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1的我拿了0的剧本   作者:一海橙子   文案   郑乐于曾以为自己够倒霉了,爹妈离异,爹风流在外不着家,妈风风火火走他乡,大哥被车撞了脑子,成了个在下雨天和猫抢玩具的傻子,他则蹲家里在别墅角落里闷成了蘑菇。   直到十八岁那年他捡到一本书,里面说他是本虐文里的清冷受。   书里说郑乐于不善言辞沉迷学习,郑乐于看着自己丰富的人生集锦陷入了沉思;   书里说郑乐于高冷难追让人望而却步,郑乐于看着通讯录里的前男友电话纠结今天打给哪个犯浑;   书里说郑乐于是贫穷坚韧的小白花,郑乐于困惑地瞥了一眼刚拿到手的豪宅钥匙。   直到书里说郑乐于注定要和某个渣攻纠缠不清,郑乐于终于面无表情把书扔进了垃圾桶 。   去他爹的,老子只做1。   ——————   季柏看上去是个胡天海地的二世祖,生了副多情不羁的皮相,内里却是满身的浪漫细胞,十八岁那年他捡到一本书,里面写他会成为一个渣攻,和人爱得恨海情天。   季柏辗转难眠,把书整整翻了三遍,为之痛心疾首,既感慨自己的魅力之大,又深深唾弃书里的那个混蛋自己。   他发誓,如果他真遇到了书里写的那个清冷破碎还一腔痴情的郑乐于,他一定会好好对待他。   十八岁还满心期待爱情的季大少这么想。   ——————   阅读指南:   1.校园酸甜小甜饼,攻受内心戏都很多,很会脑补   2.郑乐于攻(高亮)   3.表面高冷实则很爱冷幽默有时会发疯攻×表面多情不羁实则浪漫纯情有时自以为1受   4.一件重要事情:攻和前男友什么都没发生,连嘴都没亲过(是的,我就是这么纯爱【沧桑点烟.jpg)是工具人的作用属于(我会告诉你我当时是为了文案押韵才写的吗:)   5.作者基本日更,有事更不了会说,4.25开文,因为有小幅度修文所以章节后更新时间不一(顺便说一下作者有一点点爱修文,一般不影响阅读)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现代架空 校园 轻松   主角:郑乐于,季柏 ┃ 配角:收藏我吧 ┃ 其它:酸酸甜甜的,很安心   一句话简介:这剧本我接不住   立意:面对人生的未知,始终怀抱希望 第01章   郑乐于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今天放在门口的晚饭丝毫没动。   陈妈忧心忡忡地问在楼梯口和猫抢玩具的郑安于:“你说小乐怎么又不吃饭啊。”   摔坏了脑子的郑家大哥坐在台阶上,专心致志地扯小猫的胡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听到。   陈妈看着他被小猫闹上膝盖,叹了口气,为这两个自己看大的孩子感到忧心。   前两天郑家刚刚办完了郑乐于的十八岁生日宴,但是离异的父母显然对此并不上心,远赴美国处理生意的言女士托人送了礼物,不知道从哪个女人床上下来的郑单赶来的时候衬衫领口还有口红的印记,凑近点还能闻到醉醺醺的酒味。   生日宴办到一半还出了意外,傻了的郑家大哥爬上树去捞猫,结果卡在树上下不来了。   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好些在下面看笑话,不靠谱的郑家家主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郑乐于在树下气的半死,要找人把他哥捞下来的时候,他哥脚一崴从树上摔了下来,连人带猫把他摔进了草丛里,郑安于没事了,他差点被摔出脑震荡了。   郑家大哥还不知道在口袋里装了些什么东西,钢笔、猫条、山楂条、树枝哗啦啦地轮流朝郑乐于脸上呼,最后不知道从哪掉出来的还有本厚厚的书。   郑乐于的脸都被哐出条红印子,但以往死活在意自己形象的郑二少对自己的傻哥哥也没办法,谁料他捡起了书,翻了两页就变了脸色,确认郑安于没事后,急匆匆地把书带走,关进房间里已经很久没出来了。   想到这里,陈妈叹了一声,郑乐于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长了副冷冷淡淡的皮相,可她知道,这孩子也是热乎心的孩子,瞧瞧,刚刚毕业旅行回来几天,打电话约他出去玩的男孩子一个比一个多,多受欢迎啊。   就是运气不太好,倒霉事一茬接一茬的。   这么想着,楼上突然传来哐啷的像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陈妈心里一惊,匆匆就要上楼去。   郑安于怀里的猫受了惊,一下跳上了三台台阶,刚拿出圣诞袜要给小猫套上的郑安于不乐意了,三下两下拦在猫的前面,又哐地一声撞到了扶杆上,痛得捂着头呼呼。   那猫怕是恼了,不愿再和他一起玩,转身就跳了下去,郑安于一见也不呼痛了,急忙喊着吉利去追。   陈妈上了楼,刚要敲门就发现房门半掩着,郑乐于主动开了门,陈妈眼尖,隔着他就看到桌子上的水杯不知道怎么被碰倒了,玻璃渣子一地。   这时是傍晚,房间里采光很好,有着黑色碎发的年轻人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一只手捏着手机,侧脸被余晖照着,有种淡淡隽永而宁静的味道。   他先看了看进来的陈妈,又低头看了看杯子碎片,才平静地让出条路:“刚才不小心碰碎了杯子,声音有点大,没吓着人吧。”   陈妈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说:“人没事,但是杯子是进口的。”   郑乐于一噎。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再碰倒那个杯子。   陈妈在收拾玻璃碎片的时候,发现垃圾桶里躺着本书,封皮上的字看不清,封面倒是花花绿绿。   就在她要顺手把垃圾一块带走时,郑乐于叫住了她:“不用了,这本书先在垃圾桶里躺一会吧。”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陈妈莫名觉得他像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楼下的傻哥哥终于不再逮着吉利薅了,夏末的花蝴蝶吸引着他的脚步,没一会就传来了他捉蝴蝶的欢呼声。   郑安于大概是这个家里最轻松的人了吧,他有种莫名的惆怅。   陈妈把玻璃碎片收拾走了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清新的空气里只弥漫着郑乐于惆怅的气息。   他看向垃圾桶里的书,只想要迅速把它打包走,最好这辈子别再看见它。   在人生的前十八年,如果问郑乐于他最烦恼的事,莫过于整个家里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   在十八岁以后,再问他这个问题,他会说他烦恼的一切源于他在生日宴上捡到了一本书。   这本书现在躺在垃圾桶里,它的名字叫《连玉》。   名字很文艺,但实质上却是一本狗血虐文,他就是那个被虐得最惨的主角。   准确来说,这本书有两个主角,一个是他,另一个叫季柏,讲述了两个人从大学遇见开始整整爱恨纠缠了七年的故事。他是一个在贫苦家庭里长大的坚韧要强的小白花,妈早逝,爹是个爱喝花酒的赌鬼,家徒四壁,往米缸里舀米都能碰到缸底的那种穷,一家人全靠着长子、也就是他哥郑安于在外打工挣钱,但是弟弟争气,高考一举考上了首都A大,轰动了整个镇,最后凭借着国家资助和乡里乡亲的帮扶才上了大学。   在大学里,他和本书的另一个主角季柏被分到了一个寝室,季柏是首都实打实的二世祖,谁都看不起,却不知道为什么对他青眼有加,由于家庭原因向来孤僻的郑乐于被人一哄,心头一热就和人成了好朋友。   谁料这好朋友对他居心不轨,某次假装醉酒跟他告了白,两人稀里糊涂就成了。   如果故事这么发展下来,那这就是个标准小甜文,可谁曾想七年狗血虐恋此时才刚刚拉开帷幕。   郑乐于长得好看,清清冷冷的,系里出了名的高冷难追,两个人谈恋爱的消息不知怎么回事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学院,嚣张跋扈的二世祖追到了高岭之花的传闻让人为之扼腕。   但事实上,季柏当初采了这朵高岭之花,却是把他当成了替身。   他并不爱郑乐于,无非是贪图他那张和他求之不得的人三分相似的脸罢了。   就像所有狗血小说的标配,季柏有一个远走国外的白月光,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季柏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告白,在白月光留学后又找了个好骗的小鬼当替身。   不仅如此,他心不诚,身体也忠诚不到哪去,在外喝花酒找少爷,床上的人滚过了一圈又一圈,只是瞒着郑乐于而已。   郑乐于内里是个痴情的人,对季柏一心一意,就算发现了季柏身上的香水味,几次责问无果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季柏就是个人如其言的渣攻,他一边哄着郑乐于,送礼物送支票,还答应给郑乐于父亲治病,给他哥安排工作,另一边却始终在外面拈花惹草,白月光替身出轨脚踏多只船骗炮骗感情等等这套被他玩得透透的。   同时,他始终认为他是圈养了郑乐于,就算郑乐于名校A大毕业,也不能有自己的规划和主见,要一直待在他的身边直到他玩腻。   他将郑乐于养在自己的别墅里,可是自己却在外花天酒地,郑乐于无法忍受自己作为金丝雀的人生,果断提出了分手。   季柏恼怒之际,妙计跃上心头,他假意放郑乐于走,私下却联系朋友,在郑乐于被家里债务逼得走投无路时假意招揽他进入公司,实际上郑乐于的工作、工资都是他给的,他相当于变相操纵了郑乐于的人生。   他以一种平静而欲报复的心态出现在郑乐于的身边,两人维持着一个骚扰一个躲的局面,郑乐于到底对他曾经有过一番深情,在不知道季柏背对着他做过什么的情况下,几乎就要和他重归于好。   但这时异变突生,季柏的白月光回国了,还好死不死地成为了公司的外事顾问,郑乐于的顶头上司。   白月光李琼楼是个顶顶好的人,郑乐于同他相处很愉快,哪料人家也是别有用心,一次公司聚餐时把他留下向他告了白,结果被当时跟踪人的季柏听见了。   自己的白月光喜欢上了自己的替身情人,是个人都不能接受,季柏恼怒下说出了真相,郑乐于这才明白当年他交往的人究竟有多混蛋。   他傲慢自大,妄想操纵他的人生,背地里出过多少次轨;他虚情假意把他当替身,又回头责慢他清高不知好歹;他流连花丛喜新厌旧,又用甜言蜜语哄他回头。   妥妥的渣男行径,郑乐于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看完,内心简直想揍人一顿。   尤其是看到书里写郑乐于如何清冷破碎,如何贫穷但坚韧,渣攻如何虐人千百遍,他深呼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啪,他把书扔进了垃圾桶。   去他爹的,老子只做1。   只做1的郑乐于实在看不下去了,后面他只匆匆扫了一眼,估摸着无非是一些受誓死不回头渣攻追妻火葬场桥段,结局翻了一页,居然还是追妻成功大圆满结局。   他有些头疼,但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安宁着想,还是联系上了A大的校工处,拿到了新生的寝室名单。   那边校工处的人显然接多了这种电话,慢慢悠悠地给他查。   ……直到他听到了自己和季柏的名字出现在了一张寝室名单上。   他差点啪的一声把人电话挂了。   但这也不是办法,他又和对方道了谢,面色沉沉。   看来那本书是真的,郑乐于又点进网页,开始寻找有关季柏的蛛丝马迹。   保密极好,但是确实是A市人。   这下是真麻烦了,他有些头疼地想,但是录取都被录取了,这可是A大,他还能不去上不成。   他心情沉重地按下了回车键。   与此同时,远在首都A市的季柏一个翻身,坐在他旁边玩手机的李琼楼差点被他踩到,机不离手就开始嚎:   “季柏你有病啊,踩到我了!”   季柏不吃他这套,把那本李琼楼看都没看一眼的小说合上,神色深沉地坐起来,问:   “李琼楼,你觉得我像渣男吗?”   李琼楼被他严肃的语气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目前战况激烈,他无暇他顾:“你是,你是行了吧。”   “哦,”季柏又凑过来,“那你觉得我暗恋你吗?”   “我靠,季柏,你真有病是不是?”李琼楼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甩出去,游戏也不顾了。   “我,直男,真的。”李琼楼说。   “哦。”季柏面露沉思。 第02章   开学那天天气很晴,几乎每个大学开学的日子总是很晴。   郑乐于从校门口进来就没遇到志愿者,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啧”了一声开始自己把大堆小堆的行李往上搬。   对儿子开学几乎毫无表示的家长是一点愧疚都没有,但好歹言女士打来了电话,对他从S市到A市的路程之辛苦表示了慰问,郑乐于把电话挂在耳边在嗯嗯啊啊地答应着,至于他爸,可能已经把他开学这件事完全给忘了。   他来的很早,幸好A大很通人情,他的宿舍成功由原本的531变成了426,与季柏见面的第一风险已经规避,郑乐于在心里舒了口气。   等到郑乐于把入学手续都办完了,无事一身轻的他正要回到寝室,他来得太早,第一个收拾好东西的,还没有见到室友,现在正好去见一面。   “诶,学长。”楼梯口一个戴着眼镜的学生叫住了他,郑乐于下意识地抬头反驳。   拜托,看到打扮很轻松的人也不一定就会是学长啊。   但是对方的行李真的好多,他又把话咽下去了:“要我帮你放行李吗?”   “啊?哦哦,好的。”   徐志文有些懵,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本来没有想要让人搬行李的,谁知道一开口人家误会了他的意思,他有些哭笑不得,但索性还是将错就错,顺水推舟就让人搬了行李。   这个人好高呀,但是看上去很不好接近,眉峰眼尾都冷冷的,哪知道是个热心肠呢。   郑乐于走在他的前面,徐志文吃力地跟着他,眼看对方都要落他好大一程了。   力气真好,他感慨道。   “对了,”郑乐于回头,“你宿舍几号?”   “531。”徐志文连连答道。   嘶——郑乐于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立刻想要放下手中的行李落荒而逃。   “你叫什么名字?”他急急道,总不会这个白斩鸡就是季柏吧?他现在可以立刻跑吗?   “我叫徐志文,”徐志文有些疑惑对方突然问他名字,“我是新生,金融系的。”   不是季柏就好,郑乐于松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同一个宿舍也很恐怖啊,他默默离徐志文远了点。   等到郑乐于把人送到寝室门口才想到,徐志文究竟是何许人也。   本来应该是他和季柏的共同室友的,充当两人虐恋情深无数工具人中的一个。他侧头看了一眼徐志文,颇有些同情的意思。   “那我先走了,你还有其他东西要我帮忙吗?”等到郑乐于帮人家把行李搬到寝室门口,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走。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他,在这多待一秒他都要离成为虐文受的可能性再高一点,他可一点都不想和清冷破碎啊、爱得死去活来这些东西扯上一点关系。   幸好徐志文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腼腆地道谢就从他手里接过了行李箱。   郑乐于匆匆转身,结果由于太过匆忙“啪”地一声撞到了后面的人。   531在宿舍小楼梯口,对面就是茶水室,对方是刚从那里接完水回来,郑乐于这一撞差点把人家的水杯给撞倒。   “不好意思。”郑乐于先是看到人被水溅湿了一块的卫衣,然后才抬眼看清了这人。   对方穿了一件带帽卫衣,打扮很休闲,黑色碎发,眼眸微圆,鼻梁高挺,生了副看上去很不羁的皮相,他像是被这一意外弄得一愣怔,反应过来才低头去看卫衣上的水渍。   “没事。”他抬头顿了会才说,郑乐于感觉他的视线在他全身扫了好几遍,像是想开口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没说。   郑乐于的目光先扫过他的脸,然后在他的黑色碎发上停留了好几秒。   不是季柏。   书里写季柏总是不厌其烦地从他那头红发写起,说“季柏有一头很显眼的红色头发,总是跃动起来,会让人想起摩托车手在风中驰骋时飞扬的发丝。”   虽然郑乐于也不知道红发和赛车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这确实是他目前最能判断谁是季柏的依据。   他无意在531的门口停留太久,虽然男生的长相很对他胃口。   回到寝室,郑乐于刚推开门,就发现寝室又堆了新的行李箱,已经有人坐在收拾好的床铺上晃悠着腿玩手机,看到郑乐于进来了,抿嘴冲他笑道:“Hi。”   玩手机的室友叫高霁,新生,是A市本地人,长相很清秀,性格外向,也很有礼貌。   不一会儿,另一个室友打完水回来了,戴着眼镜,眼神很锐利,学霸气质扑面而来,只和郑乐于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他叫刘文浦。   由于郑乐于是换寝的,他是金融专业的,而另外两人是计算机专业的,所以他俩没一会就聊上了。   这其中可能也有郑乐于自带气场的原因,毕竟谁生得冷淡的长相,看上去也不常笑,第一面都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宿舍是四人寝,最后一个人姗姗来迟,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寝室就洋溢着他带着满满阳光的声音:“你们好呀!”   傻白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郑乐于心头一跳,把视线从正无聊看着的学生手册上移到对方脸上。   红发,他有一头染出来的深红色头发。   郑乐于捏着书页,没注意就屏住了呼吸。   好像有一双手把他的心提着,往一桶冰水里按下去又提出来,一时间说不清是寒冷还是震颤。   但他又突然想起来,换寝后的名单上没有季柏的名字。   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视线移回来,性格外向的高霁很快打开了话头,这个染了红色头发的新生叫谭青,是计算机专业的,和郑乐于还是老乡,也是S市人。   他一看就是为人跳脱活泼的人,寝室氛围一下变得其乐融融。   “哦哦,你学金融的啊?这么厉害。”得知郑乐于是隔壁金融专业的,谭青还没忍住赞叹一声,因为A大的金融专业录取分比计算机专业的要稍微高一点,算是A大的王牌专业了。   虽然因为红色头发对谭青的心情还有点复杂,但是郑乐于还是“嗯”了一声。   等到一通聊天下来,大家差不多都混熟了,谭青先来的寝室,还没办入学手续,跟他们拜拜后就出门去了。   郑乐于下楼去超市买了瓶饮料,就看到谭青在那里对着指路牌发呆。   原来是这家伙路盲,手机导航也拯救不了。   郑乐于想自己今天就好人做到底,把对方带到了新生报到点。   买的水喝完了,郑乐于无精打采地在报到点旁边等着,听着来来往往的新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明天的军训,各自省市的分数线和学校有几个食堂,哪个食堂好吃。   这是触感真实的生活,但他怎么就成了虐文里的清冷受呢,他有些惆怅地想。   已经快下午一点了,阳光灿烂是灿烂,但是太阳很晒,眉眼优越的少年人浑身笼罩着忧郁的气质,戴着的鸭舌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惹人注目的同时又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但是季柏显然不在不敢接近的人群之列,他本来是在报到点落了东西,返回来找,结果一抬眼就注意到了今天早上在宿舍门口不小心撞倒他水杯的人。   季柏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但是在见第一面时,他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但是这感觉随后又变得极淡极薄,让人难以捉摸。   并且他从来不善于等待,所以等到郑乐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旁边就已经站了个人。   他错眼看去,认出了对方。   有着黑色碎发的少年人向他打招呼:“下午好。”   眉眼间很是神采奕奕。   郑乐于对于长相符合他口味的人没有抵抗力,所以他也微微颔首道:“你好。”   “你也是经济学院的吗?”因为各个学院的报到处都在不同位置,季柏很自然地开口。   好自来熟。   “我是,”郑乐于点头,“我叫郑乐于。”   对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明亮,郑乐于敏锐地从他的神色里捕捉到了一丝近似于喜悦的东西,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悄悄溜走,使得危机感蔓延在他的心头。   “你……”他刚要问人名字,谭青正好办完手续出来了,问他要不要走。   “那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东西要找,”季柏的目光扫了眼谭青,眼神里有些困惑,但最后还是笑眯眯地开口,“我是金融的,我觉得我们俩应该是一个班哦。”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等到郑乐于回到寝室还没反应过来。   但对方总也没有给他留下恶感,从外貌特征来看,他的长相是郑乐于最喜欢的那一款,并且不是红发,排除了是季柏的可能性。更何况,书里的季柏是个相当飞扬跋扈花里胡哨的人,前期虽然人模狗样的,大体上也不可能这么礼貌。   他复盘了一下,觉得自己多思了,但等到第二天军训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   阳光下身姿挺拔的少年人眉眼含笑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季柏,季节的季,松柏的柏。”   郑乐于与他视线相接,对方仿佛早有准备般含笑看了过来。   郑乐于握紧了拳。 第03章   这磨人的命运,郑乐于微微将视线移向了操场,内心起了些波澜。   换寝室解决问题的可能性有限,他又不可能再改志愿,更何况他也不打算为此放弃他辛苦考上的大学,季柏注定会和他一个班,所以军训自我介绍他就已经做好了见到季柏的准备,他本以为会见到书里写的不羁的红毛,哪料伴随着危机感看见的,却是昨天看到的黑色碎发男生。   他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等到轮到他自我介绍时,他拿出毕生所能,说了一段干干巴巴又乏善可陈的词,力求绝不引人注目。   但是这招并没有太大用处,他长相优越,身姿颀长,哪怕穿着迷彩服都不能掩盖他的挺拔,又有一种清泉般清透平和的气质,实在让人见之难忘。   ——起码季柏的眼神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郑乐于看过去,对方也毫不窘迫地直视他,眼神亮晶晶的。   谁能想到这是个渣男呢,郑乐于磨着后槽牙想。   军训的教官倒也算宽和,起码大太阳底下也没敢训太狠,但等到下午训练结束,一班人都累得找不着北。   郑乐于一身汗地回去,等洗完澡回到寝室才发现寝室还是空的。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谭青他们班好像因为什么事被罚了,现在还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呢。   他嘴角没忍住掠过点笑意。   一身清爽的他从书桌头抽出了一本书,就是那本万恶之源的虐文。   这本书被他巧妙地包了个高等数学的封面,让人看一眼就不想打开。   他开始复盘开头的剧情。   【郑乐于初见季柏的那天,夏末蝉鸣,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连带着年轻人们都神采飞扬。】   翻翻翻,不看这个。   【宿舍的粉尘使人鼻腔微痒,郑乐于接过季柏递来的帕子,指尖相触,有温热的触感。】   好细节,作者一定很擅长写恋爱脑。   他又往后多翻了几页。   郑乐于要找的,就是所有会让他和季柏产生交集的剧情点,只要躲过了这些剧情点,他和季柏就不可能产生交集。   第一次见面是开学,季柏和他成为室友,忽略掉作者肉麻地描写季柏见到郑乐于时内心多么的震动,开始的相处还算平平无奇相安无事,郑乐于翻了过去。   随后家境贫寒的小白花在校内勤工俭学,因为长得帅还一度带动了奶茶店的客流量,季柏常常去奶茶店,表面上是去照顾室友生意实际上在偷偷垂涎人家的美貌,想要泡到这个跟他的发小兼白月光长得很像的室友,因为奶茶店有提成,他就常常借口要请社团里的朋友喝奶茶,一口气包圆了场子,书里的郑乐于还在心里为他这个行为悄悄感动。   去奶茶店打工?郑乐于的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   从小到大没缺过钱花的郑二少也曾为了体验生活去卖过花,凭借着出色的头脑半个月就赚的盆满钵满,但同样是赚钱,他想象了一下在奶茶店打工的样子,还是摇了摇头。   太可怕了,他会忍不住喝掉所有摆在他面前的奶茶的。   他正打算接着往下看的时候,谭青他们回来了。   反正后面的剧情他差不多也知道了,只是复习一遍而已,他就顺手把书放了回去。   “哈哈哈,高等数学。”谭青的床位在郑乐于对面,他们是上床下桌,他把军训帽子往桌子上一放,回眼就看到了高等数学的书脊,没忍住露出了笑。   “我预习一下,怎么了?”郑乐于挑了挑眉,一天多少使寝室一群人的相处更融洽了些,起码大家发现郑乐于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不好接近。   高霁把头从游戏机里探出来,笑着说了一句:“那你就遥遥领先我们吧。”   郑乐于转了转转椅,状似无奈地耸了耸肩。   三十六计哪计最妙?当然是一开始就不要和对方对弈。   只要他遇不到季柏,他就不信剧情还能推动下去,   于是从这天起,他开始躲着季柏。   军训换队的时候他站到离季柏最远的位置,休息的时候他和周围人热火朝天地聊天,一下训就回寝室,要么是窝在图书馆这一季柏最不可能去的地方。   他们这个班35个人,不算多,男生大概占了20个左右,大部分都是合寝,混寝的除了他就没有几个,但是他这行为也不算显眼,正常人谁会想到一个冷冰冰的帅哥还在躲人呢。   但是季柏会注意到。   因为这剧情发展跟他在书上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诶,你有没有注意到郑乐于啊?”徐志文在他耳边神采飞扬地说,“我开学第一天就见到他了,我还以为他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呢,因为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新生,他还帮我提行李了,我真以为他是我们学校的学长,谁知道他还是和我们一个班的。”   季柏没在听。   季柏在走神。   这和书上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他有点垂头丧气。   按理来说,他会和郑乐于分在一个寝室,然后建立良好的室友关系,郑乐于又好又善良,只要别人对他一点好就能红了眼眶,郑乐于长得好看,郑乐于会喜欢他,郑乐于会和他成为相爱的人,这符合他对爱情的所有想象。   只要一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就隐隐怀揣着一种期待。   他绝不会做一个渣男的,他不明白书里为什么这么写。   他连恋爱都没谈过,分明还是一个浪漫又纯情的年轻人,并且对爱情怀以最大的憧憬。   季柏想到这里,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徐志文不知道他在惆怅些什么,但他发现季柏压根没听他讲话,他也很是惆怅地闭了嘴。   不听人说话的季柏很快遭到了报应,在军体拳环节成功把自己脚踝扭伤了,喜提下午休息。   徐志文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想这也不能称之为报应。   于是季柏在徐志文幽怨的目光下回到寝室,洗完澡又拿出书来看,由于之前看过了太多遍,剧情太熟悉了,他看着看着就陷入了昏睡。   他做梦了。   他不是个常做梦的人,就算做梦也是常常醒来就忘,但是这次的梦境很真实。   梦里的郑乐于在军训结束时低血糖晕倒了,因为训练结束,周围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没什么人发现,他在原地孤苦无依地等着人救他,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夏末的天热气腾腾,季柏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刚清醒的脑子像被谁打了一拳一样,实在难受。   从桌子边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已经由金黄变成了昏黄,季柏猛地看向了闹钟。   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正是下训的时候。   梦里的事情太清晰了,他匆匆拿起外套和手机就往外走。   徐志文刚好回来,在走廊上撞到了匆匆忙忙往外走的季柏,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就像一阵风似得和他擦肩。   “上训不积极,吃饭倒挺积极的。”他感慨道。   他和军训回来的人流是逆着的,所以去操场的路上障碍重重。   等他到操场的时候,这里确实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几棵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远处篮球场上还有人在打篮球。   夏末秋初的天气是燥热的,只这时的傍晚吹来了几缕微风。季柏环视四周,终于在操场边上的围网边看到了个缩成一团的黑影。   露出的下半张脸很明显就是郑乐于。   季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燥热的天使他的大脑没有那么清醒。   不会真晕了吧。   事实上,郑乐于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晕倒,他正在看蚂蚁搬家。   一列又一列的蚂蚁搬起了面包屑,忙得不亦乐乎。军训时大家都没什么空在食堂吃早餐,拿着馅饼小吃就在操场边解决了,留下的残渣被蚂蚁搬得干干净净。   他看得极其认真,以至于一团黑影出现在他面前都没发觉。   等到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季柏那张白皙里透红的脸,上面还有着残余的焦急和看到他好好的时候的惊诧。   他们面面相觑。   郑乐于的内心不合时宜地闪过几个冷笑话。   冷笑话在心里播放完毕之后,他发现了一个真理:躲是没用的,防不了人家自己贴上来。   他面无表情地想。   “有事?”他问。   “没事,”季柏也被自己的冲动搞得很懵,大脑有些空白,“我以为你不舒服。”   郑乐于疑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对方的脚踝,他没记错的话对方今天下午免训就是因为把脚扭了。   季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身体有恙的人。   于是郑乐于看着对方突然变了脸色,有些吃痛地蹲下了身。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你能送我去校医院吗?”季柏露出诚恳的神色。   郑乐于沉默了一秒才说:“行。”   在送季柏去校医院的路上,郑乐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躲人虽然是个好方法,但对方既然喜欢的既然是他这张脸,那就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比如刚才。   这是不可避免的,他躲着走也无法治本,书里的季柏他最清楚不过,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堵不如疏,季柏喜欢什么样的,他反着来就行。   聪明的郑乐于完全没有想到,季柏来操场的目的最开始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等到了校医院,校医给季柏检了点外伤药,还心领神会地问季柏要不要开个外伤证明。   季柏连连摆手说不用,他又不是真伤得没法走路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季柏出来的时候郑乐于坐在外厅的连椅上打游戏,校医院开了灯,白炽灯的光照亮了郑乐于,使他整个人都有一种安静而柔和的美感。   季柏走路的动作一下子慢了下来。   郑乐于真是个温柔的人,他看书的时候就发现了,隐藏在作者清冷的笔触下,郑乐于有一颗柔软的心。   书里的季柏不会珍惜,只会践踏他人的真心,但他不会,他将会珍惜这颗真心。   郑乐于的从前或许很苦,但现在他季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他就不会让人再受苦。   他微微扬起了嘴角,感觉自己身上一下子背负了很重的责任。   被季柏理所当然地脑补了很多的郑乐于现在正在无聊地打游戏,等到季柏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操作的小人正好放了一波大招。   ——完美通关。   浑身的血液都畅快起来了,郑乐于看季柏都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咱俩加个v?”季柏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机。   郑乐于刚要扬起的嘴角立刻变平,半晌没想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词来:“好。”   加上的时候郑乐于把自己的所有动态都向季柏屏蔽了。   等看到对方wechat头像的时候郑乐于还有点惊诧,季柏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酒囊饭袋,头像居然是只可爱的小猫。   “这是我家的猫,叫俏俏,可爱吧。”注意到郑乐于的目光,季柏有些得意地说。   是很可爱,如果它的主人不是季柏就更好了。   郑乐于暗暗想。 第04章   由于加了v,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郑乐于单方面被迫和季柏变熟了一点。   早上训练见面打招呼不能不理吧,出于礼貌脚踝的伤势总要过问几句吧,晚上军训拉歌的时候从前面偷偷传过来的歌词纸和棒棒糖总要收吧。   对方尚未露出獠牙,还是友好的态度,郑乐于实在找不出理由对他冷漠以对。   都上赶着凑上来了,躲是躲不掉了,堵不如疏,他有的是办法让季柏不喜欢他。只要对方对他不感兴趣了,他就不可能成为虐文受。   郑乐于本身是个学霸,所以回去就开始翻书制定策略。   流连花丛的季大少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首先,肯定是和李琼楼相似的那张脸,这是最大的原因,但是他并不清楚李琼楼长什么样子,他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地去整容。   这一条先搁置。   其次,大部分渣攻拈花惹草,却往往为最特别最不可攀折的那一朵停留,书里写季大少前半生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为人淡漠的郑乐于是一朵高岭之花,总让人有攀折的欲望,所以季柏才会在最开始对他有这么大的兴趣。   写到这里,郑乐于搁下了笔,微微蹙起了眉。   这岂不是说,他对季柏越高冷越疏远,对方就越想把他拿下呢?   他若有所思。   正在他打算进一步做策略时,手机清脆的来电铃声响起了。   由于是中午,有个舍友在睡觉,郑乐于下意识地按断了来电。   ——这是一串他不认识的号码。   虽然困惑,但是郑乐于还是拉开椅子出门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去打回去。   电话回拨,只听到嘟嘟了两声,很快就被人接起。   “喂?”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才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乐。”   是他爸。   他什么时候换手机号码了?   郑乐于皱起了眉,随后想起上次录进电话号码还是在三年前。   但是他向来和亲爸不太熟,也没追问,只冷淡地说:“有事?”   “哦哦,”听到儿子还愿意和他说话,对面的人好像一下子松了口气,“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你国庆回不回家啊?”   “回哪个家?”郑乐于反问,手指在手机外壳边反复摩挲,显示着主人有些不耐烦的心情,“不回,我在这里有点事。”   “那正好,”电话那边的男人终于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你程叔叔在A市有个项目要对接,然后,额,安安吵着要去见你,我就同意了。”   郑乐于静默了一瞬。   程于飞是他爸的师弟,是个做生意很成功的商人,和郑乐于一家来往密切,小时候郑乐于还常常跟在人家后面一口一个哥哥地叫。   他爸这个意思,就是郑安于在家里呆不住,吵着要见他,他爸就顺水推舟让人把郑安于送来见见面。   郑乐于的目光移向了阳台栏杆外的远处,顿了一会才说:“好。”   对面的人显然没有和他闲聊的意思,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只有郑乐于的内心有了微微起伏。   一种粘稠而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心在一瞬间跳动得很快,像是一千米起跑前,或者是高考查成绩时的那种感觉,让他只能拥有一件专注的事,而其他都无暇他顾。   ——因为程于飞。   季柏发信息来的时候郑乐于还在出神。   “你要吃西大街的梅记甜点吗?来拿,我买多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表情包。   “不了,我一会要去图书馆。”   回答很官方,郑乐于觉得一点也不高冷。   但这一插曲冲淡了郑乐于内心的那点郁结,他舒展了眉头。   小烦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等郑乐于从图书馆回来又冲了个澡,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寝室只有刘文浦在,他看见郑乐于回来了,从堆成山的书里探出头来:“你朋友刚才给你送东西过来了。”   郑乐于下意识的反应是季柏。   果然,他的书桌上放了半个食盒的甜品,是他在西大街最常吃的那家。   郑乐于把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插进第二层书架里,才打开了盒子。   色泽鲜美,看上去就很好吃。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轻快起来了。   就算是季柏送的,他也无法阻挡甜品的诱惑。   “对了,他们两呢?”发现高霁和谭青不在宿舍,他想分甜品都没地方,他顺嘴问了句。   “他俩出去打球了。”刘文浦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   “晚上打球?”   “晚上凉快。”刘文浦幽默地接话。   “下次打球应该喊我。”郑乐于假装不满。   他球打得不错,高一的时候还参加过校篮球队。   “你要想打咱俩现在也能去打,”刘文浦加深了哈欠,“正好我看书看累了。”   “算了,我才洗过澡。”   郑乐于想了想,还是算了,愉快地在旋转椅上吃起了甜品,又分了一部分给刘文浦。   因为甜品,郑乐于总算是对季柏没有那么抵触了。   既然季柏就喜欢那种高冷莫测,拽都拽不下来的高岭之花,他越抵触,没准越激起对方的逆反之心,他把对方当普通朋友来看,时间一长对方万一就放弃了呢。   郑乐于颇为乐观地想。   再说了,想让他当受,也得压得过他才行。   郑乐于掂量掂量了季柏的身板,内心被安慰了些许。   A大的军训只有三周,很快就结束了。   大家在最后的走方阵结束后,最后一次穿军训服的大家显然都很兴奋,谭青佯装要把军训服扔掉,结果往上一抛,就把军训服外套给挂树枝上了。   绿叶枝上缀着个绿色的外套,一时之间让人有些分不清。   郑乐于抬头看着这画面,没忍住露出个微笑来。   他长得很好看,在碎碎阳光投下的斑驳树影里,这一笑鲜活得不像话。   所以侧过头来看他的季柏一下就看呆了。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耳边噪鼓如雷。   郑乐于真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他想。   最后谭青的外套还是郑乐于给他够的,他个子高,一跳就捞到了衣服。   这种事情他干得轻车熟路,从家里爬树上下不来的吉利,到邻居小孩哥的风筝,都在他的业务范围内,所以如今的他已经是掌握了一身熟练技能能够遇事处变不惊的大学生了。   不巧的是,他捞衣服的一幕不小心入镜了不知道谁的相机,又被人发在了表白墙上。   大学的表白墙由于学院人数分散,粉丝大都不多,但他的照片还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金融系有个帅哥的消息不胫而走,让他往后两天出门都大吃一惊。   “不是说大学走路上就算你cos鹦鹉都不会有人看你吗?”高霁调侃道。   谭青在旁边笑得捂住了肚子。   刘文浦则翻着表白墙,大声而造作地开始读评论:   “A大什么时候有的这帅哥?我猜是新生。”   郑乐于:“你别念了。”   “好高,这哥们起码有185吧。”   郑乐于:“我一八七,你别念了。”   “我敢打赌这是我们金融专业长得最帅的,院草新鲜出炉。”   郑乐于:“我靠,刘文浦,你再念一句试试。”   他威胁。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文浦笑弯了腰,他倒也没有非要打趣郑乐于的意思,只把手机翻面扣桌子上,不让郑乐于看。   “其实我觉得季柏也挺帅的,”高霁装作感慨万千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这一个两个,迟早把我们金融系女生的芳心都捕获走。”   “这年头,找个女朋友还要提防室友太帅。”   “你别说,昨天一女生找我要微信,我以为我的春天终于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加上我之后七拐八绕拐弯抹角,最后才表明来意说她想要郑乐于的微信。”刘文浦是个看起来沉闷的学霸,说起这些来倒是眉飞色舞。   “所以郑总你给不给?”谭青起哄般开口。   郑乐于心说哪能呢,一个弯就不要去耽误人家女生了,但这话他不能说出来,只是微微笑道:“那就不用了。”   收获了失望的唉声叹气。   “为什么啊?我们寝室没有一个脱单的吗?”   “郑总长这么帅还不谈个恋爱,岂不辜负大学的美好时光?”   “这是因为,”郑乐于神秘兮兮地顿了顿,才继续说,“你们真要知道?”   此时的氛围很有些夜晚寝室夜话要讲鬼故事的感觉,刘文浦露出学霸那高深莫测的笑容,隐隐带着期待:“说吧,我们听着呢。”   “因为我的内心住着一个白月光,”话头打开了,郑乐于终于恢复了他那爱捉弄人的本相,摸着良心胡侃,“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是个很爱说话的人,会在我无聊的时候带着我做甜品,记我的生日记得最牢,并且从不嫌弃我做的饭。”   “唉,可惜后来他出国了,我就再也没见到他。”恰巧想起了虐文,郑乐于又往里面添砖加瓦补全设定。   室友们对他编的故事相当深信不疑,虽然大部分都是郑乐于面不改色胡说的,但郑乐于对此丝毫无愧于心。   他复盘了一下自己编的故事,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季柏有白月光,他也要有。 第05章   表白墙风波很快就随着郑乐于的低调而告一段落。   毕竟是大学,小情侣在楼下亲嘴都没人看,大家只当专业里出来个帅哥,唯一特别的就是郑乐于走路上多吸引了点回头率,因此还收到了话剧社的邀请。   A大的迎新庆典定在国庆之后,节目单很早就排好了,话剧社的节目叫《灰小子》,是灰姑娘的性转版,因为定好的主角都不是新生,团长嫌人员覆盖不够多元,正巧刷到郑乐于,长得帅还是新生,干脆就邀请了他。   不是什么主要角色,是个负责把公主寻找灰小子的消息传达到全国的信使,一共就三句台词,分别是“好的,公主殿下”,“女王悬赏为她的女儿寻找在舞会上遇到的灰小子,我们要现在就开始寻找”和“公主殿下,这就是我们找到的灰小子”。   这是很简单并且有趣的事,所以郑乐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初中的时候就是学校话剧社副社长,对于这种事不过信手拈来,毕竟他甚至还反串过《哈姆雷特》里的奥菲莉娅,这种没什么重要剧情的小角色当然不在话下。   反倒是刘文浦听说他以前参加过话剧社还有些惊讶。   “你高中参加了篮球队,初中当过话剧社副社长,这经历挺丰富嘛。”刘文浦也不算是埋头苦学的学霸类型,也会点围棋之类的,但是对其他比较考验耐性天赋的兴趣爱好没什么涉猎。   而且据他观察,郑乐于这个人会的东西实在是多,小到换宿舍坏了的电灯泡、帮人组装电脑,大到吉他演奏、话剧表演,仿佛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郑乐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里转了只笔,听到这话,只是微笑打趣道:“我最丰富的经历还是能吃。”   旁边的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笑得乐不可支,寝室里一时间充满了欢乐的氛围。   郑乐于无奈地想,他说的是真的嘛,他真的在吃方面很有研究。   他把手里的笔又转动了一下,这是他无意识时最喜欢做的动作。   思维漫无边际地游荡,他又想到了季柏。   只要季柏一日在,他就有一日的困惑和烦恼,究竟对季柏何种态度他自己也说不清。   如果季柏真的有虐文里写的那样难评,他倒能干脆利落地回绝打击对方,可是对方真的很能伪装,实在找不到一丝破绽,他又不可能对着一个表面上热情得像个孩子的人发火。   他叹气似地放下了笔。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季柏想得太过恳切,下一秒仿佛有感应似的,有人敲起了门。   刘文浦恰好拿盆往外走去洗澡,就开了门。   敲门的人果然是季柏,对方拿着羽毛球拍找上门来,藏蓝色的鸭舌帽把他的碎发压得很低,宿舍的灯被郑乐于修后还有点昏暗,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去打球吗?”这个刚才还在扰动他心绪的家伙挥动球拍,冲他扬了扬下巴,显出几分狡黠。   郑乐于看了他的球拍两眼,认出他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只是放在家里没带过来,实在心痒想打几把,就说:“那走。”   对方得意地眨了眨眼。   谭青早听到了动静,此时从帘子里探出头来,先看了看季柏,他不仅路盲,还有点脸盲,所以认人要认久一点,他的神色相当莫名,郑乐于感觉他下一秒就要露出个莫测的微笑。   “那你们快点回来,晚上要打卡。”   ———————   晚上的夜风很凉,从宿舍走到体育馆有挺长一段距离。   原本在宿舍楼下也可以打,结果今天晚上微风,天气很好,宿舍楼旁边多树,没有多大空地,有也早就被下课的学生们占领了,他们就只能转移场地了。   A大多树,植被绿化做得很好,夜灯下能拉出长长的树的影子,秋天的蝉已经熄了声,他们走在有些安静的路上,季柏把一只球拍递给了他,自己把另一只抗在肩包里。   郑乐于趁手挥了挥,还有点熟悉的感觉。   在季柏的面前,他总是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不能轻易放松警惕,但现在好了一些,他的心情恢复了平和。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本虐文说明不了什么,虽然季柏在里面的角色显得很渣,但是他不觉得对方能压得过他,对方这细胳膊细腿的。其次,他真的看出来了,他越装高冷,对方就越黏过来,他将之归咎于男人的征服欲,所以不如平易待之,大不了他熬几年,等到李琼楼回国之后撮合他俩。   他挥动球拍,内心为找到解决办法感到细微的雀跃。   球拍挥动时带起了风声,从昏黄的影子里带出残影。   季柏看到他这么久不说话,内心也没忍住胡思乱想起来。   诶他是不是黏的太紧了,但是书里的他也是这么黏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现实的发展和书里不太一样,但是他黏人的模式却是照搬书里的他的,郑乐于为什么没有书里写的心里默默感动,难道他还比不上书里那个花心薄情的季柏吗?   季柏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有些郁闷地想。   “小心。”   他只顾着看脚下的影子,一时没看路,迎面而来了一辆山地车噔噔噔地要撞过来。   郑乐于脱口而出,迅速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把他往旁边一拉。   季柏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摔进了郑乐于的怀里。   ?   两个人都一懵。   郑乐于怀里好香,季柏脑袋懵懵地想。   这么偶像剧的情节居然发生在他和季柏身上,郑乐于也脑袋懵懵地想。   自行车的主人刹不住车,只遥遥扭头对他们大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于是一秒之后他俩都不约而同地站直了身子。   季柏抬头,结结巴巴地说了句谢谢。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郑乐于居然比他高。   郑乐于说没事,然后看着季柏走路一下子不协调起来,有点顺拐的倾向。   还是被车擦过了吗?   上次军训的伤还没好全呢。   他刚要走过去扶,结果手刚搭上人家胳膊,就发现对方的耳朵正一点一点变红,连带着晕染了脸颊。   他面无表情地撤回了手。   这家伙在想些什么呢。   算了,反正一不小心吃到对方豆腐的是他。   季柏的腰还是挺软的,摸起来一点也不骨感。   发生了这件小插曲之后,郑乐于打球的心思也冲淡了些。   但是今天体育馆人不多,看上去很是冷清,正好切合了郑乐于的心思,他找了处很空的地,又趁手颠了颠羽毛球。   体育馆晚上灯火通明的,季柏的耳朵很轻易就能看出红得滴血,但郑乐于装作没有看到。   这小子。   就在他要开始发球时,突然想起了个问题。   “你体育选修课要选什么?”   “你洗衣液用的什么牌子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又收获了两脸懵。   “我用的牌子挺常见的,回头推给你。”过了一会,郑乐于默默地说。   “我应该会选篮球,或者武术,去打太极拳。”季柏摸了摸鼻尖。   接着他俩相顾无言,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俩打完球。   最后郑乐于以一球之差险胜,季柏愿赌服输请他喝了奶茶。   “对了,你是不是要去参演那个话剧?”季柏吸溜着奶茶里的珠珠,顺嘴问道。   “是啊。”郑乐于正好推开寝室门,听到这话回头回答。   “哦。”季柏以三声的语调说,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他自荐去参演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到一个角色,但是他还挺想和郑乐于演同一部话剧的。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从四楼回到五楼他自己的宿舍。   等到季柏走远了,郑乐于反倒从寝室里出来了。   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双手抱胸看着季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黑影里。   “啧。”   他发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语气词。   他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他并不喜欢对方投注在他身上的感情。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逃不过和对方相爱然后又被虐的命运的感觉。   其次,季柏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喜欢性格更成熟点的,比如当初的陈于飞。   季柏也应该再多点肌肉,真不知道这么薄的人怎么能压得过他的。   哦,郑乐于突然又想到,书里说他常年营养不良来着,所以显得也很瘦弱。   郑乐于有些牙疼,他实在和书里的描写是不搭边,抛开外表高冷这一点来看,他和书里的郑乐于实在没有半点关系。   书里的郑乐于瘦弱不堪,而他坚持健身骨骼匀称,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书里的郑乐于不善言辞朋友不多,实际上他虽不是言辞一流也称得上幽默诙谐,起码朋友们都说他是有点冷幽默在身上的。   最后书里的郑乐于很穷,而他是个富哥。   不对,郑乐于突然意识到。   为什么季柏这些天来对他的态度和书里不太一样。   当初看这本书的时候,他就有些厌烦季柏对郑乐于的态度,因为季柏始终是把郑乐于当成一件观赏物来看的,这件观赏物高高在上,但是又脆弱易碎,他贫穷,坚韧,但是又格外美丽,恰恰好能引起他人的攀折欲和摧毁欲。   书里的季柏看郑乐于的眼光就是这样,带着情色意味的审视。   但是现在不是这样,郑乐于虽然能感受到季柏投射在他身上的情感,但是这并不一样。   对方的目光中并没有凝视。   原因是什么?他是个富哥?所以他不再是一个放在更低的地位然后可以任意轻贱的对象?   他无厘头又有些幽默地想。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让对方发现他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小白花,对他有利而无害。   