理亲自来服务的。   这话曲之意没说出来,但丁宴澄也知道他的意思,摇头,笑而不语。   菜陆陆续续端上桌,曲之意现在还不是特别饿,简单吃了两口,开始切入正题:“阿澄,刚才在诊室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问小玉坠楼的原因,你现在可以说一下吗。”   先前说起小玉,丁宴澄的情绪也比较低落,再加上丁宴绮也回来了,他就没好再继续问下去,然而现在再问起,丁宴澄却只是叹气。   曲之意不解:“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丁宴澄的眉心又不由自主拧在一起:“而是不知道。”   “啊?”曲之意有些不敢相信:“这,怎么会不知道呢?”   “也不能说是不知道,只是我们都不认可那个答案。”丁宴澄说:“当时警察调查过周围的环境,阁楼里没有争执,推下楼,或者是其他人为的痕迹,法医也鉴定过,小玉生前身体状况一切正常,不存在头脑不清醒这种情况。”   没有人为痕迹,身体指标也一切正常......一个答案浮现在曲之意的心里,他不太确定地问:“所以,当时他们做出的判断,难道是自//杀?”   丁宴澄点头:“但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小玉性格很开朗,而且才只有六岁,根本就没有自//杀的理由,当时我们第一时间就向警方提出质疑,警方也尽心尽力在调查......”   他再次叹气:“但不管怎么查,所有的一切都和最初的论证一样。”   曲之意垂下眼皮,也有点想不通。   如果丁宴澄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么一个在父母恩爱,家庭美满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按理来说,是不会有过度的负面情绪的,更别说有自//杀倾向。   他越想越觉得这里面不对劲,思索两秒,他打开公文包,找到记录本,取出刚才丁宴绮填的那张问卷,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你是有思路了吗?”   丁宴澄本来是坐在对面的,将椅子挪到曲之意旁边,也想看看那张单子。   于是,曲之意便将问卷摊开在桌子上,右手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在桌面上快速地,有节奏地跳动了好几下。   “阿澄,你能跟我详细说说小玉吗,”曲之意停顿了一下,给了他一个方向:“性格还有优点我都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想知道她身上都有什么缺点,任何方面都可以,只要是你或者大家都认为不好的地方。”   丁宴澄的视线从问卷转移到曲之意脸上:“缺点?”   曲之意十分肯定地点头。   虽然有点不太清楚曲之意的用意,但丁宴澄也还是一边回想一边说:“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我们家的人都很喜欢小玉,只要是她提的要求,基本都是会满足的,所以会比其他孩子脾气大点,娇气一点,关于这点,我之前也有和我堂姐他们提过一嘴,但都觉得年纪还小,等年龄稍微大点以后再矫正也不迟。”   曲之意无声地点头,这是当代父母的通病了,孩子还小,所以就宠着惯着,不足为奇。   “还有别的吗?”他问。   “除了脾气不好以外,学习成绩也不行。”   正在记录的笔尖一顿,曲之意抬头:“我记得你说小玉出事的时候才六岁,刚上一年级吧,就已经开始学习成绩不好了?”   “对,而且是正式上一年级之前就有征兆。”   丁宴澄说,像小玉这种家境比较殷实的小孩,不仅上的幼儿园要是双语的,还要额外请家教补课,这样才不会在同龄人之间被甩开。   但小玉的记忆里似乎天生的不好,老师交给他们的英语单词,其他人都记住了,她得要抄写朗读至少三十遍才可以记住,而且这种‘记住’也只是暂时的,大概率睡一晚,第二天起床就忘记了。   对此,幼儿园的老师,以及请来的家教都和丁宴绮他们反映过。   “丁小姐和宋先生是怎么看待这个事情的呢?”曲之意问。   “一开始是不相信的,我堂姐还去投诉过那个幼儿园老师和家教,直到后来他们自己亲自教小玉的时候才发现,小玉确实不太容易记住东西。”   曲之意:“那当时有找专业的医生看过吗,是什么原因?”   丁宴澄说:“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   曲之意将丁宴澄说的这些都在本子上写下来,和丁宴绮填的那张问卷放在一起,将几个关键地方画上圈:“时间太短了,我也还没有亲自和宋先生接触过,目前只能推测出这些,你可以听听,看我推测的对不对。”   丁宴澄点头:“你说。”   “宋先生虽然以前的家庭环境不好,但自身能力是很强的,而从刚才丁小姐填的这张问卷来看,宋先生不仅对自己要求高,对身边的人要求也是极高的,工作项目必须要在规定期限内达到满意结果。”   丁宴澄看着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宋满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极致的完美主义者,对任何事情都能拿出百分百的认真,公司里比较难搞的项目,到了他手里都会按时完成。”   曲之意‘嗯’了一声,圆珠笔尖在纸上点了两下:“你说丁小姐他们后来有自己亲自辅导小玉,那这个辅导的人,应该不是董小姐,而是宋先生吧。”   丁宴澄先是摇头,摇完又点头:“一开始是我堂姐的,但她脾气比较大,同一个东西教了几遍还不行,就会发脾气,而宋满性格温和,耐心也足,所以辅导这个事就交给了他。”   “宋先生确实性格温和,但同样也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曲之意对上丁宴澄的视线,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沉默地施压,比大声批判所带来的压力还要大。”   丁宴澄突然感觉到了丝丝寒意,之前那些笼罩在真相之上的迷雾似乎是被拨开了一些,但很显然,这层迷雾下面的答案,比他们现在已知的,还要难以接受。   曲之意:“小玉本来记忆里就比其他人要差些,但有宋先生在,她就不得不学,不得不记,内心自然会很排斥学习这件事,越排斥结果就越差,同样的,宋先生给她的压力也就更大,这是一个在不断循环,且会愈演愈烈的死结。”   说到这里,曲之意轻轻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承受能力,但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成长环境下,每个人的承受能力又无法划等号,但毫无疑问的,不管是多大的小孩子,其承受能力都是无法和成年人对比的,更别说这个压力还是来自于自己的父亲。   不用丁宴澄细说,他也能想象得到当时宋玉的处境,每次到做功课的时候,温和的父亲就会收起笑脸,严格要求她背诵那些她根本就记不住的知识点,没有体罚,但那种感觉会比体罚更让人记忆深刻。   曲之意这样想,丁宴澄也同样想到了,甚至他比曲之意想的还要深一些,因为他其实比曲之意更了解这件事的细节。 第29章 这么奇葩   “阿澄, 你可以找个时间让我和宋先生见一面吗?”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病人,他也不是不可以‘将就’着去治,无非多个人在中间传话罢了, 但事情推测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了, 他必须得亲自和宋满交流。   见丁宴澄有些犹豫, 他换了个说法:“我说的见面, 不是以医生和患者的身份见面,就找个机会让我和他偶遇, 然后坐下来聊聊天这种。”   丁宴澄也知道,如果想彻底解决这个事情,就必定是避免不了见面的,于是点头道:“好,我会去安排的。”   曲之意松下一口气:“麻烦了。”   “应该是我麻烦你了, ”丁宴澄见曲之意面前的杯子空了, 拿起茶壶帮他倒满:“我知道, 医生给人看病都是必须要见到患者本人的,但我们家......确实情况比较特殊。”   “是啊, 都有替别人看病挂号的习惯。”曲之意笑着问:“你那个朋友,最近病情有没有好转呢。”   “还好,他这毛病不是这一年两年才有的,得慢慢来。”   曲之意跟着点头:“之前不是说报了个成人射箭班,有按时去吗?”   丁宴澄‘唔’了一声,要不是曲之意说起这个,他都快忘记了, 前段时间姜洲和他那一群狐朋狗友去国外疯了,到现在都还没回国, 别说去上射箭课,现在连人影子都见不到。   “他手上突然有别的事情要忙,射箭班的课就先放着了。”   “好吧。”曲之意耸耸肩,手上有别的事,那就是他堂姐的这个事了:“也没关系,反正不管是报班也好,还是工作也好,只要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就行,都是一个效果。”   “嗯。”丁宴澄点头,那姜洲现在应该玩得挺疯的,也不需要担心他了,而一说起姜洲和宋满的事情,丁宴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这种事情又尴尬又......人之常情。   想到这个,他带着点庆幸,道:“还好我跟他们不一样,没有这种事。”   “咳,”曲之意轻咳了一声,附和道:“啊对对对。”   又来了,这一戳就破的自尊心呐。   丁宴澄没注意到曲之意在想什么,抬手用手背贴了下离得比较近的菜盘子,聊了这么久,桌上的菜都有些凉了。   他微微皱眉,去拿平板:“我让人把菜拿去热一下。”   曲之意淡淡一笑,摇头:“没事,太麻烦了,我其实没什么胃口,而且菜重新热过以后就不好吃了。”   丁宴澄依旧皱着眉:“还是应该吃完饭再聊事情的,都怪我平时吃饭的时候讲正事讲习惯了。”   “这有什么,”曲之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要追究也是我先问你,你才说的。”   粤菜不管怎么做,多少都会腻,现在凉了,吃起来口感上就更欠缺一点了,曲之意吃了几筷子就没再动了,而丁宴澄在饮食上比他还要挑些,这些菜他基本就没怎么动过。   “嗡——嗡——”   安静的包厢里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曲之意瞥了一眼,是奶奶打过来的,他顿时一拍大腿:“哎呀我给忘了。”   “怎么了?什么给忘了。”   “等会儿说。”   曲之意拿起手机走到窗边,刚按下接通键,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奶奶关切的声音:“哎哟乖乖,你今天晚上加班儿蛮,嘞个时候了还不回来,我饭都煮好了。”   “没有没有,我在外面和朋友一起吃饭,忘记跟你说了,”曲之意有些抱歉地扶额:“奶奶,你别等我了,赶紧吃饭吧,我马上就回来了。”   “那好嘛,路上好生点晓得哇。”   “嗯嗯,好。”   挂断电话,看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曲之意愣了下神,自从上了大学,他就一个人住习惯了,这种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吃饭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是你家里人在催你回去吗?”丁宴澄问。   “是我奶奶,我忘记跟她说今天不回去吃饭了,她就一直在家等我呢。”   曲之意收起手机,但没打算再坐回去:“事情聊得也差不多了,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吧。”   “好,”丁宴澄也站起来:“今天这顿饭吃得不尽人意,改天我再请回来。”   “嗯。”   俩人的车都还停在医院里,离开茶楼,一起去了停车场,简单道过别后就各自回家了。   只是回家的这段路,曲之意开车开得特别慢,甚至有两个红绿灯路口,因为出神发呆没来得及踩油门,被后面的车子按喇叭。   抵达小区里面,曲之意将车停稳,取下车钥匙,却没有立马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怔怔地望着前方。   车外夜色正好,月亮挂在天上,周围还散落着几颗星星。   曲之意拔下车钥匙,刚才被空调出风口吹了一路,现在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钥匙的上凹凸不平的小锯齿还有点硌手,他低下头看,大拇指轻轻摩挲挂在钥匙扣上的那枚铜钱。   “叩叩——”   车窗被敲了两下,曲之意抬头看,是奶奶。   紧锁的眉心舒展开来,他连忙打开门下车:“你怎么下来了?”   奶奶年纪大了,背都驼了下去,跟曲之意站在一起的时候,才到他胸口的位置,她拉住曲之意的手:“老早就在阳台上看你车开进来了,结果半天都没得反应,那我肯定要下来看一哈噻。”   摸到了曲之意手里的钥匙,奶奶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嘞个铜板板儿你还带起在身上嗦。”   “你说这个?”曲之意举起那枚铜钱。   “那不然还有哪个。”   奶奶挽上曲之意的臂弯,婆孙两个肩并肩往单元楼走,一边走,奶奶一边说:“原嗨儿你小的时候,经常性在屋头翻箱倒柜的,在电视柜上翻到了嘞个,说要捞起去送人,搞半天是送给自己哦。”   曲之意笑了笑没说话,小时候的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奶奶走得比较慢,走一会儿要停下来歇歇,她停住脚,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哎你还莫说,你小时候跟那个男娃娃耍得挺好的,天天跟到人家屁股后头跑。”   曲之意不太相信:“没有吧。”   “啷门没得哎,你妈妈煮好饭喊你回来吃,都喊不回来,摁要跟别个耍,”说到这里,奶奶又笑着叹气:“哎呀,就是后头他们一家也走了。”   “好吧,”曲之意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依旧没有印象,不过看奶奶说得那么真,可能真的有这么回事儿吧,只不过,他笑着说:“我都不太记得了。”   原本还在看月亮的奶奶轻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曲之意。   曲之意眨了眨眼,好想在问她怎么了。   但奶奶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拍拍他的手:“走嘛,回家。”   *   “你这诊室蛮好的呀,”李望舒双手插在裤兜里,在曲之意的诊室里走走看看,最后停在了双排玻璃窗前,往窗外看,能看到楼下来来往往的病人,以及医院外面的大马路:“视野好,也够亮敞的。”   是曲之意叫他来的,说是有事情要商量,正好他也还没来过曲之意正式上班的地方,就过来看看。   李望舒伸手,手指拨了一下窗台上的盆栽:“还有闲心养花,你居然还会给花剪枝?”   “这些平时都是我助理在照顾的。”曲之意关掉水龙头,抽了几张纸巾擦拭玻璃杯:“喝咖啡还是喝茶。”   “难怪了,我就说你以前连多肉都养不活。”   曲之意抿唇,受不了他:“你少损我几句会死吗。”   李望舒‘嘿嘿’一笑,转身几步走回到问诊的办公桌前,大长腿一抬,跨坐在椅子上:“我不多损你几句,你每天都快要无聊死了吧。”   曲之意不想理他,举着杯子又问了一遍:“咖啡还是茶。”   “咖啡,我要手冲的。”   “神金,”曲之意送给他一个白眼,打开洗手池上面的柜子,拿出一个纸盒子:“只有挂耳,没有手冲。”   “那我要加牛奶加糖。”   “你当我这是奶茶店吗,要不要再给你加点冰?”   “可以啊,我来者不拒。”   说完,李望舒自己都笑了,而曲之意连白眼也懒得给他,撕开包装,冲了两杯没加糖和奶的咖啡。   李望舒接过杯子,失笑:“早知道我该说要茶。”   “行了,别得寸进尺。”曲之意脸上没什么表情,绕过李望舒,坐回办公桌前。   “行行行,”李望舒喝了口咖啡,惬意地往椅背上一靠:“你不是说有事情要讲,啥事啊。”   曲之意也喝了一口咖啡,抽出平时常用的那个本子,摊开来:“帮我找找这个人的资料,他情况比较特殊,是家里人来帮他挂号的,他自己本人并不知情,我现在也见不到他。”   李望舒不为所动:“这么奇葩?”   曲之意睨他一眼:“请注意你的言辞。”   “好好,”李望舒无奈笑笑,双手合十道:“我注意我注意。”   完了又问:“那他叫什么,基本信息这些也都给我一下。”   “都在这个上面。”曲之意拿出之前填的那张问卷副本,手指在纸面上轻点了两下:“我需要他以前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李望舒点点头:“我看看。”   他抬手,用两根手指夹起纸张,然而原本还很散漫的人,在视线触及到问卷最上一栏的姓名年龄时,登时从椅子上弹坐起来。   曲之意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问:“你干嘛。”   李望舒指着宋满的名字,问:“这就是你那个病人?”   曲之意点头:“对啊,怎么了?”   李望舒眉头紧皱,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说:“我以前就调查过他。” 第30章 好羡慕啊,有人追   “什么?”   曲之意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李望舒十分肯定:“你上个月不是想让我帮你查那个叫楚岑的人嘛,我说我在外地忙不过来,当时就是有个人让我查这个叫宋满的人。”   “居然这么早, ”曲之意食指轻点下巴,这个消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是谁还在查?”   “enn......”李望舒面色为难:“也是一个老顾客了, 我给他做过好几个单子, 但你也知道, 干我这行,顾客的个人信息都是保密的, 所以我没法跟你说。”   曲之意皱着眉点头,他刚才是着急了,居然问了李望舒这么蠢的问题。   而李望舒,本来他也没把这事看得多重,结果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凑巧, 也把他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 他说:“虽然顾客的信息没办法跟你透露, 但查到的资料是通用的,你等着, 我打电话给小榷,让他把资料调出来。”   “这样也好,”曲之意又问:“今天能到我手上吗?”   李望舒一边拨号码,一边笑:“这有什么,我现在就让小榷送过来。”   吴榷的动作是相当快的,李望舒给他下达任务后,半个多钟头, 就把资料送过来了。   而这次的文件袋,比上次楚岑的那包还要大, 曲之意拿在手里掂了两下:“你是把所有的都拿过来了吗?”   “对,都拿过来了。”   外面太阳正烈,吴榷是一路从停车场跑过来的,这会儿额头上满是汗,说话也大喘气,曲之意连忙给他倒了杯水。   “当时那个人也让我们查得挺仔细的,基本上把这个人都摸清了。”李望舒在旁边补充。   曲之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从我们这边查到的资料来看,这个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很干净。”吴榷说。   曲之意看向他:“你说的干净,是哪方面?”   “额,”吴榷拖长了声音,掰着手指头一一说来:“没有欠债,没有违法,没有偷//情,家庭背景虽然贫穷,但胜在和睦,有自己的事业,不是游手好闲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吴榷停顿了一下:“当然,除了他女儿那件事不太美好。”   曲之意笑了一下:“你们查得这么清楚?”   李望舒笑道:“当然是因为那个人花了大价钱,要是查得不彻底,不是败坏我自己的口碑吗。”   他这个人,平时性格大条,说话也没边儿,但工作做得还是很一丝不苟的,这些曲之意都知道。   “我不是说当时人在外地嘛,就是去了这个宋满的老家走访,他以前住过的房子周围邻居,读过的学校这些,都走了一遍,”李望舒点了两下曲之意抱在怀里的文件袋:“照片,文字记录,录音全部都有。”   曲之意点头说好,他其实还是很好奇,到底是谁还在查宋满,但正如李望舒说的,做他们这行,客户的隐私很重要,都是在线上交流的,说不定连李望舒也没见过那个人。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也和现在没多大关系。   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李望舒就也没想在他这儿多待,他挺不喜欢医院的,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也觉得来医院晦气,会倒运,所以简简单单跟曲之意唠了两句就打算走了。   倒是吴榷,李望舒叫他走的时候,吞吞吐吐大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李望舒‘嘿’了一声,问:“你还有事?”   “没有,就是......”   吴榷支支吾吾地去瞥曲之意,然后又不说话,把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搞得挺莫名其妙的,尤其是曲之意,他问:“怎么了吗?”   李望舒也用胳膊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有什么就说,憋着干什么。”   “真没什么,就是,”吴榷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表情腼腆:“就是之意哥,上次从台州回来,不是说,节后要跟我一起吃顿饭,我一直没等到你消息呢,就想问问。”   吴榷说完,旁边的李望舒立马就懂了,也不急着走也不插话,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笑来。   曲之意在原地傻了两秒后,终于也是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下高速分开的时候,他确实是有跟吴榷说过,节后约个饭谢谢他。   只是节后医院里实在太忙了,每天都挂满了号,现在虽然闲下来一点,但又遇上了棘手的事情,所以就给......忘记了。   曲之意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暗叫了声‘我靠’。   李望舒在旁边全程看着他,从疑惑,到自我怀疑,再到突然点醒,他呵呵地笑,朝曲之意抛去一个贱贱的眼神:“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催着你这顿饭呢。”   “害呀没有催,我知道之意哥节后这段时间都在忙。”   李望舒悄么声儿绕到了曲之意旁边,上半身靠在他肩膀上,笑眯眯道:“怎么说,我这小弟弟可还等着你话呢。”   曲之意连连说了两声抱歉,笑着问吴榷:“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吴榷站直了身体:“周六周日,都空。”   “嗯,你等等,”曲之意打开手机看了眼自己这周的排班:“那行,我周日是休息的,到时候我联系你。”   得到曲之意的话,吴榷瞬间笑咧了嘴:“好,那我等哥你的消息。”   曲之意也笑着‘嗯嗯’两声。   *   “咔哒——”   推开车门,丁宴澄从车上下来。   见别墅二楼的灯亮着,丁宴澄解衣领扣子的动作一顿,管家小跑着过来接过丁宴澄手里的钥匙:“先生,老太爷过来了,在楼上等你。”   丁宴澄点头,往别墅里面走:“什么时候到的。”   管家走在前面帮他开门:“下午五点多,自个儿一个人在二楼书房下围棋呢。”   一进客厅,阿姨也过来了,她朝楼上瞥了一眼,小声对丁宴澄说:“先生,老太爷让你回来了去楼上找他。”   “我知道了,”丁宴澄脱掉西装外套,上楼前又回头问阿姨:“饭菜都准备好了吗。”   “老早好了,在厨房备着呢,要现在端出来吗?”   丁宴澄想了两秒:“还是先放着吧,等我们下来了再端出来。”   没想到爷爷会过来,丁宴澄在楼梯口驻足了有半分钟的时间,才往楼上去。   丁老爷子以前是走野路子的,长了一副凶相,上了年纪以后脾气就更大了,家里的人都比较怕他。   二楼走廊灯没开完,丁宴澄借着远处的几盏灯光走到书房。   推开门,房间里传来收音机正在播放的戏曲唱词,收音机信号不太好,声音滋啦啦的,词儿都听不明白。   房间右边有一面落地窗,摆了茶几坐垫,老爷子就自己一个人在那下围棋,手边还放着一杯不怎么冒热气的茶。   丁宴澄将衬衫袖子往上挽了两转,在茶几的另一边坐下:“爷爷。”   “回来了。”老爷子没抬头,视线集中在棋盘上,捏了一颗黑子落下。   “嗯,回来了。”丁宴澄也低头观察棋盘上的战况,捏起一颗白棋落下,吃掉了老爷子两颗棋子。   “嗬,一来就吃我子儿,”老爷子呵呵地笑,又下了一颗。   丁宴澄笑着,也紧跟上去:“这不是你从小教我的吗,要果敢,看到机会就要把握住。”   “嗯,”老爷子点点头:“你记得就好。”   这盘棋正杀到关键的时候,丁宴澄接手的白棋方趋势其实不太好,但他下棋的路子比老爷子还要狠一点,几个来回后,就盘活了一块阵地。   老爷子再次抬起眼皮,眸中闪过赞赏,随后将注意力继续放在棋盘上:“我听你爸说,上个月老徐家的跟你吃过饭。”   “对,新开发了一个项目,评估过后他们是最合适的。”   “什么项目。”   “旅游项目,最近这两年国内旅游势头很大,他们看中了一个古镇,打算开发来做景点。”   “古镇?”老爷子嗤笑一声:“江浙这一带还缺古镇?西塘乌镇南浔,大同小异不说,客流,名气也早就打出去了,你们拿什么跟人家比,靠什么赚钱。”   丁宴澄没立马说话,落下一子,又吃掉一片白子。   老爷子见了有假装急眼,说:“我在跟你讲话,你倒好,来钻我空子。”   丁宴澄抿唇笑:“这不叫钻空子,这叫认真对待这盘棋。”   “哼。”老爷子轻哼一声。   收掉棋盘上的黑子,丁宴澄胸有成竹:“爷爷你刚才说的那些是没错,但我们的策略方向跟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说的那些古镇,最主要的受众是游客,旅游旺季的时候人满为患,到淡季就基本没什么人了。”丁宴澄说。   “这不是很正常,哪个景区不是这样。”   丁宴澄摇头:“受众在游客,当然会这样,但如果受众不全在游客上呢。”   老爷子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这个古镇是从南宋延续到今天的,有历史底蕴,占地也比周边的那些更大,这是物理上的优势。”   “受众上面,我们后续会对接明星项目,综艺,演出,走秀,都会在这个古镇里面。”   “我们当然也知道,一个新开发出来的古镇在名气上,和别的古镇比不了,毕竟这些都要靠时间来沉淀,”丁宴澄给自己倒了杯茶:“但如果和明星艺人对接上,就不是问题了,它的定位不再单一,只要有节目在这里开播录播,就会有粉丝来打卡,而艺人,我们不是也有投资过几家娱乐公司嘛。” 第31章 老太爷,您没事吧?   老爷子手里捏着棋子, 沉思两秒后,说:“可行倒是可行,就是周期有点长, 光是翻修古镇就要花大把的时间,前期投入成本太大。”   丁宴澄:“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短期盈利的项目, 而且当下明星效应长久不衰, 相比其他古镇创新度也高, 后期收益不会低的。”   闻言,老爷子也终于是放下了手里的棋子, 笑道:“我们老一辈的思想,赶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我这点儿本事不也是跟着你和爸爸学的。”   老爷子笑着叹了口气,站起来,手握成拳头轻轻锤自己的后背:“你们这辈的兄弟姐妹里,只有你是最中用的。”   爷爷年轻的之后伤过腰, 坐久了就疼, 丁宴澄赶忙起身去扶他:“怎么不去书桌上下棋, 这个垫子连个靠背的都没有。”   “这里光线好嘛,再说了, 就坐两个小时,不会断的。”   丁宴澄无奈一笑,扶老爷子往楼下去:“先吃饭吧,我让阿姨把菜端出来了。”   “嗯,好。”   阿姨和管家都有点儿怕老爷子,布置好餐厅以后就在门外守着了,丁宴澄始终觉得爷爷今天来应该是有事情要找他, 吃饭期间主动帮老爷子盛汤布菜,爷孙俩有说有笑的。   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 老爷子放下碗筷,丁宴澄抽了张餐巾给他。   老爷子接过来擦拭嘴角:“上次徐家的跟你吃饭,就只聊了工作吗。”   丁宴澄还在捧着碗喝汤,声音有些含糊:“那倒不是,他还想介绍我和他女儿认识。”   徐家的那个女儿徐新月,老爷子也是见过几面的,是个不错的孩子,学历好,样貌也好,体面。   但说实在的,像他们这种家庭,也不需要靠那些联姻来巩固什么,所以当听到丁宴澄给回绝以后,他也没说什么。   只是,老爷子放下餐巾,打量起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孙子。   记忆中的小男孩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聪明能干,独当一面,每次看到这个孙子,都会让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自豪与骄傲油然而生。   “你身边,除了那一两个还在读大学的妹妹,其他要么结婚要么也有对象了,你呢,下个月就要二十九的人了,还自己一个人,你说这像话吗。”   丁宴澄放下碗,也抽了一张餐巾:“公司里事情多,离不开人,而且现在还没到时候。”   “公司里那么多人,缺你一个?”老爷子抿抿唇:“不说我了,你奶奶,你爸妈,他们嘴上不催,心里可都盼着你结婚成家的。”   “爷爷,徐家那个我不喜欢,你别劝我了。”丁宴澄直说。   老爷子哼笑一声:“我可没劝你非要和徐家那丫头处,我只是提醒你,该找一个了,我们家底子也还过得去,你就找你自己喜欢的就行了,我们都接纳。”   刚才吃得有点多了,老爷子双手撑住桌子,站起来:“你不是和老姜家那小子走得也近,人家身边三天两头换一个。”   丁宴澄笑:“你想让我跟姜洲学,动不动就有人找上门?”   老爷子‘啧’了一声:“我是让你跟他学这个吗,我是让你学学怎么开窍。”   闻言,丁宴澄一边笑一边摇头,不想再继续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不然到最后指定要吵起来。   吃好饭,阿姨进来收拾餐具,丁宴澄找借口去楼上了,老爷子自己一个人在别墅转了一圈,觉得没意思,就也要走。   二楼楼梯口有一排柜子,平时放一些摆件,书之类的,在路过那排柜子的时候,老爷子眼尖,看见了一个写着一院的塑料袋子。   拿起袋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挂号单和病历本,他随手拿了一张挂号单,看清上面挂的科室以及病人的名字后,眼睛都瞪大了。   科室:泌尿科男性性功能障碍心理咨询......   姓名:丁宴澄......   一直跟在老爷子身后的管家看他脸色突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忙上前:“老太爷,您身体不舒服吗?”   老爷子躲开了管家的搀扶,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将挂号单塞进塑料袋里:“没事,就是刚才晚饭吃得太多了,不消化。”   “哎哟,那我去找找消食儿的药过来。”   等管家离开后,老爷子才稍微缓过点劲来,他又仔仔细细翻看了一下塑料袋里的东西,越看手越抖。   难怪了,叫他找对象死活不愿意,原来是这个原因。   此刻,老爷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但他又想不通,他们家里没有这种遗传病,自己这个孙子看着体格也健壮,按理来说,这不应该啊......   管家找来了消食的药,被老爷子一把推开了,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嘴里呢喃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呢......”   回去的路上,老爷子一直心神不宁,司机频频通过后视镜看他,忍不住问:“老太爷,您没事吧?我看您脸色不太对啊。”   老爷子睨了司机一眼,脸色不太对?他现在脸色要是能好那就怪了!   不行!   老爷子一拍大腿,掏出手机拨弄了几下:“喂老金啊,你最近在国内吗......我这边啊需要你给配个药,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什么药,还能是什么药,就是平时那些人找你配的药......嗯嗯,反正你尽快配过来吧。”   快要挂电话的时候,老爷子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对了,多配几副,不然怕治得不彻底......嗯嗯,就这样。”   挂断电话,老爷子才终于是松下一口气,司机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几眼,想问他有没有事,但见他脸上依旧愁云满布,便识趣地没有再说话。   别墅里,丁宴澄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好响了两下,他将浴巾往肩膀上一搭,拿起手机。   宋满:阿澄,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项目,我这周日有时间。   丁宴澄擦干净手上的水,回复:好,那我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你。   “叩叩——”   阿姨提着香炉站在门口问:“先生,现在点香吗?”   丁宴澄睨了她一眼,点点头,随后手指滑动屏幕,找到了曲之意的联系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走到连通卧室的阳台。   “喂阿澄,什么事啊。”   手机听筒里传来曲之意轻快的声音,听筒离耳朵太近了,就好像是在贴着他讲话一样。   丁宴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随后不动声色道:“我和宋满约好时间了,在周日的下午,地点等会我手机上发给你。”   “周日下午吗?”曲之意想起他和吴榷也约了周日,就是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丁宴澄问:“你不方便?”   曲之意立刻说:“没有,时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准时到的。”   丁宴澄说好。   挂断电话,曲之意就有点儿犯难了,没想到丁宴澄那边也把时间定在了周六,那跟吴榷的话,就只能是早上或者晚上了。   早上......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要早起?   曲之意果断摇头,丁宴澄那边应该结束得比较早,还是晚上吧。   这样想着,曲之意又联系了吴榷,跟他约周日晚上的时间。   原本他还担心晚上会不会有点耽误人家的人家,没想到吴榷在电话里答应得很爽快。   完美安排好时间,曲之意躺倒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他在家穿得都比较随意,一件圆领T恤一条宽松的运动裤,一伸懒腰衣服就往上跑。   奶奶端了切好的果盘过来,也在沙发上坐下看电视:“嘞个礼拜天要跟朋友出去耍啊。”   “对,吃个饭。”   曲之意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儿,伸手想去够果盘,但明显手不够长,奶奶笑了笑,把果盘给他端近了些,曲之意很‘识趣’地甜甜说了声谢谢,用牙签戳了块儿西瓜塞进嘴里:“嗯~好甜。”   电视这会儿在放广告,奶奶找到遥控器重新换频道:“好吃明天再买一个回来。”   曲之意点头:“都好。”   奶奶一边调频道,一边打趣他:“那你礼拜天约的朋友还不少嘛,看你打了两个电话。”   “还好还好。”曲之意笑着打哈哈。   奶奶笑呵呵地看他:“都是男娃娃蛮?在追你嗦?”   曲之意嘴里的西瓜还没咽下去,被奶奶的这两句话惊得差点呛到,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没有,普通朋友。”   但奶奶显然是有自己的理解方式:“普通朋友也是可以发展成朋友的嘛,那两个娃娃啷个样,人好不好?”   曲之意又是无奈又是笑:“哎呀你想什么呢,真的就是普通朋友,一个是我的病人,一个是望舒哥的同事,年纪比我还小呢。”   “比你还小啊,”奶奶的脑回路在飞速流转:“比你还小的不得行的哈,你想一哈,你每天在医院上班,累都要累死了,拢屋了还要管他,不得行不得行。”   曲之意笑得无奈,还没来得及插嘴,奶奶又继续评价:“另外一个得的是撒子病嘛,严不严重安?要是不严重,能医好,人又不错的话,那还是可以交往一哈的。”   “你们认识好久了嘛,我认不认得到嘞两个人?”   曲之意拗不过奶奶的追问,道:“都没认识多久。”   “都没得好久啊,”奶奶撇撇嘴,转而又安慰他:“那也没得事,多走动走动就熟悉了。”   曲之意张嘴想说‘这都没有的事’,但对上奶奶关切的目光后,喉咙里的话就又咽了回去,最后变成:“好。” 第32章 曲之意:演戏好难   丁宴澄发过来的地址在城市靠南的一个商圈, 因为是这两年新建的,又背靠一个小景点,所以也算是人流量比较大的一个地方, 餐厅,游乐项目, 街边路演, 在这里都能看到。   曲之意在地下车库停好车, 刚坐电梯上来,就收到丁宴澄发给他的共享实时位置, 他们在东区的一家咖啡店。   他按照地图上的标注一路找过去,等看到那家咖啡店的招牌,他收起手机,拿出自己的专业素养,找好状态, 若无其事地推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 喝点什么?”   曲之意浅浅扫了眼菜单表:“一杯美式咖啡, 一份提拉米苏,微甜的。”   “好的。”店员在电脑上操作好, 撕下小票递给他:“先生您的小票,您可以先找个位置坐坐。”   曲之意已经看到丁宴澄他们的位置了,他正在和一个比他稍成熟的男人讲话。   回过头,曲之意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接过小票假装去找座位。   “嗯,等到他们那边的负责人来了,我会跟他们说的。”   丁宴澄又指了指平板右下角的那个板块:“还有这里, 他们要看的其实还是数据,所以需要做一个PPT, 这样才能更直观地把优势展现出来。”   宋满点头说:“好。”   曲之意是从他们后方走过来的,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他们这里。   “阿澄?好巧,你也在这里?”   丁宴澄抬头,略微惊讶:“之意?”   宋满是背对曲之意的,见有人过来,就也回头看。   曲之意朝丁宴澄点点头,随即对宋满笑了笑:“你好。”   宋满不认识他,但出于礼貌,也笑着回了句你好。   “在找座位吗,”丁宴澄往旁边挪了下:“你坐我们这里好了。”   “方便吗?我看你们好像在聊事情。”   “没事,我们也聊得差不多了,”说着,丁宴澄主动向宋满介绍:“姐夫,这是我朋友,曲之意。”   又对曲之意说:“宋满,我姐夫。”   曲之意朝伸出手:“宋先生。”   “曲先生。”   这家咖啡厅环境很不错,丁宴澄他们选的又是挨着落地窗的位置,一扭头就能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服务员端着咖啡还有蛋糕过来:“您慢用。”   曲之意点头说了声谢谢。   “他们家的咖啡还不错,豆子是从肯尼亚进口过来的。”丁宴澄说。   曲之意低头喝了一口,瞳孔一亮:“味道确实很浓郁。”   丁宴澄笑了笑,唇角微扬。   他们先前用来讨论的平板文件这些都还没来得及收,曲之意草草撇了一眼,找到话题:“果然,职场精英就是不一样,休息天都要工作。”   丁宴澄笑着摇头:“我可不想工作,是我们宋主管工作狂,拉着我加班。”   宋满看上去比丁宴澄年长几岁,可能是在职场待久了,哪怕穿的是衬衫牛仔裤这样的日常装,气质上也依旧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他轻笑着抿了一口咖啡:“说得好像你不着急这个项目一样,要不是你一直在催我方案,我也不至于周末约你出来,你姐还说今天要让我陪她逛街呢。”   曲之意:“我看你们两个是彼此彼此,阿澄经常跟我说起宋先生你的,说你工作仔细,办事周到。”   宋满放下咖啡,有些意外:“评价这么高?我可从来没听他这么夸过我。”   曲之意笑:“夸人哪有当面夸的,阿澄还跟我说宋先生你从小就是学霸尖子生,是高考千军万马里闯出来的省状元。”   宋满仰靠住沙发靠背,倒是没有不好意思,笑着去看丁宴澄:“难怪宴绮说你和大伯是越来越像了,夸人也不当面夸,是怕我骄傲吗。”   “是有点儿怕,怕你到时候不认真工作。”   都听出来丁宴澄是在开玩笑,三个人都无声地笑了。   “不过宋先生确实很厉害啊,高考的省状元,这已经不是一般人了。”曲之意由衷地说。   “曲先生太会说笑了,”宋满说:“不过那个时候在读书上,确实要比其他人花的时间多。”   不过分骄傲,但也没有因为农村出身,而有自卑心理,说话做事都自信大方,侃侃而谈,这是宋满给曲之意的第一印象。   他点头:“努力都是会有收获的,宋先生现在的发展就已经很羡煞旁人了。”   宋满笑着说没有,又问:“曲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医生。”   宋满挑眉:“医生也好啊,是在哪个医院?”   “一院,中环南路那里。”   宋满的眼底露出一抹敬佩:“以前我爸妈也是想让我学医的,说是毕业以后工作稳定,但我觉得在医院上班太考验人了,就没选这个专业,现在想想,什么工作都一样,在公司上班也一样考验人。”   曲之意笑了一下:“老一辈的人都是这样的,就想图个安稳。”   宋满点头,很认同他的这句话。   “我听宋先生的口音有点耳熟,你老家是哪里的?”   宋满一顿,笑着问:“我还以为我没有口音呢,我普通话可是考到了二甲的,也能听出口音吗?”   “不严重,只是感觉跟我们那边有点像,不仔细听还是听不出来的。”   “好吧,”宋满笑着说:“我们那离重庆云南很近,挨着的。”   “难怪了,”曲之意拖长了声音,说:“那边山很多。”   宋满诧异地看着曲之意,他记得他没直接说地名:“你知道是哪里?”   曲之意假装想了一下,尝试着说:“陕西?”   此话一出,宋满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丁宴澄。   而为了不露破绽,丁宴澄也第一时间接收了宋满的视线,他率先开口:“我可没跟他说过这个。”   没想到曲之意能猜得这么准,宋满失笑道:“曲先生不会是心理医生吧,居然猜这么准。”   对于宋满的这句话,曲之意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而是说:“我老家也是那边的,就试着说了个名字。”   宋满‘嗯’了一声,那一带的口音确实是比较相似的。   “那宋先生的父母也来这边了吗,还是留在老家?”   宋满说:“都接过来了,山里的日子太清苦了,做什么都不方便,而且他们年纪也大了,让两个老人留在那,我不放心。”   “确实,”曲之意笑着点头,把话题往更深出引:“这样也蛮好的,很多老人家在一个地方呆了几十年,都不太会愿意去新的城市生活,哪怕儿女规劝也没作用。” 第33章 怎么样?   这话宋满感同身受:“一开始他们也是不想来的, 是我劝了好几次,才勉强答应下来。”   曲之意笑着说:“很正常,我之前劝我奶奶到这边来生活, 她也不愿意,一直到现在, 也还是觉得老家好。”   “如果一辈子都待在大山里, 那也没必要这么费心费力地往外走了, 过去的那些努力也都没有意义。”   宋满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曲之意就有注意到, 他的表情跟先前有些不一样,像是说一半,又藏了一半。   这一点丁宴澄也察觉到了,他和曲之意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曲之意“哈哈”一笑,说:“这话放在宋先生身上怕是不成立, 毕竟宋先生现在是事业有成, 家庭美满, 光是听着都要羡慕死了。”   他想把宋满往宋玉那件事上引导,但宋满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只是浅浅笑着,把话题揭过去了。   前面聊了那么久的事业,都谈笑自如,偏偏一说起家庭,就闭口不谈。   如果一个人不愿意说起某件事,通常只有两种原因,一是觉得这件事没有说的必要, 二是怕,不敢说。   宋满是属于哪种?   曲之意抿唇, 心里的那块砝码渐渐偏向了第二个答案——他怕说起这个话题。   “嗡嗡——”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宋满拿起手机,回复完消息后,朝他们露出抱歉的笑,对丁宴澄说:“阿澄,我有点事可能得先走了。”   “家里的事吗?”丁宴澄问。   宋满摇头:“公司的,我得回去一趟。”   丁宴澄又不动声色地看了曲之意一眼,在得到对方可以的眼神后,站起身道:“好,那我送你出去。”   宋满笑:“不用,你陪你朋友好了。”   说完,宋满自己收拾好桌上的资料,拿上平板走了。   曲之意沉默地看着宋满离开的背影,他走得有点急,推玻璃门的时候,手指还磕到了把手。   丁宴澄抱着双臂,后背靠在沙发上:“怎么样?”   曲之意用勺子擓(kuǎi)了一小块提拉米苏放进嘴里,甜品本来是可以让人心情愉悦的,但此刻他却觉得食之无味:“情况有点复杂。”   丁宴澄在脑中回想起刚才宋满说话时的状态,问:“何以见得?”   曲之意放下勺子,扯过一张空白的A4纸,在上面写,丁宴澄便也坐得靠近了一点,两个人头歪着头,一个写一个看。   “有三个前提,第一,他极度地想跨越他的原始阶层,从前拼命地上学,毕业以后拼命地工作,以及改变自己的口音。”   “第二,他有很强的控制欲,只要是他认定的结果,身边的人就必须也得认定,他很不喜欢以前的生活,觉得太苦了,苦到让他不想回去,甚至把父母也接了过来,哪怕他的父母其实并不愿意。”   “第三,他十分看重结果,一个人成功与否,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这个人没有成绩,那于他而言,就也没什么用,他对自己的衡量也是这样的。”   “第一点和第三点我理解,但第二点,”丁宴澄食指轻点纸张:“你怎么知道他的父母是不愿意过来的?刚才宋满不是说了,他们是同意的吗?”   曲之意缄默了一瞬,坦白道:“因为我让望舒哥去查过宋先生,所以知道一些细节。”   从李望舒那里拿到的资料是十分齐全的,他们去了宋满的老家,从邻居那里得知,当时宋满为了劝父母从大山里搬出来,连续三年没有回去过年,最后一年回去,大年三十那晚,一家人大吵了一架,屋里摔得乒乓响,到了年初二,一家人就收拾东西走了。   “哎哟,老宋啊,你们怎地年都不过完就要走啊,今天才初二哦。”   宋爸放下手里的椅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笑道:“俺们要去城里头享福啦,俺媳妇儿有喜了,小满让俺们去帮忙带带。”   搬家工人来来回回在把家具往卡车上搬,邻居怕自己挡路,就往旁边挪了点,看着比两边土房子还要长的卡车,满眼艳羡:“那好啊,小满有出息嘞,事业又好,娶的媳妇儿也好,你们家的苦日子啊,到头了。”   宋爸只是笑,没说话,但那被挤满褶皱的脸上,分明是勉强要更多一些。   “当时,丁小姐确实是怀孕了,但距离生产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如果真的是要去帮忙带孩子,那晚两个月也无伤大雅,何必要大年初二就走。”   丁宴澄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曲之意又继续说:“再者,他们到了这边以后,并没有被安排在宋先生他们的房子里,而是在另一个小区,包括小玉出生以后,宋先生的母亲也只是白天会来照顾,到了晚上就走了,小玉一直都是生活在宋先生他们身边的,被他们家的保姆照料的。”   “而再往后面,我这边查到的是,小玉出事后,他们虽然还住在那个小区,但再也没有去过宋先生他们家里了,也拒绝宋先生去探望他们,”曲之意话音停顿了一下,扭头,对上丁宴澄的视线,说:“这很不正常。”   丁宴澄看着他,只是思考了两秒,便得到了答案:“所以你由此得出,他父母一开始就不愿意来,是因为宋满说了什么......严重的话,所以才妥协的。”   曲之意点头。   “在那之前,宋先生就有三年没有回去,那么那天晚上,他再次劝说父母,父母不同意,三个人吵起来的时候,你觉得他会说什么话。”   丁宴澄:“如果你们不走,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曲之意打了一个响指:“没错。”   “过去的人,思想,观念都传统,他们土生土长在那里,对那块土地有着割舍不掉的感情,虽然他们没钱没势,但靠自己的这一双手,耕耘这片土地,也建立了自己的家,还拉扯大了一个有出息有本事的孩子,这该是一件骄傲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个让人骄傲的孩子,却对他们说,他不喜欢这里,再也不要回这个地方,并且也不让他们继续生活在这里,那他们别无办法,只能......”   曲之意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妥协。   看着白纸上那两个字,丁宴澄想起刚才曲之意跟宋满说过这个。   当时宋满回答得很轻松:“是我劝了好几次,才勉强答应下来。”   可其实,他的劝根本不是劝,而是在逼迫。 第34章 不开心   “那后面你打算怎么做?”丁宴澄问。   曲之意缓缓摇头, 这件事情确实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棘手一些,宋满不会配合他的治疗,甚至只要一提起相关的话题, 就会直接终止对话。   他暂时还没有找到方法。   丁宴澄喝了一口咖啡,开玩笑地说:“不是说心理医生还有一个绝活, 催眠, 不如你给宋满试试。”   曲之意失笑道:“催眠确实是一种心理治疗的手段, 但这个没有大家说的这么玄乎,而且, 催眠是必须要经过患者和家属的同意,才可以进行的,现如今宋先生都不知道这件事。”   丁宴澄却有些意外:“你真的会?我只是随口一说。”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跟我老师学过一点。”   丁宴澄点点头,突然, 旁边的落地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男生, 穿着白色T恤和卡其色工装裤, 男生染着金黄色的头发,站在窗外, 朝他们挥了挥手。   是吴榷找过来了,曲之意连忙拿起手机看时间,离他和吴榷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提前到了。   见吴榷朝咖啡店大门方向走,丁宴澄猜他应该是要进来找曲之意,不由眉心微拧。   他记得这个男生,那次在那家茶楼里, 他和曲之意一起吃饭,还有一次是吃完饭的第二天, 他送曲之意去医院上班。   “你还约了朋友。”丁宴澄说。   吴榷已经推门进来了,曲之意只来得及说了句“对”,便站起身朝吴榷打招呼:“小榷。”   吴榷也笑着朝他挥手,走近以后,朝气蓬勃地喊了声:“哥。”   喊完,又注意到和曲之意坐在一起的丁宴澄,吴榷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说:“你是上次在饭店里遇到的那位,丁先生?”   丁宴澄微微颔首,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坐着没有动,不咸不淡开口:“你好。”   吴榷弯起眼睛,笑的时候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丁先生好。”视线撇到桌子上凌乱的纸张,看向曲之意:“哥,你们是在聊正事儿吗?”   曲之意点点头,笑问:“你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还有一个小时吗。”   吴榷嘿嘿一笑:“哥你不知道吗,今天晚上这边有一个歌手路演,好多人都在往这边跑,我怕路上堵车迟到,就特意提前出门啦,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快开始了,我们也去看看呗。”   “好吧。”   原本他时间应该是安排得刚刚好的,没想到吴榷会提前,现在和丁宴澄碰到了一起,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那......”曲之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丁宴澄看去。   丁宴澄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一笑:“你们有事就先走吧,我还要再坐一会儿。”   曲之意不疑有他,指指自己的手机,说:“那后面我们保持联系。”   丁宴澄‘嗯’了一声,目送他们出了咖啡店。   “嗡嗡——”   助理小张发来信息:丁总,你让我订的那家饭店包厢已经空出来了,你大概多久过来?   看着屏幕上的字,丁宴澄的脸色都冷了下来:不用了,把钱付掉,包厢退了吧。   收起手机,丁宴澄也起身打算离开。   咖啡店里隔音做得很好,在里面的时候没感觉,出来后就隐约听到几百米外的广场上有音乐的声音,他远远望去,就看到很多人在往广场那边挤,手里还拿着应援棒和发光牌。   丁宴澄随口问从身边经过的两个小女生:“你好,请问那边是谁在路演?”   那两个女生看着年龄很小,应该还在念高中,看清丁宴澄帅气的脸后,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其中一个女生小声说:“是一个民谣歌手,喏你看。”   女生把自己手里的海报展示给他看。   丁宴澄看了一眼,朝那个女生笑着点头:“好的谢谢。”   “不客气。”女生脸颊有些发红,和另一个女生手腕这手走了。   丁宴澄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提示音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喂,阿澄哥,什么事啊。”   听到电话那边有讲课的声音,丁宴澄问:“今天有晚课?”   “对啊,”女生在电话那边小声哀嚎:“本来没有的,结果这个老师明天要出差,就临时调到今天了,我偶像今天在新天地那边路演,我都去不了,没天理。”   听着女生在电话那边的抱怨,丁宴澄轻笑一声:“想来看路演?”   “做梦都想啊。”   丁宴澄说:“我帮你请假。”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女生的低声尖叫:“啊啊啊真的吗哥?真的吗?你肯帮我请假?!”   “把你辅导员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啊啊啊啊啊啊你是我亲哥啊,我马上就发给你!”   挂断电话,远处广场上的音乐声更大了些,还有时不时有围观群众的尖叫声,丁宴澄收起手机,心情比刚才好了很多。   “在沙中路的悬崖边,我拍了拍你的头,风吃掉月亮,一口一口......”*   “你喝下第三杯酒,说你要跟着我走,说你,要在跟着我走......”*   广场上围满了观众,所有灯光都聚在舞台上,歌手抱着吉他坐在那儿,一个个干净又清透的音符从他指尖弹出来。   吴榷带着曲之意,找到了一个还算可以的位置并排坐下。   曲之意平时不怎么关注歌手这些,所以台上的人他也不认识,见吴榷听得起劲,他问:“这个歌手你认识?”   现场音乐有点大,吴榷倾身往曲之意身边靠:“认识,之前还在学校那会儿,都爱听他的歌,你听过吗?”   曲之意摇头,他听的歌很少,听来听去就那几首:“没听过。”   吴榷就不一样了,二十出头的小男生,正是青春洋溢,对什么都热情的年纪,曲之意看他坐在台阶上,跟旁边的人借了两根应援棒,又塞给了自己一根,然后举起应援棒,随着其他观众的节奏一起左右挥动。   舞台上的灯光扫过,曲之意没有跟随观众挥舞应援棒,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安安静静听。   一曲唱完又一曲,到了中场的时候,那个歌手还下台到观众席这边互动了,这边的观众情绪开始高涨,耳边不断有人在尖叫。   曲之意不是很适应,想往旁边挪,结果没注意到他这个座位旁边有一个凹下去的,不小的空隙,手没落到实处直接按空了。   身体往下倒的一瞬间,曲之意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因为是路演,所以观众席就是平时走的水泥台阶,不光滑很粗糙,他已经能想象到等会儿摔到地上有多痛了。   然而也是这个时候,一只有力的手将他那只落空的手接住,紧接着耳边响起男人低而沉的声音:“小心。”   曲之意整个人愣住,下意识抬头,就撞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今天走,明天走,喝不完山城的酒,喝不完山城的酒......”*   “今天走,明天走,在双子座来临的时候,在双子座来临的时候......”*   近千人广场上,灯光五彩绚烂,观众席的这一角,曲之意看着对方眼睛里的自己,以及离他不过半寸,距离近得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丁宴澄。   “嘭——”   身后爆发出一道巨大的声响,把曲之意吓了一跳,没等他往后看,就有一缕一缕的彩带飘下来,落在他和丁宴澄的身上。   “好帅啊!”   “对啊对啊!”   坐在他们后面的几个女生怀里抱着拉空的礼花筒,一脸姨母笑,看来刚才炸开的礼花,就是她们手里的了。   也是这个时候,曲之意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上半身几乎都靠在丁宴澄怀里,他没来由老脸一红,从丁宴澄的手里挣脱开来。   坐在他旁边的吴榷关切地问:“哥,你没事吧?”   后面那几个女生还在窃窃私语,曲之意动了动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你怎么走这么快,我都跟不上你了。”   一个穿米色连衣裙的女生从后面跑过来,女生长得很可爱,瓜子脸中长发,头上戴着草莓发饰,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诶?这是你朋友吗?”女生的视线从曲之意身上扫过,落在了吴榷身上,顿时瞪大了眼睛:“吴榷学长!你也在这里啊?”   吴榷显然也认出了这个女生,只是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朝女生尴尬一笑,说:“哈哈,好巧。”   但女生显然是很兴奋的,她挽住丁宴澄的胳膊:“哥,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们学校的那个天才学长,他可厉害了,跟着杜教授,年年都拿奖学金,是我们学校里的神!”   丁宴澄微微蹙眉:“就是他?”   而吴榷似乎是不太喜欢别人这样夸大自己,嘟囔道:“任幼怡,你能不能小点声,搞得好像拿奖的是你一样。”   任幼怡笑着轻哼一声:“夸你还别别扭扭的,不识好歹。”   曲之意在旁边听了半天,一时间还没理清楚人物关系,丁宴澄将手从任幼怡手里抽出来,主动介绍道:“这是我表妹,任幼怡,现在在J大念大三,幼怡,这是我朋友,曲之意,是一位医生。”   “你好呀。”任幼怡大大方方朝曲之意打招呼:“感觉你跟我哥差不多年纪哎。”   曲之意浅浅一笑:“是差不多。”   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他们四个人这样站着,已经挡住后面人的视线了,为了不影响别人,吴榷往旁边的位置挪了挪,四个人将将能坐下。   就是,有点挤。 第35章 我看   现场的音乐换了一首, 依旧是曲之意没听过的,但吴榷和任幼怡显然是听过的,和周围的观众一起, 跟着唱。   曲之意和丁宴澄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都没听过,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曲之意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丁宴澄眉眼柔和,问:“笑什么?”   周围的声音太大了, 曲之意其实没听清楚丁宴澄的声音,但他看懂了他问的是什么,于是摇头说:“没什么。”   丁宴澄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于是他将上半身偏向曲之意那边:“我没听清。”   曲之意只好大声说:“我说,没笑什么。”   丁宴澄弯起眼睛, 心情很好的样子:“好久没和这么多小孩坐一起了。”   曲之意笑他:“说得好像你很老一样。”   “跟这群还在上高中大学的比起来, 确实是这么回事。”   后面不知道谁打开了手机灯, 白色的光落在丁宴澄的头发上,像是撒了一层星光, 而丁宴澄自己不知道,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曲之意望着他有些出神,方才快要摔倒时,被丁宴澄及时扶住,现在那条臂弯还在隐隐发烫,像是上面还残存着那时的温度。   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到现在都还能记得, 当时他看的丁宴澄眼睛的时候,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好奇怪啊。   曲之意这样觉得。   五月份的晚风还是很温柔的, 没有白天的热浪,也不会像四月份那样冰冷刺骨。   “有点口渴,你想喝水吗?”丁宴澄问。   曲之意点头,他早就渴了,在咖啡店里点的那块提拉米苏还是有点甜腻了,吃完以后总感觉黏黏的。   “那你坐着,我去买水。”   说完,丁宴澄站起来打算走。   “等等,”曲之意也站起来:“一起吧。”   吴榷见他要走,问:“哥,你们去哪儿啊?”   “去买水,马上就回来。”   一般像这种商圈都会有超市,他们按照地图指示去了地下一层,买了水还买了一些小零食,打算给吴榷还有任幼怡他们带过去。   超市离广场有段距离,音乐声传不过来,曲之意感觉耳朵边上清净了不少,他笑道:“果然还是学生的精力比较好,就坐这么会儿,耳朵都快受不了了。”   “你不喜欢看这种演唱会?”   曲之意笑着摇头:“也不能说不喜欢,只是那个歌手我不认识,如果是我认识的,那还是挺有意思的。”   丁宴澄知道他的意思:“那你喜欢哪个歌手?”   “唔......”曲之意想了一下,说了一个歌手的名字。   谁知丁宴澄说:“去年我们公司年会,请她来唱过歌。”   “!”曲之意不可置信:“真的?”   丁宴澄点头,嘴角含笑:“骗你做什么。”   曲之意依旧觉得很惊讶,他知道丁宴澄他们家有钱,是大企业,但没想到居然可以请到......这也太牛了吧。   “你们今年还会请她吗?”   丁宴澄耸肩:“不好说,有可能,看负责年会的部分怎么安排。”   “那,你们公司年会,外人可以去吗?”他傻傻地问。   丁宴澄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说:“家属可以一起参加。”   曲之意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丁宴澄眼中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现在还不是很想再回那个广场,太吵,人太多......当然,最主要的是,那里有个不讨喜的人。   他朝不远处,两边栽满银杏树的红色塑胶小路抬了抬下巴:“要不要四处走走?”   曲之意只犹豫了一秒,就点头同意了。   塑胶小道环绕商圈旁边的这个景区——一片面积不小的湖。   夜晚有游船在湖上载客,船上橙黄橙黄的灯光落在水面上,像闪闪发光的星星,船桨拍打湖水的声音也很好听,感觉心都沉静了下来。   曲之意抬头望天:“以前小的时候在我奶奶家住,一到夏天的晚上,我们就把凉席摊开躺上去,天上的星星又多又亮,月亮也很圆,但长大以后就看不到了。”   丁宴澄停住脚步,也抬头去看天,被银杏树叶遮挡的原因,他只零星看到几颗。   迎面有一支十人的夜跑小队过来,丁宴澄拉了曲之意一把,两人往旁边让。   曲之意让到丁宴澄身后,因为离得近,他又闻到了丁宴澄身上的那股香味,等夜跑小队过去后,他说:“之前几次就想问你了,你身上喷的什么香水啊,闻着好特别。”   “香水?”   曲之意点头:“对啊,你自己闻不到吗?”   丁宴澄抬起手闻了一下:“我平时不喷香水,不过阿姨洗完衣服以后会拿香熏一下,可能是熏香的味道。”   “好吧。”   因为两边的银杏树叶子太茂密,挡住了一部分路灯光线,所以这条小路就不是那么的亮堂。   他们沿着湖走了大半圈,往湖的对面看,正好能看到人满为患的广场。   曲之意在原地站定,找了个台阶坐下,丁宴澄也挨着他坐,递了瓶水给他。   “谢谢。”曲之意很自然地接过来,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大口。   靠近水的地方风就大,湖风迎面吹来,额前的刘海就跟着动,痒痒的,曲之意薅了两下还是这样,就随它去了。   “你跟那个叫吴榷的也认识很久了吗?”丁宴澄问。   “没有啊,前段时间才认识的。”曲之意双手拖住下巴,看湖面上的游船:“不过刚才看你妹妹倒是跟他挺熟的。”   丁宴澄也学着曲之意,盯着前方的游船看:“嗯,之前听她说起过几次,他们一个学校的。”   曲之意无声地点点头,湖风吹得太舒服了,他现在不是很想说话,但丁宴澄却莫名的有点......烦躁?形容得不太对......反正就是不想这么安静。   他又扭头去曲之意,想说些什么。   曲之意感受到了他的视线,问:“怎么了吗?”   丁宴澄轻咳了一声,摇头,继续盯着湖面上的船看。   船越来越近,橙黄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而他们的肩膀离得很近,只要稍微动一下,落在他们肩上的光就会连成一条线。   “我看,他好像还挺喜欢你的。”丁宴澄突然开口。   “啊?”曲之意扭头看他:“谁?”   丁宴澄也扭过头对上他的目光,但没有说话。   曲之意联系了一下‘上下文’,笑:“你不会是在说吴榷吧?”   丁宴澄还是不说话,继续看湖面上的船。   曲之意被他这个反应给弄不会了,什么意思啊?   “你怎么不说话?” 第36章 我目前还没遇到   船从他们面前划过去, 越行越远,落在他们身上的光也在渐渐暗淡,丁宴澄抬头望天, 故作无所谓道:“那你就当我是在说他吧。”   丁宴澄的侧脸也是很优越的,高鼻梁, 高眉骨, 下颚线也很清晰, 曲之意眨眨眼,再一次觉得, 这个男人长得是真好看。   “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心理医生?”   曲之意笑出声:“心理医生怎么啦,心理医生就一定知道每个人都在想什么吗?”   虽然,他确实感觉,吴榷可能对他有点意思。   但这种‘意思’是不清楚不明确的,通俗意义来讲就是好感, 而这种好感又和那种好感不一样, 它更偏向于, 当你面前有一个各方面都还行,你又不讨厌的人时, 那么你心里就会对那个人产生这种好感。   这种好感是朋友之间的好感,与感情上的那种好感,有质的区别。   丁宴澄点头,说:“一般优秀的人,都会被其他人欣赏和喜欢。”   曲之意依旧还是笑:“那你觉得我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当然。”丁宴澄大大方方地说。   曲之意轻抿起唇瓣在笑,风一下吹得大了,湖水的浪花拍上了他们坐着的这块台阶, 两个人纷纷将脚抬起来,等湖水下去以后, 才又落地。   “哎,”曲之意叫他:“你干嘛问我这个。”   丁宴澄看向别处:“就是好奇嘛,你不是喜欢男生?所以随口问问。”   “好吧。”   “所以,你应该不喜欢他吧?”丁宴澄试探性地问。   “没感觉,各方面都相差太多了,”曲之意摇头,坦然道:“而且我这个人有时候太闷了,跟乐观热情的人在一起,一开始可能还好,会有互补的感觉,但到了后面,对方得不到相对应的回应,就会觉得我很没意思,很无聊。”   前半句丁宴澄很认可,但后半句他就不太认可了,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我觉得,每个人的性格都是正确的,只是看那个人愿不愿意跟你合拍。”   曲之意一愣,随即笑:“那我目前还没遇到。”   “会遇到的。”   丁宴澄这话说得肯定,曲之意笑着点头,将下巴垫在膝盖上,湖面偶尔会有粼粼波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丁宴澄看着他,目光灼灼。   两个人又在湖边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回走。   他们‘买’这一趟水,花了挺长时间的,回去的时候路演还没结束,但吴榷和任幼怡两个人却坐在花坛那等,两个人之间至少隔了三个人的距离,像是小孩子在闹别扭。   吴榷先注意到他们,连忙起身跑过来:“哥,你们买水怎么买了这么长时间啊。”   任幼怡也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挽住丁宴澄的胳膊。   丁宴澄注意到她表情看上去有点不开心,问:“怎么了?路演不是还没结束吗,怎么出来了。”   任幼怡鼓着脸颊,有些小委屈:“刚才你们去买水半天不回来,他就说要来找你们,那我今天自己一个人来的嘛,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留着有什么意思啊。”   所以是吴榷要走,任幼怡又想继续看路演,两个人没商量拢,就闹别扭了。   了解清楚情况,曲之意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今天是他约吴榷出来的,结果中途离场了这么长时间。   “不好意思啊,那还回去看吧,正好还没结束。”   吴榷摇头:“算了。”   任幼怡也摇摇丁宴澄的胳膊,说:“哥,我饿了,想吃东西,我同学说这边有家日料特别好吃。”   “行,等会儿带你去吃。”丁宴澄点头,问曲之意:“之意,你们也跟我们一起吧?”   曲之意倒是没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看向吴榷询问他的意见。   吴榷耸耸肩:“我都可以,正好我也饿了。”   意见达成统一,于是他们四个人就去了任幼怡说的那家日料店。   本来这个商圈也是这两年才建好的,所以附近的餐厅装修也都很新,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一个还不错的位置,等待他们点单。   丁宴澄把平板推给任幼怡:“女士优先。”   任幼怡拿着平板点了自己爱吃的,然后又推给曲之意他们。   不看菜单不知道,一看菜单,上面的每道菜价格都破天荒的贵,他暗暗吸了一口气,什么寿司一个要一百多,金子做的吗。   “我们店里的金枪鱼寿司,鲑鱼子寿司还有鹅肝寿司是特色,食材都是当天空运进口过来的。”服务员在旁边介绍。   曲之意点点头,点了她说的这两个寿司,又点了天妇罗跟和牛。   等所有人都点好菜,服务员朝他们微微鞠躬:“はい,少々お待ちくださいます。(好的,请稍等。)”   任幼怡这会儿是真的有点饿了,她打开刚才曲之意他们买水时顺带的零食,挑了包薯片:“你们刚才去哪里了呀,这么久才回来。”   丁宴澄:“就随便转了转,广场那边太吵了。”   “路演不都是这样的吗,音乐声不大算什么路演啊。”任幼怡撇撇嘴,薯片太干,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对了哥,我前两天看到你和宴绮姐一起去医院了,是你们谁生病了吗?”   闻言,丁宴澄和曲之意对视了一眼,丁宴澄问:“你怎么看到的,你那天在医院?”   任幼怡点头:“对啊,我那两天有点感冒,一直在低烧,就去医院拿点药,当时看到你们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正好也快到我的号了,就没过去找你们。”   她问:“所以你们那天去医院干嘛啊?你生病了?”   丁宴澄没直接说:“没有,我陪宴绮姐去的。”   “啊?为什么是你陪她去啊,姐夫干嘛去了,而且,”任幼怡回想了一下:“我记得当时你们好像是去的男科的方向,她怎么去看的男科啊。”   这件事怎么说也是丁宴绮自己的家事,连当事人都是瞒着的,没经过丁宴绮的同意,丁宴澄也不想跟任幼怡说。   “你一个小孩子,问这些干什么。”   “我?小孩子?”任幼怡轻哼一声:“关心你们还有错了,而且我都二十啦,哪里是小孩子。”   曲之意笑着帮忙说话:“一般来说这种都属于病人的隐私,你理解一下你哥吧。”   “我也没一定要刨根问底,是他们嘛,有什么都瞒着,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没有挽回的余地,才让我知道。”   说完,任幼怡小声嘟囔:“之前小玉的事不就是这样。”   任幼怡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曲之意听到了,心中的雷达顿时触发,他问:“小玉的事?”   任幼怡挥挥手,说:“你不知道,这是我们家的事儿。”   曲之意深觉她可能了解一些情况,于是说:“其实我之前有听阿澄说过这件事,感觉还挺可惜的。”   “阿澄哥这事儿都跟你说了?”任幼怡满脸诧异。   而丁宴澄显然也是没想到任幼怡这里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也跟着问:“你刚才说的小玉的事,是什么意思。”   任幼怡微征,然后说:“就是......坠楼的那件事嘛,其实在那之前,我去宴绮姐他们家就感觉怪怪的,我还问过你呢,结果你当时什么也没说,我就也没多想了。”   闻言,丁宴澄皱眉想了想:“我没印象了,你什么时候跟我问过他们家的事。”   “哎呀,”任幼怡轻轻拍了下桌子,帮他回忆:“就是那次,宋满他父母也在他们家的。” 第37章 我可以帮上忙吗   任幼怡说, 宋玉开始念小学的时候,也正好是她大一结束,步入大二的阶段, 课程没有那么紧,再加上她学校离丁宴绮家比较近, 就经常去他们家给宋玉辅导功课。   那个时候宋满的爸妈也天天去别墅里看小孙女, 所以基本就是三个大人围着一个小孩转。   六岁的小孩, 平时又被身边的人宠惯了,难免贪玩做功课不认真, 任幼怡不忍心对她说太苛刻的话,倒是宋爸宋妈两个老人,很有耐心。   宋妈把宋玉抱到自己大腿上,逗她:“小玉不想写作业啊。”   宋玉鼓着脸,很不开心地点头:“太难了, 我记不住, 不想学。”   宋妈慈祥地摸了摸孙女儿头上扎的两个小辫子:“那想不想听故事啊, 奶奶跟你讲故事,好不好?”   宋玉两眼发光, 点头:“想!”   “那,奶奶就跟小玉讲讲,以前奶奶和爷爷在农村养牛的故事吧,那个时候啊每个人都要种地,所以家家户户都养牛......”   任幼怡一边回想,一边说:“反正那个时候,小玉只要一不想写作业, 宋满的妈妈就会跟她讲故事,”她嘿嘿一笑:“不过, 宋满他妈妈哄小孩的故事还真的挺有趣的,好几次连我都听进去了。”   老人嘛,对小孩子都溺爱,时间长了,宋玉就更学不进去了,每周的小测试成绩都很不理想。   不过宋玉虽然在学习这件事情上不行,其他方面还是蛮聪明的。   因为每周测试成绩班级里垫底,老师让她叫家长去学校谈话,她又不敢告诉宋满和丁宴绮,那该让谁去见老师呢。   “让你去的?”丁宴澄道。   任幼怡点头,笑得有些无奈:“我那个时候每周都要去她学校见老师,真是还没结婚生孩子呢,就体验了当妈的感觉了。”   “那也是你心软,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丁宴澄丝毫不同情她:“但你说的这些也没什么吧,我没感觉哪里怪。”   任幼怡“啧”了一声:“那是我还没说到嘛。”   “我刚才不是说,我假装小玉的家长去见老师嘛,”她抬手捋了下额前的刘海:“但这自古以来啊,纸都是包不住火的。”   她和宋玉的这点小秘密,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就被宋满他们知道了。   宋玉虽然年纪小,但也很了解自己父亲的脾气,被拆穿的那天非要拉着她一起回家,而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平时相处起来温和的宋满,那天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他走在她们前面,明明没有回头,她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递出来的压迫感。   回到别墅,宋爸宋妈也在,任幼怡就给他们使眼色,想着几个人一起帮宋玉说说好话。   结果宋满根本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他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怒目圆睁,而是一到家就冷着脸对宋玉说:“从今天开始,你所有的兴趣班统统都停掉,全部安排成各科的补习班,补习老师我会去找,进度我也会跟进,什么时候不垫底了,什么时候开始减负。”   这样强大的压迫感,别说六岁的小孩子了,连任幼怡心里都在打颤。   毫不意外,宋满说完这句话宋玉就哭了,不是平时那种呜呜咽咽的假哭,而是实实在在的哭了。   宋爸宋妈哪里见得自己的宝贝孙女哭,急忙抱起来哄:“哎呀宝宝别哭,你爸爸跟你说来玩的,你好好学习,等成绩好了,爷爷奶奶带你去老家玩,老家可好玩了,可以抓小鸡小鸭,还可以追小狗玩儿,好不好呀......”   宋妈妈的话还没说话,原本一直在控制情绪的宋满爆发了。   “爸妈,这种时候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添乱了,溺爱也要有个度吧,你们真觉得这样放纵是在为她好吗?”   两个老人均是愣住,还是宋爸最先缓过劲来,开口道:“小玉才多大点嘛,你就这样,教育小孩子是要讲耐心的嘛,哪有你这样的,俺们以前是这样对你的嘛?”   “那天他们家真是,吵得太吓人了,”任幼怡单手托住下巴:“但我就觉得很奇怪,宋满为什么对小玉这么严格呢?”   她坐正身体,手指摆弄放在自己面前的杯子:“哥你想啊,就算小玉以后学习不好,也没什么特长,那又怎样呢,咱们家又不缺钱,毕业以后随便在公司里安排一个清闲点的工作,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这辈子都会顺风顺水啊,宋满何必要这样呢。”   这件事吴榷也多少了解一些,他听到现在,也没忍住说了自己的想法:“也可能就是单纯的希望自己的子女有出息吧,毕竟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那我觉得他这个有点太极端了。”任幼怡说。   曲之意把任幼怡说的这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些之前没办法连成线的点开始有了眉目。   他问:“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差不多,”任幼怡抬头算了下时间:“出事的前一个多月吧,具体的日期我已经记不清了。”   一个多月前......   “足够了。”曲之意喃喃道。   任幼怡不是很理解他这话的意思,问:“什么足够了?”   曲之意对丁宴澄说:“阿澄,我想跟你出去聊聊。”   丁宴澄没有问原因,直接点头说:“好。”   坐在这张桌子上的只有任幼怡还什么都不知道,她稀里糊涂地还想问,吴榷麻利地把一盘刺身推到她面前:“刚才不是说饿了,赶紧吃吧。”   “可是,”任幼怡回头去看曲之意他们出去的背影,又转头道:“他们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吗?”   “之意哥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就别多问了。”   出了餐厅,曲之意找了一个还算安静的地方,对丁宴澄说:“宋先生的这个事我想到办法了,不过有点麻烦。”   “什么办法,我可以帮上忙吗?”   曲之意点头:“需要你帮忙。”   “还记得今天下午再咖啡厅的时候,你跟我说的催眠的事吗。”   丁宴澄一怔,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些微迟疑地问:“可是你不是说,催眠必须是要患者以及患者家属都同意,才可以进行吗?”   “这确实是一个必要条件,”曲之意不否认:“但要知道,在心理治疗的过程当中,很多病人其实是不接受催眠疗法的,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在窥探他们的内心,这是对他们的一种不尊重。”   “而这类病人通常内心世界又是极其封闭的,他们不跟医生诉说,也不配合治疗。”   “那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只要取得直系家属,以及法律上认可的伴侣的同意,也是可以进行催眠的。”   丁宴澄了然:“所以,你想让我去和宋满的父母,以及我堂姐沟通,争取他们的同意是吗。”   “对,”曲之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在心理治疗里面,催眠疗法一直都是有争议的,尤其还是在患者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所以成功的概率我一时间无法做出保证,这一点,也麻烦你一定要和宋先生的家人说清楚。”   丁宴澄点头,沉默地想了几秒:“我会试着去跟他们说这件事的,有消息以后我第一时间跟你联系。”   有了丁宴澄的这句话,双方便算是一锤定音了。   而这天结束以后,曲之意就也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他将之前从李望舒那里拿到的资料,全部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制定好治疗方案。   又给林树打了电话,希望催眠真正进行的那天,林树也可以到场。   毕竟他虽然和林树学过催眠,之前也有成功的实践案例,但像宋满这种情况,确确实实是第一次,他不可能也不敢冒然行动,必须要有老师坐镇。   在大致了解清楚情况后,林树很爽快地答应了,而差不多两个星期后,丁宴澄那边也拿到了宋满的父母,以及丁宴绮同意催眠的签字。   一切全都在顺利进行着。   只是......   “叩叩——”   诊室的门被敲响。   “进。”   有人推门进来,又将门关上,曲之意还在整理办公桌上的资料,漫不经心地抬头:“是有什么......宋先生?”   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宋满,曲之意一时间没控制住表情,满脸诧异。   而相比起他,宋满的表情却有中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先是环视了一圈诊室的环境,然后温和地朝曲之意点点头:“你好,曲医生。” 第38章 我在那样的房子里   从一开始到现在的准备阶段, 宋满一直是不知情的,曲之意也很确定,上次见面他虽然跟宋满透露过自己是医生, 但没有表明自己是哪个科室的,现在他却找到了这里......   要么是他自己挂号, 误打误撞来的, 要么是丁宴澄那边跟他说了, 要么就是他察觉到了什么,自己打听过来的。   第一个不太可能, 第二个......他想不出丁宴澄有什么理由会这么做,那很大概率就是第三个了。   曲之意快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尽量平和地问:“宋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宋满直言道。   他径直走到曲之意看诊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大大方方接受曲之意的打量:“曲医生很惊讶我为什么会来吗?”   “额, 是有点。”曲之意也坦然地点头。   宋满温和一笑:“反正后面曲医生也要找机会见我, 那我为什么不自己主动过来呢。”   这话一出, 曲之意基本已经确定宋满是已经知道了,但是, 他怎么会知道呢。   曲之意心里一百个黑人问号,但表面却还是保持淡定,他“哈哈”干笑了两声,道:“所以宋先生是已经知道了?”   宋满点头。   “从那天在咖啡店见面我就感觉出了不对劲,我十分肯定我们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交集,但你却句句都在套我的话, 这很反常,所以那天回去以后, 我就问了我家司机,他说我老婆前段时间跟阿澄一起去过医院。”   “而阿澄跟我的父母并不熟悉,这两个星期却频繁地去找他们,怎么想都不对吧,”宋满看着曲之意,脸上的笑意并未达到眼底:“所以我就稍微留意了一下,就找到你这里了。”   曲之意强忍住内心的惊讶,不亏是高考拿过状元的人,逻辑思维这么缜密,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演技实在是太差,套话的时候目的性太强,人家想不怀疑都难。   那既然宋满什么都知道了,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问:“那宋先生今天来是接受治疗的吗?”   宋满“嗯”了一声:“主要还是为了让家里人都放心吧,毕竟,我并不认我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说起后半句的时候,宋满的状态很是松弛,他对自己很自信。   曲之意点点头,反问:“那宋先生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问题呢,如果没问题,你又为什么会不想再和丁小姐要一个孩子?”   宋满轻笑一声:“我也很好奇,什么时候,不生孩子,变成了是心理有问题?这不应该是一个人的自由选择吗?难道世界上所有不想生孩子的人,都是心理有问题?”   曲之意眯起眼睛:“没记错的话,我只是问了你一个问题,结果你不仅没有回答,反而将问题往其他我根本就没有指向的方向发散,宋先生,你现在的情绪是否有点儿过激了呢。”   闻言,宋满的表情一滞。   “其实宋先生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曲之意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一盘香:“介意我点香吗,你来之前这里刚消了毒,味道不太好闻。”   宋满微微皱眉:“你随意。”   “啪嗒——”   一簇明亮的火花跳跃在打火机上方,将弯曲的香点燃,很快,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在诊室里蔓延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香有安神的作用,宋满感觉刚才躁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下去了些。   曲之意将香放进办公桌角上的小香炉里,盖子合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嗒——”   随后,打火机被曲之意随意扔在了一个抽屉里。   “嗒——”   合上抽屉,曲之意抬头,对上宋满的视线:“宋先生,你所认为的‘你自己并没有问题’的这个观点,很正常,我不作予评价,因为越是聪明的人,他们就越是自信、自负、自恋,而因为这三种心态,他们就会缺乏自知力,不会判断自身的状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   宋满抿唇,沉默着不说话。   “宋先生,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个陷入低谷,挣脱不出的阶段,但这些并不是不可逆的,”曲之意放慢语调,道:“只要你配合治疗。”   宋满眉心紧皱,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迷茫。   过了半晌,他问:“曲医生,你有住过土房子吗?”   “夏天闷热,冬天透风,墙和地都是土做的,一碰就沾得满手都是,房间里没有窗户,光照不进来,因为在山里,房顶上经常有各种虫子蜈蚣掉下来,所以会在房梁上铺一层红蓝条纹的塑料布,而那张塑料布,就是这个房间里唯一鲜亮的色彩。”   曲之意倒了一杯水推到宋满面前,安静听他讲。   “我在那样的房子里,住了十八年。”   陕西境内山很多,居住在山里的农民也很多,宋满他们的那个村子是最偏的,没有马路,车也开不了,大人去镇上买东西要翻两座山,步行三个小时,而他去学校上学,单个行程要走两个半小时。   冬天太阳出来得晚,出门的时候天都没亮,得凭靠记忆,避过路上的坑和田坎。夏天山里蛇虫多,长刺的野草也多,必须得穿长袖长裤,才能顺利穿过那一片没什么人迹的深山。   和他同读一个学校的其他孩子,每天放了学,可以安安心心做功课,做完功课后,又约着一群小孩满街乱跑捉迷藏,而他,光上学放学,就要消耗五个小时的时间。   更别说,他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其实并不是做功课。   二月份的时候要种红薯,四月玉米下地,五月水稻插秧,暑假玉米成熟,九月红薯出土,十月水稻丰收。   他们靠山吃山,一年四季都要做农活。   等所有事情都做完,晚上才点灯开始做功课,复习预习。   煤油灯亮度不够大,必须要把本子凑近才能看清上面的字,但烟又很熏眼睛,写一会儿字,就得停下来闭闭眼。   等上到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开始要买校服,一套校服10块钱,每个人规定买两套换洗。   当天晚上,他们三个人围坐在桌子边,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宋妈妈有些为难,宋爸爸也沉默地用木棍儿去拨煤油灯的灯芯。   宋满眼睛里的期待,在这片沉默里逐渐暗淡下去。   10块钱一套的校服,在其他家庭里不算特别难的事,放在他们家里,却尤为困难。   他们自己种粮食自给吃,虽然偶尔也会拿去镇上卖,但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赚到10块钱。   最后,宋满捏着拼凑出来的分分角角买了一套校服。   夏天还好,晚上早点把衣服洗掉,挂在风口处,第二天早上就干了,但天气只要稍微凉一点,或者阴雨天,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讨厌下雨啊,我鞋子都湿了!”   “嘿嘿,还好我爸开车送我来的,一点儿雨没淋到。”   “哎,宋满,你怎么不打伞啊?身上都淋湿了。”   宋满快步走进教学楼,拍掉身上的雨水,笑道:“我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伞了。”   刚才问他的那个人“啊”了一声:“可是你书包边上的那个小口袋里不就是伞吗?”   宋满的表情一僵,旁边的人就笑:“哎呀他读书读傻了,下雨都不知道打伞,这下要穿一天的湿衣服了。”   一群小孩嘻嘻哈哈哄笑着走了,宋满留在原地。   半晌,他自嘲一笑,谁会在下雨的时候,有伞不打呢。   “小满啊,咱们家穷,你要懂事啊。”   这是坐上去大学的火车前,宋妈妈跟他说的话,这句话他从小听到大,早就已经刻进骨头里了。   大学是美好的,是自由的,但这些仅存在于其他人身上。   从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开始,宋满就开始一边上课一边兼职做家教。   他学习成绩好,在一群拔尖的同学里面,他也依旧是最拔尖的那个人,同班级的人用崇拜的眼神看他,同年级的人主动来和他交朋友。   上了大学的宋满,风光无限,人人羡慕。   但其实他很累。   不敢向同学透露自己的家境,不敢提起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母,做兼职赚来的钱让他小有成就,却不敢随意挥霍,所有的东西都来自网购,二三十块钱的衣服,要四处对比,哪怕找到了最低的价格,也还是久久舍不得下单。   “但这些苦,我都觉得很值得,正是因为有吃过这样的苦,所以我才会比其他人更优秀,才会有现在的生活。”宋满说。   曲之意眼神复杂地看着宋满:“那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宋满睁开眼,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但他的语气依旧肯定:“当然,我有爱我的妻子,称心的工作,和睦的家庭,我为什么不满意。”   “是吗,”曲之意的声音有些冷:“那为什么,你的父母再也不跟你往来,你唯一的女儿也离开了你。”   宋满的呼吸一哽。   “其实同一件事情,是有很多人参与在里面的,而因为有很多人参与,所以也就代表着这件事会有很多面。”   曲之意伸手调整了一下小香炉的位置,薄薄的烟雾从两人之间升起,无形地将两个人的距离也拉开来。   宋满喃喃问:“什么意思。”   曲之意道:“我相信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但它们不全面,因为还有很多细节被你遗忘了,如果你愿意尝试着从其他的角度来看这些事,你会发现,其实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 第39章 还记得内容吗   “小满啊, 别跟着我们忙了,耽误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宋满背起装满玉米的竹背篼, 单薄的背脊被压弯下去,他抹了把脸上的汗, 笑道:“没事妈, 我学起来很快的, 不耽误。”   “哎哟,这个很重的, 你慢点啊。”宋爸放下手里的镰刀,跑过去扶住宋满:“背完这一趟不要再来了,在家休息休息,俺们还没老呢,哪里就缺你一个小娃娃帮忙了。”   宋满稳住身体:“爸, 我真没事, 不重。”   说完, 宋满背着玉米,一步一个脚印地, 往家的方向走去。   望着儿子摇摇晃晃的背影,宋妈满眼都是心疼:“这孩子,真是的。”   “十块钱一套啊?”   宋妈看向宋爸:“老宋啊,你去把柜子里的钱拿出来数二十,俺记得应该是够的。”   宋爸没有多想,直接点头“哎好。”   “等等爸,”宋满一把拉住宋爸的手:“买一套就够了。”   “一套哪够啊, 不要换洗的了?”宋爸笑着推开他的手。   过了一会儿,端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出来, 打开盖子,里面全是皱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多数是一毛两毛,几张一块两块。   宋妈微眯着眼,长满褶皱的手伸进铁盒子,一张一张数,数了二十五块钱给宋满。   “有校服还要有鞋子噻,你那双鞋子啊都开胶了,多的钱拿去买双新的,俺跟你爸难得才去一趟镇上,路又不好走,你自己放学的时候买吧,就之前咱们一直去的那家,让老板给你便宜点。”   宋满低头看着那叠皱巴巴的钱,眼眶微红:“不要,我说了,就一套就行了,买那么多干什么,而且鞋子还能穿,我这天天都在长个子,买新的都穿不了多久就穿不了了。”   宋妈和宋爸对视一眼,笑呵呵道:“等真穿不上了,那就给你爸嘛,他脚比你小,能穿。”   见他还是不接钱,宋妈“哎呀”了一声:“你不用担心,衣服鞋子俺们还能买不起吗,上个月俺跟你爸刚卖了一笼小鸡仔,咱们有钱的。”   说完,把钱往宋满手里一塞。   宋满的鼻子一酸,纸币握在手里,明明很轻,他却觉得好重,沉甸甸的,抬不起来胳膊,就连上面的褶皱,他都感觉硌手。   那一叠分分角角凑成的二十五块钱,宋满拿出十块买了校服,剩下的买了高年级的课本和练习题。   同一年的期末,他拿了全年级的第一名,远超第二名将近八十分。   “吱吱——吱吱——”   夏天的夜晚是属于知了的。它们在地底下生长十年,换来地面上半个月的光明,半个月不知疲惫的鸣叫,最后归于尘土。   就像在大山里挣扎的人,埋头数十载,换来考场上的两天。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走在前面的,都是从无数个深夜里熬出来的。   夏蝉的鸣叫声穿透厚厚的土墙,宋满坐在煤油灯前埋头写字,昏暗的,四四方方房间里,有笔尖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翻开下一页的翻书声,针线穿过破旧衣服,丝线摩擦的声音。   缝完一个缺口,宋妈停下来揉了揉眼睛,宋满放下笔:“妈,你明天白天再缝吧,晚上伤眼睛。”   “没事,还有一个,马上就好啦。”说着,宋妈放下手里的针线,去看他的课本:“你作业还没写完呐?”   宋满:“写完了,在复习前面的,还有一个星期就高考了。”   宋妈点点头,继续对着煤油灯缝衣服,而宋满拿起笔,却迟迟落不到纸上,宋妈没听到他写字的声音,抬头问:“怎么啦?”   宋满再次放下笔,道:“妈,我一定会考出好成绩,念好大学的,以后我还会在城里买房子,带你们离开这里。”   煤油灯微弱的光笼罩着这张桌子,光落进宋妈的眼睛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散不开的雾水。   她温柔一笑:“妈妈相信你。”   “你啊不要有压力,就算最后没考好也没关系的,俺们家小满从小就是懂事的,是俺们村里最出息的,你都不知道吧,每次村里人说起你,就夸你,说你能干,”宋妈满眼欣慰地看着儿子:“爸爸妈妈已经很知足了。”   宋满攥紧手里的笔,在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迅速低头,不想让母亲看见。   “你其实从来没有埋怨过你的父母,反而有时候会很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他们才会这么劳累的,因此你不敢休息,一停下来就会觉得对不起他们,才会在大学的时候疯狂地兼职赚钱。”曲之意说。   宋满闭着眼,仰躺在椅子上,情绪很不安稳。   曲之意继续说:“而你也很努力,因为从大学开始,你所有的生活费学费都是自己赚的,没再问他们要过一分钱。但久而久之,你对你家乡的感情也越来越复杂,虽然那片土地养育了你,磨练了你,可你也真的没有办法回到那里,所以你拼了命的想要走出那里,甚至开始反感身边的人提起那个地方。”   “奶奶,你说的那个叫老家的地方,真的有那么好玩吗?”宋玉坐在宋妈的腿上,奶声奶气地问。   宋妈笑着说:“对啊,那里啊白天可以在树林里采蘑菇,晚上可以抓萤火虫,会发光的小虫子,小玉见过吗?”   宋玉摇头:“我怕虫子,不敢抓。”   宋妈哈哈一笑:“萤火虫不吓人的,等以后小玉去老家玩儿了,奶奶给你抓一瓶子的萤火虫,把它们装在瓶子里,一闪一闪的,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   “真的吗?”宋玉瞪大眼睛。   城市里没有萤火虫,公园里也不会长蘑菇,她从来没有见过。   “妈,你怎么又在跟小玉说这些。”宋满从后面走出来,面色微沉,他看向宋玉:“昨天老师布置的英语单词背了吗?”   宋玉嘟起嘴,扭头抱住宋妈的脖子。   宋满:“没背就现在去背,两个小时后我要抽查。”   “哼,”宋玉将脸埋在宋妈的肩膀里,小声说:“爸爸好讨厌。”   宋满的眉心拧在一起,张口想说什么,宋妈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连忙先出声去哄宋玉:“小玉怎么可以这样说爸爸呢,这样是不对的,走,咱们去背书。”   “一个连车都开不进去,路全靠双脚一天一天踩出来的地方,我想不明白,明明我努力了二十多年,才走出来,而他们却总想着要再回去。”   “那我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   宋满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颤抖,曲之意也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小玉呢,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坠楼吗,是因为意外,还是像警察说的那样,是自//杀?”   “小玉......”宋满的气息瞬间乱了起来,眼球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曲之意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痛苦和自责。   看着试卷上一连串的红叉,以及试卷右上角的那个零蛋,宋满无奈地扶额:“从开学到现在,每次测试都是垫底,宋小玉,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学。”   宋玉低着头,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宋满知道她在装,每次只要一说起成绩就来这招,屡试不爽。   之前因为有宋爸宋妈在,他也就算了,结果这次居然考了零分。   宋满将试卷往桌子上一拍,道:“拿好你的零分试卷,去写检讨书,我明天下班回家了要看。”   “啊?”宋玉苦着脸:“可是,可是我不会写啊……可以不写吗……”   宋满心下也一软,但开口时,说的还是:“不写你不长记性。”   “好吧。”宋玉撇撇嘴,下一秒又笑:“那我写出来了,这个周末可以出去玩吗?”   “只要你认错态度好,”宋满说:“也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好!那我一定会写出来的!”   “宋先生,现场我们都勘察过了,和之前的结论是一样的,没有异常,”警察摘下警帽,沉重地说:“请节哀。”   警察退出房间,宋满一个人站在原地。   别墅的小阁楼有一个露台,露台外面有一颗长了几十年的老榕树,树杆又粗又高,其中几根延伸到了露台上,宋玉很喜欢趴在那几根树枝下,看书写作业,搭积木,玩拼图。   宋满呆滞地走到露台边,他没有哭,但心里全是痛。   有风吹过来,把露台旁边那颗老榕树的树叶吹得漫天都是。   突然,老榕树伸出来的那串树枝里有纸张被翻动的哗啦声。   “我抬头望过去,有一张纸被卡在了老榕树茂密的枝干里。”   “一张纸?”   曲之意快速记下笔记:“是什么纸?为什么警察勘察现场的时候没发现?”   宋满摇头:“树枝太茂密了,如果不是风太大,看不见的。”   “那这张纸很重要吗?你有将它拿下来吗?”   “……有。”   “我翻过露台上的栏杆,踩在延伸出来的树杆上……”   树杆不是特别粗,但有成年男人的大臂粗,所以也算结实,他踩在树杆上,一边小心翼翼往前挪,一边伸手去够那张纸。   有一股更大的风吹过来,他的身体歪了一下,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宋玉平时很喜欢趴在露台上玩……   头一天宋满让她写检讨书……   露台上有风……   老榕树的枝干里有一张纸……   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记录到这里,曲之意猛地停住笔。   “我够了好几次,才将那张纸拿下来。”   曲之意问:“纸上有写东西吗?还记得内容吗?”   宋满的声音变得哽咽:“记得的。” 第40章 不许说不用   “宋满, 小玉到底为什么会从楼上掉下来?到底是为什么啊?”宋妈哭得声嘶力竭,一边哭一边锤宋满的肩膀。   丁宴绮拉住自己的婆婆,强忍住哽咽:“妈你别这样, 警察说了......是意外。”   其他人也纷纷去劝宋妈,一直沉默的宋爸走到宋满面前, 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将宋满从头到尾, 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最后对宋妈说:“走吧老婆子, 回家。”   望着宋爸宋妈离开的背影,心中像是有把刀在来回拉扯。   “这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都是我的错,全都是因为我。”   “小玉喜欢趴在阁楼的露台上玩, 所以那天她也和往常一样, 在露台上写检讨书。”   “有风吹过来, 检讨书被风吹起,卷进了老榕树里。”   宋满浑身紧绷着, 像是极力在隐忍着什么,声音却出卖了他的痛苦与煎熬:“如果不是我一味的强求和管束,如果我没有罚她写检讨,她就不会去露台上,也不会翻过栏杆。”   “她讨厌我,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所有人都说这是一场意外,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   唯一的女儿死了,父母虽然在身边, 但对他心怀怨言,没有来看过他,也不让他去看望他们。   这些悲剧的发生,都是因为他所坚持的,自以为对的观念导致的。   曲之意放下手里的笔,轻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对,都想起来了。”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吗,同一件事情,是有很多人参与在里面的,而因为有很多人参与,所以也就代表着这件事会有很多面。”   曲之意:“好好回想一下,那张检讨书上都写了什么,小玉真的讨厌你吗。”   宋满身体微颤,就算他闭着眼,也无法控制眼泪流出来。   刚上小学的宋玉,字还不太会写,上面有很多拼音,再加上平时偷懒又偷得太多,不好好练字,一封检讨书写得歪歪扭扭的。   亲ài的爸爸:   duì不qǐ,我不yīng gāi kǎo 0分的,我cuò了,suī rán我zhēn的不xiǎng kàn shū(QWQ,哭哭的表情)。   nǎi nǎi shuō爸爸měi cì ,dōu kě yǐ kǎo 100分,100分我kěn dìng 是 kǎo 不 dào 的,好nán啊,但是你 fàng 心 ,下 cì我kěn dìng 不会 zài kǎo 0分的。   rú guǒ我下 cì yǒu 进步,你也不 yào wàng 了 dá yīng 我的 shì哦 ,我 yào 出去玩 ,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 pó一起,tè bié是爸爸,不可以 fǎn huǐ哦。   你 zǒng 是不开心,奶奶 shuō不开心 jiù yào 出去玩 ,suǒ yǐ dào shí hòu 你一 dìng yào 一起去哦 。   ài (很多爱心符号)你 !!!   “都说小孩子最能察觉到大人的情绪,小玉虽然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在记东西上比其他孩子慢点,但她对周围人的感知能力却并不大条。”曲之意说:“相反,她很细心。”   “你们朝夕相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你的情绪她都能感受得到。”   “爸爸,为什么每次奶奶跟我讲故事你都不开心啊,明明你也很喜欢故事里的那个地方啊。”小玉趴在一堆作业里,歪头看宋满。   正在检查作业的宋满一顿,否认:“我什么时候喜欢了。”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等奶奶讲完了,才出来说我们呢,我早就发现了,你躲在门外偷听。”   “......”   宋玉“嘿嘿”一笑:“被我说中了吧。”   被戳穿的宋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将手里的作业本往桌子上一摊:“别打岔,这个地方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还做错......”   “哎呀,可是我们现在不是没在说作业吗......”   曲之意轻声问:“现在,你都知道了吗?”   宋满嗓音哽咽:“知道,我都知道了。”   “小玉说,她没有讨厌过你。”   “你的父母说,你一直都是他们的骄傲。”   诊室里响起宋满低声的抽泣,曲之意掐灭掉小香炉里还未燃尽的香,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再次睁眼,他沉声道:“当我从三倒数到一的时候,你就会彻底清醒过来,回到现实世界,放下过去所有的痛苦和心理负担。”   “三......”   “二......”   “一......”   “啪——”   一个清脆的响指声过后,宋满缓缓睁开眼,曲之意按下办公桌下面的呼叫按钮,很快,陈也就推门进来了。   “曲医生。”   曲之意的声音有些疲惫:“帮他检测血压,心跳还有瞳孔。”   “好,我马上准备,”陈也见他脸色很差,关切地问:“曲医生,你没事吧。”   曲之意摇头:“没关系,你做你的,不用管我。”   陈也依旧还是很关心他,但当下确实是宋满这边比较重要,于是他匆匆对曲之意说:“丁先生他们在隔壁诊室等你。”   然后就将还有些恍惚的宋满扶到了旁边的病床上,帮他做检查。   曲之意站起身,步伐虚浮地走出诊室,也正好是这个时候,隔壁诊室的门开了,出来的是丁宴澄和丁宴绮他们一家人。   在看到曲之意的那一瞬间,丁宴澄大步朝他走来,一把扶住:“你怎么样?”   曲之意摇了摇头:“没事。”   宋爸宋妈已经去诊室里面了,丁宴绮眼眶通红地跟曲之意道谢:“曲医生,谢谢你。”   曲之意淡笑着摇头:“没事,进去看看宋先生吧。”   丁宴澄握住曲之意的胳膊,让他将一部分重量放在自己身上:“本来我是打算这个周末跟你联系的,结果今天宴绮姐给我打电话,说宋满已经知道,自己来找你了。”   曲之意笑:“我看到他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之意......”   走廊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曲之意回头,强忍着疲惫道:“老师。”   宋满一来陈也就给他打了电话,但当时他在隔壁区的大学讲课,所以到现在才赶过来。   林树往诊室里看了一眼,陈也正在给宋满测血压:“已经结束了?”   曲之意点头:“对,过程还算顺利。”   林树皱眉,刚想说他胡闹,但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只好对丁宴澄说:“先带他去休息吧。”   隔壁的诊室里有保洁在打扫,丁宴澄扶他在沙发上坐下,保洁一看,吃惊道:“曲医生怎么啦,看着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哎。”   曲之意已经顾不上说话了,一碰到软的东西就想闭眼,丁宴澄对保洁说:“麻烦这边等会儿再打扫吧,让他休息一下。”   保洁“哎”了一声,转头去外面。   林树抬手轻轻掀起曲之意的眼皮,确定没什么大事以后,问:“刚才催眠的录音带出来了吗。”   曲之意“嗯”了一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录音笔,林树接过,把录音笔里的录音传到自己手机里,然后塞回到曲之意的口袋里:“录音我回去听,等会让你助理给他安排一下住院,观察两天,我这边没消息的话,先不要出院。”   “好。”曲之意点头。   林树轻哼一声,一半心疼,一半又生气:“既然知道自己在催眠这一块专业度还不够,为什么不等我来了再开始。”   曲之意服着软,笑:“这不是来不及嘛。”   林树又是冷哼:“来不及,我看是你急,万幸还算顺利,要是中途患者不配合出了问题,你打算怎么做。”   曲之意保持沉默,不跟老师顶嘴。   心理治疗的方案有很多种,而催眠疗法控制的不仅是患者的精神,医生耗费的精神也大,他不是专攻催眠疗法的,今天的做法确实危险,林树没骂他都算好的了。   “你现在这个状态也不适合再继续工作了,回家好好睡一觉吧,这边我来跟你助理交代。”林树说。   曲之意点头:“谢谢老师。”   林树无奈地摇头,转身去隔壁看宋满的情况。   诊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丁宴澄摸了摸曲之意的额头,还好,是正常的。   “你现在不方便开车,我送你回去吧。”怕被拒绝,丁宴澄后面追了一句:“不许说不用,就当是我替家里人谢谢你。” 第41章 奶奶   和丁宴澄一起经过诊室门口时, 曲之意没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林树正在帮忙做检查,丁宴绮还有宋满的爸妈都围在病床前。   恰好这个时候, 已经彻底清醒的宋满抬头,看到了门外的两个人。   “哎老公, 你干嘛?”   丁宴绮上前扶住要下床的宋满, 小声嗔怪道:“你乱动什么呀, 没听到医生说要躺着好好休息吗。”   宋满朝妻子温和一笑,轻轻推开她的手, 往门口走过来。   曲之意知道他应该是有话要说,于是主动退到走廊旁边:“宋先生。”   “曲医生,”又对丁宴澄点点头:“阿澄。”   丁宴澄“嗯”了一声,象征性地问:“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我很好, ”宋满犹豫着, 试探道:“阿澄,我想跟曲医生聊聊。”   丁宴澄其实是很不想答应的, 他们两个人的状态都不算好,当下应该是要好好休息,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讲呢。   但他毕竟不是医生,也不是当事人,而曲之意......   视线落在身旁的这个男人身上,丁宴澄知道,这也是一个不会放着自己的病人不管的人。   丁宴澄轻轻拍了下曲之意的肩膀:“你们先聊, 我进去跟我姐说说话。”   曲之意点头,等走廊里只剩下他和宋满以后, 他又后退了两步,在铁皮长椅上坐下。   现在是临近下午四点的时候,门诊楼已经没有多少病人了,整条走廊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   宋满用一种很是轻松的语气,说:“我还是第一次体验被催眠的感觉,现在想想都觉得很不真实。”   曲之意说:“我之前的病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宋满淡淡一笑:“我现在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催眠的。”   “催眠疗法分不同种类和场景,而进入催眠的方式也跟随着会有所不同。”曲之意扭头看他:“当你在诊室里坐下,和我进行交谈的那一刻,所有的动作,声音,都在引导你。”   “介意我点香吗,你来之前这里刚消了毒,味道不太好闻......   “你随意。”   打火机的声音——“三......”   香炉盖子合上的声音——“二......”   拉上抽屉的声音——“一......”   “香味可以安抚患者的情绪,声音是为了让患者将注意力集中在医生身上,而当这两点前提达成之后,便是催眠者正确引导患者的主场。”   “宋先生,你所认为的‘你自己并没有问题’的这个观点,很正常,我不作予评价......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个陷入低谷,挣脱不出的阶段,但这些并不是不可逆的,只要你配合治疗......   “原来是这样。”宋满渐渐在心里回味过来了,曲之意平静地看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宋满背靠在走廊的白墙上,良久后,很轻地叹了口气:“自从小玉出事以后,我就不敢再去阁楼,因为只要一踏进那里,我就会想起自己做的蠢事......是我把我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了爸妈身上,也强加在了小玉身上。”   “很多次宴绮都说,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说不定小玉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眼睛很干涩,鼻子一直在发酸,宋满沙哑着声音说:“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想,她不会回来的,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小玉,而我也很怕我会再一次作出愚蠢的事情。”   曲之意抬眸看走廊对面的墙,手指指尖在膝盖上有节奏地弹钢琴。   人是感情极复杂的动物,尤其像宋满这样高智商的人,他们的思维发散得更开,想得更多,一旦踩空,就会触发井绳效应。   不过好在宋满现在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只要后面继续接受治疗,调节好心态,会慢慢改善的。   “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小玉,”曲之意站起来,窗户外面有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曲之意的肩膀上,他走到宋满跟前,伸出手:“但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同样的事,就也不会再发生第二遍。”   宋满垂眸不语,似乎是在下最后的决心。   曲之意就又将手往前伸了伸。   大约是过了七八秒,宋满抬手回握住:“谢谢,我会积极配合的。”   下午四点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走出门诊大楼,就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等他们走到停车场坐上车,两个人都已经汗流浃背了。   或许是都比较熟悉了,所以曲之意也没跟丁宴澄客气,一上车就闭上眼小憩了。   丁宴澄调好车里的空调温度,又找出导航,之前他送过曲之意回家,定位都有保存。   抵达小区以后,丁宴澄扭头轻唤道:“之意。”   车里的空调吹得人很舒服,但因为头一直昏昏沉沉的,所以这一路来他一直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听到丁宴澄在叫自己,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到了?”   丁宴澄“嗯”了一声:“你家在几栋几单元,我带你上楼。”   曲之意张口就想说他可以自己上去,但话到了嘴边以后就变成了:“二栋二单元四零三。”   丁宴澄停好车,带着曲之意坐电梯上楼。   打开门,曲之意将钥匙挂在门口的玄关柜上,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坐坐再走?”   丁宴澄眼睛微弯,没有拒绝:“却之不恭。”   厨房里,奶奶也刚买了菜回来,听到门口的开门声,隔着墙问:“乖乖下班儿回来了啊?”   曲之意朝厨房那边回应:“对,今天提前下班了,我朋友送我回来的。”   “朋友?”奶奶关掉水龙头,抓过挂在墙上的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走出厨房,正好看见丁宴澄在换鞋。   今天宋满打了曲之意一个措手不及,丁宴澄知道消息的时候也还在公司,上班穿的正装都没换就往医院去了。   下午从医院出来太热,他脱掉了西装外套,现在就穿了件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他个子高,再加上每天都有健身,这套正装穿在身上,真是十分合适。   奶奶来这里大半个月,还是头一次见曲之意带人回来,还是这么帅的小伙,顿时热情地迎上去:“哎哟,快进来坐到,我给你们切西瓜,刚买回来的。”   丁宴澄解开衬衫的袖口,将衣袖往上挽起一截:“我来切吧。”   “没事,你好好坐着。”曲之意找到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了两度,又倒了两杯水递给丁宴澄。   丁宴澄没多客气,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了。   奶奶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来,吃西瓜。”   丁宴澄有些受宠若惊,想站起来说谢谢,奶奶提前按住他的手:“不要讲礼,吃嘛。”   曲之意也笑,跟奶奶介绍:“奶奶这是我朋友,丁宴澄。”   “好。”奶奶笑着点头,又将丁宴澄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小伙子长得多俊还,做撒子工作的?”   “家里做了点小生意,我就帮忙管管人。”丁宴澄委婉地说。   “那还好嘛,”奶奶感慨道:“嘞个年头,打工不好赚钱,像我们家乖乖,医院里头也天天都忙,还是自己给自己打工轻松。”   “都差不多的,只要是工作就没有轻松的,”丁宴澄看向曲之意:“之意他们做的都是救人的工作,意义不一样的。”   “话也是嘞个话,”奶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上了年纪的人,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小辈,比夸自己还要开心,她拍拍腿站起身:“那你先歇一哈,我去煮饭,等哈儿留到起吃个饭。”   丁宴澄笑着点头:“好。”   曲之意拿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我奶奶对人都比较热情,你别拘谨。”   “没有,”丁宴澄弯着眼睛笑,笑完又问:“我没记错的话,你奶奶不是在你们老家?”   说真的,刚才没上楼的时候,他以为曲之意家里没人来着。   “她是五一的时候过来的,”曲之意说:“本来离校之前我计划着回去看一下她,结果老师先给我安排到了这里上班,后来就说五一放假回去看她,没想到她自己先找来了。”   丁宴澄挑眉:“没提前跟你说?那你不得吓一跳。”   曲之意笑道:“可不是吓一跳,当时开门看到房间里灯开着,我还以为进小偷了呢。”   丁宴澄已经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了,没忍住轻笑。   听着厨房里传来洗菜的声音,丁宴澄才开始慢慢环视这个房子。   房子整体的装修得很简约,没有过多的装饰品,看上去很干净,也有点儿清冷,好在房子的朝向和采光都不错,客厅连接阳台,一整天都有阳光照进来。   曲之意歪着头看他:“带你参观参观?”   丁宴澄好心情地点头:“好啊。”   但曲之意又笑:“其实也没什么好参观的,我平时不爱布置房子,打扫也都是请的家政,所以这里的东西少得可怜。”   “很正常,我也不爱布置房子。”   曲之意有些惊讶:“可是上次去你家的时候,感觉装修这些都挺精致的。”   不仅精致,还很贵,他估计光是里面随便一套家具,就够一个小户型的首付了。   丁宴澄笑着说不是:“装修都是我妈在管的,她以前去国外留学,看惯了欧美那边的建筑,回来以后就非要给我也装修一套出来,我是无所谓,就随她去了。”   曲之意若有所思地点头,他站起身:“走,带你转转。” 第42章 谈个恋爱   他租的这套房子面积不大, 两室一厅的小户型,原本一间是他的卧室,一间是平时用来看书办公的, 奶奶来了以后就临时收出来给奶奶住了。   那个房间里有一面墙柜,里面放的全都是大学里拿过的奖杯奖牌和证书, 还有一些活动合照。   林树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名声很大, 手中资源自然也不少, 曲之意作为他得意的学生,平时少不了要跟着一起去参加各种活动, 以及实操案例,结束以后都会留影合照。   丁宴澄一排一排看过去,不知道是照片时间太久褪色,还是当时的相机像素不高的原因,照片里的男生看上去总是有些朦胧, 面孔青涩, 笑容也青涩。   他还在其中几张照片里看到了李望舒的身影, 两个人都站在各自的导师身边,与之一起合影的其他人, 也是一看就是他们学术界不简单的人物,或者再准确一点说,每一张照片里出现的人,都不简单。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专业能力这么强,为什么会去一院上班?”