他露出一个轻巧的微笑来。 第06章   还有几天就要国庆了,寝室里的人大多都要准备回家。   计算机专业和金融专业不太一样,他们课要多一点,所以早出晚归的就变成了寝室的其他三个人,郑乐于比他们要清闲一些,于是没事就去泡图书馆。   这天谭青为国庆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东西死活塞不进去。   “你回一趟家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高霁很是嫌弃地帮他合箱子,但是他俩合力压,也没把箱子合上。   “你到底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回去?”高霁看了看自己被压红的手,懵了。   “哇,谁能想到北方的天气这么干,我有好多衣服都用不上了。”谭青盯着这个张开口却沉默的箱子说。   郑乐于本来戴着耳机在抄军训心得,听到这话把笔一顿,然后修长的手指把耳机给扒拉下来了。   “我来。”   这句话好比克星,一下子就制住了跋扈的箱子。   因为郑乐于对箱子进行了残酷镇压,并大获全胜。   郑乐于帮他把行李拉上拉链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边角还有几本书,不由得开口说:“这箱子这么重,有你这些书的功劳。”   他这透着淡淡调侃的话让谭青有些哭笑不得:“这都是我妹塞箱子里的,她不知道从哪藏的小说,藏着藏着就藏到我箱子里了。”   当然他也看了就是,他撇了撇嘴,没忍住泄出几分笑意。   “对了,你国庆不回家?”   他和郑乐于都是S市人,本来想着和郑乐于一块回去的,但是对方这么久都没收拾行李,似乎没有回家的打算。   “我爸妈都挺忙的,家里没什么人。”郑乐于打哈哈过去了。   程于飞要送郑安于过来,肯定是暂时住在他家,毕竟程于飞在A市西郊有一处房产,他小时候还去过。   他回家又怎样呢?家里人常年不在,妈在美国忙生意,爸两天一失踪,打电话问他,不是今天在女人床上不方便接电话就是明天在热带雨林信号不好,除非他能从里到外把地球翻一遍,否则压根看不到他爸的影子。   离开家最挂心的除了他哥,就是家里的兰花,他养了很久,才出落成亭亭的样子,幸好有陈妈帮忙照管,不然他就要考虑把兰花带到这边养了。   哦,还有吉利,郑安于养的一只胖橘,除了长得太肥没有任何缺点,软软的很好rua。   想到这里,他有些心痒,甚至想打电话让人把吉利和郑安于一块打包送过来。   ——————   今天的天气很好,一般来说九月的天气都很好,天高云淡,枝头的叶子有些尚且翠绿的落了,正好有几片从寝室的阳台穿过,落下了季柏的脚下。   季柏正好和妈妈打完电话,他家就在A市,国庆肯定是要回家的,他妈妈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抱怨起家里养得很好的花今天掉了一片叶子,书房里的她很喜欢的一本书书角被折了,他爸昨天晚上做的红烧猪蹄油放的太多了,诸如此类,一说起就停不下来。   季柏微笑着听着,他妈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之后,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才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   “那你呢?学校生活有什么好玩的?”四十多岁但仍然看上去很年轻的妈妈用少女般纯真的语气问。   “有很多好玩的,”季柏想了想,才接着说,“但是最有意思的是,我在学校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   “哇。”不用站在她面前,季柏就知道对方此时一定睁大了眼睛,满是期待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对,是这种说法,喜欢的人。”   季柏低下头看了看脚边的叶子,弯下腰捡起了一片,九月是夏秋的交点,在这样的季节里,落叶都显得青翠,他把树叶举过头顶,阳光就穿过了叶子,把上面的树叶脉络都照得分明,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是我注定会喜欢的人。”   命中注定的。   他会爱上的。   也会爱上他的。   片状的叶子有一块小小的缺角,季柏把它拿开一点,灿烂的阳光就直接照在了他的脸上,把他的琥珀色的瞳孔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年轻而浪漫的季柏一直渴望着一份爱情,就像结冰的河流渴望着春天的到来。   至于原因,如果你问他的妈妈杨女士,她会面带微笑地从她的儿子五岁时送幼儿园同班的小女孩狗尾巴草结果把人家吓哭讲起。   然后以十三岁给隔壁班女孩带一个月早餐结果被人家扔进了垃圾桶作结。   季柏的爱情总是没开始就结束了。   然后在十八岁这年他终于捡到了一本书,里面会有人一直爱他,他会拥有一直存在的爱情。   虽然书里写那个人是个男生,但是这被季柏直接无视了,因为他长大在一个还挺开放的家庭里,姑姑是个独身主义者,五十多岁都没结婚,堂姐是个双性恋,年年年夜饭都把女朋友带回家一起过年,他爸还给人包俩红包。   这样跨越世俗、跨越时间的爱情是很浪漫的,他这么觉得。   并且他和书里那个混蛋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他不渣,连女孩手都没牵过。   ——因为爱情经历总是很失败:)   他不傲慢,路上遇到行动不便的老奶奶都会扶人过马路;   ——还差点上了本市的报纸,因为那个老奶奶大声赞颂他的品行,使路人围观,他差点要钻进地缝:)   他也没把人当替身。   ——那次吓得李琼楼输了游戏,对方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赔他积分,最后还和他单方面绝交两小时,说他要是下次再这样就宰了他:)   他才不是那个渣男,他分明比那个渣男好一百倍。   所以他可以省略很多很多的虐文桥段,早早谈上恋爱,并且他会对那么痴情爱他的郑乐于很好。   而且郑乐于长得很好看。   他头一歪,就想起了对方微笑着的唇,长长的睫毛,还有很好看很好看的眼睛。   郑乐于会是他的。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等到他挂了和妈妈的电话,就又发了条信息给郑乐于。   “你国庆回不回家?”   难道他不回家对方就要收留他?郑乐于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掂量掂量对方的性格,他觉得对方真有可能这么做,于是他给人家打字,硬着头皮扯了个小谎:“应该回家。”   话也没说死。   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对方黏得太紧了,虽然在对方多日的努力下,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由可能对自己有威胁的渣男变作似乎也没那么讨厌的打球搭子,但他一想想书里的剧情,还是头皮发麻。   总之,绝对不要给他能从朋友越界的机会。   这还是他宽容的结果,一般人看完了书,没有把对方当仇人看就是好的。   因为他其实有点发现,从剧情到人设,现实和书里有些不一样,他郑乐于一个冷幽默在身的人都能被写成高岭之花,没准季柏如他现在的外表一样是个三好青年呢?   郑乐于苦中作乐、自觉诙谐地想。   这是不可能的,起码对方老爱黏着他就能说明。   他不知道,他刚刚转瞬即逝的一个念头恰恰好就是真相。   和真相擦肩而过的郑乐于同学又开始纠结于中午吃什么。   而收获了这一回答的季柏同学有点失落。   他抖了抖刚刚捡起的树叶上面的灰,从阳台进来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封面黄绿黄绿的本子,把它夹在了最新的一页。   他没事就喜欢搞这些好看的植物标本,也算是一点乐趣。   然后他用灰色的马克笔在树叶的旁边写到:第七号,郁闷的叶。   他的字龙飞凤舞,倒是和他的性格很像。   然后他放下笔,也开始纠结于中午吃什么。   很快,纠结于吃什么的两位都不纠结了,因为他俩在食堂遇见了:)   这是郑乐于第十三次吃三号食堂二楼的酸辣粉,他端着碗看到季柏的时候愣住了,战术后仰想哪个方向更容易走人。   平时面对季柏从不心虚的他今天有点例外,因为他刚刚撒了个小谎。   周围无最佳路径,于是他直接转身,结果“砰”地一声撞到了旁边走过的人身上。   一碗酸辣粉直接光荣牺牲,小半汤汁殉葬于对方的衣服上。   他自从上了A大,撞倒人的几率是大大提高。   郑乐于的内心已经变成了扭曲小人。   “不好意思,”他实在没有勇气看对方糟糕得像是吃了翔的表情,恳切地开口,“实在不好意思。”   这是个模样很是秀气的男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污渍,又看了看郑乐于,脸色很难看。   “你烫到了吗?我可以陪你去校医院。”郑乐于很是愧疚。   “不用了,你赔我一件就行。”这个男生看着郑乐于,最后微微叹气,一副有些头疼的样子。   虽然瞧这人的打扮,怕是赔不起他的衣服。   今天草草出门又向来低调的郑乐于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家在心里看不起了,只说:“那你加我联系方式。我转钱或者赔你一件新的都行。”   他知道自己的衣服多少钱吗?   男生又叹了一口气。   “你赔我一件新的吧。”   郑乐于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殊不知整件事前因后果被季柏看个正着。   那个人走得极快,不被郑乐于撞到也会被其他人撞到。   他微微皱起了眉。   尤其是听到郑乐于说要赔他衣服,眉头皱得更紧了。   郑乐于可能不知道,那件衣服是某个时装秀的最新限量款,并且还不便宜。   他想起书里说对方据说不容乐观的经济情况,还是不能让他钱包出血。   于是他极为勇敢地走上前,对着男生说:“我帮他赔吧。”   “你谁?”   “我是他朋友。”季柏挺了挺胸膛。   郑乐于无奈地开口:“别听他说,我赔就行。”   对面的人显然被他俩这争着要赔钱的态度弄懵了。   “随便你们,反正我要一件新的。”他挥了挥手机,就要走。   他也实在受不了一身酸辣粉味了。   这么一搞郑乐于也没有吃饭的心思了,他干脆和季柏出食堂去旁边小吃街弄了点吃的。   吃饭途中,季柏老是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每次遇到季柏总是状况百出,郑乐于都平静以待了。   “嗯,”季柏想了想说,“那件衣服挺贵的,好几千呢。”   他摸了摸鼻子,虽然几千对于季柏来说不算事,但是对郑乐于来说应该有点困难。   他有点坐立难安地想着措辞,怎么才能不留痕迹地帮到对方又不至于让郑乐于尴尬呢。   郑乐于有些好笑,合着这家伙还不知道他是富哥呢?   一件衣服而已,这家伙也不知道真体贴假体贴。   他心平气和地说:“没事,我赔得起的。”   季柏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很坚决,心想书里说郑乐于自尊心强果然没错,他得暗地里帮人家才行。   他暗暗下了决心。 第07章   但是季柏这暗搓搓的想法并没有派上用场。   他最初的想法还挺简单,就是偷偷联系那个男生,自己给人双倍赔偿,然后等郑乐于找过来的时候,让对方假装大度不要赔了。   他可真是一个贴心的人,季柏在心里洋洋自得。   但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发展就受挫了,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的联系方式:-D   他又不是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或者豪门阔少,大手一挥“查”就能拿到对方的全部信息。   他也不能直接去找郑乐于要吧。   苦思冥想仍然毫无想法的季大少决定去投表白墙。   这是季大少人生中少见的受挫。   幸好徐志文阻止了他。   “戴着帽子走路很快,然后说话挺呛人的?”徐志文面露沉思。   想起对方那有点欠打的表情,季柏忍住牙疼的表情说:“对。”   “是不是长得挺秀气,还常常背着一个学院包,后面还挂着个英文字母的牌子?”   好像是,当时遇到人的时候他没注意太多,但依稀记得对方是背着一个包。   “我知道这是谁,”徐志文露出个腼腆的、又有些得意的的笑容,单颗虎牙若隐若现,“也是我们专业的,我们上一级的学长,我没记错的话他叫宁海言。”   “你怎么知道?”季柏眯了眯眼睛,翻了翻脑子里的记忆,也没有找到这一号人物。   “因为他很引人注目啊,”徐志文侃侃而谈,“谁会在背包外面背个巨大的damn it的logo啊,很特立独行,有时候下楼看见了想不注意都难。”   Damn it是一句英语脏话,季柏摸了摸鼻尖,心想这人也真是够二的。   “我还有他微信呢,上次某个志愿活动我加他的,你要吗?”   季柏心中忧愁的负担终于变轻了,他舒展了眉目:“好。”   “话说你要他微信干什么?”徐志文把人名片推给了他才想起来问。   “有事。”季柏磨着后槽牙说。   然而好友申请直到第二天才被对方磨磨唧唧地通过。   Damn it:“有事?”   一通过好友申请,对方就很快发来了消息。   季柏腾一下坐起来,尽量保持礼貌的语气回信息。   和红烧肘子和解:“你是不是昨天被我朋友在食堂不小心撞到了?然后他说要赔你一件。”   上面的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是对方删删减减,才慢吞吞地回复:“是我。”   和红烧肘子和解:“我可以替他赔,衣服或者折算成现金都行,你回头跟他说不要他赔了。”   和红烧肘子和解:“我可以双倍赔,然后不要跟他说是我。”   和红烧肘子和解:“你懂我意思吧?”   宁海言看着对方发来的信息,心里骂人有病。   一件衣服,一个两个都争着要赔给他。   他噼里啪啦地打字:“你是他男朋友要替他赔?”   这一句实在犀利,宁海言本意是想呛人,谁知道季柏居然默默无语了一会。   Damn it:“???”   宁海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很干脆利落地回过去:“他已经赔了,不劳你这个男朋友了。”   又是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季柏一噎。   但是他随后想到郑乐于并不富裕的家境,虽然考上了A大能拿到很多津贴,但是对方毫无疑问没多少钱,这样岂不是给他的钱包雪上加霜。   于是他接着打字道:“你把他的钱退了,我可以赔你双倍。”   Damn it:“有病??”   Damn it:“人家大少爷赔的是衣服。”   他在食堂是看走眼了,谁知道对方能很快就赔他一件一模一样的,他当时被浇了半身酸辣粉汁儿,内心很是恼火,故意刁难人家,后来想想虽然也有自己走得太快的缘故,但又拉不下面子不让人赔,只是没想到那个打扮得普普通通的男生居然真的赔了。   说完这话,他本想直接把对面这人拉黑,但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你男朋友有钱你不知道?”   阴阳怪气之后,他就放下手机没再搭理对方。   被他这三番五次惹人生气的语气一激,放下手机,季柏也有点懵。   所以郑乐于其实很有钱?他的大脑陷入沉思,心却在反驳。   书里不是这么说的啊?   他捡到的书逻辑完备,剧情完整,情节曲折,每看到动人处常常让季柏辗转反侧,因此季柏对书里的内容深信不疑。   季柏也不是那种和朋友相处会在意对方吃穿用度的人,他的人设虽然是个胡天海地的二世祖,但是他家里人从小就教育他交朋友重在真心,他很少会注意这些。   他仔细回想了一会,发现郑乐于好像是没有书里写的那么穷。   他打扮低调,但是好几件衣服他都在某个时尚专柜里看到过,然后爱吃西大街的甜品和平巷里的糕点,他每次去找人玩都能在对方书桌上发现一盒,他常常泡图书馆,也不像书里那样去非要勤工俭学才能养活自己。   ——郑乐于也许、可能、大概没有他想的那么穷。   那这本书不就是在骗他吗?   他反应过来,然后发现这本书已经不是第一次骗了他,因为他被写崩了,他一开始就不是书里季柏那样的人。   他从一堆故作掩饰的纸堆里刨出了书,季柏的桌子实在算不上整洁,课本,电脑,植物摆件还有杯子什么的都毫无章法地摆在一块,一眼看上去谁也分不清书桌东西南北。   郑乐于是个贫穷但仍然勤勤恳恳生活的人,前面的章节很多这样的描述,季柏不厌其烦地看着,虽然勤勤恳恳这个印象季柏是有了,但是贫穷——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确实没有。   现在寝室里没人,徐志文把名片推给他之后就拿着盆去洗澡了,因为他最近爱上了打球,不知道谁和他说打球能提高男子气概,腼腼腆腆的徐志文听信了,每天都一身汗地回来,至于其他两个室友,他们去吃校门口新开的那家鸡公煲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他放心地翻看起来。   当初这本书被他翻了整整三遍,当然对其中的每一个情节都烂熟于心,现在再看,字里行间都充满了熟悉的味道。   虽然季柏并不介意这个问题,贫穷与否并不是他爱人时的标准,就算他喜欢的人穷得口袋里只剩下两个钢镚,他也能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有两百万的银行卡兴高采烈地说咱两互补,把你两钢镚给我我把两百万给你,咱两就算是互换信物了。   他纠结的无非是书里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而已。   他随手把书翻到了前面几页,恰好停留在和他时间线相近的地方。   这本书叫《连玉》,是个很文艺的名字,作者大概的意思是想说郑乐于和季柏都是如玉似的人物,于是就把这样一段曲折反复的爱情写作了《连玉》。   这本书很长,大概四五十万字左右,当然不排除作者很爱用一些场面描写或者心理描写之类注水的缘故。   文章的前半部分,作者以哀婉动人的文笔刻画了渣攻清冷受、白月光替身的爱情故事,虽然季柏只要一看到书里的他是怎样对李琼楼爱而不得替身来爱他就浑身犯鸡皮疙瘩。   书的后半部分就是渣攻火葬场,包括但不仅限于季柏终于发现自己爱的是谁,他悔恨回头却只能看见郑乐于淡漠的脸,李琼楼爱上郑乐于之后的三人火葬场,他爱他他爱他的完美闭环和插翅难逃文学,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季柏捡到这本书是在他十八岁生日当天,当时书被放在桌角,他只以为是哪个朋友送的礼物,又过了一两个月才想起来这本书,拿起来一翻就只有震惊这种情绪了。   他现在这信手一翻,翻到的剧情恰好就是最近。   在国庆之前,发生了一件小事,使得季柏和郑乐于的感情得以升温,准确来说是单方面的升温。   季柏在某一次和李琼楼通话时明里暗里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从小和季柏一起长大的李琼楼当然知道季柏这个人风流成性,更何况都发小了这么多年都没擦出火花,季柏当然不是李琼楼的菜,于是他婉言表示了拒绝。   被李琼楼拒绝的季柏当然是万分伤心,灌了些酒又吹了冷风,晚上回寝室就发起了高烧。   最后是郑乐于在半夜十二点把人家背到了校医院。   季柏一边挂着盐水一边眨着他那无辜的眼睛像小狗撒娇搬对郑乐于说:谢谢,如果没有你,我今天可就有大罪受了。   被季柏这么钓的郑乐于在心底怜惜了他很久。   他不知道的是,季柏眨眼的每一秒,都是为了看清他,看清这张和李琼楼相似的脸,他爱而不得又总能在别人那里窥见的脸。   这张脸上出现动容的表情,他的感情因为他而起伏,他就想要这张脸再露出其他李琼楼所没有的表情来。   季柏合上书,无论哪次看都大为震撼。   李琼楼有什么表情是让他没看过的吗?   不对,他喜欢李琼楼才是最让人震撼的。   要是让他那帮一起长大的兄弟们知道,能活活笑掉大牙。   所以,郑乐于其实很有钱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脑袋一歪,思绪就跑到了奇怪的地方。 第08章   今年北方的秋天来的格外早,不知道是不是夏天太短暂的缘故。   郑乐于回到寝室的时候,一屋子的冷风迎面扑来,让只穿了一件薄卫衣的郑乐于冻得一哆嗦。   “谁没关窗户?”其他室友比郑乐于出门要晚,还没有回来,只有两扇窗户敞开着,往里面呼呼灌冷风。   郑乐于把窗户关上,发现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两盆绿植,是两颗仙人掌球球,已经开出了米白色的花。   他向来喜欢绿植,没忍住多瞅了两眼,然后就发现了花盆的上边缘被人用记号笔写了名字。   虽然在花盆的瓷瓦上写得歪七扭八的,但郑乐于还是能够勉强认出来。   是高霁的仙人掌。   正好就在这时,来自高霁的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就是问他国庆有空能不能给他的仙人掌浇点水。   郑乐于看了好笑,说仙人掌不用浇那么多水,一周浇一次就好了,对方很是不好意思地说他是第一次养,然后怕控制不好浇水的量,把仙人掌养死了。   其他两个室友在上课,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高霁没去的原因是他老早向导员请了假,家就在A市的他昨天晚上就推着行李箱走了。   倒是很引人羡慕。   于是国庆不回家的郑乐于很荣幸地成为了对方的仙人掌守护使。   今天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就应该放国庆了。   想到这里,郑乐于有点头疼。   虽然很久没见到他哥还挺想念的,但是一想到要应付程于飞他就有点疲倦。   “欸,你们金融下午什么课啊?”刘文浦正看着不知道从图书馆哪里扒拉出来的科幻小说,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于是扭头问郑乐于。   郑乐于正想事情呢,心不在焉地回答:“体育啊,怎么了?”   “没事,”刘文浦托着下巴沉思,“高霁是不是让你照顾他仙人掌?”   “嗯,怎么了?”郑乐于挑眉,知道刘文浦话里多少带点意思。   刘文浦扶了扶眼镜:“那你可得好好照顾。”   他明显话里有话,郑乐于忍住笑意不问他,一边的潭青反倒憋不住先开口了:“那是因为那是他约会对象送的。”   “他这家伙藏不住事,两颗仙人掌都得瑟好久,本来还想带回家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完了,这下高霁不会成为我们寝室第一个脱单的吧?”   “那郑哥你可得快一点啊。”   他俩一唱一和,郑乐于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暂时可谈不了对象,这边还有季柏这么一个大麻烦呢。   他眉眼弯弯,乌黑的头发随意搭在耳侧,现在已经变得有些长了,这一笑唇红齿白乌发相映,很是好看。   刘文浦心里想,长成这样怎么谈不成女朋友呢?   但这只是近乎调侃的念头,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下午的体育课让很多学生叫苦不迭。   风真的很大,天气阴阴的,乌云低低地压着树木,很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但是这雨就是不下,只有强风呼呼地刮着,给闷热的天气里带来些凉爽。   就是有些过头了,很快就要由凉爽变成寒冷了。   郑乐于吸取上午被冷风灌一脖子的经验,又在卫衣外面加了件外套,他不冷了,一上午没课就没出寝室门的季柏被冻得一直在打喷嚏。   他们都在这等着集合呢,季柏对着大树打了不下三个喷嚏。   郑乐于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套,又看了一眼被呛得满脸通红又瑟瑟发抖的季柏,最后还是没有跨过自己的良心,正要走过去把外套脱了给季柏。   一滴两滴凉凉的雨点落在了他的脸上。   正要集合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欢呼,很快就有体育老师吹了哨子。   体育课还没上就解散了。   郑乐于有些默默无言,心想这还真巧。   他拿着外套走到季柏身边,把外套搭在了人家身上。   季柏看上去很是受宠若惊,手攥着外套的边角,有些迟疑地说:“……谢谢。”   他生了一副很是多情不羁的长相,眼尾微微上挑,嘴唇又薄,像是很会招桃花的样子,这样迟疑的表情看得郑乐于还有些不习惯。   “对了,你上次那个衣服的事……”季柏的舌头在口腔里微微碰了下牙齿。   他当然从宁海言那里知道了对方早就赔了,但他还是又问了一遍。   “已经解决了。”郑乐于点了点头,想起那件衣服,还有些郁闷,因为那件衣服是限量款,他还是托人帮他找到赔了对方一件。   他俩说话的间隙,天空中飘来的雨已经渐渐小了起来,本来就只有几滴的,现在已经微小得如小雨丝般了,几乎感受不到。   郑乐于和季柏边走边说,他们的宿舍楼算是整个A大几乎配备设施最好的宿舍楼了,唯一的缺点就是离上体育课的操场远了点。   他们没走几步路,这天空下飘来的雨似乎是故意的,几个响动间就听到雷声轰鸣,雨哗啦一下就下来了。   像是谁从盆里面泼下来似的。   他们没带伞,一个穿得赛一个的薄,雨哗地一下就把他们的头发连带衣服淋湿了。   人运气背的时候,连老天爷都在跟他作对。   郑乐于被扑面的大雨浇了一身,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有些无奈地想。   季柏则把目光转向郑乐于给他的那件外套上,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厚,虽然肯定不防水,但总比他俩一起淋雨好。   于是他把外套脱下来,举过了他俩头顶,当伞似的盖住了雨。   郑乐于向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然后和季柏一人攥住了一边,浅蓝色的外套就严严实实地把他俩的头盖住了。   “我说三二一,跑。”外套下的季柏冲郑乐于露出个笑,看上去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很是得意。   郑乐于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就被对方拉住了手腕。   其实找个地方避雨也挺好的,这句话甚至还没有说出口。   因为季柏没说三二一就跑了起来。   郑乐于的手腕被他握着,脚下的水花一个接着一个溅起来,雨花沾湿了他脚腕的袜子。   他只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雨丝,吹得他脸生疼。   但季柏牵起他的手凉凉的,很冷,带着雨水潮湿的痕迹,只有掌心带着一丝温热。   他们在雨中奔跑,头顶的外套不怎么顶用,在滂沱的大雨里被浸湿透,湿哒哒地搭着,但好歹还是起了点心理作用。   雨势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和着寒风,差点让郑乐于以为冬天要到了。   等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他俩都成了落汤鸡,浑身湿透的那种。   季柏忙着把外套拧干,郑乐于拧了拧头发上的水。   都在宿舍门口的长阶上留下了一大滩水渍。   季柏看着手里浅蓝色的外套,心想要给对方再洗一遍还回去,以及对方的这件衣服怎么买的居然不掉色。   郑乐于看着拧出了水的头发,心想这也太长了,国庆就要去把它剪掉。   他俩各自拧完,心灵感应似地抬头看向了对方。   季柏的发丝紧紧贴在脸侧,往常蓬松的头发如今垂头丧气,他的脸因为奔跑而更加映得通红,眼里湿润,看上去很是狼狈。   郑乐于的裤腿不知道被哪里不懂事的水花和着泥溅到了,薄卫衣的后背湿透,紧紧地贴着他,看上去也很是狼狈。   都很狼狈的两个人看向彼此,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雨真是不懂事,刚刚磅礴地下着,让人以为它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现在雨劲过去,居然很快就停了。   太阳出来了,雨丝却还细细地、绵柔地落在这里。   “像太阳雨一样。”季柏语气轻松地说道。   忽视他狼狈的现状,郑乐于想这语气还真是轻松,甚至带了点愉悦。   季柏也没有那么讨厌,郑乐于想。   如果不看那本书的话,他觉得季柏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停留在季柏脸上的目光太过长久,传达出来的意味却不明确。   季柏差点想摸摸自己的脸,看看自己是不是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他深吸一口气问。   “没什么,”郑乐于若无其事地侧过头,又真心实意地说,“你长得好看,我多看几眼饱饱眼福。”   ?   他夸我好看!   季柏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但是郑乐于长得也很好看,于是他同样学着郑乐于的样子真心实意地开口:“谢谢,你也很好看。”   郑乐于一噎。   他本意只是随口一说转移话题,季柏居然当真了。   不过季柏确实很好看,他的视线偏向了季柏。   如果说郑乐于是很平和的好看,那么季柏是眼波流转里潇洒多情的好看。   确实很好看,郑乐于又在心里确认了一遍。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是郑乐于的手机。   季柏只看到对方接起手机后脸色微变,由原来的沉思变作其他说不上来的意味。   “你先上去吧,我有点事。”郑乐于说。   对方按断了电话。   季柏有些困惑地眨眨眼,但想到对方夸他好看,上楼的时候都在想这件事。   郑乐于这么冷冷淡淡的人居然夸他好看?这说明他们的感情向前进了一大步,他有点沾沾自喜。 第09章   季柏回到宿舍时,徐志文正坐在桌子前打游戏,键盘噼里啪啦,他带着头戴式耳机专心致志。   “寝室里怎么一股酒味?”季柏鼻子灵,刚进门就闻到了。   “哦哦,”徐志文正好在切下一局,闻言把耳机摘下来回答季柏的话,“前几天不是我们吃火锅送的啤酒嘛,不小心打碎了,味大,嫌喷了香水更难闻,就放着了。”   “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徐志文这时才看见季柏一整个落汤鸡模样。   随后他反应过来刚刚外面下雨了。   “我还没问你怎么旷体育课呢?”季柏瞧着他这呆寝室悠闲打游戏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这仿佛落了水似的模样,很是有一番不爽。   “我跟导员请假了,”徐志文无奈地递给他一块毛巾,恰好是从季柏位子上薅的,“你快擦擦吧,小心感冒了。”   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季柏现在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脸通红,眼尾湿润,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从桑拿房里出来还是刚刚淋了一场大雨。   季柏拿毛巾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头发,说:“没关系,身体素质好,不会感冒。”   下一秒季柏就“哈啾”一下打了个喷嚏。   季柏:……   徐志文瞥了他一眼,敲击键盘的声音更响了些。   ————————   郑乐于接到的这通电话来自程于飞。   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个瞬间,郑乐于情绪上出现了少见的烦躁。   他按断了电话。   等目送季柏上了宿舍楼之后,他才回拨了电话。   “喂?”   他一直没开口,对面的人也停顿了好久,可能是电话里的风声太大,程于飞才最后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差一点郑乐于就没听见。   “有事?”郑乐于问,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先是定格在他被泥水溅湿了小半的白色运动鞋上,然后又慢吞吞地转移到宿舍楼边开着茶色小花的灌木丛上。   他有点心不在焉,可是抓着手机的指尖却有点泛白。   “没什么事就不能打电话吗?”对方拿出他一向最讨厌的语气说,这隐隐含着笑意的话让郑乐于微微皱起了眉。   “可以,”郑乐于只好故意呛他,“你愿意打一天八百个都没关系。”   对方好像被堵了一下。   因为他俩谁都知道,程于飞才不会没事干打那么多电话给郑乐于。   “说吧,你到底打给我干什么。”   郑乐于估摸着也就是他哥的事。   “我师哥和你说了吗?安于吵着要来见你,我正好在A市出差,就把他带过来了。”   他爸当然说了,所以他才知道是他哥的事。   程于飞好像一直以为他爸和他是完全没有交流的。   “我知道,”郑乐于顿了顿,“你还有其他事吗?”   “没什么了。”程于飞好像在那边悉悉索索地整理着什么东西。   放在以前,郑乐于都能想象出对方一边整理文件纸张一边侧着头打电话的样子,因为程于飞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几乎不能容忍他的桌子上出现没有对齐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沓白纸。   “你国庆来不来我这住?”   程于飞这话问得像有病一样。   他刚想开口对方就意识到了不对,笑着对着电话说:“我没有其他意思,你知道的。”   “当我一时失言好了。”   郑乐于垂下了眼帘,面前开着茶色小花的灌木丛往下滴着细小的雨珠,摸起来凉凉的,雨后清新的树木味道里还有些泥土的腥气。   他一时之间有些厌烦,甩了甩手上粘着的水珠:“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要是没其他事我就挂了。”   “你从那边挂吧。”对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已经从电话边离开了似的。   郑乐于的手指已经要按到挂断键,对方的声音突然又变得清晰起来,是很低的,他以前很爱用这种声音和郑乐于说话:   “不好意思,为当年那件事,我的意思是,对不起。”   他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一点都不符合一向严谨的程于飞的语法程序。   在郑乐于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对方先从那边挂断了电话。   郑乐于“啧”了一声。   他和程于飞已经很久不通电话,连联系方式都删的七零八落,现在程于飞这句晚来多年的对不起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不过也没有那么久,担不起多年这个词。   程于飞既是比他爸小很多岁的师弟,又算是,嗯,他的前男友之一?   郑乐于有些不确定地想。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界定男朋友这个词。   他当然不是小小年纪流连花丛交往过很多男朋友的人。   除了幼儿园拉过小手说要做对方新郎现在连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了的隔壁班小黑,   以及初三刚刚意识到自己性取向和同桌表白结果对方懵了居然同意了两人相处一天后对方以他作业不带他抄为由分手的小灰,   最后,也就只剩那么一个程于飞了。   程于飞多少是和其他人不同的,他比他的师兄郑单小了近二十岁,年纪不算大,但也比郑乐于大了十岁。   刚刚认识程于飞的时候,郑乐于还是个故作高冷实则背地里去厨房偷吃冰箱里雪糕的小屁孩,程于飞已经长成了会被校园小女孩暗恋的邻家哥哥了。   他常来郑乐于家,一来二去和郑家两兄弟打得很熟,还常常给郑乐于辅导功课,郑乐于那时曾一边默默啃着雪糕一边侧头看程于飞讲题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自己总有一天也要这么厉害。   斗转星移,程于飞入了职场,走到哪里都有人喊一声小程总,他也升了高中,十五六岁的年纪察觉到自己的性取向还有点慌张,对身边亲近的人总是不自觉地留意,程于飞年少端成,生了副稳重脾气,还总拿笑眼看人,谁看了不迷糊。   他一头栽了进去,年少慕艾,势不可挡。   程于飞明明察觉到了,还是笑眯眯地接受了来自少年人的情意。   但是他们之间注定没有可能,程于飞大他十岁,无论是阅历还是其他方面,都比郑乐于要拎得清。   他的所作所为里未必没有诱引郑乐于越界的意味。   这段感情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为期三个月,知情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想到这,郑乐于撇了撇嘴。   他把蹭到的水珠干脆地甩开,指尖的水渍在太阳回归的温度下很快就干了。   就像曾经说来就来的爱情一样。   ——————   等到季柏意识到晚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真感冒了。   更准确地说,是有点低烧了。   他震惊地看着温度计上三十八冒头的数字,又用力甩来甩。   抗拒是没有用的,他又测了一次,真的发烧了。   看来命运真是殊途同归,他不为李琼楼发烧,也会为和郑乐于一起淋雨发烧。   哦豁,这样不就正好了吗?   他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了什么。   既然这样,他大可撒泼打滚去郑乐于那里卖可怜,书里的郑乐于都心疼他了,现在他还是和郑乐于一起淋的雨,这就更没有理由不心疼他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的九点了。   现在的郑乐于应该刚好跑完步回来洗澡了。   他下楼一定能刚好遇见他。   为自己想出这个绝妙计划而得意的季柏当即展开行动。   他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抓乱,下午刚被吹干的头发还有些蓬松,一抓就抓出了凌乱感,配合上他因为低烧而泛红的脸颊,很是有一番可怜的即视感。   下午刚换上的外套也被他胡乱扣上了扣子。   他顶着这样一幅病容出门,状若有气无力地敲响了郑乐于的寝室门。   郑乐于正在观察高霁的仙人掌,差点没忍住上手去摸一摸它的刺,听到寝室门被敲响之后才悻悻地缩回手,起身去开门。   一打开门,他就被踩着双拖鞋形容颇有些苍白的季柏吓一跳。   “你怎么了?”郑乐于看到对方通红的脸颊,下意识上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我好像有点发烧,”季柏声音有点虚弱,“我们寝室其他人都回去了,你能送我到校医院吗?”   郑乐于抓住对方的手腕,凑近一闻才闻到对方身上有着若有若无的酒味,对书的剧情几乎烂熟于心的郑乐于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   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说:“好。”   那还能怎么办,对方为情所困醉酒发烧,他虽然知道也不能戳破人家啊。   烧得这么厉害……   郑乐于看了一眼季柏。   季柏立刻装出一副晕乎乎的样子,倒在郑乐于身上起不来,三十八度的烧愣是被他装出了四十度的样子。   郑乐于只好把对方带到了校医院,扶着的。   季柏内心还有些遗憾,因为他没享受到被郑乐于背着的福利。   晚上夜风太凉了,郑乐于出门的时候忘了披外套,带季柏去医务室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冷。   被他紧紧扶着的季柏当然能感受到对方冻得有些瑟缩,他也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非要郑乐于送他到医务室了。   一滴水珠从树叶尖上落下,正好落在郑乐于脸上。   季柏感觉外面的冷风吹得他真晕乎乎了,他意识有些松散地看着郑乐于想,郑乐于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等把季柏送到校医院之后,郑乐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第二次陪季柏来校医院了。   校医院的校医很快就给季柏开好了药,说他暂时不需要吊盐水。   郑乐于心说这怎么和书里不一样。   季柏倒是虚弱地坐在位置上,对郑乐于说出了和书里差不多的台词:   “谢谢,如果没有你,我今天可是要有大罪受了。”   他这话说得诚恳,因为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郑乐于想对方也是不容易,心里想着白月光还要对着面前长得相似的人说点撩人的话。   对方也是多年的爱而不得,这么想着,他看着对方目露怜悯。   季柏在脑子里烧得晕乎乎的时候,只看到郑乐于表情动容。   他迷糊地眨了眨眼,内心甚至隐隐带了点骄傲。 第10章 幽默的命运   最后季柏还是没有挂盐水,吃了退烧药好了点。   郑乐于把他扶回去的时候还纳闷对方好得倒是快。   以及他一遇到季柏就和医务室有不解之缘。   等他回到寝室时,寝室只剩下刘文浦一个人,谭青下午收拾收拾也推着他那比山还难推的箱子回去了,刘文浦是S省人,家离A市很远,也没回去,正打算趁国庆把之前没有来得及逛完的A市逛完。   “你家不是在A市吗?国庆不回家?”郑乐于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转头问季柏这个问题。   季柏道:“回,我回。”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一听说郑乐于不回,他又改口道:“不过我待在家也没什么事,大概两三天就回来。”   他怕郑乐于在学校待着无聊。   郑乐于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先把季柏送回寝室,季柏的寝室真的如他所说,除了他都走光了。   季柏的书桌比谭青的还要乱,但是季柏说这是乱中有序。   郑乐于把他的药放在桌子上,在一堆书本纸张草稿图里找出一小片空的地方也真是不容易。   季柏寝室的灯比他寝室的要亮些,因为他们寝室的灯在开学第一周就坏了,郑乐于自己动手修的,还是没有季柏寝室的灯亮。   外面的雨早在下午就停了,但偶尔还能听到雨滴从楼檐上滴落在阳台栏杆上的声音,混在静静的夜里,听起来很是鲜明。   这雨断断续续又朦朦胧胧,大概还要下好几天的样子。   郑乐于看着季柏书桌上的草稿纸很久没有说话。   季柏有些疑惑,他探过头去,只注意到对方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一大片阴影,它在微微地颤动着。   他近乎出神地望着对方,灯光下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郑乐于此时有种近乎冷淡肃穆的美。   过了半晌,没表情的郑乐于才若有所思地开口:“你这解题过程是不是有一步错了?”   季柏:……   季柏:?   他反应了一下,才迟钝地想起来:“那是上次写的,错了,我在下一张又改过来了。”   他没想到郑乐于是一个看到解题过程就走不动的人。   接着,他又想起来下午体育课上对方给他的那件外套,于是开口:“那件外套等我洗了,回头还给你。”   郑乐于面上说好,心里却有些吃惊。   大少爷还会把外套洗完再还给他呢。   书里季柏二世祖的形象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一时之间很难改变,哪怕是这么久的相处之后,他发现季柏其实和书里有些不太一样,比如太过平易近人了,让他有些侧目,但他依旧把这种不一样归咎于对方在他面前的伪装。   花花公子总是在得手之后才会卸下伪装。   这一点他很早就见识过,在他爸身上,无论最开始的时候表现得多么含情脉脉,最后都会以抛弃和冷落作结。   更何况季柏今天也用他的行为证明了,他的内心始终有着一个白月光,他始终在想念着李琼楼。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让对方放弃得到他这个念头。   还不知道郑乐于内心想法的季柏此时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沉思的郑乐于。   他又想起了那件没下雨时就落在了他身上的外套。   郑乐于有一颗柔软的心灵,他这么想到。   季柏露出了一个很轻柔的微笑。   ————————   第二天郑乐于的闹钟响起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八点。   他有些困倦地睁开眼,环视床的四周,发现寝室也没有人了。   他这才想起来刘文浦有个朋友来A市找他玩,于是刘文浦很早就起床,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出门去了。   窗外昨晚连绵不断的滴雨声已经停了,因为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极细的雨丝,落在地上都悄无声息。   A市的天气总是这样,要么不下雨,要么就一下下好些天,郑乐于来A市上学的这些天都没下,反倒是赶上国庆下起雨来。   他眨了眨眼,试图从困倦中清醒过来,但是脑子还是晕乎乎的,于是他从床头柜里抽出温度计,量了□□温。   三十六度二,没有发烧。   但他还是起床冲了感冒药,把预防力度拉满。   然后给郑安于打了个视频过去。   对方没有接。   他沉思了一下,估摸着这个点对方已经吃了早餐,现在应该在书房看书。   他又给陈妈打了个视频,然后让她把手机给郑安于。   他血缘上的哥哥确实是在看书,S市没有下雨,天气晴朗,微凉的晨光里,他哥拿着本图画书在认真地涂色。   “哥。”   他轻轻地开口。   “乐乐。”他哥发现视频对着他,欣喜地把手机转过来。   “今天的图画的怎么样?”郑乐于问,很温和的语气,仿佛这一刻他才是更年长的人。   “很好、很好。”郑安于的容貌和他并不相像,只在这样腼腆笑起来的时候和他很像,露出一个腼腆的酒窝。   但是郑乐于并不会这样笑,所以才能轻易分清他们两个。   郑安于把手里涂色的画竖起来给他看,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海底的宫殿,蓝色的王冠,还有人鱼、水草和一串一串的泡泡。   郑安于说这是海王波塞冬的宫殿。   他以前是土木建筑的学生,画得一手好图纸,哪怕摔坏了脑子,也照样能从他画出的彩画里看出宫殿清晰的轮廓。   郑乐于轻声夸他画得真好。   于是他哥露出了一副很是骄傲的表情。   他们又多说了一会话,郑安于说他明天就要来看乐乐,郑乐于回他一个微笑。   明天来是很好的,正好避开了国庆来A市旅游的人潮,虽然也避开不了多少。   他觉得这话有点废话。   但是他和他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爱说一些废话。   以前也是这样。   于是他们保持了一段几乎全是废话的通话,才最后挂断了视频。   郑乐于是个很平和的人,不熟的人总说他年少老成,熟了的人都知道他是有点冷幽默在身上的,这是因为如果他再不幽默点,命运就要在他身上幽默一把又一把。   他的父母离婚很早,大概在他七八岁的时候,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爱情结婚的,但是据他哥讲,父母在他小的时候,也就是郑乐于还没出生的日子里,关系还是很好的。   郑安于比他要大五岁,他们长得并不怎么相像。   因为他出生那段时间父母关系就不好了,还有别有用心的人怀疑过他究竟是不是郑家的亲儿子。   这件事让他爸很不爽,让他妈更不爽,他们每次吵架都要带上他,郑单要指指点点问她郑乐于是不是他的儿子,彪悍的言女士则反唇相讥。   但她最后也没做亲子鉴定,因为一生要强的言女士不屑于靠这个证明他的身份。   他们离婚离得干脆,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郑单恢复了他流连花丛的本性,他本来就是浪子,从前爱过很多人,以后也要爱很多人,最后也没做到为一个人停驻。   言女士恢复了她的身份,走在外面不再是郑夫人,只有人恭恭敬敬地叫她言总,言辞和的名字在S市的商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父母不和,家庭破碎,这是命运的第一把幽默。   他的哥哥郑安于,比郑乐于脾气要好很多,是个很温和持重的人,也很聪明,十七岁就跳级考上了B大,但是在他毕业的那一年,出门遇到车祸,撞坏了脑子,智力一下退化到只有七八岁的水平,天之骄子一朝坠落,从一个本应耀眼夺目、谈笑风生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喜欢在房间里摆弄玩具逗小猫的孩子。   他出事那一年,他的照片甚至还挂在B大的优秀毕业生展上。   他还能记起他哥谈起前程时熠熠生辉的眼神,他本可以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这是命运的第二把幽默。   至于程于飞,也是命运同他开的无数幽默里的一个。   ——并且他希望他捡到的那本书是最后一个。   因为命运对他开的幽默太多,有时候郑乐于为了避免命运继续朝他开玩笑,遇到什么打他措手不及的事,他自己就在心里默默冷幽默一把。   这使他常常看上去面无表情。   ——还因为这冷脸劝退过很多高中喜欢过他的女生。   虽然他本来也不直就是了。   第一面没被他冷脸劝退的大概也只有季柏了。   他这么想着,突然又从其中品味到一点幽默来。   因为季柏大概率是因着他这张和李琼楼长得很像的脸才被吸引过来的。   他想起来季柏那张总是凑上来微微笑起的脸。   其实季柏很好看,是他喜欢的长相,眼尾上挑,鼻梁高挺,唇形略薄,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多情,但是一旦笑得露出了牙齿,就有一种纯和的气质在。   如果他不是《连玉》里的渣攻就更好了。   郑乐于这么想。   但是这好像没什么冲突,长得好看和渣之间什么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书上,高数的外壳还紧紧包裹着它。   但这并不是他的命运。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感冒药的药效上来了,他没一会就又睡过去了。 第11章 程于飞   国庆的第二天依旧下着小雨。   比前一天还要细小的雨丝落在地上,有秋雨悄无声息的味道。   天色有些低蒙,哪怕是在早上,郑乐于洗漱完拿着伞出门时刘文浦还在睡觉,寝室里很是安静。   他撑开一把灰色的伞出了寝室楼,脚上的白鞋踩在水花里,并没有溅落上泥水。   今天是濛濛细雨,绿树翠竹里有很清新的气息,呼吸起来让人倍感纯净。   郑乐于加快了脚步。   他的目的地在市西环路的别鹊楼。   A大大门口有门禁,必须要刷脸才能进,不过如果不是A大人,提前预约的话也可以进。   但郑安于可能不会喜欢A大,它离B大太近了,甚至从A大的侧门拐过去一条街,就能隔着栏杆看到B大的操场。   郑安于曾经是B大的学生。   ————————   季柏在国庆的第二天很无聊,在他对面打游戏的李琼楼更无聊。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门?”李琼楼放了个连招,还侧头奇怪地看了季柏一眼。   “我今早把我妈珍藏的瓷瓶打碎了,被我妈赶出来了。”季柏生无可恋地说。   这就是他们现在坐在别鹊楼的隔间的原因。   “家里果然还是最好只待一两天,待久了容易出事。”他接着无奈地补充了一句。   “没关系,”李琼楼安慰他,“我再叫两个朋友来,等一会吃完饭咱们出去玩,等晚上你妈估计就气消了。”   “但愿如此。”季柏打起精神接道。   他的目光从隔间的雕花椅子转移到摆放在旁边的不知名的常绿木上,突然想起了什么,颇有些兴趣盎然地说:“对了,你有没有考虑要出国啊?”   李琼楼第二次抽出打游戏的空隙以奇怪的眼神看他:“我为什么要出国?”   “出国读书?进修学业?”季柏想起书里的说辞,很是有一番兴趣地说道。   “别了,我对我在国内读的大学很满意。”李琼楼听到这话,兴趣消散,有些无精打采地说。   他和季柏是发小,有时候也搞不明白季柏的脑回路,国内的大学读得好好的,他犯什么冲动出国读书。   国外的饭应该也没有国内的好吃吧,他脑袋一歪,就想到了其他地方去了。   如果他出国读书,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到烤鸭炸酱面钵钵鸡驴肉火烧豌豆黄驴打滚了,还是算了。   他居然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了季柏的提议,才放弃这个想法。   ————————   郑乐于被穿着汉服的服务员带到包厢前时,惊鹊楼正好是人最多的时候。   李琼楼边叼着根雪糕边打游戏,季柏在旁边唠叨他这个季节吃雪糕会感冒,像他前几天一样。   他专心致志地操纵小人拔剑,拿季柏的话当耳旁风,但很快季柏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怎么了?”李琼楼抬头。   季柏,他的这位发小以某种疑惑的眼神看向隔间外面,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几个女孩在叽叽喳喳地边走边聊天。   “没事,”季柏收回目光,还是有些疑惑地说,“应该是我看错了而已。”   他刚刚好像看到了郑乐于的身影,但是一眨眼人又不见了,大概是他看错了。   事实上,季柏并没有看错,郑乐于今天就会出现在这里,因为郑安于会来。   别鹊楼是西环路上的百年老店,和古色古香的内里装潢不同,它最拿手的一道菜是涮羊肉,所以一走进去,羊肉味道很浓,在店里的熏香点染下,变得极为清淡,闻起来也能叫人食指大动。   一楼是那种位置隔起来布置得很清雅的隔间,二楼才是包厢,所以服务员一直领着郑乐于到203的门口。   个头很高,头发卷卷的年轻人一下子窜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郑乐于。   “乐乐!”他很开心地叫道。   郑乐于面无表情地捏了捏他的脸,让他哥从他身上下来。   程于飞接着才从包厢里出来,对方先同包厢里的人回头说了句话,才扭过头来,靠在包厢门边,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郑乐于已经有一些日子没见到程于飞了,对方今天穿了件衬衣,没有打领带,看上去有些松散,但他这么歪头倚着,依旧如松如柏,很是温润如玉。   程于飞遥遥对他打了个手势,口型示意问他要不要进去。   郑乐于微微摇了摇头,他知道里面应该还有程于飞的朋友。   然后他就看见程于飞低头在手机上打了会字,两秒钟之后他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那你就带安于先出去转转吧。”   他这话说得圆融,倒也正好切合了郑乐于的意思。   他朝对方微微颌首。   他从侧门带着一直紧紧跟着他的青年出去,恰好是季柏位置的盲点,这时李琼楼打完游戏,又招呼了两个朋友来玩,隔间里很是热闹,季柏也就没有余神注意到这边。   隔间的位置隐蔽,设置得也相当保护客人隐私,绣着花纹的屏风把外界的视线阻挡得相当严实,所以郑乐于压根没有看到季柏。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他哥,一时之间也很难注意到其他人。   郑安于以前在A市读书的时候,还带着当时初中放暑假的郑乐于一起来逛过很多遍A市,现在没想到居然轮到郑乐于带着他哥来逛A市了。   郑安于也没有那么黏人,他以前是个很温和持重的青年,现在也不会做出当街撒娇打滚的事。   他只是眉眼弯弯地看着郑乐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你在家里还开心吗?”郑乐于察觉到他总是落后自己一步,自觉放慢了脚步,和他肩并肩地走,侧过头问他。   郑安于依旧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但是没有说话,似乎没有听懂他说了些什么。   郑乐于就没有接着问,他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只有在提起家里的图画本时,郑安于才有些兴致勃勃地说:“涂完了,我都涂完了。”   “那我给你买新的好不好?”郑乐于说。   “好、好。”郑安于开心地点头。   从别鹊楼出门右走,就是一条A市很闻名的美食街,今天下了细雨,但是依旧很热闹。   郑安于在卖虎头娃娃的摊子、卖糖葫芦的摊子和卖铁板串烧的摊子前都停了下来,然后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郑乐于,意思是他要这个。   郑乐于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郑安于也不会吃完,但是他还是向老板各要了两份。   这是他的哥哥,曾经他也这么对待过他,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眼巴巴想要得到的东西,郑安于总会送给他,然后再笑意盈盈地摸摸他的头。   雨居然渐渐大了起来,这样一来,郑乐于记忆里哥哥的影子似乎也有些模糊起来,但他还是透过蒙蒙的雨幕想起了对方曾经的模样。   他的伞朝对方倾斜了些,再下起大雨的话,他这伞就没有多大用处了。   郑安于突然开口说:“我、我很好。”   是回答他之前那个问题。   “我很想你,乐乐。”他又弯了弯眼睛,和郑乐于长得并不相像的脸上出现温和而怀念的笑意。   郑乐于愣了愣。   他最后点头,轻轻地说:“我也很想你,哥哥。”   不管郑安于是什么模样,都是他的哥哥,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并且会一直这么好。   他弯了弯眉眼。   他先带郑安于去吃了饭,然后又陪着对方在积木乐园待了一下午,看着对方搭了一下午的乐高积木。   他自己也动手了,但是显然没有郑安于搭得那么好。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淌,等到傍晚四点的时候,他才收到程于飞的短信。   对方很明显带着调笑的语气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不回来我就走了。”   郑乐于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时间,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他慢吞吞地打字道:“很快。”   毕竟程于飞才是他爸钦点的监护人。   等他们回到别鹊楼的时候,一楼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但是郑乐于上楼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瞥,似乎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运动手环在孤零零的隔间屏风脚底下躺着。   ?   这款手环这么流行吗?他记得季柏也有个一样的。   他将视线掠了过去,并没有在意。   他没有在楼上找到程于飞,对方的短信珊珊来迟:“我在后门口等你们,我的车你认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郑乐于磨着后槽牙想。   他下楼,然后确实发现程于飞的车停下后门,对方摇下了车窗,露出了那张让他有些心烦的脸。   郑乐于面无表情地把他哥送到后座。   “好好照顾我哥。”这是他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程于飞在手里摆弄了一下墨镜,从郑乐于这个角度看不清,对方接着才抬头笑了笑:“当然。”   对方又从车窗探出头来,郑乐于其实很想说他这个行为很危险,但他以为程于飞要和他说些什么,他还是凑近了些。   对方的鼻息吐在他的侧颈上,有些过于暧昧了,郑乐于下意识往后一躲,却被对方紧紧按住了肩膀。   郑乐于狠狠地皱了下眉,想把对方的手甩出去。   “别动,一根头发而已。”   程于飞从他的外套领边取出一根发丝。   “不扎吗?”他笑道。   郑乐于:……   刚从外面回来要找他落下的运动手环却碰巧看到这一幕的季柏:……   季柏:??? 第12章 情敌的预感   季柏脑袋里现在充满了问号。   郑乐于对他来说太好认了,长身玉立、如松如柏的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打眼,今天穿的外套还是他之前见他穿过的,所以光是凭借穿着打扮和背影,他就能认出对方是郑乐于。   但是那个刚刚那么亲密地贴着他的人是谁?   郑乐于背对着他站着,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只能看到车里的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郑乐于俯下身好像在听对方说话,但是他俩凑得太近了,季柏分明看见对方的唇都要擦过郑乐于的侧脸了。   他不认识这人,扒拉扒拉脑子里有关郑乐于的内容,他也对这个人没有印象。   但是他凭什么离郑乐于那么近?他都没离郑乐于那么近过!   不对,好像有过那么近,他慢半拍反应过来。   季柏想到自己离郑乐于最近的那次摔到了郑乐于怀里。   好像比这个近。   后来他还买了同款洗衣液,但是没有郑乐于身上那么香。   他的思绪一时有些天马行空,最后才回归于面前的画面。   郑乐于侧过身,对面的人似乎说了什么话,郑乐于居然露出了个笑容。   在季柏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郑乐于的微微勾起唇角的侧脸,他不常笑,但一笑起来整个面庞就会柔和起来。   季柏磨着后槽牙想,这人说什么这么好笑。   他捏紧了手里刚捡起来的运动手环的表带。   他才是正牌的、郑乐于注定会喜欢的人好吧。   事实上,郑乐于此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笑的。   程于飞把那根发丝捡开之后,又故作掩饰地开玩笑说他头发变长了,然后就施施然往后退开了。   郑乐于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上次体育课和季柏一起淋雨时,他头发被雨打湿后能拧出来水的事,然后才笑的。   这样就被碰巧看见的季柏误会了。   郑乐于侧开身,季柏就正好看见了被郑乐于挡着的人。   他并不认识程于飞,但是不妨碍他一眼就认出对方和他们不是同龄人。   侧着的眉目深刻而隽永,沉淀着游刃有余的气息,看上去起码有二十七八岁。   他莫名想起来郑乐于在书里有个哥哥,对方可能也差不多这个年纪。   他正苦思冥想着,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他的肩膀。   由于过于突然,季柏被吓得往旁边一跳。   “诶?”李琼楼保持正常的音量,有些疑惑地看向有些被他吓到了的发小。   “东西找到了吗?”他知道季柏丢三落四的坏毛病,他们在电玩城待了快一个下午,季柏才发现自己把手环丢了,他记性好,略微推理一下就想起来手环丢在哪了,就和李琼楼一起回来找。   李琼楼这话音量不小,季柏下意识向他竖起食指,示意他嘘声。   然后又赶紧往旁边把人一带,藏到了郑乐于那个地方看不到的视觉盲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李琼楼被他的动作弄得有点懵,但还是随他往旁边廊柱退了一步。   他的目光困惑地在季柏刚刚看的位置梭巡了一圈。   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青年微微弯下腰和坐在车后座的人低声说着什么,他的视线只在对方身上顿了顿,就又往前看去。   驾驶位的车窗还没摇上,只露出一个形貌清俊的年轻人的侧脸,他的胳膊探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墨镜,似乎在等后面的人说完话。   这个把玩着墨镜的人长得实在眼熟,像是最近才遇见过一样,李琼楼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你认识?”想起发小的反常,他又侧过头问季柏,有些疑惑。   季柏脑子一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书里李琼楼还是他的情敌,他脚后跟微微踮起,又平缓落下地敲打着,最后面不改色地撒了个小谎:“不认识。”   反正李琼楼连郑乐于脸都没看到。   也幸好,万一看见了对方对郑乐于一见钟情了怎么办。   李琼楼心里疑惑,不认识他搁这瞅什么呢?   他撇了撇嘴,手握成拳在后边锤了季柏一下:“你还不快点回去?你妈刚才看你不回信息来问我了,再不回去把你皮扒了。”   “我妈这么快就消气了?”季柏想起早上他妈看向碎掉的瓷瓶时那阴云密布的脸色,心有余悸。   “阿姨什么时候对你生过气?”李琼楼拉着季柏要往外走。   季柏纳闷,但还是跟着李琼楼,从后门穿过间柱回去,临走之前还往郑乐于那边多看了好几眼。   出于某种直觉,他对郑乐于身边那个不认识的青年有些莫名在意。   郑乐于其实早在后门有说话声的时候就听见了,但他不动声色,借着和他哥说话的间隙往那一瞥,就看见半个黑色的人影。   就像季柏一眼就认出来郑乐于一样,郑乐于也凭着这半个高挑的人影一眼就认出了季柏。   他来这里干什么?郑乐于同样疑惑,因为他和季柏遇见的频率实在有些高,连在国庆时候放假都能遇到,也实在是太巧了些。   但是这边还有个让他头疼的程于飞要应付,他只匆匆瞥了两眼就收回目光。   总不可能是季柏在跟踪他吧?他有些幽默地想。   从车窗外涌流进车内的空气清新而凉爽,头发变成毛茸茸卷的年轻人坐在车里最后朝他挥手:“乐乐,再见。”   程于飞罕见沉默地靠着座椅,安静地等待他们告别。   郑乐于也朝毛茸茸的青年点头,轻声说了句再见。   他看着程于飞的车低调地驶进暮色里,低头,又是一条来自程于飞的短信。   “我需要处理一点事情,还会在这里待两天,你要是还想来见安于也随时可以来。”   郑乐于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只淡淡嗯了一声。   他和程于飞也没有决裂到不死不休的程度,无非是他确实不想见到他而已。   他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心里还在想着季柏的事。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在一楼见到的运动手环大概就是季柏的那块。   他第二次见季柏的时候他好像也在找东西,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还有他那纷乱而毫无章法的书桌,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出什么是什么。   他低下头,又给他爸发了个信息,说自己见到哥哥了。   他爸始终没有回消息,郑乐于看着上面几乎满屏的绿泡泡有些感慨,最上面的一条还是八个月前。   就算拉回他们刚加微信好友的时候,所有的对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五面。   对方的回复更是寥寥无几。   有的时候,他会怀疑他爸是不是不用智能手机。   不过更直观的可能性,大概是对方真的在忙着做他那浪迹天涯的浪子。   他回到A大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图书馆灯火通明,一进校门就能看见。   正好方便,他就从图书馆的侧门走台阶上去,要去借一本文学史通选课的书。   把书借回来之后,郑乐于就要下去,可是正在这时,碰巧在图书馆边的绿色走廊里遇见了刘文浦。   他在和一个穿着灰色卫衣卫裤的同伴边走边说着话,似乎有些争论。   他主动打了招呼。   刘文浦有些愣住,顿下了脚步,有些失笑:“我还以为你晚上不回来了呢。”   他们没有打听对方行踪的爱好,所以刘文浦以为郑乐于去哪里玩了。   和刘文浦刚刚还在说话的同伴听到了郑乐于的声音,身形僵了僵,然后才抬起头来。   他抱着本书,今天没有背那个有些非主流的背包。   是宁海言。   郑乐于在食堂撞到的那位。   他看到郑乐于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抿了抿唇,然后才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刘文浦:“你认识?”   “我舍友啊。”刘文浦扶了扶眼镜,有些疑惑。   “你们俩还认识吗?”他困惑地看向两个人。   “之前一点小事认识了。”郑乐于点点头,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掀过去了。   “我还有事,”他指了指手里的书,“先回去了。”   刘文浦给他让开了路。   他走过时,感觉宁海言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会。   等郑乐于还没走远,就听到刘文浦依旧就着刚才的话题和旁边人在争论:“我觉得这样可能用处不大,不如直接换一个课题。”   “如果换,那我们上个星期的努力就白费了,我不同意。”宁海言据理力争。   争论得还挺激烈。   宁海言居然也是他们专业的吗?郑乐于早就听说刘文浦最近在准备一个竞赛课题,但是这个课题只限同一专业的人能组小组。   他加了宁海言的微信,也只是为了赔对方衣服而已,当然也没有问对方是哪个专业的。   这件事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他加快了脚步,像是出去的时候一样。   细雨已停,路上的水洼有些已经干了,他的白鞋踩过,没有泛起一丝水花。   他这边把事情忘在了脑后,而有关于白天那个坐在车里把玩墨镜的人的信息,此时却突然浮现在李琼楼的脑海。   他说怎么那么眼熟呢!   这不是他昨天在表叔会议室里见到的人吗?   程于飞,s市的商业新贵,昨天搁那会议室里和他表叔谈生意的那个。   他咂吧了下嘴,有些吃惊,本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吃惊的原则,把这件事告诉了季柏。   他只是想感慨一下自己昨天遛进会议室碰巧见到的合作方今天居然又遇见了,谁知道季柏听说了,却陷入了沉思。   这样一来,他就不是郑乐于那个哥哥,他哥哥的名字好像是郑安于。   那他和郑乐于是什么关系呢?季柏莫名感觉到一种威胁感。 第13章 有关程于飞的猜测   季柏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李琼楼同样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程于飞原来这么年轻啊,昨天没仔细看,我还以为跟老头子谈生意的怎么着都是老奸巨猾一水货呢。”他只是一句感慨,见季柏听了他的话没回,以为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挑了挑眉,看季柏脸色有一丝郁郁,似乎不是很想听他继续说下去,赶紧继续低下头玩手机。   谁知道季柏只是顿了顿,然后状若无意地瞥了他一眼,半晌才发出了句疑问句:“他很年轻?”   “不年轻吗?”李琼楼被他这句话说得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揣度着发小的心思,“这个年纪混到和老头子一个会议室谈生意,嘛,已经算很年轻了。”   季柏的目光很平和地瞥过李琼楼,眼尾有些上挑的眼睛浮现出李琼楼很久没见过的、不太能辨得清的情绪,像是他上次问家里折耳猫最喜欢谁,结果俏俏一下跳到他妈身上、他完全扑了个空时的表情,李琼楼被自己这个形容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反正比我大,那就不算年轻。”   他不仅年轻,他长得还比那个叫程于飞的好看。   郑乐于怎么不来找他贴贴!   季柏有些牙痒痒。   李琼楼被他话语里有些敌意的情绪感到莫名其妙,他摇了摇头,深觉发小的情绪多变。   没关系,这肯定不关他的事,继续,下一把游戏,启动!   ————————   这件事最终还是和他有关。   李琼楼生无可恋地站在会议室门口。   他拐了拐旁边低头发信息的季柏,有些生无可恋地问道:“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进去?”   平时他表叔硬拉着他开会旁听他都不肯,现在居然要陪着这小子一起听这无聊的会,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我们不能进去吗?”季柏放下手机,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那倒也不是。”   本来谈生意主打人员精简,奈何李琼楼的表叔非说李琼楼应该从小培养商业意识,从来都坚持要他旁听会议,他本人对此其实一直兴趣缺缺。   “我已经和你冯叔叔说好了,咱们进去吧。”季柏摇了摇手里的手机。   “你真的,说实话,好快速。”李琼楼有些无奈地偏头,但是还是最后和季柏一起迈进会议室大门。   从进入会议室开始,李琼楼发现季柏在和他表叔打招呼的时候目光就一直在梭巡。   似乎在找什么人。   但是他好像最后也没有找到,很是失望地坐到了后边的位置。   李琼楼打开手机,他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尤其是查他发小的脸色,当然知道对方在找什么:“你找程于飞干嘛?”   他等着季柏回复,不动声色地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水。   “你们的会不是还要继续开吗?今天程于飞没来?”季柏很是直接地问。   “哥,商业机密,”李琼楼很有闲心地逗他,他慢腾腾地打字,然后才补上一句正事,“他们大致流程第一天就走完了,今天只有一些其他事要洽谈。”   真实情况也确实如此,这次只是一些必要的业务对接,没那么需要对方的代表一定要过来。   季柏的目光在室内游走了一圈,李琼楼的表叔冯鹏也是慢腾腾地在那喝水,两方谈起一些事宜时一点也没开口,会议室里一时之间只有汇报报告的清晰话语。   他的目光和李琼楼的表叔对上,这位并不姓李但实际上掌握了李家一半权利的董事一时有些怔愣,不知道季家的大少爷又在脑子里想什么幺蛾子。   但是对方天天来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琼楼不在乎,他表哥也不在乎,他又着急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借着水杯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等到会议结束,李琼楼还在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半晌也没得到季柏到底为什么找程于飞的回答。   总不可能看上他了吧?他苦中作乐地想,最后放出一个大招,击倒boss,完美通关。   他把手机收起来,就要拉着季柏出去,反正现在也结束了,这会议室这么闷,他才不要继续待在这里。   哪料表叔叫住了他们。   “琼楼你既然要进来听能不能有点坐样,头也不抬坐那玩手机,让别人以为我们是招了个只会玩手机的实习生一样,哪有半点我们李家人的样子?”他表叔冯鹏一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开口还是先训了李琼楼一句。   李琼楼蔫头耷脑地站定,等着他问季柏。   “还有小柏啊,”冯鹏的面色一下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下次来玩一定看好他,别让他整那站没站样坐没坐样。”   “我知道了,”季柏弯了弯眉眼,然后很是没有废话地问起来,“程于飞呢?今天没来?”   他这话说得熟稔,好像和程于飞多么熟一样,让冯鹏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哦,程副总忙着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霎的脸色变得很是莫名,“小柏和程副总认识啊。”   这句话当然是故意诈他,他心里门清这两人基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要是很熟要找人还不知道对方今天没来公司吗?   “没事,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季柏继续含笑说道。   他本来今天就是想来近距离看看程于飞而已,顺便打听一下他和郑乐于什么关系。   就像程于飞看着和季柏不会有什么交集一样,郑乐于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呢?而且看上去已经脱离了相当熟的范畴。   更何况原本的这本书里没有这个人,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郑乐于说过。   他在看到程于飞的时候,内心始终弥漫着一种危机感,季柏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既然没消息,季柏很快就找了个理由脱身,顺便救李琼楼于苦海之中。   李琼楼出来后才松了一口气,哪料下一秒季柏就开口问他:“你对程于飞有什么了解?”   李琼楼:“不是,哥,你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吗?”   他对程于飞能有什么了解?了解的都和季柏说了,要是还想了解,李琼楼想还不如拿出手机百度,不过百度出来的结果应该和他知道的也差不多。   他现在认真考虑了一下季柏对对方一见钟情的可能性。   季柏敲了敲他的脑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想什么呢?”   这分明是他对情敌应有的态度。   他当然又不是为难李琼楼,既然不认识,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自带搜查系统,一句“查”下去就轻轻松松获得人家的全部资料。   好,不管季柏是想做什么,李琼楼侧头看了眼他,暗下决心。   既然他身为季柏发小,当然要给季柏排忧解难。   李琼楼很是摩拳擦掌地去问了表叔、圈里的其他朋友,顺便还联系了S市的朋友,幸好程于飞多少也算是在S市有些知名度,综合了很多似真似假的信息,得出最优的结果,晚上就交给了季柏。   不排除季柏对对方一见钟情的可能性,李琼楼格外注意了下程于飞的感情在圈里的风评。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信息是容易拿到的,霸总文里一声令下就能够得到那个人全部信息放在他们这里很难适用,且不说他俩只是没有黑客技术的大学生,李琼楼还怕一不小心过了侵犯公民隐私呢。   所以最后拿到季柏面前的信息,综合来说很是有点众说纷纭的味道。   “长得帅的花花公子?”季柏看着这一条沉思,因为他其实没太看清程于飞的脸。   “商业新贵、手腕强硬、年少有为、柏石一样温润的贵公子?”季柏读着一连串的形容词,为这些都要透出屏幕的濡慕感到牙酸酸的。   “虽然不清楚他的人生轨迹和具体经历,但是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个位置真是叫人羡慕呢。”像日本公司里的职员会说的话,季柏喝了口水,把它翻了过去。   可恶!就不能有点和郑乐于有关的东西吗?他想知道这个,才不要去看简直可以写进简历的光鲜履历呢。   “还有最后一条,”不知道为什么,季柏觉得李琼楼的面色有点凝重,他把最后一条消息举给了季柏看,转发的信息白底黑字:   “据说,是据说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程副总他喜欢的类型好像是那种年纪比他小很多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保真,毕竟涉及到人家私生活啦,就是,唔,可能也有一部分是包养吧,包养男大学生什么的,大家也都能理解,有钱人嘛,都有这个癖好啦。”   什!么!   季柏差点要把手里的水杯捏碎了。   这是他想的那个意思?这句话翻译翻译不就是程于飞喜欢比他年纪小的,那郑乐于年纪又轻长得又好看,对方不就是想泡郑乐于吗?!   明明,明明他才应该是郑乐于的正牌男友吧!   想到昨天白天两个人挨那么近,季柏捏着水杯的手指咔咔作响,神色是一种让李琼楼看不懂的悲催。   唉,没关系,任何人知道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是个海王都不好受吧。   他同情地拍了拍季柏的肩。   季柏则重重地把杯子放下。   万一程于飞真的把人泡到了怎么办?!不行,他必须采取点措施。   于是当天晚上,郑乐于收到了来自季柏的一条信息。 第14章 管它书是假的真的   这条信息极其委婉含蓄,翻译翻译就是对方问他对花花公子一样的男性有什么看法。   郑乐于纤长的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一会,仔细揣摩了半天也没明白季柏什么意思,内心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莫非对方是想试探试探自己对他什么看法?   郑乐于摸不着头脑,但鉴于季柏说的花花公子极有可能是他自己,他很是平和地打字:   “没什么看法,不支持也不理解。”   这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吧,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希望对方早日发现,比起流连花丛缺少一些感情上的美好品德的浪子,他还是喜欢对感情忠贞一点的。   他默默点了点头。   季柏在手机那头,同样默默点了点头。   他就说吧,郑乐于在书里那么讨厌这种人,发现书里的他是什么德行之后毅然决然和他断了关系,在现实里怎么可能会被程于飞这种类型的迷惑双眼呢。   他开心地在沙发上打了两个滚。   不对,他又想起了什么,顿时在沙发边缘顿住了。   万一郑乐于完全没发现程于飞是这种人呢?   他举起手机,有些呆愣。   书里的郑乐于就挺迟钝啊,一直没发现季柏是个混蛋,要是搁现实里,对方早早就被程于飞的表象蒙蔽了双眼呢。   李琼楼不知道从哪里搜来的资料上把程于飞的履历写得可光鲜了,没准对方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而郑乐于恰恰好被对方欺骗了呢。   他想到这里,还是顿了顿。   但如果对方和郑乐于只是朋友呢?他想到了这种可能。   他在脑子里把那本书翻了一遍又一遍,虽然不能倒背如流好歹也算熟记于心的书里完全没有程于飞这号人。   于是他飞快地下床,打开了柜子里的行李箱,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书。   但是书里同样也没有提到程于飞这个人。   书虽然很长,但是主要角色就那么几个,无非是一出他爱他他爱他他又爱他的剧本罢了,搞得狗血情深,居然也扣人心弦。   季柏试图在书里的边角上寻找这个他得不到消息的人。   但一无所获。   他有些丧气地反手抽出手机,点中李琼楼的聊天框。   和红烧肘子和解:“你说如果你捡到一本书,书里的内容几乎很真,和现实发展轨迹很像,然后”   我没有玉宇:“然后怎么?”   李琼楼回复得挺快。   和红烧肘子和解:“然后出现一个书里没有的人,这算什么?”   我没有玉宇:“你不应该先考虑考虑书里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吗?”   李琼楼反应得很快,他也有些纳闷季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这是游戏里的内容吗?   他接着补上一句:“哇,但是如果真能捡到这本书的话,应该也算是某种预测未来吧?我的意思是,如果书里的内容是真的话。”   季柏一愣,他的手指敲打了下键盘,有些迷茫地皱起了眉,微微上挑的眼尾因为刚刚沾上了沙发上的毛絮有些泛红。   他突然意识到,他一直跟随着书的意识在走,所以当完全没有印象的程于飞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有了事情脱离掌控的不适感。   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他一直相信书里的内容是真的,他相信郑乐于会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书里写他的父母、写他的家庭、也写他的朋友,这些都是真的,虽然书里也写他是个混蛋,但是这并不妨碍季柏只是皱了皱眉头略过了这一部分。   他真的在开学那天遇见了郑乐于,他冷淡里透着纯粹,连脸都是他喜欢的类型。   简直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诶,他这么想。   所以前半辈子顺风顺水的季大少理所应当地把他视为囊中之物,因为他受惯周围人的追捧和羡慕,他觉得上天欠他一份爱情,而在十八岁这天,上天正好把书送到了他的身边。   这就是把爱情送到了他的身边。   所以现在一个他完全没听说过的人出现在郑乐于身边时,他内心才隐隐有些恐慌。   因为他把郑乐于视为他的囊中之物,他实际上并没有多了解郑乐于,他对郑乐于的喜欢是印象中的,对郑乐于这个人本身也是印象中的。   最开始郑乐于对他有些莫名的抗拒,他也能感受出来,但是后面对方像剧情里一样被他打动,他甚至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动容。   他相信着书,因为相信它将送来他会为之骄傲拥有的爱情。   但现在——他的内心往下沉了沉。   他当然不能凭借着一个小小的动作判断程于飞究竟是郑乐于的什么人,但是他却极大地激起了他内心的危机感。   他并不能完全相信书,现实里会有书里不存在的人。   程于飞看上去还和郑乐于那么亲近。   并且,程于飞才是那个更符合书里描写的渣男好吧,喜欢潜大学生什么的。   轻易被李琼楼七拐八绕带回来的信息误导的季柏磨了磨后槽牙想。   但没有关系,郑乐于是上天送给他的爱情,他一定能够得到,不然,上天为什么要在十八岁当天送给他这本书呢?   他又在沙发上滚了两圈,有些得意洋洋地想到。   被他在凌晨私戳结果又半天没收到他消息的李琼楼:???   合着这小子是半夜玩游戏昏头了是吗?还捡到书,要真是捡到一本和现实完全一一致的书,那不就是捡到大便宜了嘛,完全可以利用这个大搞股票彩票什么的。   和季柏完全不在一个脑回路的李琼楼这么想到。   ————————   今天是天气很好的一天,昨天的雨已经完全停了,只有太阳艳艳地挂在天上,从斑驳的树影里透过窗户打在书页上,是明亮的阳光。   郑乐于一早起来同时收到两个人的信息。   一条是季柏的绿泡泡:“我今天下午就回去,在家里呆够了。”   后面跟了个蠢蠢的柴犬表情包,郑乐于没忍住上手戳了戳。   另一条则是来自程于飞的短信,对方公事公办般地说他晚上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商业宴会要参加,又不放心郑安于让家里阿姨看着,问他有没有时间来看看。   郑乐于当然没有理由不答应,但他还是慢腾腾地回了过去。   他初中的时候来A市玩,经常住在程于飞在A市的公寓里。   但是现在物是人非,一切和当年都并不相同了。   他拿出昨天晚上在西食堂买的糕点,还有一半没吃,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权当早餐了。   然后他给高霁的仙人掌浇了水,它的花依旧开得明亮,很是好看。   送这仙人掌的人也是很用心的人吧。   郑乐于想。   但是高霁把仙人掌放行李箱又怕压坏了它,捧在手里又怕摔了,只能在这里沐浴寝室的阳光了。   他想起高霁哭丧着的脸,也觉得有些好笑。   刘文浦早上出门去图书馆了,他天天很忙,有时候一天几乎完全看不到对方在寝室,哪怕是在寝室,也要抱着本书看,从古典悲剧爱情到金融硬知识,书桌上都本本摞,看上去很是壮观。   郑乐于合上文学通选课的书,又打开电脑帮人代写游戏脚本。   说实话他的生活费有相当一部分是自己赚来的,父母打在他卡里的钱有时候一个月到头都不见动。   因为他和他们的关系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处于半生不熟、有点疏离的尴尬期,就连用他们的钱,郑乐于心里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   这尴尬有时来得真是莫名其妙,他自己都这么想。   很快,中午过去,郑乐于正好要出门,他头发有些长了,软软地搭在脑袋后面,一直想剪,正好趁这个时间去把头发剪了。   他拿了个皮筋,直接把有些长了的头发抓抓,拿了皮筋绑了起来。   呼弄呼弄的行李箱滑轮声由远及近,很快停在了宿舍门口,像是有人回来了。   郑乐于正好往外走,就把门一起打开了。   然后被一头黑得发光发亮的头发震得说不出话来。   黑色短发的主人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回来啦!”   谭青不仅回来了,还把头发从红的染回了黑的。   “因为军训教官老盯着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要看我的头发,还有你也是,老盯着我的头发看,我觉得很奇怪啦!”   注意到郑乐于的目光,谭青很自然地开口解释道。   “你要出门吗?”看到郑乐于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他还问了郑乐于一句。   郑乐于点了点头,还是被谭青这发色震得有些恍惚。   不是正常的黑色啊,是那种发亮的黑啊。   他在路上都有些神思恍惚。   直到理发店的tony问他,他才想起来他是要来理发的。   “不用染,正常的,打薄就行。”他心平气和地说,指尖还有点颤抖。   tony很是疑惑地看了眼平面镜里的帅哥,心想也没有说要染发啊。   等他从理发店出来,掏出手机就发现又有两个人给他发信息。   一个是刘文浦:   “你看到谭青的新发色了吗?”   他甚至能透过屏幕感受到对方此时的心也在微微颤抖。   原来震惊的不止他一个人,他终于微笑颌首。   另一个还是来自季柏,距离对方发的上条信息不过半天,对方就推翻了他的话:   “晚上临时有事,回不去了。”   郑乐于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给他回了个表情包。   晚上有事最好,他晚上也有事。 第15章 修罗场预警   被打薄的头发已经没有那么长了,郑乐于低头回信息时,已经不会在遮住他的视线了。   如今已经是夕阳西下,郑乐于站在电线杆子下,低头看着这两条信息。   秋天的鸟雀有些停在了电线上,浓烈的黑与红在夕阳里被渲染,风吹得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呼啦呼啦地响。   郑乐于嗯灭手机,往冲锋衣口袋里一放,和昨天买的玉米小风扇碰到了一起,叮当作响。   他就这么简单穿着件冲锋衣和宽松牛仔裤,但是抬头的一瞬间有种极为淡漠的美感,给人的感觉很是不好接近。   起码来和朋友扫街却碰巧遇到帅哥的路一琳有些不敢上前,但是刚刚不小心入镜的帅哥实在是太符合这张照片的意境了,她小心戳了戳旁边的陈昭榕,问:“这样真的好吗?万一被人家拒绝了怎么办?”   “试试嘛,”染着红色卷发的年轻女孩很是跃跃欲试,“只是问他可不可以而已啦。”   这是她俩的课程作业,正好趁着国庆闲,她俩一起出门扫街,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在文化广场就遇到帅哥,拍人嘛,只是一部分,这个小哥长得确实好看,陈昭榕都想要找他要个微信。   于是郑乐于刚要走,就被两个女孩子拦住了,其中一个女孩看上去很是腼腆,有些不好意思向前,她红头发的同伴很是直率地直接开口:   “hi,你好呀,我们俩刚刚拍照,然后拍到你了。”   说着这话,女孩把手里的相机拿出来,把照片给他看:“我们课程作业要做这个,你介意我们用吗?”   郑乐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但是照片拍得很好,他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不介意,你们拍得很好看。”   红色头发的女孩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直奔主题地问他:“那我们能加你一个微信吗?正好我可以回头把照片发给你。”   陈昭榕很是期待地看着他,路一琳在旁边却拉了拉她的衣角。   拜托,这样也太社牛了吧,万一人家拒绝怎么办,路一琳在内心狂喊。   郑乐于有些犹豫,这时对方恰好又有些好奇地问他:“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我们两个是A大的,”陈昭榕接着俏皮地眨了眨眼,“放心,我们不会把你的照片外传的。”   郑乐于有些吃惊,但是文化广场确实也是A市的地标建筑之一,离A大也很近,所以平时遇见校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平和地点了点头,人家扫了他的微信之后,他才开口:“我也是A大的。”   “哇,”陈昭榕和路一琳吃惊地对视了一眼,“你是哪个专业的?”   “我是金融的。”   陈昭榕露出个笑容来:“真的太巧了,不过我们俩不是金融的,我们俩是广播电视的。”   她在自己和路一琳之间比划了一下。   没想到出门遇到的帅哥是校友,陈昭榕很高兴地给路一琳打了个手势,路一琳无奈地小声在她耳边说:“榕榕,我们一会还有事呢。”   陈昭榕把人加上以后,多少也算兴高采烈,向郑乐于问完备注后,她才朝对方挥挥手要再见。   她们走后,郑乐于还能听见那个腼腆的女孩子小声和同伴说些什么:“郑乐于,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我好像也听过诶,真的好耳熟。”   后面的话他就听不到了,这使他有些疑惑,他也没有听说过自己有多出名啊。   但这件事也只是小事,除了他问了那女生要了个备注之外,这件事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   晚上要去看看他哥,他于是顺路拐去了书店,买了新的图画本和彩笔。   他决定换一个不同风格的图画本让他哥画。   书店的老板在结账的时候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一个大学生怎么还买小孩子的画画本。   他把图画本和彩笔收进袋子,打车去了程于飞的公寓。   暮色渐沉,等到郑乐于到了公寓,先是在公寓门口站了一会,给程于飞发了条短信,问他在不在。   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去了,夕阳的暮色里带着黑色的余影,在大地上被拉长,包括公寓边的路灯,把郑乐于的影子拉得很长,颇有些淡淡的寂寞感。   起码程于飞出来时看到他的时候是这样的场景。   年轻人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灯影上,有些晦涩的光影遮住了他长长睫毛下的情绪,风呼啦呼啦地吹着路灯旁的茂密树叶,他的影子都被拉得挺拔起来。   程于飞这才发现,郑乐于不像是当年的他了。   他好像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从随风招摇的小树变成了在石缝里也坚如磐石的松柏,他有了心事,不再像原来那么好猜,也不会再对他轻易卸下心防。   最重要的是,郑乐于不再是他的郑乐于了。   他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眸。   被他在心里脑补很多的郑乐于实际上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晚上回去该吃什么。   蒜蓉粉丝?不行,今天回去肯定很晚,食堂已经关门了。   醋溜土豆?一般,上次去吃的时候口感没有第一次吃的时候好了。   那就吃校门口新开的那家小炒吧,上次谭青去吃的时候给了很高的评价。   他走神般地想着晚上吃什么,身旁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个人。   直到对方的影子被投射到郑乐于正在盯着的路灯脚时,他才终于发现。   郑乐于抬头,才发现是刚刚他给发了信息的程于飞,对方眉眼含笑地看着他,还是郑乐于最熟悉的那副表情。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想着对方好像也没有回他。   “你把头发剪了?”程于飞的目光在他刚刚打薄的头发上落了一瞬,神色有些莫名。   郑乐于也感觉有些莫名,程于飞还记得上次见面他的头发和现在不一样吗?   他有些懒得想这个问题,他最近两年和程于飞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方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程于飞这么问,大概可能还是随口。   郑乐于的视线转移到自己冲锋衣外套口袋中露出的手机一角,想着应该提前踩好点等对方走掉再来的,但他还是开口:“今天才剪的。”   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程于飞看着路灯柱子的颜色变深了些,才开口道:“那我们走吧。”   他难得在这些许的沉默中感到了尴尬。   郑乐于沉默了一瞬,然后反问道:“走?”   不是说让他来看着他哥吗?   “是这样的,”程于飞摸了摸鼻尖,“安于不在这里,我今天下午带他去美术馆看展,结果他有点不想回来,正好我晚上要去的地方离那很近,我就把他安置在那里的酒店了。”   郑乐于的手放进口袋里,手指在手机边缘摩挲了下,然后才说:“只有我哥一个人?”   “他在房间里画画,他说那里视野好。”   这句话是真的,他也没有要在这件事上还骗郑乐于。   郑乐于点了点头,然后才说:“那我们走吧。”   他这句话说得平静,倒让程于飞有些侧目,他以前的潜意识告诉他,郑乐于现在的心情并不是他外在表现出来的那样。   “司机在车库等着我们。”程于飞顿了一会才说。   郑乐于的手机在兜里被他颠了颠,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路灯影子。   夜色已经渐渐深了,从程于飞的公寓去酒店的路上并不远,难怪对方这么放心把郑安于放在酒店。   但是郑乐于心中隐隐还是有一种预感,仿佛今天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他盯着车窗外的夜色若有所思。   但是他的预感并没有成真,一直到郑安于的房间,还都是一片平静。   他哥早就放下了画笔,图画本和玩具都被杂乱地放在一边,他在沙发上睡得很安详,把一半卷卷的头发都陷在了沙发里。   程于飞看着睡得正香的郑安于,一时间有些静默:“要不你先回去?”   他也没想到郑安于直接睡了。   郑乐于皱了皱眉开口:“不用了,反正我也想多陪陪我哥。”   他接过了程于飞递过来的房卡,内心多少吐槽了程于飞两句。   程于飞今天穿得正式,西装得体,还在口袋上别了块方巾,眉眼间颇为意气风发,是郑乐于很少见到的程于飞。   他这时候也忽然意识到,他认识程于飞已经快十年了。   人总是会改变的,他不能希望对方一直是当年辅导他写作业时穿白衬衫露出笑眼的学长。   他们当时把路走得太绝了。   但他微微颌首,不泄露一丝情绪:“那你先走吧。”   郑乐于当时选择了错误的路,程于飞后来也是。   所以他不会怪程于飞。   ————————   今天的晚宴很有意思,但是吃的更有意思。   李琼楼又一次三口两口把盘子里的西点吞掉,然后拉了拉旁边的季柏:“黄历说今天不宜出门。”   “那你还出来?”   季柏放下他的长腿,随手拿起一杯香槟,从酒杯里看向依序进来来往的客人。   无聊死了,他撇了撇嘴。   “因为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琼楼故作神秘地说。   季柏放下了酒杯,他其实不太爱喝酒,味道太呛了。   长相俊逸的年轻人很快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长得眼熟,但是季柏又没想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直到瞥见对方和李琼楼的表叔谈笑风生时,他才猛然意识到:   “那不是程于飞吗?” 第16章 他是李琼楼?   大堂里金碧辉煌,吊灯在头顶远远地照映着,衣着很正式的年轻人和面前的老总谈笑风生,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周围有人在观察他。   季柏看着一时怔愣,旁边的李琼楼扯了扯他的衣角。   “瞧,你一见钟情的对象。”李琼楼调侃道。   “不是,”季柏坐直了身体,面色状若严肃地看着李琼楼,“哪里有,你再开这个玩笑试试。”   他假装威胁的样子李琼楼看了好笑:“知道了,不开你玩笑了。”   他当然也没有真的往季柏对人家一见钟情这方面深想,最多只是口头调侃两句而已,这次拉着季柏一起来宴会,纯粹是因为嫌季柏回学校太早了,在学校里呆着有什么意思,反正A大还有两天才开学呢。   由于季柏刚刚的目光过于直接,程于飞其实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这两个打扮和宴会上并不太相符的少年人,一边和人继续说话。   人精似的冯鹏当然也能感觉到和他说话的人目光在他家小辈上,他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题:   “瞧,那两个。”   下巴往李琼楼那里一扬,他含着笑开口:“我们家两个小辈,白衣服那个是我表哥的儿子,他旁边那个戴帽子的是他发小,季家的。”   程于飞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指尖在酒杯上收紧,才笑道:“是么,好像略有耳闻。”   “嗯?我还以为你和季家那小子认识呢?”冯鹏装傻似地开口,“上次季柏还和我问起过你呢。”   “他问我什么了?”程于飞像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冯鹏一时卡壳。   还以为真的认识在这装傻呢,没想到皮球又踢到他脚边了。   他和程于飞碰了碰杯:“没问什么,大概是对你有些好奇而已。”   程于飞含笑,没有细问,只和人碰了杯,浅饮了一口。   “我表叔咋看过来了?”李琼楼侧头,发现了那边两个人的目光,有些纳闷。   “也许因为你今天没有在玩手机。”季柏侃侃而谈。   李琼楼刚要怼他,只见到季柏理了理脑袋后的头发,直接站了起来,打哈欠似的伸了个懒腰。   “你干嘛呢?”   他俩本来是在大堂的角落里,沙发不起眼,还安安静静的,他们待在这里也不起眼,只是季柏这直接站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吸引别人目光。   “我靠,哥,你快坐下。”李琼楼把盘子放下就要去拉季柏。   “没事,我出去而已。”季柏有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正回身板,又往下压低了帽檐。   他走得不快,但是李琼楼还是在后边伸出了尔康手。   这小子,真是他活爹!!!   他气得盘子里的西点还没吃完,抓起外套就去追。   但是季柏压根没走两步,就在他表叔面前停下了。   “叔叔好。”他像是为了和人打招呼特意停下来一样。   冯鹏点了点头,心想季家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有礼貌,进来的时候都没跟他打招呼。   程于飞看向面前这个少年人,看上去很年轻,黑发被鸭舌帽压着,只有一点点碎发露了出来,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看上去多情又无辜,现在目光移向他时还带着点笑意。   这笑意里又有点微妙的东西。   “你好,”少年人客客气气地露出笑容,“我叫季柏。”   冯鹏在心里腹诽,原来真不认识啊差点以为你们很熟。   程于飞也很是客气地回道:“我是程于飞。”   客气中带着疏离,像要把名片取出来给他似的。   这倒不能怪他,这小孩的眼神里多少带了点敌意,微妙得让程于飞差点要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最近自己有没有骗小孩了。   季柏礼貌地点了点头,把手揣进兜里,抬了下头,将视线转向冯鹏:   “那我先走了,我明天还上学。”   后面李琼楼很快就追上他,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抱怨他怎么走得那么快,季柏又无奈地说今晚愿意帮他把游戏里他死活打不通的那关过掉,李琼楼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程于飞看着季柏远去的背影,还有李琼楼拿着外套往外一甩的动作,若有所思问道:“季家的小孩还在上学?”   这句话当然没什么实质内涵,穿着一身都和整个宴会不搭的少年人一看就还在读书。   “在A大呢,”冯鹏感慨,“那孩子成绩还是很不错的,就是脑子里天天塞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涉及人家自己家的事,程于飞也不好多问,只是笑笑就把这个话题放过了。   李琼楼跟着季柏往酒店外面走,结果对方在酒店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此时外面夜色茫茫,虽然酒店在市中,霓虹灯的彩多少冲淡了茫茫的夜色。   “怎么了?”李琼楼问,他把外套挂在胳膊间,另一只手早已打开了游戏界面,乍一跟着季柏停下,还有些疑惑,就抬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季柏靠在酒店门口的柱子边,问李琼楼,“你喝奶茶吗?”   这话题跳跃性太大,李琼楼反应了一下:“喝呗。”   “你以前不是不怎么爱喝奶茶嘛?”他又有些迟疑地问。   “现在爱喝了。”季柏眨眨眼。   还不是郑乐于有时候爱喝,连带着他探索了好多种品种的奶茶。   想到这里,他按住了在兜里放着的手机。   明天就该会学校了,也不知道郑乐于在学校无不无聊。   他这么想着,就和李琼楼抬腿迈向了酒店旁边巷子里的奶茶店。   正在被季柏挂心着的郑乐于此时从便利店出来,在踏出店门的一瞬间,他的腿又收回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走进旁边街里的季柏。   他没有想到下来一趟便利店都能遇到季柏。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巧合。   他拉紧冲锋衣拉链,直到领口遮住了他的脸,然后迈开腿,想从另一边出口出去。   “你说这一关到底怎么打啊?”季柏旁边的人开口,脸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语气里对游戏的难度很有些不满。   郑乐于顿了顿。   “我都说了我帮你打通,这关简单的很,我上个星期就过了。”季柏在他旁边开口,有些不理解这关李琼楼怎么还没过。   郑乐于的视线从季柏身上移向他旁边穿白衣服的年轻人身上。   他皱起了眉。   他怎么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呢?   郑乐于扫过对方的脸,从他的眉眼到发丝,在对方有些招摇的桃花眼上停留了些许,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靠,算了,说了你晚上帮我打。”有着桃花眼的少年人撇了撇嘴,把手机拿远了些,手机屏幕的光一下暗起来。   郑乐于往后退了退,乍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他每天早上刷牙时都能见到的脸吗?   对方又往暗巷里走了几步,郑乐于不太能看清,但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像?他有些不确定。   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本书。   原来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替身文学才对,他有些幽默地想。   莫非季柏被他上次的回答打击到了?觉得他不是好钓的,所以很快就转移目标了?这也太快了吧,才几天啊。   郑乐于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猜想大概也不太对。   对方不会是货真价实的李琼楼吧?他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但是李琼楼现在不应该在国外留学吗?而且李琼楼和季柏的关系也很是不尴不尬,绝不可能这么和谐地在一起讨论游戏问题。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关于他们之间长得很像这件事。   大概可能只是季柏的其他朋友吧。   郑乐于盖棺定论。   他拎着从便利店买来的薯片可乐爆米花,打算和酒店陪他哥看电影。   郑安于正好没睡多久就醒了,他可以陪他看完上次在家里没看完的那半部电影。   他特意挑了另一个门走的,没有想要遇见季柏的意思。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有些昏暗的天空上点缀着几颗星星,从这里到酒店没有几步路,郑乐于恰好和季柏背对而驰。   有时候他时常想,他其实也没有多讨厌季柏,他黏人但有的时候也很可爱,外表很有欺骗性但是芯子是软的,可能还要再扒开一层才能发现里面是一肚子花花肠子吧。   