丁宴澄问,视线却依旧在这排架子上。   曲之意耸耸肩:“这就得问我老师了。”   那次林树去医院, 他也是问过林树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把他安排进男科工作, 根本就是个和他八杆子都打不着的科室。   但林树没有直接告诉他原因,而是说需要他自己去领悟。   于是从那天起,他就一直在想,领悟,他要领悟什么,那个地方又能让他领悟到什么呢。   当然了,他想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看完奖牌证书,曲之意又带他去了自己房间。   和刚才的那间临时卧室比起来,他自己的房间就更简单了,一眼就能看完。   除了一张灰白色的床和床头柜,就只有一个贴墙的大衣柜,好在床旁边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飘窗,橙黄色的夕阳斜斜照进来,一半打在床上,一半打在地上,给房间添上一抹色彩,看上去才不至于那么清冷。   丁宴澄感叹道:“我算是知道,你刚才说的不爱布置房间,不爱到了什么程度。”   曲之意就笑:“毕竟只是租的房子,东西太多搬家很麻烦。”   虽然他从大学开始就住在这里了,而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短时间内他也不会搬走。   但可能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回来也只是睡个觉的原因,也可能是奶奶不在身边,感受不到家的味道,总之,他就是不太想过多装饰这里。   丁宴澄点点头,表示理解,不过他从小到大都是住在丁家老宅里的,唯一一次搬家,就是母亲将现在的那栋别墅过户给他,他搬进去的那天,但就算是那次,也用不上他亲自搬。   于是他说:“如果下次你要搬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来帮你。”   曲之意肩膀靠在门上,笑:“行啊,到时候就麻烦丁先生了。”   丁宴澄眸光微动,偏头看他。   在医院里的曲之意,每天都穿一身白大褂,都不用他讲话,光站那,就已经有一股范儿了。   很圣洁,很无瑕,就连笑容都是带有职业性的,只可远观不可近觑。   而在家里的曲之意,肉//体上脱掉了医生的工装,笑容也比平时更真了些,少了距离感,多了点人情味。   “乖乖,吃饭唠哦。”   奶奶在客厅叫他们,曲之意高声回应了句“好”,对丁宴澄说:“走吧,先吃饭。”   多了个客人的原因,今天饭菜格外丰盛,蒸排骨,青椒酿肉,清蒸鲈鱼,还有两个荤素搭配一起小炒的炒菜,和一个西红柿鸡蛋汤,一张方形桌子被摆得满满当当的。   丁宴澄下意识跟曲之意对视一眼,有些惊讶:“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奶奶将肉菜都往他们两人面前挪,笑着说:“不多不多,男娃娃嘛,胃口好,多吃点。”   一边说,一边又去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给他俩一人盛了一碗汤:“嘞个天热,先舀出来冷一哈。”   纵使丁宴澄在家里被保姆阿姨们照顾惯了,面对曲之意奶奶的这番热情,也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好在曲之意帮他解围:“奶奶你不用管我们,他想吃什么自己夹。”   谁知奶奶却撇了他一眼:“人家头一回到屋头来,作为主人家,礼数还是要尽到的噻。”   说完,奶奶又把蒸排骨往丁宴澄面前推了推:“晓得你们嘞边儿不吃辣,今天晚上的菜都做得淡。”   看着面前堆得满满当当的碗,丁宴澄连忙点头:“谢谢奶奶,你也快吃吧。”   奶奶“哎哎”两声,越看丁宴澄眼睛里的笑就越深,又时不时去看坐在旁边的孙子,笑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吃过饭,曲之意打算帮着收拾,奶奶推开他的手:“哎呦你来添撒子乱嘛,跟你朋友去耍,不消管我。”   她小声跟曲之意说:“刚吃了饭,带你朋友到楼底下转一下噻,晚上歪头风吹起夜凉快,在屋头好无聊嘛。”   “啊?”曲之意满脸问号。   奶奶以为他还在装糊涂:“你啊撒子啊,谈恋爱肯定是要出去耍噻,嘞个都还要我教你蛮,笨脑壳。”   这话曲之意就懂了,不仅懂了,还很震惊,他下意识回头往客厅看,丁宴澄拿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调电视,电视里是广告的音乐声,应该是没有听到刚才奶奶的话得。   如此,曲之意稍微松下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哎呀奶奶你说什么呢,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   “是是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都单独带到老肖他们那里吃饭了蛮。”奶奶露出一副‘还想骗我’的笑来,说:“前面老肖跟我讲,你带了个男娃娃到他们饭店儿里头吃饭,还拍了张照片发给我。”   就是照片拍得太模糊了,看不清脸,但就算是这样,也能看出照片里的人身材气质都是很不错的,一眼就能让人记住。   所以今天在门口看到丁宴澄的时候,她也是一下就把人和照片里的那个对上了。   自己这个孙子是什么性格她还不知道嘛,又是带人去吃饭,又是带回家的,指定是不简单的。   她又想起前段时间曲之意还信誓旦旦跟她说,今年要给她带一个回来,估摸着是有盼头了。   “真是你想多了,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曲之意还在旁边解释,都不知道奶奶已经在畅想以后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了。   “好了好了,”也不想再听他这‘没用’的解释了,奶奶把人推出厨房:“赶紧去耍,莫挡到我。” 第43章 如果你允许的话   他们这边动静稍微有点大了, 就算客厅有电视的声音,也没盖住。   “怎么了?”   丁宴澄扭身看他的时候,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可能是刚吃好饭有些犯困的原因,那双好看的眼睛半掩着, 平添了几分慵懒和随意。   “额, 嗯......”曲之意忽然感觉心跳加快了很多, 因为他不是很确定刚才他和奶奶的对话有没有被听到。   好在万幸的是,还没等曲之意想好该说什么, 丁宴澄的手机先响了。   “嗡——嗡——”   丁宴澄看了眼来电显示,道:“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曲之意求之不得:“你先忙你的。”   丁宴澄点点头,走到阳台外面接起电话:“怎么了小张......那个项目估计要换人了,明天上去你安排一个会议, 到时候我会重新安排人......”   趁着丁宴澄接电话的空档, 曲之意去冰箱里翻找冰棍, 这边夏天比他老家要更闷热一些,冰箱里必须得准备充足。   他蹲在冰箱前一通乱翻, 冷藏室的冷气落到身上很舒服,导致他明明已经选好了,却舍不得关门。   “冰箱的冷气接触久了很容易感冒的。”   身后传来丁宴澄的声音,曲之意抬起头,依旧是蹲着的姿势,笑着将一支巧克力雪糕递给丁宴澄:“请你吃。”   丁宴澄的目光落到雪糕上,又越过雪糕去看曲之意:“谢谢。”   “客气什么。”曲之意关上冰箱门, 自己也撕开一根雪糕,是绿豆味的:“看你刚才接电话, 是有事吗。”   丁宴澄点头“嗯”了一声:“宋满得有一段时间不能去公司,他手上的项目都得转交给其他负责人,”说到这里,丁宴澄很轻地叹了口气:“这可是个大工程。”   “唔,你之前说过。”   早在之前丁宴澄还有他唐姐丁宴绮就说过,宋满的工作能力是极强的,很多其他人做不了的,难搞的项目,只要交到宋满手上,就都可以圆满完成。   因为宋满的行为发生的这些事,他不做评价。   人是环境的产物,每个人的思维模式和行为逻辑都不一样,宋满之所以会这样,跟他的原生家庭,以及他自己本身的性格是‘相辅相成’的,环境在影响他,他别无办法。   又或者说,他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了。   毕竟,多数和宋满一样家庭的人,要么自暴自弃走入极端,要么不上不下碌碌无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后宋先生基本就可以出院,后续再每周抽时间来问诊一次,”曲之意食指轻点下巴,估算时间:“半年左右吧,应该就没事了。”   “当然,”他又加了一句:“这得是他真的接受治疗方案,配合我的前提下。”   丁宴澄理解他说的意思,他撕开雪糕包装,咬了一口,巧克力的味道很浓很丝滑,入口的时候微苦,融化以后又在舌尖回甜:“我得先回公司加班了,今天来得急,都没带礼品,谢谢你和你奶奶的款待,下次给你赔双倍的。”   曲之意笑着点头:“那我送你下楼。”   拿上钥匙,曲之意送丁宴澄出门。   这会儿正好是吃好饭出门散步的时间,小区里有不少人带着小孩在玩泡泡机,还有人在遛金毛。   晚风迎面吹来,有几个泡泡被吹到了他们这边,丁宴澄抬头看:“你们小区还挺热闹的。”   “老小区嘛,入住率比较高。”曲之意也抬头看,有一个泡泡飞到了他头上,落到鼻尖的顷刻又炸开,他下意识闭上眼,防止水气炸到眼睛里。   丁宴澄看着他,笑意从眼底掠过。   车子就停在单元楼下,没走两步就到了,曲之意停下来站在树影下跟他道别:“好了,你路上开车小心点。”   丁宴澄回头,路灯照在他身上,打下一道影子在水泥地上,有一半又落在了曲之意的脚下,跟他的影子重叠了起来。   曲之意挑眉:“还有事?”   “是还有些比较私人的话想说。”丁宴澄坦然地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丁宴澄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正常,但话音落到曲之意耳朵里,就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痒痒的。   于是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朵,道:“你要说什么?”   丁宴澄的眉眼柔下来一些,长而翘的眼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层阴影。   “前段时间我爷爷来家里吃饭,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我年纪不算小了,该找个合适的人成家,包括身边的长辈,也总是在说,家里的孩子就我还是一个人,这样不像话。”   “我身边有太多的人,他们接受家里的安排,跟一个各方面都合适,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并且他们认为这样没什么问题,跟谁都是过,如果那个人和自己能力相当,那么在企业利益上也会有加成。”   风从后面吹过来,丁宴澄背对着顺风口,头顶的发丝都被吹乱了,他也没管,只是语气平和地,跟曲之意讲他所不知道的‘豪门秘闻’。   “但说实话,我是一个比较挑剔的人,尤其是在感情上,”丁宴澄说:“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对感情的认知里,都没有‘合适’这个词。”   “因为觉得合适,就跟谁交往,因为觉得合适,就跟谁成家,在我看来,都是一件很可悲无奈的事情。”   “我不喜欢‘合适’跟‘将就’,从小到大,我喜欢的就一定会去争取回来,哪怕不成功也没关系,至少我争取过。”   曲之意怔怔地站在离丁宴澄只有三四步距离的地方,心跳如雷。   而下一秒,丁宴澄朝他走近了两步,于是,原本站在路灯下的人,也跟他一样,藏进了树影里。   “之前你说,你有的时候会很闷,怕对方在得不到你的回应以后,觉得你无聊,”丁宴澄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郑重跟他说:“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很乐意做那个跟你合拍的人。”   有小孩子举着泡泡机从远处跑过来,风把泡泡卷到空中,将他们两个人包裹,又飞到更远的地方。   可能是被泡泡迷了眼的原因,也可能是丁宴澄说的这些话的原因,曲之意感觉头晕乎乎的。   他微仰起头,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因为离得很近,他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就好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让他的心跳加速又加速,从未像现在这样快过。   晚风开始从反方向吹,又带来一片梦幻的泡泡。 第44章 靠啊   打死曲之意也没想过会从丁宴澄嘴巴里听到这些话, 他的表情从震惊到怀疑,最后演变成涨红,面对丁宴澄, 他一下手足无措起来,手一会儿摸耳朵, 一会儿摸后脑勺, 还有点口吃:“不, 不是,你, 你刚刚,额,啊?”   曲之意现在的表情着实是有点可爱,丁宴澄比他稍高一些,他微微俯身, 用看小猫的一样的姿势看他, 嘴角微扬:“曲医生这是不好意思了?”   “没有。”曲之意立刻否认, 同时下意识想往后退,离得太近了。   然而丁宴澄的动作比他更快, 宽大的手掌扣住了他的后脑勺,他想退都没地方退。   大脑的神经最发达,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不是接吻,但一样能看到对方的眼睛,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简直比接吻还要让人受不了, 而丁宴澄扣着他的头,他便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手心里传来的温度。   按照他对丁宴澄的了解, 这个人虽然是大公司里的高层,涵养却是极好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彬彬有礼,不会做出多么出格的事,除了......额,除了那个事。   于是,他屏住气息,小声质问:“你干什么啊?”   他在企图用这声质问,让丁宴澄放手。   然而丁宴澄反而又往前凑近了些,两人的鼻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树影挡住了光,让曲之意突然又些看不清丁宴澄的脸,晚风又吹得人头晕,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就像是被抽掉了力气一样,连带着身体里的氧气也被抽走了,呼吸困难。   “啪。”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响指声,唤回了他的意识。   曲之意呆呆地又问:“你在,干什么啊......”   丁宴澄抿着唇笑,提醒他:“与其问我,不如先调整调整你自己?再不喘口气,你可能就要因为窒息叫120了。”   闻言,曲之意连忙吸了一大口气,刚才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也跟着消失不见。   似乎是很满意他的这个反应,丁宴澄放开了他,又重新退回到路灯之下,他说:“我知道今天晚上的这些话你可能会觉得很突然,如果不是我感觉到了危机感,我可能还在等所谓的时机成熟,不会这么早说出来。”   “危机感?”曲之意不懂了,什么危机感......   “那个每次见到你,都阳光得恨不得发光,句句都离不开你,叫你哥的小男生。”丁宴澄单手插进西装裤口袋,一字一句帮他回忆。   曲之意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有些无语:“我上次不是说了,我对他没感觉。”   “你对他没意思,但不代表他对你没意思,”只要一说起吴榷,丁宴澄的语气就不会太好,曲之意甚至听出了一股强势的意味:“他喜欢你,我能看出来,只要这一点成立,他就会想办法在你面前晃悠,一个东西经常出现在在日常生活中,就会形成一种习惯,而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我不能让他有机会成为你的习惯。”   曲之意微张着嘴,因为他实在想不通丁宴澄为什么会这样想,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这一套放在大多数人身上,确实是成立的。   因此,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见他不说话,丁宴澄又笑了笑,说:“今天是我准备得不够充分,太突然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但同时我也厚脸皮地,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不要立刻拒绝我。”   曲之意有点不敢看丁宴澄的眼睛,视线混乱地往旁边闪躲,他小声喃喃:“你都已经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没有心理负担。”   不止有心理负担,他都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虽然这个男人确实各方面都完美到了极致,性格好,有涵养,外貌也不差,家庭背景更是相当的优秀,但......他可是他的病人啊,医生跟病人怎么可以发展个人感情呢......   此时此刻,思绪就像是被猫咪扯乱的线团,不断在他的脑子里绕来绕去,绕不明白。   丁宴澄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把他叫回现实:“之意。”   曲之意抬起头。   “公司的事情推不掉,不然真不想现在就走,”旁边的绿化丛里传出声声蝉鸣,曲之意看见丁宴澄又走到了树影下,走到了他面前,下一秒,头顶上多了一只手,丁宴澄说:“好了,你赶紧回家吧,听你老师的话,好好睡一觉。”   曲之意呆呆地“嗯”了一声,又在丁宴澄满含笑意的视线下,呆呆地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蝉鸣声声入耳,曲之意却没怎么去听,只有心头怦怦然在跳,一直走到单元楼门口,他才挺住脚步,下意识回头看。   丁宴澄还站在树影下看着他。   “咔哒——”   关上门,曲之意背靠在门板上,还有些心魂未定,奶奶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听到开门的声音探出半颗脑袋:“啷个快就回来唠啊?”   曲之意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我,我去洗澡。”   电视里在放奶奶平时喜欢看的那个节目,吸引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因此她也就没有注意到曲之意红到几乎滴血的耳朵,只是“嗯嗯”两声,就又继续看电视了。   曲之意拿上换洗的衣服走进卫生间,打开了洗水槽的水龙,冰凉的水接触到脸颊,降低了原本燥热的温度,也让他的头脑清晰了不少。   他双手撑住洗手台,方才丁宴澄说的那些话,又在他的脑子里响起,从他说,他不喜欢‘合适’跟‘将就’,到他说,愿意做哪个跟他合拍的人......他说那些话时的表情,眼神,语气,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来。   同时,他自己的反应他也想起来了,呆滞,震惊,不可置信,就好像是第一次被人表白一样。   靠啊,曲之意捋了一把额前辈水打湿的头发,以前又不是没被人表白过,怎么今天反应这么迟钝反常,疯了吧。   靠啊,丁宴澄居然喜欢他,他怎么会喜欢他呢,虽然......曲之意难得自恋一下,虽然他自己确实是有点优秀成分在的......但也不至于吧。   心烦意乱地洗完澡,又心烦意乱地躺回床上,这一晚,注定是睡不好的。   曲之意连着做了好几个梦,中途醒醒睡睡,到天快要亮的时候,彻底地睡不着了。   他索性直接从床上爬起来,去楼下晨跑。   路过昨晚那颗树的时候,他一愣,心跳又陡然开始加速,随即一边嘴里念叨“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一边往另一个方向绕。   七点半,陈也提着两袋早餐推开诊室门,上一秒嘴里还在哼着不知名的调调,下一秒就看见曲之意坐在办公桌前整理资料。   “曲医生?”陈也瞪大眼睛:“你今天来这么早?!”   医院八点上班,以往曲之意都是七点五十五,最早七点五十才会到,今天居然提前了半个小时。   曲之意无视掉陈也脸上的惊讶,朝他手里的早餐抬了抬下巴:“有没有我的份?”   “当然有啊,”陈也‘嘿嘿’一笑,把包子牛奶放曲之意办公桌上:“这家包子铺今天刚出了新品,麻辣牛肉馅的,贼香!”   曲之意点点头,拿起包子咬了一口:“等会转给你。”   “害,”陈也笑着摆手:“不用,就两个包子,给什么给啊。”   曲之意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怕等会儿有事给忘记了,直接现在就打开手机给他转过去了。   陈也张嘴想说什么,曲之意先他一步开口:“两个包子也是钱啊,夏夏现在每天医药费大把大把地花出去。”   于是,陈也只好闭上了嘴。   曲之意整理好桌子上的文件,又问:“昨天我走了以后,宋满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林教授看过了,已经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就是医嘱还有出院小结需要你写一下。”   曲之意点头:“这些都是小问题,只要人没事就行。”   “对了,今天有几个人挂号?我记得楚岑好像是今天过来复诊对吧。”   “楚先生啊......”   见陈也得语气沉了下去,曲之意抬起眼皮,问:“怎么了吗?”   陈也叹了口气,说:“贺阿姨没挺过去,走了,毛小姐在病房里哭了好久,还是楚先生接她回去的,他后面这段时间应该要帮着一起办丧事,没时间过来了。”   闻言,曲之意有那么几秒钟没反应过来,他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也说:“就是昨天。” 第45章 男科果然   虽然早就知道贺兰芝的病没办法痊愈, 属于是能过一天是一天的情况,但陡然得知人去世的消息,曲之意还是感觉有些恍惚, 当真是世事无常。   思及此处,曲之意又想到了奶奶, 这两年她岁数也上来了, 因为常年在农村里生活, 天天会去外面活动,所以身体状况还算硬朗, 没有出现什么大毛病。   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已经上七十的人了,身体器官都在一天天衰弱,日常生活上得更加小心仔细。   等他休息的时候,带奶奶到医院做个检查吧,万事都要先预防着, 这样真正发生的时候, 才至于手忙脚乱没有分寸。   做好打算以后, 曲之意又给楚岑打了一个电话,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作为楚岑的心理医生,他还是要去了解一下情况。   电话打通响了很久才被对面的人接起,听筒里传来楚岑疲惫有有些沙哑的声音:“曲医生?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小也说贺阿姨昨天走了,你和毛小姐还好吗?”   楚岑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喉咙哽咽好几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曲之意也知道, 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济于事的,于是他也只能说:“如果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我之前见过贺阿姨两次,能帮一点是一点。”   “我们没事,谢谢你,曲医生。”楚岑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从昨天到现在,他的精力都快消耗殆尽了。   曲之意也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忙贺兰芝的后事,他也不好再多打扰,在电话里又跟楚岑讲了几句,便挂断了。   这会儿还没有病人来问诊,曲之意放下手机,双腿交叉身体往后仰,后背靠在椅子上,打算放空一下大脑。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诊室的门被敲响:“请问,谁是曲之意?”   曲之意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个黄衣跑腿,怀里还抱着一束硕大的花,有向日葵小雏菊,还有粉色白色跟黄色的玫瑰。   花束很大,他估计也是一路从外面问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三个看热闹的护士,陈也第一时间去看曲之意,用眼神问他:找你?   曲之意一脸懵:我不道啊。   “找曲医生?”陈也问跑腿。   这一问跑腿也有些不确定,等他翻出订单看上写的名字,才确定道:“对,姓曲,是哪位啊?”   确定了名字,陈也就不问了,往旁边一坐,看戏。   曲之意站起来,说:“我是。”   “噢好好,”跑腿连忙进来,把花和签收订单放他办公桌上:“这是您的花,请签收一下。”   医生在医院上班,每天要接触大量的患者,收礼这种事是大忌,绝对不允许的,但也有一些病人心怀感激,给送送花啊锦旗什么的,这种很正常。   曲之意就也没多想,签字收下了。   等跑腿走了以后,陈也还有刚才在门口的护士都挤到他办公桌前:“曲医生,你收到花啦,谁送的呀~”   曲之意干笑两声,说:“我也不知道。”   “包得好漂亮呀,”一个女护士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包花束的纸,看清上面印的logo以后,惊道:“我天,居然是这家花店的,他们家的花都是定制的,这样一束老贵了!”   另一个女护士也认出来了,频频点头:“啊啊我知道,我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我男朋友就去买了一束,还没这个一半大呢,就花了一千多块钱,都够去吃一顿顶配日料了。”   陈也在旁边听着,满脸震惊:“我靠居然这么贵,这花是镶金子还是镶银子了。”   女护士笑他:“就算镶金子银子也卖不到这么贵啊,人就是卖这个牌子,牌子名气大。”   “你男朋友送你那个小的都要一千多,”女护士比划了一下这束:“那这个不得三四千啊?”   “猜什么,小程序店铺上有价格的。”   刚才那个女护士把搜索到的店铺页面摊开在办公桌上,所有人凑过去看,瞬间鸦雀无声,曲之意更是震惊得舌头都要咬掉了。   5200!   一束花,5200!   原本他还在想,是谁会送他花,这下不用想了,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花钱会这么大手大脚。   可,不是,这可是5200啊,这么多钱,买一束花??   曲之意想不通。   其他人也想不通。   陈也问:“曲医生,是有人在追你吗?”   旁边的女护士也问:“而且还是个巨富的富婆!我们有见过吗?来过医院吗?”   另一个女护士也‘啧啧’感叹:“之前隔壁科室那个小言,还让我打听打听曲医生你有没有对象呢,这么一看,她没戏了。”   原本曲之意还没想通花的事呢,这倒好,又爆出来一个大料。   “额不是,什么隔壁科室的小言?”曲之意问。   “就普外科那个小言,曲医生你肯定是不认识的,”女护士‘嘿嘿’一笑:“自从曲医生你来了以后,咱们一院的颜值都被拉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可多可多小姑娘喜欢你呢,三天两头来咱们护士站送蛋糕送零食,要你的联系方式。”   曲之意哭笑不得:“那你们给了?”   “当然没有,”女护士一口否决:“你可是咱们科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伐。”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神情颇为得意,其他两个护士也纷纷竖起大拇指‘点赞’。   只有曲之意,他是真的无奈了。   他上班的时候几乎都是待在诊室里的,有时候忙起来连食堂吃饭都不去,让陈也带回来,按理说他都这么‘足不出户’了,应该没多少人认识他的吧......   而且,在性取向这一方面上,他和大多数人是不一样的,现在搞成这样,不是耽误别人吗。   曲之意叹了口气,对那三个护士说:“反正以后大家都是要一起共事的同事,不管出于哪方面,我都还是先说明一下。”   “我其实是喜欢男生的,爱情上的那种喜欢,以后如果再有人向你们打听,但说无妨,没关系的。”   话音落下,室内再一次陷入寂静。   其实现在的社会风气都很开放,而一院这么大,也有医生公开过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这都没什么,只要不影响工作,谁管呢。   这也是曲之意敢这么干脆利落就说出来的原因。   见面前的这几个人都一脸呆滞,他张嘴还想再说两句,就听见离他最近的那个护士说。   “我靠,所以今天送花的这个不是富婆,是富豪!!!” 第46章 就买个好看?   在消化完曲之意说他爱好为男的这个事实后, 三个女护士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叽叽喳喳开始讨论,陈也则是彻底石化在了原地, 他怎么都没办法把自己这个领导,跟......同性恋联想在一起。   当然, 这绝对不是他对同性恋有歧视, 而是, 而是......按他的逻辑思维来看,像曲之意这么优秀, 有学识的一个人,往后就应该是会遇到一个同样优秀的女孩,谈恋爱结婚,生活幸福美满。   可结果却是......   陈也在那里替曲之意觉得可惜,三个女护士还在津津有味地讨论, 两边画风截然不同。   而作为当事人的曲之意, 他现在没精力去应付他们, 他得去‘质问质问’今天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走到诊室外面的走廊,曲之意双手搭在窗台上, 给丁宴澄发了条短信:你今天给我叫了花???   过了两分钟,对面没回复,曲之意看着聊天框,以及结尾那三个问号。   嘶,这种表达方式是不是有点凶啊,毕竟人家送花过来也是一片好意,他这么问, 感觉,确实有点不太好。   于是, 曲之意又在表情库里翻找半天,最后找到一个发呆小狗的表情包,点击发送了过去。   五分钟后,对面依旧没有回复,曲之意低头盯着手机屏幕,陷入了沉思。   *   早上九点,集团十楼会议室,长方形的会议桌上,满满当当坐了将近四十个人,丁宴澄坐在最前面的位置,背后就是投影仪,他手指每滑动一下电脑屏幕,投影仪上的画面也跟着在动。   “有个消息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宋满因为身体原因,会暂时停掉手里的工作,休息半年。”   丁宴澄开了个话头,底下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全都炸锅了。   “半年?那宋主管手上的那些项目怎么办?也要暂停吗?”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这么没脑字的话,丁宴澄盯着电脑屏幕的眸色暗下来几分,他抬头扫视了一圈下面的人。   会议室里的人顷刻噤声了,都不是很敢和丁宴澄对视。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宋满半年不在公司,公司就也要休息半年不干活是吗。”   底下一片寂静,丁宴澄脸上没什么表情,左手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轻轻敲打,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丁宴澄调到下一页PPT:“现在宋满手上一共负责有八个项目,你们谁是项目负责人,举个手我看一下。”   下面有八个人举起了手,丁宴澄看过一圈后,把脸大概记住,点头说:“好。”   他指指投影仪屏幕:“首先这个文旅项目,负责人简单说一下情况。”   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战战兢兢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发言。   这个项目就是上次老爷子问起的那个古镇项目,合同以及资金什么的,基本都已经落地了,当下阶段就是要进一步开始对古镇进行设计和翻修,不再是纸上谈兵,一群人围在一起畅想,而是实打实的要花钱出力气,因此负责这一块的团队该怎么选,选谁,是很关键的。   但这个事一直是宋满亲自在弄,亲自在跟,很多数据信息都还没有共享给手下的其他人,于是负责人讲得就也结结巴巴,很模糊。   丁宴澄在上面听着,全程没有什么表情,而坐在负责人旁边的几个员工都低下了头,替他狠狠捏了一把汗。   负责人小心翼翼地看向丁宴澄:“丁总,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丁宴澄单手撑着下巴,点头:“下一个。”   刚才的负责人暂时松下一口气,另一个负责人紧张到说话都是捏着嗓子的:“好的丁总,我这边负责的是......”   八个项目,八个负责人,丁宴澄一个一个听过去,等所有人全部讲完,原本就安静的会议室陷入死一样的寂静,感觉连空气里的温度都降低了。   丁宴澄合上自己的电脑:“除了最后说的那个处于后期收尾阶段的项目,其他的人,你们掌握的数据都有错误,不全,模糊的问题存在,怎么回事。”   “我知道平时宋满在的时候,你们做事都是不需要动脑子的,一个指令下去照着做就行了,但就像我最开始问的,难道宋满不在公司,你们就丧失工作能力了吗。”   “你们都是跟在宋满手底下做事的,时间长的有七八年,短的也有一两年了,平时怎么样的,我不追究也不管,但从今天这个会议开始,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去以后把数据全部重新做统计,该交接的交接,下周一早会,我不想再看到今天这样的状况。”   话落,丁宴澄瞥了助理小张一眼,小张立马会意,重新调出PPT:“接下来我来给大家讲一下,项目后面的发展方向......”   所有人都提起精神听,丁宴澄看了看坐在自己右下方的丁宴绮,对方给他递过来一个佩服的眼神。   丁宴澄微微颔首,在职场上,领导亲力亲为固然是好的,但亲力过了头,底下的人就不会动脑子了,这是弊大于利的。   会议结束以后,所有人都出去了,只剩丁宴澄和丁宴绮还没走。   丁宴绮叹了口气,说:“阿澄谢谢你啊,还要麻烦你来做这个会议。”   原本交接会议应该她来主持的,但这两天她实在是没有这个精力。   丁宴澄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盖上笔盖:“一家人,说什么客气的话,今天过后宋满手上的工作也就都交接出去了,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半年吧。”   “那天我们都太急了,还没来得及谢谢曲医生呢,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想约他吃个饭,答谢一下。”丁宴绮说。   “好啊,我找给你。”   说着,丁宴澄摸出手机,丁宴绮也打开手机,等他报号码。   然而见丁宴澄没动静,她就凑过去问:“怎么了?”   开会的时候所有人的手机都是静音的,丁宴澄也不例外,所以一打开手机就看见曲之意发过来的消息。   脑子一下从公事转到私事上,有些没转过来,他正在想怎么回复呢,丁宴绮就凑过来了,正好也看到手机里的聊天信息。   但她对丁宴澄的事情不清楚,以为丁宴澄是提前替她道谢,于是“诶”了一声:“你给曲医生送花啦?还是你想得周到,我都没想起来。”   丁宴澄笑了笑,把曲之意的联系方式推给了她。   丁宴绮保存好,又问:“阿澄,你跟曲医生关系熟伐?他吃不吃得惯咱们这边的口味呀。”   “这个他没问题的,不过医院的工作忙,也不一定非要请吃饭。”   “哎呀今天不行就约有时间的时候嘛,”丁宴绮笑着收起手机,突然又想起什么:“不行呐,你送了花,我也得要表示一下谢意的,你定的哪家花店?我也定一束送过去。”   “就妈妈朋友开的那家,上次不是推给过你。”   他一说,丁宴绮就想起来了,道:“那行,我下午让人送一束过去。”   丁宴澄笑着点头。   “哎你说,我要不要找人做面锦旗送过去呀?”丁宴绮又问。   丁宴澄忍俊不禁:“你想送就送。”   “我觉得可以,送太贵重的礼品不好,会招人闲话的,锦旗不错,我等会就找人问问。”   丁宴澄笑着“嗯嗯”两声,等丁宴绮走了以后,才又打开手机点开聊天框。   orange:刚才在开会,没看见。   医院诊室里,曲之意刚送走上午的最后一位病人,看到丁宴澄发过来的消息,他眯着眼睛,难怪等半天没回复,还以为是他‘质问’的语气太凶了呢。   他手指飞快打下一串字:没事。   后面又跟了一句:怎么突然送我花?   聊天框上方的昵称变成了“正在输入......”,曲之意就等着,看他会回什么信息过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正在输入......”不见了,恢复成了原本的昵称,屏幕上却没有信息发过来。   曲之意皱眉,刚要点打字框,手机界面就弹出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丁宴澄。   他一愣,点下接通键放到耳边:“喂?”   电话那边响起丁宴澄的声音:“在休息?”   “嗯,上午的刚结束。”曲之意继续问刚才的问题:“你怎么突然就送我花啊?”   丁宴澄笑了下,也不解释是为什么,反而问:“花好看吗。”   曲之意看看自己手边的花束,里面的向日葵和玫瑰都开得很好,因为是才送来的,满屋子里都是浓郁的花香。   他点头,小声承认:“嗯,还不错,挺好看的。”   于是听筒里又传来丁宴澄带着魅惑的笑声:“那这束花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曲之意不理解,笑问:“五千多块钱,就买个好看?”   “当然不是,”丁宴澄说:“是买你开心。”   曲之意严重怀疑丁宴澄是不是上过语言艺术培训班,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啊?他记得他印象里的丁宴澄不是这样的啊?   “怎么不说话?”丁宴澄故意问。   曲之意的耳朵又开始慢慢变红了,他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小声道:“不知道说什么。”   听到他的话,丁宴澄也低头笑了:“我之前不是说过,我喜欢的就一定会去争取,那追人就得有个追人的态度,不能是嘴上说说,没有实际行动。”   “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辛苦曲医生考核一下我了。” 第47章 你?追人?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 每天都有跑腿来曲之意的科室送花,相比起其他单子,这已经算是大单大, 尤其这目的地还很特别,因此, 跑腿们送了几次之后, 就跟曲之意“熟络”了起来。   “曲医生, 今日鲜花已送达,请签收。”   看着桌上的花, 曲之意只觉得头痛,他接过订单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收完,黄衣跑腿笑呵呵收起单子,临走的时候还打趣道:“曲医生,这人都送这么多次花了, 您还没答应啊?”   曲之意干笑两声, 旁边的陈也搭腔道:“说什么呢, 我们曲医生很优秀的好吧,哪里是几束花就能追到的。”   黄衣跑腿“嘿嘿”一笑, 点头说:“是是。”   这些鲜花每天雷打不动,准时送到他这里,除了送花的跑腿,医院里也差不多传开了。   前两天他下班的时候遇到了同样下班的聂飞宇,于是主动过去打招呼:“科长,你也下班了。”   聂飞宇笑着点头,看了眼曲之意怀里抱着的花, 跟他一起出了大楼。   去停车场的路上,聂飞宇笑着问:“最近这段时间怎么样啊, 有没有遇到难搞的病人?”   “没有,都挺顺利的。”曲之意说。   “嗯,顺利就好,”聂飞宇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这个话题就偏到了其他地方:“年轻人啊,不仅要工作一切顺利,感情上也得和和美美才好,遇到合适的人啊,要尝试着去接触,感情嘛,要多谈几次才有经验。”   说完,还不忘夸一嘴:“这花不错。”   曲之意瞪大眼睛,有些震惊居然会在聂飞宇嘴里听到这番话。   等到了停车场,目送聂飞宇开车离开后,曲之意也坐上自己的车,但他没立马就走,而是掏出手机给丁宴澄发信息:在吗?   对面几乎是秒回:怎么了?   看着这回信息的速度,曲之意心里泛起一股十分微妙的甜蜜感,微妙到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打字回过去:能别再送花了吗,这也太张扬了,我们院里的科长都知道了。   这一次曲之意等了十秒才等到对面的回复。   orange:你们医院不允许医生谈恋爱?   曲之意抱着手机有些哭笑不得。   知意:当然不是,谁管你谈不谈恋爱啊,我是说这样影响,不太好。   别墅里,丁宴澄看着曲之意发过来地这条信息,目光变得柔和。   本来表完白以后应该要时常在人家跟前刷刷存在感的,但这几天他一直在公司打转,宋满不在,很多项目需要跨越到他这里签字审批,没有抽出来时间。   所以他就给花店的人打了电话,每天包一束花送过去,也不算是冷落了人家   再说,他就是要让曲之意周围的人知道,有人在追他,这样才能抢得先机。   “哎呀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还看手机。”   姜洲过来一把抢走了他的手机,嘟囔道:“在跟谁发消息呢,笑这么肉麻。”   可惜手机锁屏了,他也不知道丁宴澄的手机密码,只好又扔了回去。   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顺利被丁宴澄接住,他倒也没有生气,只是说:“你在国外玩了一个月,回来就到我这里找事,没搞错吧?”   姜洲倒吸一口气:“我找事?我什么时候找事了,不就是找你倒倒黑水,就成找事啦?”   丁宴澄上了一天班,不想跟他扯东扯西,转头问保姆:“阿姨,饭做好了吗。”   “老早做好了,要现在端上来吗?”   丁宴澄点头:“端上来吧。”   姜洲其实也饿了,国外的东西是真的难吃,又甜又腻,看一眼就没胃口,飞机上的东西更难吃,他今天下的飞机,一落地就来找丁宴澄了,行李箱还在门口放着呢。   保姆把菜端上桌,姜洲就拿起碗筷开始吃了。   丁宴澄瞥他一眼:“你没吃饭?”   “我靠,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在国外是怎么过来的,煎熬,真是煎熬,”姜洲咽下嘴里的肉,跟他掰扯:“东西难吃就算了,玩得也不尽兴,别人天天蹦迪泡妞,我就只能干看着,什么也干不了。”   姜洲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讲自己在国外的受苦记,丁宴澄偶尔点点头给他一个回应,实则心里一点感觉没有。   这个人他太了解了,玩心重,思想单纯,通俗来讲,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讲完国外的事,又讲国内的,姜洲叹了口气:“本来今天没想来你这的,都怪我妈,一下飞机就跟我说她帮我约了个女孩儿,让我去见见面吃吃饭,认识一下。”   “我感觉她就跟魔障了一样,从今年年初就这样了,三天两头给我组相亲局。”   丁宴澄说:“你也不看看你今年都多少岁了,连个正经的恋爱都不谈,阿姨能不着急吗。”   姜洲不同意:“我多大啊?你还比你小两个月呢,你不也没对象,也没见你家里面天天给你介绍人啊。”   丁宴澄轻笑一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见他笑得意味不明,姜洲不是很服气地反问:“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你下个月就29了吧,四舍五入也是三十的人了,怎么就没见你家里的人着急呢。”   “因为他们说的在我这不管用,而且,有一点你说错了。”   姜洲挑眉:“什么啊?”   丁宴澄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擦拭嘴角:“我不需要他们给我介绍,我自己会追。”   姜洲的表情一僵,随即惊讶地瞪大眼:“你?追人?你追谁啊?”   “不是,我也就出国了一个月吧,怎么回来以后,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正常了,”说到这里,姜洲话音一顿,有些自我怀疑:“还是说,国内外的时差其实不止十四个小时,我出去这一趟,国内已经过去一年了?”   “行了,”见他越讲越离谱,丁宴澄适时打断道:“既然阿姨都跟你说了,你多少也收收心,姜家就你这一个儿子,你不帮他们做事,至少也别让他们整天都为你这些事心烦。”   丁宴澄说话一针见血,姜洲被怼得无言反驳。   他低头往嘴里扒了几口饭,明明还没吃饱,却感觉味同嚼蜡。   “啪——”   姜洲放下筷子,用手背一抹嘴角:“你以为我想这样啊,等我把这个心里这个疙瘩给治好了,我谁也不用操心。”   说着,姜洲看向他:“哎,你之前帮我看的那个医生到底行不行啊,靠谱吗。”   丁宴澄没理解他的意思。   姜洲“啧”了一声,道:“我的意思是,他要是靠谱,我就跟他见见。” 第48章 我那个朋友想通了   丁宴澄把姜洲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你的意思是, 不需要我再替你去看病了?”   “当然不是,”姜洲讨好地说:“还是得要你去帮我约一下那个医生的,然后你就把你代入成我, 以我的角度去跟那个医生讲,我在坐在旁边听, 你要是说得不对, 或者哪里忘了, 你就手机上问我,我跟你讲。”   丁宴澄眉头紧皱, 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姜洲,刚才还说他是地主家的傻儿子,现在看来还是高看他了。   “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见他半天不说话,姜洲打算再解释一遍,被丁宴澄抬手打断:“停, 姜洲,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上次我是不是说过,再让我干这种离谱的事, 你爸那边我就不管了。”   “不离谱不离谱,哪里离谱了,反正你都已经帮我挂过这么多次号了,多这几次又不会少块肉,而且之前是你自己一个人去,那后面不一样了啊,后面我陪着你一起去嘛。”   “......你要不要听听你刚才在说些什么?”丁宴澄被气笑了:“什么叫之前是我一个人, 后面有你陪着,感情之前我是为了我自己去挂的号?”   姜洲坚决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丁宴澄越看他越无语, 抬手揉揉耳朵:“你说的那个我不同意,我顶多就帮你约一下时间,其他的你自己来。”   “啊~为什么啊,”姜洲开始哀嚎:“你就再帮我一次嘛,你就在那个医生面前假装一下,又不是真的,而且这事儿天知地知,咱俩知,为什么不同意啊,我还是不是你好兄弟了。”   丁宴澄充耳不闻,也坚决不答应。   笑话,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会答应。   姜洲在这边哀嚎,门口那边突然有人在低声讲话:“少爷下班回来了吗?”   保姆:“回来了,先生在跟姜先生吃晚饭呢,你进去吧。”   “好。”   一个穿深灰色短袖衬衫,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丁宴澄认得这个人,平时在老宅里照顾丁老爷子的人,大家都叫他赵叔。   但,这个时间点,他怎么会过来?   “少爷,这么晚打扰了。”赵叔一脸慈祥的笑,先是朝丁宴澄微微鞠躬,又看向姜洲:“姜少爷。”   见有熟人来了,姜洲也没脸再跟丁宴澄耍赖,嗓子一收,假装正经起来:“赵叔。”   丁宴澄站起身,和颜悦色:“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赵叔扬扬手里的袋子,笑道:“老太爷让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对这种事,姜洲比丁宴澄更感兴趣,他问:“东西?什么东西啊?”   “就是......”赵叔话音一顿。   临出门前,他拎着袋子问了一嘴:“老太爷,这里面包的什么啊,这么晚了还给少爷送过去。”   丁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嫌他多嘴:“就几副清热解暑的中药,这不是天气越来越热了,给他送几副过去。”   他“噢噢”两声,也不敢再多问,刚要走,丁老爷子又叫住他:“送到以后一定要嘱咐阿澄,每天睡前都要喝,不可以忘记,知道吗?”   “好的,我晓得了。”   “就是清热解暑的中药,老太爷说天气要热起来了,心里惦记少爷,特意让我送过来的。”赵叔说。   “清热解暑?”姜洲笑出了声:“他出现的地方会没有空调吗,哪里能把他热中暑了。”   赵叔也觉得奇怪呢,但这毕竟是雇主吩咐的事情,他也不好多问,照着做就行了。   “老太爷说这个药每天晚上都得喝,等会儿我拿到厨房去,跟保姆说一声。”   丁宴澄不是很喜欢中药的味道,而且他从小到大就没中暑过,有点想不明白爷爷送这个过来干嘛。   他叫住赵叔:“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和阿姨说,时间这么晚了,回老宅还要时间,你先回去吧。”   赵叔有些犹豫,但还是放下了,改成嘱咐他:“那好,少爷你可一定要记得老太爷说的话,不要忘了。”   丁宴澄微微颔首。   从老宅到这里路程不近,现在的时间确实是太晚了,赵叔说完就也没有多留,丁宴澄让管家送他到门口。   赵叔一走,姜洲身上装的那股正经劲儿一下就垮台,他一边笑丁宴澄,一边去拿桌上的那包药:“你们家老爷子真是宝贵你,还担心你中暑呢,让我看看里面都是啥。”   打开一看,确实都是些药材,杂七杂八混在一起,只有一两样是他认识的。   人到中年,就会比较讲究养生,姜洲的妈妈到了夏天也尤其爱买清热的中药之类,里面大多都是金银花,决明子连翘这些,但这包药里面,他是一个都没见着。   姜洲捏着鼻子:“好臭啊,这是清热解暑的吗,怎么跟我妈买的那些不一样。”   丁宴澄本来就没想过喝这些药,收下只是为了让赵叔好交差,于是说:“难闻就放着,等会儿让阿姨收走。”   姜洲嫌弃地丢下,见丁宴澄要上楼,连忙叫住他:“哎,我刚才说的你真不愿意帮忙啊?”   丁宴澄走到楼梯口:“我顶多帮你约时间。”   姜洲妥协:“行行行,那你帮我约一下,越快越好,最好就这两天。”   不知道姜洲怎么想的,出去玩一趟就开窍了,不过这倒是一个约见曲之意的好机会。   最近这段时间没有去找曲之意,除了因为公司事情多比较忙,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曲之意会觉得不自在。   毕竟从朋友关系一下子转为追求者关系,反差太大。   而感情这种事情,是要一步一步慢慢来的,步子迈太大,容易适得其反。   洗好澡,曲之意往床上一倒,整个人栽进被子里。   床旁边就是双开的飘窗,平时是空置的,什么都没放,这段时间一直收到花,他就带回来放了上去,现在都已经挤满了,估计再有两束的位置,就放不下了。   他趴在床上,单手撑住一侧脸颊,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嗡——嗡——”   手机响了,曲之意翻身滚到枕头边,摸到以后打开一看,是丁宴澄发过来的消息。   orange:在休息了吗?   他回:准备休息了。   orange:最近医院工作忙吗?我那个朋友想通了,想约你见一面,咨询一下他的病情。   刚洗完澡,腿上还有水珠没干,这会儿空调正对着吹有点冷,曲之意把旁边的被子拉了一截到自己身上,一边不明所以地看着丁宴澄发过来的这条信息。   他问:你什么朋友? 第49章 怎么帮?   和丁宴澄约的时间在周末, 但那这之前,曲之意一直在想丁宴澄说的那句话——我那个朋友想通了。   他什么朋友?哪个朋友?   曲之意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圆珠笔在空白本子上画圈, 陈也已经关注他有一会儿了,没忍住, 问:“曲医生, 你怎么了?”   “嗯?我没怎么啊。”   陈也又盯着他眼睛看:“感觉你好像是没休息好, 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是吗?”曲之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但他手里还拿着笔, 这种下意识的动作根本来不及收回或是停下,笔尖擦着眉骨划拉过去,留下一道墨水的痕迹,以及后知后觉的轻微刺痛感。   曲之意倒吸一口凉气,甩掉圆珠笔, 陈也也连忙抽了几张纸巾, 用水打湿:“曲医生, 你用这个纸巾擦擦。”   “嘶,谢谢......”   洗手池那里有镜子, 曲之意凑近了,对着镜子轻轻擦拭。   还好刚才他动作不是很大,圆珠笔也不是那种细笔头的,只是稍微划破点儿了皮,等把墨水全部擦干净以后,除了那一块周围有点红肿以外,没什么大问题。   陈也关切地问:“曲医生你真没事吗?”   曲之意摆摆手:“我没事, 你忙你的去吧。”   他又低头用冷水冲了一下脸,等到红肿差不多消下去, 才作罢。   陈也去外面了,这会儿也没有病人过来,诊室里就他一个人,闲来无事,他就也学着陈也,给窗台上的盆栽浇水。   绿叶儿被水打湿,叶片摇摇晃晃,看着有些可爱,曲之意放下喷壶,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   丁宴澄第一次来看诊的时候,就说他是替朋友来的,包括后来的每一次,只要一说起这个事情,丁宴澄也都把“我朋友”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只不过当时他以为他是在无中生友,就既没拆穿也没戳破,而是秉承着兼顾患者情绪陪他演戏。   难道......   曲之意一凛,难道丁宴澄真是替朋友看病的?他真的有这样一个朋友?   可是,这也太离谱了吧,谁会替别人来医院看这种病啊?   曲之意越想脑子越乱,想到最后索性大手一挥。   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他不是说他那个朋友要见他,是不是的,到时候一见就知道了。   到了周日这天,曲之意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抵达目的地,是一家地处休闲广场的音乐清吧。   门口装修得十分有艺术感,大音符大麦克风的灯牌,墙上也做了墙绘。   推开门,就能看见里面的舞台,吉他手正坐在台中间弹唱,曲之意没听过这首歌,只听旋律还算凑合。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寻找丁宴澄的身影。   突然,左肩被一只手揽住,曲之意心中一惊,还没等他偏头看人是谁,那只手就放开了他,转而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定神闲站在他面前。   “来了?”   这是曲之意第二次见丁宴澄穿除西装以外的衣服,宽松的圆领T恤,配了条长裤运动鞋,酒吧里红红绿绿的光打在他身上,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以为是哪个大学里的在读生。   曲之意往他身后瞥了一眼,见他是从卫生间里出来的,道:“不好意思来晚了。”   丁宴澄笑了下:“没事,走吧,我朋友在那边卡座。”   “噢好。”   曲之意跟在丁宴澄后面,从舞台前面绕过去。   虽然清吧没有其他酒吧那么热闹,但因为是周日,所以人也不少,几乎每个卡座都坐满了人,只有一个卡座是只做了一个人,曲之意推测那应该是他们的位置。   他又悄悄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丁宴澄,难道之前真是他想错了?   卡座的位置比较偏,灯光也不是很足,从曲之意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那个人的后脑勺,手机贴在耳朵边上,头微微歪着,在打电话。   等他们走近卡座以后,姜洲也看见了他们,低头又跟手机里说了一句,随即挂断了电话。   他上下打量了曲之意一圈,看向丁宴澄:“这位就是?”   丁宴澄点头,先跟曲之意介绍:“之意,这是我朋友,姜洲。”   曲之意从容地伸出手:“姜先生。”   姜洲是个爱玩且不讲这些表面规矩的人,他摆摆手,直接上前一左一右揽住两人的肩膀,往沙发上坐:“都是朋友,握什么手啊,咱们不讲这些虚头巴脑的。”   曲之意不太喜欢跟不熟的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他悄悄挣脱开姜洲的胳膊,刚想说话,姜洲已经端起两杯酒,往他和丁宴澄的手里一人塞了一杯,自己又拿了一杯:“来,先喝一个!”   丁宴澄伸手越过姜洲,把曲之意手里的酒拿走:“你灌我也就算了,他第一次来,你收一收。”   “嘿,”姜洲些微有点诧异,但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丁宴澄平时就是这副正经样:“那行,这杯你替他喝吧。”   卡座的沙发很柔软,曲之意看着丁宴澄他们一口气喝了三杯酒,不由咂舌。   场内灯光忽然缓慢了下来,是之前的吉他弹唱结束了,换了另一个女生上台弹钢琴。   前奏一出来,曲之意就听出是哪首歌了。   “不是说要聊病情吗,怎么选在这里?”曲之意问。   丁宴澄瞥了姜洲一眼:“他选的地方。”   “嗨呀,比起我平时去的那些地方,这里可是清静多了,”茶几上摆满了各种款式的酒,姜洲挑选出了几样,调配出一杯酒放到曲之意面前:“尝尝?”   “刚才那杯阿澄替你喝了,这杯得给我面子。”姜洲笑着说。   曲之意笑了下,本来也没想推脱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入口没有酒的辛辣味,反而是甜甜的,像果汁。   丁宴澄说:“这酒度数不低的,你喝慢点。”   曲之意笑着点头:“我知道,不过什么时候开始啊?”   “哎呀不急不急,时间早着呢,”姜洲嚷嚷着,撸起袖子像是要大干一场:“咱们先玩尽兴了,再说正事儿呗。”   说完,就拉着两个人喝酒玩筛子。   都说术业有专攻,姜洲在别的事情上没用,在吃喝玩乐上,那是谁也比不过他,又是个性格极其外向的人,连平时不怎么玩的曲之意都能被他带动起来。   台上的歌唱完一首又一首,他们这边茶几上的酒也喝了大半了,曲之意喝得最少,好多都被丁宴澄悄悄拿过去了,但也依旧有些脸红。   他道:“我去一趟卫生间。”   “我也去。”姜洲从沙发上跳起来,他跟曲之意个头差不多高,平时大条惯了,十分自来熟地把胳膊往人家肩膀上一搭,就往卫生间方向去了。   “姜先生,你……”   “哎呀姜什么先生啊,”进了卫生间,姜洲放开了他,笑道:“你就跟阿澄一样,直接叫我大名儿就行了,姜先生姜先生的,多怪啊。”   姜洲打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对着镜子捋自己额前的刘海。   这一看就是从小被家里人溺爱着长大的,心思单纯,也不墨守成规。   曲之意暗自摇头,和姜洲并立在旁边的洗手池前洗手。   才喝了酒,身上体温高,凉水冲上来就显得有点冰,姜洲漫不经心地跟他搭话:“哎之意啊,我听阿澄说,你是他心理医生是吧?”   这一晚上过来,都没人提起看病的事,曲之意还以为他们忘记了呢。   正好现在姜洲提起这件事,他便就着丁宴澄的话,‘如实回答’道:“不是特别准确,阿澄说,他是替他朋友来看病的。”   姜洲手上动作一顿:“朋友?他这么说的?”   曲之意点头。   姜洲笑着摆手:“什么朋友啊,这话你也信。”   曲之意挑眉:“你的意思是?”   “哎呀他就是不好意思,”姜洲又问:“那他有跟你说他那个朋友是谁吗?”   曲之意关掉水龙头,抽出一张纸擦手:“这倒是没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治疗一直没进展。”   姜洲拖长嗓子“哦”了一声,紧接着又放低声音:“我跟你讲啊,阿澄这个人可要可要面子了,就今天这个局,他非要拉我过来,说什么让我帮他一个忙。”   闻言,曲之意有点没转过弯来,试探地问:“他让你帮什么忙啊?”   “额,”姜洲微微仰头回想:“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让我假装一下他说的那个朋友。”   “啊?”曲之意被这话给整不会了,什么叫假装是他说的那个朋友,而且,他问:“那你干嘛跟我说这件事,他不是让你假装吗,你跟我说了,还能叫假装?”   姜洲干笑两声:“我喝酒喝多了,嘴太快就不小心说出来了,等会儿回去你可别跟阿澄说啊,不然他得怪我了。”   “唉也怪我,一喝酒脑子就糊涂,”姜洲笑着摆手:“藏不住事儿。”   曲之意有点懵,这怎么,这两个人说的话完全相反呢。   见目的已经达成,姜洲强忍住笑意,道:“兄弟,虽然咱们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但也算是喝过酒的好朋友了,你真得帮帮我,不然阿澄发脾气起来,可吓人了。”   曲之意咂舌,问:“怎么帮?”   姜洲十分自然地揽住曲之意地肩膀:“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毕竟他是病人,咱们做朋友的,还是尽量顺着他来吧。”   重新回到卡座,丁宴澄还在喝酒,曲之意看看他,心里还在消化刚才卫生间里姜洲说的话。   