这么会装,难怪书里的郑乐于那么轻易地被骗了。   他摇了摇头,不打算再想这个问题。   这些都是书里的内容,他也没有必要那么相信它。   郑乐于很少笃信什么东西,更何况是一本从天而降的书,如果不是因为书里的走向暂时和现实一致,真的有季柏这个人,他或许就把这本书付作笑谈了。   但是现在一切看起来很明晰,不管真的假的,他当然是多少要躲着点季柏走。   被他暂时放进兜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亮,等到他回酒店才发现。   季柏给他发了条信息,这条信息放在普通友人里都显得过于琐碎。   他说今晚喝到某家奶茶,味道很正宗,大概比上次他们一起喝的某家还要好喝。   这条信息实在琐碎而随意,但是郑乐于却一愣。   原来刚刚那家伙去喝奶茶了,他隐约听到一点。   季柏也不会想到,他正分享着信息的郑乐于那时就在他的身后吧。   这么安静而琐碎的信息,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给他发过了。   他轻轻笑了起来。 第17章 他才没有感动   回到酒店时,他哥还乖乖地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掂着电视遥控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电视上还在放着小马宝莉。   郑乐于在门口换上拖鞋,把零食袋子放在茶几上,又多瞅了几眼电视机,问他:“你还看上次我们在家里看过的那部电影吗?”   郑安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手里仍紧紧抓着电视遥控器不放。   郑乐于从沙发旁的背包里拿出收纳袋,把里面的光盘取出来,朝他哥挥了挥:“就是这个。”   郑安于安静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没办法,郑乐于只好坐下,陪他一起看小马宝莉。   郑安于在旁边一口接一口,很快就把薯片吃掉了大半。   郑乐于的视线转向电视。   嗯,其实小马宝莉也挺好看的。   季柏好像也喜欢看。   想到这里,他打开手机,切回聊天界面,回复了季柏的信息。   “好啊,下次我去尝一杯。”   其实他现在就能下楼,但是和季柏正面遇上的可能性很大。   他还没熄灭屏幕,抬头就看见他哥回头,目光已经没落在电视上了。   他哥露出一个微笑,指了指他的手机:“喜欢、喜欢的人?”   郑乐于愣了愣,然后才对上郑安于的视线,不知道他哥从哪里来的想法。   “不是。”   他轻笑道。   那家伙,分明是一个小混蛋。   郑安于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委屈地侧回去,继续吃起薯片。   明明、明明没有猜错。   程于飞回来得不算早,郑乐于已经陪着他哥看完了四集小马宝莉,现在脑袋里已经充满了奇妙友谊。   程于飞进房间门看到他们在看动画片的时候还愣了愣,因为只有他刚认识郑乐于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日子,看动画片什么的。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说:“你要回去吗?现在太晚了,我带你回去吧。”   A大是没有门禁的,但是回去太晚还要谭青他们给他留门,郑乐于多少也不好意思。   “行。”他顿了顿,站起身,把堆在桌子上的薯片袋子收起来。   如果不是郑安于,他怕是在这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尤其是在程于飞身边。   他哥在旁边咔吃咔吃啃着薯片,完全没有陷入弟弟和他前男友的尴尬气场中。   A大离市中区近,开车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哥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礼貌,在车里没有吃薯片,一时之间车内很是安静。   郑安于只是以某种忧郁的眼神注视着车外,直到郑乐于下车。   低调的黑色SUV停在了A大的校门口,郑乐于下车,刚剪的头发轻易被风吹起,露出他很是棱角分明的眉眼。   “那我就先走了。”他有些冷淡地朝程于飞点了点头,单肩包里现在已经塞了没吃完的薯片,光盘收纳袋还有没来得及给郑安于的玉米小风扇,他垮起来时叮当作响。   郑安于扒着后车窗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有点舍不得他。   他就着没放下包的姿势从拉开背包拉链,把里面的玉米小风扇给了郑安于。   “上次那个小风扇不是被吉利划坏了吗?”他一只手攥着背包带子,“这是新买的。”   他哥真的很喜欢这些小玩意。   郑安于接过小风扇,眼神亮了亮:“谢谢你。”   “谢谢你,乐乐。”   他说话不是很利索,只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程于飞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切,眼神有些复杂。   他认识郑家的两个孩子都很早,比起外人眼里冷得像块冰一点也不好接近的郑乐于,郑安于其实才是那个更讨人喜欢的。   他为人持重,风度翩翩,当年曾是为人交口称赞的少年天才。   ——也曾是他看大的孩子。   他将目光从后视镜收了回来,常常含着的笑的眼睛此时也有些黯淡下来。   有时候,人生的风云际遇,并不会因人的感情而改变。   包括他和郑乐于。   他想点支烟,又想起来自己戒烟许久,车里连打火机都没有,况且郑安于也闻不得烟味,他抬起的手又往下放了放。   窗外夜色茫茫,郑乐于摸了摸他哥有些自然卷的头发,感觉这颗蓬松而温热的脑袋在他掌心拱了拱。   “我走了。”他轻声说。   郑安于朝他点了点头,眉眼弯弯。   程于飞遥遥冲他抬了个手势,郑乐于示意他把车窗摇上。   A大的地标之一夜晚还亮着光,郑乐于利落地背着单肩包往前走。   程于飞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背影,自嘲似地笑了笑。   他早就知道郑乐于是这种人,一旦决定放手,就绝不会回头。   他本来也不应该仗着年长者的身份去俯视这段感情。   他轻轻地将手扣在了车窗上。   他这样想。   ————————   事实上季柏第二天也没能回来,因为李琼楼开学早,他不在A市读书,季柏就只能提前送人去机场。   路上李琼楼还夸他这拿到没几个星期的驾照开出来的车还挺顺溜。   季柏微笑着踩油门加了速。   李琼楼:……   等到季柏确切说他要会学校时,已经差不多要开学了。   A大从校门口到寝室楼来来往往的都是拖着行李箱回来的大学生,个个愁眉苦脸痛不欲生,校园上方弥漫着惨淡的愁云,连今天灿烂的天气都不能阻挡。   只有季柏迈着轻松的步伐走进校园。   他当时走的时候提了个小行李箱,里面没装什么东西,现在回来有点懒得带回来了,干脆只背了个黑色的包。   郑乐于看到他的时候正好在下楼,他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撤退。   于是他几乎是以等待正好撞上季柏的姿态站定。   季柏看见他了,果然眼神亮了亮,三步作两步地迈上台阶,手里还举着杯东西。   “看,我上次和你说的奶茶。”他把早上从A市中心街特意买来的奶茶举起给郑乐于。   “你上次不是说要去喝吗?好像只有市中心那一家有。”他眼神亮亮地等着郑乐于接过。   郑乐于的眼神从奶茶转移到季柏的脸上,见他好像是真心的,才压着内心的疑惑接过。   “你快点喝,我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很快就不好喝了,”季柏背着包,又忽然意识到,“你还有其他事吗?”   他指的是郑乐于下楼这件事。   “我去图书馆还书。”郑乐于点点头。   “太好了,”季柏一点也不见外,“你顺便帮我一块还了吧。”   他拉起郑乐于就要上楼。   郑乐于被他扯着外套袖子,还有点无奈。   但是——他的视线落在奶茶上,若有所思。   季柏居然是特意给他带的吗?只是因为他一句话?   他感动了?   怎么可能。   郑乐于面无表情。   季柏发现他没往前走几步,有些疑惑地拉起他的袖口,他的表情好像全都写在脸上,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郑乐于看向他,才发现这样在楼梯上从下往上看,季柏现在的神情居然有点无辜。   好吧,他是有一点感动。   郑乐于面无表情地改口。   等到了季柏宿舍,他在门口等着季柏,这时候还有一天才彻底上课,但是寝室里该来的人都来了,昨天晚上家在A市还和家里人有些依依不舍的高霁也回来了,反正郑乐于寝室是全员到齐了。   季柏寝室里除了他只差一位了,还有一位很眼熟,发现郑乐于在门口站着还冲他打了个招呼。   是那天开学时候认识的徐志文。   郑乐于在班里着实算不上认识很多人,大部分人只差不多混个脸熟,因为他混寝,人看着也冷冷淡淡的,还真没多少人敢上来就和他交朋友。   只有季柏这家伙总爱黏着他。   此时已经早上十点了,前几天的雨是彻底歇了,阳光穿透灰尘,只有风轻柔吹过树叶的声音。   季柏终于从他那七零八落的书桌上抽出他上次从图书馆借的书,拍了拍上面压根不存在的灰,拿起来就要走:“走走走,还书去。”   完全忘了刚刚他是要郑乐于顺便帮他还回去。   嘈杂的寝室里有人在讨论国庆去吃了哪些好吃的,还有电风扇转动时几乎听不到的呜呜声,在这一刻都没有季柏的声音清亮。   眉眼明朗的少年人一抬眼,含着笑意满满撞进了郑乐于的眼底。   郑乐于紧了紧手里的书,蓦然开口:“走吧。”   其实季柏也没有那么讨厌。   ——作为朋友来说。   他垂下眼,看着手里书的书顶,半晌才这样想到。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季柏妙趣横生地讲起他国庆的经历,尤其讲了他打碎他妈珍藏多年的瓷瓶的事,说起他妈的脸色当时黑得跟锅底一样,他讲故事的能力一流,惹得郑乐于也没忍住露出笑。   但是他没有说起在惊鹊楼碰巧见到郑乐于的事,郑乐于虽然知道,但也不确定当时季柏看见他没有,所以也没提起这件事。   他还碰巧在酒店见到过季柏,季柏不同样也不知道嘛。   所以这大概算某种形式的扯平?   他莫名其妙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   晌午的树荫最是浓密,校园里的鸟雀不怕人,叽叽喳喳地停留在树下的阴凉处,来往的人不多,也没有惊吓到它们,只有鸟啼声悦耳,和他们一起走过了这段绿树掩映的校园小道。   神采飞扬的年轻人抱着书,他的声音和在这些声音里,留下的多是平和与愉悦。   他没有向郑乐于问起程于飞,郑乐于也没有向他问起那天酒店门口见到的人。   大概因为不是时候,或者别的原因,他们谁都不想先开口问。   也或许是因为这一刻,   他们离书很远,离现实很近。 第18章 撩人不犯法   “计算机专业最讨厌的课程里,高数绝对排在前三!”   来自于谭青一大早上的哀嚎打碎了清晨的平静。   “我靠,你大早上嚎什么呢?”   高霁挂着耳机正打游戏呢,被他一嚎手差点抖了,干脆地把手边的抱枕直直地朝着谭青砸去。   “Sorry,我真的很骚瑞。”谭青往旁边一个翻身,就躲过了这个哆啦A梦抱枕,扭过头来跟高霁逗趣。   他和高霁的床位是斜对角线,高霁也不可能下床来打他,当然只能气结,扭过身去继续打游戏。   谭青打了胜仗似地笑起来,然后视线转移,突然发现郑乐于的床位上没有人:   “对了,我们郑总呢?”   刘文浦坐在下面书桌上,闻言用笔扶了扶眼镜,很是沉着地说:   “他去排练了。”   “噢,我想起来了,”谭青恍然大悟,“《灰小子》嘛,他去演信使了。”   “那季柏呢?没跟他一块去?”他又问道。   “你关心人家干嘛?”高霁嫌侧过身阻挡他的发挥,又平过来,手上速度不减,也不妨碍他回谭青的话,“他俩关系挺好?”   “好像还不错。”刘文浦突然插话道。   “是么?最开始的时候我怎么感觉郑乐于有点躲着季柏走呢?”高霁也没在意,只小声嘟囔道。   “这就是你不懂了,”谭青把手里的高数书往头顶一放,“这是不可阻挡的兄弟情。”   接着他又摸起头顶的高数书,喃喃自语:   “举头三尺有神明啊,希望今天晚上高数小测一定要过。”   才开学几天啊,他就要在这里享受高数的苦了。   谭青放下了高数书,有些崩溃地捂住了脸。   然后哆啦A梦被他一拐,从床上掉了下去,咚的一声换来了高霁悲伤中蕴含着要杀人的声音。   “谭青你再虐待我的哆啦A梦试试!你剪了个油头每次进我们寝室换来多少目光你不知道吗?还动我的哆啦A梦!”   游戏里抽空出来的声音显得很急迫。   谭青翻了个身,伏卧在床上,再次发出一声悲鸣。   本来是你自己要扔过来的!   被他们挂心着的郑乐于此时在和剧本较量,他状若面色凝重地看着手里的他不过三句台词的剧本,表面上在沉思,实际上在走神。   没人告诉他季柏也会来,也没人告诉他宁海言也会在这里。   这是不是他早上没睡醒,他演奥菲莉娅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面对熟人的尴尬。   季柏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角色,也不知道话剧社到底把这个剧本改了多少,总之季柏成功地出现在这里,演的是公主的透明人哥哥。   台词比他还少一句。   现在他放下剧本,季柏几乎同时卸下他那装出来的严肃表情,星星眨眼似地看过来。   郑乐于又把台词本举过了头。   大概比他更坐立难安的是旁边的宁海言。   因为他正是本剧的主人公——灰小子。   因为他长得真的属于秀气那一挂,所以好巧不巧被社长拎出来演了男主人公。   现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着坐的两人。   他是不是当了一个电灯泡?他面无表情地想。   被迫当电灯泡的宁海言很快就得救了,因为这两个人不约而同、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话剧排练室的大门。   他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   这间话剧排练室在教学楼顶层,和其他台球室什么的并列,每间都宽阔明亮,占地面积很大,所以一层中单个的教室很少。   郑乐于手里掂着台词本,他的三句台词被拿荧光笔标了出来,在早晨昏昏的楼梯间还算勉强能看清。   季柏靠在楼梯间对边的栏杆上,一只脚靠着栏杆,一只手里拿着杯豆浆,另一只手还插在兜里。   透过熹微的晨光,他这样的动作还有点拽拽的。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郑乐于手里的台词本此时显得多余起来。   郑乐于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掂量对方的行为,他有些牙疼地说:“你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   “社长正好我认识。”季柏眨了眨眼说。   郑乐于捏紧手里的台词本。   如果不是一大清早进来看到季柏,他都不知道对方还有出场。   而且这角色绝对是后来添加的吧,绝对是吧。   这样想着,季柏那拿着豆浆优哉游哉的神情都有点欠揍。   他以为他不知道他手里那杯豆浆凉了很久吗?郑乐于面无表情地想。   季柏不喝凉豆浆,他一定是因为周围没有垃圾桶找不到地方丢才拿在手里的。   莫名其妙有点好笑。   郑乐于当然不会笑出来,但是他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把季柏堵在了栏杆边上。   季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下他没有脚可以靠在栏杆上了。   嗯,现在动作不拽拽的了。   “你怎么了?”   季柏不是第一次发现郑乐于比他高了,虽然他也默默疑惑为什么按理来说他身为攻却比郑乐于矮,但是他才不会说出来。   现在郑乐于直接把他堵在栏杆边上,骤然出来的比他高一点点的个头还是让季柏微微仰头才能看向郑乐于的眼睛。   对方面无表情,看上去有点吓人。   “没什么。”郑乐于想难道要说突然发现你今天头发没梳顺炸毛了吗,才不会。   但是吓一吓对方还是很有意思的,郑乐于微微勾起嘴角,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轻声开口:   “你这样,我会误会的。”   指的是季柏非要和他演一部戏这件事。   “误会、误会什么?”季柏还是那样,长得多情浪子样,但是不经逗,一逗就红耳朵,这下直接要红到耳朵根了。   误会你喜欢我呗。   郑乐于在季柏耳边撇了撇嘴,看到对方耳朵红了,难得恶劣一把。   但是他没有说。   什么嘛,对方既然有意真追他,嗯,不管从书里还是现实来看都是这样,他当然要逗逗人家。   反正撩人不犯法,尤其是撩个小混蛋。   这最多叫互钓。   他是逗人逗开心了,季柏心里却像是开了蒸汽鸣笛小火车。   郑乐于什么意思?   小火车一路跑,在错综复杂的轨道上完全不知道走那条路,横冲直撞地要撞到站台上。   在蓦然间,季柏内心捂脸般想,他怎么没有书里那么攻气满满?   如果他是书里的季柏,这时候就应该刚上去,直接撩啊。   郑乐于逗人逗满意了,往后撤了一步,带笑缓缓开口:“我是说误会你今天没梳头。”   他最后还是伸出手把对方有些炸毛的头发揉了揉,然后才捋顺。   嗯,很好,他满意地看着季柏被他骤然的动作弄得有些呆愣的样子。   季柏还是维持原样最可爱。   顺便他也默默吐槽了下自己刚刚有如霸总上身般的行为。   季柏的豆浆杯在他手里被捏了捏,最后被终于面无表情的他捏变形了。   这家伙搞什么啊。   虽然他脸上的红晕还在,但不妨碍此时面无表情的人变成了季柏。   从现在开始,讨厌郑乐于三分钟。   于是他抢过郑乐于手中的台词本,把手里不喝了的豆浆塞回去,对郑乐于说:“我背台词去了。”   分明他自己也有个台词本。   郑乐于无辜地眨了眨眼。   季柏则还在想刚才的事。   为什么他看起来还没有郑乐于攻?这不可能。   他应该在刚刚变身原书里的季柏,霸气满满地回复,然后红眼掐腰一条龙,嗯,就是这样。   又冷清又破碎的郑乐于——书里这么写他当然这么念——怎么看起来比他还攻?   他一时之间很是气馁。   但是他看着前面下楼帮他扔垃圾的郑乐于,对方的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从转角间过去,就是阴影到明亮,露出来的上半张脸优越而挺秀,他忽然有些恍惚。   手里的台词本还在,需要记忆的台词页被郑乐于小心地折起了角,他的指尖在上面摩挲了下。   其实对方一直以来,好像和破碎、悲伤这一类书里描写的气质没有什么关系?   冷冷淡淡倒是有点,但是一相处,他就会忘掉这些,只记起了对方略有些柔软的心。   郑乐于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大多数时候漫不经心地一瞥,就让人难以忘却,并且只能记住那双眼睛,而一时竟忘却其他的了。   他好像并不太一样,和书里写的郑乐于。   他的视线落在了手里的台词本上,上面有郑乐于做的折角和荧光印记,旁边还随手写了几个字。   龙飞凤舞,笔迹清晰,反正挺好看的。   他若有所思。   刚上来的社长和郑乐于在转角打了个招呼,又遇到了在栏杆边的季柏,有些疑惑:“你们来这么早吗?”   季柏回过神来,他摇了摇手里的台词本:“背台词嘛。”   社长寻思着他也就两句台词,还用背吗?   但是季柏的目光很诚恳,他没多问,反倒是看到下楼又上来的郑乐于,像是想到了什么,才说:“哦哦,那你背吧。”   社长扶了扶细丝边框眼镜,拿起手里的资料往前走,继续思考起他要创作的剧本。   他这剧能说动宁海言来演不容易啊,他早就瞅着对方适合这个角色了,控制一下嘴别那么毒就行。   啊啊,这剧还有他最喜欢的女主角呢。 第19章 男朋友   如果全世界都能像郑乐于那样省心就好了。   带着细框眼镜的社长大人拿着刚刚从架子上抽出来的台词本,看着面前的一切,如是想到。   宁海言第六次穿着巫师赐给他的帅气衣服,然后在走路的过程中把它刺啦出声,这使伟大的社长大人一次又一次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衣服扯坏。   “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动作幅度小点。”他咽了下口水,很是谨慎地说。   “这本来就挺蠢的了。”宁海言沉默了一会,然后不无讽刺地说。   社长用台词本捂住头,有点崩溃。   宁海言把道具苹果放回了架子上有些落了灰的果盘里,似乎有点嫌弃这衣服当真阻碍他的行动,放完还把袖口扯了扯。   这个原因真不怪他,当时还没定角色的时候,衣服就已经定做出来了,最初的设想就是找个清秀瘦弱的男生来演,结果宁海言清秀是有了,瘦弱和他多少不沾边。   郑乐于坐在椅子上,拿着社里统一发放的水杯慢悠悠地喝水,季柏做他对面,老是趁着看台词本的间隙偷偷看他。   郑乐于微微侧了侧头,权当没有发现季柏的小动作。   社里的人渐渐要到齐了,郑乐于大多数不认识,正好也只有三句台词,乐得在角落里犯懒。   早晨的阳光透过了排练室里近乎透明的灰尘,季柏终于放下了台词本,捧起半边脸地趴在桌子上,没话了般地说:“这部戏女主角是谁啊?”   郑乐于翻过前面的演职人员表,找到了女主角那一栏:“叫路一琳。”   “你应该还是他的哥哥。”   言外之意就是他怎么还没记住自己的公主妹妹的名字。   季柏看向自己的那两句台词,多少有些出神,倒没听出来郑乐于的意思。   郑乐于的指尖在名字上顿了顿。   专业是广播电视,好像有点熟悉。   季柏昨天睡得很晚,不一小会就趴在桌子上打起小盹来,等到郑乐于把视线从词本上移开抬起头才发现。   这家伙,也是真能睡。   他看着季柏睡得很香,把外套半搭在胳膊间就睡了,手里甚至还虚握着词本。   他有些长的睫毛顺着阳光的光线折射处微微颤动,像是一只受惊的蝴蝶。   郑乐于侧过头,一伸手就把排练室的窗帘往旁边拉上了一点。   阳光被阻拦了,只能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耀武扬威地照射着。   季柏睡着时还微微皱起的眉舒展了些。   话剧社的人很快就来齐了,就算室内很大,人聚在一起也总有些吵闹。   《灰小子》的女主角终于出现了,郑乐于往那里一看,就发现他确实认识这个今天穿了白色长裙的女孩。   他上次在文化广场见到过,在那个红头发女孩身边。   这个叫路一琳的女孩抱着台词本,拿卡子把两边的头发卡了上去,笑起来有点羞涩,正在和社长还有旁边的几个人说话。   他移开了视线。   原来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圆。   他想。   宁海言照旧摆着一副表情,盯着手里的剧本仿佛充满的巨大的不理解。   大概他与生俱来缺少浪漫细胞吧,并且这是一部性转改编剧,他实在理解不了无聊的爱情童话怎么会获得那么多的追捧。   本剧里扮演两个恶毒哥哥的男生站在那里热火朝天地聊天,仔细一看他俩还确实长得很像,连笑起来的嘴角弧度都一样。   因为这是社长的手笔,他特意找了一对双胞胎兄弟来演,美曰其名让观众更有代入感。   其实如果他真的想这么做的话,不如按部就班演那个格林童话里更纯粹的灰姑娘故事。   角落里手插兜带着耳机正在和人聊天的女生是话剧里的女王,红色的头戴式耳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她本人的黑色皮衣一样招摇。   此外,还有一些扮演NPC的学生们在叽叽喳喳地围着大圆桌聊天,眉目间神采飞扬。   郑乐于收回了目光,然后才发现旁边的季柏有要醒来的倾向,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舞会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十二点结束。”   “我认为他并不是你要找的灰小子。”   这是他要说的两句台词。   说完,他换了个方向歪着头又睡了。   郑乐于:……   等到正式排戏的时候,季柏才勉勉强强从睡梦中醒来。   他俩加起来就五句台词,出场时间不超过三分钟,自然轻松,排完戏就在那里坐着了。   宁海言看上去相当看不起这部戏,但是表演起来居然很认真,台词一句不落地背熟了,神情拿捏得也很好,要不是知道他现实里嘴毒成那样,乍一看还真是像个可怜兮兮灰头土脸的灰小子。   路一琳也是,表演的时候虽然乍然看到郑乐于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快收拾好表情,演得也有板有眼,漂亮极了。   羞涩褪去,显得相当认真。   中场休息的时候,郑乐于和季柏好好地坐在那里,郑乐于随手翻起排练室的书,季柏拿着台词本昏昏欲睡。   宁海言没有早占位置,一时之间没地方休息,很随意就走到他们旁边拉开椅子坐下了。   顺便翘起二郎腿玩手机。   虽然第一次见面和后续都有些尴尬,但是这不妨碍郑乐于没有表情地继续翻着手里的书。   书页被他翻得有些沙沙作响。   季柏醒了过来。   他看了眼旁边突然多出来的人,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这是宁海言。   靠,他想干什么?他迟疑地想起来。   随即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有点过激,大概是因为上次宁海言给他留下的印象着实有点恶劣。   他看着对方轻瞥着眼的样子,视线不自觉就转移到对方的帽子上了。   由于剧本改编的原因,社长干脆把水晶鞋改成了帽子。   这个帽子既然在话剧里扮演着无比重要的作用,当然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比如它长得格外精神抖擞,流苏华丽而夸张,虽然很搭灰小子被巫师变装之后的样子,但是它和戏外的宁海言并不搭,在宁海言的头上显得格格不入。   嗯,他觉得更适合郑乐于。   季柏没忍住扬起唇角。   郑乐于有些侧目。   宁海言没意识到季柏的目光落在他帽子上,看到两个人几乎同时看过来,皱了下眉:“干嘛?”   季柏说:“帽子借我玩玩。”   说时迟那时快,在宁海言没反应过来时,他就直接伸过手把他头上的帽子拿了下来,反手戴在了郑乐于头上。   宁海言气结:“你干什么?”   郑乐于摸了摸帽子上的流苏,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季柏得意地看向自己的杰作,又不知道从哪里变魔术般拿出了另一顶一模一样的帽子,反手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是我从道具架上顺下来的了,一共就两顶。”   注意到郑乐于看过来的目光,季柏很是骄傲地解释。   宁海言又不可能做出去抢人戴在头上的帽子的举动,自然只能在位子上心里痛骂狗男男。   郑乐于无奈地说:“好吧,随便你。”   “但是很好看。”他接着扶正了季柏的帽子,真心实意地说。   这小混蛋也就皮相是真没得说了。   嗯,还有他乖乖巧巧的时候。   季柏假装没听见,实际上手指却在裤口袋边蜷了蜷,指尖泛起了一点红。   于是,排练室里唯二的、本来应该属于灰小子的帽子出现在了公主哥哥和信使的头上。   最后被一起摄进了排练的大合照里。   照片上他俩的帽子华丽又夸张,并肩挨在一起,投射出一片阴影,在排练室蒙尘的空气里显出清新的意思。   路一琳把照片洗出来给他们的时候,还笑着对郑乐于开口:“哇,这个帽子你们俩都能戴上去的话,公主可要分不清谁是她的灰小子了。”   因为帽子在这部剧里扮演的是水晶鞋的角色。   郑乐于想到戏里信使和公主的哥哥都能戴上帽子的场景,也没忍住笑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还能演一幕真假灰小子的戏码。”   路一琳不知道被这句话戳到了什么笑点,一直笑,笑得肩膀都有点颤抖。   “哈哈哈,是这样了,我真的、咳咳。”她脸上有些泛红,一时之间像是有点喘不上气来。   郑乐于给她递了一杯水。   “谢谢你。”她平息了咳嗽。   季柏在旁边一早换下了王子的衣服——因为他是公主的哥哥嘛,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子啦——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发生了什么,只过来问道:“快中午了,出去吃饭吗?”   他换上的是他自己的衣服,白球衣,运动鞋,感觉下一秒就可以去操场打羽毛球。   “那我们就先走了。”郑乐于朝路一琳点了点头。   等到走远了,路一琳还能听到那个叫季柏的男孩子问郑乐于:“你认识?”   郑乐于的回答有些模糊不清,被风传来时只能听见他说以前碰巧遇见过。   她又咳嗽了一声。   旁边的宁海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看着他们走出排练室,小声嘟囔了什么。   路一琳猛然抬起头:“你刚刚说什么?”   宁海言心想,难道他要把狗男男这个词重复一遍吗?这太蠢了。   他难得平和地反问道:“怎么了?”   “你刚刚、刚刚说的词?”路一琳有点结巴地问。   “哦——”宁海言反应过来,知道她在惊讶什么,“他们俩不是一对吗?”   如果不是,当时季柏在微信上怎么没有反驳?   于是宁海言顺理成章地这么认为了。   路一琳有些瞠目结舌。   什么?   原来、原来他俩是这种关系吗?   难怪帽子都要戴一对的。   以及分明她看见了,郑乐于当时还给那个男生挡光。   原来如此。   她若有所思。 第20章 他有男朋友了   等到路一琳回去把这件事说给陈昭榕听时,对方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真的?”   “我也不清楚诶,”路一琳把卡子从头发上拿下来,捋了捋头发说,“我从我们话剧社社员那里听来的。”   “这样啊。”陈昭榕坐回去,拿出手机,有些失落地看向对方微信好友的头像。   她还没来得及和对方说话呢,长得那么帅,可惜喜欢男生。   她捧起脸,红色明艳的卷发穿过掌心,脸上的神情有些遗憾。   “我也不可能去问人家啊。”   这多不礼貌。   此时的郑乐于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季柏已经在别人心里被误认为情侣,他正和季柏忙着搬道具室里的道具。   A大的新生晚会年年都举办得很晚,基本上都是等十月中旬过完国庆节再办,这个时候才迎新,也常常被A大人自己调侃。   本来今年的迎新晚会和去年一样应该在大操场办,但正好学校礼堂今年翻新完毕,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改了地点。   话剧排练室离大礼堂不远,就要先在晚会之前把道具什么的搬到表演后台去,这部剧没有几个男生,搬道具的就只有他们和那对双胞胎兄弟。   那对双胞胎长得很像,又留着相同的发型,乍一看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但是嬉皮笑脸,话很多,聊天时才能发现他们的不同。   郑乐于弯下腰去捡掉落在架子下面的道具金苹果时,听到他们在聊天,其中一个有些不满:“宁海言怎么不来?”   另一个拉住他:“不来怎么了?人家可是大忙人。”   “嘛嘛,专业第一就是忙,”前面一个说,“上课不也天天不来。”   郑乐于把金苹果握在手里,从架子后面的桌子上抽了纸巾擦了擦,擦到苹果光鲜锃亮时,才把它放进了道具箱里。   这金苹果当然不是真的,就是装一装还挺像,在摆满了巫师药水、南瓜道具和小白马的道具箱里,一点也不违和。   他抬头,只见到对面的季柏弯着腰,正在那专心致志地给花瓶插上假花,像是压根没听到那边的人在说什么。   他插得极具艺术性,发挥又自由,哪怕是假花,在花瓶里插着也显得生机盎然。   郑乐于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等到他插完之后,才把道具箱推到季柏面前,示意他放进去。   季柏把花瓶连带着花一起捧进了道具箱里,动作小心翼翼。   等到看见花枝在花瓶里安静盛放的时候,他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好看吗?”他问郑乐于。   当然好看。   郑乐于轻轻戳了戳最上面的花枝叶,假花也像有灵魂一样微微颤动着,他收回手:“很好看。”   季柏也跟着他的动作,戳了戳花枝叶,笑起来:“我是跟我妈妈学的,她插花插得比我好还好看。”   郑乐于没有接话,他眨了眨眼,年轻的眉目在道具室的阳光里显得很柔和。   季柏胳膊抵着桌子,从下往上看着郑乐于,只能看到郑乐于逆着光,他接着开口:“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来我家里坐坐,我家就在A市,我爸爸做饭很好吃。”   “当然,除了红烧肘子。”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苦起脸。   原来对方的微信名是这个意思,郑乐于先是这样想,然后才后知后觉对方在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他顿了顿,发现对方的表情还挺认真,然后才轻笑道:“再说吧。”   季柏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心里不可避免地升起淡淡的疑惑。   在书里,季柏没少因为在外的风流韵事被家里人耳提面命,颠倒来回的一场虐恋大戏甚至都没被家里知道,直到书的后半部分揭开,家里也是百般阻挠,而此时已经开启火葬场的季柏甚至因此扬言要和家里决裂。   但是现在季柏居然这么随便地开口邀他去家里吃饭,这是对待替身的态度吗?   他是不是记错剧情了?   对面的人抬起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上次那件衣服,在我寝室里,洗干净了,我一会给你拿回去。”   他这话说得很认真,阳光透过他白皙的脸,在耳垂揪起了一点淡红。   郑乐于弯眸笑了笑,内心还是对于书埋下怀疑的种子。   那件淡蓝色的外套回到他手里时,正好是晚上。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旁边放着的就是季柏还回来的外套,夜深人静,天花板黑沉沉地将夜晚压低,周围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一点点从隔壁床透露过来的打游戏的光亮投射在郑乐于的床头。   郑乐于微微皱起了眉,再次对书里的内容产生怀疑。   那本书的逻辑在他看来其实有点脆弱,书里前期提到的走向和现实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除了那次季柏发烧之外,他也不过是在对方身上闻到了轻微的酒味,然后自动联系到了书里对方被白月光拒绝然后灌得酩酊大醉的事,毕竟时间恰好吻合得上。   但是那本书出现的时机太巧,里面的人物也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所以他勉强相信了这本书,只把对不上的原因归结于他不是书里的那个郑乐于,人都变了,情节当然跟不上。   现在最大的疑点就是,他无法将季柏和书里那个渣攻对上。   他的指尖点了点淡蓝色外套上的纽扣,决定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   ————————   A大的迎新典礼在十月的中旬姗姗来迟,身为百年名校,它的迎新晚会自然倍受瞩目。   话剧社的人一早就在后台忙前忙后,他们的节目正好是居中位置,道具早已经齐全,演员们正在化妆。   路一琳听着外面学生们陆陆续续进来的喧闹声,脸上有些苍白。   话剧社里正在她脸上打着腮红的化妆师关心地问她:“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   “没事,中午没吃几口饭,可能有点饿。”路一琳勉强地笑了笑。   剧里扮演女王的何绍在她旁边无聊地玩着手机,听到这话,被编起来的黑色长直发在空气里抖了抖。   原来她摘下了红色的耳机,从抽屉里变魔术般拿出了个苹果。   “吃吧。”她有些懒懒地抬眼。   “谢谢、”路一琳有些惊讶地看向她,还是接了过去。   坐在不远处同样在玩手机的季柏瞥见这一幕,开玩笑似的和旁边郑乐于说:“我也要吃。”   郑乐于失笑,从道具箱里捞出前几天放进去的金苹果,放在季柏面前:“你吃吧。”   “你是河神吗?”季柏问。   “我知道了,你丢的是金苹果。”郑乐于接道。   季柏乐不可支。   晚上六点,伴着主持人的宣讲词,迎新晚会拉开了序幕。   大礼堂里算不上安静,新生们有些喧闹,后台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的节目在七点二十,所以不是很着急。   宁海言还在那里有些烦躁地扯着袖子,直到把它扣出了想要的样子。   后台也算人来人往,还有穿着玩偶服的人在到处集邮,拿着台词本现在还在背的也大有人在,嘈杂得很。   郑乐于坐在后台一进来就能看到的椅子上打游戏,一抬眼就看到了偷偷溜进后台来看朋友的陈昭榕。   “hi,”有着红色卷发的女孩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好巧。”   郑乐于点了点头,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来看路一琳的:“你朋友在那里。”   他给陈昭榕指了指化妆台那边。   “哦哦,我知道了,”陈昭榕朝他笑了笑,然后举起手里的食盒,“我给阿琳送晚饭来的。”   她正还要说什么,这时候旁边一直坐着的一个忙着整理衣服的男孩子突然抬头,向郑乐于有些抱怨起衣服:“这个扣子扣不上,帮我扣一下。”   “因为你今天晚上吃的太多了。”郑乐于调侃道,还是帮季柏把袖口侧边的扣子扣上了。   欸,今天晚上化了好看的妆的女孩子内心有点疑惑,这个人和郑乐于看上去关系很好诶。   陈昭榕对郑乐于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天文化广场初遇的时候对方有点冷冷淡淡的样子。   虽然冷冷的,但是真的很好看,她从来没有在现实里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陈昭榕绕过后台不知道从哪里扯过来的七拐八绕的彩带,来到路一琳的面前,把刚刚从食堂打包的凉拌菜惊喜似地拿出来。   “哇,谢谢你榕榕。”路一琳亮起眼睛。   趁着路一琳吃饭,陈昭榕旁敲侧击问她:“郑乐于旁边那个人是谁啊?看上去和他关系很好的样子。”   路一琳头也不抬埋头吃饭:“是季柏啊,他男朋友。”   啊?   陈昭榕相当吃惊,但是这样好像确实能说得通。   “他们俩都演这个戏?”   想到帅哥居然真的有男朋友,陈昭榕的声音还是有些闷闷的。   “嗯嗯,”路一琳打开小风扇,散了点味道,“我后来还去问了社长,社长说原本只有郑乐于的,后来季柏想演,他还特意加了一个角色。”   “还挺腻歪的。”路一琳盖棺定论。   这样啊。   陈昭榕内心多少有点遗憾。   此时的季柏仿佛不经意地瞥过两个女孩子坐的地方,开口:“两个你都认识?”   “一起遇见的。”郑乐于莫名其妙有点心虚。   季柏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他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迅速扣上了手机。   “我去接个电话。”他对郑乐于说。   郑乐于看了眼时间,离他们演出开始还有些时候。   反正不着急,他还能打把游戏。   季柏先是挂断了电话,等走到后台最边上的露台时,他才接起电话。   是李琼楼。   对方居然又打了一个过来。 第21章 王子与误会   “我说,”李琼楼清了清嗓子,今天的声音里饱含深情,“小树,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季柏被他这话整得有点恶寒,他抖了抖肩,假装实在并不寒冷的夜晚被冻着了: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叫我小名。”   “哦,”李琼楼一秒切换正常的声线,“我真的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露台临着礼堂外面的走廊,正对着学校大片空旷的树林,晚风把李琼楼的话吹来得都有些抖:   “你爱我吗?”   季柏:……   季柏:???   季柏顿了顿,准确地在自己的词库里搜索词语来表达:“你脑子有病。”   “求你了,”李琼楼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是悲伤,“我今晚抽到了第251号问题。”   季柏很快就反应过来,李琼楼肯定又在和他们几个玩真心话大冒险,也肯定又被对方几个耍得团团转。   “好吧,我看一下。”季柏把手机页面切到他们天天玩大冒险的抽签题目上,有些小声地对李琼楼说。   毕竟上一次李琼楼抽到大冒险题目后打给季柏向他深情诉说他爱上了季柏某个叔叔,重点是当时季柏接电话时正在参加家庭聚会。   ——嗯,还开的免提。   ——他到现在都不会忘掉他小叔叔当时悚然的表情。   季柏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李琼楼这次抽到的题目千万不要是什么“给你的好友打电话表示你爱上了他的某一个亲戚”。   他打开签卡一看,心里缓缓松了一口气。   ……起码比上次好多了。   陈昭榕坐在小板凳上面,全神贯注地玩着开心爱消除,伴随着biubiu的音效,她很快清除了一个版面的小动物。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路一琳吃了几口凉拌菜,实在是没有胃口,一心只想着晚上的演出。   陈昭榕抬头就看见她一直坐立不安,扯着自己编好的头发,有些无奈。   她把对方扯皱了点的发带给绑好,然后对着化妆镜说:“你今天超级好看,不要紧张。”   路一琳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勉强扬起微笑:“只有一点点啦,不用担心。”   她向来是腼腆的人,就算剧里给人感觉游刃有余,等到要表演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紧张。   陈昭榕拍了拍她的肩,将她的餐盒打包好要去丢掉,但是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合适的垃圾桶。   “从走廊下去可以找到垃圾桶吧,”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感觉喂给校园里的狗狗也不错。”   于是她给路一琳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就提起盒子出了后台门,黑色的蓬蓬裙裙摆在空气里划出了漂亮的弧度。   陈昭榕从楼梯口要下去,结果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穿着玩偶服的天线宝宝从楼梯下面窜上来,一股气地要挤进后台,陈昭榕有些被吓到,刚要往楼下走的脚转了个方向,打算从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楼梯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这边的楼梯设置得相当奇怪,往下走了一层就没有了,被铁栅的大门锁住了,她有些无奈地退了退,想把餐盒打包给修勾的心思也淡了些,只想赶快处理掉。   从二楼换个方向下楼的她,却在一片隐隐透着喧闹的寂静里听见有人在说话。   声音像是从上面传来的。   她抬了抬头,从下往上看,上面正好是大礼堂后面的露台。   声音断断续续的,被晚上树林的风一吹几乎听不清。   但是透过礼堂后台的光,她侧着身子,从下往上正好能看到对方棱角有些稚嫩的脸。   不算认识,但是是她前半个小时才看见的人。   路一琳说是郑乐于的男朋友,那个叫季柏的。   对方的眼睛在夜色里有些模糊,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电话那边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有些激动,季柏和那个人有来有回地聊着。   陈昭榕当然没打算偷听人家讲话,并且因为郑乐于的原因,她多少对季柏有些迁怒。   那么好看的帅哥,居然跟着另一个帅哥跑了,天怒人怨。   大概是这种心情。   她撇了撇嘴,提着食盒就要走开。   但是,在要走开的那一瞬间,她听见季柏对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她语言学得不错,大概能听出来是一句王尔德的情诗。   然后,她又听见了季柏含着笑的声音:   “好的,我也爱你。”   ?   对面的人是郑乐于吗?   她下意识想到。   他很明显就是和人说情话啊。   她顿下了脚步,电话那边的声音在下面一楼当然什么都听不到,但是隐隐有欢呼声和笑声。   她看到季柏挂断了电话,然后在露天边靠着栏杆叹了口气。   陈昭榕疑惑地皱了皱眉,然后提起手里的食盒,就往楼下走。   但是这件事还是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   电话那边的人好像不是郑乐于,郑乐于周边的环境没有这么吵。   难道其实路一琳误会了,季柏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但反正不是郑乐于?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种可能。   等到她把食盒处理完上来的时候,进了后台,只看见郑乐于还在那埋头玩着陈昭榕下去时的那一局游戏。   他开的是勿扰模式,陈昭榕也常玩这个游戏,当然知道,所以那通电话极大可能不是和郑乐于打的。   季柏在他旁边打字,像是在和人聊天。   他的眉眼微微上挑,俊逸、好看或者这之类的词都可以放在他身上,但是薄唇深目,是很多情的长相。   而最后季柏在露台上手撑着栏杆的那声叹息,此时也在她耳边重重地响了起来。   常爱看八点钟肥皂剧并熟读五十部狗血爱情电影的陈昭榕很快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路一琳那么信誓旦旦地和她说,一定是有着什么真的关系。   而且那小丫头也不会是爱传无聊没营养八卦的人。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   她的眼神随即投向了郑乐于,里面充满了复杂和同情。   原来这么帅的帅哥都会顶青青草原吗?   郑乐于正忙着打游戏,反倒是旁边的季柏对目光若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陈昭榕。   红头发和黑头发对上,季柏皱起了眉,目光里有些警惕。   陈昭榕:……   陈昭榕:这绝对是威胁。   她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加快脚步往路一琳那里走去。   吃到一个大瓜,她必须要去问问路一琳他俩到底真的是不是一对。   季柏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走远,但随后继续低头痛斥李琼楼。   对方的大冒险是“抽取微信第一位联系人并表白,直到对方给予回应,并要求对方说我爱你。”   ——但是李琼楼微信第一联系人是他爸。   反正李琼楼是死活不敢这么打电话给他爸,最后只好让季柏成为待宰的羔羊。   他刚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说完,对面传来了更大的笑声,一群狐朋狗友以李琼楼为首都爆出了哈哈大笑。   气得季柏当时就挂断了电话,并附以沉重的一声叹息。   和李琼楼绝交三天再说。   坐在他旁边的郑乐于很快结束了手里的游戏,还是有些遗憾地看向屏幕。   如果不是赶时间,没准能取得更好的分数。   他站起来,然后才发现季柏原来一直在他旁边。   今晚黑色头发被卷起来的季柏看着确实像是异域的王子,藏青色的发带把他一边的头发半扎,还刚刚好垂下来了几绺卷发,高鼻深目,表情沉思又专注。   可惜王子现在坐没坐相,属于王子的蓝色礼服都要被他坐皱了。   郑乐于实在没忍住,放下手机,给他整了整肩上的吊穗肩章。   季柏在那坐着好好的,头顶突然投下一大片阴影,他下意识抬起头。   ——郑乐于以一种专注的表情上手扯着他的肩章,很快将王子的象征之一别在了合适的位置。   季柏呆了呆。   郑乐于很快收手,满意地看着右边的肩章,然后为了满足自己略微有些追求完美的强迫症,跨了一步又开始整左边的。   他个子高挑,这么往那一站几乎让季柏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后台有些刺眼的白炽光在他背后逆着,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层光晕。   郑乐于那张看上去冷冷淡淡的脸上出现一种近乎温和的表情。   季柏撞进了他的眼底,那双偏深的棕色眼睛里充满了认真。   他忽然感觉心不受控制般猛烈跳动了起来,那个人垂下眼帘,他们视线相接,都望向了对方的眼底深处。   这时郑乐于朝他轻轻笑了笑。   他的大脑一瞬间空白起来,这一瞬间,郑乐于以无比真实的触感活在他的身边。   他一下子忘掉了其他的所有,从那本书,到眼前的话剧,再到周围的全部。   郑乐于站在他的面前,鲜活的,伸手就可以摸到的。   他突然莫名其妙有些想落泪。   不知道为什么。   郑乐于有些疑惑地低下头看他,季柏大概不知道现在他是什么表情,非要郑乐于形容的话,他现在的表情像是一只落了水的小狗。   可对方无知无觉,他也没有开口,只是内心突然像被触动了一块。   他对齐了两边肩章,这下季柏看着就真是个出众的王子了。   “走吧,王子殿下。”他调侃道。   报幕声准时响起,前方是关掉灯后的观众席,有千丈荧光。 第22章 意外事故   十月底的天黑得很快,七点半时礼堂外只剩下路灯亮起。   A大向来喜欢在这些表演上搞些浪漫,话剧开幕时,就将礼堂的大盏灯关了,黑乎乎一片坐满了人,也有学生忍受不了黑暗,像是真在剧院看话剧似的打开了手机手电筒,一时之间荧光闪烁,连绵起伏,像是银河里流动的星星。   这里大部分坐的都是新生,高霁他们当然也包含在此列。   谢天谢地,谭青的新发型在黑暗里是看不清的,不然又要引得一些侧目。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出场啊?”谭青小声地问旁边的高霁。   “起码得舞会开始之后吧。”高霁的背绷直了,这话说得有些快。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舞台,等到幕布缓缓拉开,灯光打下来之后,他的身体往前倾了倾,似乎很是迫不及待。   谭青略带疑露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他一眼。   刘文浦扶了扶眼镜,强忍着笑意,给谭青发了个信息:   "高霁这样当然是因为里面有他想见的人嘛。"   就像是那颗被高霁养在阳台的仙人掌一样,今天大概又是高霁眼里充满阳光的一天。   很快,伴随着声音沉郁的旁白,灰小子的生活缓缓拉开了序幕。   舞台灯光很美,演灰小子的男生长相秀气而眼熟,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高霁的目光不在他身上。   等到灰小子终于变身并戴上他的流苏帽子参加舞会时,舞会上的女王拿着权杖出场,高霁的眼神才亮了亮。   谭青注意到了,多打量了台上的人好几眼。   那是个长相很有气势的女孩,化着符合剧本的妆容,还像带了假发,被编起来的黑色长直发在舞台上格外耀眼,但是谭青的关注点完全跑偏了:   她的权杖好酷诶,想批发一版。   公主和王子在舞会上同时携手出场,公主的容貌苍白而漂亮,谭青听郑乐于提起过,是隔壁广播电视专业的学姐,季柏今天很是有异域风格,卷发搭着青色发带,礼服齐整,往那一站,真像个倨傲的王子。   刘文浦低声吹了句带着欣赏意味的口哨。   很快,灰小子参加完了三次晚会,在第三次舞会结束时丢了他的流苏帽子。   对他倾心的公主下令寻求灰小子的信息,信使终于出场,将王室的消息传播到全国各地。   郑乐于出场的那一瞬间,整个会场都有些沸腾。   谭青听到周围有女生窃窃私语:“我的天,信使好帅啊。”   “靠,公主怎么没看上他呢。”   “我记得他,好像是我们隔壁经济学院的,军训的时候就听说他了。”   谭青和高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揶揄的笑意。   有时候室友长得太帅,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压力。   现在在台上的季柏和郑乐于同时出现在一幕里,郑乐于低头领完女王的旨意,抬头就和女王旁边的季柏对视了一眼。   季柏仗着自己戏份少不起眼,还给他打了个俏皮的手势。   郑乐于忍住笑退了场。   同样坐在台下观看的陈昭榕此时在第一排把他俩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莫名露出了有些忧心忡忡的表情。   话剧在两个恶毒继兄妄想顶替灰小子戴上流苏帽子时推向高潮,最后在爱的指引下,公主找到了真正的灰小子,仙女祝福他们拥有永恒的爱情。   恶毒的继兄和后爸最后被上天惩罚,永远也不能踏入这片国土半步。   “有点搞笑,”谭青实在没忍住笑出来,“我是说他们的血浆,感觉他们是当场捏爆的。”   他评价的是两个继兄试图戴上流苏帽子的行为。   伴随着幕布缓缓落下,话剧的表演人员返场合照,高霁的眼神已经完全被舞台上的人吸引,似乎就没从何绍的身上移开过。   刘文浦拿臂弯拐了拐谭青,两人同时默契地叹了重重的一口气。   好嘛,这下高霁真要成为他们寝室里第一个脱单的了。   眼看着话剧结束,已经有观众投以热烈的掌声,这时候有女生终于放大声音和旁边的同伴说:   “我的天,我们学校的帅哥美女都在这了吧。”   她的同伴笑而不语。   这声音挺大的,台上的季柏都听见了,旁边的郑乐于也听见了,他们对视一笑。   最后的返场里,他们双手上扬,鞠躬谢幕,指尖相触,有温热的触感。   这本来应该是一场完美的演出,然而在表演人员轮流下台的时候,出现了个意外。   演公主的路一琳不知怎么回事,居然一脚从台阶上踩空,“咚”一声,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从舞台边摔了下去。   白色的裙摆在地上沾了灰,以某种潦倒的姿态。   她脸色苍白,像是完全站不起来了。   前排有的观众直接站了起来。   郑乐于就在她的后面,一下子没拉住,有些慌张地上前扶起她。   路一琳面色苍白,肩膀在不住地发抖,低声说:“我、我没事,只是有点、有点低血糖。”   这句话郑乐于都不信,她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白纸。   他们身边围满了人。   季柏快速地打了120。   有很多人凑到她身边问怎么了,但是路一琳什么都听不清了,她踉跄着咳嗽,下一秒就完全站不住了,靠在郑乐于肩上昏得人事不知。   陈昭榕慌乱地冲到前面,脸色简直比路一琳还要苍白:“怎么了?琳琳?”   她脚步发虚,有些颤抖着想要接过路一琳。   “我来吧,”这时候有道沉稳的嗓音说道,何绍此时看上去相当靠谱,黑色长发的尾尖划出干脆的弧度,“我是女生,而且力气还挺大的。”   