姜洲也是说:“我看喝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在楼上定了包厢,去说说正事儿呗?” 第50章 怎么感觉   这家清吧总共有两层, 一楼是敞开的卡座,喝酒聊天乱窜都可以,时不时还可以看看台上的表演, 属于开放式场所。   二楼是包厢,比一楼更安静, 私密性很好, 适合不那么爱热闹, 但又想享受一下酒吧氛围的客人。   不过听姜洲说,这里的包厢并不好订, 他是因为常来这里,跟老板熟,所以才会爽快的留一间给他。   带他们上来的服务员问他们要喝什么酒,姜洲摆摆手:“就随便拿一箱盲盒吧。”   盲盒是这个酒吧新推出的产品,一个A3尺寸大小的铁箱子, 里面放二十个小瓶子, 瓶子里面有好喝的酒, 也有难喝的酒和白开水,每一个都不一样, 拿到哪个喝哪个。   服务员拿过来以后,曲之意第一个挑的,拿了最里面的一瓶,入口很惊艳,冰冰凉凉的,回味有蓝莓的清甜。   刚才在楼下卡座的时候,丁宴澄被姜洲隔开了, 没机会和曲之意做在一起,到了包厢以后, 他率先坐在了曲之意旁边。   见他喝酒时皱着眉头,曲之意笑问:“你这是什么味道的?”   丁宴澄放下瓶子,眉心舒展:“薄荷味的,太凉了。”   曲之意抿唇轻笑,摇晃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小瓶子:“那我运气还不错,我这个是蓝莓味的。”   可能是今晚喝了酒的缘故,这会儿曲之意说话的声音有些飘,脸颊微微泛着红,看人时,眼神也不似平时那样聚焦,多了点迷离。   丁宴澄的五官柔和下来一些,跟曲之意说:“这个酒前期喝着没什么感觉,但后劲比较大,别喝太多,醉了会很难受。”   曲之意“嗯嗯”两声,放下之前又小抿了一口。   他们俩坐这么近,一会儿说话一会儿笑的,本来是没什么的,但或许是包厢里灯光太暗,红红紫紫的,也或许是这楼下时不时又传上来点音乐,增添了氛围感。   总之,落在旁边姜洲的眼里,他居然看出了一丝暧昧的味道来。   他“嘶”了一声,两条胳膊支在大腿上,上半身微微前倾,盯着丁宴澄看。   丁宴澄一愣,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这么一问,姜洲也一愣:“enn……没什么……就是吧......”   他看看丁宴澄还有曲之意,他就是突然感觉哪里怪怪的,具体是哪里,一时间也说不明白。   哎呀算了,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不适合他,他甩甩头,坐正了身体,道:“那咱们就开始呗?”   丁宴澄点头:“早就该开始了,他医院上班忙,下班了还要在你这里加班,结束以后记得付加班费。”   姜洲笑着说:“是是,我的我的。”转而看向曲之意,朝他眨了眨眼:“曲医生。”   曲之意领会姜洲的意思,但他也不是一个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人,尤其是在面对患者的时候。   “稍等,我准备一下。”   曲之意从包里拿出录音笔还有本子,又把茶几空出来一块地方。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他轻轻拍下手,抬头看面前的两个人:“好了。”   丁宴澄神情自然,姜洲略微有些紧张地点点头,等待他的下话。   “人之所以会有心理问题,其主要原因是现实生活中出现了自己没有办法解决,又不得不去面对的压力与困境,而这是一个比较广的范围,家庭,感情或者社交上,都会有,当人的情绪无法释放,无法排解,日积月累下,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心理问题。”   “阿澄说,他是替你看病的,”曲之意将本子放在大腿上,问:“那么,在一开始,你是在逃避什么呢?”   “是家庭,还是感情,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   问完,曲之意便在关注两个人的反应,丁宴澄全程一脸淡然,仿佛这件事和他毫无关系,倒是姜洲,眉心紧皱,时不时还在咽口水。   曲之意双眼微眯,又问了一遍:“姜洲,在一开始,你,是在逃避什么呢?”   “我,”姜洲纠结了两秒,说:“是感情上的......这件事情,阿澄也是知道的。”   曲之意朝丁宴澄投去验证的目光,丁宴澄点头:“但因为这是他的私事,我不方便透露,所以哪怕之前你问我缘由,我也不好说。”   “能够理解。”曲之意再一次看向姜洲:“那就麻烦你,先跟我讲一下事情的原委吧。”   包厢内一片寂静,只有门缝外隐隐有音乐声传进来,姜洲说:“我跟映雪,还有阿澄,我们仨儿,是从小就认识,一个院子里长大的......”   在二十多年前,国内经济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那时候风浪大,机会多,只要眼睛稍微亮点,胆子大点,有点家底,就能闯出一条路来。   丁家和姜家是祖辈积累有底子在,都不用费多大力气,就顺顺利利站稳了脚。戴家没有家底,农民工出身,好在胆子大,借了一笔高利贷,眼光好又投准了项目,一夜暴富。   因此当时呢,在东南沿海这一带地区,他们三家就顶半边天了。   那都说有钱人跟有钱人是扎堆的,大人在一起谈生意谈项目,让钱生钱,让小生意变大生意,小孩子呢,就聚在一块儿玩泥巴,增进感情。   但这三个年龄都差不多大的小孩,最开始聚在一起玩的时候,是天天都让人头痛的。   首先是姜洲,独生子加上老来子这个buff在,周围大人都宠着惯着,养成他一身大少爷脾气,谁都得顺着他来。   而戴映雪呢,家里暴富之前一直生活在农村,性格大大咧咧的,受父母的教育影响,很看不惯像姜洲这样娇气的大少爷。   两小孩就谁也看不惯谁,一碰头就吵架打架,偏偏姜洲还打不过人家女孩子,次次都是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哭着跑去找大人。   好在丁宴澄是他们三个当中最大的,大人们就“委托”他做三个人里的大哥,只要看见他俩有要闹起来的矛头,就出手制止。   如此,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才稍微稳定了下来。   但小孩子之间吧,爱恨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看着哪哪不顺眼,有时候见不着人,又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这个放在成年人身上叫犯///贱,放在小孩子身上就叫别扭。   姜洲说,到上初中之前,他跟戴映雪一直都是这样打打闹闹过来的,上了初中之后,除亲情友情之外,第二情感发芽了。   平时嘲讽他,打他的戴映雪,落在十四五岁的姜洲眼里,居然觉得很可爱。 第51章 你今晚   周五放学, 戴映雪打算去学校对面那条街的图书馆借一套真题,姜洲攥着丁宴澄追上来,伸手拦在戴映雪前面, 不让她走:“你去哪儿啊走这么快,我们叫你半天了。”   戴映雪轻哼一声, 自动忽视了他, 又故意笑着朝丁宴澄眨眼打招呼:“阿澄哥。”   见人家故意不理自己, 姜洲也没放在心上,兴致勃勃道:“少年路新开了一家冰激凌店, 可以垒三个球,我请你吃。”   “不吃。”   “那看电影,前几天不是刚上线了一部电影,可好看了,我去买票。”   “不看。”   “那我们去电玩城吧, 打游戏, 玩儿赛车, 谁输了就帮另一个人带一个月早餐,怎么样!”   “不玩。”   戴映雪奇怪地看着姜洲, 想不明白他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肯定有猫腻,反问道:“你干什么啊,想抄我作业?”   “没有。”   “考试考了倒数,想让我帮你假装家长签字?”   “不是。”   “噢~你肯定是偷偷把我什么东西弄坏了,是不是!”   “怎么可能!”   “这也没有那也不是,那你今天抽什么风。”   姜洲顿时无语住了, 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他能说什么, 他总不能说,他突然不讨厌她了,反而觉得她挺可爱,想约她出去玩儿吧。   戴映雪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搞好,没功夫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没事就让开,好狗不挡道。”   “靠,”姜洲瞪大眼睛:“你说谁是狗呢?”   “谁在那叫唤谁就是狗呗。”说完,戴映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没让姜洲看见,侧身越过姜洲拦在前面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以前这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只要没有第三个人在,铁定要吵架。   现在虽然也吵架,但多数是戴映雪站主导位置,姜洲被骂得狗血淋头,一边气戴映雪嘴毒,一边又控制不住去讨人家笑脸。   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别扭扭到高中。   这个时间段的戴映雪,说话做事没有以前那么直来直去,长成了落落大方的姑娘,虽然偶尔也会吐几句脏话,但无伤大雅,姜洲倒是比以前更欠了,有事没事就到人家跟前晃悠,把人烦得没辙。   几家的大人聚在一起说到这件事,都笑着打趣,说,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小时候是戴映雪降姜洲,长大了是姜洲降戴映雪。   青梅竹马,欢喜冤家。   曲之意在自己本子上写下这八个字:“目前看来这是一段很不错的关系。”   姜洲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那时候当然是不错的了,都是小孩,无忧无虑的。”   “那后来呢。”曲之意问。   “后来,”姜洲说:“后来就没有他们家了。”   曲之意没听懂:“什么意思?”   丁宴澄说:“他们家是借高利贷做风投起来的,而风投又叫风险投资,需要非常好的综合素质,以及预判市场的能力,否则稍微走错一步,就会套进去。”   高二的时候,戴映雪的父亲投资了一个项目,初期成效都很不错,每日都在增长,经过评估确定风险不大以后,戴家便又追投了大笔的钱。   然而发展到中期的时候,项目的势头急转直下,短短两天的时间,整个项目就以无法挽回的速度荡到谷底。   做这种投资,赚的时候大赚,赔的时候倾家荡产的赔。   因为做风投一夜起来的戴家,最后栽在了那个项目上,所有一切能抵押的都抵押,也不够还债,就只好搬家躲藏。   戴映雪也以最快的速度退学,和她的父母一起,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   姜洲叹气:“我烦了她那么久,感觉她都快有点儿喜欢我了,但有时候吧,现实就是这么狗血,有了这么一出后,我跟她直接就断掉了。”   听到这里,曲之意基本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道:“所以这么些年,你就也一直都还喜欢她,又因为没有结果,所以就......”   可能是把心里话说出来,轻松了,姜洲都没察觉到曲之意已经识破他的小计谋了,他道:“我当然喜欢她啊,我都已经把她烙在心里了都。”   他看向丁宴澄:“我知道你们都说我爱玩,我也承认我爱玩,但在感情上我可是从来没有乱来过的。”   丁宴澄道:“你别跟我说,那些找到你家里的人跟你没关系。”   在丁宴澄的记忆里,姜洲是做了很多荒唐事情的,尤其去年,姜妈妈打电话给他,有个怀孕的女人找到他们家,指着肚子里的孩子说是姜洲的,把姜爸姜妈气个半死。   “当然没关系了!”姜洲急道:“那都是一起出去玩的那些人,他们点了人,玩完以后就走了,那些女的呢,想要纠缠的时候有多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逮到一个人就不放手,她们找不到人,当然就来找我了。”   说着说着,姜洲甚至还委屈起来了:“你们天天以为我在外面花天酒地,那我到现在都还是处男呢。”   曲之意些微有点诧异,没想到这还是个纯爱战士呢。   坐在他们中间的丁宴澄也很明显地愣怔了一下:“所以你......”   姜洲涨红着脸打断他:“哎呀所以我还能怎么办嘛,这不是很人之常情的事吗,哪个男的没有,”因为不好意思,姜洲放低了声音:“没有那个过呢,只不过我比较频繁而已。”   曲之意不动声色低头假装在本子上写字,实则是忍不住想笑,因为他细细把前后想了一遍,发现这个姜洲真是聪明里面又透着一股傻气。   他在卫生间里跟他说,是丁宴澄要面子,叫他来假装演戏的,但真正要面子的其实是他自己。   然后想耍小聪明骗他,结果演技还烂,一说话就露馅儿了。   曲之意暗自摇头,难道他看起来这么好骗吗?   算了,就像姜洲自己说的,毕竟是病人,做医生的,还是多顺着点他的意思来吧。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让人去打听一下她的位置呢?”曲之意说出自己的看法:“找到她,或多或少帮一下忙。”   姜洲泄气道:“我爸不让,他说那些放贷的人不仅会关注欠债人,还会关注欠债人的亲戚朋友,如果我们去找,那些人也会跟着的,那我们不是给他们添麻烦了吗。”   高利贷的这些事曲之意不了解,如果真像姜洲说的这样,那这还真是一个无解的题。   “不能光明正大地找,偷偷找呢?”曲之意问。   “偷偷找?怎么偷偷找?谁偷偷去找?”   曲之意“唔”了一声,道:“我可以先让我朋友试试,有消息了联系你。”   “好啊好啊!”姜洲喜出望外地点头,等到点完以后才想起来,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激动了,于是又连忙按捺下情绪,故作镇定道:“那就麻烦你了,现在这医生当得也不容易啊,不仅要给病人看病,还要帮忙找人,哈哈,你说是吧,阿澄。”   姜洲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丁宴澄,后者一无所知,莫名其妙,而曲之意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暗自憋笑。   手机上显示已经过了零点了,再加上喝了酒的原因,又晕又困,曲之意合上本子伸了个懒腰:“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丁宴澄点头同意,姜洲当夜猫子当惯了,对于他来说,美好的夜生活才刚开始呢,他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再坐会儿。”   于是曲之意便收好东西,跟丁宴澄先走了。   一直到出了酒吧,曲之意都还是觉得很好笑。   察觉到他心情不错,丁宴澄挑眉:“什么事这么开心?”   曲之意绷住笑,摇头:“不能说。”   丁宴澄轻笑着说:“好吧。”   既然不能说,那他就不问这个,换了个问题:“你叫代驾回去吗?”   “对啊,喝了酒怎么开车,就是不知道这个地方好不好叫代驾。”曲之意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来。   这个广场不在市中心,位置还稍微有点偏,再加上是在酒吧,叫代驾的人多,如果是高峰期还得排队,回到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那不然你今晚去我家住吧,客房随时都有在打扫,很方便的。”   “啊?”曲之意摇头:“算了吧,那太麻烦了。”   丁宴澄倒没觉得有什么:“我平时在外面应酬也多,经常到后半夜才回家,这种时候阿姨她们都会事先准备着,等我回家,所以不会麻烦。”   “而且你这么晚回去,你奶奶肯定已经睡着了,到时候把她吵醒了,她肯定会起来照顾你,那才是真的麻烦。”   曲之意有些犹豫,丁宴澄说得也没错,人上了年纪以后睡眠就浅,尤其他奶奶,平时夜里都会醒个一两次的。   但,上次他也是喝了酒去丁宴澄家里睡的,这次又去?这不把人家当快捷酒店了嘛。   见他还在犹豫,丁宴澄开玩笑地问:“不敢去?”   曲之意笑着说:“我什么时候说不敢了。”   “那也没见你点头答应啊。”丁宴澄说话的时候,眼角一直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他今晚跟姜洲一起喝了挺多酒的,这会儿醉意也上来了,嗓音里带了点慵懒的味道。   都说喝完酒想事情就会缺东西,曲之意前面想是不能麻烦人家,等听完丁宴澄激他的话以后,就短路把前面的给忘掉了。   他按灭手机屏幕,重新揣回兜里,对丁宴澄说:“那就听你的,你来叫代驾吧。” 第52章 这个对你很重要?   凌晨这个时间点果然是不好打车的, 他们在手机上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有人接单,不过好在凌晨的马路车子少,一路都很顺畅。   别墅大门有识别系统, 会传达到别墅里面,听到大门自动开门的声音, 保姆和管家都出来了。   管家帮忙打开车门:“先生, 你回来啦......”   余光撇见车里还有一个人, 管家一愣没认出来是谁,还是保姆记性好, 笑着问曲之意好:“曲先生。”   曲之意也笑着点头,说了声:“你好。”   这么晚回来,还一车的酒气,保姆知道他们是喝酒了,说:“不知道曲先生今天要来, 厨房就准备了一份醒酒汤, 得有一个人要等一下了, 我再去煮一份出来。”   丁宴澄点头:“先给之意吧,我不打紧。”   “不用, ”曲之意连忙说:“我也没喝多少,刚才又吹了一路风,已经好很多了。”   保姆笑道:“曲先生就别客气啦,来者是客,客人比较重要。”   既然两个人都这么说,曲之意也不好再驳了人家的心意。   上次来丁宴澄家里,曲之意心里尴尬, 又急着赶去台州参加李望舒的订婚宴,所以脑子里对别墅外面的布局没什么印象, 这一次再来,才算是真正目睹风光。   说是别墅,其实更像一个小庄园,从大门进来,有一个接近三百平的草坪花园,平时应该是有雇专业的人打理,绿化这些修剪得很美观。   穿过花园就抵达了别墅内部,里面曲之意的印象就比较清楚了,还和上次一样,进门就是和二楼打通的大客厅,挂在中央的巨大水晶灯开足了,整个客厅亮如白昼。   保姆招呼着曲之意坐,给两人泡了杯滚茶:“那我先去厨房准备了。”   今晚他们只喝了酒,到现在肚子里都还是空的,丁宴澄叫住保姆:“再切点水果吧。”   保姆点头,问曲之意:“曲先生平时喜欢吃什么水果?”   曲之意随和地回答:“我都可以。”   “那就西瓜吧,正好也是解酒的。”   保姆去厨房准备,没一会儿就端着醒酒汤还有果盘出来了。   其实曲之意说的是实话,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所以醒酒汤没喝完,不过西瓜倒是吃了好几块,刚从冰凉里拿出来的,又没有籽,吃着甜滋滋的。   “感觉这个西瓜吃着跟我奶奶买的不太一样。”曲之意说。   丁宴澄说:“这是我爷爷自己种的,他平时没事,就喜欢在院子里种些瓜果蔬菜,然后送到我们这边来。”   曲之意惊讶地眨了眨眼,他以为像丁宴澄他们这种家庭,家里的老人要么是出门旅游,要么是在家喝茶看报,没想到是跟他奶奶一样,喜欢种花种菜。   丁宴澄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忍俊不禁:“你之前不是还跟你助理说,人一开始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有的人比较会投胎,抛开一些表面的东西,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特别多少。”   曲之意更惊讶了:“你居然还记得呢?”   丁宴澄面不改色地点头:“在我感兴趣的事情上,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都不用他解释这个感兴趣的事到底是什么,曲之意就明白了。   心脏怦怦乱跳着,曲之意仿佛被丁宴澄的视线烫到一般,扭头看向别处。   保姆从楼上下来,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对曲之意说:“曲先生,客房已经打扫好了,衣服也备着的。”   如释重负一般,曲之意站起来:“好,多谢。”   “那我先去楼上了。”他回头对丁宴澄说。   丁宴澄微微颔首,目送曲之意从他身前绕过,逃一般地往楼上走,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见曲之意的耳垂微微泛红。   他突然发现,好像自从他主动挑开关系以后,只要以说到这个点上,曲之意就会紧张和躲避。   “哗——”   温热的水从花洒喷出来,曲之意仰头,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有很多东西在不断回闪,因为乱糟糟的,所以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换下来的衣服被随意放在洗手台上,有一半没放全进去,吊在外面,口袋里装了东西,导致衣服一点点往下坠,等双方重量无法平衡的时候,衣服就彻底掉在了地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曲之意听到声音以后,用最快的速度冲洗掉身上的泡沫,抽下挂在架子上的浴巾围在腰上。   拉开玻璃门,曲之意捡起地上的衣服,又摸出口袋里的钥匙仔细观察。   铜钱虽然还挂在钥匙扣上,但边缘处摔弯了,他轻轻靠坐在洗手台上,低头想把摔弯的地方掰正过来。   只是铜钱有点厚,又小,两个手拿尚且费劲,就更不用说使劲去掰了。   刚才出来得太着急,头发上的水都没擦,一直有水珠滴在铜钱上,曲之意推开门,换上保姆提前给他准备的衣服,坐在床尾,一手用毛巾擦头发,一手拿着铜钱,思考该怎么把它恢复原样。   “叩叩——”   门被敲响,曲之意抬头看过去,保姆拿着吹风机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啊曲先生,忘记给你拿吹风机了。”   曲之意说:“没事,我夏天也不用吹风机。”   保姆不认同地说:“洗完头还是要赶快吹干的,不然以后老了容易头痛。”   曲之意想说不用,但她已经把吹风机放在门口的架子上了:“那我就先出去了,有事情叫我就行。”   但曲之意还是没用,甚至头发也只是擦个半干就不擦了。   他先是抱着手机,给李望舒发了条消息,把今天的事情跟他简单讲了一下,他在这方面是能手,拜托他帮忙找一下人,消息发出去以后,就把手机随意往床上一甩,然后抓起手边的钥匙,继续琢磨办法。   床垫太软了,坐在上面使不出劲儿来,正好房间里有书桌,他将铜钱从钥匙扣上取下来,把摔弯的地方放在桌子的边缘,另一只手往反方向按压,想用这样的方式把它纠正过来。   但他这样站着,身体挡住了大半的光,就导致不太清楚位置到底对不对,于是他又拿回手机打开手电,用桌子上的书做了个简易支架,把手机靠上去,让光可以照在他手上。   夏天的睡衣都薄薄一层,挡不住光,手电筒的光一小半照清楚了他的手还有铜钱的位置,一大半是照在了他身上。   米白色的衣服在光的照射下,像是一团会发光的雾,轻薄的雾随着他的动作摆动,时不时会看见雾下面若隐若现,纤细的腰身。   丁宴澄端着牛奶站在门口,一时间忘记了要敲门进去。   还是曲之意,跟那枚铜钱较劲的空隙,撇见了门口的人,两人四目相对,他停下动作:“你站在那干嘛?”   丁宴澄立马回神,他干巴巴道:“给你送牛奶。”   “噢噢,好,谢谢啊。”曲之意松开铜钱,揉了揉发痛的手指,果然啊,不能以肉身去搏钢铁。   丁宴澄把牛奶放在桌子上,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曲之意苦着一张脸,指指那枚铜钱:“刚才洗澡的时候掉地上,掰不回来了。”   “我看看。”   丁宴澄拿起铜钱,对着手电筒的光瞧,又用手试了一下铜钱的厚度硬度,道:“你这个不能用蛮力,需要工具辅助,你先等等,我出去找一下。”   曲之意连连点头:“好好。”   找来工具,丁宴澄坐在桌子前,两只手操纵钳子一点一点用力,曲之意就站在旁边帮忙打手电。   两个人都是刚洗了澡,空气里有沐浴露的味道,有房间原本熏香的味道,还有桌子上,那杯牛奶的香味。   曲之意呼吸一屏,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丁宴澄的侧脸上,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再加上那认真专注的神情,着实是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风景。   钳子在丁宴澄的手中一张一合,很快,铜钱上弯进去的地方就被修复平整了。   丁宴澄放下钳子,把铜钱还给曲之意:“你看看。”   曲之意对着光看了一圈,心里总算是松下来一口气。   他抬头,笑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丁宴澄笑了笑,见他这么宝贝这个,问:“这个对你很重要?”   曲之意坐在床边,把红线重新绑到铜钱上:“对,很重要。”   “是别人送的吗?”   曲之意摇头:“应该不是。”   “为什么是应该?”   曲之意微低着头,想了几秒钟:“因为我不太记得了。”   “我小时候的事都记不太清楚了。”他继续缠红线:“奶奶说,这个是我们自己家的,在我小的时候被翻了出来,后来就一直戴在我身上了。”   丁宴澄点点头,半敛下眼皮:“那既然都不记得,又为什么会觉得重要呢。”   曲之意干笑一声:“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下意识觉得它很重要。”   铜钱很老很旧了,刻在上面的字都有些模糊,曲之意缠好红线,没有立刻扣回到钥匙扣,而是将铜钱放在手掌心里看。   很久很说话的丁宴澄突然开口,说:“以前我小的时候,有个人跟我说,想送我一个东西。”   曲之意抬头看他:“送什么东西?”   丁宴澄摇头:“不知道,没送到我手上。”   “为什么?”   丁宴澄坐在灯下,眉眼柔和,似乎是在回忆。   半晌后,丁宴澄笑着叹了口气,把桌子上的钳子一一放回工具箱。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第53章 这不是治   上一次曲之意醉个半死, 再加上保姆又在他房间点了香,所以那晚他睡得很好。   但这一晚,曲之意躺在床上, 辗转反侧睡不着,侧躺的时候盯着窗帘看, 平躺就盯着天花板看, 就算闭上眼, 头脑也依旧清晰,没有一点想要睡的意思。   其实有很多时候, 他都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每次想要去回忆,都是一片空白,想不起来。   尤其是今天晚上,在和丁宴澄说起那枚铜钱的时候, 他比以往还要迫切地, 想回想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   翻来覆去想不明白, 反而还把自己想得口干舌燥的,曲之意从床上坐起来, 开门去楼下找水喝。   曲之意打着手机手电筒在一楼客厅转了一圈,居然没找到饮水机。   真奇怪,客厅居然没有饮水机?   没办法,他又转头去找厨房的位置。   别墅里面空间太大了,他摸黑一个门一个门看过去,才终于找到厨房的位置。   果然,饮水机就放在大理石右侧的台面上。   拍开墙上的开关, 厨房顿时变得亮堂起来,曲之意打开一个柜子, 想找杯子,前几个柜子都是放碗和碟子的,什么圆形棱形椭圆形,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看得他咂舌。   他记得,他们家加上管家和保姆也不超过五个人吧,这么多碗碟,吃的过来吗。   关掉上面的柜门,曲之意又蹲下,找下面的柜子,打开一看,这次里面放的是杯子了。   “?”曲之意皱眉:“怎么有股药味儿。”   他从一堆重叠整齐的玻璃杯里拿了一个,关门的时候,余光注意到了放在杯子旁边的,一大包用塑料袋装着的东西。   刚才打开柜子的时候就闻到有药味,难道是这个?可是,柜子里为什么会放药?   出于好奇心,曲之意从里面拿了一包出来,拆下缠在外面的那层牛皮纸,摊开在大理石台面上。   医院同一个科室里的医生,至少每个月要有一次,得聚在一起研学,曲之意虽然是心理咨询医生,但归根结底也属于男科的,所以平时也会被拉着一起研学,不用他发言,在旁边听着就行。   研学的过程枯燥又无趣,不是讲药材就是讲病例,他听得多了,自然也记下来了不少。   “肉苁蓉、巴戟天、菟丝子、地瓜果......这些啊,都是我们会开给患者的,比较常见的中药,像肉苁蓉,它呢是补肾阳,益精血的,巴戟天呢,也是有补肾阳,强筋骨,祛风湿的功效......”   他轻轻拨动了下台面上的药材,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曲之意“嘶”了一声,这不是医院里,开给那些,身体有障碍的病人的药嘛。   倏地,曲之意脑子里的思绪又乱了,他背靠着大理石台面的边缘,食指轻点下巴,尝试着把事情理清楚。   一开始,丁宴澄说他是来替朋友看病的,他没相信,觉得是他面子上过不去,所以编了个随便的借口来掩饰。   结果今天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姜洲。   虽然姜洲跟他说,他是在帮丁宴澄的忙,可他怎么看怎么看,都觉得姜洲才是在骗他的人,而且演技还很差。   按这个逻辑来说,丁宴澄确实是没有说谎,他确实是替朋友来看病的。   那可是......   既然丁宴澄没有说谎,那就证明他没问题,那可是他既然没有问题,为什么家里会有治这个的药?   曲之意十分不解地看着那包药。   难道,他们两个都有问题? 第54章 山药对身体有益处   “曲先生?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啊?”   门口传来保姆的惊呼声。   曲之意连忙尴尬一笑, 拿过台面上的杯子,道:“我下来接水喝,口渴了。”   “哎哟都怪我, 又是忘拿吹风机,又是忘记给房间里准备水, ”保姆笑着拍自己的头:“平时啊, 只要是房间里有人住, 都是会准备水的,今天啊时间太晚, 我脑子就昏头了。”   曲之意笑着说:“我自己下来拿也是一样的。”   “那肯定不一样的,你是客人,不能怠慢客人的。”   又见台面上摊开着的药,她奇怪的“诶”了一声。   曲之意解释道:“哦这个是我刚才在柜子里看见的,闻着像药, 就拿了一包出来看看, 不好意思啊。”   “没事的, 这有什么呀,”保姆笑着挥挥手, 把药重新包好:“这个啊是之前老宅那边送过来的,说是熬给先生喝,每天都要喝的。”   但她照顾了丁宴澄这么多年,也知道他是最讨厌中药味的,所以上次丁宴澄让她把药收走,她就随手放在了平时不怎么用的柜子里,没想到今天被翻了出来。   她一边说, 一边麻溜地把药放回原来的位置,丝毫没有注意到, 曲之意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刚刚说的那句话上。   收拾干净厨房台面,保姆打了个哈欠,道:“那曲先生,我就先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这都快三点了。”   “好。”   曲之意愣愣地点头,等目送保姆出去,自己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过了半晌,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头顶的灯光落在杯口还有水里,轻轻摇晃,又泛起涟漪的波光。   看来,他推测得没错。   曲之意认为,今晚绝对是神奇的一晚,短短几个小时,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仰头喝完杯子里的水。   还好这周是双休,第二天不用上班,曲之意静音了手机,一觉睡到第二天的十一点。   和上次一样,他下楼的时候,保姆已经把饭菜都端出来了,丁宴澄戴着眼镜穿着居家服,坐在餐桌前看财经报纸。   曲之意在他对面坐下,说:“你每天都要看报纸吗?”   丁宴澄点头,视线不曾离开过报纸:“我们这个行业,每天形势千变万化,只有掌握最新的消息,才能在面对问题的时候不自乱阵脚。”   “好吧。”   曲之意不懂这些,转头将注意力放在了餐桌上,今天的饭菜有点丰富,炒菜红烧汤菜,一共有八个。   “做这么多?”   保姆给他俩摆好碗筷,笑着说:“我是看上次做的六道,都吃完了,怕不够,所以多加了两道。”   曲之意声音一噎,没再说下话了。   “哗——”   坐在对面的丁宴澄收起报纸叠好,眼镜也摘了,只有鼻梁上留了两个浅浅的窝。   曲之意收回视线,往嘴里塞了一根青菜:“你眼睛近视吗?”   “是有一点,不过不严重,看纸质文件的时候会戴一下。”   丁宴澄拿起碗筷,夹了一块山药到碗里。   昨晚的事忽地又想了起来,曲之意轻咬筷子,没忍住对他说:“山药对身体有益处,你平时可以多吃点。”   他想的是,姜洲毕竟是心理问题,只要说通了,开导通了,就也还好,丁宴澄这都已经发展到要吃药了,那得从日常饮食上就注意起来。   但丁宴澄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还以为他就是很正常地在关心自己,表情肉眼可见的变高兴了:“好,回头我让阿姨多买点回来。”   “嗯......”曲之意想了想,又说:“还有秋葵,韭菜,黑豆这些,也可以适当多吃点,都对身体好的。”   丁宴澄全都记下来了,欢喜之余,心里还松了好大一口气。   从昨天见到曲之意开始,他就一直很担心他会因为觉得告白太突然,而刻意回避,包括昨晚喝酒,他的心里也都是绷着的。   现在听到曲之意还会主动嘱咐他,才知道是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们面对面坐着,直接把这一顿饭给吃出了两个维度。   那天吃完饭,曲之意没在丁宴澄家待太久,他车还停在那个酒吧门口,得过去开回家。   丁宴澄原本是打算送他过去的,结果临时接到公司的电话,就只能去忙公司的事情了。   成年人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五月份过去,来到更炎热的六月。   曲之意依旧还是每天医院家里两点一线,丁宴澄的花也是每天按时按点地送过来,他给他说过不止一次,别送了,太浪费,每次都被他用别的话题带偏。   如此,上班的时候,科室里的人见到他都会笑着问他,今天有没有答应送花使者。   嗯,他们还不知道花是丁宴澄送的,所以就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外号。   而每次听到人问,曲之意也都是打着哈哈带过不提。   笑话,压根儿不敢提,陈也可是认识丁宴澄的,要让他知道,铁定会告诉其他人,然后集体炸锅。   有关姜洲的事情,李望舒那边也还一直没有消息,对此曲之意也表示理解,跟他说不用急,本来也就是尝试一下,真没结果也没关系。   就是上次见面以后,他也没留姜洲的联系方式,所以想要了解姜洲那边的进展,还得通过丁宴澄去联系。   因此,这段时间他总能看到手机上丁宴澄发过来的消息。   orange:姜洲说他感觉他最近的状况比之前要好一些了,想再约一下时间。   orange:姜洲说他突然又不太好了,我们约个时间见见?   orange:姜洲说......   姜洲从不来医院挂号,每次都是约在曲之意下班或者休息日,曲之意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给了他极其丰厚的加班费。   每次见面的地点都是姜洲定的,不是酒吧就是酒吧,头两次曲之意还给点儿面子喝几杯,后面不管姜洲怎么说,他都一副例行公事的态度,滴酒不沾。   好在姜洲也不勉强他,嘴上劝两句没用,就拉着丁宴澄喝。   这天晚上,难得结束得比较早,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才不到十点,曲之意摇了摇头,笑道:“真是奇迹,今天居然没捱到十二点。”   “我特意跟他打过招呼,让他别跟前几次那样那么墨迹。”   闻言,曲之意颇有几分意外,随即笑着说:“那倒也不用,还是病人比较重要。”   酒吧里味道重,就算不喝酒,身上也难免会沾上味道,曲之意站在迎风处,想把身上这一身酒味儿吹散。   “你肚子饿不饿,后面有一条夜市小吃街,去买点东西吃?”丁宴澄问。   “好啊,我正好饿了。”   小吃街在酒吧后面,走路五分钟就到了,曲之意一边走一边用手扇风,六月中旬的晚上,风里夹带白天的余温,吹在脸上就跟蒸桑拿一样。   经过一家冰激凌摊的时候,丁宴澄改变方向走了过去,曲之意也不跟他客气,说:“我要芒果味的。”   丁宴澄含笑点点头,对老板说:“两个芒果的。”   曲之意“诶”了一声:“你也喜欢吃芒果味的?”   “倒也不是,不过我吃什么都可以,不挑食。”   “这个习惯蛮好的。”曲之意朝他竖起大拇指。   小摊老板麻溜做好了冰激淋,丁宴澄接过来,十分自然地握住了他那只手,把其中一个塞进掌心。   甜筒拿在手里,触感冰冰凉凉的,曲之意在丁宴澄的注视下低头咬了一口,浓郁的芒果香气在嘴巴里蔓延开。   “蛮好吃的哎。”他抬头,两眼放光。   丁宴澄笑了笑:“那要不要再买一个?”   “算了,看看前面还有别的没。”   丁宴澄丝毫没有意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人肩并着肩,走走看看,吃吃聊聊。   都说一个城市热不热闹,就看夜市的种类丰不丰富,这条夜市的位置其实开得并不算特别好,甚至可以说比较偏,但因为场地大,入驻的摊贩也多,所以还是有很多人过来逛的。   这其中又数刚步入职场的年轻人,还有大学生占比多,毕竟他们的时间也多。   曲之意平时逛这种夜市比较少,路过到比较新奇的摊子都会停下来看看,丁宴澄见他感兴趣,也不多说,直接付钱买下来,如果东西好吃,那就是走运,如果不好吃,也全当尝鲜了。   两个人从街头逛到街尾,从两手空空,到大包小包。   曲之意看看两人手里快拎下的小吃,又看看丁宴澄,两个人都笑了。 第55章 你们   街尾有一排露天的桌椅, 是给客人休息用的,他们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椅,坐下来短暂地休息。   桌子不大, 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炸土豆, 烤猪蹄, 炸鸡腿, 奶茶看得人眼花缭乱。   曲之意用竹签挑起一块儿土豆放进嘴里,土豆外面裹满了辣椒粉, 咬开后里面就是又软又糯,还有土豆专属的,沙沙的口感。   “味道怎么样?”丁宴澄问。   曲之意频频点头,给予最大的肯定:“特别好吃!”   说着,他也没多想, 拿着刚才他用过的那根竹签, 在袋子里找了一颗看上去卖相最好的土豆块, 递给丁宴澄。   土豆上面裹满了辣椒面,还冒着丝丝热气, 看上去很有食欲。   但看着看着,曲之意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连丁宴澄也有一瞬间愣住了。   反应过来的曲之意咽了下喉咙,下意识就要收回手。   也是在这个时候,丁宴澄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下了那颗土豆。   曲之意感觉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支棱着的手不知道是该放下, 还是继续保持。   倒是丁宴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坦然自若地吃完了土豆,还不忘夸赞:“确实挺好吃的。”   曲之意红着脸收回手,轻咳了一声,抱起奶茶小口小口喝起来。   啊——他刚才在干什么啊?他怎么会拿他用过的签子去挑呢,挑也就算了,居然还递过去了......   曲之意在内心咆哮,表面依旧故作镇定,咆哮的当口,他又没忍住悄悄去看丁宴澄。   老实说,他觉得丁宴澄真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存在,当然除了那啥以外。   嗯,抛开那个不谈,他真是找不出他身上有什么缺点。   而且,那个应该也还是能治好的吧,他记得前段时间科室里来了个很难搞的病人,毛病拖了好几年,吃了主治医生给开的药,一个月就开始见效果了。   唔,曲之意眯起眼睛,等有时间了可以去帮忙问问。   正想着,人群中突然有人在喊:“哥!之意哥!”   “阿澄哥!”   听到是在喊自己,曲之意抬头去找声音来源,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是吴榷,和任幼怡。   几乎是同时,曲之意和丁宴澄开口问:“你怎么在这?”   只不过,曲之意问的是吴榷,丁宴澄问的是任幼怡。   “今天杜教授在J大讲课,带我和望舒哥过去打下手。”吴榷解释说。   任幼怡在旁边补充:“下课以后他说他饿了,我就陪他一起来这边觅食啦。”   吴榷翻了一个白眼,反驳:“什么叫陪,分明是你自己说饿了,硬拽着我来的。”   “那我室友她们都没空嘛,我找不到人,肯定就找你咯,你不愿意直接拒绝不就行啦。”   吴榷指着任幼怡,“你你你”了半天,索性不再跟她掰扯,转而问曲之意:“哥你今天也来这里玩吗。”   曲之意说:“工作上的事,结束以后正好也是饿了,就来这转转。”   吴榷也注意到他们摆在桌子上的那一堆小吃,又看看丁宴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丁先生也在。”   丁宴澄对上吴榷的目光,又大大方方点头:“对,陪之意一起的。”   吴榷冷冷皱着眉心,想要问什么,但被任幼怡抢先了。   任幼怡小跑到丁宴澄身边,揽住他胳膊,撒娇问:“你们怎么在一起啊,还买了这么多吃的,我也要吃。”   丁宴澄看着吴榷,回答道:“因为我们在约会。”   曲之意倒吸一口凉气,吴榷更是立刻变了脸。   “你们,你们在约会?!”任幼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你们在约会?”   丁宴澄点头:“嗯对,我单方面约的他。”   曲之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任幼怡: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吴榷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和丁宴澄一样,他在见到丁宴澄的第一眼,就感觉出了他对曲之意异样的心思,心里有危机感。   但他平时和曲之意的交际实在是太少,也没有合适的理由经常去找曲之意,因此,他自己的这番心意,从头到尾估计也就他自己知道。   想到这里,吴榷整个人都泄气了,他扭头去看曲之意:“哥,你......”   丁宴澄打断他,故意跟任幼怡说话:“你刚才不是说饿了,我们买了很多,你吃吧。”   任幼怡呆呆地“哦”了一声,内心还在消化这个惊天大瓜。   “我记得你叫吴榷对吧,”丁宴澄站定在曲之意身边,一副东道主的姿态:“那我就也跟着之意一样,叫你小榷了。”   吴榷扯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干巴巴说了句:“都行。”   夜市还是人来人往的,甚至比刚才还要密集些,人一多就空气就显得闷热,曲之意感觉到异常的热,就用手给自己扇风。   丁宴澄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对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几次,只要是姜洲组的局,都是丁宴澄接送的曲之意,一开始是怕又像第一次那样,喝了酒,把车子留酒吧这,后来是两个人习惯了。   他们约好时间,丁宴澄会提前到医院门口等着,曲之意到点下班了,一出门就能看见,用不着他再绕去停车场开车。   而这也正应证了丁宴澄所说的,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他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能把机会让给别人。   曲之意重重地点头,如获大赦:“行,走吧。”   转身的时候,吴榷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哥......”   曲之意颇感头痛,天呐,这真是修罗场,谁来救救他。   右眼皮狂跳不止,曲之意伸手按了两下:“小榷,时间确实有点太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得先走了,你和幼怡慢慢逛。”   说完,曲之意先埋头走了,吴榷想伸手留,还没碰到曲之意的衣服,就被丁宴澄恰到好处地挡住了。   他侧身从吴榷身前走过,追上曲之意的步伐。   车子穿过繁华的街道,车内除了轻缓的音乐声外,谁也没说话。   曲之意坐在副驾,脑海里思绪乱飞。   抵达小区的时候快十一点半了,小区内部已经没有人在闲逛了,空空荡荡的。   车子停稳,曲之意解开安全带,去开副驾的车门:“那我先走了。”   受刚碰到把手,旁边一道黑影闪过,丁宴澄攥住了他的手:“先别走。”   曲之意呼吸一滞:“什,什么?”   车内的音乐声停了,是丁宴澄关的,他道:“你先别走。” 第56章 丁宴澄低头   手腕被丁宴澄握着, 因为穿的是短袖,所以曲之意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手掌灼热的温度,不仅灼热, 还很有力量,让他动弹不得。   车内一片安静, 丁宴澄说:“刚才在夜市的时候, 我说我们在约会, 你怎么不反驳。”   “......”   怎么不反驳,他也挺想知道他怎么没反驳的。   他当时是为什么没反驳呢?因为不知道他会这样说, 所以太过震惊?以至于震惊到忘记了?   曲之意没去看丁宴澄的眼睛,也没回答。   于是丁宴澄捏了捏他的手腕。   曲之意有些心烦意乱,也有一种被逼到角落的狭促感:“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呢,为什么不挣脱我?”丁宴澄攥起他的手横在两人中间,再一次发问。   曲之意诧异地撞进丁宴澄的眼睛里, 尝试着想抽回自己的手。   但很显然, 对方没打算放手, 一个成年男人的手腕,被丁宴澄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 那么紧,手背上的经脉都清晰可见。   心脏狂跳不止,曲之意脱口问:“你干什么?”   丁宴澄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你回答了,我就放开。”   两人离得很近,而这样近的距离,也瞬间将曲之意拉回了那个夜晚——丁宴澄向他告白的那个夜晚。   同样的近距离肢体接触, 同样的被掌控,无形的压迫感。   曲之意屏气:“我说了我不知道, 忘记了。”   丁宴澄不信:“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你的反应能力一向都很机敏,这样才能在病人的只言片语中发现漏洞和关键点,怎么可能会忘记。”   曲之意硬着头皮狡辩:“心理医生又怎么了,心理医生也是有上班下班时间的,我难道要时时刻刻都提着精神去关注身边的人吗,而且刚才我们四个里面,谁是病人,需要我去揣摩?”   丁宴澄轻笑一声:“曲医生反驳得有理有据,更不像是忘了的样子。”   曲之意噎住,第一次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含怒瞪着丁宴澄。   丁宴澄又继续说:“我在花店订了三个月的花,到今天为止,已经送了三十一天,一个月整。”   曲之意皱起眉纠正道:“哪里来的三十一天,明明是二十一天。”   说完他自己就愣住了,紧接着就听到丁宴澄悦耳的低笑声,他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你诈我?”   丁宴澄唇角含笑:“我就说你反应能力很不错。”   曲之意鼻翼翁动,闭上嘴,再也不想说话了。   车内空调开得有点太过低了,他俩的手横在空调出风口前面,几乎是对着吹的,曲之意一面觉得冷,一面又觉得热。   冷的是未被衣物覆盖,裸露出来的手臂,热的是丁宴澄攥住的那一截腕骨。   “我上次就说,那个叫吴榷的喜欢你,今天他听到我说我们在约会,脸色都变了。”   曲之意:“......”   “他是年纪太小,也不够大胆,”丁宴澄说:“但如果他比我更早向你表明心意,更早像我一样来接近你,那今天的角色是不是会互换,当他说起跟我一样的话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不会反驳?”   这简直越说越没谱了,曲之意没忍住回嘴:“你在瞎说什么,你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小榷对我也不是那种喜欢,更不可能会发生你说的这种情况。”   “所以今晚说这句话的不是他,是我,而你会反驳他,不会反驳我。”   曲之意微微张嘴,远处有车打着远光灯开过来,灯光刺眼,照得他下意识就想抬手挡住,然而下一秒,被攥住的那只手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丁宴澄怀里倒去。   额头磕在了结实的肩膀上,曲之意闷哼一声,想要动,又有一只手挡在脸旁,替他隔绝车外的光线。   挡风玻璃不遮光,一部分打在他们相拥的身上,一部分往后延伸形成光束,两颗滚烫的心脏在这个瞬间无限接近,心跳达成一致频率。   待汽车从旁边驶过,光束刹那消失不见,周边又变得昏暗。   那只原本替他当光的手掌落下,拇指小心而又珍贵地覆上滚烫的脸颊:“曲医生现在可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吗?”   曲之意额头抵在丁宴澄的肩膀上,眼睫轻颤。   那个时候到底为什么没有反驳,他说不出来,就像之前,也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一样答不上来。   因为天天都收到花,所以他天天都要带一束花回家,奶奶自然是看在眼里的,笑眯眯问他:“谈恋爱唠啊?”   他无奈笑答:“没有。”   “没得你天天抱到花回来。”奶奶火眼金睛,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是不是上回来的那个男娃娃呀?”   在奶奶的‘审视’下,由不得他撒谎,只得点头。   “哎哟我就讲嘛,”奶奶笑着拍了下手:“那个娃娃我感觉还挺好的,看上去人高马大,能力也不错,可以可以!”   曲之意脸颊微红:“没有奶奶,还没在一起呢,这都,还没有的事。”   “今天没得,明天有噻,”奶奶问他:“你欢不欢喜他嘛。”   “......不知道。”   “啷个会不晓得安,你要是不欢喜他,还收人家花爪子嘛。”   “我跟他说过别送,他没听进去,那我有什么办法。”   他这个回答毫无说服力,奶奶直接拆穿他:“你要是真的不想收,他还能硬塞到你手头蛮?办法多得很嘛,还没得办法。”   曲之意被说得哑口无言。   是啊,如果他真的不想收,有的是办法和说辞拒绝掉,怎么会和丁宴澄周旋这么久呢。   大学那段失败的纠缠与暧昧是盘在他心头的毒蛇。   他讨厌别人把一段感情当做玩物,消遣时光的调味品,泄欲的借口,他也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他想象中那样的人存在。   因此他早就不再对感情抱有幻想。   直到他遇到了丁宴澄,这个会大大方方欣赏他,赞扬他,认同他,跟他说,愿意做那个跟他合拍的男人。   两个灵魂在一次次交谈中碰撞,试探,摸索,他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一根线,在不受他的控制之下,悄悄连接。   “曲之意。”   寂静的车内响起丁宴澄叫他的声音,曲之意下意识抬头。   额前的刘海乱了,一半挡住了眼睛,环境也很暗,他一时间都有些看不清丁宴澄的表情。   下一瞬,眼前的发丝被拨开,他终于看清丁宴澄的眼睛。   这般的近在咫尺,那双眼睛像是幽深的夜海,望不到底,又越陷越深。   曲之意再一次感觉到难以呼吸,嘴唇微张,想汲取新鲜口空气,丁宴澄一把环住他的后腰,低下头,吻了下来。   后路彻底被堵住,曲之意十指微蜷抵在丁宴澄胸口,却推不开,就连原先残存的氧气也被夺取干净。   丁宴澄再一次收力将他抱紧时,心跳都短暂地停了一秒,全身血液宛如千军万马涌向大脑,没有给他缓冲的机会,所有思绪都被一击即溃。   他被丁宴澄单手托抱到汽车的中央扶手箱上,两人的位置瞬间发生转转变。   曲之意低着头,眼尾的红蔓延过耳朵,又蔓延至脖颈。   平日彬彬有礼的人,在这一刻褪去恪守与理智,吻得又凶又深,舌尖带着气势扫过,曲之意招架不住,发出微小的声音,又都悉数被丁宴澄咽进喉咙。   就在氧气极度缺乏时,环抱住他的那双手松了力气,他仰起头,像刚从沙漠狼狈逃出的浪人,遇到清泉绿洲,大口吸入氧气。   车内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玻璃窗倾斜进来,曲之意高高扬起脖子,喉结上下滑动,丁宴澄张口咬在上面。   像是被小猫小狗亲昵地舔了一下,不疼,湿湿热热的。   曲之意闭上眼,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抵在丁宴澄胸口的手早就已经没了力气,在即将垂下去的时候,被丁宴澄攥住,五指嵌入掌心。   一吻结束,曲之意坐在中央扶手箱上,大口喘着气,丁宴澄仰头看他,额头相抵,目光深邃。   手掌扶住曲之意的后颈,拇指温柔有节奏地捋着后脑勺的头发。   丁宴澄眉眼含笑,气息微喘:“有答案了吗?”   曲之意不敢和他对视,垂下眼,嘴硬:“不知道。”   丁宴澄“嗯”了一声,说:“没关系,我会慢慢等。”   曲之意轻哼一声,他才不相信,之前他也是说过这样的话,说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慢慢来。   结果就是大张旗鼓地匿名送花,现在更是把他圈在车里,果然,男人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今晚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丁宴澄说:“但就算再来一次,我想我应该还是会这样。”   闻言,曲之意有些恼,但更多的是臊:“你闭嘴吧,占了便宜还卖乖。”   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光天化日堵着别人,就为了要一个答案。   丁宴澄却并没有如他所愿闭嘴,而是摇头,继续说:“你要是不高兴,打我骂我,怎样都可以。”   曲之意习惯性抿了抿嘴唇,很快又松开了,有些疼。   丁宴澄抬手轻轻抚摸他的眼睛,描摹出鼻梁的高度,最后落在轻微红肿的唇瓣上。   “这个月的二十八号,可以给我空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吗?”丁宴澄问。   曲之意问:“干什么?”   夏夜燥热,车内的温度亦是如此,丁宴澄微仰着头,专注地望着他,满眼都是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57章 阿澄   距离丁宴澄说的时间还有一段日子, 他没说到底是什么事,曲之意也没刨根问底。   而上次拜托李望舒的事,也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进展, 他给曲之意打电话说了大体情况。   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戴映雪他们一家的踪迹,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他们搬走的时候又刻意避开了所有人, 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 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他有打听到他们当时是往哪个方向走的。这边属于南方,为了逃避高利贷的追债, 他们一路往北而上,就是最后具体定在了哪里,暂时还不知道,还得再多打听打听。   这个活做得比之前的更复杂,更费精力, 李望舒道:“之意啊, 你这都不是我说, 你这医生当得简直比我还辛苦,看病也就算了, 还要附带找人。”   曲之意闭着眼,一边揉眉心,一边对电话那边的李望舒说:“拿钱办事而已,你要是真能找到,也是一个报酬不少的单子。”   李望舒轻笑一声:“行啊,那我就努努力抓抓紧,争取做完这一单可以顶我一年的收入。”   “一年肯定是顶不上的, 半年说不定可以。”曲之意笑着说。   李望舒虽然是才自己创业不久,但他开的那个工作室接的客人都不是一般人, 收费也比一般的工作室要高出两倍不止。   那像姜洲这个事,情况复杂,时间线拉得远,所以收费肯定也是不便宜的。   当然,姜洲本来也不是一个抠门的人,尤其是在花钱上,越贵的东西他越喜欢。   这件事除了李望舒他自己在经手外,吴榷也在帮忙打下手,就是这段时间他感觉这小子情绪有点不对劲,做事情没以前那么认真了,于是他当是唠嗑一样,道:“之意啊,你说现在的小孩是不是都比我们那个时候要浮躁啊。”   曲之意胳膊拄着下巴,漫不经心道:“啊?还好吧,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小榷嘛,我感觉他最近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交给他做的事情还总是这忘那忘的,我寻思我也没给他安排多少活啊。”   闻言,曲之意一愣。   “不过我看他那样子吧,也不像是工作太多疲惫了的感觉,更像是失恋了,”李望舒继续在电话那边说自己的猜想:“但这也很奇怪啊,他除了喜欢你以外,也没别的喜欢的人了,更别说对象了,怎么会失恋呢。”   “额,这个......”曲之意干笑两声。道:“你别瞎猜了,说不定人家就是单纯的遇到了什么事,心情不好。”   因为什么原因,李望舒不知道,他是知道的。   但知道归一回事,能不能说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打着哈哈,巧妙地把话题带过了,而李望舒呢,本来就是没事随便跟他唠唠,唠完没什么说头,就也不说了。   到了二十八号这天,本来下午是没有病人挂号,可以正常按时下班的,但三点的时候科室突然安排了一场研学,有聂飞宇和其他几个比较年长的主任一起旁听,科室里所有的人都必要参加,就连陈也都要。   而原本研学一次最长时间也就两个小时,这次他们搞到了六点半才结束。   丁宴澄老早就发消息给他,说在医院门口等着了,研学一结束,他就给丁宴澄打电话:“喂阿澄,我这边结束了,不好意思啊,下午的时候临时安排了事情。”   “没事,不打紧的,你直接出来坐我的车吧,我助理开车送我们过去。”   丁宴澄平时公司的事情也忙,尤其宋满在家休息以后,很多事情需要由他来签字确认,所以哪怕是在门口等的这段时间,他也带着电脑在身边,时刻在回消息。   曲之意说了句好,先回休息室换了衣服,拿上东西,检查好里面的东西没有异样,才放心下班。   出了医院正大门,助理小张摇下车窗,笑着跟他招手:“曲医生!这边!”   曲之意提着盒子小跑过去,丁宴澄一打开后座门,就看见曲之意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他:“生日快乐。”   丁宴澄一愣,连忙接过盒子,又让他赶快上车,外面热。   后座有放水的小冰箱,丁宴澄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打开递给曲之意。   曲之意接过来,笑道:“谢谢,正好一下午没喝水。”   小张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面,见曲之意已经坐好,便点燃车往目的地开去。   曲之意带来的盒子被丁宴澄放在手边,黑色的,上面还贴心地绑了个蝴蝶结,有点可爱,也有点意外。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丁宴澄问。   曲之意喝完水拧上瓶盖:“你是觉得我很笨吗,你在我这里挂号,出生年月日什么的都记录得清清楚楚,鼠标一点就调出来了。”   “......”丁宴澄语塞,随即笑出来:“我倒是忘了这茬。”   吃饭的地方定在市中心的一个酒店,是个开了几十年的老牌子了,属于会员预约制,通常是预定已经排到一年以后了。   车子开进酒店地下停车场,一个服务员引导小张停车,另一个服务员带着曲之意跟丁宴澄坐电梯上楼。   打开包厢门,服务员站定到一旁:“丁总,请进。”   包厢里,二十人座的大圆桌基本都坐满了,只剩了几个空位,曲之意跟在丁宴澄身后,视线环视一周,有三个人他认识。   一个是那天晚上才在夜市见过的任幼怡,另外两个是丁宴绮和宋满。   除了这三个人,他还发现有几个人,跟丁宴澄都或多或少有几分相像。   曲之意脚步一顿,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丁宴澄。   我敲啊,这些不会都是他家里的人吧?   曲之意有些打退堂鼓,而包厢里的人见到曲之意也多多少少有些惊讶,尤其是认识丁宴绮还有宋满。   早先丁宴澄就跟他们打过一次招呼了,说今天晚上会带一个人过来吃饭,但具体是谁,他没说。   过生日,一家人庆祝吃饭,他说他要带个人过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往一个地方想了——他要带对象见家长。   其实这么想方向也是对的,就是角色猜错了。   惊讶归惊讶,该有的礼数不能乱,更何况坐在这里的,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任幼怡率先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阿澄哥,你们来啦。”   嗯,这个包厢里只有任幼怡从头到尾都镇定自若,因为她早就知道了。   丁宴澄点点头,牵着曲之意的手,入座。 第58章 我靠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 丁宴澄大大方方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曲之意。”   有他的开口,丁宴绮又离他们近, 立马笑着跟曲之意打招呼。“我说怎么等半天都不来,原来是去接曲医生了。”   曲之意一笑, 心里紧张, 但明面上还是稳妥的:“不好意思, 今天医院忙,临时加了会儿班, 耽误大家时间了。”   “这有什么呀,医院工作忙,我知道的。”丁宴绮是他们家里排得比较靠前的姐姐了,见大家都还愣着,主动活跃起氛围:“都别愣着了, 刚才不还说人来迟了要罚酒。”   闻言, 其他人连忙说“对对对”。   “我先来我先来!”任幼怡年纪小, 性格有古灵精怪的,先倒满了两杯, 一杯推到丁宴澄面前,一杯推到曲之意面前:“你们两个最后来,得先喝一杯哈!”   过生日请吃饭,结果寿星迟到了,迟到的原因是为了接他,这没道理推脱。   他笑着说了句:“应该的。”   “他不用喝。”丁宴澄拦下来了,把曲之意那杯酒推回到自己面前。   任幼怡“嘿”了一声:“那你喝两个。”   话音刚落, 丁宴澄已经爽快地把两杯倒到一起,仰头一饮而尽了。   “我靠, ”任幼怡朝他竖起大拇指,语气夸张地对包厢里其他人说:“看来今天阿澄哥是打算喝双份的了,那我这边结束,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生笑哈哈道:“这你不用操心,今天一人一杯,谁的都逃不掉。”   任幼怡笑着冲丁宴澄眨眼:“阿澄哥,怎么样,今天你能喝完所有人吗。”   丁宴澄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脱掉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子靠背上:“你怎么跟姜洲一样,一来就灌人酒。”   任幼怡一脸嫌弃:“什么啊,你居然拿我跟那傻子比,我要生气了。”   丁宴澄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拿起桌子上的茶壶,主动帮曲之意烫碗筷。   也是这个时候,曲之意注意到包厢里面居然没有姜洲,他记得他和丁宴澄不是从小玩达到的发小嘛,怎么丁宴澄过生日他不来。   “今天是家宴,只请了家里的人,所以没叫他。”丁宴澄在旁边低声解释,把烫好的碗筷放他面前。   曲之意连忙低声说了句谢谢,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   过生日,家宴,连姜洲都没请,就请了他......   其他人呢,也没好到哪去。   这是丁宴澄头一回带人来吃饭,以前那是从来没有过的。   而人呢,当医生的,这气质明显就跟旁人不一样,太出众,太扎眼了,轻易不敢主动上前说话,怕话说错了,给人留个不好的印象。   有两个男生互相使了使眼色,几个来回过后,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问:“曲医生,你是在哪个医院上班的啊?”   曲之意答道:“在一院。”   “一院啊,那还挺不错的,”那人又问:“那你是哪个科的啊?”   “男科,做心理咨询的。”   小男生“嘶”了一声:“男科还有心理咨询吗?”   曲之意耐心解释:“今年新成立的,我也是第一批入职的医生,目前这个部门还处在观察阶段,没有正式地推进。”   当初他很疑惑,怎么男科还设有心理咨询这个岗位,是陈也告诉他的,说这男人啊,功能上出了问题,有时候不一定是身体原因,还有可能是心理上出了问题,这种时候侧重点就不在用药,而在如何开导了。   一开始曲之意觉得这个说法很扯,谁会在这种事情上用到心理开导啊,不行肯定就真的是不行啊。   然而现实却给他上了一课,不仅有,还挺多。   “那你跟阿澄哥,你俩是,”小男生瞅了丁宴澄一眼,见他表情还和刚才一样,才安心问出下话:“怎么认识的呀?”   “额......”曲之意也下意识去看丁宴澄。   我靠,这要他怎么说啊,说丁宴澄是去他那里看病的?   那肯定不行啊,这里除了丁宴绮和宋满知道丁宴澄在他这里看病外,其他人应该都是不知道的,他这一说透露了病人的隐私不说,当事人还在场呢,多尴尬啊。   那用丁宴澄当时的原话,说他是替朋友看病的?   曲之意想了想,还是在心里否定了这个说法,要是这个人再刨根问底,那不就把姜洲也给抖出来了。   “我们......”声音拐了个弯儿,曲之意干笑着,说了个蹩脚的答案:“也是偶然认识的。”   “啊?”小男生明显不相信:“阿澄哥每天不是上班就是上班,还能偶然认识?”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干什么,查户口啊。”丁宴绮恰当开口,十分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对丁宴澄说:“你也先别喝了,等会儿长寿面上来先吃面,再喝酒,不然空着肚子喝,明天要难受了。”   丁宴澄从容道:“我是无所谓,看你们手下留不留情了。”   丁宴绮挑眉,笑道:“我酒量不好,一杯酒够了,其他人不好说。”   圆桌上现在还只上了餐前凉菜,不过热菜是早就已经在厨房准备好了的,丁宴绮跟门口的服务员打了声招呼,等全部上齐后,所有人举起杯子喝了一杯。   曲之意跟着他们一起碰杯,坐下以后,又听他们聊天唠嗑。   讲的多是丁宴澄的事,小的时候,年纪不大,但也别能管人,读书的时候,从来都是年级里拔尖儿的,毕业了,就一头扎进公司里,全身心扑在上面。   “哎呀之前啊爷爷还总跟我说呢,说阿澄算是被公司给套住了,难成家。”   一个看上去二十六七的女生捂着嘴,笑道:“大哥你就听外公瞎说吧,阿澄哥还会难成家啊?”   被称呼大哥的男人一边笑一边摇头:“所以我说是以前嘛。”   又有人说:“这次啊是爷爷他们没来,他要是在,我肯定要好好笑一笑他的。”   包厢里的人哄然大笑,曲之意在旁边听着,听出了一个重点,他微微偏头去看丁宴澄。   “我们家里人多,结婚成家这种事都是看各自喜欢,不差我一个。”丁宴澄说。   曲之意有些吃惊,丁宴澄今天晚上怎么回事,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他还没问呢,就已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其他人还聊得火热,曲之意放下筷子,双手抱着玻璃杯,看里面的酒水,小声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丁宴澄说:“因为想让你放心。”   这话一出,曲之意心里的那根弦儿又被拨动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丁宴澄,心里百味杂陈。   这个他着实是没有想到,毕竟像丁宴澄他们这种家庭,父母对结婚生子都是很重视的,同性恋......一般都是不太支持的。   因此,在丁宴澄捅破他们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后,他心里也有在隐隐地想这件事。   相比起正常恋爱,同性恋人的路太难走了。   话,谁都说得好听,说一句我喜欢你,我爱你,不痛不痒,但有多少人是真的光明正大在一起的呢。   这本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双方的父母,家人,朋友,都是要考虑到的因素。   他是无所谓,他至亲的人只有奶奶,身边的朋友也不多,都知道他的性取向,并且也支持他,主要在于丁宴澄,他那边有太多的未知数。   但没想到,他顾虑的这个问题,丁宴澄也想到了,不仅想到,还直接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第59章 我怕说明白   都说做心理医生的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曲之意一直觉得自己挺强大的,遇到事情了,不说信手拈来吧, 至少也是从容淡定的。   结果呢,一对上丁宴澄, 就次次死机。   曲之意抿唇轻笑, 在心里摇头。   来包厢里吃饭的都是跟丁宴澄同辈的, 嘴上说着要把丁宴澄灌趴下,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 人家今天是主角,得给面子。   一群人吃吃聊聊,结束的时候时间也不早了,有几个人喝得很醉,尤其是任幼怡, 被另外几个还算清醒的人搀扶着。   丁宴绮跟在后面, 帮忙把她送上车:“跟代驾说, 路上开车慢点。”   任幼怡醉得脸颊通红,挥手:“放心吧姐。”   关上车门, 丁宴绮回头问他们:“小张下班了吧,你们怎么回去?”   丁宴澄扬了扬手机:“叫代驾。”   “那行,本来还想着要不要送送你们。”丁宴绮笑着,又看向曲之意:“之前啊,我一直想着请你吃吃饭,谢谢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但公司里的事情太多,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丁小姐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曲之意谦虚道。   丁宴绮弯起眼睛看他, 只笑不说话。   曲之意表情一顿,狐疑问:“怎么了吗?”   丁宴绮笑着摇头,挽上宋满的手臂:“那你们路上慢点,我们也先回去了。”   丁宴澄叮嘱她到家以后发个信息。   目送他们的车子离开,丁宴澄叫的代驾也到了,两人一起坐了后排。   “头晕吗?”丁宴澄问他。   “不晕,”曲之意说:“我今晚也没喝多少。”   准确来说,该他喝的酒都被他给拦下来了,压根儿就没机会到他手上。   “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啊,我还以为来的都是你朋友。”曲之意到现在都还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小的。   丁宴澄的语气也很柔和,同时还带了点委屈的意思:“因为我怕说明白了,你就不来了。”   曲之意语塞,这,确实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咳......”曲之意轻咳了一声,扭头望向窗外,像个被戳穿心思,面子有些过不去的小孩。   身旁的人衣摆浮动,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覆盖在他手背上:“今天这件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安心,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不想你在思考我们之间关系的时候,参杂其他的顾虑。”   刚才曲之意还说自己没醉,听完丁宴澄的这番话,却是真的有些醉了,他道:“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会答应你?万一我想清楚以后,依旧觉得不合适,你今天晚上这样的大张旗鼓,不就成了笑话?”   驾驶座上的司机抬头,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俩一眼,方向盘转动,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右转了,出于惯性,曲之意身体也微微向右边倾斜,等车子驶入正道,才又重新坐正。   “之意,你还记得那晚我跟你说的话吗?”   曲之意挑眉,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句。   “我说过,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就会去争取,哪怕不成功也没关系,我也说过,不想你有心理负担,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欣然接受。”   “所以就算最后你不同意,我也不认为我所做的这些是笑话。”   被牵着的那只手有些发烫,曲之意眸光微动,他真的很想问问丁宴澄,他到底是在哪里进修的语言艺术,但凡他有他一半会说,这种时候也不至于臊成这样。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丁宴澄亲自下车送他进小区门,再目送他上楼。   回到车里,代驾问下一个地方去哪,丁宴澄报了别墅的地址。   他闭上眼,背脊放松靠在椅背上,手突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盒子,是曲之意送他的生日礼物。   盒子不是很大,拆开绑在外面的丝带,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钱包,一个小瓶子。   瓶子上贴了张便利贴,丁宴澄摘下来,上面写着:程序员专用眼药水,看完文件以后滴两滴,眼睛会很舒服。   指尖抚摸过字迹,丁宴澄无声地笑了。   *   七月份,气温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奶奶在老家生活习惯了,每天青山绿水的,不太能适应这边这么炎热的天气,一边又说家里的鸡鸭需要人照顾,嚷嚷着要回去。   “暑假车票不好买,你怎么回去?”   “不好买也要回去噻,”奶奶一边收行李,一边说:“哎呀我走的时候就跟我们隔壁老太婆讲好了的,就走一个月,帮我喂一个月的养生,嘞哈儿都两个月了,那啷们要得嘛,欠起别个个大个月的。”   曲之意站在卧室门口,哭笑不得:“行吧,我先看看能不能买到。”   奶奶来的时候是坐的亲戚的车,这会儿那个亲戚早就不在这边了,曲之意也不放心让她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老年人坐高铁,于是给聂飞宇打了个电话请假。   一开始他心里还有点紧张,怕不好请,毕竟这段时间科室还挺忙的,尤其暑假又要来了,但没想到聂飞宇直接就同意了,还很大方地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假。   “工作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不管家里人的安全,你先送你奶奶回去吧,走之前把手上的事都处理好就行。”   曲之意暗暗松气:“谢谢聂科长,我会处理好再走的。”   现在正是学生放暑假的时间,都要出去玩,曲之意请好假,就开始在买票软件上买票,候补了接近一个星期才买到票。   好在他运气还可以,买到的是晚上八点的卧铺,睡一晚,第二天中午就能到。   自从上了大学,他就没在夏天回过老家,都是跟着林树跑东跑西,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去几天。   原本想着这次送奶奶回去,他也正好在老房子住几天,感受感受童年的记忆,结果他刚落地不到一个星期,就接到了李望舒打过来的电话。   “之意啊,我靠,我好像办错事儿了。”李望舒在电话那边焦急地说:“姜洲那个事情,我前两天查出地址了,人现在就在内蒙那边,本来是打算先跟你说,让你拿拿主意的,结果你回老家了,我就自己跟姜洲讲了,完了那傻,姜洲听我一说完,就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啊??”曲之意人都懵了:“他不会直接要找过去吧,那不完了?”   “他肯定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曲之意眉头紧皱,也是这个时候,丁宴澄的电话也打过来了,他急匆匆跟李望舒说了句等会儿再打过来,然后接通了丁宴澄的电话。   “喂阿澄......”   “之意,你现在还在老家是吗?”   “对,”曲之意问:“姜洲呢?他去内蒙了?”   听筒那边传来丁宴澄叹气的声音:“对,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他做事情太冲动了,就这么贸然的找过去,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曲之意抿唇,沉默地认同他说的话。   “那,现在怎么办?你给我打电话,应该是想到办法了吧。”   “确实是想到了一个,但需要你的帮忙。”   “你说吧,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丁宴澄说,他后面会把公司的事情转交给其他人,亲自去一趟内蒙,需要曲之意也要跟他一起去。   姜洲的性子,说白了,就是不成熟,没过过苦日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他这会儿跑去找人,给人招祸不说,人家愿不愿意见他还是另说。   往坏了想,万一两个最坏的结果都达成了,那事情就彻彻底底的弄糟了。   “劝人的事情我不专业,还需要你来。”丁宴澄说:“就是打扰到你休息。”   “这种时候还说什么休息不休息的,”曲之意无奈地笑:“行我知道了,那我先买票吧,到时候在内蒙汇合。”   “好。”   挂断电话,曲之意再次叹了口气,果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一趟回老家,很多工作上的资料都没带,去内蒙之前,曲之意还得再回一趟医院,然后再买去内蒙的机票。   好在机票比高铁票容易买,并不需要多等。   从回医院拿资料,到坐上去内蒙的飞机,全都浓缩在一天里。   等待飞机起飞的这个时间段,曲之意才终于抽出空看李望舒发给他的资料。   前排座位有人在小声说话。   “住的地方我已经订好了,飞机落地以后先好好睡一觉吧。”   “我睡不着,我想先把妈送过去。”   “好,都行,那就先送妈去墓地。”   女人捂着脸,抽泣声从指缝间溜出来,男人声音沙哑,安慰她:“没事的安娜,没事的......”   翻资料的动作顿住,曲之意抬头,看清前排坐的人后,惊讶道:“楚先生?” 第60章 现实也是这样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楚岑迟疑地回头,也是同样的惊讶不已:“曲医生?”   “还真是你,”曲之意将资料塞进包里, 他瞥到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毛安娜,犹豫着问:“你们这是?”   楚岑苦笑道:“我陪安娜送妈的骨灰回老家墓地安葬。”   有段时间没见楚岑了, 乍一看他瘦了很多, 眼窝都凹了下去, 毛安娜的脸色也很憔悴,完全不是曲之意印象里明艳美丽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 道:“节哀。”   楚岑点头,依旧笑得勉强。   三人沉默了几秒,楚岑问:“曲医生是打算去哪里?”   “去呼伦贝尔,办公事。”曲之意说。   楚岑一愣:“我们也是在呼伦贝尔下飞机。”   “这么巧?”曲之意看看毛安娜:“毛小姐原来是内蒙人吗?”   可他看她五官长相,都不太符合那边人的面孔啊。   “不是, ”毛安娜摇头, 因为刚哭过, 声音还有些哽咽,她用手背擦去眼角的眼泪:“我爸爸说, 我们祖上也是南方的,因为那时候日子难过,才一路北上游走到那边,然后定居在那边的。”   曲之意了然:“原来如此。”   没想到他们的目的地都在同一个地方,楚岑便又问:“那曲医生,你是就在市区吗?”   “这倒不是,下了飞机以后还要坐车, 在......”话音顿住,曲之意突然忘记李望舒跟他说的那个村庄叫什么了, 他道:“你等等,我找一下。”   打开手机,曲之意点开地图软件,找到了李望舒发给他的地址:“在这里,我查了,没有去这儿的公交车,下了飞机以后还得要单独租车开过去,七个多小时。”   楚岑看清楚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位置,又是一愣。   曲之意微微挑眉:“怎么了吗?”   楚岑跟毛安娜对视了一眼,道:“这,安娜她们家也是在这里。”   这次轮到曲之意迟疑了,他:“嗯?”(黑人,问号)。   李望舒在手机上跟他说,戴映雪他们一家虽然是在呼伦贝尔,但躲得很远很偏,在中俄交界的一个边陲小村,不通电不通车的,一个村子里也就六七户人家,他能够找到他们,花费了很大一番力气。   这么偏远的地方,可以说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居然也能和楚岑他们一样?   “这里有驻守边疆的部队,出入很严格,去之前需要先跟村里的人联系报备车辆信息,不然过不去关卡,而且要是遇到防火期,还要办防火证。”毛安娜问:“你有联系村委吗?”   “啊?”曲之意惊讶地摇头:“有这么多讲究吗?”   他从没去过这里,这一趟走得也急,根本没来得及跟李望舒了解具体情况,毛安娜说的这些自然也是没有提前准备的。   “报备车辆信息应该不难,等我租到车就可以,但防火证?”曲之意眉头紧皱:“这要怎么弄?”   毛安娜摇头:“你运气好,现在还不是防火期,用不到这个。”   闻言,曲之意重重的吐了口气,他拍拍胸口,道:“那就好,不然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就算遇上防火期也没关系,下飞机以后跟当地消防部门提交一下申请资料,工作、学历证明这些,办理起来也快的。”楚岑话音一转,又问:“不过,你为什么会去这么远的地方办公事?而且医院医生去贫困地区医援什么的,不都是成群结队,组织好一起出发的吗?”   说起这个,曲之意又是叹气:“不是医援,是我的一个病人,自己跑去内蒙了,他家里人不放心,就让我过去帮忙,事情发生得突然,就没准备什么。”   “好吧。”楚岑同情地看着他:“我们在机场附近租了车,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吧,这样就省得再报备了。”   曲之意欣然答应:“那再好不过了,额不过,我还有一个朋友,他晚我几个小时出发,可以带上他吗?”   楚岑先是看了毛安娜一样,得到她的同意后,道:“可以,我们租的是SUV,车里空间大的。”   飞机在下午四点准时起飞,大约在三个小时后顺利落地。   呼伦贝尔地处北方,气温相比南方差别很大,他们上飞机前,室外温度是三十多度,到了下飞机的时候,温度就只有十度了,得穿厚外套。   曲之意跟丁宴澄联系,得知他要明天上午才能到,于是跟楚岑他们在市区订了酒店暂住一晚。   次日一早,他们掐点在机场门口等着。   早晨的这班飞机人不算多,丁宴澄个子又高,走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曲之意站在警戒线外招手:“阿澄!”   走出通道,丁宴澄绕过护栏往他们这边过来:“之意。”   曲之意点头,能看出来,丁宴澄应该也是处理完公司的事,就马不停蹄赶飞机过来了,穿得很简单,一件棕色的长款风衣,从领口看,还能看到里面的黑色西装,拖着一个大寸行李箱,风尘仆仆的。   “阿澄,这是上次见过的,楚岑楚先生,毛安娜毛小姐。”怕丁宴澄忘了,曲之意主动介绍。   丁宴澄伸出手:“楚先生,又见面了。”   楚岑回握住:“丁先生。”   从机场到目的地要不停不休地开接近八个小时的车,时间不充裕,曲之意把情况简单和丁宴澄说了一遍,道:“毛小姐是村子里的原住民,不用报备,我们坐他们的车,会方便一些。”   丁宴澄领悟,对楚岑的态度比刚才又认真了些,他从风衣夹层里拿出一张名片:“那这次就麻烦楚先生了,之后回去,再好好谢谢楚先生还有毛小姐。”   楚岑连忙接过来:“丁先生太客气了。”也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这一趟车程很长,他们三个男生轮流换着开,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没怎么休息。   车子越开越远,把市区远远甩在后面,中途经过了湖泊,也经过了草原,房子越来越少,直到没有,只剩下窄窄小路两旁的白桦树,以及一条望不到头和尾的,名叫额尔古纳的河。   曲之意微微歪着脑袋,透过玻璃窗往外看,被眼前的美丽景色给震撼到。   在地图上,额尔古纳河是处于中俄交界处的一条河,河的右岸是中国,左岸就是俄罗斯,所以也被叫做界河。   白色SUV在蜿蜒小路上行驶,旁边绿油油的草原上,有黄白相间的牛在吃草,坐卧,看上去悠然自得。   突然,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曲之意抬头看驾驶座的丁宴澄:“到了?”   丁宴澄踩住刹车,将车停稳:“没有,前面有人在过关卡。”   曲之意要下车窗,冷气直往车里灌,他拉拢胸前外套,头探出车窗往前看,还没看清人,就听到了很熟悉的声音。   “不是,你们这怎么这么麻烦啊,我特喵的身份证都给你看了,还报备,报什么备啊!” 第61章 这下好了   姜洲站在关卡前, 急得不断用手拍打车头,室外温度低,他还只穿了件短袖, 冻得嘴唇都在发抖。   两个当地打扮,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跟他说:“ ”   姜洲听得满头雾水, 连忙叫停:“你别, 别说了。”   看向另一个年轻点的男人, 问:“他刚才在讲些什么啊,叽里咕噜的。”   男人面无表情地白了他一眼:“叔说, 昨天就跟你讲过了,要先去联系人报备,没报备,不能进。”   姜洲是昨天晚上半夜的时候到的,自己一个人, 带着部手机, 租了辆车, 别的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来了。   那守关的人肯定是不能放他进去的, 两个人跟他好言相劝,先联系人,联系好了再放行。   姜洲非不听,非要就这样进,那他们也没办法,三个人就这样僵着吧。   曲之意收回脑袋,笑道:“居然是姜洲, 他没提前报备,被拦在关卡门口了。”   丁宴澄点点头, 他也认出来了。   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担心,姜洲会不会冲动之下又做出什么逆天的事情来,这下算是放心了,虽然他的进度比他们快,但中途卡壳了。   一行人下车,毛安娜和楚岑走在最前面,姜洲正在气头上,也没注意到后面有车有人,还想继续跟那个年轻男人掰扯。   年轻男人视线越过他,在看见毛安娜以后,眼眸一亮:“安娜姐?!”   毛安娜淡淡的表情上多了丝笑容:“小周。”   周晟一扫刚才对姜洲时不耐烦的表情,笑着跟毛安娜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姐,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又瞅了一眼跟在她后面的人:“他们是?”   毛安娜解释说:“我妈走了,回来安葬她的骨灰,他们是我朋友,跟我一起的。”   “安葬?”周晟满脸诧异:“贺阿姨她......”   提起母亲,毛安娜就忍不住想哭,她低头看向旁边,眼眶瞬间就红了,楚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姜洲想要掰扯的劲儿还没过呢,‘主角’跑去跟别人说话了,这他大少爷脾气能忍?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回头,张嘴就想理论。   然后,看到了站在毛安娜他们后面的丁宴澄。   “我靠,阿澄!”   宛如见了亲生爹娘一般,姜洲大叫着跑到丁宴澄面前,一把抱住他肩膀:“阿澄!能在这儿见到你我真特么要哭了!”   丁宴澄一路赶来,胸口憋着一口气呢,他推开姜洲,没一来就发火,只是问:“你怎么想的?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没发脾气,反而是姜洲,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了半步,再加上被拦在关卡外面十几个小时,心里窝火得很,他抓了一把额前的头发:“我怎么想,我能怎么想啊,我荒唐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消息,你让我怎么等,我等不了!”   丁宴澄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这么个破地方,没高铁没地铁的,连个公交车都没有,我下飞机光租车都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开了十几个小时到了,还被拦外面,手机也没电了......”   姜洲越说越激动,声音里都带鼻音了,他就是这样,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耍脾气,不管关系多好的人都这样,跟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   平时丁宴澄都忍他,随他去了,结果他做事是越来越没脑子,那总不能别人说他是傻子,他就真当傻子吧?   “原来你也知道这地方偏,那你知不知道一个人野外出行,不报备,不和人联系有多危险?路上车子抛锚怎么办?找谁来修?信号不好,路线错误开错方向怎么办?你怎么重新找回去?”   “我......”姜洲努努嘴,‘我我’了半天,没‘我’出下半句话来。   曲之意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连忙拉了丁宴澄一把,自己插到两人中间。   “好了好了,都先别说了,”曲之意皱眉,摸了摸姜洲的手臂:“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就穿件短袖?”   周晟在旁边插话:“我们可是给了他外套的,他自个儿嫌弃,没穿。”   姜洲呢,他被丁宴澄怼得整个人都气鼓鼓的,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丁宴澄发火,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了,但他又没办法怼回去,因为本来是他妈的自己理亏。   曲之意看着他俩,又是皱眉又是无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毛安娜调节好了情绪,轻轻拉了一下周晟的衣袖:“小周,我们都是认识的,到时候我安排他们住我家,你跟阿叔说一声,放行吧。”   周晟爽快地点头:“安娜姐你在那肯定放啊,不过登记册还是要填一下的,身份证号,车牌号这些,都要填。”   毛安娜:“好,谢谢了。”   周晟带他们去填好登记册,确认无误后,朝阿叔比了个ok的手势。   阿叔高喊了一声:“!”   一声‘嘀’后,红白相间的横杆抬了起来,前路由此放行。   毛安娜对这里熟,便让楚岑开车在前面带路,曲之意和丁宴澄则是坐的姜洲的车,跟在后面。   车子开车驶过关卡,继续往前走,蜿蜒小路两边的白桦树开始减少,更多的是绿油油的草原,以及伴随他们一路的额尔古纳河。   再往前,道路旁边就没有白桦树了,开始能看得见房子。   全木质房子,前后卯左右卯,上下挤出一个脊,横排一加固,就是上个世纪才有的,俄罗斯老式木刻楞房子。   前面的车停了,楚岑从车上下来,敲了敲他们的车窗:“曲医生,我们到了,下车把行李什么的都搬进屋吧。”   在来的路上,曲之意有跟毛安娜打听过村里的情况,也问过她们村里是不是有戴映雪这一家住在这,这会儿到目的地了,毛安娜从后面走过来,对曲之意他们说:“你们要找的戴伯伯,他们的房子在前面。”   她抬手指了个方向:“第四栋就是。”   周晟骑着摩托车,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听到毛安娜说的话,警惕起来:“安娜姐,他们是来找戴伯伯他们的?”   这个边陲小村拢共也就住了六七户人,门户之间离得也近,邻里之间有什么都很清楚的,尤其戴映雪他们一家又是从外地过来的,所以都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平时能帮帮,能瞒就瞒。   这么多年都没事,如今突然有人专门为他们家来,周晟以为是过来追债的,表情一下就变了,甚至懊悔刚才怎么没问清楚。   毛安娜连忙道:“别担心小周,他们不是来追债的。”   “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周晟依旧没放下戒备。   姜洲早就已经等不及了,他推开车门就要往戴映雪他们家去,被周晟一把拦住。   “喂,你还没说呢,找阿雪他们一家干什么。”   “阿雪?”姜洲看周晟莫名其妙:“你跟她什么关系这么叫她,放开!”   周晟收紧手上的力气,不依不饶:“你先回答。”   事情一茬接一茬,都不带停歇的,曲之意认命地推门下车劝阻。   手刚搭上车把手,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   “阿晟,是你回来了吗?”   小路前方,一个穿着朴素,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在朝这边挥手,风从她身后吹过来,衣角纷飞。   听到声音,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纷纷灭了气焰,姜洲更是直接呆在了原地。   周晟收手瞪了他一眼,转头的时候脸上没有刚才的怒气,满是阳光开朗的笑容,朝女生小跑过去:“阿雪,安娜姐回来了!我接她回来的。”   “真的啊?”戴映雪眼里有惊喜,视线却依旧是在周晟身上的,等他走近以后,注意到他的衣领有些乱,便很自然地抬手帮他理顺:“哎呀你怎么总是这么急啊,衣领乱糟糟的,站好别动。”   “啊?又乱了吗?”周晟乖乖站好,身姿挺拔:“那你帮我理理吧。”   这......   第六感告诉曲之意,现在情况是真的不对了,他连忙跟丁宴澄对视一眼,对方也和他一样,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62章 门里   曲之意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   在感情这件事上, 有两种悲哀,一种是历经千难万险,才终于找到对的人, 另一种是,历经千难万险才终于找到对的人, 结果那个人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搁以前, 曲之意觉得这话是矫情, 但搁现在,他觉得这话放在姜洲身上, 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同样的,此刻姜洲的心里也是万马奔腾。   在来之前,他设想了很多种情况,以及应对方法。   比如说,戴映雪他们在这里生活得这么艰苦, 那他就可以在生活上帮他们, 给他们钱。   再比如说, 他们不是欠了债,这些年他自己攒了些钱, 也可以帮着一起还,再不济,还可以回去让他爸帮帮忙,反正以前大家关系这么好,他爸肯定不会拒绝的。   等解决完了戴映雪家里的事,他们一家就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地方生活,重回正轨, 他们也能像以前一样……   他想了很多,计划了很多, 甚至都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景象了。   但就是没想过,他们都不是以前那个背着书包,谈个恋爱拉个小手就会被叫家长,写检讨的高中生了。   他们分开了这么多年,各自有各自的生长环境,人脉关系,谈恋爱结婚成家,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没有人一直站在原地,都在向前走,向前看。   丁宴澄推开车门走到姜洲身边,曲之意轻轻拍了拍姜洲的后背,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姜洲,我们先把东西搬下车吧。”   姜洲鼻翼翁动,没说话,也没动,眼睛死死盯着戴映雪的那个方向看。   他这么苦大仇深的,谁能忽视得掉,戴映雪微微歪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不过她有一点近视,刚才听到停车的声音就跑出来了,走得急没戴眼镜:“诶?是有外地人过来玩儿吗?”   周晟摇头:“不是,说是来找你和戴伯伯的,跟你们认识。”   “找我?”戴映雪眨眨眼,牵起周晟的手:“走,过去看看。”   他们越走越近,姜洲依旧站着没动。   毛估估算,他们有十来年没见面了,每个人都有很大的变化,但也没到认不出来的程度,戴映雪在离他们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了一下来,视线不断在姜洲和丁宴澄身上来回转。   “你,你们……”戴映雪迈不动腿,整个人震惊到说不出完整的话。   丁宴澄越过姜洲,走到戴映雪面前,同样情绪复杂。   “阿澄哥?是你吗?”戴映雪不确定地试探。   丁宴澄很轻地叹了口气,点头:“是我们。”   北方的风不养人,在这边生活了这么多年,戴映雪没有以前那么精致了,衣着朴素,皮肤有些干燥,也没有以前那么白了。   但丁宴澄并没有从她身上看出艰苦,亦或是压抑,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甚至更喜欢笑了,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小心思。   “好久不见,映雪。”   戴映雪眼中蓄泪,她抓住丁宴澄的肩膀,笑里带哭:“你,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丁宴澄抬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眼泪:“这么久没见应该笑才是,哭什么。”   “那我就是忍不住嘛。”戴映雪笑着自己擦掉眼泪,看看他,又看看姜洲,还是觉得不真实。   姜洲也已经缓过劲来了,一双眼睛沿着戴映雪,通红的:“映雪......”   戴映雪笑着点头:“姜洲,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姜洲声音颤抖,脸上的表情在慢慢融化。   这一路过来,又是坐飞机,又是开车的,个个都是一脸疲态。   戴映雪带他们回家,和周晟一起去收拾空房子。   行李箱在出发前轮子坏了,曲之意打算抗进去,丁宴澄拦了一下,说:“你去里面坐会儿,我来。”   说完,半蹲下,轻轻松松抗起行李箱走了,曲之意怕箱子掉下来,连忙跟在后面‘保驾护航’。   戴映雪他们住的房子也是木房子,但相比起那种老式木刻楞,又更现代化一些。   他们把行李搬进客厅,戴映雪也从旁边的房间出来了:“阿澄哥,我们家空闲的房间不多,只有这两间了,你们可能得挤挤。”   丁宴澄笑:“没事儿,到时候我们自己分一分就好了,你也别忙了,房间我们自己收拾,又不是没手。”   “阿澄哥还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要自己来。”戴映雪一边说,一边捂着嘴笑,又瞥了姜洲一眼,道:“喂姜洲,我怎么看你愁眉苦脸的,这么不待见我,你来这儿干嘛。”   姜洲当即反驳:“我什么时候不待见你了?我明明——”   “嗯好好好,”戴映雪向来是没耐心听姜洲说话的,没等他说完,就笑着对丁宴澄说:“阿澄哥,我爸妈去外面放牛了,得晚上才回来,你们先坐,我去准备准备,晚上啊咱们烤肉吃!”   丁宴澄欣然点头:“好啊。”   如此一来,戴映雪就去屋里把周晟叫出来了,两个人去了外面开始准备晚上的食材,留丁宴澄他们自己分房间。   姜洲此刻可谓是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备受打击,也没等丁宴澄问,说了句“我要一个人静静”,就拖着行李箱选了左边的房间。   关门锁门的声音一气呵成。   曲之意:“......”   丁宴澄:“......”   “咳,”曲之意扭身,假装找自己的行李箱:“要不,我去问问楚先生,他们家有没有空的房间。”   “enn,”丁宴澄也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会不会太麻烦,而且他们那边应该挺久没住人了,估计收拾起来会比较久。”   “这......”曲之意为难起来。   这确实也有点道理啊,而且楚岑和毛安娜应该也是还没有复合的,他现在掺进去多少有些不合适,可......   曲之意悄悄看丁宴澄,说实话,两个男的睡一起,这没什么,大学那会儿,他和李望舒跟着导师在外面跑,酒店房间紧张的时候,也是睡过一张床来着,都是男的,这有什么呢。   但同样一件事,放在他和丁宴澄身上,那可就不太一样了。   他俩,一个跟另一个表过白,送过花,还在车里......咳,总之,以他俩现在这个关系,睡一个房间一张床,那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曲之意又往半掩着的门里看了看,确实只有一张床。   “额,那,我们?”   丁宴澄思考了两秒:“等会儿我问问映雪,还有没有多的被子,我自己打个地铺一样的。”   “啊?”曲之意连忙摆手:“这怎么能行,这白天温度都才十度,等到了晚上肯定会更低的,打地铺多冷啊。”   “也不一定,到时候多垫两层就好了。”丁宴澄拿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开始往房间里搬:“我先去把屋里打扫一下,灰尘有点大,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这种时候曲之意怎么好意思自己偷闲:“不用,我跟你一起收拾,这样快点儿。”   和南方地区不同,内蒙古这边到晚上七点多快八点的时候,太阳太下山,戴映雪在房子门口的草坪上摆好桌椅碗筷,周晟架起烤肉的架子开始烤肉。   吃内蒙草长大的牛,肉烤出来都是奶香奶香的,刷上孜然和辣椒面,香味被风卷起来,飘得很远。   戴映雪的爸妈也是很久没见到过丁宴澄了,拉着他一口肉一口酒,聊得不亦乐乎。   “哎呀,真是一转眼,你们就已经长成大人了,在我的印象里,你和姜洲啊,还是穿校服的样子呢。”戴爸爸感慨道。   回忆起以前,丁宴澄和姜洲心里也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像埋在地里酿了半辈子的酒,不用喝,光是闻着就醉人,太美好了。   丁宴澄轻笑一声,说:“都一样,我记忆里,戴伯伯你也很年轻,白头发没这么多。”   “哈哈哈,”戴爸爸摸摸自己的头:“老了呀,岁月不留人。”   丁宴澄抿了一口酒,沉默地点头。   岁月不留人。   平时很爱说话活跃气氛的姜洲今晚一直在闷头喝酒,戴爸爸见他已经开始微醺了,劝他:“姜洲,这里的酒度数比较高的,你少喝点。”   姜洲脸颊红彤彤的:“......好。”   手上却没停,又仰头灌了一杯。   戴爸爸看着不对劲,问丁宴澄:“哎哟,这孩子怎么了?”   “没事,他平时就爱喝酒,不用管他。”   “那这喝得也太多了,”戴爸爸伸手去拦:“姜洲啊,快别喝了,吃点菜。”   “不,我要喝......”姜洲往旁边躲。   戴爸爸毕竟比他清明,动作也快,抢走了他手里的杯子,又在他盘子里放了几串周晟刚烤好的牛肉串:“快吃点肉垫垫胃。”   姜洲没动,酒被拿走,身上的力气也像是被抽走了,他推开面前的碗筷,趴倒在桌子上,眼神迷离地盯着一处看。   曲之意顺着他看的方向找过去,是戴映雪在的位置。   她和周晟今天忙了一晚上了,刚得到空坐下来一起吃,拿了一串牛肉递给周晟,两人脸上都有笑,时不时还会耳语两句。   曲之意看见了,姜洲一样看见了,他趴在桌子上,感觉鼻子阵阵发酸,不仅鼻子酸,眼睛视线也模糊了,像是隔了一层水帘一样,他抬手狠狠去揉眼睛,大声嚷嚷:“什么东西进我眼睛里了,看不见了!”   “啊?”戴爸爸连忙抽了一张纸给他:“可能是飞虫,你快拿纸擦擦。”   姜洲将脸埋进纸巾里,纸巾肉眼可见地被蕴湿了一块,渐渐的,肩膀开始轻微抖动,声音也抖:“不行,还是有,我眼睛里有东西......” 第63章 你没笑?   姜洲一直嚷着眼睛里有东西, 把戴爸爸戴妈妈吓了一跳,纷纷让他仰起头,说看看是不是真有虫子飞进去了。   室外灯光暗, 戴映雪也让周晟回屋,找了个手电筒出来, 递给戴爸爸。   看了半天, 什么都没看出来, 姜洲又一直嚷着有,把在座的人整得一头雾水。   只有曲之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姜洲眼睛里确实是进东西了,不过不是虫子,是刺。   这根刺,从见到戴映雪和周晟走到一起的时候,就扎进了眼睛里, 轻易拔不出来。   他向丁宴澄使了个眼色, 想让他把姜洲带走, 不然他现在喝醉了,等会儿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场面不好控制。   而丁宴澄在接收到他传递过来的信息后,也立马就懂了,他起身对戴爸爸说:“戴伯伯,他没事的,就是喝醉了,我带他去房间里休息。”   “但我看他好像有心事啊。”   丁宴澄笑:“他你还不了解,整天没心没肺的, 能有什么心事。”   戴爸爸依旧半信半疑,丁宴澄弯腰, 把姜洲的一条胳膊搭自己肩膀上:“我先带他回去。”   “好。”   戴爸爸叮嘱他小心点,曲之意也赶忙过去帮忙。   沾了眼泪的纸巾掉在地上,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又因为两条手臂都被架着,找不到可以遮挡的东西,便只好低下头,这样才不会暴露自己的狼狈模样。   曲之意和丁宴澄一起,把姜洲半抗半拖带回房间,扔到床上。   可能是知道周围没有外人在,姜洲也彻底摆烂不装了,他蜷缩在床上,抱着被子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那是又可怜又有点好笑。   曲之意没忍住,真笑了出来,被姜洲听到,顿时不乐意了,哭嚷道:“我都这样了,你们居然还笑我,出去,都出去!”   “没有没有,”曲之意忍笑,解释道:“我刚才是在打喷嚏,哪儿有笑啊,你听错了。”   姜洲从床上坐起来:“你当我是傻子吗,你笑没笑我看不出来?你明明一直在笑!”   曲之意连忙收敛,想憋住。   但是吧,怎么说呢,就姜洲现在这个样子,头发乱,衣服乱,脸上的表情更是......他真的,忍不住。   “不好意思!”曲之意破功了,专业如他居然在姜洲面前破功了,他转身捂住脸,笑得停不下来。   他一笑,姜洲也没绷住,他也觉得自己这个样子确实挺搞笑的,但他又不能笑他自己,这不纯纯傻//逼?   别别扭扭了几秒,姜洲大叫一声,又一头栽进了床上,用被子蒙住脸:“你们真是太烦人了,我不想见到你们,出去!出去!”   丁宴澄看着他一前一后两个人,一个在憋笑,一个在边哭边笑,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上前在姜洲蒙着的头上拍了一巴掌:“消停一下吧,我们是到人家这里来做客的,你不给笑脸也就算了,还哭,戴伯伯他们本来也是很朴实的人,你让人家怎么想?”   被子下面传来姜洲的声音:“那是我想这样吗?我等了这么多年,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寻找初恋,结果还没开始恋呢就失恋了,我能怎么办啊,我是能跑过去把姓周的一脚踹开吗?我心都要痛死了,你还不让我哭!丁宴澄你真是我兄弟吗?”   丁宴澄怒极反笑:“你如果这么问,那我跟之意就走了,你自己留在这里吧。”   说完,他拉起曲之意的手:“走。”   “别——”姜洲从床上弹起来,直接扑了下来,攥住他俩:“哎呀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你们别走啊,真的!”   姜洲嘴角抽搐起来,刚才是耍脾气地哭,这会儿是真情实意哭了:“阿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是真的喜欢映雪,以前就喜欢,一直到现在,我原本还想着,等找到她以后,帮他们家解决了债款的事情,我跟她就又可以像以前一样。”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她跟姓周那男的看着挺好,我怎么去开口,我开口了,就是插足人家感情,我不开口,我怎么办啊,就这么回去吗?我不甘心,我不想......”   丁宴澄看他许久,给不出答案,最后默默叹了口气。   姜洲放开他俩,坐回床边,可怜兮兮地自己抹眼泪。   见他俩都沉默不语,曲之意在姜洲旁边坐下,递了张纸给他。   姜洲接过纸巾,越擦眼泪越多。   曲之意就又抽了一张帮他擦:“其实你自己也知道,最好的答案就是把这件事情藏在心里,不要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来,就会引发很多不可控制的后果。”   纸巾带走眼角的眼泪,姜洲低着头,哭到伤心处了,肩膀时不时会抽两下:“但是我不想啊,我都没有说出来,她都没听到我心里在想什么,这怎么能算是结果呢,说不定,说不定她以前也是喜欢我的,只是因为家里的原因,她也没来得及说,后面就忘记了,然后错过了呢?”   姜洲说得有些乱,但曲之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心理学上来说,这其实就是遗憾心理。   因为某一个时刻,没有做出某个决定,多年后再次想起来,心中就会悔恨不已,为什么当时没有这样做,同时,他也知道,再怎么后悔都是没有用的,时间不会倒转,过去的始终是已经过去,没办法改变。   于是,后悔在心里累积,没办法释怀,最终成为遗憾。   姜洲现在还没走到这一步,却也正好处于一个需要做出选择的节点。   说,还是不说。   说了,会得到一个答案,好坏暂且未知,但有很大可能是不好的,后果无法估量。   不说,姜洲自己一个人,带着遗憾离开,一切都相安无事,就像他们来这里之前。   这个选择该怎么做,姜洲没想出来,曲之意也没办法帮他做决定,他拍了拍姜洲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咱们也不是就在这里待一两天对吧?”   姜洲抬头看他。   “那既然这个决定这么难做,你急也没有用,不如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姜洲用力吸了下鼻子,问:“什么意思啊?我待这里看他们恩爱,我自己找罪受吗?”   “当然不是啊,”曲之意无奈道:“让你留在这里,是想给你足够的时间,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说。”   姜洲表情懵懂。   曲之意道:“你喜欢戴小姐,肯定也更希望能看到她真正过得幸福快乐。”   如果喜欢的人觉得当下更幸福更快乐,那谁又会去打搅这份美好呢。 第64章 睡吧   姜洲听得懵懵懂懂的, 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很疑惑。   曲之意想再跟他说明白点,话到嘴边, 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当初林树跟他说的话。   “这个啊,得你自己去悟了, 从别人那里听到的, 都不做数......   虽然他老师有时候吧, 性格是古怪了点,但说的话却是很有道理的, 这种事情必须是要自己去体会,别人说出来的,只能叫道理,不能算是自己的答案。   如此,曲之意话音一转, 道:“好啦, 赶了这长时间的路, 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吧,有什么明天醒了再说。”   姜洲一边吸鼻子, 一边用力点头:“行,你是心理医生,我听你的。”   曲之意唇角微弯,本着活跃氛围故意逗他:“所以,你现在是我病人?”   姜洲下意识地就要点头,脑袋刚有了那么一点儿弧度,就立马反应过来了, 疯狂摇头:“不是,我没有!”   他一边摇头, 一边偷偷看丁宴澄,心虚得很。   “嗯,那看来你不是。”曲之意笑着,配合他点头。   丁宴澄没看明白他俩在干什么,只是奔波了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也有些累,又想起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还得问戴映雪多借两条被子,便不动声色地出去了。   外面夜色正好,草原和大城市到底是不一样的,天高地远,晚风里带着青草的味道,月亮又圆又亮,星子散落满天,一颗一颗的,清晰到真可以数清楚的地步。   戴爸爸他们正在烧酒,戴映雪和周晟后入座,没怎么吃,这会儿也还坐着,边吃边聊。   丁宴澄站在门口远远看着,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这会儿过去。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他跟姜洲的想法出入不大的,那就是来之前,他也以为戴映雪他们躲到这里,日子应该是过得比较艰苦的。   毕竟远离了人群社交,生活环境和以前相差太大,气候也比南方霸道许多,有落差是很正常的事。   但不管是戴映雪也好,还是她的父母,丁宴澄都没能在他们的脸上找到他以为的东西。   尤其像现在,他深刻觉得,他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他上前,便是扰乱了他们的氛围。   热过的马奶酒香味全都迸发了出来,入口酸酸甜甜的,有米酒发酵的味道,戴映雪仰头饮完一杯,又往杯子里倒满了。   周晟看她喝,就把自己杯子也凑过去:“阿雪我也要。”   戴映雪拿起酒壶,往他杯子里倒酒,视线错了位,酒倒偏洒了一桌子。   “哎呀......”周晟拉着戴映雪站起来,防止酒顺着桌子边流到衣服上:“有没有沾到你身上啊?”   衣服是干净的,但凳子没能幸免,落了酒,周晟让她去旁边坐,自己打扫残局。   戴映雪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乖乖去坐好,余光撇到站在房屋下的丁宴澄,她刚想挥手打招呼,对方先跟她比了个手势,然后就转身进屋了。   丁宴澄回到房间,屋里已经亮起了灯,曲之意背对着他,站在床前摆弄被子枕头。   室内气温比室外要高些,穿外套就会稍微有些热了,于是被脱了下来,随意扔在板凳上,只剩一件浅黄色的衬衫,扎在黑色长裤里,腰细腿长的。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曲之意也没回头看,猜到是谁了:“你平时习惯睡里面还是外面?”   “我......”丁宴澄停在离他不过三步远的位置,身高挡住了一半灯光:“我都可以。”   曲之意点点头,转身看他:“那你就睡外面吧,我喜欢靠墙睡。”   丁宴澄看看他,又看看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曲之意歪着头看他,以为他是有什么意见:“那要不你睡里面?”   “不用,就你刚才说的那样,挺好的。”   曲之意轻咬口腔右侧的软肉,表面镇定点头:“那行,时间也不早了,赶紧休息吧。”   两人先后去卫生间洗漱收拾,半个小时后,关灯躺下。   但今晚注定不是一个好眠的夜晚。   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外面还有东西挡着,关灯以后只有一点可怜的月光照进来。   曲之意侧躺着,在黑暗中睁眼‘看’面前的墙,耳朵不受控制地在听身后的动静。   丁宴澄应该也是背对着他睡的,所以他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真是要命了,月黑风高夜,他们两个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共睡一张床,这怎么能睡得着呢。   不过,曲之意突然又想起一个事情来,尴尬地闭上眼,他怎么能把人往那方面想呢?丁宴澄现在应该还是‘带病在身’的,那他俩睡一起也是没什么的啊。   对,没错,就是这样,是他自个儿想得太多了。   曲之意伸手掖了掖肩膀处的被子,睡觉睡觉!   然而,身后一直没什么动静的人突然动了,原本两人之间空出来的地方被占满,冷空气挤到外面,只剩下温暖。   曲之意睁眼,想往旁边让,肩膀就和墙来了个不轻不重的碰撞。   耳边传来丁宴澄的声音:“你怎么了?”   曲之意深吸一口气:“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突然睡过来。”   丁宴澄沉默了两秒:“被子有点小,侧躺后背是空的,冷。”   曲之意:“......”   他说得,有点对,确实冷。   房间里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存在一样,丁宴澄没听到他说话,动身又往外挪:“那我睡出去一点。”   身边的人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紧接着,是小得跟蚊子一样的声音:“算了,就这样吧。”   尽管知道什么都看不见,丁宴澄还是本能地扭头看他。   曲之意感觉耳朵很烫,他放开丁宴澄,又反手将他的脸摆正:“你不睡觉,看我干什么啊。”   丁宴澄任由他摆弄,平静地望着天花板,平静地问:“不能看?”   曲之意:“......”   他到底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问出这样的问题的?   丁宴澄又问:“光说我不睡,你不也没睡?”   曲之意说:“我等会就睡了。”   枕边传来丁宴澄很轻的笑声,低低的,有些挠耳朵,曲之意看他:“笑什么。”   “也不能笑?”   曲之意:“......”   听着耳边的沉默,丁宴澄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这样的曲之意,很可爱。   温暖的棉被下,手掌摩擦床单牵住曲之意的手,医院里把脉的手,手指很软很细,骨节分明。   丁宴澄说:“睡吧,曲医生。” 第65章 两个人在一起   内蒙古不仅气温和南方差异大, 天亮得也早,四点左右太阳就出来了。   牛群坐卧在牛棚里,悠闲地看着天边鱼鳞状的浮云, 尾巴打着旋儿转了两圈,赶走烦人的蚊子。   草原上树木植物多, 夏天的时候绿油油一片, 到了秋天就会有变枯变黄, 稍微沾点火星子,就有火灾的风险, 因此生活在这里的,除了那七户人家,还有驻扎的消防部队。   周晟就是部队里的,平时跟着队伍训练,只偶尔会被安排去守关卡, 这好像是他们队里轮流的任务, 怕村里的村民一个人守, 出意外了发现不及时。   丁宴澄有晨跑的习惯,这边早上太阳出来得又早, 曲之意睡不着,就会和丁宴澄起来跑两圈,正好能遇上晨练的部队。   “怎么样,跑得习惯吗?”丁宴澄放慢脚步。   曲之意喘着粗气,逞能:“还好。”   丁宴澄笑笑,跟他并肩。   周晟原本在前面的,注意到他们跟在队伍后面, 也放慢了脚步:“早啊。”   两人点点头,异口同声说了句:“早。”   “等会儿跑完, 去我们食堂喝牛肉汤,还有牛肉包子。”   “好啊,”曲之意气喘吁吁道:“我刚到呼伦贝尔的那天,毛小姐他们带我去早餐店吃过,很香。”   周晟摆手:“不一样不一样,这边的人做牛肉,一个村一个味道,等会儿你们去吃了就知道了,那叫一个绝啊。”   曲之意挑眉,丁宴澄也被说得来了兴致,两人一致点头。   “不过你平时吃饭都是去食堂吃的吗,我以为你是在戴伯伯他们家吃。”丁宴澄说。   “没有啦,还没到时候呢,”周晟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偶尔吃吃还行,哪儿能天天去呢。”   丁宴澄问:“为什么?”   毕竟戴爸爸戴妈妈他们也不是那种,别人多吃几碗饭就不待见的人。   “偶尔吃一次,叫客人,天天都吃,那是家人,我跟阿雪还没结婚呢,我就天天跑人家家里,这不像话,对阿雪影响也不好。”   前面有牛群在吃草,他们跟着部队往旁边绕了点路,曲之意笑着插话道:“你和戴小姐在一起,早晚会是一家人的。”   周晟笑得腼腆:“那肯定的,就是结婚证不太好办。”   周晟说,当年戴映雪他们一家为了躲避高利贷的追债,直接托人把户籍销掉了,因此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们一家都是黑户。   而结婚是需要登记户口的,戴映雪没有户籍,得要先办理户口,才能登记结婚,录入身份信息。   “如果重新办理户口,那些人不就可以根据他们录入的信息找到他们吗?”曲之意道。   “对啊,”周晟笑着叹了口气:“所以我们一直在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这,曲之意去看丁宴澄。   丁宴澄:“这个事儿不太好办。”   对于大多数来来说,高利贷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东西,因为当你还不上的时候,它会利滚利,让雪球越滚越大,你越够不着,内心的压力就越大。   而这笔债务,当时的戴家都偿还不起,就更不用说现在了。   曲之意问:“那要是一直没有解决的办法,不就要一直拖下去吗?”   “当然不会。”周晟一口否定。   周晟停下脚步,跑了这么久,他和丁宴澄都只是微微有些喘气,曲之意却是满头大汗,他弯下腰,双手拄着膝盖,艰难地呼吸。   丁宴澄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刚才问你就是想让你停下来休息一下,结果你倒好,逞强说还行。”   周晟也说:“这边海拔高,你平时肯定不怎么跑步,得慢着点来,感觉累也不要坐下,你就保持这个动作站会儿。”   “我,我没事......”   曲之意咳了几声,脸颊跟脖子通红的,额头青筋看得也很清楚,有几滴汗顺着太阳穴滑落下来,丁宴澄抬手,帮他擦掉了。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到好像就该是这样,周晟狐疑地多看了丁宴澄一眼,只是狐疑,没往深处想。   曲之意保持这样的动作大概两分钟,终于是缓过劲来,他抬头看周晟,问:“为什么不会?”   周晟一愣:“啊?”   曲之意努力平复呼吸:“刚才我们说到的那个,你说不会一直拖下去。”   周晟梗了半秒钟,反应过来了:“你说这个啊。”   “对。”   周晟先是笑,然后说:“对啊,肯定不会一直拖下去的,因为我是打算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向她求婚。”   “可是,不是不能领结婚证?”   “哞——”   身后传来牛群的叫声,晨风吹过,地上的青草像大海一样,随风卷起一层层浪,草尖扫过脚踝,痒痒的。   周晟双手叉腰,抬头望天:“在这个村子里呀,有一对老夫妻,就住在村门口那家,还记得吧?”   “那个爷爷啊今年八十九了,奶奶也要八十五了,奶奶说他们年轻的时候,没现在这么太平,很乱,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没有人会去管你是谁。”   “他们上面没有父母,下面没有子女,从头到尾就他们两个人,而支撑他们走到现在的,也不是那张结婚证,是他们自己。”   