坐在后排观众席上的谭青和高霁离得远,礼堂的灯也没开,多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前排有些人都站起来了,他们也有些懵:   “前面怎么了?”   “好像有人昏倒了。”前排有女生小声地说。   很快,就有救护车出现论证了这个情况。   高霁迅速地给郑乐于发信息,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郑乐于此时显然无暇他顾,一直到救护车带人走了都没回信息。   也幸好,A大离市中心医院极近,路一琳也确实如她所言,只是低血糖,在注射了葡萄糖之后很快转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看到一圈人围在床边还有些尴尬,他们有的人甚至连戏服都没有换。   伟大的社长大人扶了扶他的细丝边框眼镜,非常担忧地问她:“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这件事情非常、非常尴尬。   起码对路一琳来说。   陈昭榕则坐在病床旁边,一看就是刚才收到了巨大的惊吓:“你吓死我了。”   她刚刚差点都要被吓哭了。   “我没事,”路一琳感觉自己的心里还是梗梗的,但是她还是苍白地笑了笑,“真没事,麻烦你们了。”   陈昭榕握紧她的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几乎是一路陪着路一琳过来的何绍见人没事,功成身退般地出来,就见到剧里的两个男生在外面等着。   还穿着信使白色长袍的郑乐于问她:“怎么样?人没事吧?”   何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有些锋利的眉眼在医院冷冰冰的灯光里格外清晰:“没事,好着呢。”   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几乎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在他旁边的季柏明显地松了口气,他虽然不怎么认识路一琳,但还是跟了过来。   他靠在医院墙边,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现在才有意识似的冲进了他的鼻腔,他微微皱了皱眉。   他这样子显得有点蠢蠢的,郑乐于顿了顿。   刚从病房里出来要给路一琳倒杯水的陈昭榕正好出来,这时候才发现在外面的郑乐于和季柏。   她的脚步顿了顿,看了眼季柏,又看了眼郑乐于,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欲言又止,还是拿着杯子接水去了。   她没有来得及问路一琳,但是在冥冥之中她感觉路一琳是对的。   可这样一来,她晚上听到的话算什么呢?   她的脑子现在有点昏昏的,连带着明艳的红发都有些凌乱起来了,一时间路一琳季柏和晚上的话剧都在脑袋里纠缠,她实在是搞不明白了。   等到她接完水回来,路一琳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面色已经比之前的苍白要好些了。   陈昭榕当然也不会在这时问这些,所以她果断忽略了晚上听到的话,关心起路一琳的身体。   末了还有些抱怨似地开口:“以后晚上要好好吃饭。”   她想起来那没吃完的凉拌菜。   那可是西食堂的招牌,A大必打卡的美食。   她这时候更加心痛了。   “可能我就是晚上太紧张了,下舞台才踩空晕倒的。”路一琳宽慰她。   “好吧好吧,勉强听信你一会。”陈昭榕把水杯放在床边的桌角。   这时候下楼时见到的场景还是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盯着水杯里平静无波的白水,若有所思。要不她找个时间试探一下他俩中的一个?   性格里多少带点八卦因子的陈昭榕这样想。 第23章 一个夜晚   等到郑乐于晚上回去的时候,才看到高霁在寝室群里艾特他的消息,他快速地打了几个字,表示没事之后,对方也很快回了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了。”高霁还发个熊猫头的表情包。   “何绍跟我讲了。”这句话莫名其妙带着点炫耀的色彩。   郑乐于没有读出来,只是在心里疑惑对方和何绍居然还认识,他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最后没说什么。   爱戴红色耳机的女孩总是半扎发,低头酷酷地玩着手机,像是不太会搭理人的样子。   郑乐于和她算不上很熟。   但是从今晚来看,对方还挺热心。   等他回到寝室,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季柏和他分了手,末了还问他要不要去喝最近学校附近商场新开的那家奶茶店的杨枝甘露。   郑乐于在心里想,这么多年他几乎没遇到过好喝的杨枝甘露,所以这需要他挑战一下自己。   高霁他们给郑乐于留了门,等郑乐于回寝室的时候,谭青去洗澡了,刘文浦悠闲地坐在旋转椅上看电影,郑乐于凑近一看,发现是已上映很多年的《星际穿越》。   他索性拉着小板凳来看起来了。   对床的高霁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仙人掌,像是想好好照顾它但是又不敢浇太多水,一副拿它没办法的样子。   刘文浦看了一眼他像是还没谈上就深陷爱河的表情,这表情出现在高霁那张很斯文的脸上格外违和。   他和郑乐于交换了眼神,都露出了一个有些牙疼的表情。   最后高霁恋恋不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发现郑乐于他们在看电影,于是兴致勃勃地端起不久前在食堂买的爆米花,占了谭青的座位,凑上前和他们一起看。   “你们台上怎么回事?”虽然从高霁那里多少知道了一点,但是刘文浦还是开口问道,视线并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显得若有所思地问郑乐于。   “有人低血糖晕倒了。”郑乐于从床底下捞出寝室的公共资产雪碧桶,挑了一个花色最明亮的拿出来,单手旋开了雪碧罐子,莹白的指尖在银色的拉环上格外醒目,“很快就醒了,我和季柏还去医院看了。”   他仰头喝了一口。   “嗯嗯,我问过何绍了,我知道。”高霁吃着爆米花,但是嘴里依旧不停,好像是要向全世界表明他和何绍关系很好般抢着开口。   “你和何绍这么熟?”就算从高霁喋喋不休的话中早就知道何绍是谁,刘文浦还是很顺高霁的话,看了眼郑乐于手中的雪碧,顿了顿才说。   郑乐于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要喝?我给你开一罐新的。”   刘文浦摇了摇头,他是坚定的可乐党,坚决抵制一切雪碧入侵他的生活。   “嗯嗯,是的,”高霁兴致勃勃地又要打开他的话头,“我们在健身馆门口遇见的,仙人掌就是她送我的,好看吧。”   刘文浦悄悄对着郑乐于露出了痛苦面具。   郑乐于压下带笑的嘴角,给了刘文浦一个眼神,表示咱们就忍忍吧。   面前的《星际穿越》才刚刚开场一会,男主角已经发现了女儿书房里离奇的引力,剧情渐入佳境,就算在场的人都看过,目光还是渐渐被吸引了。   高霁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手舞足蹈地说话,和郑乐于他们一起看起来。   寝室里一时之间很安静,高霁看着看着还嫌灯光太亮,下位去关了寝室的白炽灯。   不大不小的四人间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刘文浦点鼠标关掉了弹出来的杀毒弹窗,将电影重新全屏打开,然后仿若不经意般侧过头对郑乐于说:   “你和季柏关系还挺好。”   这句话是陈述句,郑乐于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起码在外人面前,他和季柏的关系确实挺好。   他没有再往下想想,其实就算不在外人面前,他和季柏的关系与差这个字也没有半点关系。   刘文浦的鼠标最后在鼠标垫上停下,安静地搁置在那里。   很快高霁就回来了,和郑乐于一左一右挤在刘文浦旁边,刘文浦有些无奈,本来是一个人的重温,现在变成了三个人的共同旅行,所以他干脆把旋转椅往后拉了拉,留出了更大的空隙。   但是这一空隙很快就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因为谭青回来了。   他回来时发现寝室里的灯关着,还有些懵,肩膀上搭着毛巾,拿着盆就要把灯打开,高霁及时制止了他:“诶诶,别开灯啊,一起来看电影吗?”   他冲谭青招了招手。   谭青哦了一声,头发都没擦,顶着干毛巾就做到了高霁旁边,因为高霁干脆利落地占了他的位置,他也只好把高霁的椅子拖过来,高霁还在那里假意斥责他会把头发上的水滴到他凳子上:   “如果你没有染这个头,我也许就会允许你不擦头发坐在这里。”   他面色严肃地对谭青说,这本来是刘文浦面对高数题时才会有的严阵以待的表情。   谭青的新发型又被拉来处刑。   这下连刘文浦都没有忍住,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如果下次你可以帮我考高数的话,我就允许你短暂地笑一会。”谭青先是扭头对刘文浦说,他的面色比高霁还严肃。   然而下一秒他就崩盘了,猛地站起来,装作要去掐住高霁的脖子:“高霁你下次再说一句话试试。”   高霁笑着躲了过去。   郑乐于默默把椅子搬远了一点,远离了一场战争。   他也不知道最开始开朗活泼的谭青和高霁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又喝了一口雪碧,盯着雪碧罐子默默地开始了思考。   寝室里又出现了一段纷闹和笑声,才渐渐平静下来。   是这部电影最后以出奇流畅的剧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天谢地,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有在426爆发。   等到他们看完这部电影,实际上已经差不多凌晨两点多了。   “这就是,”郑乐于看了一眼刚打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开始胡侃,“这就是电影的魅力。”   也幸好他们有一个隔音良好的寝室墙壁和四双不怕黑不怕近视的眼睛。   哦,刘文浦除外,他戴眼镜。   不过现在不是要纠结这个的时候了,郑乐于看着手机上方显示的消息,反驳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季柏在两个小时之前给他发了消息,但是他们一早就沉迷于电影,所以到现在他还没回。   季柏只是问他:“周末话剧社聚餐,去吗?”   郑乐于看着他俩的聊天界面,他有一个奇怪的爱好,就是不能容忍和别人的聊天背景是初始的空白,所以总会拿人的头像做聊天背景。   季柏的聊天头像是他家那只叫做俏俏的小猫,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还被郑乐于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但是看到这只浅花色的小猫出现在聊天背景上时,他还是下意识地动手戳了戳,大概是因为这只猫太过可爱了吧。   和他们家的吉利比也不相上下。   他的手下意识地扣上了手机,此时大家看完了电影,纷纷表示扛不住了要睡觉,明天是周五,简直是全世界最讨厌的一天,因为有两节专业课。   他的手在一片黑暗里完全摸不清,外面属于太阳能路灯的光线也照不到四楼来,只有一丝微弱的光,在寝室里若隐若无的。   那本披着高数外皮的书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其实这么微弱的光,完全看不清它长什么样,但是侧封的字太大了,直接闯进了他的眼里。   如果没有这本书就好了。   这个念头近乎无赖般闯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觉得有些好笑,干脆把书抽开,从反方向插了回去。   然后就低头给季柏发了个消息,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季柏这个时候还没睡,他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了郑乐于回的消息。   季柏没有像往常一样再回回去。   准确来说,他现在有一种无法直面郑乐于的感觉。   像是几个小时前郑乐于凑近他帮他整理衣领时,那种感觉的蔓延。   所以他才有些睡不着。   他看向天花板,那里白天时花纹繁复,现在却是一片黑暗,郑乐于这时候大概也是一样。   他们在这个夜晚,同时享受着同一片黑暗,同一片寂静。   如果他们在一个寝室,晚上时他大概能听到郑乐于清晰的呼吸声。   想到这里,他常常会觉得内心莫名有些柔软,像一朵玫瑰花生长在他的心尖,让他有些不敢触碰,但是心也因此变得温柔起来。   但与此同时,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在蔓延。   就像人在最接近某种东西的时候往往会不安,因为害怕失去。   他想,郑乐于为什么不能快一点爱上他呢?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他于是又想起郑乐于的眉眼,想起他凑近时近乎温和的笑意,想起对方略带侵略性的气息。   郑乐于,不管是怎样的郑乐于。   他只是这样想起对方,然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 第24章 聚餐(倒v开始)   这个梦最后以季柏醒来红着脸去洗内裤作结。   并且在第二天金融专业课上,郑乐于看着卡着点进教室的季柏,对方原本应该像往常一样,拿着书坐到他旁边,结果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季柏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了他往后一排的座位坐着。   郑乐于放下了故作掩饰实则是在偷偷看杂书的手,然后侧过头去看坐在他斜后面的季柏。   下午的阳光已经是秋天的阳光了,昏昏然里带着金黄,黑色碎发的少年人注意到郑乐于的视线,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浮现起一丝红晕,他默默把金融课本竖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郑乐于扭回头,内心有一些纳闷。   难道是因为昨天回消息回得晚了吗?   他拿出手机,想要给季柏发个信息,结果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最后还是没有打下一个字。   他将手机扣了起来,金融课的老师迈着下午两点的步伐准时进入教室,一秒也不多余。   戴着古板方框眼镜的男老师放下课本,扶了扶眼镜,对着大屏捣鼓了好一会ppt才开始讲起课。   “同学们,我们上一节课学了……”   他说起话来让人昏昏欲睡,也因为是秋乏的下午两点,哪怕是A大的学生,也有不少不听直接打起瞌睡来的。   郑乐于没有睡觉,他拿着刘文浦随手拿给他看的小说,表面上是在轻轻翻页,内心却悄悄陷入了沉思。   季柏坐在他后面,借着竖起的金融课本的间隙偷看郑乐于。   想到昨天晚上做的梦,他又悄悄红了脸。   他……他居然在梦里被郑乐于亲了、亲了。   亲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纯情的少年人一想到这,脸上就像是番茄一样爆红。   他低下头,课本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连前面老师讲的ppt也看不见了。   这个梦始终萦绕在他的脑子里,哪怕是甩头都不能忘记,使季柏一天都晕晕乎乎的。   郑乐于原本还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结果对方今天一天像是躲着他走似的,完全找不到堵人的机会。   他们晚上还有一节商务礼仪的水课,但哪怕是下课了季柏也是匆匆忙忙背着包就走,目光触及他的时候还慌乱地躲闪着。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郑乐于在心里困惑,还是最近季柏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一直被他带到了第二天周末的话剧社聚餐时。   他原本想和季柏一块走的,因为聚餐地点不远,就在学校旁边商场的七楼,但是等他到季柏寝室的时候,却被徐志文告知季柏半个小时前就出发了。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快要落幕的傍晚,属于黄昏的辉光还在大地上残留,秋天中旬还带着暖意的阳光照射在寝室朱红的门上,让郑乐于感觉加倍困惑。   他向来是个不愿意为难自己的人,所以他打开手机想问对方这两天怎么回事。   但是最后一抹夕阳的光线透过宿舍走廊的玻璃窗照到他拿起手机的葱白修长的指尖,他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这时候不如当面问,反正一会就能见到了。   ————————   陈昭榕今天出门时很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和路一琳出门的时候,舍友还好奇地问她们要去哪里。   “话剧社聚餐,阿榕陪我一块去。”路一琳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容,然后小幅度地和舍友挥挥手再见,淡灰色的头发盘起来,看起来也很好看。   因为是周末,所以商场人很多,大部分都是附近两个大学的学生,尤其是傍晚时候,更是热闹得不成样子。   “我去聚餐不会被赶出来吧?”   虽然知道不会,但是陈昭榕还是带着笑意开了个玩笑。   “当然不会,”路一琳有些认真地说,“聚餐按人头AA的,我交了两份,还和社长说过了。”   “知道啦知道啦,”陈昭榕很是俏皮地拿起一块祈福令,这时候还没到聚餐时间,她嫌太早了,索性就在商场里的小百货直营店逛了起来,“我回头会把钱A给你的。”   “你就这么离不开我,连社团聚餐都要跟着我?”话头打开了,路一琳也难得开了个玩笑。   “嗯,你可以这么认为。”陈昭榕像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只露出了个颇为莫测的微笑。   “诶,你看那里。”路一琳突然指着对面的玻璃走廊说。   商场里通透明亮,陈昭榕顺着她手指着的地方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个头出挑的少年人。   她的眼睛腾地一下亮起来,几乎是拉着路一琳走近了郑乐于。   郑乐于很快就看见了正走向他的两个女孩。   和第一次文化广场初遇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红色卷发的女孩以同样的手势对他打了招呼:“Hi,你是要去聚餐吗?”   郑乐于只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像她的红头发一样热烈张扬的女孩就以极快的速度说:“那我们一块吧,我们也要去聚餐。”   对方好像不是话剧社的成员吧?郑乐于眨了眨眼,但是边上的路一琳冲他笑了笑,附和了她红头发的同伴一句,郑乐于当然就没有理由拒绝。   等他们一块上了七楼的电梯时,陈昭榕停下了她一直兴致勃勃说话的嘴,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个叫季柏的男生好像没和郑乐于一块来。   这可才是正事,她居然给忘了。   她有些懊悔地偷看了郑乐于一眼。   电梯里的光线似乎常年都是一副死样,但是郑乐于好看,他的神色在电梯灯光下显得有些肃穆和冷淡。   她脑袋里的想法又一次歪到了别的地方。   郑乐于看上去一点都不像gay,长得好看,干干净净,真的会和一个男生是情侣吗?   那个男生感觉上还有点不靠谱的渣。   又一次因为长相躺枪的季柏此时还在郑乐于心里被想起。   ——因为这家商场新开的那家奶茶店,季柏前天才和他提起过。   这两人心思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一个人,而今天化了淡妆的路一琳靠着电梯,看向两人的神色颇有些若有所思。   等电梯开了门,门口的服务员就把他们领到了对应的包厢,今天是周末,客满,如果不是社长有先见之明早早预约,今天晚上大概就没有特色火锅吃了。   郑乐于刚推开门,只见到季柏靠在离包厢最近的椅子上打游戏,他看了一眼进来的人,手里的动作忽然就停了。   郑乐于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牛仔外套,他身量极高,眉目又冷淡,一进来压迫感就扑面而来。   但是季柏清楚对方不过是外表天生如此罢了。   就算前天晚上的梦相当让少年人脸红,他还是停了下来,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对郑乐于点点头,示意他从桌子上拿东西。   ——居然是前几天季柏才提起过的杨枝甘露,他显然是让社长给他们整个社团都买了。   这么好喝。   郑乐于的想法也歪到了其他地方。   季柏这两天的反常这时候也被他暂时遗忘了。   他接过了一杯,然后看着对方刚刚停顿导致的挂机结局,顿了顿才说:“好喝吗?”   “当然好喝。”季柏又把奶茶递给了后面的两个女生。   陈昭榕有点受宠若惊。   直到她发现季柏会给每个进来的人都发奶茶并都附带招牌笑容时,她才解开心里的疑惑。   嗯,原来有点中央空调的属性。   季柏的长相实在是太招摇了,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忘,只能在心里留下风流多情的印象,哪怕陈昭榕不是很看脸,但是一脱离对方的行为,她也会下意识地觉得对方可能有点海王。   并且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整个聚餐结束。   在聚餐过程中,郑乐于和季柏坐在一块,两人挨得近,陈昭榕和那边女生在一桌,扭头才能看见他们。   但她每次扭头,都能看到他们俩挨得极近,季柏凑过去说话,郑乐于也能笑弯了腰。   这和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陈昭榕想,她的内心莫名有些酸涩。   原来真有人的气场是完全让人插不进去的。   坐在她一边的何绍在沙发上自在地玩手机,看见她频频回头,于是戴着红色耳机的女孩也将目光落在了郑乐于和季柏身上,状若无意般说道:“小情侣嘛,都这样。”   原来真是一对啊,陈昭榕黯然地收回了视线。   路一琳感觉到好友情绪的变化,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   可是,陈昭榕接着抬起眼,有些不解,她那天听到的话分明就是季柏说的,电话那边也不是郑乐于,如果他们就是情侣,那这怎么解释呢?   她的逻辑自成体系,并且很快击碎了她尚缺的理智。   她就应该问一问郑乐于,并且是旁敲侧击地问。   于是当天晚上结束聚餐后,郑乐于和季柏还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就收到了来自陈昭榕的信息。   头像大概是某个氛围感网红的红发女孩先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然后才直奔主题般地问他:   “我想问一下,就是你朋友季柏,他有没有对象啊?”   郑乐于盯着这句话好一会,然后才将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身旁季柏的脸上。   树影婆娑里,对方有些困惑地看回来。   他还没有问对方这两天反常的原因。 第25章 脚踏多只船   他状若无事,又将视线转移到屏幕上。   手指在聊天界面上停留了一会,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的女孩就发来了一条信息:   “我有个朋友觉得他长得挺帅的,想加个微信,但是我前几天好像听到他打电话和别人说,呃,说我爱你什么的,所以我想问问他是不是有对象了。”   陈昭榕觉得自己一定会得到肯定的回答。   这个问题也是陈昭榕灵光一闪想出来的,如果季柏没和郑乐于在一起,那天打电话的内容就是和他对象说的,郑乐于会和她解释季柏有对象,她自己也能心安,如果季柏和郑乐于在一起了,那天那个电话可能就是绿帽现场,她这样问,就是旁敲侧击,给郑乐于一个警钟,提醒他罢了。   她觉得自己想出来的这个问题也是有点水平的。   哪料电话对面的郑乐于看到这条信息,脚步一顿。   和他走在一边的季柏停下玩手机,脚步也一停,有些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郑乐于看着这张带着困惑的脸,树影斑驳里对方的睫毛一闪一闪,难以辨清,他平静地说:“没事,我在想明天吃什么。”   情绪有些晦涩。   季柏拉下耳机线,莫名觉得对方现在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他切了界面,摇起了手机转盘,等到指针停下,才说:“我们可以去吃红油馄饨。”   ——郑乐于看得清楚,那个指针停下来的地方指的压根不是红油馄饨。   只是因为季柏知道他每个周日都要打卡那家店。   他们继续往前走,树间的光影一点点把影子拉得很长,郑乐于靠着灌木一边,垂在身侧的手不可避免地被灌树叶拂过,他恍若未觉。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返回聊天界面,打字和对方说:“季柏现在没对象。”   “如果你朋友想要他的微信的话,我可以把他推给你。”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郑乐于又发了一条。   如果非要一个词形容陈昭榕现在的状态,那就是懵。   因为这完全不符合她的猜想,接着她几乎下意识想要问另一个问题。   你呢?你有女朋友吗?   但是这显得太唐突,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她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心,只回道:“好的。”   她拿到季柏的微信当然也不会做什么,毕竟她确实没有这个朋友,只是个问郑乐于的托词罢了。   于是郑乐于把季柏的名片干脆地推了出去。   他看着界面上白色长框上属于季柏家猫的头像,抿了抿唇,又摁灭了手机,信手将手机放回了外套兜里。   未免没有赌气的成分在。   触动他情绪的罪魁祸首现在在他旁边打游戏,走得没有他快,似乎磨磨唧唧地在等他。   他朝对方望过去,季柏若有所觉,侧过头回了一个微笑。   他笑起来是很甜的,毕竟当一个渣男不能没有近乎无辜的资本,酒窝在右侧的脸颊上若隐若现。   但如果他不笑的时候,眼眸眸色微浅,常常呈现出深思的意味,配合上他略微不羁的脸,长得就像是流连花丛夺人芳心的纵火犯。   浪子回头往往是一种错觉,无辜有时候也是一种错觉。   郑乐于侧过了头,前不久才修剪过的头发碎碎地遮住了他的神情,只有耳边的一颗红色小痣显得分明。   他莫名有些冷淡地和季柏分了手,在四楼楼梯口。   夜晚的灯光是昏暗的,郑乐于在走廊上的背影有些看不清,但季柏从中居然读到了些许的决绝。   他突然有些心慌,像是对方这一走,明天就会关在寝室门里不再回来了。   那他明天和谁去吃红油馄饨?   他想,摸了摸鼻头。   这是他很喜欢做的动作,很小的时候有人对他说这是一个表明说话人在说谎的手势,但是他不在意,有时候让别人感到误会是一件蛮有意思的事。   尽管这想法有一丝自我开解般的幽默,心慌还是渐渐涌上了心头。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飞走了。   等到他回到寝室,得知郑乐于在聚餐开始前居然来找过他,他有些慌乱地掏出手机解释。   郑乐于不会是因为在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才有点生气的吧。   天知道,他那时候被社长提前叫走,忙得脚不沾地,等到休息的时候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还是说他这两天有点躲着郑乐于走,对方今天才对他冷淡。   这个他也可以解释。   呃,他真的可以解释。   想到了那个梦,季柏还是有点脸红。   算了,这个可以换一个理由解释。   然而等到他把一堆话发出去之后,对方居然只是很平静地回复他,像是半点都没有生气。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季柏躲在被窝里,开始翻那本书。   其实真实的郑乐于和书里的郑乐于有些不同,他当然能感觉到,但他还是相信这本书。   ——出于对冥冥之中某种意志的信任。   他不知道的是,郑乐于此时也在翻书。   他在从那本书里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现在关于季柏的感情信息,但是一无所获。   书里只写季柏这时候在疯狂地追求他,但是对季柏此时究竟有没有脚踏多只船语焉不详,更是完全没有关于对方会和谁说我爱你的信息。   他这时才有些从对方天天早安晚安的黏人里抽出了些清醒的意志。   如果陈昭榕说的都是真的,她那天真的听到了这句话,季柏就未必有表面上那么无辜。   如果这是在书里,季柏可能还处于对自己的脸幻想替身的状态。   如果季柏真的和书里描写的一样。   想到这里,郑乐于捏着书页的手收紧了些,但是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   拿着盆和毛巾的谭青恰好从他身边走过,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有些好奇地凑过来:   “你怎么了,今天好像不是很开心?”   谭青是那种对别人的情绪有些敏感的小男孩,总能够轻易捕捉到别人情绪里的意味,然后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或者继续聊。   寝室关系也挺好,郑乐于今天一回寝室看上去就有些不爽,没怎么说话,他就直接问了。   发现面前的书还在摊开着,郑乐于下意识地合上,然后才侧过头回答谭青的话:“没什么,高数使人心烦。”   他用的是平常的语气,甚至带了点淡淡的笑意。   其实他做过测试,这本书就算加上高数的封面,其他人翻开都是空白,所以他才会这么放心地直接插在书架里。   谭青也知趣地退了回去,很是捧场地道:“那确实,上次不知道谁保佑,我高数小测居然过了。”   他这时的神情显得很是洋洋自得。   高霁在他的头上扮了一个鬼脸,头上的睡衣鹿角还一晃一晃。   谭青对他比了一个中指。   高霁不再看他,专心致志地看向床头的仙人掌,轻柔小心地摆弄起来。   又开始炫耀了,谭青甩开毛巾,在心里吐槽道。   反倒是刘文浦,听到郑乐于的回答,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里似乎带着点怀疑。   无所不知总是很忙的刘文浦今晚的桌子上什么也没放。   他平时的桌面是整个寝室里最整洁的,每周来检查卫生的人都会对着他的书桌大为震撼。   因为他是那种一本书一支笔也不会放在桌子上的人,除非当时要看书,否则桌面上是空无一物的。   这时候他似乎难得在和人聊天,只在听到了郑乐于的话时才停顿了动作。   郑乐于感觉对方的眼镜在侧过头的一瞬间因为头顶的灯还反光了一下。   他有些困惑,因为他感觉这时候刘文浦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最后没有开口。   叮咚一声,刘文浦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刘文浦刚想出去接,要出去洗澡的谭青把他按回来了:“我靠,外面现在挺冷的,你在寝室打吧,没事的。”   刘文浦似乎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接了这个微信电话。   是来自一个意想不到但是想想又挺合理的人打的。   是宁海言。   对方是公事公办又干巴巴地和刘文浦讨论起那个竞赛。   话起话落间,视频对面的宁海言从刘文浦的背后看到了郑乐于,微微有些惊讶:“你和他一个寝室?”   还没等刘文浦说话,他接着又想起来:“哦,想起来了,你们确实一个寝室。”   这话说得人没法回,刘文浦也有些头痛地对郑乐于打了个手势,表示他就这样,别在意。   “你们还和季柏一个寝室吗?”宁海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   宁海言和季柏很熟吗?郑乐于有些不解。   季柏现在在他心中的位置很微妙,他昨天还在希望对方不是书里的季柏。   他最多也只应该把对方当朋友看的。   他有些头痛。   “不在,你怎么这么认为?”最后是高霁回答的,在看话剧的时候记得宁海言。   “哦,”宁海言若有所思,然后语出惊人,“那你和季柏怎么在一起的?”   他问郑乐于。   这下全寝室除了走掉的谭青,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郑乐于身上。   “嗯嗯?”高霁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仙人掌一下子掉到了床上。   刘文浦颤颤巍巍地咳嗽了一声。   他在想宁海言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没分寸。   郑乐于的脑子一下也懵了。   宁海言从哪里听到的离谱信息?   “我想,”他一字一句地往外蹦字,“你误会了,我和季柏不是情侣。”   宁海言和刘文浦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睛里都飞快闪过了一丝惊讶。   原来不是么。 第26章 认清心思   宁海言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尴尬,他往椅子上靠了靠,视频里只能看见对方转动了笔,装作若无其事般朝刘文浦扬了扬头,想要示意刘文浦说点什么。   从刘文浦的神色中倒是看不出尴尬,他照样保持着学霸身上特有的从容,仿佛自己一点也没误会郑乐于和季柏的关系。   郑乐于刚刚还有些凝滞的心绪在这时都化作了心平气和,他平静地说:“真的,我是说真的。”   就算这样,他此时也有些迷茫,棕色偏深的眼睛里掺杂了几分不解。   他们到底是怎么误会的?他和季柏一点也不像情侣啊。   也没有不相信,不用再三解释,刘文浦扶了扶眼镜。   坐在上铺的高霁此时听了他的话,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舒口长气:“这算什么,我还以为你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呢。”   他才是那个要做寝室里第一个脱单的,他在心里暗暗嘀咕。   不,等等,他的脑子像是突然转过弯来,意识到了什么。   季柏不是男生吗?手中的仙人掌遭遇二次冲击,又一次砰一声落到了床上,在柔软的床铺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他长大了嘴巴:“等等,季柏,额,季柏不是男生吗?”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几乎是立刻就闭上了嘴。   郑乐于说他俩不是情侣。   而且就算是情侣,他对俩男生谈恋爱那么吃惊干什么,显得他好像很封建似的。   他一闭嘴,寝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最后是宁海言受不了这个气氛,他感觉再这样下去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抬手点了两下,主动挂断了视频。   他就不应该为了图方便打视频,先是看到郑乐于,然后就想到了季柏,一时嘴快不就问出来了嘛。   他以为郑乐于周边的人都知道他俩是一对呢。   看看季柏那几乎毫不避讳的样子。   想到这里,宁海言又顿了一顿,季柏是郑乐于的男朋友这个谣言不是最开始从季柏口中传出来的吗?要不然他也不会误会啊。   他有些困惑,他也从来不是一个会放着困惑不解答的人,于是他直接微信给季柏发了消息。   而此时郑乐于的寝室气氛相当凝滞,高霁自觉失言,于是缓缓躺下,缓缓戴上耳机,缓缓开始打游戏,再闭目,十分安详,一副你们发生了什么都不关我事的样子,郑乐于看了都觉得好笑。   这是刘文浦在他的生命中难得感受到了那么点尴尬的时刻,他假装低头看向手机,实际上在不停切屏,完全不知道要把视线落到哪里。   郑乐于懵完之后,到底没有生气,最后还面带微笑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拿着本书站在刘文浦旁边,颇有要威胁人的样子,仿佛如果刘文浦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了,他今天就能让整个寝室笼罩在乌云之下。   刘文浦想要去拿桌子上的水,被郑乐于一下拍回来了,于是他只好换了个坐姿,面对着郑乐于,神色颇为诚恳:“不好意思,这件事是我们误会了。”   刘文浦看上去实在是太过于诚实了,眼镜下的一双眼满是歉意,好像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样,这让郑乐于反倒是先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拿着书的手放了下去,他挑了挑眉:“行,饶你们一回。”   “还有,你最好和宁海言解释一下。”郑乐于想起宁海言那张不管放在哪里都带着挑衅意味的脸,有些头痛。   就在这时,刚刚错过一场大戏的谭青终于回来了,还没见到他的人,就听到了对方带着雀跃的声音:   “我回来了!”   谭青推开了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十月底怎么这么冷,这还没到冬天吧?”   他这一嗓子把寝室的宁静都打破了,郑乐于和刘文浦的视线一时间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谭青有些怔愣地放下了盆和毛巾,看着郑乐于手里拿着书:“你们怎么了?讲题呢?那我声音小点。”   郑乐于失笑,但很快就控制好笑容,面上好容易露出点严肃:“没,其实我们刚才在打架。”   “我才不信。”谭青不愧是活跃气氛的小能手,很快就使整个寝室都脱离了那种宁肃的氛围,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郑乐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听到后面的人打打闹闹,也置之一笑。   视线落到了那本书上,今天季柏那杯杨枝甘露的味道仿佛还在身上,他的目光又近乎淡漠地瞥了过去。   如果季柏真是那样的人,他想起陈昭榕的话,那他和对方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握紧了拳,自己却像是没有发现。   与此同时,正躺床上睡不着的季柏却收到了一条信息。   来自一个让他有些诧异的人的。   Damn it:“你和郑乐于不是一对?”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措辞有问题,对面又撤回了,不到半分钟又发了一条:   “郑乐于不是你男朋友?”   季柏微微眯了下眼,侧过身才慢腾腾回道:“关你什么事?”   宁海言心想怎么和他没关系,如果不是季柏当时说的,他怎么会现在直接问到郑乐于面前。   并且——他又想起来了——似乎有人还问过他郑乐于和季柏的关系,要是那人好事,怕是季柏和郑乐于一对的消息还会流传甚广。   想到郑乐于在学校多少因为长得帅出名过,他也有些头疼。   “不关我事总关郑乐于的事吧?”他继续打字道。   季柏打了个哈欠,有点不太想理宁海言,这句话也只是分走了他一点心神。   Damn it:“我以为你俩是一对,然后直接问了郑乐于。”   季柏腾一下差点要坐起来。   和红烧肘子和解:“你说什么?”   和红烧肘子和解:“你问郑乐于了?”   和红烧肘子和解:“我那次只是随便说的,我没说过男朋友这个,你误会了。”   季柏一连发了三条信息,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Damn it:“我是问了,他没说什么。”   Damn it:“哦,我明白了。”   季柏内心有些抓狂:“你明白什么了?”   对面的人学他的样子慢吞吞地打字:“你确实和郑乐于没在一起。”   “但你喜欢郑乐于,不是吗?”   他这话问得极为轻巧,却在季柏心里掀起了波涛骇浪。   一时之间各种念头涌上心间,他想起很多事情,想解释,却无从回应。   然后,夜晚的安静像水滴一样也涌进了他的心,他的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最后只有郑乐于的笑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郑乐于回以了极轻的笑,就让他的脑子变得迷蒙眷恋。   他这良久的沉默足以让对面的人发现端倪,宁海言在电脑那边露出了胜利的微笑,键盘在指尖打得噼里啪啦:   “我总是对的。”   这句话像是他的人生箴言,毕竟确实,他总是对的。   季柏最后没有回复他。   他熄灭了屏幕,侧回了身子,望向了头顶的天花板。   那里在亮灯时显得漂亮,现在在一片黑暗里也有着近乎朦胧的感觉。   他喜欢郑乐于吗?当然喜欢。   他没有理由不喜欢他。   郑乐于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他本来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恋人。   但是抛却这些,夜深人静,他居然已经快渐渐忘了书里的内容,只能记起郑乐于的笑。   郑乐于最喜欢吃西大街的椒麻鸡,周末喜欢打卡红油馄饨,喜欢甜的,喝到苦咖啡都要皱半天眉头,他还开过玩笑说对方这样一点也不酷哥,郑乐于的回复则是面无表情地吸溜了一大口奶茶;   郑乐于喜欢花,也喜欢草,有时候说话会停顿一会再说,不知道在哪养成的习惯,背包里总是放着薄荷糖和贴纸;   郑乐于喜欢转笔,郑乐于喜欢看他笑,虽然郑乐于不说,但是他知道,每次他这样笑,对方的视线总要在他的脸上多停顿几秒。   郑乐于很好,郑乐于记得几乎的事情,哪怕抛却那本书,他也会喜欢郑乐于。   但是哪怕他知道郑乐于和那本书里有些不同,比如现实里的郑乐于有时候会笑,他没有那么冷淡,再比如现实里的郑乐于好像也不穷,他也不能抛却书,不能离开书。   因为书是他对于这段感情最大的信赖,它告诉他,只要他一直坚持下去,他就能获得郑乐于的爱情。   所以他有的时候会近乎自恋般想到,他和郑乐于是最般配的,这来自于上天的旨意。   他小时候开始就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包括爱情。   所以他喜欢郑乐于再自然不过。   他喜欢郑乐于。   他再次确定。   那么郑乐于喜不喜欢他呢?他又这样想。   宁海言说郑乐于没说什么,他会好奇吗?会知道误会在哪里产生吗?他的内心是否也会有触动?   书里那么混蛋的自己都能得到爱,那么他身为一个好人为什么得不到呢?   这不公平。   郑乐于,郑乐于,郑乐于……   他这样想着,就要这样睡去。   他昏昏沉沉,在沉入梦乡的一刹那,还感觉有什么东西附在他的脖子上。   他“啪”地一声拍开了。   只有蚊子血。   该死的秋天,为什么还有蚊子,他睡意朦胧里想。 第27章 吻痕   郑乐于这晚不太能睡得着,半夜的时候还收到了路一琳的信息。   对方为上次他送她去医院道了谢,郑乐于回复说不用感谢他,电话是季柏打的,人是何绍送过去的,他也没做什么。   路一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并且她刚刚从好友那里得知,原来郑乐于和季柏只是朋友,这让她觉得自己随口把信息说出去有些尴尬。   她当时不应该那么多嘴的。   不过郑乐于和季柏如果不是情侣的话,她觉得榕榕就还有机会。   路一琳在心里暗暗想。   郑乐于尚不知道对方心中的想法,一想到季柏,他也说不好自己的感受。   似乎心里一下子豁出了一个半空半实的洞,一半告诉他书里都是假的,他该相信现实,相信眼前真实的人,而不要相信所谓的书,他人的言语,另一半告诉他,或许一切都和书里一样,照样是那个季柏,照样有李琼楼,最多不过是季柏发现了他和书里的郑乐于并不像,所以采取了其他策略而已,他本质依旧是那个书里写的风流多情,放浪形骸的季柏。   郑乐于并不是一个会相信所谓命运或者上天的人,但是在某些时候,也会自我怀疑。   他在被窝里感受到一丝淡淡的寒意,一种熟悉的说不清的仿佛叫做恶意的东西向他侵袭而来。   他感觉到熟悉,这种从心里和周边流向他的感觉,像是他小时候看见父母从民政局扯着离婚证出来时,或者是听见哥哥车祸消息的时候那样的感受。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倒霉。   但是也不会一直倒霉下去吧,他这样想。   ————————   第二天他还是没有和季柏一起去吃红油馄饨,理由是最近准备期中考很忙,要泡在图书馆。   这理由季柏听了也懵,因为去吃红油馄饨只是走两步的事,并且离期中考还有整整半个月,他一时之间苦思冥想,都搞不懂郑乐于在想什么。   但他又知道郑乐于向来是个极认真的人,只能将之归因于郑乐于确实在复习。   ……那他也得好好复习才行。   于是就出现了郑乐于看到季柏同样出现在图书馆找座位的场景,对方抱着上学期的一摞书,很快就凭着预约卡找到了位置。   正好隔着几排背对着他。   郑乐于眼看着对方刚落座就掏出手机,很快一条信息就出现在他的微信界面。   季柏:“你坐在哪?”   郑乐于往椅背靠了靠,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   他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假装没有接到这条信息。   ……他总能够找到应对的办法的。   所以这条信息最后直到郑乐于出了图书馆门才得到回复。   季柏却没发现郑乐于这一天都在躲着他。   郑乐于还想,前几天季柏还躲着他呢,这算风水轮流转。   等到第二天体育课的时候,他就避不开季柏了,因为金融专业大一每周有两节体育课,一节是大课,一节是专业选修课,他和季柏的选修课同样选的是篮球,就不可避免必须要见面。   这种躲也躲不掉的感觉使郑乐于有些恍惚,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当初刚开学时,季柏天天赖着他时的那种感觉。   星期一又是个艳阳天,热得不得了,郑乐于来得早,百无聊赖地坐在操场边的长坐凳上,他戴着个鸭舌帽挡太阳,那张脸一下被遮住个七七八八,只能勉强看到优越的鼻梁,薄唇微抿,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但实际上,他只是盯着手里饮料的拉环,正在思考为什么操场边的饮料要比超市里的贵一块。   就在这时,郑乐于感觉旁边坐下了一个人,一片阴影投进了他手中的易拉罐里。   他将视线从刚开罐的苏打水转移到旁边这一大团阴影身上,微微侧过头,才看到对方的长相。   是宁海言。   他没戴帽子,此时臭着一张脸,低头玩着手机,似乎很是不满今天的大太阳。   他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旁边坐着的是郑乐于。   郑乐于此时也后知后觉,宁海言算是他们金融专业的大二生,如果选了篮球也是要和他们一块上课的。   对方没发现,他也不会主动上去打招呼,就当自己也没发现好了。   郑乐于眨了眨眼,很是从容地将视线转移到了手中的易拉罐上,开始思考易拉罐的制作原理。   这款苏打气泡水买错了,喝了一口才发现是无糖的。   郑乐于不喜欢无糖的饮料,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苦行僧,连喜欢的带甜饮料都不能喝。   虽然无糖某种程度上有益于健康。   他正在思考这件事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这力度,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季柏,但是郑乐于还是抬头了。   季柏那张含笑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今天没穿体育课常穿的篮球服,只是简单的运动薄衫,在北方的艳阳天里居然也不冷。   他朝郑乐于微微颔首,露出带笑的眼睛。   由于仰视的视角,郑乐于难得这样看季柏,他忽然意识到季柏也没有那么薄,现在站着,挺拔得像是棵小白杨。   以及再一次,季柏确实长了一张他很喜欢的脸。   郑乐于怔了下,然后往旁边坐了坐,给最边上空了点位置。   反正这个长凳够长,他这么一坐也不会挤到宁海言。   季柏还没认出郑乐于旁边坐在那低头玩手机的人是谁,笑意融融地对着郑乐于开口:“中午……”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眼神就瞥见了旁边的人。   宁海言乍一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也抬起了头。   季柏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微微睁大了眼,这时他的眼神显得茫然而无辜,似乎完全没想到宁海言也会在这里。   他前几天才被宁海言戳中心事,现在当然不想看到对方。   如果能有打包袋,他现在愿意连夜将宁海言送走。   郑乐于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宁海言也以一种看不大懂的神色对着他俩,这下不打招呼也不行了,郑乐于硬着头皮对人打了招呼。   对方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坐了没几分钟就换了个长凳,期间还看了几次手机,假装是无意间要走掉。   这期间季柏是坐立难安,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只和郑乐于扯些没营养的话题,装作没空搭理宁海言。   郑乐于经过上次宁海言什么话都问之后,内心也有点纳闷:宁海言那么误会,现在尴尬的不应该是宁海言吗?   他想。   等宁海言终于收拾收拾走了,他俩双双松了一口气,季柏也停下了他那不停找话题的嘴。   郑乐于视线一转,又看到了走掉的宁海言背包上巨大的logo,他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侧过了头。   他的手往长椅上一撑要站起来,结果没摸到质地光滑的铸铝板,反倒是一不小心摸到了季柏的手。   他下意识触电般收了回来。   还挺好摸,他后知后觉般想。   季柏像是没发现一样,一只手撑在长椅上沐浴阳光,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但是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隐隐带上笑意,似乎只是因为手里的这一局游戏打得好。   郑乐于的目光在他隐约带着笑的唇角停留了一会,刚要收回去,就发现季柏运动薄衫的上衣领边像有什么东西。   他又看了一眼,发现那里红红的,有些斑驳,隐藏在衣领下,不太能看清楚。   他的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季柏照样保持着单腿在长椅上晃悠的姿态,直到体育老师吹哨上课。   老师早已教过篮球的系统理论,也懒得费口舌,只让他们自己打。   郑乐于和季柏在那里你来我往,艳阳的阳光还在他们身上笼罩着一层明亮的晨风,他们动起来确实像风一样鲜活。   郑乐于球技是很不错的,呼呼上筐间过了季柏好几把。   也就是在这好几把间,他看清了对方脖子上斑驳的红痕,他的眸色暗了暗,带着股气似的投了下一个球。   篮球进筐,完美。   “就到这里吧。”季柏看了眼这个球,擦了下脖子上的汗,有些气喘吁吁地坐回篮球筐下的台子上。   “勉强承认你很厉害。”季柏篮球打得也不错,不过不是那种进攻型,在投篮这方面弱了点。   郑乐于拍了拍手里的篮球,将它往旁边一丢,就恰好丢掉了旁边人的怀里。   季柏脖子上的红痕太刺眼了,郑乐于双手环抱在胸前,倚着篮球架,从这个角度看着季柏,恰好完全看得清对方脖子上的红痕。   他内心啧了一声,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你脖子上这是什么?”   季柏摸了摸脖子,脑海里一翻就想起来了,他浑不在意地说:“哦,蚊子咬的。”   他说的这是大实话,他O型血,从小到大被蚊子咬是概率都比周围人要高。   已经是十月底了,居然还有蚊子吗?郑乐于换了个姿势继续倚着,内心却对季柏的这种说法持怀疑态度。   他看向这人似乎毫不在意的态度,内心还是有点不爽。   就算是在外面乱搞,也得注意点安全吧,他侧过头胡思乱想。 第28章 又出场了   郑乐于在想什么,季柏大概是猜不到的。   他只是看郑乐于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朝他的脖子瞟,还有些困惑地伸手往脖子上摸了摸。   郑乐于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明晃晃。   他坐在篮球筐下的台子上,季柏盘腿干脆地坐在地上,往后倚靠着台子,在太阳下有些闪闪的头发很好看,看上去也很好摸。   但是郑乐于没有上手摸,这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季柏确实有迷惑人的资本。   笑起来就很甜,连头发在太阳下也闪闪发光。   完全看不出来海王的本质。   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往旁边移了移,最后落在了手里的鸭舌帽上。   刚刚他打球就把帽子脱了。   现在他看着手里的帽子,这帽子是他刚上高中的时候哥哥送的,他不算是个恋旧的人,但是依旧把它带在身边。   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实际上在走神。   反倒是季柏,看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这帽子上,还有些好奇地仰头去看。   他盘腿坐在地上,比郑乐于坐的矮了一大截,这样一仰头,恰好能看见郑乐于手里把玩的帽子。   这顶帽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纯黑,乍一看很符合郑乐于的形象,酷酷的,季柏没忍住弯了弯眉眼。   他长得确实也好看,是一种不同于郑乐于的好看,高中时隔壁班有文艺的女孩子谈起他,说他身上有流浪诗人的特质,像是一缕不羁的、不会为他人停留的风。   他就这样仰着头,露出脆弱的脖颈,黑色碎发完全披露出来,露出了含笑的眼,连脸侧的酒窝都若隐若现。   郑乐于终于把鸭舌帽往旁边放了放,这人动作太显眼,像是非要他注意到似的。   