晨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周晟笑着看他们,眼里有光:“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看的不是那张证,而是彼此之间的心,我喜欢阿雪,是喜欢她这个人,跟她在一起,也是因为她这个人,而不是为了那张证。”   这话说得太透彻,太合曲之意的观念,听得他都共情了。   他朝周晟竖起大拇指:“说得好!”   周晟哈哈大笑了两声,他们停下来的这么点时间,部队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周晟拍拍手,继续跑起来:“再跑一圈,我带你们去食堂吃饭。”   望着周晟欢快的背影,丁宴澄朝曲之意伸出手:“走吧。”   草原上的生活是悠闲漫长的,站在山头吹吹风,闻闻青草的味道,去光脚踩踩额尔古纳河里的石头,抓河里的小鱼。   平时感觉时光飞速,在这里,却像是被按了减速键,每一秒都有新事物,很有意义。   戴爸爸戴妈妈年纪大了,走不了太远,所以每周戴映雪就会带着他们家的牛,去更远的地方吃草。   戴映雪挥动手里的鞭子,打算带着牛群出门了,姜洲从后面追上来:“映雪,映雪,你等等......”   “?”戴映雪回头看他:“干嘛啊?”   姜洲拿过她手里的鞭子:“我们跟你一起去呗?”   说着,他指指坐在屋檐下的曲之意还有丁宴澄:“是阿澄,阿澄说每天在家里太无聊。” 第66章 丁宴澄真想   戴映雪挑眉, 看看正在和曲之意聊天,浑然不觉的丁宴澄,再看看姜洲:“你, 确定是阿澄哥说的?”   姜洲一本正经点头:“百分百确定。”   “阿澄,阿澄, ”姜洲大喊着朝丁宴澄他们这边跑过来, 地上的路不平, 他没注意,脚下还被一块凸出来的石头绊了一下:“阿——”   眼看脸就要摔地上, 丁宴澄抬腿拦住了他:“你慢点儿,跑什么呢。”   知道戴映雪还在看他们这边,姜洲连忙挡住视线,求丁宴澄:“阿澄你帮帮我呀,求求了。”   丁宴澄没理解他的意思, 帮什么忙, 怎么帮?   姜洲小声说:“我已经想清楚了, 为了不让我自己以后后悔,我一定要说出来。”   “这几天我一直在找机会, 今天时机正好,”他握住丁宴澄的手:“阿澄,你和之意可一定要做我辅助啊。”   闻言,丁宴澄和曲之意对视了一眼。   这些天他们没去管姜洲,每天不是跟着周晟他们部队满草原转悠巡逻(看风景),就是跟着戴爸爸戴妈妈学烤肉(吃烤肉),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本来曲之意以为自己这次的假白请了,现在想想, 那真是不要太值。   他们整日悠闲悠闲的,把日子过成了旅游度假,作为这场戏的主角,姜洲,可以用怨妇上身来形容,一见到周晟来找戴映雪,两个人走在一起,整个人就很幽怨,要不是有曲之意和丁宴澄看着,他高低得整出些事来。   曲之意暗笑,这么多天都没有动静,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呢。   “那就走呗,”曲之意起身,拍掉屁股上的枯草:“在家里确实有点无聊。”   戴映雪他们居住的这个村子,面朝蜿蜒的额尔古纳河,背靠一座长满白桦树的山丘,因此平原地面积就不大。   牛群认得路走在前面,戴映雪他们就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看沿路风景。   大约是走了一个多小时,山丘被甩开了,放眼望去,只有辽阔无边的草原。   曲之意看见远处有牛群在慢悠悠吃草,还有和戴映雪穿着风格差不多的人,挥着手里的鞭子,在唱歌,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很好听。   “他们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平时大家要赶牛去村外面,都是来的这里。”戴映雪说。   “啊?”姜洲问了个傻问题:“是这里的草比较好吃吗?”   旁边的三个人都被他这个问题杀到了,纷纷笑出了声。   姜洲不明所以:“笑什么啊,我问的有问题吗?”   曲之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没有,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姜洲:“......”   “我怎么觉得你们在笑我傻啊。”   戴映雪实在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出声:“姜洲,你怎么还跟以前小时候一样啊,老是问这种傻不愣登的问题,你今年都多大了。”   “我,”姜洲想反驳,但看见戴映雪笑得这么开心,反驳的话就变了样:“我这叫单纯,不像你们,就知道笑我。”   他这样一说,三个人又开始笑,等平复下来,曲之意想起奶奶还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掏出手机,找角度想拍几张风景照,戴映雪手握鞭子双手背在身后:“诶?曲医生喜欢拍照啊?”   曲之意笑:“没有,就是想拍几张发给我奶奶看。”   戴映雪说:“那你应该多拍点你自己啊,光看风景有什么意思呀。”   “我,”曲之意稍微又些犹豫:“我不是很喜欢自拍。”   戴映雪挑眉,笑道:“那我来给你拍,再叫阿澄哥还有姜洲跟你一起合照,这样不就不是自拍了吗。”   “好啊!”   姜洲最爱凑这样的热闹了,没等曲之意说“不用”“没事”这种话,直接就一边手揽住一个肩膀,开始对镜头笑:“茄子~”   远处的村民还在唱藏歌,黄牛时不时叫两声,戴映雪举着手机,四四方方的手机屏幕里,天空碧蓝如水洗,云朵被风吹着走,她将镜头对焦到他们三个人身上。   咔嚓一声,按下拍照键,三人的笑容由此定格在屏幕中。   戴映雪看着自己拍的照,啧啧道:“你们三个这张脸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   曲之意接过手机看,果然拍得很好看。   他笑着对戴映雪说:“谢谢,戴小姐。”   戴映雪也眯着眼睛笑:“瞎客气。”   这张合照曲之意真的很喜欢,三个人都穿着藏服,脸上的笑比身后的阳光还要明亮,像是他还在读书时,才能拍出来的照片,有一种青春的味道。   他转手把照片发给了奶奶,发完又觉得不太妥,把之前自己拍的那些风景照也发了过去,然后附上一串字:   ——奶奶,我和朋友在内蒙古玩,给你看照片   这个时间点奶奶估计还在和隔壁老太唠嗑,曲之意没等到回复。   不过没关系。   曲之意收起手机,继续享受这难得的假期。   辽阔的草原,寂静的村落,连牛都这么寂静,有认识戴映雪的村民过来送水果和肉干,曲之意跟着他们围坐在阴凉的地方,听村民跟他们讲草原上的故事。   到了中午的时候,原本的晴空万里骤变,乌云盖住了大片蓝天,风也吹得急了。   先是有几滴雨落在手臂上,紧接着就听见牛群低沉的叫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大雨倾盆而下。   “哎呀,这雨怕是要下大,我们先去后面的山洞躲躲。”戴映雪拿起鞭子给他们带路。   姜洲用手挡雨:“那那些牛怎么办?”   戴映雪无语:“它们淋一下雨又不会生病的咯,赶紧走吧!”   丁宴澄脱下一件衣服盖在曲之意头上:“走。”   “等......”曲之意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丁宴澄牵着,往戴映雪说的山洞的方向跑了。   哗——   雨势越下越大,他们跑进山洞的时候,全身都已经打湿了,曲之意平时锻炼还是少了,跑这一段路,真是又累又重。   山洞里面没多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还有小凳子,丁宴澄让他赶紧坐下休息。   戴映雪站在洞口看外面:“这边的天气变得很快的,像这种情况经常有,我就会来这里躲雨。”   “啊?”姜洲蹙着眉,一边拧衣服上的水,一边问:“这环境也太差了,怎么受得了啊。”   戴映雪不认同:“环境差怎么了,活得开心不就行了。”   姜洲撇嘴:“每天不是放牛就是放牛,下雨躲个雨还要往山洞跑,戴映雪,你都快活成山顶洞人了。”   “......”戴映雪双手叉腰,看他有点不爽。   丁宴澄拍了下姜洲的肩膀。   姜洲嘟囔道:“拍我干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此时此刻,丁宴澄真想给这死孩子一巴掌,这就是他说的,找到时机了?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人家女孩子都要生气了,他还在这说。   “映雪,这雨要下多久啊?”丁宴澄主动岔开话题。   戴映雪脸色稍缓:“以我的经验,起码要下到天黑,不过没关系,山洞里我准备了手电筒,等会儿可以打手电筒回去。”   说着,她转身在山洞里找到一个小布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大手电筒:“喏。”   丁宴澄笑了笑,看戴映雪的眼神有些心疼。   准备得这么充分,还能观测天气,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的,尤其刚才听到她说,平时都会来这里躲雨……   丁宴澄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些是在心里想的,没说出来,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说。   但姜洲就不一样了,藏不住事,有什么直接就说了。   “要我说,当年你们就不该这么着急着就跑,我们三家关系多好啊,肯定会帮着你们的,这样,也就不用躲这过这种苦日子了。”   姜洲口直心快,丁宴澄想拦他的话都没机会拦,坐在旁边喘气的曲之意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立马去看戴映雪的表情。   本来刚才戴映雪就有点小情绪上来,现在听了姜洲这句话,脸色直接垮下来了。   她没动,也没说话,就冷冷地看着姜洲。   丁宴澄站在他俩中间,倍感无奈。   全场只有姜洲毫无察觉,反而问:“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本来就是啊,当时我们爸妈关系多好啊,我爸经常约你爸一起徒步,还教你爸打高尔夫,我们平时也都是玩在一起的,你都忘了?”   戴映雪依旧没说话,丁宴澄去拉姜洲:“走,去坐会儿。”   “哎呀不用,我又不累。”   姜洲扒开丁宴澄的手,继续道:“那些忘了就忘了吧,都没关系,但有件事情你不能忘啊。”   “你们走的前一个星期,五月二十号那天晚自习,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呢。”   “答案?”戴映雪冰冷的面庞稍有一丝变化。   姜洲以为是自己说到点上了,双眸也亮了起来:“对啊,那天晚自习我让你去教学楼天台找我,我跟你表白,但当时你说你需要时间考虑,不能马上给我答案。”   戴映雪眉心舒展,想起来了。   姜洲的眼睛也更亮了:“你想起来了是吗?”   戴映雪点头,反问:“所以呢?”   姜洲微怔:“所以这就是你欠我的答案啊,你说你要考虑几天,结果还没等你考虑好呢,你们家就全部搬走了,我为了等这个答案,一直等到现在。”   “……”戴映雪:“所以,你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姜洲点头:“对。”   山洞再次陷入安静,只剩洞口外面传来的雨声。   过了一会儿,戴映雪说:“那你完全可以当时就来找我问啊?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我,”姜洲一时语塞:“我爸不让,说会给你们惹麻烦。”   “哦,你爸不让,”戴映雪似笑非笑道:“可是我们家的麻烦,不就是你爸给的吗?” 第67章 姜洲   “什, 什么?”   “你爸没跟你说过吗,哦也对,你从来不管这些事, 他不跟你说也正常,那我告诉你吧, ”戴映雪表情淡淡的, 就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样:“当初我爸投的那个项目, 是你爸推荐的,后面评估是否追投, 那些数据资料,也是你爸提供的。”   姜洲呆愣愣地看着戴映雪,脑子里在过她刚才说的这些话。   他理解东西慢,丁宴澄不一样,他不可置信问:“你的意思是, 姜叔叔在那个项目里做了手脚?”   戴映雪点头:“对啊。”   “这不可能!”姜洲一口否决:“我们, 我们三家关系这么好, 我爸怎么可能会害你们!”   “这是你爸亲口说的,而且他还说, ”戴映雪挑眉,道:“那份数据,阿澄哥也看过。”   说着,戴映雪看向丁宴澄:“阿澄哥,你高中就开始跟着丁叔叔学公司里的事了,应该知道我没有乱说吧。”   姜洲求证一般看向丁宴澄:“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   丁宴澄顿住,他们家的公司属于家族企业, 所以他确实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父亲学公司里的事情了,也会接触一些比较简单的项目。   戴映雪说的这件事情......他蹙眉沉思, 一些远古的记忆慢慢在脑海浮现。   “叩叩——”   “进。”   丁宴澄推开办公室门,丁父正在看资料,姜父坐在他对面悠闲喝茶,见他进来,笑呵呵放下茶杯:“阿澄来了。”   “姜叔叔。”   丁父放下手里的资料:“什么事?”   “有个项目文件需要你签字,”丁宴澄将文件递给丁父:“你看一下。”   “是城东的那个项目吗?”   “对,大哥已经敲定团队了,你这边签好字就可以落地实施。”   丁父接过资料,低头看的时候习惯性扶了下眼镜框:“嗯,看着倒是有模有样的,是你自己做的么。”   “合同排版这些是我做的,但内容很多都是大哥想的。”   丁父“唔”了一声,点头,仔细阅览文件内容。   姜父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哎呀老丁啊,有时候我是真羡慕你,要是我家那臭小子能像阿澄这样,我睡觉都能乐醒,也不用每天这样东奔西走讨生活了。”   丁父视线依旧在文件上,笑道:“男孩子嘛,贪玩一些正常,我们家这个,事业心太重,该玩的年纪不玩,反而本末倒置。”   这话听着像是在批评,但姜父又不傻,知道人家是在自谦,于是笑呵呵地问丁宴澄:“城东那个项目现在是你和你家老大在负责吗?”   “对,”丁宴澄的注意力从父亲身上转移到姜父这里:“大哥在带我。”   “年少有为啊。”   丁宴澄笑笑,这种夸奖他从小到大听了不知道多少次,没什么感觉。   姜父越看他越欣赏,他拿起刚才丁父在看的资料,问:“会看数据表吗?”   “会一点,前两天大哥才带我看过。”   “嗯,”姜父手一扬,一副想要考验他的样子:“看看这个。”   丁宴澄瞥了一眼最上面那一页的数据,刚要接过来。   “你给他看这个干什么,”丁父刷刷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好了,你先出去吧。”   父亲发了话,丁宴澄也不好说什么,点头说了声“好”,便带着资料走了。   在关门的时候,他听到丁父说:“这个事情我们家不想掺合,你如果想做,就自己去弄吧。”   “为什么,钱你都不想赚了?这件事要是成了,咱们这后半辈子可就真的不用愁了。”   丁父沉默不言,在门关上即将关上的那一秒,他听见父亲说:“老姜啊,这种钱,我确实不想赚,我劝你......”   陈年旧事一点一点被打开,然而这些旧事宛如一颗无形的,正中眉心的子弹。   他从小就对数字很敏感,虽然当时只潦草看了一眼最上面的那页数据,但就是这一眼,也让他发现了上面有好几个错误的地方。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很单纯地以为,姜父是故意拿着出错的数据想考他,毕竟他们经手了这么多生意,没道理发现不了。   而且......他当时不知道戴爸爸投了哪个项目,事发的时候又太突然,他就根本没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眼看着丁宴澄的脸色难看起来,曲之意过去,手悄悄扶上他的后背:“阿澄。”   丁宴澄自顾自摇头:“没事。”   “老姜啊,这种钱,我确实不想赚......”   父亲的话萦绕在耳朵边上,丁宴澄看看戴映雪,又看向姜洲。   姜洲也在看他,以往干净的眼睛,此刻里面满是疑惑跟焦急:“阿澄?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丁宴澄嘴唇微张。   姜洲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感觉心跳都加快了。   他感觉这段时间他一定是水逆,死老天总跟他作对,玩一样的,他大老远跑过来找人,结果人家已经有对象了,好不容易决定要问个清楚,答案没问出来,反而又捅出来了另一件事......   妈的,之前那些事儿都算了,造化弄人,他认了,可刚才戴映雪说,他们家出事儿是他爹干的?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阿澄,你说话啊?!”半天听不到丁宴澄说话,姜洲急得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丁宴澄神色复杂地看着姜洲,艰难道:“我,当时,姜伯伯确实带着一份数据去找过我爸,我也确实看过那份数据,上面有几个地方,是错的。”   姜洲犹如挨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不可能......”   他给他们做假设:“可能,可能那个是别的项目的数据呢?你怎么能确定就是戴伯伯他们的那个?”   戴映雪面无表情:“这是你爸亲口说的。”   姜洲后退一步,手扶住身后的墙:“这不可能......你亲耳听到的?他面对面跟你说的?”   戴映雪面容松动:“姜洲,你别再这么小孩子脾气了。”   姜洲猛吸一口气:“我没有小孩子脾气!”   他情绪很激动,脚下差点儿没站稳,丁宴澄去扶,被他推开,外面还在下大雨,他看也没看就要往外冲。   “姜洲!”丁宴澄一个大步追上去,用力攥住他胳膊:“你干什么去!”   姜洲想甩没甩开,红着眼睛道:“我要回去!我要问爸爸到底是不是这样,我要问清楚!”   “问清楚,”戴映雪转身看姜洲的背影:“然后呢?”   “如果问出来是真的,你要怎么做?把我们家的钱还回来吗?”   姜洲咬牙:“如果是真的,我会还给你。”   “你要怎么还?”戴映雪半嘲半笑:“我记得你不在你家公司上班,也没有别的工作,吃穿用玩,全是花的你爸的钱,你怎么还?用你爸的钱还吗?”   不怪戴映雪字字带针,以她的性格,能像现在这样跟姜洲说话,是她的大度。   而姜洲的肩膀在颤抖,面对戴映雪的这番话,他无言反驳,因为戴映雪说的句句属实。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吃喝玩乐,没有像丁宴澄那样接手家里的公司,也没有去外面,发展自己的事业,他就像个没有目标的蛀虫,整天躺在纸醉金迷里。   哪怕之前说要帮戴映雪解决债务的事情,他也确确实实是想用他爸的钱去还......   姜洲吸了吸鼻子,眼眶里有眼泪:“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这次我过来,你们不赶我走?反而还留我这么久?”   戴映雪轻笑着摇头:“因为怪你没有任何意义啊?就好像你现在回去问你爸,也没有任何意义,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时间也不会倒流。”   “至于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戴映雪叹了一口气:“现在再来说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呼——”   山洞外面狂风呼啸,将冷空气卷入山洞里面,姜洲感觉到脸颊上一片冰凉,用手背擦,原来是眼泪。   “其实你也不用这样,我们生活在这里真的挺好的,比以前开心快乐多了。”戴映雪说:“以前爸爸忙公司的事情,整天整天见不到人,妈妈也跟我说,不要跟你打架吵架,要好好相处,说我们三家关系不能闹僵,尽管当时我很不能理解,但也还是照着做了,不开心就不开心吧,只要不给爸爸妈妈他们添麻烦就行了。”   “后来公司破产,家里的东西全都没带,三个人东躲西藏跑到这边,没有亲人也没有钱,就连现在住的房子都是村里的人好心给的,但我反而觉得,这样挺开心挺轻松的。”   “这里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爸爸不需要天天出去应酬喝酒,我随时可以看见他,妈妈也不用熬夜等爸爸回家,闲了就出去放放牛,冬天坐在门口烤肉,比起以前,这样的生活就像在做梦一样。”   戴映雪握着鞭子的那只手叉腰,一边回忆,一边往山洞外面看,眼里有平和宁静。   姜洲的情绪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激动了,但曲之意看他的眼神依旧有些担忧。   让一个平时没心没肺,傻里傻气的人突然听到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事物,难以接受是很正常的。   好在戴映雪不是一个小心肠的人,就像她自己说的,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   她对姜洲说:“这件事跟你没有直接关系,我跟我爸妈也没想过怪你,但是姜洲啊,你还是得学着长大吧,毕竟也不能什么事都想着靠别人,对吧?” 第68章 番外   “映雪。”   肩膀被同桌拍了下, 戴映雪放下笔:“干嘛?”   同桌凑过来,不怀好意地笑问:“上周晚自习的时候,你去天台了是不是?隔壁班的姜洲也在?”   戴映雪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哼哼, 这你别管,他干嘛啦, 跟你表白了?”   戴映雪的脸刷一下红了:“哎呀没有没有!”   她推开同桌, 抓起笔用写作业来掩饰自己:“你乱说什么啊。”   “真没有?”   “真没有。”   同桌不相信, 但也没有戳穿她:“行吧行吧,就当没有吧。”   戴映雪低着头, 笔握在手里,却落不到纸上。   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其实是不富裕的,至少在她七岁以前,他们一家都是生活在农村,每天跟村里的小孩成群结队满山跑, 无忧无虑的。   到了七岁以后, 爸爸做投资赚了钱, 他们从农村搬进了城市,红砖房换成了大别墅。   身边的朋友也换了, 不再是以前那些,可以和她一起爬树,田里捉泥鳅的小伙伴,而是变成了两个跟她差不多年纪,但一看就比她金贵的,有钱人家的孩子。   尤其是姜洲,被家里人惯着, 比女孩还要娇气。   脾气很大,很挑食, 喜欢吃甜的,但太甜的不吃,动不动就哭,明明抢不过她,还非要跟她抢玩具,打架打不过就告家长。   可以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姜洲了。   但姜洲虽然娇气讨厌吧,有时候又有一点讨喜。   会记得她的生日,提前给她准备礼物,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要留一份,等她来了给她,会在她午睡的时候帮她当太阳,送她最新的偶像唱片,整天都围在她身边打转。   有一点讨厌,也有一点让人喜欢。   “戴映雪,戴映雪在不在教室。”   门口传来老师的声音,同桌推了她一把,抬头:“她在的!”   老师快步朝她走来:“戴映雪,赶紧收拾一下东西,你们家司机在校门口等你。”   “啊?”戴映雪不知所以:“是有什么事吗?”   老师摇头:“这我也不太清楚,他就说让你赶紧回去。”   戴映雪稀里糊涂收拾好书包,又稀里糊涂出了教室。   姜洲和丁宴澄在隔壁班靠窗的座位,看见戴映雪,姜洲兴冲冲朝她打招呼:“映雪,映......”   对方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直接奔着楼梯口去了。   姜洲:“?”   他拍拍同桌丁宴澄的肩膀:“她怎么了?”   “不知道。”丁宴澄翻开书本下一页。   “奇奇怪怪的。”姜洲撇嘴,头探出窗外,往戴映雪离开的方向张望。   戴映雪在校园间奔跑,越靠近校门,心跳速度就越快,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良叔,”戴映雪拉开后座车门坐上去:“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会儿让我回家?”   司机良叔透过后视镜看她:“家里出事了,太太让我赶紧接你回家。”   “啊?”   戴映雪想问清楚是什么事,但良叔也说不明白,他不过是个司机,雇主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   车子飞速穿行在马路上,戴映雪望着车外,眉头紧皱。   五月底六月末的季节,还是下午,室外温度最高的时候,良叔刚将车停好,戴映雪就打开车门冲下去了。   她一进客厅,就看见父亲和姜父在对峙,母亲则坐在沙发上,表情极为愤怒。   “妈!”戴映雪跑过去抱住戴妈妈:“你怎么了?”   戴妈妈摇头,紧紧抱住了她。   “姜学海,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姜父无奈道:“老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也投了钱,有什么理由去动手脚?”   “你不承认?”戴爸爸抓起茶几上的文件砸在姜父身上,纸张散开落得满地都是。   只是,白纸打人,不痛不痒,姜父笑了下,没说话。   戴映雪没听懂他们在吵什么,一脸迷茫:“爸,你们在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戴爸爸捂着胸口,退倒在沙发上,显然已经气到了极致。   “爸!”戴映雪连忙扶住他:“爸?”   戴爸爸气到说不出话来,戴映雪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抬头问姜父:“姜叔叔,你们在吵什么啊?你跟我爸爸怎么了?”   姜父依旧还是往日那副慈祥模样:“映雪啊,有些事情你还是不懂的好。”   戴爸爸脸色铁青,指着姜父:“滚,滚出去!”   姜父点头,道:“公司还有事情,姜叔叔就先走了,你好好照顾你爸妈,遇到事情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戴爸爸歪在沙发上,胸脯剧烈上下浮动,纵然戴映雪年纪小,不懂他们公司的那些事,她也能感觉出来,他们家和姜家怕是出大问题了。   而当天,姜父前脚刚走,后脚就有高利贷的人找过来。   带头的那个将合同拍在茶几上,歪着嘴笑:“戴老板,哥们儿几个来问你收点儿零花钱用用。”   “不过我听说你公司倒了,你现在也还不上吧?”   公司......戴映雪震惊地看向戴爸爸:“爸爸,公司倒闭了?”   戴爸爸咬牙,强装镇定:“我跟你们签订了合同,现在还没到还款的时间。”   “嗯,对,确实还没到时间,但就算到时间了,你也还不上吧?”那人伸出手跟他算账:“不算利息,五千万的贷款,你能拿出一千万,我这趟就不算白来。”   “当然了,”那人笑着看向戴映雪:“还不上也没关系,我看你女儿还挺年轻的,趁着这个年纪多努力几年,说不定也可以。”   “你,你......”戴爸爸一口气提到喉咙,目眦欲裂。   而那人身后走出来两个高壮的男人,直径走到戴映雪面前,想要带走她,被戴妈妈死死抓住。   “放开!你们这是犯法!我要报警!”   戴妈妈刚摸出手机,就被人一掌拍开,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被人狠狠踩碎。   “妈妈!”戴映雪被拖到客厅中间,胳膊在挣扯的时候勒出一条条红印子,看上去触目惊心。   戴爸爸哪里能忍受女儿被人欺负,他颤颤巍巍站起来,想去跟那个带头的人谈判,被对方侧身躲开,戴爸爸没站稳,整个人摔到在了地上。   “爸!”戴映雪瞪大眼睛,声嘶力竭:“爸!”   “吵死了,把她带上车,送到大哥那里去,看大哥怎么安排。”   戴映雪被人一左一右架起就要往外面走,戴爸爸强撑起身体,怒道:“你们放开她!给我时间,十天,给我十天的时间,我一定凑出钱给你们!”   “十天?”那人发笑:“十天你要凑五千万?做什么梦呢,带走!”   “不行!这个别墅是全款买的,值两千万,剩下的三千万,我会去想办法,但你们要是带走她,就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戴爸爸抱住他的裤脚,牙齿都要咬碎了,那人转了下眼珠子,颇有些犹豫。   “我说的都是真的,就十天时间,到时候没有就是没有,我都认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架着戴映雪的那两个人松了手。   “那我就十天后再来,希望戴老板说到做到。”   说完,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戴映雪趴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板上,戴妈妈跑过去抱住她,两个人相拥而泣。   “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公司怎么会倒闭?是姜叔叔做的?”   戴妈妈没说话,只是一边哭,一边抚摸她脸上的泪。   戴爸爸坐在地上,望着满屋狼藉:“走,收拾东西,走。” 第69章 不用原谅我   对于商人来说, 利益大过一切。   这是姜父经常说的一句话,以前姜洲以为父亲是做生意做魔障了,又或者就是一句表面的, 挂在嘴边的人生铭言,装装逼, 显得自己很牛。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 这就是他的做事逻辑, 没有夸张,十分贴切, 且生动形象。   而回忆起整件事情的经过,姜洲只觉得寒意由脚底直冲背脊。   戴家出事,父亲跟所有人说的,是戴映雪他们自己连夜走的,也不让他去找, 一是不好找, 二是怕会暴露他们的方向。   可实际呢, 高利贷如果真的追债,会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逃走, 不会找人盯着?所谓的不好找,结果李望舒只花了一个多月就找到了,还有暴露方向吗?既然这么好找,为什么这些年戴映雪他们在这边生活得这么平静?   原因只有一个,高利贷是他爹找的,目的就为了逼戴映雪他们一家走,他们走了, 留下来的钱就不会再有人拿。   姜洲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   曲之意有些担忧:“姜洲,你没事吧?”   姜洲木讷地摇头, 他抬头看戴映雪,刚才她说他们没有把恩怨算到他头上,因为这件事不是他做的,恨他也没有意义。   但......   这些年他用的全都是家里给的钱,那些钱里面,是不是也有从戴映雪他们家拿来的?   姜洲握紧拳头,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罪恶,他的父亲做了这么离谱的事情,而他到现在才知道。   在天快要黑的时候,雨停了。   那天他们回去以后,姜洲就买了机票,连夜开车走了,曲之意和丁宴澄追上去拦过他。   丁宴澄攥住姜洲的胳膊:“姜洲,你别冲动,你这么回去问你爸,不会有结果的,甚至被他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再来找映雪他们的麻烦。”   姜洲却异常冷静:“我没有冲动,我回去也不是要找他闹的,我就是......”   这句话姜洲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嘴太笨,他只知道,这一趟他必须要回去。   “阿澄,放他走吧。”曲之意拍拍他俩的手。   姜洲朝曲之意递来一个感激的眼神,转头对丁宴澄说:“阿澄你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虽然我脑子确实不太聪明,但什么事该做能做,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丁宴澄依旧不是很愿意放手,但姜洲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他知道他是拦不住他的。   他叹了口气:“回去跟姜叔叔好好聊,我们明后两天也会回去的。”   “嗯。”姜洲坚定地点头。   下午刚下了雨,晚空气比平时更冷一些,还有一层薄薄的雾,姜洲点燃车,手探出车窗挥了挥,便开车扎进了前方的薄雾里。   这一场雨下得又急又久,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淋湿了,又在山洞里坐了一下午,整个人都很疲惫。   曲之意洗完澡,拖着沉重的脑子躺床上休息,脑袋挨上枕头的那一刻,紧绷的精神都松弛了下来。   他将被子拉到耳朵处,在靠墙的位置团成一个团。   丁宴澄在门口跟丁宴绮打电话,尽管他可以压低了声音,也还是会有一点传到曲之意耳朵里。   “嗯,我估计他最迟明天晚上就会到......如果真是这样,可能需要你们去看看......你和爸爸一起去吧,宋满就别去了,到时候让他听到这些事影响他......嗯......好......”   曲之意闭着眼,本来都快要睡着了,听见丁宴澄说起宋满,脑子就又不受控制地转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不在医院,以前看诊的那些病人进度也就停下来了,希望回去以后他们的情况没有后退,不然又有加不完的班了......   “之意么?他和我一起......嗯......你跟宋满说,不行,既然在家休息就好好休息,公司的事让大哥管一样的......”   宋满,曲之意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宋满是又要去公司上班吗?因为丁宴澄来了这边,公司没人管,所以他又要去接手工作?   “嗯,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就这样吧,挂了。”   通电话的声音断掉了,不知道丁宴澄又干嘛去了,房间里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旁边床垫陷下去,紧接着耳边传来丁宴澄的声音:“睡了么?”   曲之意想回应,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脑子昏昏沉沉的,有一些画面闪电一般的速度闪过去,让他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之意......”   “......之意......”   有两个声音在叫他,一个是丁宴澄的,一个是......   “之意啊......”   声音很温柔,由远及近,仿佛就在眼前,曲之意伸手去抓,又扑了个空。   “之意......对不起啊,以后你都得一个人了......”   曲之意在原地打转,不断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四周除了无边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忽地,前方传来微弱的光,那个声音在光的后面呼唤他:“之意......”   他在黑暗里狂奔,越靠近,那束光就越强烈,直到跟前,才发现那是一道门。   门是木头做的,很老,很久,最外面的那层漆都脱落了,正反面都画满了涂鸦,写了歪歪扭扭的字。   但那些字仿佛是蒙上了一层纱,他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之意,好好跟着奶奶,不用原谅我,也不要记得我......”   门后传来呼啸的风声,曲之意猛地拉开门,清瘦的身影从他眼前一跃而下,白色的衣裙在空中留下残影,划出一道旧旧的痕迹。   曲之意冲出天台,声嘶力竭:“妈妈——” 第70章 我心里   “曲之意?”   身边的人睡得极不安稳, 丁宴澄手背覆上曲之意的额头,烫得惊人。   “你发烧了,曲之意, 醒醒?”   曲之意没醒,反而是抱住了丁宴澄的腰, 丁宴澄愣了两秒, 小心翼翼地抬手回抱住曲之意。   “之意?”丁宴澄低头看怀里的人, 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浑身都很烫, 嘴里还在喃喃叫着什么。   他稍微凑近了些,便听见曲之意细微的,颤抖的哭声:“妈妈......”   屋内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故而曲之意的哭声就十分清晰,这一声一声落在丁宴澄的耳朵里, 心也跟着在颤。   丁宴澄想要叫醒曲之意, 但见他脸上有泪, 眼睛也红红的,便又不忍心叫了。   曲之意蜷缩着, 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说着糊涂的话:“不要走......不要走......”   丁宴澄轻拍曲之意的背:“没事,我在,我不走。”   曲之意被困在梦魇里,本来就很瘦的一个人,抱着丁宴澄的手臂在一点点收紧,硌得有些疼, 丁宴澄低头跟他贴了贴额头,好像比刚才更烫了。   肯定是下午那场雨的原因, 没有及时换下湿衣服,再加上这边的气温又低,体质不好的人就是会发热的。   丁宴澄腾出一只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本来想给戴映雪发信息,问家里有没有退烧药的,但想起这么晚,又是女孩子,不好去打扰,于是找到了周晟的联系方式,问他有没有。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有啊,你等着,我给你们送过来。   曲之意依旧是迷迷糊糊的,缩在丁宴澄怀里,额前的头发都湿了,丁宴澄轻手轻脚地松开了他,下床拿了包湿纸巾帮他擦汗。   周晟他们部队宿舍离这几分钟的距离,很快就把退烧药送过来了。   “曲医生发烧严重吗?我听阿雪说你们下午的时候淋雨了?”周晟走近去看曲之意的状况,“嘶”了一声:“这都开始说胡话了,光吃退烧药可能不太行啊。”   丁宴澄接来一杯热水:“先吃一次药,两个小时后看看效果,不行就去医院,麻烦帮我扶一下他。”   “好。”   周晟扶曲之意坐起来,丁宴澄将退烧药塞进他嘴里,刚要把水送过去,曲之意就咳了起来,药吐出来了不说,半个身子歪在床边,开始干呕起来。   丁宴澄连忙放下水,蹲在床边帮曲之意顺背。   周晟吓了一跳:“这,要不还是送医院去吧,你给他穿好衣服,我去开车。”   确实也只能这样了,丁宴澄点头,跟他说了声谢谢。   这里位置偏,最近的医院也要一百多公里了,周晟开车带着他们往医院方向赶,还好,抵达急诊的时候,几乎没有病人在看诊,医生让丁宴澄将人扶到急救床上测体温。   “哎哟,三十八度九了。”医生举着体温计:“怎么这会儿才送来啊。”   周晟说:“没办法呀,我们从奇乾那边赶过来的,开车都开了好久。”   “奇乾啊,那难怪了。”医生收起体温计,又检查了一下曲之意的瞳孔:“我给他开个退烧的药,得挂盐水,你们谁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周晟对这里熟,自告奋勇去了,丁宴澄和护工一起,推着曲之意的病床往住院区去。   医生一共开了三袋点滴,护士给他插好针,又拿了个热水袋放在手下面,这样手放在外面不至于着凉。   病房里有两张床位,周晟白天在部队跑一天,晚上又开车,这会儿已经去隔壁病床睡了,   丁宴澄去热水房接了热水,又搬了根凳子,坐在病床前帮曲之意擦脸。   或许是打了退烧的药,人已经没说胡话了,只是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看上去脆弱又无辜。   相处了这么久,他自然了解曲之意不是一个会主动喊疼的人,他好像时刻在坚守他医生的身份,会下意识去关注周围人的喜怒哀乐,却从来不会表达自己的。   明明都这么难受了,还一声不吭,就自己一个人躺在那,要不是他睡在旁边,要不是他多嘴问了一句,恐怕都不知道。   湿润的毛巾擦拭过脸颊,丁宴澄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不够细心,下午的时候光顾着劝姜洲那死孩子吵架了,都忘记去看曲之意的情况。   这一夜过得极其漫长与煎熬,曲之意时而清醒时而沉迷,但就是睁不开眼,每次想睁眼的时候,脑袋就跟要炸开一样的疼。   还有一只手,隔一会儿就会在他额头上贴一下,温温热热的,有点痒。   意识混混沌沌的,就像是坐过山车,不断地在上扬下冲。   忽然,眼前有一片白色的影子飞过,过山车被空气扭转,撕扯,再重组,最后变成了林立的高楼。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曲之意整个人都在往下坠,失重感让他心生害怕。   “之意......”   曲之意努力翻过身,在他的前方,有一个比他下坠得更快的身影。   白色衣裙纷飞,让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伸手,努力想要去够,却怎么也触及不到,总是差那么一点,总是差一点。   等等,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走......”   丁宴澄睁开眼,附身去看曲之意:“之意?你还好吗?”   “不要走,不要!”曲之意从梦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   丁宴澄帮他擦去脸上的冷汗,轻声细语:“好了没事了。”   曲之意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惊魂未定,丁宴澄又用水沾湿纸巾,敷在他干燥的嘴唇上:“怎么样?还难受吗?头晕不晕?”   “我,咳咳......”曲之意话到嘴边,喉咙就像是含着刀片一样,撕裂一样的疼。   丁宴澄连忙端了水给他。   杯口有放吸管,曲之意咬住,温水顺着口腔流进喉咙,瞬间缓解了疼痛,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还想继续喝,丁宴澄收走了。   “先就这样,不要一次性喝太多,半个小时后再喝。”   曲之意握拳又咳了起来,丁宴澄就在旁边帮他顺气。   可以大半分钟,曲之意终于渐渐平复下来,沙哑着嗓子问:“我感冒了?”   “对,还发烧了,”丁宴澄不想在这个时候数落他,但话说出来就变了味道:“下次难受要说出来,自己憋着算什么?”   曲之意的气息还不怎么稳,说话都是喘的,他道:“小病而已,说了白白让人担心。”   “不对。”   曲之意皱眉:“哪里不对?”   丁宴澄说:“谁说是白担心,我心里急了一晚上,这是白担心?” 第71章 这个吻   曲之意喉咙发痛, 没说话。   隔壁周晟睡得正熟,丁宴澄把两张床中间的帘子拉上,将他俩隔离在一个圈里。   两个人,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大眼瞪小眼。   最后是曲之意败下阵来, 道:“好, 下次我会说的。”   丁宴澄摇头:“光说不行,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曲之意不自觉发笑, 问:“怎么证明?”   丁宴澄握住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他微凉清瘦的手背:“现在就跟我说实话,身上还难不难受,哪里难受。”   曲之意半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两人的手上, 而丁宴澄就这样看着他, 似乎是等不到想要的答案, 就不会松手。   这是这个人第二次追着他要答案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还病着呢。   下一秒,曲之意如实点头:“难受,头晕,喉咙痛,鼻子也堵,呼吸困难。”   说完,曲之意抬头:“好了, 我说完了,丁先生打算怎么做?”   没听到丁宴澄说话, 只是见他站了起来,白色的病床凹陷下去一块,后颈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托住,黑色的影子落下来,将他整个人覆盖得严严实实,露不出一片衣角。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太大,闻着让人不舒服,但曲之意已经无暇顾及。   丁宴澄吻他吻得很深很重,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大刀阔斧的,曲之意抬手将胳膊搭在丁宴澄肩膀上,手腕下垂,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两道呼吸在交换,曲之意感觉身上本来已经降下去的温度,又陡然攀升了,神经在发热,心也是。   意识到丁宴澄不像是浅尝即止的意思,曲之意推了两下他的肩膀。   丁宴澄放开他,眼底是还未散去的情愫,有些迷离。   曲之意亦然,他闭了闭眼,稳住呼吸:“你,你疯了?想被传染?”   “曲医生说对了,”丁宴澄低下头,跟他碰了碰鼻尖,再一次亲吻了上来:“我不是医生,治不好你,那就跟你一起病着,跟你一起难受。”   曲之意闭上眼,才发了烧,身上没什么力气,丁宴澄脱去鞋子,曲之意仰面躺着,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条薄薄的被子。   丁宴澄漫不经心拨开曲之意眼睛上的碎发:“曲医生该剪头发了。”   曲之意皱眉,因为还没缓过神来,看丁宴澄的时候表情呆呆的,哑着嗓子,说:“明明半个月前,才剪过。”   “那就是理发师不行,”丁宴澄温柔地抚摸曲之意的眼睛:“挡着你看我。”   曲之意有些想笑:“这叫发型。”   棉麻的床单比刚才多出了许多褶皱,看上去乱糟糟的,丁宴澄不说话,安安静静,仔仔细细地看他。   早在之前曲之意就觉得,丁宴澄的眼睛有一种很神秘的感觉,让人沉迷,像是有一层雾纱,雾纱之下藏着东西,一旦和他对视,就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这次感冒有点严重,再加上扁桃体发炎,曲之意在医院住了两天才算是好点。   周晟部队还有事不能一直在这陪着,来的时候又只开了一辆车,于是曲之意出院这天,还是麻烦周晟过来接的。   出院不代表病就完全好了,咳嗽依然有,鼻子也还是在堵,只是喉咙没那么痛了,可以勉强吃下一些味道淡的清粥。   这对曲之意来说还是有些难的,他们那边不说顿顿吃辣,但也不会有这种只放盐的食物,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   看他吃得艰难,丁宴澄也不勉强,吃少点也没关系,少食多餐吧。   反倒是戴映雪,在旁边笑呵呵地说:“曲医生要是喜欢吃辣,等你病好了我们煮火锅吃,宰一只小牛,做牛肉火锅,哇你是不知道,新鲜的牛肉涮出来可香了,再配上我妈秘制的调料,舌头都给你鲜掉。”   听戴映雪说得绘声绘色的,曲之意忍不住咽口水,上次吃烤肉的时候他就尝过了,但烤肉和火锅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他说:“牛肉火锅的话,一定要有吊龙。”   戴映雪拍手:“绝对有,还有五花趾和牛上脑。”   丁宴澄收走曲之意手里只吃了三分之一的粥:“病都还没好全,就已经在想吃什么了。”   戴映雪笑:“你懂什么,这样病才好得快。”   丁宴澄轻笑了医生,配合着点头。   “哎不过,”戴映雪说:“我记得一开始是房间不够,你们才住一间的,现在姜洲不是已经走了,你们怎么还住一间啊?不挤吗?”   说着,戴映雪又比了一下床的宽度:“要不我等会儿去把姜洲住的那间房收拾一下吧。”   “不用。”   “不用......”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的声,不同的是,曲之意一说完就漏气了,不敢看戴映雪,也不敢看丁宴澄,双手捧起杯子开始喝水。   而丁宴澄则是大大方方地说:“不用换,我就跟他住一间。”   “啊?”戴映雪不理解:“可是这床睡两个人很挤哎。”   “没关系,这样方便我照顾他,”丁宴澄撇了一眼正在喝水的曲之意,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不然他半夜醒了口渴,都没人给他递水。”   曲之意瞪大眼睛,一口气没顺过来,呛着了:“咳咳——”   “什么,什么叫没人给我递水,我是瘸了,还是没手?”他断断续续反驳。   丁宴澄一边笑一边给他拍背。   是瘸了,还是没手,丁宴澄不知道,但内蒙古这边早晚的气温大,他是知道的。   一天里,早上□□度,白天二十四五度,到了晚上又降温,时冷时热的,为了不让曲之意二次感冒,丁宴澄几乎是寸步不离,端茶送水,添衣加被。   曲之意也乐得被照顾,整天悠闲悠闲的。   这天下午,曲之意正和丁宴澄坐在草地里喂牛,手机突然响了,是奶奶打来的视频电话,曲之意扔下牛还没吃完的草,按下接通键,手机屏里立马出现了奶奶慈祥的笑。   “乖乖,乖乖。”   曲之意朝镜头挥手:“奶奶。”   他感冒还没完全好,说话的声音带着鼻音,奶奶一下就听出来了:“哎哟,感冒唠啊?”   曲之意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奶奶撇嘴:“我活唠好多岁你活唠好多岁嘛,还想嚯我嗦。”   “嗯嗯。”曲之意笑着点头。   奶奶惯性地凑近镜头,想瞧他更清楚一些:“那你感冒严不严重安?吃药没有?”   “没事,不严重,快好了。”   说话间,曲之意将镜头转了个方向,让丁宴澄也入镜:“奶奶,这几天都是阿澄在照顾我。”   这个动作给丁宴澄来了个措手不及,他愣了两秒,才笑着朝手机那边喊了声:“奶奶。” 第72章 之意   “好好。”奶奶在视频那边笑, 一开始曲之意说要走,她只以为是忙工作上的事,没想到丁宴澄也在, 如今看到两个人坐在一起,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你们在那点儿好不好耍嘛, 看到起天气还多阔以的。”   “挺好玩的, 这次走得急, 以后有机会也带奶奶一起过来。”丁宴澄手里抓着一把嫩草,牛歪着头想要吃, 被他不动声色把脸推到一边。   “要得嘛,我等到起。”   曲之意把镜头转了回来,这两天他一直吃得清淡,脸都消瘦了一圈,本来人就不胖, 奶奶看了忍不住唠叨:“跟你讲一天天要注意到, 疯感冒了遭罪的是自己。”   “哎呀, 你怎么一来就说我,”曲之意搬出丁宴澄做挡箭牌:“我朋友还在旁边看着呢。”   奶奶才不吃他这一套:“看到又爪子嘛, 就是要讲,你感冒唠人家照顾你,你还要谢谢人家。”   “他不用谢,”曲之意用膝盖撞了一下丁宴澄的腿:“是吧?”   “嗯,不用。”小牛鼻子一直在喷气,丁宴澄没办法,拔了一把更嫩的草喂给它。   奶奶抿着唇笑, 笑着笑着,手机屏幕黑了, 好像她是在擦手机屏幕,曲之意蹙眉:“奶奶?”   屏幕就黑了七八秒的样子,立马又亮了,奶奶“哎呀”了一声,说:“我其实也没得撒子事得,就是感觉好久没看到你唠,发个视频过来看一下,那你们先耍嘛,我挂唠。”   完了都不给曲之意个反应的机会,视频就挂断了。   “怎么不继续说了?”丁宴澄问。   曲之意无奈笑笑:“她挂了。”   “这边环境挺适合老人家来玩的,以后真的可以带她过来。”   “嗯,她会喜欢这里的。”曲之意仰头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蓝天白云就在他头顶,飞鸟从云上飞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举起手机,屏幕聊天框里除了这一通视频电话,就是上一次他发给奶奶的照片。   他又往上翻了翻,基本都是这样的。   自从他上了大学,搬到城市里以后,他和奶奶都是电话沟通,奶奶不会打字,发过去的消息从来不回,直接一个电话或者是视频打过来,不打电话的时候,奶奶的头像就是安安静静的。   孩子长大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一年都见不到一面,他们心里很想念孩子,却也知道他们不能经常回去,爱都在这一通一通的电话里。   晚上,戴映雪他们提前煮了火锅,还叫了村子里其他的几户人一起吃,曲之意还不能吃辛辣的,所以专门给他一个人准备了清汤锅。   曲之意受宠若惊:“这也太费事了。”   戴映雪“害”了一声:“这有什么啊,可不是专门儿为了你的啊,是我自己想吃了。”   说不是,其实就是,戴映雪表面看着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其实很细心,很能替人着想。   知道曲之意这几天吃清淡的嘴巴里没味儿,就给他做火锅吃。   火锅香气扑鼻,村子里老老少少二三十个人,围坐在一起,热闹非凡,曲之意看见了楚岑和毛安娜,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楚岑往旁边坐,给他腾出位置,曲之意笑着说不用:“我就过来看看你俩,等会儿还得回去。”   “好吧,”楚岑跟他碰杯:“曲医生,你感冒好些了吗?”   “没好完,不过也差不多了。”   楚岑抱歉道:“我和安娜前两天在忙着安葬骨灰的事,就没去看你。”   “这说的什么话,死者为大。”   旁边的老奶奶叹息道:“哎呀说起贺姐啊,之前她要去城里的时候,我还跟她说,等后面回来了再一起做邻居,没想到回是回来了,人却不在了。”   “是啊,一个眨眼的功夫,就都老了,也不知道还能像这样聚多久。”   “阿公阿婆,吃饭呢吃饭呢,说这种话多没意思啊。”戴映雪往杯子里倒满酒,把酒瓶往桌子上一磕,站起来:“来来来,喝酒!”   “对对对,喝酒喝酒。”   热闹的氛围不说不热闹的话,所有人都举起杯子碰杯,曲之意感冒没好完,丁宴澄给他杯子里倒的是椰汁。   清汤火锅配椰子汁,听同桌的老人唠嗑,曲之意摇头失笑,也算是一种以前没有过的体验吧。   热闹间,曲之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头看,是周晟,一边喊,一边往他们这边跑,手里还拿着手机:“曲医生,你电话响了!”   吃火锅身上容易有味道,所以曲之意就把外套给脱了,忘记手机装在里面,正好刚才周晟回屋拿筷子,听到铃声在响。   “谢谢啊小周。”   曲之意接过手机,看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奶奶,他“咦”了一声,按下接通键。   “之意啊,之意!啷个才接电话啊......”   周围环境音太大了,听不清电话里在讲什么,曲之意连忙走到安静的地方:“喂奶奶?怎么了?”   “之意,你快点儿回来啊,赶紧回来,你奶奶啊刚才摔了一跤,摔到腰杆唠,嘞嗨儿还在往医院里头送......”说话的不是奶奶,是住他们隔壁,平时跟奶奶关系很好的邹奶奶。   然而听清楚她说的话以后,曲之意整个人都懵了。   “你听到没有啊之意?赶紧回来晓得不。”   丁宴澄看到曲之意往旁边走,就跟了过来,自然是也听到了刚才邹奶奶在电话里说的话,他连忙拿过手机:“好,你们先送奶奶去医院,我们现在就赶回来,有事情及时打电话沟通。”   “要得要得,快点儿哈。”   挂断电话,丁宴澄草草和戴映雪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拉着还发懵的曲之意直往屋里跑。   这会儿也顾不上去收拾东西什么的了,只拿上重要的身份证件就走。   来时他们坐的楚岑租来的车,现在要走,楚岑找来车钥匙给他们:“后备箱还有一桶油,路上不够就加进去,那些汽油够你们到机场的。”   毛安娜忧心忡忡:“不能明天再走吗?这么晚了,开夜路不安全。”   丁宴澄感激地接过车钥匙:“等不到天亮了,不过,车开走了你们怎么办?”   楚岑“啧”了一声:“这有什么,既然着急,就赶紧出发吧,路上小心点。”   “好,等后面有机会再答谢你们。”   楚岑和毛安娜笑着点头,让他们赶紧走。   路上,丁宴澄一边开车,一边在手机上查机票,算着时间买了两张。曲之意坐在副驾,低着头,像是丢了魂一样。   丁宴澄放下手机握住他的手,冰凉的:“之意?”   曲之意始终不说话,丁宴澄要牵手就让他牵,要摸他脸也让他摸,什么反应都没有,看得丁宴澄心都揪着的:“之意,你别这样,电话里只说是摔了一跤,说不定没多严重。”   “嗯......”曲之意囫囵着点头,一颗晶莹的眼泪落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   从接电话到现在,他脑子里都像是在打雷一样,听不见东西,也看不清东西,只有一句话不断在他耳朵边上盘旋。   丁宴澄安慰地摸他的头,窗外树影恍如倾倒的大厦往后倒退,曲之意吸了吸鼻子,眼泪越掉越多,最后低声抽泣起来。   白色的SUV在幽静小路上靠边停了下来,丁宴澄解开安全带,抱住曲之意,手掌轻拍他后,曲之意把脸埋进丁宴澄的肩膀里,眼泪将衣服染成一片深色。   丁宴澄轻声道:“哭一哭也好,你要是憋着,我反而还要担心。”   车外寂静得很,除了小路旁额尔古纳河的潺潺流水声,再没有别的,月光透过挡风玻璃,无声安慰伤心流泪的人。   车子抵达机场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丁宴澄掐着时间买的机票,一下车就登机,上飞机前,他把车子的位置信息发给了楚岑,然后就不再看手机了。   因为不是出行旺季,班次又早,所以这趟航班没有多少乘客,他们坐在前排,连着四排都没有人坐,丁宴澄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曲之意:“喝点水,眼睛肿得像发面的馒头,喝两口,补充补充水分。”   曲之意抿唇,本来没有想哭的感觉了,被他这样一说,又红了眼眶,他拿过水瓶仰头喝了大半瓶。   喝完,曲之意抬手揉了下眼睛,神情哀恸地盯着前面一处看:“我应该跟你说过吧,我是跟着我奶奶长大的。”   丁宴澄点头:“之前吃饭的时候,你说起过,你父母离婚了,一开始跟你妈妈,后来跟的奶奶。”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曲之意抬头,吸气的时候都是颤抖的:“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如果不是她,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我没见过我爸,听说他跟我妈离婚后,就又重新找了人,以前奶奶每次说起他都很生气,妈妈去世以后,她就也不说了。”   “我妈妈呢,”曲之意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叹息道:“她活得很辛苦,没有好好被人爱过,也没有好好爱过别人,她好像很不喜欢这个世界,到走的时候,都是不开心的,甚至都不愿意看看这个世界。”   “为什么这么说?”丁宴澄问他。   曲之意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也是跳楼去世的?”   丁宴澄微愣,摇头:“没有。”   “那个时候是冬天,过年,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走的。”   那么冷的天,她就只穿了件单衣,眼睛上蒙着布,从天台一跃而下。 第73章 一人一鸡   在曲之意的记忆里, 妈妈活得很辛苦,没有好好被人爱过,也没有好好爱过别人。   她好像, 很不喜欢这个世界。   “奶奶,奶奶!”   一只小豆丁从外面跑进来, 奶奶坐在院子的合欢树下摘豆角, 笑呵呵张开双臂接住他:“哎呀乖乖回来唠啊。”   “奶奶你看!”曲之意抬头, 手心里摊开来一只淡黄色的小鸡仔。   奶奶“哇”了一声:“你从哪点儿捡到的小鸡啊?”   曲之意奶声奶气道:“是肖叔叔给我的,他们家有好多, 送了我一只~”   他将小鸡往奶奶怀里送:“奶奶,我可以养它吗?它好可爱啊。”   “乖乖喜欢那就养到起噻,等嗨儿给它找个碗儿喂它点东西吃。”   “我去找!”   曲之意扬声高呼,捧着小鸡往厨房跑,碗柜在比较高的地方, 他够不太到, 于是搬了一根凳子踩上去找。   小鸡刚孵化出来没多久, 也吃不了多少米,他抓了一把, 带着小鸡蹲在院子墙角处喂,村子里的几个老太太来找奶奶唠嗑,看他一个人跟小鸡玩,都笑他:“你屋头嘞个娃儿啷个不跟别个耍安,跟鸡窝儿耍。”   奶奶笑呵呵嗑瓜子:“哎呀不管他的,娃娃开心就好了嘛。”   旁边一个老太太问:“你媳妇没在屋头蛮?”   “没有,到坡上去了, 摘菜。”   “好嘛,”那个老太太靠坐在椅子上, 翘起二郎腿:“其实啊苗苗还是多勤快的一个人,都是我感觉啊,她最近好像有点儿不对头,看起来神搓搓的。”   墙角,曲之意喂鸡的动作一顿,竖起耳朵听她们讲话,奶奶也“啊”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瓜子:“我看你才神搓搓的哦,我们屋苗苗哪点儿有问题安?”   老太太尴尬一笑:“嗨呀没得没得,我都是讲来耍的嘛,你嘞个人,还当真了。”   旁边的其他几个老太太相互对了个眼神,也跟着一起赔笑,赶忙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但其实各自心里都明白,老曲家这个媳妇儿是有点不太正常的。   前几年的时候还好的,挺漂亮一个姑娘,见到人就笑,又念过书,有学问,是从大城市嫁到农村来的,人人都羡慕,说他们家儿子是有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的儿媳妇。   但自从和曲乐山离婚后,整个人都变了,不爱笑,木木囊囊的,没有生气,也不爱和人讲话,喜欢自己自言自语,看上去怪吓人的。   曲之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看着小鸡吃米。   过了一会儿,曲之意捧起小鸡往院子外面跑,身后传来老太太们的声音:“哎之意啊,你到哪点儿去?”   农村的山路两边都是野草,曲之意矮矮小小的一个,捧着小鸡在杂草里穿行,娇嫩的手臂和小腿都被划出了浅浅的红痕,有些疼但更多的是痒,他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挠两下,然后又继续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往前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在山腰处看到了想找的那个人。   “妈妈!”   曲之意飞跑过去,一把抱住王苗苗的小腿,王苗苗没反应过来,差点儿摔倒,她稳住身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妈妈你看!”曲之意把小鸡举到头顶:“这是肖叔叔送给我的,以后我要养它。”   王苗苗面无表情地看了小鸡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扒拉掉曲之意的抱着自己的手,扭头继续摘菜。   心里有点小失落,但曲之意依旧在母亲身边上蹿下跳,问小鸡可不可爱,说自己要给它取名字,晚上要和它睡一起。   小孩子的世界洁白无瑕,思想也千奇百怪,换做奶奶听了他的这些话,早就笑得前仰后合了,但王苗苗的脸始终是冷的,甚至都没多看曲之意一眼。   “妈妈......”曲之意跟在王苗苗身后,小声叫她。   王苗苗停下来,回头看。   曲之意蹲下来指着自己的小腿肚子:“这里好痒。”   “回去让你奶奶涂点花露水。”   曲之意又找别的借口:“我来的时候,跑了好久,好累。”   “那就坐着休息一会儿。”   “那,那我休息,你呢?”   王苗苗扭头,继续往前走:“我先回去,你后面自己回来。”   路上的野草又多又高,只这么一句话的功夫,王苗苗的背影就已经被挡了一半,曲之意连忙站起来追上去:“妈妈,你等等我,我不累了。”   王苗苗点点头,脚下的速度如旧,没有要停下来,或者走慢一点的打算,曲之意跟在她身后跑,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晚上,奶奶烧了一大桶水给曲之意洗澡。   四五岁大的小孩儿,脱光了衣服往大澡盆里一坐,白白嫩嫩的,隔壁邹老太的媳妇也在给自己家儿子洗澡,两个小孩坐在盆里,隔空对望着。   “手杆抬一哈。”头顶传来奶奶的声音,曲之意点头,听话地抬起手臂,又去看对面院儿的小孩,但那个小孩已经不看他了,在跟自己的妈妈玩泡泡,母子两人嘻嘻哈哈的。   曲之意扭头,伸出另一只手去抱奶奶的脖子,还没洗呢,上面全是沐浴露的泡泡,奶奶笑着把头往后仰:“哎哟乖乖还没洗干净。”   “奶奶,我想玩儿泡泡。”   “耍泡泡?泡泡有撒子好耍的嘛,”奶奶麻溜用干净水给他身上冲干净:“等后头两天,奶奶给你买泡泡回来。”   曲之意说的是玩沐浴露的泡泡,但奶奶没理解到,以为他说的是可以吹的那个泡泡。   但他也没再解释,安安静静等奶奶给自己洗澡。   白天在野草丛里跑过,手臂小腿上全是交错的红印子,泡在水里又烫又痒,他也不吭声,低头在玩手上还没洗的泡泡。   洗完澡,奶奶给他穿上睡衣,抱他去床上睡觉,但到了床上以后曲之意却这么也不肯放手,他抱着奶奶的脖子撒娇:“奶奶,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跟我睡啊?”奶奶有些为难:“嘞两天不得行噻,晚上还要帮到你肖叔叔他们打苞谷,前两天他们也帮了我们嘛。”   七八月份是玉米丰收的季节,白天太炎热,他们都是晚上的时候打着电灯干活的,这样凉快。   曲之意嘟起嘴:“那我跟妈妈睡可以吗?”   奶奶刮了下他的鼻子:“过两天嘛,过两天不忙了奶奶陪你睡,不要逗你妈妈不高兴,晓不晓得?”   曲之意依旧嘟着嘴,没说话。   奶奶给他在床头柜上放了水,又调好空调温度,就急匆匆去肖叔叔家帮忙了。   夜里,曲之意趴在枕头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玻璃窗外有光亮照进来,是那些大人们在打玉米。   曲之意从床上坐起来,两只脚吊在床边来回荡。   “叽叽叽,叽叽。”   脚下传来小鸡的叫声,曲之意低头,小鸡也仰着头看他,在接收到他的目光以后叫得更欢快了,围着他的脚绕圈跑。   曲之意跳下床将小鸡捧到床上,小鸡立马就安静了,坐卧在他的大腿上。   食指轻轻戳小鸡的脑袋,曲之意叫它:“小黄。”   “叽叽。”   没想到小鸡会有反应,曲之意眼睛一亮:“小黄?”   “叽叽叽。”   曲之意弯起眼睛,在小鸡的头上亲了一下:“你叫小黄?”   小鸡歪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是看着这个照顾了它一天的小伙伴,又叽叽叫了几声。   而曲之意像是找到了能够说话的“人”,趴在小鸡旁边跟它讲悄悄话,一人一鸡,一个敢讲,一个敢听,最后也不知道讲了多久,两个都闭上眼睡着了。   奶奶从老肖家打完玉米回来,冲好澡都打算睡了,还是转了个弯去了曲之意的房间。   推开门,月光斜斜照进屋里,又照亮了床尾。   奶乎乎的小孩儿没盖被子趴在床的正中间,小鸡仔就睡在他手边,脑袋还枕着他的一截手指。   奶奶抿着唇笑,轻手轻脚进去,把小孩儿抱到床头睡好,又在他的肚子上盖了块毯子。   农村的夜晚安静而又美好,连月光都要更皎洁一些,奶奶低头在曲之意的小脸上亲了一下,亲亲她的乖乖。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再次确认您的安全带已扣好系紧,手机处于关闭状态,感谢您的合作。”   “Ladies and gentlemen, the plane is about to take off......”   广播里响起空乘工作人员的播报声,飞机开始缓缓向前滑行,准备起飞。   望着窗外缓慢消失的景色,曲之意又仰头喝了一口水。   丁宴澄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问:“你爸妈是为什么离的婚,你知道吗?”   曲之意拧紧瓶盖,小幅度点了下头:“这也是我在奶奶那听到的,村里那些老人,没事就喜欢围在一起聊家常,你家的我家的,什么都讲。”   “她们说,我爸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考上高中的,那个时候爷爷奶奶也没什么钱,差点就要供不上他,但还好那个高中是住宿学校,校长找到我们村里,说可以免掉他学杂费住宿费,每个月只用出伙食费就行。”   飞机飞上云层,窗外视野一下就开阔起来,曲之意往后靠住椅背,双手放在膝盖上:“我妈也是在那个学校读书的,两个人在同一个班,学习成绩不相上下,我爸考第一,她就考第二,她考第一,我爸就是第二。”   “后来高考他们都考上了大学,但只有我爸去念了。” 第74章 她很聪明   “你在说些撒子, 你要跟苗苗离婚啊?!”   小院里,曲乐山拖着行李箱,奶奶从屋里追出来, 拉住他:“站到起,喊你站到!”   “妈, ”曲乐山回头:“我们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我跟她在一起不合适, 那为什么不早点分开,这样对双方都好。”   “你, ”奶奶瞪大眼睛,抬手指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娃娃出生还没有满一岁哦曲乐山,你就要离婚?你让苗苗啷个办?我跟你老汉儿从小就是这样教你的蛮?”   “还有撒子叫不合适?你讲清楚起,撒子叫不合适?”   曲乐山皱着眉, 似乎是在想辩词。   奶奶却直接制止了他, 跟他一一细盘:“你讲不合适, 一开始你们在高中耍朋友的时候,我跟你老汉儿就说了, 叫你不要耽误人家,我们是撒子家庭,人家是撒子家庭,门不当户不对,人家跟你在一起本身就是受了委屈的,结果你安?”   “非要把人家扭到起,大学钱人家给你出, 毕了业做生意,也是人家帮你贴钱, 那个时候啷门没讲不合适安?嘞嗨儿生意做起来唠,你要离婚唠?”奶奶越说眼越红,激动地在曲乐山背上拍了两下:“你到底要做撒子?你要当陈世美蛮?!”   奶奶的声音很大,左邻右舍的人听到动静都挤在院儿门口看,曲乐山脸上过不去,大喊了一声“妈”,将行李箱摔在地上:“你也说是以前了,以前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而且我也不是没给补偿,只要她签离婚协议,一百万马上就打到她的卡上——”   “啪——”   曲乐山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隔壁的邹老太连忙跑过来扶住奶奶:“哎哟撒子事嘛,你莫要动气哦。”   奶奶靠在邹老太的肩膀上,都有些站不稳了,看曲乐山的眼神满是失望:“曲乐山,你前面的那二十多年都是啷个在读的书?我跟你老汉儿认不到字,懂不起大道理,但是我们晓得,一个人的青春,精力,不是钱能买到的!”   院子里吵闹不断,奶奶的骂声,邻居们的劝解声,乱糟糟的,王苗苗一个人坐在屋里,就好像听不到一样,一边哼歌,一边摇宝宝床,还不到一岁的小奶团躺在宝宝床里,睡得正香。   丁宴澄握住曲之意的手,想给他一些安慰,但真要说些什么呢,又好像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曲之意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没事,你也不用说什么安慰的话,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那你父亲后来?”   “就是我之前说的嘛,两个人离掉了。”   说起曲之意的父母,他们村子里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骂曲乐山,骂他是陈世美,事业有成以后就抛妻弃子,连亲生父母也不管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曲乐山家里不富裕,当初在高中的时候和王苗苗认识,两个人走到一起,双方家长也都很反对。   王苗苗的父母觉得曲乐山的家庭条件太差,女儿跟着他会吃苦,曲乐山的父母亦然,人家姑娘在城里长大的,下嫁到乡下来,要吃多少的亏,这是在害人家。   但长辈是一个思想,年轻人又是另一个思想,十七八岁的年纪,最是相信爱情的年纪,以为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可以在一起,就可以跨越过所有的困难和阻碍。   高考过后,曲乐山和王苗苗正常发挥,都考上了大学,在曲乐山一家绞尽脑汁凑学费的当口,王苗苗借口说是父母的资助,把自己的学费给了曲乐山。   “那你母亲她自己呢?”丁宴澄匪夷所思:“不上学了?”   曲之意摇头。   “可她没去学校,家里人不会知道吗?”   “她很聪明,只要她想瞒,就没有人会发现,”曲之意停顿了一下:“但她也是个傻姑娘,一点儿都不知道为自己着想。”   因为报考的学校不一样,哪怕在同一个城市,只要王苗苗不说,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曲乐山不知道他拿的是王苗苗的学费,双方父母也不知道。   又因为王苗苗在她报考的那所大学食堂做临工,所以每当旁人问起,她不仅能准确报出班级和老师的名字,甚至连每个班级同学的名字都能念出来。   所以她把学费让给曲乐山这件事,是到大学毕业那天才被揭开来的。   平时可以假装上学,伪造期末成绩单这些,但学分和毕业证是伪造不了的。   “四年啊王苗苗,这四年里你是怎么骗我跟你妈的?你说你在C大读书,还每学期都拿成绩单给我们看,你骗得我们是真的相信你了!可结果呢?”   父亲痛心疾首,母亲也流着泪去拉王苗苗的手:“苗苗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考上大学有多不容易,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放弃自己的前程,为什么啊?”   王苗苗低着头,双眼模糊,哽咽说:“对不起,爸妈,对不起......”   因为常年端盘子洗碗,到了冬天更是要忍着满手的冻疮碰冷水,摸着女儿这双粗糙得,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手,母亲只觉得心痛。   对于父母而言,欺骗是最不能接受的,尤其还是像这样的欺骗。   从那天起,王苗苗就没有再回过家了,和曲乐山一起,在城市里创业打拼。   因为知道老老实实打工赚不了大钱,那时候地摊经济又很盛行,曲乐山进了货,往大马路上一摆,开始做碟片生意。   一开始做得挺好的,赚了一些钱,他们便从流动的地摊换成了固定的商铺,租了一家五十平小店,装修,雇人,货品上架,开张,看起来也是有声有色。   但时代是在进步的,无论是从便捷性考虑,还是数据存储的自由性来考虑,光盘都是会走向被淘汰这条路的。   光碟店赔钱关门,曲乐山备受打击,整天都不出门窝在家里,员工工资拖欠上门要钱,是王苗苗低声下气一个个安抚。   “但在钱这件事情上,安抚也只是暂时的,我爸不想管的事,就落到了我妈头上,”曲之意叹息着,说:“当时她已经有一年多没回家了,为了付清员工的工资,她回了外公外婆家,问他们借钱。”   丁宴澄:“你外公外婆未必会借。”   曲之意点头:“当然不会借。”   “他们本来就是不同意我妈和我爸在一起的,又加上偷给大学学费这件事,跟我妈也算是断绝关系了。” 第75章 不要   “妈, 你再帮我一次吧,求你了妈。”王苗苗跪在家门口,去拉母亲的手。   母亲站在门口, 眼里有不忍,回头看了一眼丈夫, 想劝几句。   “让她走。”屋里传来父亲无情的喝斥声。   王苗苗又往前跪了两步:“爸, 我知道是我做错事了, 但乐山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他呢?”   “他是个很好的人?”父亲从屋里冲出来:“他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他就不会拿着你给的钱去读书,就不会让你跪在这里求我们!”   “你知道吗,”父亲看着她,嘴唇在颤抖:“这么些日子以来,我时常在想, 是不是我跟你妈没把你教好, 或者说对你不够关心, 不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你明明那么聪明,从小学习成绩就好......你怎么就, 变成这样了呢?”   王苗苗低下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父亲几次欲言又止,他想扯下蒙在女儿眼睛上的那层纱,但那些话说出来必定带血,让他没有勇气说出来,只能甩袖进屋。   知道父亲对自己失望,王苗苗一个人失落地下了楼, 走出单元楼的时候,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苗苗。”   母亲追上来, 将一张银行卡塞进王苗苗手里。   王苗苗不可置信地对上母亲的视线,母亲双眼含泪,拍拍她的手:“钱你拿着,先把欠的钱还上吧。”   “妈......”眼泪夺眶而出,明明母亲没有打她也骂她,但她却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母亲温柔地捋顺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叹息道:“苗苗,妈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曲乐山那个人靠不住的,你趁早看清他吧,不然你爸是不会原谅你的。”   王苗苗咬住嘴唇,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母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丁宴澄说。   曲之意点头:“可以这么说。”   就像他外公说的,如果他父亲真的爱母亲,在意母亲,就不会接受她给的钱去念书,也不会让员工找上门要钱,让她回家要钱。   但王苗苗想不通,又或者说她看不到这一面,她沉浸在曲乐山平日里给她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好”里面。   而这种事在他们那个时代,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那时候的女孩儿们,思想很单纯,相信爱情,相信自己的选择,也相信只要不放弃,困难就会熬过去,就会像童话故事里写的一样,获得崭新幸福的生活。   但没有人告诉她们,在这种相信的背后,还要取决于那个人是谁,不是谁都值得这样的付出的。   王苗苗想不通这一点,也看不到这一面。   她拿着母亲给的钱,帮曲乐山还了债,而曲乐山,还给了她一场不盛大,也不隆重,甚至都没几个人参加的婚礼。   婚礼上,王苗苗的父母亲戚一个都没参加,只有曲乐山的父母亲戚,加起来也不过三桌客人。   或许是成家让人肩上有了担子,婚后,曲乐山重新振作起来,又在王苗苗的分析,以及结合自己的专业能力后,打入了教培行业,开起了培训班。   术业有专攻,王苗苗的这个想法没有错,当时的社会正处在发展阶段,而国家想要前进,教育就一定不能少,曲乐山作为当时为数不多的,读过大学的高材生,想要开培训班教小孩子,易如反掌。   至少比他之前的光碟生意要简单。   培训班从小小一间,开到十间,从一家学校,到有人合伙开分校,分校又从本地开到外地......   曲乐山乘上了时代向前的列车,一跃成为当时行业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而他上了车,却把在后面推他的人,留在了门外。   “在老师的这个圈子里面,学历是很重要的,当时他在事业上过得风生水起,结识的也都是国内国外名校毕业的人,像我妈这样高中文凭就不太能看了,”放在大腿上的手握紧,指甲嵌入掌心,感受到那股痛感,才勉强压下曲之意心里的厌恶感:“在外面的时候,他不会跟人介绍妈妈,有人问起就含糊其辞,再后面,我出生了,他就将我和妈妈送到了奶奶家,说是方便奶奶照顾我们。”   “夫妻分隔两地,他从一开始的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到一个月回来一次,最后跟妈妈提了离婚,签好离婚协议后,奶奶不认他,他就没再回过老家,只是会定时打钱在一张卡上,老家就只剩下奶奶,妈妈,还有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曲之意不由得发笑,丁宴澄却能看见他眼尾处泛起的晶莹。   “她真的很傻,居然把真心放在这种人身上。”   “她也不喜欢我,毕竟我的身上流的是那个人的血。”   人活着是需要信仰的,这个信仰可以是父母兄妹,伴侣子女,也可以是一只猫一条狗,是可以让人感受到爱意的东西,因为有爱,才有动力走下去。   但王苗苗没有,父母不和她往来,丈夫背叛她,和她离婚,而就算是离婚后她也不能自由,还有一个儿子在拖着她。   她的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迷茫,在这种看不见光,一片漆黑的日子,她硬撑着,撑到了曲之意六岁。   在曲之意六岁那年的春节,王苗苗摇摇晃晃走上天台,蒙住双眼,从天台一跃而下。   飞机上,空乘工作人员推着小推车经过走道,问他们需不需要餐点,曲之意摇头,丁宴澄要了一份甜点和咖啡,也没吃,就放在小桌子上。   此刻,距离飞机到站还有一段时间,曲之意第一次跟人讲起过去的那些事情,倍感疲惫的同时,也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阿澄。”   丁宴澄回应他:“你说。”   “我可以靠一下你的肩膀吗,好累。”   丁宴澄没说话,直接揽住曲之意,把他靠在自己怀里。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听着丁宴澄有力的心跳声,曲之意闭上眼,任由眼泪划过脸庞。   “如果当时,”曲之意睁开眼,声音哽咽:“如果那个时候有人可以听一听她说话,又或者,她没有生下我,离婚后就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不会被困着。”   “所以你觉得,因为你的存在,拖住了她?”   曲之意睁开眼:“对。”   是他拖住了她。   头顶传来丁宴澄的叹息声:“可是,你说她不喜欢你,那你有亲耳听到她说这句话吗?”   “之意,再好好回想一下,不要被自己的记忆骗了。” 第76章 当时你还说   “呼——”   飞机穿过云层, 平稳降落在地面,奶奶被邹老太他们送在市里的医院治疗,曲之意一下飞机就打车过去了。   推开门, 病房里的人都看了过来,奶奶的床位在靠窗的位置, 邹老太在给奶奶擦脸, 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在削苹果。   曲之意刚要打招呼,邹老太就抬手制止了他, 将毛巾放回水盆了,又抽了两张纸擦手,压低声音:“刚睡着,莫把她吵醒了。”   曲之意点头,放轻动作, 停在床前。   奶奶躺在病床上睡得很安稳, 应该是做过一场手术, 脸上还带着氧气罩,旁边的仪器在滴滴作响。   邹老太指了指自己的后腰:“做完手术过后她就一直喊腰痛, 睡不着觉,刚刚医生才打了镇痛。”   曲之意心里发痛:“那她现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   “做唠手术,已经没得事唠,后头就是好好养刀口,医生讲她骨质疏松,要多补钙,等她能吃东西唠, 我多给她炖点排骨汤。”   邹老太住在奶奶隔壁,两个人平日里关系很好的, 谁有难处了就帮谁,之前奶奶去找他,家里就是邹老太在打理的。   这次也是,要不是邹老太及时送奶奶到医院,他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谢谢,邹奶奶。”   曲之意眼眶发酸,邹老太笑着说:“没得事得。”   拍拍他的手,又用肩膀撞了一下旁边的年轻男人:“小超,之意来唠你也不打个招呼,喊哥哥。”   “哎呀我削苹果呢,”小超小声嘀咕两句,但手上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笑盈盈喊:“之意哥。”   曲之意也笑着点头:“小超。”   小超是邹老太的孙子,只比曲之意小一岁,没有大人在的时候,他俩都是直接叫名字,有大人在就没办法了,得叫一声哥。   小时候他们一起玩着长大的,不过小超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初中之后读了个中专,毕业就上班去了,老家外地,哪里都去过。   曲之意记得之前四月份,他刚入职一院,跟奶奶打电话的时候,奶奶就说小超回来了,没想到一直待到了现在。   “曲,之意哥,”小超的眼神朝他身后的丁宴澄看过去:“这是谁啊?你朋友?”   “对,”曲之意把丁宴澄往前拉了拉:“他叫丁宴澄,叫他阿澄就好。”   小超十分夸张地做了一个“哦”的动作,然后凑到曲之意耳边:“你这朋友不是一般的帅啊,这都不拿下?”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曲之意和丁宴澄听见,曲之意偏过头轻咳了一声,丁宴澄站在旁边浅浅笑着。   奶奶这一觉不知道要睡多久,曲之意又不想离开,就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下,小超这段时间听邹老太的唠叨也听够了,好不容易有个同龄人,他也跟了出来,三个人并排一起坐着。   这一路过来都没有吃东西,还哭了几场,就算是铁人也该受不住了,丁宴澄把从飞机上带下来的那块蛋糕递给曲之意:“吃点儿。”   曲之意摇头:“吃不下。”   丁宴澄不答应:“吃不下也要吃一口,补充点糖分,不然别奶奶没好,你也跟着住院,到时候我要照顾两个人。”   “你拿错东西了,他不是很爱吃甜的。”小超说:“我们这边啊甜的吃很少,尤其是像蛋糕这种纯甜的东西,吃了胃会很难受,你要是说带他去吃火锅烧烤,他铁定吃。”   闻言,丁宴澄点头笑:“那去吃火锅,正好在映雪他们家的那顿火锅没吃完。”   曲之意本来心情还很低落,被他俩这一顿说,脸上不由得有了抹笑,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拒绝:“不行,要是等会儿奶奶醒了看不见我怎么办。”   “这有什么啊,”小超无所谓道:“我奶不是还在里面守着,还怕她醒了没人管啊。”   曲之意还是不想走,小超直接把他拉了起来:“别想了别想了,咱们都多久没见了,你就给个面子,当是陪我吃了,我这两天守在医院,吃不好睡不好的,你不该请我一顿啊?”   拗不过他俩,曲之意被一左一右架出了医院,坐上出租车,直奔火锅店。   暑假,又是旅游城市,店里客流量大,丁宴澄特意跟服务员要了一间包厢,这样环境能安静些。   曲之意确实是想吃辣的了,这段时间因为感冒,嘴里都没什么味道,他和小超抱着菜单,框框点了一桌。   小超还想点酒,丁宴澄说:“酒点你自己的就行,他感冒还没好完,不许喝。”   “哦~”小超这一声哦又是十分地夸张,曲之意无声地扶额。   菜上得很快,香辣的锅底不断翻滚出红彤彤的泡泡,大片毛肚在里面滚个几秒,再裹上调制好的蘸水,在口腔里炸出脆嫩。   小超后背往椅子上一靠,仰天长啸:“太,好,吃,了——”   长啸完,他又说:“曲之意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几年在外地上班,每次加班的时候都在想我们这儿的火锅,想的时间长了,就觉得在外面越来越没意思。”   曲之意喝了口饮料:“我也是,不过肖叔叔离我近,我要是想家了,就去他的饭店吃饭,比你要好点。”   “真是羡慕啊。”小超叹息道:“早知道当初我也好好读书了,跟你们考同一个高中,去同一个城市念大学,一个人在外面,是真/他/妈孤独。”   曲之意单手托住一侧脸颊,他想起之前奶奶在电话里说的:   “......你不要不信,就住起在我们隔壁的那家,他们家小娃儿也跟你差不多大,才出去上班一年不到,就闷出病来了,今天刚回的老家,看上去蔫嗒嗒的,每天还要吃药.....   曲之意看他:“你在工作的地方没有交朋友吗?”   “没有,”小超撇嘴:“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一个地方待不长,这里做做那里做做,关系还没处深呢,我就得走了,一走又要认识新的人。”   他笑着挥手:“而且我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去维系这些关系,烦人。”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曲之意说。   小超双眼含笑,点头:“对啊,我这个人,朋友不多,但绝对都是真朋友,你,肖叔家那个,还有村头那个胖胖,以前咱们玩得多好啊。”   “嗯,我都记得。”   “不过啊,你小子以前也不仗义,”小超仰头喝完一杯酒:“我们拿你当好兄弟,你却一点儿没把我们放心上,反而去巴着那个,那个.......”   小超低头想了几秒,没想起来名字:“反正那人不是我们村儿的,前后也没待多久,我记得就一个寒假吧,结果你倒好,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把我们都忘了。”   曲之意没想到这都能扯到他身上,但是:“有这回事吗?我怎么没印象。”   “我靠,”小超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坐起来:“你觉得我在说假话啊?这事儿胖胖他们肯定也记得,你不信就回头儿去问。”   曲之意面色迟疑,他确实是没有印象了。   小超见他这样,也较起了劲:“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掰扯掰扯。”   他拿起一根筷子:“你那个时候啊就跟个跟屁虫一样,那个人走到哪你跟到哪,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你都不回去,当时你还说你要送他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   小超继续在说,曲之意的心却咯噔了一下,这些话,好耳熟,他好像听谁说过...... 第77章 曲之意   “还好啊, 当时那个人没在我们这儿待多长时间,不然你可能就被拐跑了。”   小超说话的表情十分夸张,曲之意都已经开始有点儿相信了, 但他真的,确实是, 一点都想不起来......   忽地, 曲之意又想起丁宴澄在飞机上说的那句话。   “之意, 不要被自己的记忆骗了。”   脑子里像是有好几根线交缠在一起,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拉进, 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迸发出来。   曲之意问:“你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儿的?”   “什么时候?”小超抬眸看向包厢对面的墙,认真回忆:“四......五......五岁吧,应该是,反正是冬天, 大概是, 一月底二月初的时候。”   “嘶......”小超又咬着筷子想了一下, 突然一拍手:“那一年是下雪了的。”   “下雪?”曲之意手里的筷子有一截磕在了杯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对!”小超激动地点头:“那一年下雪了, 你也知道我们这儿冬天可是很少下雪的,所以我记得贼清楚,而且,我靠......”   小超突然一声惊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曲之意心跳声如擂,当即问:“而且什么?”   “我......”   小超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几次张嘴,欲言又止, 而他越是这种反应,曲之意心跳得就越快,他十分肯定,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的,小超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什么事?   “我靠我感觉,不是,这事你要让我说啊?”小超摇头:“我说不出口。”   曲之意不解:“为什么说不出口?”   谁知小超反问他:“你难道,连这个事也忘了?”   曲之意摇头,小超看了丁宴澄一眼,脸上一会儿一个表情,最后在曲之意和丁宴澄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那年,也是你妈妈出事跳楼的那年。”   曲之意的瞳孔顿时放大了,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几根线也骤然断裂。   “之意......对不起啊,以后你都得一个人了......”   耳边响起王苗苗的声音,眼前时而闪过铺满白雪的天台,时而又回到他们吃饭的包厢,画面就像电影乱帧一样,闪得人头晕眼花。   “之意,好好跟着奶奶......”   “呼......”呼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曲之意抬手去揉耳朵:“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声音......”   “之意,对不起啊......”   曲之意甩了下头,但声音依旧消散不去,一声一声,仿佛母亲就在身边。   “之意。”   颤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曲之意扭头,对上的是丁宴澄安静,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曲之意。”   丁宴澄扶住他,手掌一下一下,缓慢地有节奏地拍打他的肩膀:“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曲之意呆呆地望着丁宴澄,有些迷茫。   “叮啷——”   眼前是一串钥匙,钥匙上挂着一枚老铜钱,灯光照在铜钱边缘,有金光折射到眼睛上,但曲之意没有躲,反而看得更专注。   “在你六岁那年,你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对。”曲之意目不转睛,但不是在看铜钱,而是看铜钱后面的那双眼睛。   “你们玩得很好,你还说,要送他一个东西。”   “对。”   “你送出去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曲之意眉心微皱,似乎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但双眸却依旧迷离,缓慢答道:“他走了。”   “谁走了?”   曲之意嘴唇颤抖:“都走了。”   “都有谁?”   细密的冷汗从额头溢出,曲之意的眼中有痛苦:“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   丁宴澄轻拍他的肩膀:“没关系,还记得我在飞机上跟你说过的话吗?不要被自己的记忆骗了。”   “之意你再好好想想,那年冬天都发生了什么?你要送东西给谁?妈妈为什么要跳楼?她真的不喜欢你吗......   那个冬天发生了什么,要送东西给谁,妈妈为什么会跳楼......   记忆的海洋卷起狂风暴雨,无数细碎模糊的画面冲击着脑波,需要人花费力气去将它们拼凑在一起。   曲之意闭上眼,凌乱的思绪像是被慢放,最后有一个画面在脑海中定格。   农家小院铺了一层白皑皑的雪,王苗苗和奶奶坐在门前包饺子,一个穿着浅黄色羽绒服的小豆丁抱住她的腿:“妈妈~什么时候吃饺子,好饿。”   王苗苗低头看了他一眼,抿唇轻笑:“包好就吃。”   奶奶指了指桌子上包好的一盘饺子:“乖乖,把嘞盘饺子送到肖叔叔他们那里,送完回来就吃饺子。”   “好!我现在就去送。”   曲之意放开王苗苗,端着饺子就往肖叔叔家跑,冬天风冷,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他跑一会儿就停下来喘口气。   快到肖叔叔家的时候,好几辆黑色的小轿车迎面开过来,他连忙往旁边退。   “哇,好多车。”   耳边传来小孩的惊呼声,曲之意扭头看,是他的小伙伴肖萧。   每次曲之意去肖叔叔家送东西,奶奶都会先打个电话过去,然后肖萧就会出来接他。   “这些车都是从哪里来的,好帅啊!”肖萧激动地指着那些小轿车,两眼放光,曲之意也很激动。   小男孩都对车子感兴趣,平时在他们村里,只有村长家才有小轿车,而且外观还没这么好看,现在一排小轿车开过去,简直不要太壮观。   曲之意把装饺子的盘子塞给肖萧,扭头去追那些小轿车,想看看是哪家的。   一开始他是追在后面跑,后来车子开太快看不见,他就顺着雪地里的车轱辘印找,最后看见那些车停在了村尾一户没人住的房子门口。   “喊你送个饺子,送唠半个多小时才回来。”   奶奶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一团白雾在饭桌上炸开,曲之意站在凳子上,凑近去闻饺子香气。   刚出锅的饺子,热气都烫人,王苗苗把饺子移开:“还烫着呢就凑这么近,小心热气把鼻子烫掉,到时候变丑八怪。”   “啊?”曲之意惊恐地捂住鼻子:“真的吗?”   后脑勺被拍了一下:“她骗你的,”奶奶端了三碗调料放在桌上,坐下:“不过啊鼻子烫不脱,脸上可能会起小泡泡儿哦。”   曲之意又去捂脸:“我不要长小泡泡。”   小孩逗起来太好玩了,奶奶跟王苗苗对视一眼,都笑了。 第78章 曲之意:好帅啊   饺子要趁热吃, 王苗苗在曲之意的碗里盛了一勺。   曲之意手握筷子夹起一颗圆鼓鼓的水饺,呼呼吹了好几下,一口咬下去, 舌头就尝到了香菇和肉丁的味道。   他抱着碗,两眼放光:“好吃!”   王苗苗摸摸他的头发:“慢点儿吃。”   “嗯嗯!”曲之意低头, 把咬了一口的水饺全吃下去, 小脸吃得红彤彤的。   一边吃, 曲之意又想起了刚才的事:“妈妈,刚才我去肖叔叔家送饺子, 看到好多车开进来,比村长家的车还要多,还要酷!”   王苗苗眨了下眼睛,去看奶奶。   “车子?”奶奶端着熬好的中药刚从厨房出来:“哦,是原先住起在我们后头的那家, 姓汪, 他们家原来就还阔以的, 后头又赚了钱,就搬走了, 头两个月就打唠电话回来,说要祭祖,迁坟,到时候还要喊过去帮忙,摆酒席。”   “那我们也要去?”王苗苗问。   “你不去,你手痛,到时候就我各人过去帮忙, 等迁完了,他们做酒席请客吃饭, 你再过来。”   说这,奶奶把中药倒进碗里,推给王苗苗:“等它冷点了再喝。”   这是奶奶在镇上卫生院抓的中药,供曲乐山上大学那四年,王苗苗冬天避免不了要碰冷水,冻疮好了又长,长了又好,所以现在天气冷了,手一碰凉的就钻心刺骨地痛。   去别人家帮忙,人多事杂,有时候莫名其妙就被拉去干活了,奶奶知道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索性就不让她去,免得吃亏。   而迁坟不是小事,要算日子算时间看风水,后面的几天,村里大人们整天进出忙前忙后,奶奶也是早出晚归的,曲之意待在家里觉得无聊,想跟过去。   他跑到奶奶腿边,拉拉她的衣摆:“奶奶~我也想去玩。”   “耶?那不得行哦,小娃娃不可以去的。”   “为什么啊?”   “小娃娃去了要生病,去不得,你想一哈嘛,生病了好难受,还要吃药。”   曲之意有些动摇。   奶奶摸了把他的小脸蛋:“你都在屋头耍,喊你妈妈教你写字。”   说完,就带着工具出门了。   但曲之意还是没去找王苗苗练写字,他在门前来回走了一圈,然后回屋裹上红围巾,戴上红手套,偷偷溜出门了,也不是一个人出去,他还叫上了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另外三个小伙伴。   四个小豆丁跑到村尾,躲在一幢房子后面,偷偷往那边看。   小超拉着曲之意的手:“他们家真的有很多汽车吗?”   曲之意十分肯定地点头:“当然!不信你问肖萧,那天我和他都看到了。”   于是小超立马去看肖萧:“真的吗?”   “真的呀,”肖萧张开手从左划到右:“他们家有一排的车!你不信我带你去看!”   说着,肖萧抓起小超的胳膊,抬脚就要往那边走,但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曲之意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不走了?”   小超瞪大眼睛,结结巴巴指一个方向:“哇,曲之意胖胖你们快看前面!”   曲之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惊呆了。   汪家的老房子前,一个男孩身上穿着紧身的黑色衣服,头上戴着灰色安全帽,脚踩自行车一路直下,车轱辘碾过农村小路,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的印子。   男孩弯腰,眼睛专注看前方路况,几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自行车从小豆丁们面前飞驰而过,空气中有序飘落的雪花也被搅乱,四处纷飞,有一片落在了曲之意的鼻子上。   曲之意也没去擦,目光一直追随在那道潇洒背影身上,呆愣愣望着。   好帅啊。   对于五六岁,尤其还是一直在农村生活的小孩来说,能够有自己的自行车,这绝对是可以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的神兵利器,更别说还骑得这么好,在场的四个一下子就被收服了。   胖胖是他们四个里面年龄最大的,反应也最快,拔腿朝那个男孩追过去,然后肖萧和小超也追过去了,只剩下曲之意还不是很敢。   他还记得奶奶跟他说的话,让他不要去那个房子里,会生病,这个男孩是从那个房子里跑出来的,万一把他传染了呢?   可是......   远处,小超他们已经追上那个男孩了,把他截停在一棵老榕树下,几个人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突然,小超兴奋地在原地跳了起来,然后他就看见那个男孩从自行车上下来,把小超抱上车,似乎是在教他。   曲之意咬唇,站在原地张望,他也好想过去玩。   他不敢过去,怕被传染生病,王苗苗天天都吃药,他以前偷偷尝过一口,苦死了,他不想吃药。   而从这一天开始,后面的几天,小超他们都在跟那个男孩学骑自行车,打雪仗,曲之意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伙伴都被“拐”走了,很不开心。   又在心里嘟囔,小超他们好过分啊,怎么可以丢下他一个人过去。   又过了两天,村里的小孩都过来玩了,只剩下曲之意还一个人,这下他怎么还坐得住。   在内心纠结百八十遍后,他挪动步子小心翼翼朝他们那边走,但又不敢靠太近,最后在离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蹲在那,看他们打雪仗。   一群小孩里,那个男孩是最突出的,穿着白色羽绒服,里面一件橙红色高领毛衣,个子很高,手长腿长,眼睛长得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里面有弯弯的月亮和星星。   曲之意就这样蹲在旁边看,看得出神,那些小孩雪仗都打完准备回家了,他也还蹲着,一动不动的。   突然,那个男孩朝他走过来,在他旁边蹲下:“看你好几天了,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玩?”   男孩的声音不像五六岁小孩那么奶声奶气,是更偏向于青少年的清朗,落在耳朵里十分好听。   但因为出现得太突然,曲之意吓了一跳,登时从地上跳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雪天路滑,他脚下没踩稳,摔了一跤。   地上全是雪,摔在上面又湿又冷,曲之意想哭,又不敢停留,坚强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家的方向跑,一进门就扑进王苗苗怀里大哭:“妈妈——”   王苗苗放在手里还没缝完的衣服,摸到他胸前打湿的衣服:“怎么啦?摔了?”   曲之意紧紧抱住王苗苗,哭唧唧:“妈妈我身上好痛,是不是要生病了,我要生病了。”   “啊?”   什么都不知道的王苗苗被儿子哭懵了,不知道是该先安慰他,还是先把他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正好奶奶回来了,听见曲之意在哭,身上还脏兮兮的,过去问他怎么了。   曲之意一边抽气,一边说:“我没听奶奶的话,去找那个哥哥玩了,我要被他传染生病了。”   一边哭,曲之意指指自己的脖子:“我这里好疼,还很冷。”   奶奶一愣,抬手摸摸曲之意的下巴。   小孩子皮肉嫩,刚才摔了一跤,下巴有些磨破皮,还有黑乎乎的灰尘,高领毛衣也被雪打湿了,上面冻着一层薄薄的冰,摸起来硬邦邦的。   “奶奶,我是不是得绝症,要生病了啊?我不想吃药。”曲之意将脸埋在手心里,哭得又可怜又可爱。   奶奶和王苗苗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无言,下一秒又都笑了。   “哎呀不得不得,”奶奶笑着抱起曲之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没得事,乖乖身体好得很,我们不吃药。” 第79章 哥哥   知道自己被骗的曲之意跟奶奶生了两个小时的气, 两个小时后,又是一个可以亲可以抱的乖宝宝。   而也是这一天过后,曲之意也开始每天光明正大加入小伙伴的队伍里面, 整天跟在那个男孩身后跑。   或许是听他“哥哥哥哥”叫得甜,那个男孩也格外照顾他, 会偷偷给他塞糖塞零食, 还会等别的小孩儿都回家以后, 单独教他骑自行车。   就是他太矮了,自行车座条道最低, 脚也还是会踩空,要么龙头扶不住,几次都险些摔倒,是那个男孩在后面扶着。   “哥哥,”曲之意停下来, 先是擦擦额头上的汗, 又抬起自己的手给他看。   “怎么了?”   曲之意摸摸自己的手, 软着声说:“好痛。”   男孩低头去看,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你手上的力气用错地方了, 不能这样去抓。”   他抓起曲之意的手,教他怎么去握自行车的把手:“得这样,知道吗?”   曲之意半知半解,摇头:“哥哥,我骑得好累,你带我骑吧?”   男孩想了下:“也行,我来带你。”   曲之意被抱到自行车后座, 等男孩也坐上来以后,他便立马从后面搂住了男孩的腰, 开心地大喊:“哥哥我坐好啦!”   男孩戴头盔的动作微顿,回头瞥到曲之意圆圆的小脑袋,嘴角不自觉上扬。   “坐好了,走!”   自行车嗖一下往前,惯性让曲之意的身体往后倒,他连忙收紧力气,死死抱住男孩。   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里面还混着几片雪花,但曲之意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男孩儿的衣摆被封吹起,时不时会擦过脸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味道,闻着闻着,就有点儿橘子的香气,于是曲之意贴近了去闻。   农村小路颠簸,他这样贴着,车子每颠一下,鼻子就会撞到男孩的背,不痛,反而有些痒。   除夕,吃完年夜饭,奶奶把之前买的烟花还有仙女棒搬到院子里,曲之意坐在门槛上,乖乖让王苗苗给他戴围巾,一戴好就冲到院子里。   外面已经有人开始在放鞭炮了,噼里啪啦响,曲之意抓起一袋仙女棒:“奶奶,我要出去一趟!”   “去吧。”   曲之意抱着仙女棒跑出院子,沿着小路向村尾跑,在路过一片池塘的时候,迎面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朝他跑来。   砰一声巨响,橙黄色的烟花在漆黑夜幕中炸开,曲之意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眼睛被天上的烟花映亮,他挥舞手里的仙女棒:“哥哥!”   男孩笑着去摸曲之意的头发,小孩儿头发软,摸着可舒服了。   曲之意把仙女棒塞进男孩手里:“哥哥,送给你~”   男孩笑问:“这是,新年礼物?”   曲之意先是点头,立马又摇头,这只是他临时想起来要送的,也没有事先准备,不能算是新年礼物。   “我,我忘记了,可以过几天再给哥哥礼物吗?”   “好啊。”男孩笑着点头。   身上没带打火机,男孩让曲之意在原地等,几分钟后,他拿了打火机,还拿了糖,是葡萄味的,曲之意含着糖,一双大眼睛骨碌碌望着男孩,等他点燃仙女棒。   结果男孩儿弯下腰,笑问他:“你自己敢点吗?”   曲之意一缩脖子,摇头:“我不敢。”   “我来教你。”   说完,男孩绕到他身后,握住双手,右手拿打火机,左手拿仙女棒。   “哒——”   打火机被打亮,小小的火苗照亮两张脸庞,曲之意屏住呼吸,被男孩带着去点仙女棒,火苗攀上引子,引子烧完火光就变小,光线逐渐暗下来,然后——   “滋——”   仙女棒绽放出金色的花朵,无数的光点炸出来,又在夜色下消失。   曲之意本来很害怕,现在也都被惊喜取代了,一根燃尽,立马又点燃第二根,流光溢彩。   “好漂亮!”曲之意回头,眼睛里全是仙女棒映照出来的星星。   “砰砰砰——”   天边再次炸出好几束烟花,男孩抬头去看,曲之意指着天,奶声奶气道:“过年啦,过年啦!”   男孩捏捏他的鼻子:“新年快乐,小乖乖。”   曲之意一把抱住男孩的腿:“哥哥我好喜欢你啊。”   既然说了要送人家礼物,说到就一定要做到,但是送什么比较好呢?   他想起之前奶奶说过,送别人东西不可以送太便宜的,可他没有特别贵的东西,他身上最贵的就是过年收到的红包,但也被奶奶收走了,只给他留了几个零钱硬币。   怎么办,怎么办?   曲之意别别扭扭想了好几天,又在家这翻翻,那翻翻,奶奶总喜欢把东西放在电视上放的柜子里,他搬了根凳子踩上去,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东西能送出去。   没想到这一翻还真让他找到了,是个装满了硬币的铁盒子。   小孩子思想单纯,觉得个头越大就越贵,他左挑右拣,选中了一块儿最大的铜板。   曲之意乐滋滋把玩铜板:“这个肯定贵!”   他把铜板装进口袋,一蹦一跳地要去送东西,然而刚跑下楼,就看见院子里停了一辆白色小轿车,客厅还有说话的声音,一个是王苗苗的,另一个很陌生,他听不出来。   曲之意把送东西这件事抛在脑后,扭头往客厅的方向跑。   “苗苗,你好好想一想我说的到底对不对,我们都离婚这么久了,你难道还想复合吗?这不可能了,别说我现在已经结婚,就算没有,我们也不可能复合的。”   王苗苗强忍着怒火:“曲乐山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还会想跟你复合?你在自恋什么?”   曲乐山绷着脸:“那你还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你在这里住一天,我妈就会恨我一天吗?”   几年时间不见,曲乐山没怎么变老,只是比之前更成熟了些,而同样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比之前更让人觉得恶寒。   “就因为我们离婚这件事,我妈跟我怄气到现在,我是她儿子,我才是她的家人,结果现在呢?”曲乐山嗤笑一声:“现在我变成外人了,我有家不能回。”   王苗苗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在发抖:“所以,你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想过?为了你,我爸妈不跟我来往,而我现在只是想守着之意,你连这一点也要剥夺?”   “曲之意你可以带走。”曲乐山干脆地说。   王苗苗愣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刚才跟你说过,我结婚了,下个月临产,曲之意留在这不方便,”似乎是怕她质问,他立马又说:“抚养费我会全出。” 第80章 因为爱你   曲乐山说他妻子下个月临产, 到时候孩子出生要上户口,曲之意继续留在这里会不方便。   王苗苗不觉气笑:“曲乐山,之意好歹是你的儿子, 你现在连他也不要了?”   曲乐山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不是你说的想守着他吗?那你就把他带走,我不拦着, 或者你不想带走也行, 就继续把他留在妈身边带着好了, 不然让他跟着我们,我们也照顾不到位。”   王苗苗一句话不说, 只是看着。   到底是以前他太会装,还是一点一点变成这样的?她可能,从来就没有真的看清过这个人。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曲乐山右眼皮抽搐几下:“这些年你以为我就好过吗,想回家不能回, 我结婚的时候, 妈看都不来看一眼, 所有人都说我是王八蛋,辜负了你, 是,这一点我承认,我对不起你,但该给你的补偿我少过一分吗?”   说到这里,曲乐山锤了自己胸口两下:“人都会犯错,但有多少人能做到像我这样?不喜欢不合适为什么不能分开?一定要强捆在一起才叫负责吗?”   “反正我今天回来,就是跟你商量这件事的, 要么你自己搬走,要么带着曲之意一起走, 去哪都好,钱我出。”   说完这些,曲乐山甚至不敢去看王苗苗的眼睛,他扭头看向别处,恰好就看见了躲在门口的曲之意。   矮矮小小的一点儿,漏了半个小脑袋在外面,眼睛里有好奇。   曲之意本来是还想躲的,但见已经被发现,便朝王苗苗跑过去,躲在她后面看曲乐山。   曲乐山自从离婚后,就没见过曲之意,现在陡然见到,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柔软,他看向王苗苗:“他是之意?”   王苗苗垂下眼皮,不想多给他一分一毫的眼神。   曲之意感受到了母亲的难过和伤心,抱着她的腿,抬头:“妈妈,他是谁啊?”   王苗苗看着自己腿边的儿子,神情哀伤。   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不知道。   说是他的父亲吗?可就是刚才,这个人还说他可以不要曲之意,一个人,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最近这段时间汪家迁坟的事快收尾了,奶奶白天过去帮忙了,偶尔会回来,曲乐山怕被撞见,就没在家里待多长时间。   临走,他再一次对王苗苗说:“你再好好想想吧,过完元宵,我会再回来一趟。”   曲乐山一走,王苗苗就哭了,她抱住曲之意,心中的愤怒和悲伤几乎达到顶点。   看见妈妈哭,曲之意也慌了:“妈妈,你别哭,那个人欺负你了?我去打他!”   王苗苗摇头,曲之意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之意,”王苗苗双眼含泪,嘴角强牵起一抹笑:“别跟奶奶说今天的事,她身体不好,会生气的,你也不想看见奶奶生气吧?”   曲之意犹豫着点头:“好,我不说。”   小孩子不懂大人在为什么而哭泣,连安慰都是手忙脚乱的,曲之意抱着王苗苗,也跟她一起哭,希望这样她可以好受一点。   后面的几天,王苗苗都闭门不出,奶奶也在外面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曲之意自己搬了根小板凳坐在王苗苗门口,跟她讲话,尽管也很少能得到回应。   也因为这个突发的事情,他有好几天没去找那个男孩玩,哪怕他们来找他,他也说他不想出去。   朋友很重要,哥哥很重要,但妈妈更重要。   到这一天,奶奶回来,看见他还在家里,有些惊讶:“耶?你啷个还在屋头安?你那个哥哥今天要走唠哦。”   “啊!”曲之意猛地站起来:“他们走了?”   “在搬东西,我还以为你去唠的,结果你没去哦。”   “那......”曲之意想出去找人,但又不放心王苗苗,频频回头看紧闭的房门。   奶奶看他奇怪:“你做撒子?”   曲之意急得满头是汗,他拍拍房门:“妈妈,我要去找阿澄哥哥,你等我回来!”   话落,曲之意跑回房间,摸出枕头底下的铜板,往村尾跑去。   村子前后都有路,他们来的时候是从村头进来,走却是走的村尾那条路,曲之意赶到的时候,汪家老房子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几个村里的老头老太在拾倒留下来的锅碗瓢盆,以及没搬走的家用电器,这些都是汪家人打过招呼,说不要了的,与其留在这儿腐烂报废,不如给有需要的人。   邹老太见曲之意在院子里找,问:“乖乖,你找撒子?”   曲之意揉揉干涩的眼睛,急得声音都岔了:“我找哥哥,阿澄哥哥,他走了吗?”   “早都走了噻,跟他爸爸妈妈一起走的,他刚才上车子的时候还问你安,你没来。”   曲之意觉得眼眶发酸,他扭头沿着地上的车印子跑,但前方除了被雪覆盖的草和树,其他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   “怎么就走了呢。”曲之意站在两道车轱辘印中间,小手去揉眼睛,眼尾皮肉嫩,很快就红了。   “怎么就走了呢,我东西还没送出去呢......”曲之意摸摸染上自己体温的铜板,一边缓慢往回走,一边委屈地擦眼泪。   大地被覆满白雪,一个伤心的小豆丁沿着蜿蜒小路,走走停停,眼泪落在雪地里,烫穿一个洞。   曲之意回到家以后难过了两天,家里有两个人情绪出了问题,奶奶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尤其是小孩子,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为了哄孙子开心,第二天奶奶天不亮就坐上村里的三轮车去城里买薯片还有零食,她的乖乖最喜欢吃这些了。   也正是这一天,曲乐山再一次来找王苗苗,跟他一起的,还有他怀孕的妻子。   他们的意图只有一个,就是想让王苗苗搬走,见曲乐山说不通,那个女人甚至在王苗苗面前下了跪,王苗苗瞳孔一缩,大喊着后退:“你干什么?!”   曲乐山也连忙去扶,被年轻女人推开,她捂着肚子,求王苗苗:“苗苗姐,都是母亲,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你跟乐山已经没可能了,何必要这样纠缠着不放呢?你希望你的孩子辛福快乐,我也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你难道忍心看到孩子一出生就受苦吗?”   曲乐山拉不起来人,就对王苗苗发难:“我真是想不通了,只不过是让你搬走,地方,钱,你都不用,我都会帮你解决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呢?非要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有个小身影朝他撞过来,是曲之意。   曲之意把曲乐山撞退了好几步,又朝跪在地上的女人大喊:“不许欺负我妈妈!走开!”   眼看就要推到那个女人,曲乐山一个大步上来,先把曲之意推开了。   才五岁的小孩,怎么可能顶得住成年男人的这一推,曲之意被推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啊——”曲之意痛呼出声,立马就哭了。   王苗苗目眦欲裂,把曲之意抱在怀里:“宝宝,宝宝......”   曲之意没有喊痛,但他的哭声里全都是痛,曲乐山知道自己冲动了,有些无措,想要来看曲之意的情况:“之意他......”   “滚!!!”王苗苗抱着曲之意,双目通红。   曲乐山连忙摊开手跟王苗苗道歉,让她不要冲动。   但此刻的王苗苗已经没有理智了,她像个被触到逆鳞的野兽,朝曲乐山咆哮:“我让你滚啊!”   一个母亲,她可以是坚强的,能扛得起重担,也可以柔弱的,会温声细语地和人交流,但只要她的孩子遇到危险,她便可以无所畏惧,便可以与任何不对等的势力抗争。   王苗苗的脾气很好,她从来不发火,她只会哭,但那天,她抱着曲之意,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   她抄起旁边能够到的所有东西往地上砸,房间里的板凳,茶杯,家具,都曾贴着曲乐山的腿,肩膀,头顶擦过。   曲乐山怕失控的王苗苗伤害到妻子,连忙带着人上车,一刻也不敢停留,开车落荒而逃。   终于,等王苗苗砸累了,手上再没有力气,她抱着曲之意走上了天台。   室外的风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曲之意抱住王苗苗的脖子,哭得伤心:“妈妈,好痛,好冷。”   王苗苗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曲之意穿上,她自己里面只有一件很薄的单衣。   冰凉的手指抚摸上曲之意的脸颊,王苗苗轻声问:“宝宝还痛不痛?”   “很痛,妈妈我好痛,”曲之意哭着问:“那个人为什么要你走,你别走,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跟奶奶分开,我不要。”   “那个人好讨厌,他是坏人,他还推我,我们以后不要见他了,呜呜呜......”   王苗苗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嗯,我们以后不见他。”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王苗苗忍住哽咽,深吸一口气:“之意啊,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以后你得自己一个人了......”   “妈妈觉得好累,可能,陪不了你了。”   曲之意红着眼:“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王苗苗嘴唇蠕动,她知道,话说出来不管怎样都是残忍的。   “妈妈,妈妈要去先别的地方,等以后宝宝长大,就会见到妈妈了。”   晶莹的眼泪滚落下来,曲之意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要。”   王苗苗温柔地拨开曲之意额前碎发:“之意,好好跟着奶奶,她不会离开你的。”   “是妈妈不好,你不用原谅我,也不要记得我,因为,”王苗苗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痛苦又不舍,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继续说:“因为,你的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她不爱你,也不在乎你,她甚至有点讨厌你,每次见到你都很不开心。”   “不是的,”曲之意摇头,试图纠正:“不是这样的,你很爱我,你是最好的妈妈——”   王苗苗闭上眼,打断他:“把这些事情都忘掉,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曲之意不停地摇头,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极力反驳:“不是的,我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被王苗苗推到了楼梯口。   门砰一声合上,曲之意的大脑都空白了,他用力拍打木门,手掌拍痛也无所谓。   “妈妈!妈妈!你不要走,不要走!”   奶奶从城里买完东西回来,听到曲之意凄厉的哭声,急急忙忙跑上楼来。   门被推开的瞬间,王苗苗跨出了天台,曲之意想冲过去抓住王苗苗,被奶奶从后面抱住。   曲之意大哭着,眼睁睁看着王苗苗像折了翅膀的小鸟,从天台上坠落下去。   包厢里,曲之意额头抵在丁宴澄肩膀上,眼泪决堤,耳朵都是红的。   丁宴澄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声音里带着心疼:“所以,她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你,相反,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因为爱你,所以会让你忘记她,这样你就不会痛苦,才会好好长大,恨比爱轻松。”   “可是她为什么要走,”曲之意感觉心里一阵抽痛,单薄的背脊在颤抖:“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因为她是真的太累了。”丁宴澄抱住他,温暖有力的手掌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背,安慰他:“她没有办法答应你,永远陪着你,但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把你留在了奶奶身边,谁也不能把你和奶奶分开。”   丁宴澄握住曲之意的肩膀,让他看自己的眼睛:“之意,做错事的不是你,不是你妈妈,所以该难过的也不是你们,你知道吗?”   