他们又一次视线相对,郑乐于没想到对方这么看着他时显得居然有几分无辜,他微微侧开了眼。   ……这样一来,对方脖子上的红痕就更惹眼了。   他不动声色地想,然后拿起台子边的苏打气泡水又喝了一口。   上体育选修课的操场很久没有翻修过了,是A大的旧操场,篮球场也只占了旁边的一小部分,现在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都不怎么愿意在大太阳下活动。   连篮球打起来都蔫巴,在几个男生的手里垂头丧气。   只有太阳明晃晃眼,带着操场上草地透出来的清香。   篮球台旁边是水泥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巨大的裂纹,又铺满了青苔,乍一看很吓人,但是踩上去才知道是实的。   像是有些东西,只有自己亲自试过才知道。   宁海言同样坐在那边,但是没有打球,低着头玩手机,他总是很忙的样子,和刘文浦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这下终于比刚才敏锐了些,注意到郑乐于向他看过来,他也一抬眼,收起了手机,朝着郑乐于近乎挑衅般地一挑眉。   ……反正在郑乐于看来有些挑衅。   对方隔着小半个篮球场,对着他指了指季柏,然后似乎说了一句话。   郑乐于下意识挑了挑眉。   宁海言像是没有意识到,他本来也没打算发出声音,只是打了个手势,口型示意,反正郑乐于没看懂。   宁海言也没有让他懂的意思,这么一调侃过,他有些得意地收回去手,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   郑乐于正思考着,在旁边盘腿靠着晒太阳的季柏突然指着他手里的帽子,有些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   郑乐于有些疑惑地顺着他指着的地方看过去。   这大概确实是个平平无奇的帽子,黑色的,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只有戴上去像个酷哥,郑乐于以前没仔细端详过,基本上拿出来就戴上。   唯一特别的,也是他之前多少注意到的,帽子里面的侧边有个钥匙形的白边图案,像是绣上去的,他大多时候扫过去一眼就掠过了。   他因为季柏是在说这个,还没翻过帽子就开口:“普通的花边而已。”   他话音刚落,季柏就将帽子翻了过去,露出来里面的一边。   在太阳下,只有个钥匙形的图案罢了。   “不对。”季柏像是探索到了什么新事物一样新奇,他将那个钥匙形的图案翻了过去,郑乐于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图案可以翻过去。   钥匙图案是白的,翻过去的那一边当然也是白的,只是用黑色的线绣着两个字母,分外显眼。   “这是什么?”季柏有些奇怪,念了出来,“Z,嗯,是Z,后面这个字母是什么?Ω?”   季柏看着背后的字母,皱起了眉头:“不对,是C。”   郑乐于的脑袋一下子懵了。   Z?C?   他飞快地从季柏的手里把帽子拿了过去,翻开一看,确实有两个字母:“Z&C。”   郑乐于放下了帽子,脸色一时之间变得非常难看。   如果让季柏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郑乐于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连喝了十杯无糖咖啡一样。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郑乐于。   帽子上应该是个缩写,是他以前的朋友送给他的吗?   但是&符号什么的,好像有点过于暧昧了,难道是很好的朋友吗?他这样想着,还一边窥看着郑乐于的神色。   郑乐于的脸色很快平静下来,但是捏着帽子的手却握紧了,显示出它的主人并不平静的心情。   他轻声说:“没事,我只是以前没发现,现在看到还有点吃惊。”   眉目间风轻云淡,仿佛刚才像是喝了十杯无糖咖啡的人不是他一样。   季柏挑了挑眉,反问道:“真的?”   这反问里还带着淡淡的疑惑。   真知道这字母什么意思的郑乐于莫名松开了手里的帽子,这恰好冲淡了他刚刚心里的不爽。   他朝季柏回以了一个极轻的笑。   季柏也不再计较,弯了弯眉眼。   然而在从体育课回去的路上,季柏还是没忍住胡思乱想。   C?   C是什么?某个人名的缩写?如果Z是郑乐于的首字母,那么C应该是另一个人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他认识的郑乐于身边的人有首字母以C开头的吗?   刚刚打完篮球的季柏现在的脑子还有些懵懵的,不太适合记忆起自己暂时想不到的事情。   他没忍住,还是直接开口问了:“那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郑乐于居然这么久都没发现。   郑乐于把鸭舌帽挂在指尖转圈,这下没有帽子再遮住他,只露出了一张隽永的、会让人印象深刻的脸。   他只带着笑说:“嗯,比较复杂的意思,一时之间有点难解释。”   他确实在刚刚有点生气,当然不是对着季柏的,不过这件事确实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   总不能说这帽子是他以为他哥送的结果是那个时候程于飞送的被他误会了吧?并且这么多年他带在身边一点都没有发现?   这么一个长句,说出来都要喘口气。   郑乐于面带微笑,差点要在下一个路口把帽子丢在附近的垃圾桶里。   ……还是算了,他又收回了手。   有的东西,物归原主就行了。   季柏懵懵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查人似的。   多少有点让他不适应。   等到他回到寝室一思考,这时候脑子清楚了点,他下意识问旁边的徐志文:   “以C为首字母的姓有哪些啊?”   徐志文咬了咬笔尖,苦思冥想:“车?曾?”   “换一个。”   “曹?还是陈?”   “你说什么?”季柏这时候才终于想起来有那么个人。   “陈?”   “是程,”季柏露出了个徐志文看不懂的神色,像是恍然大悟,又带点咬牙切齿,“程,原来是程。”   程于飞,原来那个C是程于飞。   他和郑乐于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季柏狠狠地咬了一口甜馅饼,几乎是咬牙切齿般想到。   不管了,他这下一定要知道了!   季柏打开手机,联系上曾说要断交三天如今三天已过总要龙王归位的李琼楼。   对方在S市上学,消息比他要灵通些,程于飞在S市算得上有名,当然联系上李琼楼更靠谱。   李琼楼被他突然委托的任务搞得一懵,但本着好兄弟的本分,还是夸下海口说要帮季柏查查。   实际上他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扣,还是有些纳闷。   郑乐于?这是谁啊?他和季柏和程于飞又是什么关系啊?   他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郑乐于也在寝室里,计算机比他们下午多节课,寝室里就暂时没人。   他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短暂停留了一会,然后才拨通了第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当然是属于他哥的。   ……虽然他觉得他从他哥口中听不到什么。   电话嘟嘟两声,对面似乎没人接通。   郑乐于的指尖在手机外壳上敲了敲,他近乎平和地回忆起当时的事情。   他是真以为那帽子是他哥送的,毕竟平白无故出现在他家里,没事爱送人小礼物也是他哥的习惯。   电话在嘟嘟了近二十秒之后,终于被人接通了。   “喂?”他哥近乎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郑乐于舒展了眉头。 第29章 终于   他哥这个人,就算是脑袋没有那么聪明了,有时候说话照样慢条斯理的。   就是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似乎只能记住面前的一件小事,再多的就记不大清了。   接电话还是郑乐于当时教了他很久的,只有听到郑乐于的电话铃声,他才能很快地接起来。   电话通了一会,没有听到郑乐于的声音,他在那头还有些疑惑地“莫”了一声。   郑乐于回过神,轻轻地用手扣住手机,宿舍窗外的阳光透进来,使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柔和感。   “今天开心吗?”郑乐于本来没有想问这个的,但是郑安于一开口,他就下意识这样问了。   对面的人终于得到回复,很是兴致勃勃地“嗯”了一声:“超级开心!”   郑乐于放松地靠在旋转椅上,这是当时他们宿舍四个商量打游戏一起买的,靠起来很舒服,使郑乐于几乎一下子就要忘掉要说的事。   他弯了弯眉眼,干脆地放弃了询问的念头,下午的太阳暖洋洋地照耀着他,他的语气很温和:“那你把电话给陈妈好吗?”   他哥现在也记不住之前的事情,倒不如问问别人。   “嗯?”他哥有些疑惑,“乐乐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确实是他亲哥,这都知道原本是要问他的。   郑乐于手里把玩着那个鸭舌帽的扣带,这个帽子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帽子,半点花边或者外在的装饰也无,他最后有些犹豫地开口:   “你还记得我有一个帽子吗?黑色的,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是我一直以为是你送给我的。”   “没有,我没有送过乐乐帽子。”他哥现在的声音隔着电话的电流声听起来居然有些冷静。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当时到底是怎么误会这个帽子是他哥送的呢?   郑乐于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翻开帽子里面的钥匙图案,那里的两个字母在黑色的线衬下显得格外醒目,也让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他应该直接去问吗?但说实话,现在他差不多把程于飞的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再发短信过去对他俩来说都是一种打扰。   他于是冷静下来:“那你把电话给陈妈吧,我有些事要问她。”   随后郑安于乖乖地把电话给了陈妈,郑乐于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桌角的一小块阳光快要被他盯出花来。   陈妈接了电话,郑乐于很是耐心地问起她,但是得到的答案却不尽如人意。   那个帽子的来源,到现在还是未解之谜。   但是多少可以确定,就是程于飞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郑乐于自己也没搞清楚。   程于飞要是不知道他误会了的话,那么后来分手后看到他拿这个帽子……   郑乐于莫名感到有些窒息。   他是一个在感情里很利落的人,在行动上当然也是如此。   于是他挂了电话之后,把心一沉就利落地给程于飞发了个短信。   “我有一个帽子,你知道吗?”   “黑色的,里面有个钥匙图案,这是你的吗?”   他接连发了两条短信,发完就把手机扣上,似乎暂时不打算看程于飞的回信。   这时候,他的脑袋里有些懵懵的,大概就像星期天的早晨出去晨跑然后被太阳晒得太久了一样,他感觉周围只有阳光。   程于飞那张常常轻笑着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把帽子扣上,内心波澜不惊。   但是他又把视线往上一撞,就看见了书架上的那本书。   现在轮到季柏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最终又面无表情地把视线移到了窗台上洒满阳光的地方,属于高霁的绿植一派生机盎然地摆在那里,开出来的小花不分季节般展现出一种沉默的美。   如果季柏确实是书里写的那样,他都有些不知道怎样面对季柏了。   他的内心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抛却其他,季柏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就算不知道这份好有多少是装出来的。   他又想起陈昭榕的话,和在季柏脖子上见到的红痕,这像一块轻飘飘落下来的石头,却最后还是重重压在他的心尖。   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去思考和行动。   就算已知书里的走向,他依旧对命运的走向有些忐忑。   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高霁他们都下课回来了,吵吵闹闹的一群人拿着几本书就走进了寝室。   高霁和谭青正好要去打篮球,刚把包放下就极快地从床底下掏出球,换上了球鞋,嘴里还谈论着一会打完球要去食堂吃什么。   刘文浦把电脑放在书桌上,看着郑乐于似乎在发呆,也侧过头,兴致蛮高地问他:“你去打篮球吗?我们一块。”   郑乐于刚想摆摆手说上午才打过,但是看到刘文浦兴致挺高,盛情难却,干脆答应了。   运动是一个缓解压力很好的方式,确实如此。   等到出门去篮球场,大汗淋漓地打完了球,郑乐于心里那块轻飘飘的石头已经落下了。   他将球在手里抛了抛,最后稳稳地被他接住,于是他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   傍晚的篮球场夕阳很美,压着欲落不落的黄昏,带着点沉默又壮美的意味。   高霁刚刚说要和他们去吃蒜蓉粉丝,篮球场边停留的人抓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郑乐于侧眼一看,发现是何绍,她今天没戴那个红色耳机,半长的头发被扎起来,正漫不经心地和旁边的朋友聊天,整个人显得很英气。   “哇,”谭青在他和刘文浦旁边感慨了一句,“是何绍诶。”   高霁这么一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何绍和她的朋友都笑起来,然后他们就要一块走,高霁还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再见。   “见色忘友。”谭青小声地抱怨道,刘文浦一听,没忍住展眉一笑。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要话剧社那个权杖吗?”郑乐于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已经不用了,你可以去问社长拿。”   “真的吗真的吗?”谭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显得兴致勃勃。   “当然。”郑乐于将手里的手机侧了侧,这时候短信“滴咚”的声音传来,他面不改色地说。   夕阳一点点昏沉下去,笼罩着整个A大,他们常吃的西食堂在校区中心,离宿舍楼最近,此时已经被落日的余晖笼罩上了淡淡的一层光晕。   也是等到吃饭的时候,郑乐于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我的。”对方连句号都使用得一丝不苟。   “你没发现吗?多少也算个礼物。”对方的疑惑里还带着淡淡的调笑。   郑乐于心头涌上一丝恼火,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他心平气和地回复,是一个长句:   “我误会了,以为是别人送的。我不是很需要,如果你还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寄回去。”   这句话礼貌又冷淡,程于飞没忍住想,完全是郑乐于会说的话。   他垂眸,看向眼前的屏幕,冷冰冰的界面只有对方冷淡的话语,他移开视线,以一种同样风轻云淡的姿态轻飘飘地打字道:   “好啊。”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这样带走了一段轻飘飘的感情。   其实后来程于飞也想,他们的感情也是这样轻飘飘地来的,使他在某些时刻感到一丝怀疑和厌倦。   他那时候太年轻了,不知道爱是克制,只想拥有当时的那一段时光,他那时候又不够年轻,郑乐于比他还小,未必懂得什么是喜欢,他看得分明,那大概只是一种叫做孺慕的感情,但是他却轻易地利用了。   因为他太年轻,也因为不够年轻。   就这样吧,他有些疲倦地想。   也所幸,他们没有真的做出点什么,连嘴都没亲过的关系现在看起来也太纯洁了吧。   他终于忍俊不禁地想。   或许它连一场恋爱都算不上,他们眼神相接,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为这就是爱情。   不是的。   他轻轻地扣上了手机,面前只有整理得很整齐的公文,桌角还摆着一盆手织的向日葵,枝叶翠绿,花朵向阳,看上去像是真的一样。   真是的,那图案后面的字母还是他自己绣上去的呢,没想到被郑乐于发现了,最后居然还是要回到他的手里,他内心忽地有些小小的抱怨。   他当时也是付出过真心的。   他的真心,明明放在哪里都很值钱。   他们俩同时在手机的两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都又对此无知无觉。   有时候,总要走一些错路,才能遇到真正爱的人。   夕阳逐渐低了下去,落在东半球的地平线以下,李琼楼一整天马不停蹄地给季柏搜罗消息,凭借自己漏洞百出的渠道最后拿到了一手信息。   他面色沉重地拨通了季柏的电话:   “我说一件事情,你千万别吃惊。”   季柏近乎平和地翻着手里的书,半晌没听到李琼楼往下说,挑了挑眉才开口:“你说。”   李琼楼犹豫了一下,电话里滋滋的电流声在夜晚显得有些清晰。   今晚大概无人安眠。 第30章 感情危机   季柏这时候在翻他的植物标本,上面的有些标本已经是很久之前做的了,叶尖的边缘有些泛黄。   他接电话的动作都慢条斯理,只是指尖悄悄捏着植物标本的一角,还是有些紧张。   李琼楼在那边有些愁眉苦脸地说:“你不是让我查查那个叫郑乐于的男生和程于飞的关系吗?”   他感觉自己此时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下一秒就要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也不知道季柏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真是看上程于飞了吧,这这这,他反正是搞不懂自己发小到底在想什么,他寻思着程于飞长得还没他好看,季柏看上他什么了。   更何况他自己查到的消息表明这人可不适合谈恋爱。   季柏:“嗯。”   李琼楼:“那我说了,我真说了啊。”   季柏把抽屉一下子合上,有些不耐烦地将手肘支在桌子上,以一种平和而缓慢的语气道:“你倒是说。”   “好。”李琼楼像是嘴里的话烫嘴一样开始说,一长段话下来连气都不带喘的:   “我查到的消息准确来说是从我表哥那知道的,程于飞喜欢年纪小的这个传言最早是很早之前,他们公司员工看见他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走的很近还送过礼物,后来我形容了一下,他们说大概可能就是你说的男生,除此之外我表哥也啥都不清楚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信息,全部,再多的我也查不到了。”   这段话说完,李琼楼明显感觉自己心梗了一下,都快要说断气了。   “所以呢?你怎么看?”他抚了一下胸膛,才接着问季柏。   这时候他显得有些忧伤,因为他才发现发小的心思是真不好猜。   他这边在安静地等待着,对面的人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应。   安静得可拍,程度相当于上次他把季柏珍藏的一张DVD一不小心划出一道痕迹一样。   李琼楼清了清嗓子:“喂?”   季柏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只凑近电话,似乎有些恍惚地回应了一声:   “嗯。”   我靠,李琼楼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季柏到底什么意思,这反应总不可能是真的看上程于飞了吧。   开什么玩笑,这完全不可能,他虽然知道季柏有时候看上去是完全不会在乎性别的人,但是程于飞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恋……恋高中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下意识控制自己不往更有可能性的那个方向去想。   漫长的让李琼楼有些窒息的安静过后,他才听到季柏有些声音淡淡地对他说:“这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李琼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太详细的他哪能知道,但是为了避免发小和程于飞这种人继续挂钩,他还是含糊其辞地说:“好像,应该时间也不算很晚。”   不算晚的定义可是他圈定的,一百年在他看来也不算晚。   他有点得意洋洋地想。   于是他又听到对面没声了,季柏好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重重地落在了李琼楼的心上,让他也忍不住揪心起来。   而后电话间只有一点均匀的呼吸声,这呼吸声太轻了,李琼楼内心升起了一点担忧。   过了一会,季柏似乎终于回过神了,只淡淡道:“行,我知道了。”   “这件事别让别人知道,你表哥问就随便搪塞个理由过去好了。”   “我知道,”李琼楼以一种摸不着头脑的状态又补了句,“要是你咋了,我红眼航班也去陪你喝酒。”   这就是兄弟,不管多么远,都不能阻挡的兄弟情,他内心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觉得季柏现在应该感动得要死。   季柏在对面噎了下。   “行了行了,挂电话了。”   还没等李琼楼说话,季柏就挂了电话。   其实李琼楼摸不着头脑他知道,他自己现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趴在桌子上,感觉有一天空的阴云都弥漫在他的心里,并且平地炸了一块惊雷。   他这时候才仿佛有了知觉,刚才的懵现在已经转变成一种更深的迷茫。   所以……他这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吗?他迷茫地眨了眨眼,蝶翼般的长睫毛一闪一闪,近乎后知后觉般这样想。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他才应该是那个人,他才应该是那个和郑乐于在一起的人。   离他第一次见到程于飞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月,他压根已经忘了对方的长相,只记得当时他凑近郑乐于,举止相当亲昵。   所以他们俩其实就是情侣,他他他是那个外来者?他有些委屈地想。   但是,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其实连外来者都算不上,郑乐于甚至压根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   ……他在郑乐于的心里完全没有位置。   那他到底算什么?他什么都不是,阴云从心里一直蔓延到眼底,他盯着面前的植物标本,内心相当的委屈。   不应该是这样,凭什么凭什么,一盆又一盆冷水顺着他的心一遍又一遍浇下去。   这和书里说的完全不一样,不一样!   他以头抢植物标本,愤怒、伤心和委屈轮番袭来,一时之间让他快要不能思考。   最后在他头碰到植物标本的时候,他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和书不一样,和书,书!   他手忙脚乱般从书架上拿下来书,那本花花绿绿封面的书籍现在已经不常被季柏翻出来了,因为季柏发现它和现实的走向并不一致,现在却像是成为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飞快地开始翻书,当然找不到程于飞这个人,他很早的时候翻过了,当然知道。   但是他依旧怀抱着最后一丝希冀,试图从每一个边边角角里寻找到一丝有可能的踪迹,和郑乐于的从前,再从前,远在他上大学之前。   ——一无所获。   书里当然花了大篇幅来描写那个郑乐于有多惨,以及他从前的生命中缺乏的东西,作者似乎格外偏爱对贫寒家境的描写。   ……但是这就是和现实里不一样。   认识这么久,郑乐于和书里的描写不一样,他好像还挺有钱的。   季柏有些绝望地想。   那他这就像是断了所有与书相关的线索,除了名字学校什么的,简直就像是一本写崩了的同人小说。   ……还是完全不考虑人物背景的AU世界。   里面居然还说郑乐于是李琼楼的替身?明明郑乐于长得一点都不像李琼楼好嘛。   他这么想着,居然从中品味到一丝好笑。   气得好笑。   这使他就想要拿着书把它从楼上一扔而下。   哦哦,不行,高空抛物。   他应该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一时之间,愤懑、伤心和委屈转移成某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简直要逼迫他把书扔掉。   全是假的,假的。   他气得锤了下桌子。   他头上斜前方的徐志文突然探出头来,季柏吓了一跳,他本来以为寝室里没有人的,对方从游戏机里艰难地移开眼:“你再锤一下试试。”   季柏:“……”   季柏悲愤地把头埋进了书里。   这边季柏陷入了情感危机,那边郑乐于也在默默地看着书发呆。   是近乎全国统一的《中国近现代史纲要》,绿绿的封面在寝室白炽光灯下很安心。   虽然表面上是在为期中考做准备,但他实际上是在发呆。   并且是毫无水平的发呆。   他在思考,刚刚他利落得不能再利落彻底斩断了一段感情,为什么不再干脆点斩断眼前的这一段呢?   虽然还没开始,但是它已经大有要奔着孽缘去的预兆了。   他从来做什么事都很少拖泥带水,小时候就会把周末的作业在周五晚上完全写完,后来帮老师提供节目策划案提前一个月就写好了定稿,他从来不喜欢事情拖到面前再解决的感觉。   ——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这时候停留在他脑海里的居然是那时候季柏手机界面上的黄焖鸡米饭。   明明转盘转到的不是红油馄饨,他知道郑乐于爱吃,居然顺嘴编了出来。   然后是季柏轮流送的奶茶、甜食、大福和草莓欧包。   他轻易就被季柏的口味俘获了,虽然这听起来居然有点好笑,但是是真的,季柏这人的细致入微让人印象深刻。   最后是季柏这人睡的乱糟糟的有时候会翘起来的头发,他总是那样一双含情眼看人,就算是郑乐于也得承认人皮相好到了一定程度,就往往会忽视对方是个混蛋的可能性。   可是这些又怎样呢?他又有些莫名其妙地想,不妨碍他在电话里对别人说我爱你,拿着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人的时候脖子上还有吻痕。   哦,看的可能还不是他,而是他这张脸背后所指代的人。   所以书是怎样?一种命运的预兆吗?在他尚且没来得及进入这片爱情的泥沼里给予他一点提示?   那它就错了。   郑乐于安静地垂眸,视线落在面前的课本上,他的心思也淡淡。   他从来不相信所谓命运。   他猛地把书打开,同样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了书里。   什么命运,见鬼去吧。 第31章 暴风雨前夜   所以说,这是两个人都难以入眠的一个夜晚。   因为失眠,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同时顶黑眼圈走进了教室,并且不约而同一南一北选择了两边的位置。   季柏拿着本书盖在脑袋上,又披了件外套,假装在那里睡得很香,一副早上没睡醒要在课上补觉的样子,实际上在偷偷从外套中睁眼瞧郑乐于。   郑乐于来得比他还早些,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的南边,拿着本书在那看,眉目专注而安静,像是一点都没发现季柏进来了,也没发现季柏同样坐在最后一排,两个人跨了整整一排教室。   一点也不关心他,他都进教室这么久了,往常他俩应该并排坐排排坐。   ……哦,因为对方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季柏轻轻磨着后槽牙想。   这不合理,他换了个方向继续假装睡觉,朝着窗户那边开始在心里想,昨天晚上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梦一样,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从梦里睡醒。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真应该做个梦。   眼前透过窗户折射进教室的属于早晨的光线柔和又明亮,季柏拿出偷瞄郑乐于的那股劲盯着这抹阳光,于是很快就困倦得要睡着了。   要睡着的时候还在想,郑乐于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走漏呢,他这么黏着郑乐于,郑乐于是一点都没有往他可能对他有意思的地方想吗?   就算郑乐于只是拿他当朋友,谈恋爱这种事也完全不告诉他吗?   不对,这是个错误认知,他应该思考的是为什么郑乐于谈恋爱不跟他谈,这一点都不公平。   明明是他先来的。   不,也不对,真这样说的话,程于飞认识郑乐于应该比他还早。   可是书里是这么写的,他和郑乐于本来就应该是天赐的缘分。   季柏快要枕着那线光睡着的时候还在有些迷糊地想,为什么呢?他之前完全完全没有觉得郑乐于有男朋友,一个人谈恋爱真的能这么隐蔽吗?   郑乐于在余光看着季柏像是睡着了之后,才把视线对向那边,早晨太安静了,已经深秋的空气里泛着一丝渗骨的凉意,他们现在的教室背阴,所以并不暖和,季柏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来得很早,虽然是趴在那睡觉,但是没有给他发信息,也没有靠过来坐。   他的眉眼近乎平和地朝那边望过去,指尖在书页的一侧翻过,压着上面黑色整齐的楷体字。   快要上课了,对方也不打算醒吗?这节课西方经济学老师原本说要小测的。   他另一只手在下面轻轻按着手机,打算到时间就给季柏发个信息。   “一会要小测,别忘了。”   他刚刚编辑好这条信息就有些后悔,又删掉信息,熄灭了屏幕,把手机塞回了阶梯课桌里。   明明不应该再关心季柏的。   徐志文一进教室就看到奇怪的一幕,本来今天早上他起床还奇怪没看见季柏,来上早八才发现季柏来得比平时早多了。   而且他没和郑乐于坐在一起。   这哥们又怎么了,平时不是和郑乐于走得很近吗?   他内心泛起淡淡的疑惑,又朝郑乐于的方向看了一眼。   眉目隽永书卷气有些浓的少年人似乎没有抬头的打算,手里的书稳稳地停留在那一页。   徐志文摇了摇头,干脆找了个最后面的位置去坐,恰好在两个人中间,然后他拿出笔记,为一会的小测咬起笔尖。   他刚坐下来没多久,老师就进来上课了。   教西方经济学的老师是个戴着眼镜的严肃的女老师,喜欢上课提问,但是并不刁难学生,所以在经济学院里广受好评。   因为是早八,所以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很多,季柏又坐在最后一排,格外不起眼,连经济学老师都只是朝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但是接下来,徐志文也先后看到季柏又换了个方向继续睡,郑乐于手机打着字一反常态像是一点都没在听的样子,过了一节课,他俩依旧没有要交流的意思。   ……虽然季柏本来就没醒。   他侧过头,实在没搞清楚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不过没关系,他能够处理好一会的小测就谢天谢地了,他翻了翻手里的笔记,又确保小抄完全在可见范围内,才鞠了一把辛酸泪想到。   早晨的晨光已经渐渐褪去了,余留一些阳光渐渐变得刺眼,透过树叶掩映的窗台照了进来,让季柏在睡梦里都微微皱起了眉。   ……于是他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他又做梦了。   最近临近期中周,他也忙着复习,有时候睡不好,就容易多梦,更何况昨晚他也没休息好。   他这次梦见的是他小时候。   在他大概七八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他爸急得团团转,求医问药求佛拜神什么都做了,还是不见好转,甚至有医院委婉地表示他这个病治不好,以当时他家的情况都治不好的病,也实在没有治的必要了。   生死门前走一遭,在大病之际,他妈妈做了一场梦,说是梦里有个神仙说他上天福佑,病一定能好。   这大概是一种神兆,他妈妈后来这样说,因为做过这个梦之后,他的病真的奇迹般好了起来。   所以就算季柏实在记不清小时候发生了什么,却对身所谓命运的启示有一种莫名的信赖。   他这梦做得极深沉,一下子把少时的回忆都记了起来,但是醒来的时候,却还是什么都没记清。   “靠。”他迷迷糊糊说了句,耳边传来了信息叮咚声和卷子翻动的声音。   他侧头打开手机,是郑乐于发来的信息:“小测,你别忘了。”   还真是符合郑乐于一贯的语气。   他有些没睡醒般迷糊地想。   然后对着传到他面前的试卷还有些懵。   他拿起笔,下意识地往郑乐于那边的方向看过去。   他睡前还在看书的人此时和他隔着一横排,已经对着卷子提笔写了起来,神色冷淡而严肃。   郑乐于今早喝的应该是草莓豆浆。   季柏歪了歪脑袋,一下子往另一个方向想去。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对郑乐于的口味了解得一清二楚,郑乐于的男朋友都不会这么清楚吧。   他在试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有些恶狠狠地想。   当年梦里的事情都能预兆,没道理天赐般的书里写的东西就不对。   一定是程于飞,一定是他改变了自己命定般的爱情。   他的笔尖在纸上很用力,严肃监考的经济学老师扶了扶厚重的黑框眼镜,目光直直地射过来,似乎有些疑惑。   她爱提问,当然对平时课上表现比较优秀的学生有印象,但是今天这个她平时很爱提问的学生的表情实在是可怕,写卷子时的表情像是一觉睡了半个月醒来发现自己在高考考场上一样。   她神色沉思地想。   试卷当然不像高考试卷那样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写完,等到专业课下课的前十分钟,大部分人就都写完了。   郑乐于和季柏当然也在此列,他们俩几乎同时放下笔,同频的时间让郑乐于都侧目。   季柏假装翻着试卷,实际上一只手在下面打字,脑袋里还是想着要问郑乐于。   郑乐于既然这么久没让他知道,要么压根不想让别人知道,要么就是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   但是不管是那种可能,最重要的是郑乐于他有男朋友啊。   他按下了按动笔的笔帽,此时近乎面无表情地想。   那个人一定是哄骗郑乐于谈恋爱的,说不定是个比书里的他还要混蛋的家伙,该死,他在心里抓狂般挠了挠头。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卷子准时回收,被老师拿起装订线小心地订好了。   A大很重视学生的平时成绩,这种小测也会最终算在总成绩里折合分,季柏小测前睡了一觉,脑袋懵懵的,但平时底子好,也不担心。   他刚要去找郑乐于,多少有点下定决心去问他,结果下课时裹挟着的人潮一下子把人冲走了,季柏的耳边充斥着今天中午要去哪吃、刚刚小测怎么这么难的交谈。   等到他从人群里挤出教室,脑袋里只剩下一大堆名词。   并且郑乐于不见了。   他走得极快,季柏看见他时对方似乎接起了电话,往外走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所以现在他找不到郑乐于了。   他有些垂头丧气。   徐志文在门口发现他了,刚开口就是季柏熟悉的感叹,说去小测怎么一点也不简单,他做的小抄完全没有用处。   才说了两句,他就发现季柏情绪有点不对。   “你咋了?”他有些犹豫地开口。   季柏以一种深沉得看不懂的眼神看向他:“你看到郑乐于了吗?”   “哦哦,刚刚往那边走了,应该在尽头阳台。”徐志文还正巧看见了,往前指了指。   季柏挎上单肩包就追了上去。   徒留徐志文一个人在原地迷茫,顺带着还被走出来的三三两两的学生撞到了,他有些纳闷地喃喃自语:“合着真吵架了?”   上课的教室是连栋教学楼,……设计得高级,但是七拐八绕的走起来容易迷路。   季柏上这么久学还是有点迷,最后都快要放弃了的时候,在旁边寂静的楼道拐角看见了郑乐于。   他眼睛亮了亮,刚要说话,只听见半张脸都在阴影里的少年人柔和了眉目,含着笑意般说道:   “好啊,那就下次,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的脸色一下子风云变幻起来。 第32章 酒吧   如果非要说这之后有什么变化,郑乐于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概可以用莫名其妙的冰期形容。   季柏不再怎么来找他,偶尔遇到他的时候,明明下一秒熟悉的笑就会出现,他却硬生生憋住了这笑,只露出郑乐于看不懂的那种表情,郁闷和生气混杂,似乎想让郑乐于先开口说什么。   郑乐于还没来及开口,对方先流露出带点悲伤的神情,似乎还有些郁闷,先一步走开了。   郑乐于摸了摸鼻尖,和季柏待一起久了他也爱做这些小习惯,把刚刚要说出来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还没有因为季柏那什么事情生气呢,倒是先被对方疏远了。   也许季柏是发现他知道了,或者是季柏突然对他这张脸不感兴趣了也说不准。   郑乐于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酒店门口见到的人,跟在季柏身边,似乎在抱怨某个游戏,天很黑,但是对方的长相和他有点像,那必然也和李琼楼很像。   季柏会是从别人那里得手了吗?所以开始远离了他。   那这样的话,伤心的就应该是他了啊。   郑乐于将视线落回面前的一晃一晃的摆车,微微垂下了眼帘。   谭青在对着期中考的复习资料哀叹,寝室里的空气带着秋天的昏黄色和闷热,刘文浦看向窗外的空气说要下雨了,属于秋天的雨大概又要成为入冬的一点预兆。   高霁对着寝室的墙在那玩手机,不知道和谁聊到了好笑的事情,还时不时笑出声来。   此时才有一种他人的喜悦与他并不相干的感觉。   他安静地撑起脸。   刘文浦到底细心,眼神有意无意般往这里瞥过来。   他回视,然后露出个并不明显的笑来。   对方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郑乐于看向桌子上的摆车,这是一个小摆件,用手轻轻地按下开关,小摆车就会来回晃荡起来。   现在,它已经被开启了,细微的叮当声和着窗外欲落不落的风声,听起来有一点淡淡的寂寥感。   在无边的秋色里,郑乐于垂眸,颜色偏深的眸子一下变得晦涩难言了。   ————————   已经是深秋,距离上次的话剧有半个多月了。   何绍和朋友一块进入酒吧的时候,扑面而来的人气冲散了外面夜色里的寒意。   她歪了歪头,把红色的头戴式耳机信手取下来,放在了一边的吧台上。   同行的朋友和调酒师很熟,很快就畅谈起来,说着半真半假的话,调酒师还演示了她最新学的一款调和鸡尾酒,不知道说到什么,两人都笑得不行。   何绍有些无聊地把视线从酒杯里的冰块转移,尽管三分钟之前她还相当有兴致地晃着。   秋天,半个雨夜,九点还不到,种种原因让酒吧里的人很少,三三两两地坐在卡座上,舞池里有人蹦迪,灯红酒绿的,男男女女笑起来都带点调情的意味。   何绍的视线先后略过灰色波浪卷发在那里一个人喝酒神色落寞的女人,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试图揩旁边女生油结果被人拍下手的中年男人,最后无意识地转移到了灯光昏暗的角落里。   有人沉默不语地喝着酒,一杯接一杯地倒。   何绍的眼抬了抬。   极暗的灯光下,她只能看清那人半张侧脸,但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记人极清,自然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是这并不关她的事,她眼皮垂下来,指尖轻轻敲打了下往下淌着水珠的杯壁,又轻轻呼了口气。   调酒师看上去不是很年轻,头发浓密又黑,皮肤是小麦色,笑起来健康又开朗,她像是发现何绍看着人,一边做特调一边笑着说:“哇,这年头年轻人都这么能喝呢,那角落的学生从下午喝到现在。”   何绍近乎冷淡地一抬眸,似乎内心毫无波动。   但她最后还是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碰的一声,很是沉闷,像是外面下着雨的秋天夜晚一样。   朋友看了她一眼,刚要说话,何绍就推开座椅站了起来。   ?   她有些疑惑,但是何绍向来是这个性,她当然也不会直接开口问。   何绍刚刚下座,还没走几步,一个黑色鱼尾裙眼尾闪着大亮片的女人就拿着杯酒,眼神颇有些暧昧地朝她凑过来:   “帅哥,喝一杯?”   何绍被这突如其来的拦路虎弄得有些懵,她眨了眨眼,顿了一下才说:“不好意思,我是女生。”   对面的女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扫了她全身一眼,然后终于发现了什么似的,有些尴尬地捋了捋自己的波浪卷发,什么都没说地走了。   何绍把头发往下放了放,在酒吧璀璨斑驳的灯光下,她的脸确实没有那么轻易能够看出稍微柔和点的轮廓。   她刚刚把酒放下了,但是一走进沙发边,还是有一股浓烈的酒味传来。   这角落极昏暗,如果不注意甚至压根不容易发现坐着个人。   黑色碎发,脑袋上还有翘起的毛,在碎发间隙露出来的鼻梁高挺而优越,从玻璃桌上传来的酒味也很熟悉,是马天尼。   不是熟人,但是她认识。   是上次话剧里的那个男生,叫季柏好像。   她若有所思地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凑近闻了闻,烈酒的味道扑鼻。   她这么大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沙发边,季柏都没发现,还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泛红,眼神迷糊,完全对周边的环境毫无所觉。   从季柏的动作来看,他原本压根不常喝酒。   这猛一喝,出事了怎么办。   何绍在心里骂自己多事,但还是上手戳了戳季柏的肩。   这时候,往常就在酒吧定时驻唱的乐队乐声传来,很嗨的音乐里,季柏抬起了头,脸红得不正常,他像是完全没发现面前的人是何绍一样,又喝了一口,把头低了下去。   “你喝醉了。”何绍这句话用的是肯定句。   “……没有,”季柏咳嗽了一声,眯着眼努力辨别这个声音说的是什么,“才没有。”   喝醉了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何绍想。   “你怎么了?要我打电话叫人吗?你应该在这喝了挺长时间的。”何绍放轻了声音。   “没有怎么,我没怎么。”季柏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往前一扑就要抱住酒瓶,何绍感觉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哽咽。   这是怎么了?何绍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个人来喝酒就算了,郑乐于没在他旁边吗?   她拿出手机,在联系列表里找到了郑乐于,然后向季柏摇了摇手机:“我叫你男朋友来了。”   这声音忽远忽近,不知道哪来的音乐也怪恼人,反正季柏没有听清,他下意识抬头地对着人问:“谁?”   “我说,我叫郑乐于来了。”   “我不要。”季柏拒绝了。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了?”何绍耐着性子问。   “哦,我失恋了而已。”季柏酒品好,但是一喝酒就什么都往外说,别人一问他就答,这时候把头低下来,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这样——何绍拿着手机的手一顿,陷入沉思般——季柏是在和郑乐于闹分手吗?   “混蛋啊,他有男朋友了,我再也不相信书了,他的语气对我都没有这么温柔,他就是不喜欢我……”季柏低头,拿起酒瓶子继续猛喝,这架势何绍都拉不住他。   算了,何绍有些头疼,她送佛送到西,管什么人家小情侣的事,先把人给弄走再说。   于是她干脆地给郑乐于发了信息。   接着,何绍的目光就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到季柏身上,此时也才回味起刚刚季柏的话。   虽然有的地方没怎么听懂,但是,貌似,他没有在和郑乐于谈恋爱,倒像是有什么其他情况嘛,她若有所思地想。   那她最开始还猜错了,还以为人是一对小情侣。   这时候郑乐于的消息跳了出来,一贯的语气:“我马上来。”   简短,并且利落。   何绍眨了眨眼,在季柏旁边挑了个位置坐下,也没试图去抢季柏的酒,反倒平和地坐在那一块慢慢喝了起来。   季柏喝着喝着还瞪了她一眼:“那是我的。”   何绍觉得好笑,对他晃了晃杯:“我说,明天你就酒醒了,我提前收的报酬。”   可惜季柏压根没听到,拿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一次扑在桌子上抱起酒瓶。   看样子,失恋也蛮可怜的。   何绍摇了摇头。   同时又抬头远远地朝着坐在吧台上的友人举了一杯。   友人觉得好笑,只顺手拿起她之前的那杯,遥遥地碰杯。   酒吧里的音乐忽然变得舒缓起来,连带着灯光也一起摇曳,从A大到酒吧还挺远,多少也要半个小时,何绍欣赏着音乐,半点也不着急地等人来把季柏接走。   角落离酒吧门口极近,夜晚的寒风过于凛冽,还会吹来一点,有些冷。   季柏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冻得一激灵,勉勉强从酒劲里清醒了一点。   一股和酒吧里完全不同的极清淡的香也同时从门口传来。   季柏吸了吸鼻子,脑袋懵懵的同时还想着,这味道怎么和郑乐于身上的一样?他后来用的同款洗衣液都没这个味道。   这当然就是郑乐于。   不到十五分钟,从A大到酒吧。   身上带着股和酒吧气质完全不符的年轻人推开了门,何绍朝他挥了挥手。   她又指了指季柏。   郑乐于还没做什么,闻到味道的季柏就扑了上来,一身酒味,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怎么才来?”   这声音委屈得要死,何绍还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郑乐于。   郑乐于要拍他肩膀的手顿了下,然后才落下:   “嗯,我来接你。” 第33章 一个雨夜   外面下雨了,郑乐于是扑着一身潮湿的夜色来的。   他一只手还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欲落不落地搭在季柏的肩上,一时还有些怔愣。   哪料这家伙完全还没认出他,只是在他脖颈间拱了拱,毛茸茸的脑袋扎到他的脖子上,似乎只是为了嗅闻怀里的香气。   郑乐于忍无可忍地动手弹了弹他的脑壳,季柏神色有点委屈地捂着头退了小半步。   终于没有毛茸茸紧贴着他刚刚下雨来的时候还被浸湿的脖子,郑乐于下意识回看,又觉得是自己把季柏弹痛了,有些不知所措。   酒吧的音乐舒缓入耳,乐队的主场沙哑着声音唱着情歌,在暗色的灯光里,他一时看不清季柏的神色,只能从角落的沙发边闻到浓烈的酒味。   他皱了皱眉,将视线从喝得神志不清的季柏身上转移,看向为了避免尴尬假装玩着手机实则无所事事的何绍。   半长头发被扎起来像个狼尾的女孩无辜地摊手,表示她也只是凑巧遇见,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郑乐于耳边是舒缓低沉的音乐,这让他略微有些分神,他顿了顿才问何绍:“你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半个小时前,”何绍咳了咳,“我看他喝得凶,人又不怎么清醒,就打电话叫你来了。”   此时的季柏喝得人事不知,迷蒙一双眼看人,还口齿不清地反驳何绍:“我喝得才不凶。”   何绍耸了耸肩,扎起来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了利落的弧度,她本人毫不在意,意思是,看,就是这样。   郑乐于有些无奈,将将把人扶在沙发上,这家伙毫无意识自己到底在哪,差点一头栽倒在郑乐于的身上,耳侧擦过间,郑乐于还能闻到对方在酒味之下,以及还有些热乎的吐息。   郑乐于站直了,然后礼貌地朝何绍道了谢,黑色皮衣的女孩摆了摆手,只点点头就要回去。   “对了,他为什么喝这么多?”郑乐于这么问的时候,还有些淡淡的疑惑。   虽然这场冷战莫名其妙,持续到现在也就两天,季柏总不可能为了这两天冷战就一个人跑到这里喝得酩酊大醉吧。   他的目光没忍住看向季柏,对方在沙发上抱着酒瓶,整个人笼罩着一种低沉的气氛。   这是从谁那里吃瘪了吗?   何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刚刚季柏喝醉说的话告诉郑乐于,这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她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   一种潮湿而清新的空气被郑乐于带到这里,多少冲淡了酒味。   酒吧的灯光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了,不知道谁又唱起了又燃又炸的歌,比起刚才的舒缓情调,显得有些刺耳朵。   何绍看了郑乐于和季柏一眼。   这两人一旦共处同一空间,就好像没人能插进去,真是奇怪,居然不是情侣嘛。   她这样想着,原来吧台上坐着的友人就朝她挥手,小麦肤色的调酒师露出灿烂的牙齿,向她遥遥举起酒瓶,她没有深想,本着自己今晚做了件大好事的心态回去了。   郑乐于还没有目送何绍回去,沙发上躺着低他半头的季柏就扯了扯他的袖子,头往上挣了挣,脸上还泛着热气,抬头看他,似乎要说些什么。   “嗯?”他微微弯下了腰,试图听清季柏在讲什么。   “喂……”季柏的眼睛看向郑乐于,里面有些迷茫,一直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   郑乐于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脸:“你真的喝多了。”   此时他身上带着潮湿雨色的味道随着他的俯身一下冲进了季柏的鼻腔里,他的大脑清醒了一瞬间,从酒吧模糊的光影里辨别出面前的人是郑乐于。   他最后轻轻开口:“你怎么这么有空?”   这一声里似乎还有些颓废,像是被雨淋湿了的小狗。   郑乐于觉得他这样子蠢蠢的,一时间也不管他到底为什么喝了这么多久,最后只平和地开口:“你喝多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回,”季柏又抱着酒瓶往后仰倒,“我真没喝多。”   所以还是能听懂人话的。   郑乐于叹了口气。   季柏继续滔滔不绝般说,虽然嘴里含糊不清,还是带着点酒后的呛意:“我从下午坐到现在,连一瓶都没喝完。”   也确实,一瓶都没喝完,郑乐于看向那瓶还没喝见底的酒,刚刚扬起的嘴角被扯平,他手动把这瓶酒从季柏怀里抽出来,朝酒桌的反方向推了推,大有不给季柏的趋势。   季柏看向他,面色平静,一点都看不出此时他的大脑其实是一片逻辑混乱:   “你都有男朋友了,还要抢我的酒,我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还要抢我的酒。”   这话里居然还有些委屈。   酒吧的乐声一下进行到激越的部分,主场的副歌部分又升了好几个key,将季柏的声音严丝合缝地盖了过去,郑乐于只能听到零星的词在耳边起起伏伏,但是关键词依旧被他准确地提取到了。   他侧过头,不动声色地问:“你说什么?”   他攥着手机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我说,”季柏怕是觉得他耳背,一下子凑到他耳边,放大了声音说,“你都有男朋友了还抢我的酒,我才是那个该借酒浇愁的,所以你不能抢我的酒。”   他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清越,虽然说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郑乐于觉得有些好笑:“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季柏摆明了对他有意思,但是对方为什么会觉得他现在有男朋友,这是个问题,如果是之前误解的,那还黏着他。   他看向了季柏的眼睛,现在这双浅棕色的眼睛里还带着醉意,季柏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帽子,我是说帽子……”   电光火石间,郑乐于就想到了那时候在惊鹊楼下见到的季柏,季柏有时候莫名其妙的问话,还有那个带着标志的帽子,这像是一条线索,一下子就在他的脑海里串成了线。   ——原来如此。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季柏,所以这人还真是误会了嘛。   隐下背后季柏到底从哪得出来的一系列错误结论不说,季柏居然是在因为误会他有男朋友这件事而感到伤心吗?   他又很快将季柏的反常和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   他顿了顿,然后才眨眼笑道:“那你呢?你不是也有男朋友嘛。”   就算不是男朋友,也应该是还有个别人。   季柏反应很大,又咳嗽了一声:“没有,谁污蔑我。”   郑乐于状若不相信地看着他:“比如,上次你脖子上是什么?”   他若有所指。   季柏一挑眉,这时候眉眼有些凌厉,也听清了郑乐于的话,不像是醉酒的人的样子,义正言辞地说:“蚊子咬的。”   郑乐于顿了顿:“你上次说我爱你是什么时候?”   季柏回答说:“玩真心话大冒险给人打电话的时候。”   他一五一十地回答道,神色里充满认真,盘腿坐在沙发上,这样的眉眼和酒吧里的喧闹一点也不相符。   郑乐于安静地垂下了眼,他不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平和的气质,说话的时候也有,哪怕半是看玩笑地打探消息,也并不咄咄逼人:   “好吧,那是我误会了。”   他抬起了指尖,把季柏因为醉酒而落下的没有打理的头发轻轻拢到耳后,然后轻声说:“并且,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你也误会了。”   “但是,以后不一定没有。”他又眨了眨眼。   季柏的脑子一半因为酒意,一半因为郑乐于的话,一下子陷进迷茫的雾里,他看向郑乐于,眼神里有些近乎茫然:“什么?”   郑乐于这次干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说我没有男朋友,你误会了。”   “如果你现在还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的话。”他又补了句。   在酒吧满夜的喧嚣里,季柏这是抬起了头,把郑乐于要收回的手轻轻握住了。   “郑乐于。”他叫了他的名字,像是在确认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一样,然后又叫了一遍。   他的脸近乎眷恋般蹭了蹭郑乐于的指尖,一种淡淡的酥麻感从郑乐于的指尖传到了心脏。   要命,郑乐于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作势要抽回自己的手。   潮湿的雨意和着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这样的意味让季柏放松下来,但他不打算让郑乐于收回手,反倒是抽出另一只手,按住了郑乐于的动作。   他仰头,露出了个近乎无辜的微笑,在郑乐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就着对方的把郑乐于拉了下来,然后在对方的脸上亲了一口。   郑乐于懵了。   这一口如此响亮,以至于亲完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脸。   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或者是知道但是故意装傻的罪魁祸首收回手,露出了个更得意的笑容。   郑乐于本来要多问他两句,结果这人最后只会傻乎乎地笑,完全没有要从酒里醒来的意思。   他不和醉鬼计较,他摸了摸脸想。   那天带人回去的路上,雨滴泛着湿意,从小路蜿蜒的水流带走了秋天的落叶,是个寂静的雨夜。   但是郑乐于不知为何心情很好,大概是这个雨夜的缘故。   他喜欢秋天。 第34章 酒醒   郑乐于把人送回寝室时,季柏的寝室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埋头学习笔唰唰地动着,另一个就是徐志文,在那里戴着耳机打游戏。   听到敲门声,徐志文一扭头,看到进来的两个人还有些吃惊,他下意识站起来:“季柏怎么了?”   季柏今天一下午都没回来,得亏是周末,不然就算是旷课了半天,他也给季柏发过信息,但是半天都没有回复。   这让他还有点担心。   而被徐志文担心了半天的季柏,现在安然无恙地被郑乐于从酒吧带了回来。   他靠在郑乐于肩上,又被徐志文接了过来。   郑乐于的另一只手拿着伞,有几滴水顺着伞柄流到手腕,又落在了衣服上,浸湿了一小片浅色的袖口。   他似乎心情很不错,连徐志文都能从那张平素冷淡的脸上看出来,他有些愣愣地看了郑乐于一眼。   郑乐于把雨伞收紧,然后才抬眼,他的眉目和着宿舍外边的雨声,泛出温和的意味:   “他喝醉了。”   这句话在郑乐于开口之前,徐志文就从季柏身上扑鼻的酒味里猜出来了。   他有些困惑,季柏是和郑乐于一块出去喝酒了吗?   那可真是,他给季柏发了那么多条信息,结果对方一个不回,简直是见色忘友。   ……不对,是见友忘友。   他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着。   面前的郑乐于却在他接过季柏时,顺带着把手腕上缠的药店小袋子一块递给了徐志文:   “醒酒药。”   对面的人弯了弯眼睛。   徐志文一愣,再一次没忍住在心里腹诽,合着这两个人才是室友吧,他们俩应该在一个寝室,这天天腻歪样。   他咋就没有这么体贴的好兄弟呢,他在心里默默地感慨道。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对季柏进行了拷问。   他严厉批评了季柏的见友忘友,居然两个人跑出去喝酒,还害他担心半天。   哪料季柏对此矢口否认,清晨雨停时的清凉空气里传来季柏带着困惑的声音:“我没有。”   事实上他一大早起来脑袋昏昏的,昨天的事情他没记住多少,只能记住他似乎是被人从酒吧带回去的。   所以是谁?   他坐起来,注视着窗外的树,就算是五楼,它依旧露出个开得茂密的树尖,似乎并不受秋天的影响。   他注视得有些眩晕,昨天喝了太多的后果此时终于显现了出来,他有些难受地捂住了脑袋。   靠,所以是谁?   脑海里模糊的印象似乎一下子就要翻上来,但是还缺一个契机。   这时候徐志文拿着个牙杯从卫生间走出来,在自己的桌子上抽了两张纸,一抬头就看见了季柏捂着头坐在床上。   “终于醒了,季大少?”徐志文嘴里还叼着个牙刷,有些口齿不清地调侃道,“见友忘友……季柏你真是……”   “我昨天的一腔担心全是白费,原来是和人出门喝酒去了。”徐志文故意捏起腔调,酸酸地说。   “什么时候?”季柏晃了晃脑袋,还是没想起来,于是问道,然后又补了一句:   “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这时候脑袋里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他终于想起来昨晚闻到的那种熟悉的味道,此时又一次萦绕在他的鼻尖。   “你连一块去喝酒的人都记不得了?”徐志文平素腼腆的脸终于破功,翻了个白眼。   他还以为这两天两个人吵架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他误会了,在旁边担心的他才是joker。   “当然是你的好兄弟郑乐于啊。”   这句话像是平地惊雷,一下子把季柏脑袋里的东西炸了出来,他几乎是同时想起来,郑乐于身上的雨意,被抢走的酒瓶子,还有在酒吧暧昧灯光下对方眉眼弯弯的模样。   靠,脑袋好痛。   不对,应该还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起来。   到底还有什么?   他记得郑乐于似乎还对他说了什么,但是现在脑袋完全像是浆糊,一点也做不到继续想下去。   他将脑袋猛地埋进被窝里,薄荷洗涤剂的味道冲逸到大脑里,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一条醒来时必须要记住的消息。   郑乐于没有男朋友。   这是什么?他困惑地皱起了眉。   ——“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你误会了。”   郑乐于这句似乎含着笑意的话,从昨天晚上的灯光迷离的酒吧,一直传到了今天泛着雨后清新味道的空气里。   是郑乐于昨天晚上在酒吧说的,也确实是郑乐于把他接回来的。   季柏猛地那被子捂住了脸。   靠,原来一直以来他误会了吗?   他居然在尴尬里带着了点喜悦。   这喜悦像是一片天上的云,要把他从人间接上去,一下子,细雨就踩在了他的脚下,他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所以他昨晚到底说了什么?郑乐于为什么要对他解释这件事?   不像刚刚,动下脑子就能想起来,这下他是彻底失去了有关于此的记忆。   直觉告诉他,不仅如此,他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想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   似乎比之前他所想起来的事情更重要。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坐起来。   拿完纸巾要回卫生间的徐志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喝酒喝蒙啦?”   “不是,我断片了。”季柏扭头看向他,然后有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但他是个向来很有执行力的人,包括在喝酒断片这件事上。   他很快就下床洗漱完,然后披着件外套就往外走,脑袋里被找到郑乐于这个念头装满了。   在路上,他还抽空给何绍发了个信息。   昨天到底是她打电话给郑乐于的,他不得谢谢人家,下次有空的话可以请对方吃饭。   ——不过,他又想起来对方昨天的所谓报酬。   那瓶酒没喝完实在是可惜了,他随即有些惋惜地想到了酒。   同时,他也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下有关昨天晚上具体的事情。   凭借他现在的记忆,可一点也拼凑不完全。   何绍回消息很快,先是符合一贯风格地酷酷挥手说不用谢,然后近乎守口如瓶般,对后来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季柏扣上手机,放进兜里,压了压头上的帽子,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再知道其他的又怎样呢?总不会比目前所知的更有用了吧。   郑乐于没有男朋友,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他现在又有机会了,一丝轻盈的喜悦涌上他的心头。   他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他轻快地下了楼,然后敲响了郑乐于的寝室门,从里面开门的人他认识,毕竟这发型在整个寝室楼也罕见,郑乐于还跟他吐槽过。   他弯了弯眼睛,对谭青说:   “我来找郑乐于。”   谭青疑惑地看了眼郑乐于这个黑色碎发的好友,然后才开口:“他一大早出门去了,现在应该在图书馆。”   季柏眨了眨眼,有些后知后觉。   ——因为快到期中考了,郑乐于最近去图书馆的频率似乎又要高一点,虽然他原本就爱泡。   他握了握手里的伞,浅浅的琥珀色眼睛里染上沉思。   ————————   如果有某种测量人心思的仪器,郑乐于大概是属于很难猜的那种人。   特指从他的外表来看。   他的喜怒哀乐很少保持在脸上,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平和的表情,让人觉得难以揣度。   但如果再多点相处,也能发现,还是有一些举动能够表现出他某个阶段的心情的。   ——比如现在。   陈昭榕坐在郑乐于的对面——他们今天早上非常巧地在图书馆遇见了,陈昭榕就干脆地坐在了郑乐于的附近——她不止一次发现了郑乐于的反常。   大概在于对方有时候盯着一页枯燥的理论发呆,然后又突然微笑起来,深棕色的眸子染上了浅浅的笑意,又或者在于对方看着水杯思考,开始在草稿纸上画线,似乎有些心绪不定。   而且,他自己好像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反常诶,陈昭榕捧着脸想。   所以他应该也不会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好看。   她很熟悉这种笑容,朋友说她和初恋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没忍住胡思乱想,所以帅哥这么快就有对象了嘛。   她摇摇头,因为上次她已经误会了一次,这次再误会岂不是更尴尬。   对面的郑乐于放下了手里的水杯,不经意地抬了抬眼,陈昭榕立刻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   ……其实郑乐于注意到她一直在看,他心底疑惑,但又不会做出换个位置的事情来。   这样过了一会,他就几乎忘记了旁边的人。   他看着面前的草稿纸,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在想季柏,那个笑起来有不明显酒窝的人。   昨天晚上的时候也是这样,季柏笑起来完全不设防,有时让人感觉近乎纯粹。   他垂眸,将最后一个步骤写在了稿纸上。   ……不对,错了。   他放下了笔,很是干脆地决定不再继续往下做。   于是陈昭榕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人收拾了纸笔,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背上背包离开了。   “诶?”   她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图书馆外的小雨停了,石阶上铺满了水,似乎一时间不能淌过。   A市总是这样,一干就是好多天,下起雨来就不管不顾,有时候还让人恼。   但是郑乐于喜欢下雨。   也喜欢在雨里遇见路过的行人。 第35章 橙色情人节前夕   ——所以他就遇到了季柏。   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卫衣的少年人手臂间搭着件牛仔外套,另一只手撑着把灰色的伞,从图书馆长长的台阶上来,还低头踩着地上的水花,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   郑乐于顿下了脚步,但是他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只是扣着背包肩带,站在原地,很安静地等待。   ——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注定要来。   下过雨的早晨是很清静的,让郑乐于也感受到了心跳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快。   季柏踩着台阶上来,只顾着低头看手里的手机,完全没抬头,当然也看不到站在最上面图书馆露台边的郑乐于。   心情不知道为何变得轻快的郑乐于若有所觉,从卫衣兜里拿起一直被他冷落的手机,不出所料,是季柏在给他发信息。   他露出了个轻笑,然后抬头,恰好此时走上来收起手机的季柏也抬起了头。   他们视线相接,在雨后泛着清新的空气里,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撞向了另一双深棕色的。   都同时弯了起来。   郑乐于也说不清这时的心情,比轻松还要更多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季柏以一种极轻快的步伐快步走向了郑乐于,打着的灰色雨伞其实在雨停时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此时把两个人笼罩在一起。   前几天的事情似乎一下子被抛在脑后,季柏一下子连要开口的问题都忘记了。   不过一想起来郑乐于那句解释,他大概就能猜到自己到底问了什么,这让他想起来会觉得有点尴尬,于是他只开口:“你不冷吗?”   这句话说出来不光郑乐于愣住了,季柏也一愣。   因为郑乐于穿的并不薄。   季柏看了他一眼,郑乐于的笑意居然加深了,他今天难得穿了一件明亮颜色的带帽卫衣,在蒙蒙的天色里像是一株生机勃勃的向日葵。   今天的郑乐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季柏   有些慌乱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才扯开话题:“我看今天早上挺冷的,以为你没带外套,给你送一件。”   这时候出门随手拿的一件外套就派上了用场,起码起到了缓解气氛的作用。   郑乐于没忍住一乐,因为他想起来上次下雨,他的外套披到了季柏的身上,这次又下雨,居然轮到季柏给他送外套。   他接过了这件薄荷绿的、和季柏气质很搭的外套:“好啊,我现在确实有点冷。”   “对了,”季柏当然知道这是他随口说的,几乎是立刻开口说起自己要说的事,“昨晚还得谢谢你送我回寝室,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喝醉了。”   “是嘛,”郑乐于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昨天是何绍打电话让我去的。”   其实他更想问问季柏到底记不记得做天晚上的事,尤其是季柏凑到他耳边偷亲一口的事。   哪料这家伙完全不接茬,状若无辜地说:“是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喝酒容易断片。”   季柏现在就是想套话,他实在没想起昨天晚上的详细情况,何绍又闭口不谈,当然只能从郑乐于这里推敲一二了。   他就用殷切的眼神看向郑乐于,似乎很是迫不及待地想让郑乐于和他说一下昨晚的事。   谁料郑乐于并不接他茬,只是想了想才说:“放心,你酒品很好,什么都没干。”   他这话颇有些调侃的意味在,季柏一听就知道郑乐于在顾左右而言他。   昨晚绝对不像郑乐于说的那么简单,比他想起来的可能也更复杂,郑乐于既然不说,他干脆也不问了,反正可能问了更尴尬。   但是这不妨碍他报复郑乐于的调侃。   于是他放下伞,正好雨也不下了,两个人站在伞里对话奇奇怪怪,季柏很是干脆地向郑乐于的背包袭去。   被季柏的袭击搞得一懵的郑乐于下意识护住了包,然后就被季柏出其不意地敲了一下头。   是那种幼稚的敲小孩头的方式,但是很轻。   郑乐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过去。   季柏却露出笑,透露出某种得意洋洋:“昨天晚上,我记得。”   睚眦必报,郑乐于揉了揉脑袋,有些抱怨地想。   不过还真是季柏,让人感觉分外熟悉。   郑乐于半真半假地抱怨,但是却弯了弯眉眼。   他没有想到,破冰其实比他想象的要简单一点。   在雨后蒙蒙但是又明净的空气里,他耳边的红色小痣都鲜明可见,带着他的笑,一下有一种分外温和的感觉。   季柏把伞收好,然后抬头就看见郑乐于的笑,头发被雾气打湿了一点的少年人笑起来 ,有一种还在挺拔生长的错觉。   季柏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忍住了,换了个话题:“走,去吃饭。”   郑乐于把有些泛湿的碎发往后捋了下,然后就听到季柏在旁边开始如数家珍:   “东食堂那个炒面好吃,我上次替你试过了,他们家旁边还开了个烤红薯的窗口,特别香。”   等到季柏把一串菜名都说完,郑乐于才听到季柏终于想说的话: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季柏神色很严肃。   “什么?”郑乐于以为季柏要问什么很重要的问题,但他也没顿住脚步。   季柏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还在长高吗?”   郑乐于反应了一下,然后失笑:“应该不长了,骨骼闭合之后应该就很难长高了吧。”   这话其实是郑乐于随便说的,他哪知道季柏居然还纠结这个问题。   但是季柏却弯起眼睛,似乎有些开心。   这样的话,如果他再长个几厘米的话,应该就能超过郑乐于了。   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放在哪里都挺高的,但是季柏还是想更高一点。   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这么想,自己总要比郑乐于高一点吧。   大概因为因为他想保护郑乐于。   虽然他也能够认识到,或许对方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但他依旧会这样想。   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他实际的想法也是这样,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护郑乐于。   空青色的天空像是汝窑里烧出来的瓷器,他们并排走下图书馆的台阶,画面分外和睦。   从图书馆里面收拾收拾才出来的陈昭榕一下子就看到了这两个人。   就算不是情侣,走在一块的时候也像的让人误会啊,她有些怅然若失。   明艳的红色头发像是一下子蒙灰了,她没忍住想,她误会也是情有可原吧。   其实她也能看出来,郑乐于应该对她没意思,但是她还是有一点,嗯,非常淡的不甘心。   郑乐于完全是她喜欢的类型,高高帅帅的,一相处也能发现,对方心思细腻,脾气也很好。   她还是很喜欢他的,她的手轻轻扣住了手机,似乎为自己接下来的想法犹豫不决。   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她最后还是轻轻松开了手。   她相信每一份喜欢都有自己的归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   ————————   此时并肩走着的两个人都没打伞,快要入冬了,走在路上风很大,带来了一丝寒意。   郑乐于把外套套上,才后知后觉如果出门真像他原来那样穿,确实会有些冷。   季柏在左边低着头走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事。   “你下个周末有空吗?”季柏很快问他,接下来是陈述句,“我们去看电影。”   “好啊。”郑乐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然后为季柏口中的“我们”感到一丝异样。   但是也只是轻轻掠过了他的心头。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无论现在谁说什么他大概都会答应,但他也没打算抑制这种心情。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只想走一步算一步。   在这段暂时还止步在友情的关系里,他居然这样想。   这和他曾经以为的不一样。   他的神色呈现出一种沉静的意味,季柏此时落在他侧脸的视线都没有阻挡他的思考。   郑乐于没有意识到下个周末是什么日子。   季柏淡淡地收回了视线,似乎有些遗憾,然后又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好笑。   大概只有他这种人会对十二个情人节如数家珍吧。   季柏此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个后面绣着字母的帽子。   他有想准备一个礼物,大概要比郑乐于的那件更特别一点。   他心里没忍住起了一点想攀比的意思。   不过——他又歪了歪头,视线正好对上从树上落下的银杏叶,那像是一只翩然落下的枯叶蝶一样——想起那个帽子,他就想起来一些其他事情。   李琼楼肯定又双叒叕给了他错误情报,起码有一部分是。   显得略微不靠谱,他在心里默默吐槽,也不知道书里的他怎么会喜欢李琼楼。   而且李琼楼可不是什么纤尘不染的白月光,让李琼楼自己知道了,他肯定自己先笑倒在沙发上。   所以,橙色情人节要送什么礼物?   他的思维一贯跳跃地落在了这上面。   他喜欢流光溢彩的东西,也喜欢能够被刻以永恒的东西。   不过他也清楚,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轻易被冠以永恒。   他送了出去,如果郑乐于喜欢,这就很好。   他觉得这很有道理。 第36章 飓风   季柏选的周末时间也真是巧,正好是期中周,考完就可以放松。   但前提是要平安地度过这个期中周。   所以这几天,郑乐于和季柏在图书馆泡了个酣畅淋漓。   这也导致郑乐于现在拿起书都有些脑袋犯晕,倒是和他一块复习的季柏,坐在他对面还把每本书都过了一遍,翻页速度很均匀,起码没跑神。   “看久了不会想睡觉吗?”郑乐于发信息问他,这时候他们已经在图书馆坐了一个下午,整整五个小时了。   季柏嘴角和太阳肩并肩,然后回道:“不会,如果现在就想睡觉,期末周这里还开暖气,那时我们可能就要睡个天昏地暗了。”   他发完,还伸脚往郑乐于的鞋上一勾。   郑乐于平和地弯了弯眼,也不动,两个人的鞋在桌子底下打架。   他对自己的复习成果其实有底,所以自然对自己看书时犯困毫无负罪心理。   嘛,他又不是那种一丝不苟的学霸类型。   他又从背包里抽出一摞书,从经济学原理到高数一应俱全,打算接着往下复习。   高数?   郑乐于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什么,把这本书从一摞里抽出来,然后翻开。   然后又碰地一下把它合上了。   很好,它不是他的那本单纯的高数,郑乐于面带微笑。   这是那本花花绿绿的狗血小说,一切罪恶的源头。   季柏在对面认真地看书,但是郑乐于这一点小小的反应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把视线转移向郑乐于现在手里拿着的那本书,浅绿色的封面让他很轻易地辨别出这本书是高等数学。   郑乐于注意到季柏的视线此时很是不妙地落在书上,他还没来得及心梗,结果对方若有所思地低头,信息就发了过来:   “诶,我高数书正好没带,你的借我看看可以吗?”   郑乐于轻轻地将这本书扣在了桌子上,然后才平和地拿起手机回消息。   其实他拿很多人做过这本书的测试,结果毫无意外,没人能看到书里的内容,但是如果对象是季柏,他心里就有些摸不着底了。   所以他没有答应季柏。   这本书内容的真实性有待商榷,起码郑乐于觉得自己被这本书背刺不止一次两次了。   虽然有的内容又奇怪地和现实相近。   他落在高数封面的手慢慢握了起来,神色里有些沉思。   暂时先不管书的真假,他更愿意相信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季柏,也相信季柏说的话。   图书馆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因为已经有了入冬的前兆,显出某种低沉,极深极低的乌云从远处跋涉而来,空气里是下雨前的燥热。   五点钟的时候,图书馆就亮灯了。   A市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定。   季柏在桌子底下轻轻踢郑乐于的脚,偏偏面色上又毫无波澜,让人觉得他似乎只是没注意。   在临窗的座位上,他的脸被窗外的灰沉和图书馆内明亮的灯光交相掩映,一时之间只有些宁静的意味。   郑乐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脚踝被人轻轻地碰着,面前的人却像是无知无觉。   郑乐于也没挪开脚,只抬眼,把目光挪向了窗外。   他这时候神色有些冷淡,但是轻声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样:   “你喜欢下雨吗?”   此时正好已经快到饭点了,图书馆离开座位的人很多,一时间椅子被推开、小声讨论吃饭、收拾书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郑乐于这话问得极轻,混在这些声音里不是很能捕捉到,但是季柏却听见了。   郑乐于这句话像只是随口一问,但是季柏还是思索了一会才回答:“还好吧。”   然后他露出一个微笑:“我更喜欢飓风。”   这个回答使郑乐于侧眼看了他一下,黑色碎发的人朝他眨了眨眼,脸庞上划过一丝笑意。   “如果飓风不会带来危害,它一定比现在还美。”季柏还补充道。   “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单纯是因为我觉得追飓风的人很酷,”他说,“我小时候去过一些很远地方的海边,大概就是海岸和礁石一样多的地方,真的有人在等飓风。”   他的笔无意识地在指间上下滑动着,这时候他的眼睛闪闪的,似乎一想起来这些事都让他觉得有些向往。   图书馆窗外的暴雨还没有要降临的前兆,郑乐于看着他,突然想起来大雨应该在两个小时之后落下,因为他下午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   季柏看到飓风的那天,一定没有看天气预报。   郑乐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这个想法来得莫名其妙。   不过他大概缺少一些喜欢过于强劲的东西的天赋,所以他最后只轻声说:“很适合冒险的天气。”   他很早之前看过百科全书,里面说强摧毁性的飓风都是以人名命名的,但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也许季柏知道。   面前的人露出弯弯的一双笑眼,在雨前燥热的空气里,流露出一丝清爽。   最后,郑乐于还是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   等到郑乐于回到寝室的时候,房间里暗着灯,几个月前被郑乐于修好的灯很是□□地活着,只是早已缺少生机。   此时房间很暗,和着外面的昏沉天气风雨欲来,一时间分不清是这个灯飘摇还是整个寝室都在飘摇。   郑乐于面无表情地出门打了个报修电话。   为整件事情分外增加了几分恐怖的场景出现在郑乐于又一次进寝室门之后。   谭青那张脸对着电脑的幽幽蓝光冒了出来,脸上蓝白相见,很是恐怖。   正回到座位打开电脑的郑乐于咔擦一声捏断了手里的笔帽盖。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又深吸了一口气。   谭青完全没发觉似的,挠了挠脑袋,从长时间的睡眠中醒来还有些懵,下意识按下了睡前还在玩的电脑的触摸屏,然后才带着困意地开口:   “几点啦?这外头怎么黑了?”   郑乐于按下电脑的开机键:“晚上七点,寝室里灯又坏了,报修应该明天才能好。”   “又双叒叕坏了?”高霁从对面的床铺砰地一下坐起来,声音里的困意比谭青的还要明显。   “对,又坏了,我今晚暗杀你们都不会被发现。”郑乐于毫无幽默感地接话。   谭青打了个哈欠,把话题挽救了回来:“对了,我们这周不是考完期中吗?正好去唱ktv呗。”   “什么时候?”高霁替郑乐于问出来。   “周末啊。”谭青关掉电脑,继续躺回床上说。   “那不行,”高霁这时候显得有些得意洋洋,“我要和何绍去看电影。”   周末可是电影情人节,他特意打探好了。   “见色忘友,”谭青哀嚎了一声,然后继续问:“那郑总呢?”   郑乐于进入游戏,在下午看了五小时书之后终于迎来了休息,他上线继续组队,目光没有从屏幕上移开:“我和季柏要出门。”   谭青深深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接着问:“我们文浦没回来?”   高霁被他这话恶心了一下,打了个寒战。   郑乐于的鼠标顿了顿,才想起来,刘文浦应该在准备期中考,或者是他和宁海言那个竞赛。   现在还没回来?他略微有些疑惑,放下手给刘文浦发了个信息。   面前的屏幕在昏暗的寝室里保持着光亮,很快他就被面前的战局吸引了过去。   有着灰色头像的队友和他默契地包抄了中路,胜利已经被稳稳拿下。   他平静地收回了手。   耳机里很快传来了队友相当开心的欢呼声。   “一会再排吗?”队友问他,这声音很年轻,似乎还有些熟悉。   郑乐于微微皱起了眉:“我明天再上线。”   “好吧,”这个叫一颗李子的队友声音里还有些遗憾,但是随后依旧洋溢出笑意,“你打得不赖嘛,咱们加个好友可以吗?我这边有战队,打积分赛好用。”   他这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好友申请就弹了出来。   郑乐于喝了口水,随手点了同意。   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把电脑合上,把那本书放回了书架上,然后开始发呆。   A市在内陆,是没有飓风的,他莫名其妙想到。   飓风是危险的,并且危害性极强,大概不适合观赏,也不适合被追逐。   在某个海岸遇见一个追逐飓风的人。   他弯了弯眼睛。   听起来确实是季柏会遇上的事情。   和着窗外的雷声雨声,光秃秃的树叶也一下子被雨滴打落,在一片电闪雷鸣里,刘文浦终于推门回来了。   谭青一下子爬起来,有些兴奋地问背着包进门的刘文浦:“文浦文浦,周末有空吗?”   “没空。”刘文浦放下背包,衣角还沾了点潮湿,但是声音很温和。   这样的语气却让郑乐于有些侧目,因为刘文浦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这么说的话,大概是他心情不怎么好。   刘文浦越轻声细语,其实心情越差,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就是这样。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接着不怎么亮的光线,他看到了对方嘴角向下,表情确实有些冷淡。   他把疑惑按在了心里。 第37章 他好甜   在虚无缥缈的飓风来临之前,大概还是冬天来得更快一点。   A大的期中考不会算在最后的总成绩里,但是某种程度上也很重要,七门课连轴转般考下来,谁都得疲倦几个日子。   等到郑乐于考完最后一门收拾收拾出考场时,教学楼里的冷空气一下子顺着他的衣服往脖子里窜,季柏倚着教室门边的柱子,一只手插着兜,笑眯眯地看着他走出来。   季柏出来的比他还要快些。   郑乐于拿上挂在门口栏杆上的单肩包,点了点头:“走吧。”   季柏来考试只带了一支笔和学生卡,轻轻松松揣兜里就能解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还背着个包。   看着还挺沉。   已经是秋天末尾的季节了,又是北方,早晨如果起得很早,甚至能看见枫叶上凝结的冷霜,郑乐于最近冬困犯懒,就只有休息日的时候才会出去晨跑,所以有时候也能看见结了霜的枫叶。   他知道季柏喜欢这些东西做植物标本,所以有时候晨跑的时候看见了,还会折几叶带给季柏。   季柏后来还表示上面的霜会融化,融化了就会从带霜的枫叶变成普通的枫叶。   郑乐于说那下次我给你整个冰箱。   季柏在旁边笑得不行。   不过现在出门就是傍晚了,自然也没有带霜的枫叶,只有一大片光秃秃的枝丫,缀着些要落不落的黄树叶。   他们出来的算早,A大的期中考选的时间集中,考场也集中,路上没有几个人。   郑乐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季柏说话,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一会要看的电影是哪一部。   谁料季柏只开口:“这是个秘密。”   然后他保持了个神秘的微笑对着郑乐于眨了眨眼。   郑乐于被他一噎。   A大的绿化做得很好,校园环境放在全国的高校里都数一数二,从教学楼出去,再走到西门的校门口,中间有一长段路,两边都种满了榆树,在秋天里也很是郁郁葱葱。   在树木搭成的大道里,季柏的眼神漫无目地落在两边的树上,最后落到了小道边的滑板车上,眼神一亮。   “我们骑滑板车走吧。”他一锤掌心,就拿定了主意。   “好啊。”郑乐于当然选择答应,他眉目疏淡,但是尾音却是上扬的。   他们这么说话的时候,却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窜出来同样两个男生,一个穿着白色针织衫,另一个穿着蓝色的,一边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一边一下扫走了两辆滑板车。   ……这下滑板车就只剩下一辆了。   郑乐于和季柏同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感受到一噎。   季柏此时感觉到兜里放着的笔都开始硌人,他开口,声音在秋风里还带着萧瑟:“……要不咱俩不骑了?”   郑乐于目光在那辆滑板车上一顿,然后才开口:   “没事,要不你带我吧,我来上学的时候才学的滑板车,没有你熟。”   这理由也不知道季柏信不信。   但今天背着浅蓝色包的少年人只兴致勃勃地接道:“好。”   雨已经停了好几天,但是滑板车上仍旧有水痕,浅浅的,踩上去无知无觉。   这滑板车是标准的大学校园里会出现的超大型滑板,骑行原理和电动车差不多,只是在传统的滑行滑板上加了个前头,手动按就能骑,经常能看见两个人一块骑的。   于是这天傍晚的A大林荫路上,从这边走过的人都能看到,一个长相出众的帅哥骑着滑板带着另一个,前面的碎发,笑起来很不羁的长相,另一个信手搭着他的肩,比前面的人要高一些,是很冷淡系的眉眼,但是偏偏眼尾带笑,他们的头发都被秋天有些冷劲的风吹得有些散乱。   季柏不怎么带人,刚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稳,但是很快就适应良好。   郑乐于搭着他的肩,这时候长得高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季柏被风吹得差点糊脸上的头发被他轻轻侧手拨弄了回去。   季柏则有些没习惯这样后面有人的姿态,就算郑乐于比他高,这么挨着的姿势也使得对方有些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脖间,是骑行时的冷空气都有些灼热。   他咳嗽了一声,前面的轴扣被他往下按了按,一时间滑板车的速度就加快了。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憋出来一句:“那个,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是说,你可以搂我腰。”   靠,这句话话音刚落,他觉得意思有点不对,但是脑子顿了三秒,也没找出合适的找补的话。   他屏住了呼吸,如果不是理智还在,他差点要一下加速到最快。   郑乐于的手实际上顿了一下,然后才有些后知后觉。   他在后面看着季柏一下子有些泛红的耳垂,莫名觉得好笑。   这人怎么完全藏不住自己的心思,连耳朵都背叛他。   但是他也没有选择换一个姿势:“不用,我觉得这样也挺舒服的。”   他说话的时候凑得太近了,季柏甚至能闻到郑乐于身上的甜山楂味。   ——对方今天中午喝山楂饮料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衣服上被撒了一小点,一下子就要盖住他身上平时常有的洗衣皂的干净味道。   被自己的耳朵小小背叛了一会的季柏又咳嗽了一声,以此来掩盖自己喉咙上下滚动的声音。   好甜。   也好香。   靠,他只是爱吃山楂而已,对,就是这样。   是这人太犯规,他最开始那句话可什么意思都没有。   这渐渐变深的暮色都遮挡不住季柏渐渐变红的脸,他又咳了一声。   不能这样下去,他稳住了滑板车的把手,目视前方,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   这时候晚风和畅,学校人行道上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多的是下课的学生,季柏的方向感不错,滑板车自然开得也很好。   他四拐五绕地穿过了人群,又穿过了学校大门,从学校门口一条接一条的夜市街里穿过,开得无比稳。   “我们把学校的车开出来好吗?”郑乐于的声音在风里若有所思。   季柏这时候已经恢复平常的神色了,目光寻找着最合适的停车点,一边回答道:“区域差不多嘛,回头就还回去。”   其实这边也是A大的划定区域,多年来在周围形成了一小片商业区,晚上灯火明亮,是很好看的。   这一天看上去很适合出门玩,商场里都满着人。   他们来看的电影是有些冷门的,一部很多年前的老片子,后来影院又重映了。   奇怪的是,郑乐于刚刚坐下,就发现一对接一对进来的都是小情侣,虽然人不多,但这片子也不是爱情电影,他有些疑惑。   “今天是什么很特别的日子吗?”他轻轻开口问旁边的季柏。   但是季柏也只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没听说诶。”   电影还没开场,电影院的大灯还亮着,他们坐在第七排,头顶的灯光将季柏的黑色碎发打出了近乎锋利的影子。   他弯起眼笑着,看上去完全无辜。   “不过,”郑乐于收回了目光,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沉思,“情侣一起来看恐怖电影,也还蛮有意思的。”   季柏抬了抬眼,没忍住露出几分笑意来。   谁会选电影情人节来看恐怖电影?季柏会。   有时候这人脑袋里就堆着些奇思妙想,不论什么时候拿出来一个,都让人觉得他有趣。   这个电影是部很长的、也足够经典的黑白电影,电影开场的时候就关了灯,只有荧幕上的光起起伏伏,一时明一时暗,郑乐于看得认真。   其实他没有告诉季柏,这部电影他前几年就看过了,他甚至记得结局。   季柏看得也认真,仿佛面前不是一部恐怖电影,他目光注视着的不是黑白片里的精神病人一样。   电影院里的人不多,坐在他们旁边的是一对情侣,男生搂着女生,随着剧情一步步推向高潮,同步地一惊一乍。   电影却始终是安静的,恐怖电影总是这样。   在无边黑暗里,一种近乎静谧的氛围流淌进心底。   郑乐于记得,结局就是整个事件的最高潮,孤独的警探被确诊为精神分裂,前面发生的所有故事都是他的臆想和谎言。   这种确定感使他安心。   于是在接近结局时,他扣住了手里的手机。   季柏坐在他的左边,伸出手摸索着什么,在电影的结尾,所有故事落幕的时候,他们指尖相触。   是温热的触感。   黑暗里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郑乐于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季柏以同样的速度收回了手。   季柏清了清嗓子。   与此同时,电影开始播放演职人员列表,灯开了。   电影院灯火通明。   不多的几对情侣陆陆续续离开了座位。   他们坐在第七排,有些靠后的边上,所以灯光没有那么亮,算是有些昏暗的角落。   季柏这时候终于拿起来他刚刚摸索出来的东西,是今天他放在背包里一路带过来的。   流光溢彩,在昏暗的边排金闪闪的,像是缀在夜空中的星星。   ——直晃晃地出现在郑乐于的面前。   ——是鲁伯特之泪。   “彩蛋。”季柏说,声音里有一种温和在。   与他的声音同步响起的,是电影的花絮,里面说那个疯掉的警探其实没有精神分裂,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也是一个彩蛋。 第38章 新事件出现   这个彩蛋大概像某个电影节结束时,从空中洒落的礼花和彩带。   季柏笑起来的时候比这些流光溢彩的玻璃还要好看,眉眼弯起来,浅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几乎温和的笑意。   郑乐于怔了怔,电影的花絮还在播放着,原来它也有一个他之前并不知道的结局。   在昏暗角落里,他就这样看着季柏,对方的脸和脖子都被这流光溢彩的礼物照亮了,像是冬天黑夜里点火柴被照亮脸庞的穿着红色牛角扣大衣帽子上还缀着个球的圣诞老人。   对方加深了笑意,似乎知道他会收下这个最后的彩蛋。   郑乐于在空气里闻到了爆米花的味道,这味道当然足够香甜,他眨了眨眼,然后才接过这个礼物。   被透明礼袋装着的是类似玻璃的制品,但是又不太像,它会发光,加起来有好些颗。   季柏声音里很是兴致勃勃:“我知道你会觉得它是什么,但是不是,鲁伯特之泪那种制品很少有这么大的,而且发光发得这么亮,不过它的原理和鲁伯特之泪特别像,按住尾部就可以嘭地爆炸。”   鲁伯特之泪是一种物理特性很神奇的晶体,通身坚硬得连子弹都打不破,但是一旦对纤细的尾巴施加一点压力,就会整个全部粉碎。   但是季柏这个不是。   “不过,”季柏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轻,“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你也舍不得弄爆吧。”   他从师哥那里借了实验室,失败过好多次才有了一袋子成品,用的还不是传统的制法。   郑乐于看着这一袋子流光溢彩的晶体,里面有一颗最大的,很漂亮,亮得就像是季柏的眼睛,他轻轻开口:“如果不叫鲁伯特之泪,叫它什么呢?”   季柏挎上背包站起来,逆着光对郑乐于说:“那总不能叫它季柏之泪吧。”   他故意撇了撇嘴,表达对这种说法的恶寒。   “叫它什么?玻璃?彩蛋?”他又想了几个词。   “既然没有名字,那就不要给它起名了,”最后季柏想了想,还是说,“我更喜欢没有名字的礼物。”   郑乐于弯了弯眼睛。   他的指尖在透明袋子上触了触,冰凉的感觉蔓延在指间,他仰起头来看站着的季柏。   他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季柏这样的人呢?   带着奇思妙想的年轻人有一种牢牢吸引别人目光却不会为人停留的错觉。   会让人想起那个书里多情的浪子,但是却又不同。   季柏是很不一样的,在他见过的很多人里,也在他看过的那本书里。   他是不同的。   郑乐于的心脏以一种物理上跳动的感觉告诉他。   这时候电影院已经没有人了,短短几分钟也尚且没有到下一场开场的时间,季柏似乎在等他站起来。   郑乐于没有,他忽然就着这个仰头的姿势问季柏:“那你为什么要送给我?”   季柏一愣,但是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向郑乐于的眼睛,因为被他的影子投下,郑乐于的深棕色眼睛变得更深了,像是一片巧克力海,现在这片巧克力海大概盛下了很多巧克力。   季柏喜欢巧克力,他也喜欢郑乐于。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轻声开口:“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这句话说得太微妙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莫名其妙被染上其他意思。   他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在微微的颤动中,似乎还有些暧昧而朦胧的弧度。   他说这话时不知道从哪里鼓出来的勇气。   郑乐于还没有说话,季柏突然又打断他:   “因为我最近在帮一个师哥做实验,我觉得你会喜欢。”   完全把前后颠倒过来了。   季柏的尾音里带着点急促,但是最后又戛然而止。   他没有接着说,郑乐于也不会知道。   在最大的那颗上面,他自己刻了一棵小树,彩色的,流光溢彩的,生机盎然的。   但就算郑乐于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他轻轻扣住背包肩带,那是个黑色的金属扣,牢牢地将背包扣起,他一时之间的神色充满晦涩和认真。   工作人员即将要过来扫场,郑乐于才开口:“谢谢你,我确实很喜欢。”   郑乐于是一个连谢谢都说得很认真的人。   但是郑乐于和季柏说的谢谢,和别人并不一样。   发自内心的情感里还有其他。   他微微抬起了眼,深棕色的眼睛里有柔和的光亮,不知道是不是被流光溢彩映的,使他眉目都柔和了。   他在这部电影的结局,峰回路转般看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结局。   这是他从前不知道的结局。   季柏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没忍住想,就算不知道又怎样呢?   就像那棵被封在流光溢彩的玻璃里的小树一样。   没有什么是必须要知道的。   因为他总有一天会一一同郑乐于说起,他知道有那么一天,他会说,郑乐于会听,有关他几乎没有隐藏的爱情。   ————————   期中考的成绩出来的很快,不到一周就陆陆续续地公布了,从A大的教务系统就能查询。   成绩只能查到自己的,郑乐于查到了,除了大学英语外每一门都很优秀,算出来的绩点划拉得极高。   季柏得知他英语成绩的时候还有些吃惊,他颤颤巍巍地问:“你……咳咳。”   话没说完就咳咳两声主动断了。   郑乐于平静地说:“这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曾经的英语成绩。”   高考时他成绩就很好,属于班级里顶尖的一批,只有英语时常被当时的班主任开玩笑,只是后来高考发挥得不错。   “我的英语真的很差过,在我高一的时候,我考过这个数字。”他在季柏面前比划了个数字。   季柏呆呆地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不会吧?”   郑乐于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补了句:“你想什么呢,后面再加个0。”   季柏一下知道自己脑补错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开始找补:“我数学高中的时候也考过这个数,还不加0。”   两个人莫名其妙对视,视线相接,两个人同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下过又一场大雨后,天已经渐渐放晴了,虽然带着冬初的冷意,从脚脖子渐渐攀了上来,但是依旧有无云的天空和像是泛着冷霜的太阳。   他们在阶梯教室的阳光里笑出了声,幸好声音小,又是自习,没有吵到旁边的人。   郑乐于最后还比了嘘声,眉眼弯弯地拿本书挡着脸,表示自己压根没有打扰别人的意思。   季柏这时候凑到他旁边,声音里的笑意还没褪去,然后说:“这是真的。”   郑乐于表示他说的当然也是真的。   午后的阶梯教室里从地板下都泛起一种晴朗的气息,一点点驱散了属于冬天的寒意,他们坐的位置不是很新的那种,桌板上都有细小的坑洞,还有不知道什么人刻下的字。   上面有人写课好无聊,也有人写出的单词已经被磨平了两个字母,季柏的胳膊擦过去,还有人刻上了两个人名字的缩写,说是要百年好合。   季柏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他看着这个缩写,突然就着趴着的姿势侧过头去问郑乐于:“你有小名吗?”   郑乐于刚和他笑完,这时候已经收敛了笑容,坐在一边轻轻地翻书,听到了季柏的话,也侧过头去:“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有啊,”季柏眨了眨眼,然后掰着指头数,“不同的长辈那里我有不同的小名,但只有一个最常用的。”   “告诉我你的,我们交换。”季柏弯起眼睛道。   郑乐于犹豫了下,然后才说:“你先说你的。”   季柏托着下巴:“小树。”   郑乐于想,这个小名乍一听还不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名字。   但是柏树,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意象。   他轻轻开口,透露着些犹豫:“你猜猜我的?”   季柏沉思:“乐乐?小乐?”   郑乐于摇了摇头,故作嫌弃地评价:“幼稚。”   他顿了一下才说:“小鱼。”   “小鱼?小于?”   季柏笑起来,然后看着郑乐于的眼睛:“好吧,这个不幼稚。小鱼。”   才怪。   他又跟在后面多叫了几遍,然后笑弯了眼。   就在郑乐于作势要捂住耳朵时,季柏突然停下来问他:“那为什么不叫小乐?”   郑乐于的名字大概也属于很奇怪的那一挂,会让人想起某个英语词组,但是他觉得为郑乐于起名的人对他也有殷殷期望。   寓意快乐什么的。   郑乐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容不自觉地淡了淡,然后才说:“我还是喜欢小鱼。”   季柏抓起手里的一缕阳光,说:“好吧。”   那下次就能再刻一尾鱼了。   这天下午的阳光成为了即将到来的冬天里阳光最充足的一天,带着天边亮色缓缓垂落时,也格外不舍。   郑乐于和季柏在自习完回寝室的路上,天边晚霞美得不像是秋冬季,路边行人匆匆,属于A大的校园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遇到了另外两个人。   宁海言和刘文浦。   站在亭子边的绿树掩映的小道上,没什么人,他们俩在那里对话。   绿树浓密,对方应该看不见他们两个,郑乐于正要打招呼,只听到那两个人似乎又在争吵。   “这本来就是他的错,要么找出证据,要么我们全都完蛋。”   宁海言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在寂静时听起来很明显。   他对面的人顺势靠着柱子,扶了扶眼镜,似乎不是很在意,但是嘴角向下,也颇有些冷淡的意味。   这时是初冬,一个尚且平常的傍晚。 第39章 新人物出场   郑乐于顿下了脚步,他收回了穿过重重枝叶看向亭子边两人的视线,然后看向了季柏。   两个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但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时,他们也在争论。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巧合。   郑乐于一乐。   他倒没有打算继续听下去,扯了下季柏外套帽子上的带子,眼神示意换个方向回去。   不管怎么样,听到人吵架对双方都挺尴尬的。   季柏侧过眼,虽然眼里的疑惑还没散去,但是还是认同郑乐于的做法。   他们相当默契地从绿荫掩映的小路上撤退,换了条大路走。   只是在他们要走的时候,来自背后重重掩映枝叶的小道上,现在神色有些严肃的刘文浦目光轻轻瞥到了这两个人。   他微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嘴,然后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这时候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郑乐于旁边经过,戴着耳机,晚霞澄澈静明,云层变幻,透露出一种学生时代才能有的宁静来。   季柏说:“我高中的时候晚霞都没有这么好看。”   他又接着解释缘由:“我们高二的时候学校建了个新的教学楼,但是设计不合理,把我们后面那一栋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天色有时候就很难看到了,而且据说那栋教学楼还是我们毕业多少届的校友捐的,我们不知道抱怨了多久。”   下午的阳光充足,所以晚霞才能深浅有色,从这里回去,才能渐渐看到更多的学生。   季柏这时候会显得话很多,但是很讨人爱。   他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生气勃勃,在秋冬的季节里也像是某种盎然的植物,郑乐于看了他一眼,然后扯出个笑。   他高中的时候晚霞倒是很美,常常勃曳生姿。   只是那时候他无心欣赏罢了,他想。   这时候走着走着,季柏才突然像是想起来刚刚的事情,问他:“他们吵架的事……”   神色里也有些沉思。   这话题跳转太快,郑乐于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他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他多少能猜出来,他们又在吵关于竞赛的事,这个竞赛是有关电商策划和推进的,也算是A大这一年的重点推进项目。   这本来应该主要是在经济学院进行的,不知道为什么跨专业组队也行。   团队要求应该起码在五个人以上的。   他眨眨眼,将这件事和前几天刘文浦面色相当糟糕这件事联系起来。   事实上,这件事情很快就有了解答。   他和季柏回去没多久的晚上,郑乐于刚刚把自己新订的甜口提子麻薯带回寝室,顺路还给季柏留了一份,还没有分呢,寝室里的舍友就开始高呼万岁。   