曲之意眼睫被眼泪打湿,泪水掉下来,洇进丁宴澄的心里。   “同样做错事的,还有我,如果那个时候我没那么早走,就可以帮你分担痛苦,之意,”丁宴澄轻轻抚摸曲之意的眼睛:“现在,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曲之意下嘴唇动了几下,道:“想起来了,你是阿澄哥哥。”   “对,是我,那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信。”   喉结滑动,丁宴澄眼眶有些湿润,脸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那接下来,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   “你的妈妈很好,她很爱你,也很在乎你,你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有多重要,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让她感受不到爱,但你可以......”   “妈妈......”曲之意蹲下来指着自己的小腿肚子:“这里好痒。”   “回去让你奶奶涂点花露水。”   “我来的时候,跑了好久,好累。”   “那就坐着休息一会儿。”   “那,那我休息,你呢?”   王苗苗扭头,继续往前走:“我先回去,你后面自己回来。”   路上的野草又多又高,曲之意站起身追上去:“妈妈,你等等我,我不累了。”   曲之意跟在王苗苗身后跑,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突然,王苗苗停住脚步,蹲了下来,曲之意吓了一跳,不明白她的用意。   王苗苗回头看他:“再不上来,我就真的走了?”   曲之意眼眶一热,小心翼翼趴在王苗苗的背上。   王苗苗站起身,背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烈日炎炎,曲之意试探地抱住王苗苗的脖颈,见她没有拒绝,也没有不开心,才真正松下一口气。   他软软地喊:“妈妈~”   王苗苗“嗯”了一声。   他说:“我好爱你啊。”   王苗苗再次“嗯”了一声,说话的气息不是很稳:“妈妈也很爱你。”   “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就像是落满雪的冰河,她将自己埋葬在河底,而你是她的太阳,每一次你喊她妈妈的时候,她身上的温度都在一点一点回升,你每一次跑向她,拥抱她,都在融化她封锁自己的冰层,你不是她的累赘,你也没有拖着她,你是她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那团火。”   丁宴澄亲了亲他的眼睛:“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曲之意哭得泣不成声,点头:“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丁宴澄去摸他通红的眼睛,触感温热。   在长达一分钟的缄默后,丁宴澄放开曲之意:“曲之意,现在你的面前有一扇门,在我数到一的时候,推开它,你就会回到现实。”   “三......”   “二......”   “一......”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后,曲之意整个人瞬间脱力往旁边倒去,是丁宴澄及时抱住了他:“之意,你感觉怎么样?”   曲之意被丁宴澄抱在怀里,只能看到他结实的胸膛,以及耳朵下有力的心跳声。   前尘往事尽数想起,曲之意抬手抱住他,哽咽地喊:“阿澄哥哥......”   方才丁宴澄不敢有太大的情绪,现在看曲之意这样,心里又喜又痛:“是我,迟到了这么久,对不起。”   也是这个时候,包厢门被推开,林树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助理打开设备箱,在沙发上摆好,对丁宴澄说:“丁先生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丁宴澄点头:“麻烦了。”   两人合力将曲之意平放在沙发上,助理开始给曲之意做检查,丁宴澄退到旁边看。   林树走到丁宴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甚是欣慰:“早就跟你说过,按我的方法来,不会有错的。”   丁宴澄点头:“我知道,作为之意的老师,最了解他的人肯定也是你。” 第81章 你抱太紧了   为了不打扰助理给曲之意做检查, 丁宴澄和林树去了隔壁包厢。   推开门,聂飞宇正坐在沙发上看刚才的监控视频,他暂停电脑里的监控, 站起来,笑着朝丁宴澄点头:“结束了?”   “对, 还在做检查。”   聂飞宇“嗯”了一声, 感叹道:“为了这件事, 也真是不容易啊。”   “当一个人在生活中受到强大的刺激,而这个刺激又让人无法接受的时候, 那么在他的潜意识里就会选择性忘掉这件事,从而形成选择性失忆,虽然表面上似乎是忘掉了这个事情,但它的阴影还是存在的,当事人做事情的时候, 会不自觉受到那件事的影响。”*   林树按下笔记本电脑播放键。   曲之意毕业的时候, 曾向自己心仪的那几所心理咨询诊所投递过简历, 按理来说,他是林树的学生, 在学校里有优秀的成绩,在学校外也有优秀的实践案例,被录取基本是没什么悬念的。   但在当时,不止有一家诊所向林树反映,曲之意的评估评测不合格。   “林教授,我感觉,你的这个学生好像有点问题, 有部分患者是因为家庭原因而产生心理疾病的,根据的我观察, 他在面对这一部分患者的时候,太容易共情了,你也知道,心理医生应该要时刻保持情绪稳定,如果过于跟患者共情,那是会出矛盾的,所以抱歉,我们诊所暂时没办法录用他。”   “之意曾经接触过一个孤儿院的患者,或许是因为有相同的经历,那次他操之过急,居然在未经患者及监护人的允许下,给患者治疗,虽然结果是圆满的,但也导致结束以后,他自己的心理有些承受不住。”林树手指轻敲键盘:“同样的例子,在宋满那件事情上,也出现过。”   聂飞宇也点头:“他第一天入职到一院的时候,我跟他简单聊过几句,能看出来,这孩子心里的枷锁很重。”   “治疗需要时机,时机不对,哪怕方法用对,也不一定能达到最佳效果,”林树看向旁边的丁宴澄:“是吧,阿澄。”   “是的。”   对于这一点,丁宴澄不否认。   其实当初他走了以后,第三年暑假又回去过一次,一是为那时的不告而别道歉,二是他真的很想再看看曲之意。   那个时间段的那种感情,对于十一二岁的他来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称呼,他只知道他有点喜欢这个小孩,至于是什么样的喜欢?可能是小伙伴之间的喜欢,也可能是其他的,他未知的喜欢。   但不管是哪种喜欢,等他找到曲之意的时候,才发现曲之意已经不记得他了,不管他怎么跟他说以前的事,他都不记得。   他疑惑不已,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奶奶发现了他,跟他说了那时发生的那些事。   此后的每一年,他都会抽时间回去看一眼曲之意,也不主动靠近,就远远看着,看他和小伙伴捉鱼摸虾,在院子里抓耳挠腮写作业。   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偷窥狂,但他不想纠正这一点,反而甘之若饴,因为曲之意每一个年龄段的样子,他都知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曲之意大学期间,他找到了带曲之意的导师林树,想让他帮一帮曲之意。   当时听他说完曲之意的事情,林树便说了刚才的话。   治疗需要时机,时机不对,哪怕方法用对,也不一定能达到最佳效果。   林树:“在心理学上,之所以会出现选择性失忆,是因为患者在对自身进行保护,因此很多时候,它也可以不用被治疗,但保护也需要有一个度,一旦超过那个节点,就会产生负面影响。”   “而想要治疗选择性失忆,就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运用认知重构、暴露疗法等技术帮助患者重塑记忆,常用的心理行为疗法包括催眠治疗、系统脱敏法等。”*   为了寻找这个时机,他把曲之意带到了一院上班,相比起心理诊所的病人,这里的病人更“温和”,在不打压曲之意的专业能力的同时,也方便提前为后面的治疗做准备。   当一个人处于警惕防备的状态,想要对他进行精神上的治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在接触了楚岑那个病例后,聂飞宇给曲之意加强了工作量,开始长期消耗他大脑的精力,林树则开始构架曲之意的治疗方案。   “我记得你有一个堂姐夫,他女儿是坠楼死的,因为那件事,心里一直有点问题是吗?”   “对,他叫宋满,”丁宴澄问:“你问这个是?”   “想要切入患者的内心,就要找到他的共鸣点,”林树只犹豫了两秒,便果断道:“你想个办法,让宋满去找之意看病。”   丁宴澄皱眉:“宋满不会愿意去的,他甚至都不认为自己有问题。”   “所以我才说需要你想个办法嘛,况且所有心理上有毛病的人都认为自己是正常的,那他真的就正常吗?这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林树专攻这个领域几十年,丁宴澄知道他说的话不会有错的,他按照林树说的,一步一步进行着,中途也有意外状况发生,但都被林树充分利用起来。   “他现在感冒才刚好一点,让他这样连夜赶回去没问题吗?”   “你拦不住他的,既然拦不住,倒不如随他的意愿,这样还能省去削减他内心防御的功夫。”   丁宴澄只得让步,又担忧道:“虽然你之前有跟我讲过治疗的方法,但我不确定我真正实操的时候是否能成功。”   电话里传来林树轻松的笑声:“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还记得当初我让你去他那里挂号前,跟你说过的话吗,你的眼睛就是这场治疗的关键。”   心理医生在治疗的过程中,最会观察患者的眼睛,通过患者的眼神来进行推测,而林树在丁宴澄的眼神中做过印记,所以从曲之意在诊室见到丁宴澄的第一眼,就未曾看透过他。   林树说:“你不必担心,就像过去那样和他相处,他不会质疑你,因为只要他直视你的眼睛,就会信任你,相信你所说的话。”   包厢里,林树合上笔记本电脑,长松懈下来一口气:“医者不自医,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心理架桥,而那架桥一旦坍塌,人就会崩溃,心理医生的宗旨,就是修复这架桥。”   丁宴澄由衷赞同这句话。   聂飞宇笑呵呵道:“哎呀总算是有个结果了,老林,这次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不得请我一顿酒喝?”   林树哼笑:“什么叫我欠,要欠也是曲之意欠的,你找他还去。”   “我一个七老八十的人了,还去找小娃娃要酒喝?我老脸还要不要了。”   林树摊手:“那所以嘛,你说这些干什么呢。”   聂飞宇被林树的歪理给说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怼回去,只能指着林树:“好好好,我帮着你们忙活半天,到头来什么好处都落不到,你可真行。”   “吱——”   包厢门推开,助理站在门口:“教授,之意已经没事了。”   林树赶忙转移话题,对丁宴澄说:“走,我们一起看看他去。”   “嘿你个老木头,人家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走到现在,你跟过去凑什么热闹,耽误人家说话,走,”聂飞宇拽住林树的胳膊:“请我喝酒,今天这酒我一定要喝到。”   林树哭笑不得,只好道:“行,我也不是差钱的人。”   “这可是你说的。”   “对,我说的。”   “那我可要好好宰你一顿,就喝......”   两个老干部你一言我一语的,往包厢外去了。   丁宴澄心里一直在担心曲之意,也顾不上他们,扭头急匆匆去隔壁找曲之意。   这一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哭得曲之意口干舌燥,眼睛也酸痛得很,他靠坐在软沙发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蜷着,以一种放松的姿态。   “之意!”   门口传来丁宴澄的声音,他抬头看过去的功夫,人就已经到了跟前,而他被对方紧紧抱在怀里。   身体很疲惫,大脑很放空,但丁宴澄的怀抱很温暖,让他身上的体温逐渐回春。   他回抱住丁宴澄,笑:“你抱太紧了。”   丁宴澄却说:“那我早就该这样抱你了。”   曲之意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原本红肿的眼睛不自觉弯成月牙状,只有一条细细的缝。   笑完,他又故作正经,说:“也是,以前你从没抱过我,都是我抱你。”   丁宴澄定了一会儿,不正经地狡辩:“那倒也不是,在车上的时候我就抱过你不止一次。”   “......”曲之意语塞。   这么温情的场面,他居然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真是......   但丁宴澄不止说话直白,行为更是直接,他放开曲之意,手掌在他面前摊开,似乎是在索要东西。   曲之意不解,歪头看他:“什么意思?”   “你欠我的礼物。”   曲之意一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钥匙,绑着红绳的铜板还挂在上面,边缘一闪一闪着金光。   曲之意沉默地抚摸铜板,又抬头看看丁宴澄,然后将铜板从钥匙扣上一圈一圈转下来,放在丁宴澄的掌心。   三指宽的老铜板,拿在手里有些重量,丁宴澄握紧掌心,弯腰吻上曲之意的鼻尖,蜻蜓点水一般。   “收到了,我很喜欢,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第82章 长得帅   他们这一趟出来时间太久, 曲之意怕奶奶醒了看不见他,只在包厢里坐了一会儿,就着急要回去了。   小超在楼下大堂等他们, 见人下来也跟着一道儿回去。   “曲之意,”小超看他的神情还有些担忧:“你现在没事了吧?”   朋友的关心让曲之意感觉到温暖, 他笑着摇头:“没事啦, 都过去了。”   “真的?”小超不太相信, 朝丁宴澄求证:“他没撒谎吧?”   丁宴澄笑:“林教授毕竟是老专家了,你不相信我们, 还不相信他吗。”   小超放下心来:“呼,那就好。”   在这个环节中,他也是在丁宴澄他们联系到他,跟他说了以后才知道的,而作为从小跟曲之意玩到大的小伙伴, 能帮上忙, 他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成就感在的。   回到医院住院楼, 经过护士台的时候,有一个看上去四十多, 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跟护士交谈。   “我就是想知道一下这个病人的病房是哪一间,不能通融一下吗?”男人皱着眉,十分焦急。   护士显然也是被他纠缠得有些烦了:“所以我不是问你,跟病人是什么关系,有没有提前联系过。”   “那我不是也说了,我是她儿子我是她儿子,从到这里我就在说了!”   男人越讲声音越大周围的人都朝他们这儿看了过来, 护士指着墙上的标语,态度严肃:“先生, 这里是住院区,禁止大声喧哗,请不要打扰其他病人及家属。”   “我也不想吵!”男人激动地用手拍护士台,刚要继续质问,看到从对面走过来的曲之意,瞬间失了声。   “之意,”男人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你来了。”   曲之意站定脚步:“你来看奶奶?”   曲乐山干笑道:“对,但是你奶奶跟她们这些护士打了招呼,不让我进去。”   “哦。”他表情冷冷的。   见他这样,曲乐山虽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好声好气:“之意啊,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奶奶?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万一你奶奶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   “三长两短?”   未等曲乐山说完,曲之意打断了他,问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冷:“所以你就盼着奶奶出事情,是吗?”   曲乐山当即反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就盼着你奶奶出事情?她是我妈!”   “可是,你不是早就自己把户口迁出去了吗?”   “我......”   “当初你们来我们家大闹一顿,一回去那个女人就早产了,妈妈才刚下葬,你抱着孩子回来,想给他上户口,奶奶不同意,你就自己迁了出去,”一直保持冷静的曲之意突然笑了,只是那抹笑意未达眼底:“后来户口也没上好吧?”   曲乐山不语,脸色铁青。   曲之意不依不饶,继续说:“什么原因呢?我记得好像是因为早产,体质不好,又加上是在冬天出声的,哪怕放在温室里,也身体指标也依旧在下降,不到半年就夭折了。”   “够了!”曲乐山听不下去了:“曲之意,我是你的父亲,你就是这么跟你父亲讲话的吗?!”   曲之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寻常人的父亲会杀害母亲吗。”   有关于王苗苗的这件事,不只是曲之意的逆鳞,也是横在曲乐山心里的一根刺,似乎是被曲之意的这句话刺激到,曲乐山气得怒目圆睁,下意识就抬起了手。   掌风落下,没有听到响声,也没有感受到疼痛,曲之意用力攥住曲乐山的手腕,而曲乐山那只带着冷意的手掌,将将停在他面前。   手腕被握得发痛,曲乐山大口喘着气,眼中有不可置信:“你,你......”   “曲乐山,”曲之意冷冷地看着他:“不要再拿所谓的亲情来绑架我和奶奶了,你之所以还来看她,不过是因为你不想在外人口中落个不孝的坏名声,至于我。”   “那个孩子夭折以后,你们就没有孩子了,对吧。”   曲乐山被拆穿得体无完肤,惊诧、羞愧、愤怒都能在他脸上找到痕迹。   但这一路过来,曲之意着实是有些累了,现在,他不想再跟这个人过多纠缠,他甩开曲乐山的手:“你走吧,奶奶说了不想见你就是不想见你,她刚做完手术,你如果非要在这个时候去看她,惹她生气,我不会放过你的。”   话落,曲之意不再看他,往奶奶病房的方向去了。   时间一直在向前,有爱他的人在前面等着他,没必要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推开病房门,奶奶果然已经醒了,邹老太在给她擦脸。   “奶奶。”   “哎哟乖乖来唠啊。”奶奶原本还有些疲态的眼睛,在看到曲之意的时候立马就亮了。   曲之意走过去,弯腰轻轻抱了奶奶一下,没有真的碰到她,怕牵扯到伤口会疼,就只是贴了下脸颊。   “对不起啊奶奶,刚才出去了一趟,没等到你醒过来。”   听出孙子语气里的歉意,奶奶笑着说:“哎呀嘞个有撒子的嘛。”   说完,她注意到曲之意红肿的眼睛,顿时“诶”了一声,抬手去摸他的眼睛:“啷个回事安?你还哭唠啊?遭哪个欺负唠?”   虽然邹老太说医生给奶奶打了镇痛,但他还是怕奶奶动作太大,于是主动凑近了让她摸,又撒娇道:“对啊,我这一路赶过来,都快担心死了。”   “哎呀没得事得的,你晓得的嘛,我身体好得很,”脸上带着氧气罩,奶奶说话就说得很缓慢:“都是那天晚上,有野猫跑到我们屋头来,跟我们的猫猫打架,我就想去帮一哈噻,结果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唠,后头我就不经事唠。”   奶奶一边说一边笑,但曲之意光是听着心里都难受,他叹了口气,一双眼睛泛起薄薄的水雾,奶奶知道他又要矫情,手指颤悠悠去摸他的脸:“感觉我们乖乖好像变小唠昂。”   曲之意抿唇,忍住鼻尖的酸意:“为什么这么说?”   奶奶就笑:“你小时候都是很爱哭噻,丁点儿大一个,娇气得很,遭摔唠要哭,虫虫儿落到身上了也要哭,那嗨儿我跟你妈妈经常性的讲到你嘛。”   “不过到后头安,你都好像又一哈子就长大了,不管做撒子都是说没得事,可以,不消挂念你,那我也不晓得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哦,每回儿较起真来问你,你还要生气,那就算了嘛,我也难得问,到时候还要讨你嫌。”   “怎么会......”曲之意想替自己辩解,但仔细想想,好像又确实是这样的。   “以后不会这样了,”丁宴澄说:“我会监督他的,奶奶。”   奶奶抬眸朝丁宴澄看,到了她这个年纪,什么东西都是看一眼就知道了,眼前这对娃娃站在一起,一个比一个养眼,看得她心里欢喜:“要得,有你看到他,那稳妥得很。”   奶奶这次摔得不是很严重,做了手术,把刀口养好,基本就没事了。   而曲之意跟聂飞宇请了个大长假,前半个月陪奶奶在医院养伤,等医生说能出院以后,便带奶奶回家去住。   比起医院,青山绿水的老家更适合养病一些,奶奶自己不能动,就指挥着曲之意还有丁宴澄,让他们喂鸡喂鸭,喂猫喂狗,还要时不时去给院子门口的菜地浇水。   平时看惯了丁宴澄西装革履的样子,如今见他穿着老汉背心,短裤衩,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而且据曲之意的观察,他发现丁宴澄浇菜技术居然比他还要好。   曲之意没忍住问:“哎,感觉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丁宴澄目不转睛,专心给菜浇水:“以前做习惯了。”   “嗯?”曲之意不解,他以为像丁宴澄这种,整天出入不是办公室就是各种会所的人,应该是不懂怎么给菜浇水,喂养家禽这些事的。   丁宴澄却故作神秘,绕到菜地的另一边:“这是秘密。”   九月中旬,奶奶的身体彻底恢复,曲之意和丁宴澄收拾好东西,动身回工作地了。   丁宴澄是要回去忙工作,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陪着曲之意,公司那些棘手的事情,全是家里的哥哥姐姐在管着,那些项目的合作方个顶个的难缠,再不回去,他们也要甩手不干了。   而曲之意,一是马上十月份了,李望舒要办婚礼,他得回去参加。   二是回去交接工作,林树说,他既然已经跨过了这道坎儿,就应该告别当下这个阶段,去该去的地方,好好发展。   “我呢已经和老聂商量好了,你回去以后,会有人协助你交接工作的,等交接完,就来我这里报道,我给你安排。”   “enn,前面都没问题,但,”曲之意故意笑问他:“去你那报道,你不会又要坑我吧?”   “嘿你这小子,”林树在电话那边‘骂’他:“脑子瓦特啦,我好歹也是你老师,骗谁也不会骗你好伐。”   于是,曲之意就这样告别了从学校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   去一院交接的那天,本来想的是应该最迟一个上午就能结束,没想到一出他们科室那层楼的电梯,就听见“砰”一声响,紧接着是漫天金灿灿的礼花飘落下来。   他们科室的护士护工齐刷刷围在电梯门口:“欢迎曲医生回家~”   又有两个护士托着一张锦旗‘郑重’朝他走来。   曲之意:“?”   两个护士笑得合不拢嘴:“曲医生,这是宋先生的家属定制的锦旗,说是送给你的。”   锦旗上的内容是:   赠泌尿科男性性功能障碍心理咨询医师——长得帅,技术好! 第83章 我有一个朋友啊   曲之意来一院上班大半年, 每天接触的病人不少,但送锦旗还是第一次,尤其......   看着护士手里托着的锦旗, 曲之意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果然, 人不可貌相, 丁宴绮平时看上去那么稳重端庄的女士, 送的锦旗居然,这么直白。   护士们都在看热闹, 见他不接,笑呵呵道:“曲医生第一次收到锦旗高兴坏啦?那我们给你送到办公室挂墙上。”   “别别,”曲之意赶忙拦住她们,硬着头皮伸手:“好歹也是家属的一片心意,还是给我吧。”   主要这玩意儿挂在墙上, 是真的尴尬啊, 她们挂上去, 到时候他交接完工作还要取下来,没必要, 属实没必要。   护士们知道他脸皮薄,没有再揪着他,只是个个都捂着嘴笑,陈也和其他的护士一起送了曲之意一些零食小蛋糕,祝他前途似锦。   曲之意一一谢过,回到诊室,看着怀里满满的礼物, 心里也热乎乎的。   陈也十分难受地叹了口气:“曲医生,我好舍不得你啊。”   他之所以能在这里工作, 是医院知道他生活困难,重人情,而没见到曲之意之前,他心里也是忐忑了很久,毕竟他没学历也没本事,怕对方会嫌弃自己。   结果曲之意不仅没有嫌弃他,反而还教他,开导他,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庆幸自己能遇上这样的领导。   想到这里,陈也又笑了,他道:“但是没关系,我会跟着新医生好好干的,绝对不给你丢脸。”   “谁说你丢脸了,”曲之意道:“而且我有说过要留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吗。”   陈也一愣,在回味过来曲之意的这句话以后,陈也整个人都振奋了,还有想哭的冲动:“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但是打住啊,”曲之意故作严肃道:“别这么早就高兴激动,我先跟你说清楚,跟着我走是真的要学东西,有考核标准的,要是没通过,我有很大概率会辞退你,到时候你可就没工作了。”   “没关系。”陈也答案果断。   曲之意有些意外:“你都不犹豫一下吗?跟着我可是会被辞退的,不比这里稳定。”   陈也却说:“真的,曲医生,我就是想跟着你,而且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被你辞退的。”   曲之意挑眉:“这么有信心。”   “那是,我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他拍拍自己的胸脯:“门儿清的。”   面前的这个男孩,和记忆里那个阳光,但偶尔又有点小自卑的身影重合,曲之意发现,这次小也好像是真的记住他说的话了。   交接工作的医生是八点半来的,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曲之意跟他打完招呼,就开始交接手上患者的情况。   他手上除了还没完全治疗好,需要后面继续跟进的患者外,其他全部交接出去,这一趟讲下来,一整个上午加半个下午,快下班的点,才堪堪结束。   了结了工作上的事,曲之意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好搬上车,他东西不是特别多,但一趟也搬不完,搬到第二趟路过泌尿外科的时候,曲之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在诊室门口来回踌躇了几秒钟,最后将纸箱子暂放护士台,扭头去了泌尿外科的诊室。   这会儿没有病人在看病,曲之意敲敲门:“杨医生。”   正在看报纸的老大夫抬头,视线透过眼镜片看过来:“哟,小曲啊。”   他笑呵呵放下报纸:“听说你后面要去别的医院了是伐?”   “对,今天过来交接工作,刚准备走呢,正好路过进来看看。”   “那好的呀,”杨医生指指面前的椅子:“来,快坐。”   “好。”   曲之意笑着点头,坐下以后,杨医生给他倒了杯水,他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略微有些紧张。   杨医生察觉到了,问他:“你是有什么事想说吗?”   “额,”曲之意咳了一声,觉得反正早晚都是要说的,藏着掖着反而别扭,于是老老实实道:“我确实是有件事想问林医生的。”   曲之意脸颊微烫:“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啊,他那个不太行,我寻思着林医生你医术好,就想过来拿几副药,就是你之前效果很好的那个方子。”   “哦,”杨医生单手去扶眼镜,在略微几秒钟的思考后,问:“药方可以开呀,但你,这个情况多久了?有没有检查过,检查报告这些要给我看看的。”   “这个,时间应该是不长的,可能,”曲之意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一年时间不到吧,至于你说的检查,心理咨询算吗?”   杨医生:“......勉强也算吧。”   曲之意松了口气,又问他:“需不需要他本人过来看?”   “倒也不用,我知道,”杨医生已经开始敲键盘写单子了,一边写一边说:“你身份证这些报一下,我给你开药。”   “啊?”曲之意磕磕巴巴问:“这,要用我的名字开药吗?”   “那当然了,你来问的那肯定要用你的名字来拿药,要么,你能报出你那个朋友的也行。”杨医生弯着眸子看他,手指停留在键盘上,等他想明白。   而这可真是把曲之意给难住了,他这会儿上哪去报丁宴澄的身份证号码,又怕林医生等,曲之意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道:“51392..........”   打印机哒哒打出单子,杨医生拿给他:“好了,给你开了一个疗程的,先吃吃看,有效果再吃下一个疗程。”   曲之意接过单子扫了一眼,笑着跟杨医生道谢。   杨医生无所谓地摆摆手:“这有什么的,去吧,去楼下抓药,不然等会儿该到换班吃饭的点了。”   曲之意点点头,转身去楼下拿药。   杨医生保存好电脑上的信息,继续拿过报纸看,一边扶眼镜框,一边呵呵地笑。   在男科工作,既要具有足够的医学知识,还要有能够分辨语言艺术的能力。   丁宴澄在手机上给曲之意发消息,说有个会议要开,得晚半个小时下班,曲之意回了句知道了,等红绿灯的时候看着副驾上的那包中药思索。   该怎么把这个药给他呢,直接说?   那肯定不行。   瞒着说?怎么瞒呢?找个什么理由?   绿灯亮起,车流有序向前,曲之意把车停在丁宴澄公司楼下,六点四十几的时候,车窗被敲响,他连忙打开车门上的锁。   丁宴澄开门,就看见副驾上的药,他下意识问:“你生病了?”   “啊?没有,这个是,”曲之意大脑飞速转动着,突然,灵光一闪:“这是我们科室一个医生给我的清热解毒的中药,但我不是很爱喝这个,要不然你拿去吧?别浪费了。”   说完,他有些心虚的等丁宴澄的反应。   “好啊,晚上回去我让阿姨煎一副,”丁宴澄把中药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系上安全带:“今年夏天是挺热的,之前我爷爷也给我抓过几副,我都还没动过,不喜欢中药味。”   曲之意哈哈干笑了两声,启动车子:“这个应该还好,味道不是很大的,你实在喝不习惯,可以放点糖。”   丁宴澄笑着摇头:“那还是算了,到时候又苦又甜,味道更怪。”   “哈哈,也是。”   曲之意依旧笑得尴尬,丁宴澄感觉他跟平时好像有点不一样,还是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生病吗?”   曲之意目视前方:“没有没有。” 第84章 我好得很   今天这一趟是去肖叔叔家的饭馆吃饭, 前面丁宴澄陪着曲之意在老家照顾奶奶,吃惯了他们那边的菜,回来以后还想吃, 曲之意就约了位置。   他们到的时候王婶还跟以前一样在大门口等着,见曲之意和丁宴澄走在一起, 打趣道:“耶?又带你朋友来唠啊。”   曲之意笑得无奈, 上次来吃饭王婶就问过他, 丁宴澄是不是他男朋友,当时确实不是, 所以就被他否认了。   而这次去了趟内蒙古,又回了趟老家,他俩顺理成章走到一起,周围人也都知道了,包括肖叔叔他们, 还是奶奶打电话过去说的, 所以王婶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就是故意问他的,想亲耳听到他说。   “问你话噻, 是不是朋友嘛。”王婶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曲之意也不扭扭捏捏了,坦然拉起丁宴澄的手:“是男朋友。”   听到满意的答案,王婶肉眼可见的兴奋了,把他们往楼上带:“我就讲嘛我看人的眼光是不得出错的,上回儿问你你还不承认......”   曲之意连忙岔开话题:“今天肖叔叔做什么菜呀,阿澄他要吃辣的。”   “肯定有辣的噻,我等嗨儿跟你叔叔讲一声就好了, 你们先到包厢去坐到嘛。”   王婶安排他们坐好,去楼下催菜, 丁宴澄脱掉西装外套,又将白衬衫的袖口卷上去。   “今天工作交接得怎么样?”   “还好,挺顺利的,小也也说要跟我走,原本我还以为他要考虑考虑呢。”   丁宴澄唇角微扬,握着茶壶倒水:“毕竟他跟了你大半年,彼此之间都了解,在有机会的情况下当然是会继续跟着你的,而且他也不清楚新来的医生好不好相处,不管怎么考虑,你肯定是优先选择的。”   “倒也是。”曲之意砸吧了下嘴:“对了,姜洲怎么样了?上次分开以后就没听到他消息。”   “他?”丁宴澄笑着摇头:“他在跟他爸做抗争呢。”   丁宴澄说,那次姜洲回来以后就跟姜学海大吵了一架,也不说原因,就指着他爹的脑门大骂,骂得姜学海一头雾水,不知所以,气到当即就断了姜洲手上所有的银行卡流水,丁宴绮也在场,拦都拦不住。   而若是换做以往,姜学海冻姜洲的卡,姜洲指定要哭着求着让姜学海解封,但那次姜洲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了。   离开姜家,姜洲没地方去,丁宴绮就给了他丁宴澄那套别墅的钥匙,让他去住几天。   据阿姨说,姜洲刚住进去的前一个星期整个人都可颓废了,吃完就睡,睡醒就吃,也不下楼去走走。   阿姨也是看着姜洲长大的,什么时候见他这个样子过,心里有些担忧,都准备联系丁宴绮,让她过来看看,结果还没等她去找人,姜洲自己突然“活”过来了。   他回了家,一反常态地跟姜学海道歉认错,又一反常态地说自己要进公司上班。   而姜学海,他已经被姜洲这些摸不着头脑的操作给彻底搞不会了,又气又笑,最终也还是同意让姜洲进公司。   虽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是草包,但既然主动提了要求,还是这么正当的要求,他怎么可能不同意。   “额......”曲之意些微怀疑:“姜洲都快恨死他父亲了吧,怎么会想着要进公司帮他父亲做生意呢?难道是想,从他父亲手上夺权?”   说出这句话,曲之意自己都觉得不现实。   这又不是狗血电视剧,哪有人一夜之间突然崛起一飞冲天逆袭的呢?姜洲的父亲能做那么大一个局,把戴映雪他们一家逼到这个地步,就凭姜洲那个脑袋瓜,能把他爸制服?   反正他是不相信的。   好在丁宴澄摇头了:“夺权这种事,姜洲做不出来的,但要知道,事情做不好,还怕做不烂吗。”   姜学海以为姜洲是过了爱玩的年纪,长大了,愿意替家里分担重任了,于是在姜洲进公司后,立马给他安排了一个项目总监的职位,还从自己手底下拨了个跟了几十年的副手去培养姜洲,可谓是什么都配齐了。   而姜洲也是认认真真做项目(跟合作方对接的时候不谈工作,只吃饭聊天),做文件资料(合作方发的合同转手删掉原件),有时候还加班通宵(在办公室开麦打游戏)。   在他进公司半个月的时间,本来快要签下来的项目,黄了。   违约金赔了五百万,姜学海气到吐血,姜洲认错态度诚恳:“爸,我真的有在用心学了,但可能是我底子本来不太好吧,脑子也没有你们的这么聪明,怎么学都学不会,给你丢脸了,要不,我还是辞职吧,我可能真的不适合上班。”   姜学海打碎牙齿和血吞,闭上眼:“没事,第一次嘛,后面机会多的是,慢慢学,没事的,没事。”   此后,依旧还是有项目会交到姜洲手上,但基本都没做成。   项目黄了,姜洲就低头认错辞职三件套,姜学海的牙齿打碎一次又一次,属实也算是被吃得死死的了。   听到这里,曲之意哭笑不得:“这确实是像他能做出来的事,但是他这样做,不怕哪天他家公司真被搞垮吗?”   “这话我也问过姜洲,”丁宴澄说:“他的回答是......”   “那些钱本来就不该是他抢来的,我只不过是又让他吐出来罢了,至于那些赔出去的钱,我早就跟那些合作方私下打好关系了,钱四六分,他们六我四,所有钱全部存在国外的私人银行,到时候转交给戴伯伯他们。”   姜洲说当初姜学海吞了多少,他就要他吐多少出来,哪怕是把公司吐倒了,也一分都不能少。   曲之意颔首,虽然姜洲大部分时候都不太不靠谱,但温室长大的小花也有血性,看见了黑暗的东西,知道要去承担去打破。   *   一院的工作刚辞掉,新工作还没入职,林树跟他说工作室还在准备,等差不多了会通知他,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曲之意都很清闲。   有事没事就去接丁宴澄下班,两个人一起吃吃晚饭,去影院看看新上的电影,分开的时候再接个甜甜的吻。   这样悠闲的时光,就好像两三个月前他们在内蒙的那段日子,什么都不用想,只用尽情享受生活就可以了。   而丁宴澄,从曲之意那里拿到‘凉茶’后,回去的当天就让阿姨煎了一碗出来,入口奇苦无比,喝下去以后又不见凉快,反而感觉很热。   但他也没怀疑是‘凉茶’的问题,只以为是天气太热了。   九月底,李望舒的婚礼准备得差不多了,虽然早就提前预定了伴郎,李望舒还是给曲之意发了邀请函,但只有一张,打开以后,里面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可带家属一起参加(必须带家属,不然不给进)。   曲之意笑着摇头,真是的。   他给丁宴澄发消息过去,等丁宴澄请好假,两个人坐高铁去赴婚礼。   李望舒是真的说到做到,之前说请来的伴郎都要高高帅帅的,让曲之意选一个当男朋友。   曲之意到现场的时候,那些伴郎真是个个都宽肩窄腰,手长腿长的。   “怎么样呀,要不要选一个?”李望舒嘿嘿笑着,又去看丁宴澄,茶言茶语:“阿澄应该不会生气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之意介绍几个朋友。”   丁宴澄笑笑,嘴上大度地说:“没事,我知道。”   实则,原本是很普通的在牵着曲之意的手,下一秒变成了十指相扣。   相比之前的订婚宴,正式的婚礼自然要更盛大,曲之意又是伴郎,所以要跟着一起彩排走流程,难免会跟那些伴郎有言语上的交集。   丁宴澄坐在台下看,看曲之意被那群男人围着说说笑笑。   婚礼前一天,所有流程全部走完,男方女方要办单身派对,请自己的朋友一起参加,派对地点定在一个酒吧,怕玩得不尽兴,李望舒直接大手一挥包了一楼的场。   曲之意他们的位置正对舞台,台上有乐队在弹唱,唱的都是些新潮的歌,动感强节奏快,曲之意没听过,反而是心脏被这一阵大过一阵的音浪震得都快跳出来了。   他用喝酒的方式来掩盖来自音浪的冲击,丁宴澄侧首附在他耳边:“要不要换个位置?”   曲之意摇头,大声道:“没事儿,玩开心嘛。”   说着,就又仰头喝了一杯。   丁宴澄眼眸含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给你调一杯好喝的。”   “好啊。”   曲之意双手托住下巴,脸上带着点微醺醉意,专注看丁宴澄调酒。   五彩的光打在丁宴澄身上,由红变紫,由紫变蓝,调酒杯在丁宴澄各种动作下摇摇晃晃。   明明酝酿美味的是调酒杯,但曲之意却感觉自己的视线一直是停留在丁宴澄身上的,怎么也移不开,就好像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们俩。   曲之意朝丁宴澄身边挪了下,头凑过去看,两个人手臂挨着手臂。   丁宴澄扭头看他,两个人的视线就有了聚焦。   曲之意晕乎乎地问:“你怎么调的,都放了些什么?”   他这声音黏黏糊糊的,一听就是快要醉了,丁宴澄停下手里的动作:“我记得你才喝三杯吧,醉了?”   “嗯?没有啊?”曲之意呆呆地摇头:“我好得很,没醉,不过......”   曲之意鼻子凑近了,先是闻调酒杯,然后又在丁宴澄胸前闻:“这个酒,跟你身上的味道好像啊。” 第85章 曲之意咬着一小节手指   今天晚上是李望舒的主场, 场内大半的人都被他叫到中央卡座拼酒了,摇骰子的声音,鼓掌的声音, 欢呼的声音,一浪跟着一浪。   而人群的另一边, 曲之意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丁宴澄身上, 就说酒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酒吧是个暧昧十足的地方, 灯光暧昧,空气中散发的酒味暧昧, 人看人的眼神也暧昧,丁宴澄垂下眼皮,右手扶住曲之意一侧腰,怕他醉上头了不小心摔下去。   虽然这个嘴硬的家伙一直说自己没醉。   看他半天没动,曲之意皱眉:“你怎么不继续调酒了, 好了?”   他伸手要去拿放在茶几上的调酒杯, 但丁宴澄还按着他的腰, 始终差那么点儿距离,于是他又去扒拉丁宴澄的手:“你先, 松开,我尝尝你调的酒。”   但调酒杯被丁宴澄随手推到更远的地方,曲之意更够不到了,他愣了一下,声音有些飘:“你做什么啊?”   “这里的酒不好喝。”丁宴澄说。   曲之意眨眨眼,蓝色的灯光照在他眼睛里:“你不是说你调的酒好喝?”   握着曲之意侧腰的手心一阵发热,丁宴澄的嗓音变低:“我乱说的。”   曲之意再次皱眉, 像个遇到难题思索答案的小孩,丁宴澄抿唇轻笑。   头顶的蝴蝶灯缓慢旋转着, 光线旋转到别的地方,卡座昏暗下来几秒,而等到再亮起来的时候,原本该在卡座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住的酒店离酒吧不远,打车十分钟就到了,进门后,丁宴澄让曲之意去沙发上坐好,自己从房间的酒柜里挑了几瓶洋酒出来。   曲之意感觉都晕乎乎的,一碰到软的东西整个人就没力气,他脱掉鞋子,像个小猫一样团睡在沙发上,等丁宴澄拿着酒过来的时候,见曲之意大半条手臂都吊在外面,细长的手指在摸地毯上的绒毛玩儿。   丁宴澄挨着曲之意坐下,用开瓶器开酒,给他调了一杯冰冰凉凉的自由古巴。   闻到酒的味道,曲之意从沙发上坐起来,寻着味道往他这边凑:“给我的吗?”   丁宴澄“嗯”了一声,把酒推给他。   曲之意抱着杯子,手指在冰凉的酒杯上印出一层水雾,仰头喝了一大口。   可能是酒里加了不少冰块和可乐的原因,甚至都尝不太出酒味,他眼眸微动:“好喝!”   丁宴澄也给自己倒满,和曲之意碰杯。   几杯下肚,曲之意已经开始上脸了,鼻子和脸颊都红扑扑的,丁宴澄虽然没有上脸,但也觉得有些热,于是解开衬衣最上面领口的两粒扣子,呼吸的时候,能很清楚地看见脖颈上那根骨头。   曲之意盘腿坐着,看丁宴澄看得明目张胆,下一秒,他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跨坐在丁宴澄腿上,手臂搭啦在丁宴澄肩膀上,和他碰碰鼻子。   丁宴澄一只手环住曲之意的腰,另一只手抚摸上曲之意的耳朵,耳垂软软的,有点烫,可能是他动作太轻,曲之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黏黏糊糊道:“你别碰我耳朵,痒。”   “好,不碰。”丁宴澄侧首吻过来。   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朵上。   “哎呀你干嘛呀,都说别碰。”曲之意深吸一口气,一边笑一边头往后仰,后脑勺碰到丁宴澄的手心,又被按回来,丁宴澄仰头吻住了他。   呼吸交错,曲之意双手捧住丁宴澄的脸,低头的时候,后脖颈上那块儿凸起的小骨头露了出来。   环在腰上的手猛地用力,天旋地转间,丁宴澄将他托抱了起来,曲之意闭上眼,紧紧抱住丁宴澄,睫毛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酒店是丁宴澄定的,总统套房,卧室连接着卫生间,当花洒的水打下来的时候,空气都变得潮湿闷热。   曲之意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手掌轻推丁宴澄的肩膀,但对方只是稍微停了两秒,便是更得寸进尺地掠夺他的空气,曲之意挣扎不过,索性放弃主动权,心甘情愿被掌控。   水温滚烫,相触的皮肤更滚烫,曲之意呼吸急促,手指紧紧抓住丁宴澄的肩膀,声音颤抖:“阿澄.......”   丁宴澄吻了吻他的嘴唇,手指轻抚他后脖颈上那块小骨头。   曲之意抬头,水珠如雨一般落在他脸上,让他看不清东西,水汽形成的白雾附在浴室玻璃上,像是蒙了一层白纱,白纱内偶尔会传出抑制的嘤咛声,偶尔又只有花洒的落水声。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曲之意趴在丁宴澄肩膀上,眼睛都是红的,丁宴澄将他放在床上,找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了两度。   冷风从出风口排出来,丁宴澄关了房间的灯,只留下床头柜上的小夜灯亮着。   曲之意深陷在床被之中,累极了,想就这样睡过去,丁宴澄俯身去吻他的脸颊:“宝宝。”   曲之意睁开眼,朦胧地看着他,原本白皙的锁骨上泛着粉红色。   有时候不怪人贪心不足,丁宴澄本来没想再折腾曲之意的,一是这几天曲之意都在跟着彩排流程,状态比较疲惫,二是太过火,明天会不舒服。   但身下的人脸颊绯红,看着他的眼睛干净又懵懂,任谁看了不会心动?   丁宴澄吻下来的时候,曲之意闭上眼,一条胳膊横在眼睛上,彻底隔绝掉了周围的光源。   窗外车水马龙,霓虹满街,风吹动天上的黑云,月亮一会儿被遮住,一会儿又露出来。   曲之意咬着一小节手指,声音颤抖,像是在哭,丁宴澄吻上他的眼睛,轻唤他的名字:“之意,曲之意。” 第86章 谢谢你来找我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落进来, 将地板染成淡淡的青色,曲之意感觉脸下横着一条东西,硬硬的, 不舒服,腰上还环着一条, 他迷迷糊糊翻身, 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   只是才安稳片刻, 身后被褥骚动,又有一只手环了上来, 紧接着后背一阵温暖贴上来。   曲之意没睁眼,皱着眉哼了一声:“拿开,难受......”   那只手转而覆在他肚子上,缓慢地顺着一个方向揉按,掌心带来的温热缓解了皮肤肌肉的酸痛感, 曲之意喉咙里的哼唧声变小, 眉心也逐渐舒展开来。   昨晚空调开得冷, 后来也没调上去,丁宴澄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 帮曲之意拉拢腰上的被单,似乎是刚才的按摩起了作用,曲之意半睡半醒地往他怀里缩,想让他继续按。   丁宴澄低声轻笑,低头去吻曲之意的头发,手上动作继续。   说来也奇怪,他本来不是一个重欲的人, 但昨夜曲之意被他缠着来了不知道多少次,到最后, 身下的人声音哭哑了,眼睛也红肿着,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昏迷,什么时候又是醒着。   看着怀里睡得深沉的人,丁宴澄亲亲他的耳朵,希望他醒来不要怪自己。   到了中午,酒店保洁敲门要打扫房间,被丁宴澄回绝了,让晚上再过来,又向前台打电话定了两份中饭。   床头柜上曲之意的手机在响,怕曲之意被吵醒,丁宴澄拿过来看,是李望舒。   走到卧室外面,按下接通键,丁宴澄率先开了口:“他还在睡觉,等他醒了我让他给你回电话吧。”   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愣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我靠”,李望舒笑着:“我说昨天晚上你俩走这么早招呼都不打一声,原来啊原来。”   丁宴澄笑笑,这话他就不接了。   李望舒调侃完,道:“哎呀其实也没什么事,你帮我跟他转达就行了......”   曲之意是饿醒的,不仅饿,还很累。而这种累,远超以前考试前通宵复习,跟着林树连跑外地,三天只睡十个小时的那种累,身体被//////撞得散了架,手脚像是断了一样,一动就骨头连着筋都在疼。   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昨夜的记忆零零碎碎涌入大脑,酒精蒙蔽大脑,但也让身体的感知无限放大,丁宴澄从后面抱住他的时候,腰上环着的是丁宴澄的手,耳后是丁宴澄温热的呼吸,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无尽深海一般,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气压挤着,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痛并舒服着。   他当然也有提出过抗议,但那个始作俑者,仿佛是有用不完的爆发力,一双铁手钳制着他,躲不掉逃不开,不知疲倦地向他索取,简直可怕到令人发指!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不是不行吗?这根本就不像是不行的样子啊?如果这都不行,那还有什么是行的?   可是如果他行,为什么他家里的人会给他拿那些中药,还嘱咐他天天都要喝?   还是说,是杨医生开的药效果真的很nice,只吃这么一个疗程不到就有效果???   身下难言的感受,曲之意闭上眼,仔仔细细在回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卧室的门被推开,丁宴澄端着午餐进来放在床头柜上。   “醒了?”   曲之意睁开眼,丁宴澄站在床前,身上只穿了件睡袍,半敞开的领口下有几道红红的抓痕。   是他的杰作,但他一点也不愧疚,因为真正该愧疚的是某人。   曲之意不动声色挪开眼,“嗯”了一声。   “饿不饿?我定了中饭。”丁宴澄摸摸他的脸:“我喂你吃点,吃好以后还要上药。”   曲之意还没想通是怎么一回事,刚想嘴硬说不饿,但他确实饿了,考虑到再不吃点东西,怕是撑不到明天去参加婚礼。   他闭眼,点头,然后任他抱自己靠坐在床头,又任他喂自己吃饭。   面前的人情绪不对,丁宴澄自然是察觉到了的,用勺子擓(kuǎi)了一勺蛋羹,主动跟他道歉:“是我太过火了,别生气。”   曲之意不言,含住勺子,蛋羹咸香瞬间打开了味蕾,他连着吃了好几口,等胃里没那么难受以后才停下来。   丁宴澄又体贴地擓了一颗勺玉米虾仁:“尝尝这个。”   曲之意乖乖吃下,一边咀嚼一边盯着丁宴澄看。   丁宴澄以为他还在生气,又自知责任确实在他自己身上,于是也不再狡辩,尽心尽力做好服侍,争取减轻自己的罪行。   等曲之意吃完,丁宴澄买的药也送过来了,看他在撕包装,曲之意缩在被子里,有些惊恐:“你要自己给我上?”   丁宴澄反问:“你自己能够到?”   曲之意被问得无言,可恶,他确实不行。   被子被掀开,丁宴澄帮他解开腰上的系带,睡袍离身,藏于丝绸之下的肌肤雪白,还有青色紫色的痕迹交错,尤其肩膀和大/////腿/////内/////侧。   对上曲之意幽怨的目光,丁宴澄略感心虚,他将药挤在手上,捉住曲之意的腿:“刚才李望舒打了电话过来,说等会儿会重新送一套伴郎服过来,你原来的那套出了点问题。”   曲之意强忍着异样感,闷闷道:“就我自己的换掉了吗?那到时候我岂不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说会送一套差不多的过来。”丁宴澄抽了一张纸,把涂到外面的擦干净:“还疼吗?”   “你觉得呢,”曲之意睨了他一眼:“你昨天是疯了吗?我以为我要死了。”   丁宴澄重新帮他穿上睡袍,替自己辩解:“所以刚才我跟你道歉,而且那种时候任谁都该情难自已,否则也不算爱得深沉。”   曲之意被他这一套说辞给整笑了:“所以是我爱得没你深沉?”   丁宴澄难得脸皮厚一次:“我确实要爱得比你多一些,毕竟我大学的时候是在认真学习。”   他的话外音,是在指曲之意大一时的那段孽缘。   这回轮到曲之意给自己辩解了:“只是有一点好感而已,又没在一起,我跟他连手都没牵过。”   丁宴澄说:“那我甚至都没有有好感的人。”   曲之意噎住,又气又笑,丁宴澄踢掉拖鞋在他身边躺下,将人合衣搂在怀里,笑:“好了我开玩笑的,是我不对。”   “就是你的不对。”   丁宴澄笑着点头:“那曲医生要我怎么补偿?”   曲之意在被子下找到丁宴澄的手,攥住,放在自己腰上:“帮我按按,让我睡个好觉。”   手掌握住单薄的腰,丁宴澄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好,睡吧。”   *   新的伴郎服确实和之前大差不离,黑色的西装皮鞋,但尺寸更修身了,曲之意本来身型就好,穿上这身出来,腰细腿长,简直扎眼。   丁宴澄帮他整理领带,手指拨两下额前的碎发:“真好看。”   曲之意被夸得心花怒放,又不想太得意忘形,于是微微仰头去看对面的墙上的灯   他们跟着婚车队伍去接新娘,再去婚礼现场,因为所有流程都走过一遍,所以进行得十分顺利。   而虽然李望舒和陆珠珠请的伴娘伴郎团队也是十分强大,但穿西装的曲之意往人群里一站,周围人的光彩都淡下去不少。   新郎新娘父母致辞的时候,曲之意他们退到了舞台旁边,有一缕微弱的蓝色灯光打在曲之意肩膀上,像是被神选中的孩子。   丁宴澄坐在台下,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舞台一侧。   周围人都在为致辞而感动,他默默调置摄像头,将曲之意好看的侧脸框进屏幕里,然后按下快门。   “感谢双方父母的致辞,家人的誓言已经结束,但我们的祝福才刚刚开始,让我们再次为他们送上最深切的祝福,愿他们一生相守,幸福美满!”   台下响起震耳掌声,小花童走过红毯为新人送上手捧花,李望舒和陆珠珠相视一笑,没有选择抛投,而是直径走到曲之意面前,将手捧花送给他。   曲之意原本情绪就已经被调动起来了,看着李望舒和陆珠珠,心里滚烫的,他抬手揉眼睛,笑音里有些颤抖:“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李望舒轻拍他的肩膀,司仪送上话筒,李望舒笑呵呵道:“之意,虽然咱们也才认识没几年,但要较起真来,你绝对是我最好的朋友,记得半年前我订婚的时候还在担心,以后你要是找不到对象,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说要请最帅的伴郎团,让你挨个挑过去,那你转身看看,哥们儿说到做到了吧,请的是不是都巨帅?但帅也没用呢,你自己个儿找了个更帅的。”   有一束灯光落在了宾客席丁宴澄的身上,周围顿时响起艳羡的笑声鼓掌声,曲之意也在笑,视线却逐渐开始模糊。   李望舒揽着他,两人正对台下宾客,曲之意眨眼的时候,一颗晶莹的眼泪落下来,视线由此变得清晰,丁宴澄坐在舞台的正下方,两人隔空对望。   “你之前说,两个人想要长远的走下去,需要面对的不是世俗的眼光,而是坚持和彼此的爱意,”他将手捧花送到曲之意手中:“现在,为了你所说的坚持和爱意,我和珠珠把我们的祝福送给你,希望你们可以一直走下去。”   曲之意肩膀抽动,哭笑:“本来是你和珠珠姐结婚,该我送上祝福的,怎么变成你们送我了。”   陆珠珠牵起李望舒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对曲之意说:“祝福都在心里,我们已经知道了。”   手捧花开得灿烂,曲之意开心地流着眼泪,跟李望舒陆珠珠在台上拥抱。   十月中旬,林树的工作室正式成立,是一家专为妇女儿童成立,倾听她们心声的心理工作室,曲之意被他邀请聘任为工作室第一位心理医生。   在得知工作室性质时,曲之意问林树为什么要创办这样的一个机构。   林树给他的答案是——让更多的女性和孩子有话能说得出口,有人倾听。   “我们都知道,当气压不断往气球里面灌输,体积越大,球体表面就越薄,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而根据这些年来业内就诊的数据显示,每一百个人当中,就会有八十个是女性和孩子,她们有的是受原生家庭影响,有的是受婚姻,工作,生活影响,那些人就像是在不断膨胀的气球,她们找不到人倾诉,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倾诉,当心理压力抵达一个顶点的时候,就会出现问题,轻则吃药打针,重则轻生自杀。”   “我们要做的,就是去帮助她们。”   听完林树的这番话,曲之意的心绪十分复杂,因为虽然他跟他说了创办这个工作室的理由,但他却知道在这个理由之下,还有一层林树未曾跟他讲明的深意——让更多的女性和孩子有话能说得出口,有人倾听——让这个世界上能够少一些王苗苗和曲之意。   这个年迈的老学者老干部,在用他自己的办法来治疗他,再让他去治疗更多去要帮助的人。   一粒星火点燃一片草原。   重新踏入职场,曲之意的生活俨然忙碌起来,白天在工作室上班,偶尔休息时,还要去回顾之前在一院治疗过的几个情况重要的患者。   内蒙古一行回来,楚岑和毛安娜缓和不少,虽然没有真正放下芥蒂,但至少是跨过了那道坎,都有在尝试着重新粘连这段关系。   宋满之前请的半年假期已过,但他又复请了三个月。   心态完全改变的他跟父母和解,陪他们回老家修缮房屋,打算顺应老人家的心意,让他们回老家生活。   丁宴绮也跟公司请了假,陪着一起回去,夫妻俩准备备孕,迎接新的生命。   这一年的冬天,元旦跨年夜,下了好大的雪,曲之意开车来到丁宴澄公司楼下,推门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寒风吹得他直打哆嗦。   丁宴澄算到他这个时候会到,出来接他,往他身上披了件大衣:“怎么穿这么点儿就过来了。”   曲之意呵呵地笑,嘴里吐着白气:“我们工作室有暖气啊,穿那么多干嘛。”   “胡闹,室内和室外能比的?”丁宴澄把人护在怀里往会场里面带,等进了大厅,才松开他。   曲之意在原地跳了两下,蹦掉身上的雪花,往里面望:“我好像来迟了,路上堵车,节目过了吗?”   “没有,不过马上就是了。”丁宴澄把自己的手搓热,然后牵起曲之意的手:“走吧。”   丁宴澄他们公司上上下下员工上千个,年会自然也是十分盛大的,万人坐的观众席,圆形舞台,硕大LED显示屏,每个人手里还拿着荧光棒在左右摇晃,曲之意被丁宴澄牵着,在一个极好的位置坐下,抬眼就能看见舞台上的人。   现在正是换节目的阶段,主持人讲完台词,场内灯光就整个暗了下去,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曲之意看清了舞台上站着的人。   他瞪大眼睛,扭头去看丁宴澄。   丁宴澄目光依旧在舞台上,但他知道曲之意在看他,因为下一秒他牵住了曲之意的手,跟他说:“好好听。”   场内音响响起悠扬的钟声和不甚清晰的雨声,曲之意抬头望着舞台,眼眸里倒映着点点灯光。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沿路一起走半里长街......”*   女孩的歌声空灵,像是穿过时间与距离,直击人心,曲之意轻轻将头靠在丁宴澄肩膀上,回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次在广场听路演,他和丁宴澄中途悄悄离场,然后跟丁宴澄吐槽,在聊到自己喜欢的歌手时,丁宴澄说:“去年我们公司年会,请她来唱过歌。”   当时他一面觉得不可思议,一面又问外人能不能参加他们公司年会。   丁宴澄笑着答,家属可以一起参加。   本来这些话说了也就过了,却没想到,如今他真的以家属的身份来参加了年会。   如果说曲之意的喜欢是内敛的,不喜表达的,那丁宴澄的喜欢一定是勇敢的,光明正大的。   他能做出大庭广众跟他表白这种事,也能做得出因为吃醋,就把他堵在车里,明晃晃问他要答案,甚至还会在他没有明确答应的情况下,带他去见家里的兄弟姐妹,跟他说——   “我们家里人多,结婚成家这种事都是看各自喜欢,不差我一个。”   “就算最后你不同意,我也不认为我所做的这些是笑话。”   丁宴澄对他的爱意炽热如火,又像清晨的朝阳让人感觉舒服,再冰冷的人,靠近火炉,也会感受到温暖。   “忘掉天地,仿佛也想不起自己,仍未忘相约看漫天黄叶远飞,就算会与你分离,凄绝的戏,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   他短暂地认识过丁宴澄,然后又遗忘了很多年。   但其实仔细回想,在生命的这条长河中,他好像又感觉在他的身后,总有一道目光在追随他。   初二暑假,同年级的女孩儿约着其他朋友来给他送情书,他红着脸接过来带回家。   情书被他丢在院子里奶奶常坐的摇椅上,只是上个厕所的功夫,再回来,情书就不见了。   高中情窦初开的年纪,周围的人都在悄悄谈恋爱,曲之意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但他不敢说,怕看见那些人异样的眼光,怕自己这样是不正确的。   直到某天复习功课的时候,翻动到下一页,他看见书页上不知道是谁写着这样一句话: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灵魂的交流,无关对错,无关是非,只在自己本身是否坚定与认真。   上了大学,来到更大的城市,他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真实地认知到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多样性。   他们果真是像那个人写的那样,大胆地探索感情,尝试感情,虽然那种大胆与尝试他无法苟同。   而能否遇到和他同样想法的人,他亦无从得知。   直到他入职第一份工作,那个曾经被他遗忘的人,带着唤醒他的决心,推开那扇门,来到他身边。   “明日天地,只恐怕认不出自己,仍未忘跟你约定假如没有死,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音乐减小,掌声响起,舞台灯光一点一点暗下来,手指被丁宴澄捏了捏,曲之意跟着他走出年会现场,助理小张在门口等着,看见他们出来,连忙递上一张唱片,曲之意接过来,上面还有签名。   小张嘿嘿一笑:“新年快乐呀曲先生,这是丁总让我在后台等着,那个歌手一下台就找她签的名,你看,新鲜热乎着呢。”   “话多。”丁宴澄睨了小张一眼,但表情明显是轻松的,没有要怪他的意思。   外面还在下雪,出门的时候,丁宴澄给曲之意披上外套:“走吧,爷爷在家等我们吃饭。”   车子在门口,小张提前跑过去热车了,曲之意抬头,雪花就落在他眼睫毛上,洁白真挚。   “阿澄。”   “怎么了?”   曲之意笑着看他,眼角那颗小痣被眼睫上的雪衬得可爱:“谢谢你来找我。”   丁宴澄微怔,随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抬手揉揉曲之意的头发:“瞎客气。”   又问他:“还冷不冷?”   曲之意诚实点头。   丁宴澄便牵起他的手。   两人冒雪冲进风里,奔向他们坚定且无比认真的岁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