一整个寝室都好甜口的局面可不常见。   高霁抱着手机在那傻乐,一口吃掉了两个麻薯,另一只手划着手机在那里刷刷刷,嘴里还念念有词,秀逸的脸都被他做出了各种搞怪的表情。   谭青戴着耳机在听听力,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很安详,不知道睡得到底香不香,提子麻薯的盒子被他放在一边,里面只有残渣和咬得只剩一口的最后一个麻薯了。   只有刘文浦一直没回来。   郑乐于在他的桌子上放了一份,然后和季柏联机打游戏,配合默契地斩了对面boss的首级,画面上出现了“GG”图标,季柏突然说他要去洗澡。   郑乐于咬了一口甜品,馥郁的甜在舌尖蔓延,然后他才打字道:“好。”   他于是又切了另一个游戏。   刚进去,就看到信息箱里推了几条消息,红点点看得郑乐于有点强迫症犯了,于是他打开了信息箱。   出乎意料,是前几天加上的那个好友发了的。   分别是前天和昨天,问他上线没要不要组队。   今天没有问。   郑乐于眨了眨眼,有些看不出表情所以显得冷淡的脸在才修好没多久的白炽灯灯光下陷入了沉思。   他看着一颗栗子的头像,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图片,一时之间让他联想不到什么。   他只是觉得对方的声音有点熟悉而已,像是在哪里听过,所以当时才鬼使神差地点了好友同意申请。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寝室的门突然被人均匀地敲了三下,在此时没人说话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谭青戴着耳机坐在那里的头点了点,然后又点了点,才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和郑乐于对视了一眼,刚刚睡醒的眼里充满了迷茫和困顿,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乐于:……   郑乐于于是认命地起身去开了门。   在他们停顿的这一小会,敲门声又均匀地响了三声,敲门的主人似乎很有耐心。   郑乐于开了门。   寝室门前的灯不是很亮,光线有些昏暗,尤其是越晚的时候,灯光欲明不明,活像鬼片的氛围。   站在门口的是两个男生,刚刚敲门的是个卷发穿深色毛衣的男生,看有人开了门,脸上还流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似的挠了挠头。   另一个男生在他后面,郑乐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出个子很高,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郑乐于的视线落在了卷发男生的脸上:“有事?”   疏离但是很有礼貌。   卷发男生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后面的男生往前走了一步,他乱糟糟像鸡窝的头发、戴着的黑色框超大眼镜、这时候居然还在穿的卫衣和随意的拖鞋就暴露在灯光下。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找刘文浦。”   郑乐于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男生有一双颜色极黑的眼睛,多看几眼就会让人不舒服,面无表情说话的时候显得攻击性极强。   郑乐于没忍住想,刘文浦该不会在外面招了什么大麻烦吧?   这想法当然只是轻轻掠过心头,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不过他还是要维护舍友的生命安全:“他不在。”   说这话时他同样面无表情,试图威慑过去。   他说的也是实话。   卷发的男生微不可见地拦了一下旁边要上前的同伴,然后展现出一种温和无害的姿态:“好的,那如果他回来了,可以告诉他我们在找他吗?”   郑乐于随后想到,刘文浦现在应该还在和宁海言待在一起,可能没空看消息什么的。   他点了点头:“行。”   “对了,你也是金融系的吗?我应该见过你,”卷发男生开始搭话,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是沈艺池,比你们高两届。”   “这是我朋友祝贺,也是金融的。”   他友好地伸出了手。   郑乐于愣了愣,心说这人还挺客气,也伸手回握了下。   在他旁边的拖鞋男生抱着胸,一点没有搭理人的意思。   “那他回来的话记得和我们说一声可以吗?”沈艺池打了个手势。   郑乐于说好,对面的人点了点头,然后他才关上了门。   但是关门后,他还能听到两个男生在说话,声音很轻,但是隔着门板也能听到。   “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结了。”属于拖鞋男生无机质的声音,居然也算平静。   “不要生气了,我们和刘文浦他们商量商量怎么办吧,怎么说也是做了快两个月的东西。”卷发男生叹了口气。   “不止两个月,我们从去年就盯上了这个项目,换了好几个课题就最后这个留下,如果不是申喜的话一切都应该很顺利。”对面的人指责意味明显。   “那能怎么办?策划案一不小心泄露能怪申喜吗?现在竞赛还没开始,我们弄不回来就再做一份新的,我觉得ok。”   “一份新的策划案?不可能。”   他们说着说着就有点像是要吵起来,在安静的楼道里,透着厚厚的墙壁也能听到压抑着生气的对话,最后沈艺池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还是闭上了嘴。   谭青继续在睡觉,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当然也不在意,高霁玩着手机,耳机戴得很牢,一点也没听见。   只有郑乐于放下手里的游戏,又给刘文浦发了条信息,出于某种另外的考虑,他还把信息发给了一直在他手机里躺列的宁海言。   反正都是一个团队的。   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大概是在竞赛前夕有人泄露了策划案,确实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撇开投注在上面的时间精力和资金不谈,A大也是很重视经济学院建设的,如果策划案足够好的话,还有可能直接得到第三方注资。   ——所以这一直以来都是A大人另辟蹊径的创业途径。   没办法,谁让A大多少算一流名校,舍得在这些地方砸钱呢。   郑乐于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点了下。   说实话,他也有些意动。   他们家大概算是世代经商,这基因多少也遗传了点在郑乐于身上,他从小这这方面就头脑灵光。   如果下次再有机会,他大概会参加。   多少也算一次机会。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他发去信息的刘文浦赶了回来,停在了寝室的门口。   原本就在这里的两个男生也没有走。   他们视线相接,刘文浦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 第40章 被抢   由于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在寝室门口说话有可能会打扰到人,他们是在楼层尽头的阳台讨论的。   宁海言身为团队的一份子,本来不应该离开,但一听说祝贺也在,摆摆手就说不去了,他们俩性格本来就不和,以前交流课题的时候就老吵架,更何况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们俩要搁一起,整座楼层都能被他俩掀翻。   祝贺生气时也不说话,就拿阴恻恻的眼神看着人,极黑的眼珠子显得无机质,回头的策划案上照样说一不二地按着他的主意,宁海言这种脾气不好的人都快被他弄得没脾气了。   要不是人实在是个天才,早不知要被多少人套上麻袋揍一顿了。   五个人的团队大概是因为沈艺池才没有冲散,最起码也还能在讨论策划案的时候坐在一起没有掐架。   想到这里,刘文浦停下了口干舌燥地劝说,不动声色地望向了沈艺池,那素来带着学霸气质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都带上一丝感激。   抱着臂站在旁边的祝贺冷着张脸,嘴角向下,似乎现在就想冲动行事。   熟悉好友脾气的沈艺池朝刘文浦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点回寝室,这里交给他处理就行。   ——最后讨论的结果当然并不尽如人意。   刘文浦叹了口气,但是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于是他只能先回去了。   没走几步,依旧能听到背后的声音,沈艺池脾气很好地开口说出了解决办法一二三,对面毫无反应地抱着胸。   这件事可大可小,当初他们找上刘文浦,只是缺少一个技术后擎而已,而关于实际策划这方面,他不是金融生,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不过别说祝贺,就算是他也想把不小心泄露策划案的申喜揍一顿。   他回到寝室的时候,就看到了摆在桌面上的提子麻薯,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给的。   他拿起来咬了一口,甜得恰到好处。   郑乐于并不在寝室。   高霁看他回来了,还特意在床上摘下耳机:“对了,你刚刚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找你。”   “我知道了。”刘文浦刚刚才和人谈话完回来,他的视线在窗台上的仙人掌身上顿了一下,然后才移开。   这颗仙人掌被高霁宝贝久了,寝室里的人开玩笑似的给它起名公主,每次浇水都抢着来,也不知道仙人掌能不能接受那么多水。   郑乐于这时候刚刚好回来,还有些没想到刘文浦回来的这么快,挑了挑眉问他:“你刚才在门口看见他们了吗?”   刘文浦点了点头,他今天下午确实看见了郑乐于,对方聪明,再联系晚上的事应该能轻易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郑乐于确实猜的出来,但是他没说什么,这到底算是刘文浦的私事,他当然不好多问。   此时寝室的氛围是有些安静的,谭青终于放弃了让人一听就打瞌睡的英语听力,从旁边摞成一摞的杂书里抽出一本,瞌睡虫终于被赶跑了,他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高霁正在和开心消消乐奋战,biubiu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悦耳。   郑乐于已经切换了手机页面,季柏评价这个新品味道很不错,甜得正好。   这个提子麻薯是他在学校后街买的,那里吃的多,一整条街尤以甜品出名。   季柏还向他问了地点,说是明天要和他一块去吃。   郑乐于打字,这时候的眉眼在驱散夜色黑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柔和:“好。”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站起来要去拿牙杯刷牙,但是视线一扫,在夹在书柜里的高数书侧封上顿了一下,然后他取下了那本高数书,将书随手一扔扔到了抽屉里,和一堆他用不着的东西落在一起。   ——他觉得他暂时不需要这本书来判断自己的处境。   尤其是郑乐于本身也并不是很相信一些所谓命定的东西。   如果相信,那他就不会生长成为今天的样子。   刘文浦看了眼郑乐于扔下的书,他现在心绪不定,也只是随意瞥过一眼,一点也没在意。   晚上睡觉的时候,郑乐于出于考虑,还是给人发了信息,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刘文浦顿了顿,最后大概说了一下情况。   他们这个竞赛的策划案由于某种原因被组员意外泄露了,甚至可以说是被另一队间接剽窃,一时之间很难下台,组里的成员都很为难,组长,就是祝贺压根不同意重写一份,要跟对方硬battle到底。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   郑乐于委婉地提了一下建议,这件事不好办,但未必没有维权的可能性。   隔着屋子里暗沉的夜色,郑乐于都能听到刘文浦轻声叹了一口气。   白天的阳光有多明亮,到了夜晚就有多么深重的夜幕。   这一天之后,漫长的冬季就来临了,因为从这天起,就再也没有这样阳光旺盛的下午了。   属于冬天的寒霜顺理成章地降临在北方这座铺满了枯叶的城市里,走在路上会遇到围着红围巾的少女,也会遇到穿着长大衣的青年,也一并算在了赏心悦目的景色之列。   季柏来找郑乐于一块去买学校后街的甜品时,郑乐于说他有点事要等一下。   季柏于是自己先行一步来了后街。   他知道郑乐于在后街最爱吃的几家,和他的口味高度重叠,于是他兴致勃勃地先行采购起来。   A大的后街是个很特别的地方,特别之处不在于它紧邻着A大和B大,也不在于它有多少的好吃的小吃摊,而在于它在某种程度上相当混乱。   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长长的一条街,最后蔓延到A市市区边缘的山色里。   不过有地痞小流氓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出来的学生,白天的时候很是平静。   郑乐于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其实就是帮忙给教导办的新活动搬下东西,桌子椅子一大堆,似乎都在等学生帮他们搬,他忙完洗了手,就给季柏发了个信息。   季柏收到了信息,刚给郑乐于回完,嘴角的笑意还没落下,抬起眼,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街的尽头。   这天街尽头只有家孤零零卖淀粉肠的店,老板还不在门口,从楼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欢呼声和打牌的碰撞声,能听出来是正在搓麻将。   炒菜的香味从犯潮的墙皮和屋瓦间传来,这地方临近山色,只能沾上一点商业街的光彩,实在人烟稀少。   前面就只有施工废弃的隔板和荒山,只能遮住一半的荒旧。   啧。   季柏摇了摇头,给郑乐于发了个定位,然后开始往回走。   不过,这炒菜还挺香的,他有些神游天外。   这时候,突然,他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旁边的白色隔板上,接着他就听到了闷哼声。   这里还有一条小路。   季柏按了按手机开机键,然后把它一下揣回了黑色厚呢子大衣的口袋里,往旁边走去。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坏蛋,当然是要重拳出击。   季柏漫不经心地想着。   然而,旁边这条小路搁小山脚下,又被一长条的废弃工厂隔板拦着,显得有些昏暗,季柏还是放轻了脚步。   事实上,他这样做是对的。   等到他看到对面的人时,他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咳嗽了一声。   他贴着路边走的,旁边的小路准确来说就是一条巷子,几个小混混样的人围着个学生模样的人,似乎是想抢钱,为首的黄毛把人牢牢地掼在墙上,贴着人耳边在放什么狠话。   居然有七八个人。   这欺负人都没有成就感吧。   季柏在心里胡侃,但手在兜里还是找到了报警键。   “你再动一次手试试!”这句话居然出自被掼在墙上的年轻人嘴里,他愤怒地盯着黄毛,然后嘴里骂出来的话就是季柏也想不到的了,言辞凶狠,一点也没有被人揍的自觉,“操他爹的老子没钱!”   他骂的一句接一句,为首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骂得好啊,季柏在心里默默无言地竖起大拇指。   这时候,他突然看见了小路边走过来的一片衣角。   在黄毛反应过来的骂声以及扇巴掌声音里,衣角摩擦的声音被放轻了。   在白天昏暗的角落里,他看见了郑乐于那双走过来时透着疑惑的眼睛。   靠,定位。   季柏反应了过来,他和郑乐于对视一眼,对方也看到他了,然后眼神又一瞥,掠过了巷子尽头。   他给郑乐于打了个手势,示意这边两个人打不过。   郑乐于点了点头。   但是,他多少也搞清楚了现在的情况,也知道季柏应该也报了警,但是,在惊鸿一瞥间,他还实在没办法把人置之不理。   那骂的话很脏的年轻人是祝贺,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个棉拖,没有眼镜,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掉了。   真是巧。   所以也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抢劫。   他对着季柏回了个手势,由于默契有余,季柏看懂了他的手势,他一愣,然后挑了挑眉,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一道冷淡但是格外清晰的声音在昏暗安静得只有揍人声的巷子里响起:   “住手!” 第41章 都挺帅的   与此同时,今天穿了一件厚黑呢子大衣的季柏慢吞吞地从角落里走出来,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你们还不跑吗?我已经报警了。”   郑乐于随后出现在了他的后面,一张脸冷淡地看着他们,这时候他这张脸的威慑力就体现出来了,刚刚那句住手很明显就是他说的。   他今天穿了个浅色薄外套,里面搭了白色毛衣,和季柏站一块,逆着光,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起白雾,两个人身量都高,他又面无表情,双手插在兜里,活像一对黑白无常。   小混混模样的人似乎都有些怔愣,为首的黄毛侧过头,啐了一声。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连季柏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听见了一段风声。   原本被按在墙上打的鸡窝头男生突然暴起,左手不知道拿着个什么东西碰地一声朝侧头的小混混的脖子砸去,黄毛嗷嗷叫了一声,随后发出了一声哀嚎,倒在了地上。   季柏眼尖,看到那是一块砖头。   眼前剩下的几个小混混很明显地愣住了,旁边一个灰头发的最先反应过来,举起拳头一拳砸向了这个敢试图袭击他老大的人,面色狰狞,大有一拳要把人打死的劲。   但是他没有成功,因为郑乐于眼疾手快地把人往下一拉,穿了个拖鞋的男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灰发男的拳头落空,干脆直直地朝着郑乐于挥去,拳风凶狠。   郑乐于微微皱眉往后退了退,一把把拎着手腕的男生拉起来,然后直接一脚踢了上去。   把灰发男狠狠地掼在了墙上。   墙砖震了震,这下又轮到灰发男发出了一声哀嚎。   季柏被这一系列完全来不及反应的动作给弄懵了,在大白天有些昏暗的巷子里,郑乐于冷淡着张脸又踢了一脚。   别说,还挺帅,季柏没忍住想。   与此同时,从外面传来了嘀唔嘀唔的警笛声,离着这条荒弃的小道越来越近,一下子掩盖了惨叫。   剩下的四五个小混混已经完全呆住了,眼看着两个头头都已经被揍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季柏在旁边毫不介意拦着人,松了松手腕:“诶诶,走什么呢,乖乖回去蹲局子。”   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只会喜提银手镯一副。   几个小混混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惊惧,但是想拦住他们,压根不可能,他们干这事干了多少年,逃跑的技术还没有吗?早就深谙于心了。   三个人而已,还想拦住他们吗?   最后的场面是一片混乱,还有不知道哪来的忠诚的小弟拉起了被砖头砸中的头头,阴狠带着一股不怕死的精神使他们要往外冲去。   郑乐于和季柏又干倒了两个,但是在警车到来之前,还是让三个小混混拖着黄毛跑了,在弥漫着白雾的小巷里拐出到小混混们最熟悉的小路里。   还留着三个,一个捂着肚子没行动力的灰毛,两个对视一眼,恐惧得不敢动弹的小混混。   而旁边的祝贺此时才像是终于感知到了痛觉一样,捂着脑袋痛得很的样子,一时间坐在那里,也没有骂人。   ——但是刚刚他漆黑的眼珠子分明看着混乱的战局,一动不动地盯着,似乎一点也不恐惧。   最后也没有拦住那个黄毛。   现在他这捂着脑袋的痛苦样子,一点也不像才拿块砖头往人家脖子上砸的狠人。   明明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出人命的事。   郑乐于看了他一眼。   他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抓着脑袋的手指松了松,他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掉了,郑乐于这才发现祝贺的脸上有淡色的雀斑,比他漆黑的眼珠子颜色要浅一点。   “我没照着致命点打。”他像是知道郑乐于在想什么,轻声开口。   季柏在旁边撇了撇嘴。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放走了那个黄毛,明明有机会直接将昏了的对方拦住交给警察报仇,怎么也能让对方坐上个几个月的牢,却还是出于担心一砖头真把那黄毛怎么样了而放走了他。   他看这人刚刚可不是什么被吓傻了没有反应,就算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是冷静地在旁边看着,拉回那个黄毛可是轻而易举。   啧。   季柏不认识这人,当然也不知道这人同郑乐于认识,他只是在内心感慨了一句,然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就在他们压着几个小混混的时候,警车和救护车终于七拐八绕地来到了这个荒弃的地方。   祝贺此时也恰到好处地晕了。   非常的恰到好处。   这使他顺利成章被救护车带走了。   而原地几个没跑走的混混此时瑟缩在巷子里,被带上银手镯拉上警车走了。   郑乐于和季柏作为见义勇为的路人同志,还是需要去警察局做笔录。   虽然郑乐于认识祝贺,多少也能猜出来对方肯定不是简单地被抢劫,不然大白天怎么正巧是祝贺在这么容易出事的地方出事了,但他还是没有透露更多情况。   包括他不久前才见过祝贺这件事。   他只是大概说了个情况。   毕竟对方被抢劫最开始还是季柏遇上的。   于是,勇于救人的郑乐于和季柏被警察叔叔表扬了,其中一个黑色头发的中年领队一听说他俩是A大的,眼睛都亮了,直说要把锦旗给他们送到学校。   季柏连连摆手说不用。   “客气啥,一面锦旗的事,”领队摇了摇头说,“就是这些混混啊,实在是要打击,真不知道下次又要闹出来什么事。”   他有些唉声叹气。   郑乐于和季柏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警察叔叔面前露出了赞同的眼神。   等到他们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季柏这时候才想起来买的一堆甜品被落在那个地方了。   但是现在再回去甜品不一定还在。   算了,季柏有些遗憾地想,他也不太想回去。   警察局的姐姐送他们出门,还热情地问他们需不需要回学校,可以送他们,郑乐于婉拒了。   现在他才感觉到揍人的后遗症。   那就是当时踢出去的时候太狠了,现在的脚踝隐隐作痛。   靠,郑乐于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鞋上。   这边的警局是个市中心的分局,地方不大,旁边都是些民居,墙角还有剥落的墙皮,郑乐于的脚边是水泥马路,旁边悠悠地还落着些冬初的枯枝败叶。   今天的风也格外凛冽,郑乐于没穿过脚踝的袜子,被风一下子吹得有些冰。   “怎么了?”季柏正要继续走,发现郑乐于顿下了脚步,下意识问。   他的视线随之转移,福至心灵般顿悟:“诶,你揍人的时候把脚扭了?”   季柏这话一说,郑乐于居然从中品味到了一点诙谐。   这么一想,这事还挺好笑,揍人是成功了,倒是把自己扭了。   伤敌一千自损一百。   他没忍住一乐。   季柏说:“你别光顾着笑啊,怎么回事?要我背你去医院吗?”   “不用,我没伤到那程度。”郑乐于弯起眼睛。   他怕季柏背不动他。   ……不过这当然是玩笑,因为刚刚他看季柏也挺能打的。   最后是季柏不同意,还是打出租把郑乐于送去了医院。   下午了,更早白天的白雾已经散去了,或者说,只有那一块区域有雾气,也实在是巧合,现在午后出了阳光,微微泛着冷,连热量也微弱。   医院的消毒水味和着阳光,让季柏微微皱起了眉。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消毒水味。   等到看到郑乐于挂完诊取完药出来,季柏才舒展了眉头。   他坐在诊室的旁边座位上,原本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垂在椅子上,无意识地按起座位上的洞洞,看到郑乐于出来了,才扬起手朝郑乐于挥了挥。   郑乐于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他拿着药,这时候医院的消毒水味一下传到了他的鼻腔里。   季柏笑得比午后泛冷的阳光要暖一些,他这样想。   郑乐于身上的气味比医院的消毒水味要好闻些,季柏也这样想。   郑乐于没有去拍片子,医生也大概看了一下他的伤势,说问题不大,所以才能这么快就结束流程。   等到他们俩一块要走出外科问诊厅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前不久被救护车拉到医院的祝贺。   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现在已经醒了,睁着双漆黑的眼睛,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正确的位置,旁边有个警察在问话,他时不时点点头。   该包扎的地方也已经包扎好了,看上去像个纯病号。   也巧,不过谁让这个医院确实离得近。   按理来说,他俩还算是祝贺的救命恩人来着,郑乐于若有所思。   嗯,救命恩人似乎也有点勉强。   季柏没有想那么多,他咂吧咂吧嘴,还感慨了一句真巧。   这时候,似乎对人的视线格外敏感的年轻人敏锐地抬起了头,无视身边人的问话,穿过了几个人叠起的人影,直直地看了过来。   午后泛冷的阳光里,他又最后垂下了眼。   莫名其妙,郑乐于和季柏同时想到。 第42章 哪怕他不是他   祝贺的眼神穿过人海投向他们时,他旁边的小警察顿了顿,注意到年轻人的注意力一直不在他身上,于是小警察抬头,也随之认出来了郑乐于和季柏。   是那两个见义勇为的小哥,也难怪他询问的这个人走神。   既然人家受害者不想多说,他也实在不好再问下去。   反正该询问的情况现在差不多已经明了了,只是个学生的无妄之灾罢了,一个人去吃饭的时候遇上了抢劫的混混,不给钱还被人狠狠揍了一顿,最后还跑了几个,也实在是太倒霉了。   他在心里寄予了一些对面前男生的同情,然后将询问笔录本合上,叹了口气。   幸好遇到两个路过的小哥,要不然不知道要被揍成什么样子呢。   “大概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后续我们会再跟进,一定会尽快给你满意的答复。”小警察点了点头说,这时候他的视线往下一瞥,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穿着双拖鞋。   混混能不能抓到是一码事,但是起码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他负责地留下了祝贺的联系方式,然后才离开候诊厅。   他的衣角还没从诊断室门口隐去,从旁边药室里的卷发的少年人就出来了,手里拿着药,一抬头看见郑乐于他们还有些吃惊。   郑乐于弯起眼睛朝他们笑了笑。   沈艺池很温和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头要询问好友更详细的信息,天知道他匆匆忙忙收到信息赶来医院的时候有多焦急,但是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顿的好友却对这件事的起因只字不提。   这背后必定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被包扎得仔仔细细的友人突然站了起来,朝郑乐于走去。   诶、诶?   沈艺池刚刚才赶过来,甚至没来得及知道是对面的两个人搭救了祝贺。   祝贺的腿也被绷带包扎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伤得多重,但他走起路来行云流水,完全不像前不久才在巷子里被人揍了一顿。   他停在了郑乐于面前。   季柏在旁边挑了挑眉,不知道这人在打什么主意,药袋子被他往上提了提,缠在了指间。   现在是两个病号在对峙。   然而祝贺居然只是抬眼看了看他们两个,然后轻声开口:“多谢。”   这一声极轻,在医院有些嘈杂的背景音里,差点让人听不清。   但是里面所表达的意思却相当明确,哪怕是从这种脾性的人嘴里吐出来,也显得相当真挚。   郑乐于没有说话,于是季柏抢开话头:“不用谢。”   “扫黑除恶人人有责嘛。”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赶在友人后面来的沈艺池也被这个笑容闪了眼。   所以,居然是这两个人救了他的好友吗?他顿下了脚步,停在了祝贺身后,若有所思。   这也太巧了,前几天才刚刚见过的郑乐于,还有他们多少听说过一些的季柏。   郑乐于知道背后的事情不止这么简单,至少不会是一个简单的抢劫故事,他接着季柏说道:“举手之劳而已。”   “但是,我是说,你可以解决好吗?”他最后还是没忍住问。   这句话一出,季柏侧眼看了看他。   这个面前被包扎得紧实所以显出了几分瘦弱的黑眼睛的年轻人开口:“没事,和前几天那个竞赛的事有一点点关系而已,但我会处理好的。”   这时候他就算称不上温文,也实在是冷静,仿佛两个小时前骂人骂得狗血淋头的不是他一样。   他的身上这时候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突破了一些生理限制的生命力,眼睛亮得惊人:“因为我已经有新的办法了。”   这是抢劫带给他的灵感。   郑乐于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是他能看出来,祝贺大概有同时做天才和疯子的潜质。   他不动声色地拉着季柏后退了小半步。   不知道想到什么办法解决竞赛策划案事件的祝贺很快就急匆匆拉着沈艺池走了。   反倒是只因为踢人时扭到了脚的郑乐于还没离开医院。   “你之前认识他们?”季柏有些疑惑地问。   “一面之缘,”郑乐于点了点头,“他们是我舍友的竞赛队友。”   他就没有接下来往下说的打算了,因为这解释起来还挺复杂。   从医院诊断室里传出来的消毒水味对于季柏来说并不好闻,但是郑乐于身上透露出来的淡淡的洗衣皂的清香足以掩盖它,使季柏舒展了眉头。   这天下午的天气真是不够好,但是他们说起来话来,比一段阳光还要明畅许多。   这样透明的日子使郑乐于一下子想起来季柏送给他的那件还没有命名的礼物。   和电影院的彩蛋一起出现的,因为和他所知道结局不一样,所以才使他格外印象深刻。   还有一个原因,大概只在于这个人是季柏。   季柏大概也是他生命中的变数,在他已知的生命里,或者是书里已知的命运里,未知的变数。   一切是因为这个人,他相信他有时候要胜过了命运。   他在等更深刻的改变。   没有被命名的礼物很安静地被它的主人珍藏在他的橱窗里。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命名的。   阳光从医院的窗子里进入,一点也不暖和,郑乐于犯起懒,并且现在回寝室也太早。   他弯起眼睛,突然开口:“我脚疼,可以不走了吗?”   ?   季柏有些愣愣地抬头,似乎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郑乐于于是凑到他面前说:“我说我在这坐一会可以吗?”   他眉眼弯弯,像是季柏不答应就会被伤到心一样。   这个人太好看了,笑起来的样子更甚,冷淡的皮相也掩盖不住的好看。   更何况,这人外表和内在还挺反差的,这也被季柏算作了郑乐于格外有吸引力的原因之一。   他看郑乐于的眼睛里,大概多少带了点爱意,不管对方怎么做,在他这里都有可以爱的理由。   他也弯起了眼睛:“可以啊。”   于是在医院位置偏所以人不多的候诊厅里,郑乐于顺利地靠着椅背坐在那里,打游戏的水准照样一流,轻轻松松就干掉了敌方首领的首级。   季柏手里拿着手机,凑近一看,却只能发现这人正在发呆,游戏结束的图标安安静静地出现在屏幕上,但他没有点下,一点点看着屏幕渐渐熄灭。   因为这时候他又在想事情,季大少爷是个爱想爱玩的主儿,大概从小时候就能看出来。   然而在他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大概这短短的三个月里所想的事情比他过往岁月里都要多。   在他思考自己喜欢郑乐于这件事情之后,他又开始思考自己喜欢的是怎样的郑乐于。   在书里——当然这本书因为一次次的不靠谱所以后来被他有些冷落——总是在刻画一个清冷破碎的郑乐于,写他清冷不好接近,写他总是在感情里红了眼眶,写他总是被一切抛弃。   但是现实中并不是这样的。   郑乐于也冷淡,但是这大概只能算作是他的表象,他有的时候话多,也爱开玩笑,有时候会搞得人很窘迫,但是又在人窘迫的时候及时解围,一多相处,就能发现这人很好接近。   最开始的他不也是这样才靠近郑乐于的吗?   郑乐于大概也不是那种会一次又一次原谅渣男的人,他不怎么出现脆弱这种情绪,甚至有时候还挺强势的。   这时他想起来今天郑乐于把小混混揍了的事,其他不说,其实还挺帅,和书里写的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什么关系,这才是最重要的。   季柏这时候已经初步有了关于一些火葬场虐文的概念,他看那本书的时候,常常觉得作者是在就着某一种模板刻画郑乐于,将他作为一种符号写出来,感情上相当淡漠。   哪怕作者文辞很优美,也往往会让季柏出戏,觉得对方没写出郑乐于在冷淡下真正的骨,甚至也没写出来郑乐于的皮相,他再一联系现实里的郑乐于,常常会让季柏忍不住莞尔一笑。   实在是太离谱了,如果让郑乐于来看这本书,大概也会这么说。   不过,就像是书里写的他自己一样,不也是并不相似的人吗?   人或许不像,但是书既然存在,当然允许它存在一点偏差,季柏觉得,像是相信的某种天意一样,这本书当然也揭示着某个对他来说很有意义的事。   那就是他和郑乐于注定会相爱。   不论时间早晚,不论是怎样的彼此。   此时医院的座椅都要被他俩坐热乎了,旁边的郑乐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手机被他轻轻地搁在一边,他头靠向季柏的一边,近乎安静地睡着。   阳光穿过了他的发丝,只有透明的淡淡的光晕,季柏侧头看向他,放下了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熄屏的手机。   郑乐于头上有一缕头发不羁地竖起来,季柏轻轻地戳了戳,然后在午后泛冷的阳光里,他轻笑了一声。   就算郑乐于不是书里写的那样,他喜欢的,依旧是面前这个无比鲜活的郑乐于。   这关于郑乐于本身,而不关于其他。 第43章 游乐场   众所周知,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大学都有数不清的讲座、开会和志愿活动,凑在其中充数的时候就很水,哪怕是鼎鼎有名如A大也不可避免。   如果要把它们排个序,其中耗时最长、也最为广大学生所吐槽的就是志愿活动。   哪怕最后学校会给盖公益劳动章,成为期末算综测的一部分,但是参加的过程依旧槽点满满,尤其是事多的志愿活动,很多学生都不愿意选。   但这也是郑乐于和季柏在这个早晨出现在游乐场的原因。   当然是为了参加志愿活动。   参加的人不止他们两个,林林总总加起来有经济学院的十来个人,应该还有其他学院的人,但是现在还很早,聚在游乐场大门的志愿者很少,连游客都没有几个。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扮演游乐场的玩偶,领队说一会就要给他们把衣服拿下来。   其实这个志愿活动不算轻松,但是盖的章多,参加一次一个学期都不用愁志愿活动章了,所以季柏爽快地接下来了,顺便还把郑乐于一块拉上了。   由于来得早,还要等人来齐,所以郑乐于无聊地站在一边打游戏,季柏在旁边围着围巾吃烤红薯,在有些冷的冬天早晨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   真的很香,冬天大概就适合烤红薯和奶茶。   郑乐于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但还是在紧张的战局里抬头看了季柏一眼,没忍住想。   季柏冷得跺了一下脚,然后发现郑乐于在看着他,他侧过眼:“怎么了?”   总不能说对方手里的烤红薯香到他了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季柏眼里的形象是什么,但是这么说还是有点挑战他。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你冷吗?”   季柏是有点冷的,郑乐于还没等他说话,就这样看出来了。   对方拿着烤红薯的指尖都被冻得泛红,应该是起来得太早,没有准备齐全。   郑乐于来的时候可是全副武装,针织帽的边角都严严整整,裹得像是个粽子。   打游戏的时候他的手套就被收在厚外套的口袋里,现在也有了用武之地。   季柏刚想开口说不冷,就看见郑乐于放下了手机,然后在口袋里掏了一下,掏出来一副手套来。   白色的很简洁,极其符合郑乐于的形象。   ……随后季柏就看见了手套边缀着个橙色胡萝卜,蠢萌蠢萌的。   季柏一乐。   “手给我。”郑乐于看这人一点也没有要伸出手的意思,拿着烤红薯不知道在笑什么,抬眼看了他一眼才说。   季柏于是乖乖地伸出了一只手,等到郑乐于给他套完,才换了一只手。   烤红薯的香味一直蔓延在郑乐于的鼻尖,但是他面不改色,直到把两只手套都套上为之。   最后的结果他很满意,戴在季柏的手上看上去很抗冻,完全符合郑乐于这个有轻微强迫症的选手的审美。   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生得好看,黑色的一绺发丝从蓝白相间的针织帽间漏了出来,衬得微微低下头的他神色认真,季柏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就在郑乐于要最后把人的手套往上拉拉的时候,才刚擦过季柏的手,对方就像触电般收回了手。   相当快速。   “怎么了?有静电?”郑乐于抬头有些疑惑地问。   “没有。”季柏轻咳一声,自己动手把手套往上拉了点,一不小心摸到了那只蠢萌蠢萌的胡萝卜,他没忍住又掐了掐那个胡萝卜的脸。   其实在多少知道郑乐于并不像书里的人时,他才对这些举动变得有些敏感起来,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   郑乐于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才发现刚刚的战局已经结束了,他放下手机的动作太干脆利落,所以这一局毫无疑问地输了。   幸好是单机局,要是有队友,他这么挂机怕是要被骂。   既然已经输了,他干脆没开下一局,把手机一下揣兜里,然后开始等着志愿活动开始。   这个游乐场位于市中心,设施齐全,占地面积大,当然也挺漂亮的,在很早的时候甚至就被评为A市必打卡地标,除了有号称A市第一大的摩天轮之外,还有cos成园丁、披萨员或者是动漫小熊的工作人员,有的还会装模作样地在那里推着餐车走来走去,算是个主题乐园。   他们这次就是cos个角色,比如马里奥什么的受小孩欢迎的玩偶,参加今天的主题巡演。   人已经渐渐来齐了,季柏终于放下了他的烤红薯,郑乐于把脚边的一块石子踢到了门口苗圃边。   他上次揍人一不小心扭伤的脚差不多已经好了,因为他也没有那么脆皮。   倒是刘文浦,应该是从祝贺或者沈艺池那里听说了什么,对他还多加关心。   他就顺便问了一下刘文浦那个策划案的事情。   而关于这件事的后续,刘文浦也毫无保留地对他说了。   身为组长的祝贺不知道为什么同意了更改策划案,但是策划案的核心课题依旧是他们上次准备的那个,祝贺没改。   并且他还毫不留情地把那个泄露策划案的组员赶走了。   他们本来对这个策划案能否通过还有些疑虑,毕竟核心课题多少被泄露了,他们证据也不算充足,但是在初赛里,没人和他们撞课题和方案,仿佛泄露的事情一开始就没发生。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概也只有祝贺一个人知道了。   难为他上次还被人揍了一顿。   而关于被揍这件事,祝贺很明显不是那种乐意吃亏的人,没几天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当初揍他的人全部扭送到了警察局。   ——幸好当初那个黄毛没被他砸出事来。   想到这里,郑乐于眨了眨眼睛。   关于背后的事情,他多少也大概能猜到一点。   因为后来由于组员不够,沈艺池甚至还来找过他,专门为他们救了他好友这件事道谢,还有意抛出了橄榄枝,不过郑乐于婉拒了。   不过沈艺池最后也向他透露出了点背后的弯弯绕绕,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反正是恶有恶报的结果。   这多少才对得起刘文浦他们的心血,毕竟是准备了很久的东西。   郑乐于又走到苗圃边,把刚刚踢走的石子踢了回来,动作慢悠悠的,此时也没再想什么。   领队的志愿者队长终于来了,早晨七点的阳光把人照得都有些透明。   等到郑乐于抬起眼睛,才发现这个人是路一琳。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染回来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黑色的光泽,胳膊间挂着一些蓝色的工牌,它们正在安静地等待着分发。   而路一琳本人,看上去依旧是腼腆的样子,嘴里无声地对着名单念着串数字,似乎在数志愿者的人数。   等到看到了郑乐于和季柏的时候,有些吃惊地抬了抬眼,然后才露出个微笑。   “等一会我们就要进去了,请大家跟紧队伍。”旁边的副队是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一下子就震下来由于来齐了所以说话有些嘈杂的队伍。   林林总总的,参加这个志愿活动的居然也有十几个人。   郑乐于微微抬眼,发现这里面的熟人并不多,虽然都是经济学院的,但是多是看上去要比他们高年级的人。   “我一会进去就要选去cos尼克。”季柏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说。   郑乐于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季柏就抢先说:“那你陪我cos朱迪吧。”   郑乐于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两句话背后的逻辑性,只是弯了弯眼睛:“这样也许你只会看见两位尼克。”   他们在这里当然是胡侃,毕竟这里不是迪士尼乐园,当然也不会有这种cos,一不小心还要被迪士尼告上法庭。   一些迪士尼笑话又喜加一。   不过,等到他们来到换衣服的场地室时,面前也足够眼花缭乱,但是都是一些普通的主题服装,包括高帽子的餐厅服务员、做汉堡的后厨员工服、不知道有没有版权的小熊□□服,以及看上去很好玩的滑铲花匠。   “今天的主题好像是工作日。”季柏小声地对他说。   ……所以才这么多的工作制服吗?   郑乐于本来还以为这次志愿服务就是自己要戴上头套在游乐场cos悲伤蛙蹦蹦跳跳喜迎小朋友。   那样应该比现在要恐怖得多,他面无表情地想。   路一琳和游乐场负责人沟通好之后,和他们说可以选择自己要cos的角色,注意扮演途中不要损坏衣服就行。   最后郑乐于在甜品师和花店店员之间犯起了难。   因为扮演甜品师大概可以推着餐车到处走,趁人不注意还可以多吃几块甜品什么的,大概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不过,如果趁人不注意一口气吃掉所有甜品,他还是有些良心作痛,所以他最后选择了cos花店店员。   面对诱惑,一开始就要远离它。   郑乐于从餐车上顺走了一块甜口糕饼,一边吃一边神色坚定地想。   等他吃完,就看见旁边换衣间的帘子被人拉开了。   ——出来的是季柏。   他cos的是调酒师。 第44章 又一块甜饼   白色带花前襟的长袖衬衫的袖口被他挽了起来,搭了个深蓝色的西装马甲,他刚从换衣间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完毕,正在神色专注地把掖进去的衣领翻出来。   郑乐于的衣服还没换,在胳膊间搭着,他看着季柏,旁边休息室的窗子没关,属于三楼的冷空气从外面进来了。   其实季柏真的很有当花花公子的资本,郑乐于的手在衣服上收了收,没忍住想。   每当季柏低下头时,他长相中的不羁一下子被冲淡了不少,连扣扣子时都有一种认真在,不难想如果和这样的人对视,大概也同样会看到对方投注过来的近乎专注的目光。   浪子驻足,确实能让人心动。   难怪书里的季柏有那么多爱。   这时窗子被风吹得更开了些,冬天清晨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然后郑乐于就看见刚刚一副正经样的季柏打了个喷嚏,然后搓了搓手,连鼻尖都泛红。   ——好吧,书里和现实总是有点差距的。   季柏一旦做出什么表情,和书里写的人并不像,比起书里写的也更鲜活些。   他顿了顿,然后才上前去把窗子关上,周围人声鼎沸,热闹得要烘暖冬天的空气,作为领队的路一琳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在他关掉窗子的手上停留了一会才移开。   季柏最后一次收紧袖口,抱怨道:“就不能开冬日主题吗?大冬天的。”   他的黑色薄款棉服现在被随意地挂在旁边的衣架上,郑乐于把它拿下来递给季柏:“你要嫌冷可以先套上,一会再脱下来。”   季柏接过来,虽然自己这件衣服和调酒师服装严重不搭,他还是套上了,缀着个胡萝卜的手套也没有被他拿下来。   郑乐于去换衣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全副武装的冬季穿搭只有那双手套现在还在季柏那里。   他要换的花店店员服是一件白色的棉衬衣,被紧紧扎进棕色的灯芯绒长裤里,头上还搭着个同色的鹿角帽,穿上去不像是卖花的,倒像是二十世纪柯南道尔笔下的侦探。   或者是冬天清晨在英国街头卖报的报童。   郑乐于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只有深棕色的一双眼睛近乎淡漠地瞥过了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应该选甜品师的,起码帽子很高,刚刚吃过的一块甜品味道也不错。   他从旁边的挂架上拿过花店店员的道具——一捧橙黄渐变色的山茶花。   只有凑过去闻,才能发现这并不是真花,做得倒还挺逼真。   郑乐于搂着这一捧花,掀开帘子走出了换衣间。   季柏穿着的那件西装马甲外面套着薄款面包服,窝在沙发上玩手机,旁边来往的人很多,但是郑乐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因为这样穿的大概只有季柏,衬得他像是烘焙箱里等待发酵的甜呼呼的面包胚,郑乐于弯起眼睛。   他把花往怀里搂了搂,然后朝季柏走了过去。   来做志愿活动的人差不多已经把衣服全换上了,有背着个绿色包的邮差,手里还拿着几张报纸在津津有味地看,他旁边还有个磨坊工,有些迟疑地把手里的面粉团成一团,来来往往的,都挂着志愿者工牌,在小小的休息室里居然也显得热闹,不注意的话还以为自己正走在十九世纪的英国街头。   但是郑乐于在其中色彩鲜明,手里的一捧花使一整个冬日寡淡的早晨都明亮起来了。   他把这一捧花捧在了季柏面前。   季柏从手机里抬起头,乍然有些惊喜,然后做了一个和郑乐于一样的动作。   他凑上前闻了闻这捧花。   当然没有味道。   但是他依旧摊开手,对上郑乐于的眼睛,开玩笑说:“帅气的卖花小哥,可以送我一支花吗?”   郑乐于也搭他的腔,把一支花从里面抽了出来,但是没有给季柏,他露出个笑,声音在冬天干燥的空气里显得温和:“可以,拿一杯酒和我换吧。”   季柏一愣,随后才弯起眼睛,装模作样地把旁边的餐车上的杯子递给他。   这是儿童游乐场,就算是调酒师,也拥有不了一杯真正的酒,所以杯子里的是雪碧。   郑乐于和他交换,雪碧的气泡杯里映出来橙色的明亮的花,像是一幅墨迹未干的油画。   季柏把酒杯子递出去的一瞬间,面前的画面似乎有些熟悉,他微微愣怔了下。   他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来着?   但交换回来的一支花又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支花被他别在了西装马甲上,看上去风流倜傥的调酒师现在又多了明亮的色彩点缀。   他抬眼笑了笑,明亮里有狡黠。   活动的领队人很快要领着他们出去,充当主题巡演的NPC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当路一琳看见别着支山茶花的调酒师和一只手拿着杯雪碧一只手搂着捧花的花店店员时,表情一噎。   但是没有关系,早晨的太阳已经彻底出来了,阳光笼罩着整个冬天的游乐场,这里还有戴反了头套的小熊,拿权杖cos宙斯的国王以及在后面拿剑打架的骑士,甚至还有些早已经混进了游客群里,和小朋友嘻嘻哈哈地互动,做鬼脸吓小朋友。   郑乐于像模像样地上前去推销花,把跟在家长旁边的小孩唬得一愣一愣,非要向家长撒娇买的时候,他又抽出来一支送给了这个小孩。   卖花是一个花店店员的职责,不是嘛?   他弯了弯眼睛。   季柏这时候能从初生的太阳里感受到一点温度,也没有那么冷了,面前的餐车上摆着各种酒杯,但是装的都是气泡水饮品,一点酒精也无,于是他自己喝了一杯。   他本来就不太爱喝酒,还是果味饮料更得他心。   不过上次喝酒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应该还有事情他没有想起来。   他陷入思考,这时候郑乐于从旁边拉了他一下,指着手里的花,示意帮他拿一下。   季柏从他怀里接过去,一捧有色无味的花和调酒师的装扮一点也不搭,倒像是一个好看的年轻人在下班之后收到了来自别人的鲜花。   游乐场里已经越来越热闹了,由于是周末,大人们带小孩子出来玩的不少,郑乐于推过季柏的小推车,然后陪他一起当这个主题乐园的背景板,沿着游乐园的主要通道慢慢地走着。   他穿的像是十年前在香港卖花的年轻人,季柏想。   游乐园的人多了起来,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都有游客要和他们拍照,因为是主题日嘛,遇到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工作小哥当然是想拍照留念的。   “我以前卖过花,”郑乐于弯腰把一支花别在一个NPC玩偶头上,玩偶君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花,他才扭过头和季柏说,“赚的还不少。”   季柏问他:“是什么花?”   他的脑回路和一般人还真是不一样。   “当然是玫瑰,专门挑情人节那天卖的。”   郑乐于没有告诉季柏的是,他当时去卖玫瑰花的原因,因为那时候他年纪小,刚刚初中寒假,受不了家里冷落的氛围,为了证明自己一个人也能活,跑出去卖花,是挣了不少,但是当时也是真的很冷。   所以算是一个离家出走但失败的故事。   季柏在旁边捧着这捧花,也知道它不是真花,不过真的很漂亮,于是他拿起来一朵,也插进了郑乐于的上衣口袋里。   书里写郑乐于有一个很苦的童年,并且大概率很穷,他不是一个很爱听别人说故事的人,但是对郑乐于,他却希望对方能多说一点,不管他说的是什么故事,也不管和书里一不一样,只要是郑乐于说出来的,他都想听。   这时候他抬起眼,有些长的睫毛里浸染了些从树叶间洒下来的碎金,他抬手,又帮郑乐于把这支花摆正了些。   郑乐于愣了愣,然后看向了季柏的眼睛,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现在很专注。   旁边的花枝叶一样开得茂盛,虽然是摆件,但是在冬天里,偏偏营造了一种盛夏的氛围,调酒师和花店店员对视,大概会让人想起沙滩、大海这样的东西。   一道稚嫩的童声突然传来:   “哇,这对哥哥是在结婚吗?”   这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别胡说。”旁边小孩的妈妈似乎有些尴尬地拉起小孩,这小孩原本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不知道盯着他们看了多久。   她要把孩子拉走,但是这小孩就算被妈妈拉远了,依旧回头看他们俩,嘴里还向妈妈质证:“上次那个哥哥和姐姐不是也有一对花吗?妈妈你说他们结婚了。”   妈妈的声音已经有些遥远了:“那是男生和女生,不一样的,你对着两个哥哥说这些不礼貌。”   这话他们俩当然都听到了,季柏有些尴尬,鬼使神差地侧过头和郑乐于说:“你别听小孩胡说。”   郑乐于虽然觉得好笑,但是一垂眼,看到对方有些尴尬的神色,依旧有些若有所思。   季柏以为自己有些东西藏得很好吗?还是他确实误解了季柏的意思呢?   现在书既然已经不可信了,那么季柏最开始的意思大概也要重新评估了吧。   他不太相信这种性格的季柏会对人一上来就撩天撩地的,那是书里的季柏才会做的事情。   所以对方最开始总来贴着他,其实是想和他当朋友吗?   他是不是最初拿着有色眼光显微镜般看季柏,所以误解了季柏的意思呢?   该不会对方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吧。   这实在是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这样,那对方有时候的脸红、看向他时含笑的目光,或者是误以为他有男朋友所以生气喝酒,又算是什么呢?   该不会是对方心里朋友的定义和别人不一样吧。   他轻轻握紧了手中的酒推车的把手,一时间眼神落在上面。   他可能、确实没有那么想和季柏只做朋友。   一点点,他觉得有那么一点点。 第45章 电影节、照片和来信   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手里的把手,对季柏露出一个看上去很轻松的笑:“我知道。”   季柏看着郑乐于沉思后又露出个笑容,提着的心往下放了放,但不知道为什么,依旧为那小孩随口说出来的话感到有些沾沾自喜。   看吧,连小孩都觉得他们俩登对。   连带着冬天早晨的阳光都变得有些温暖起来了。   虽然是巡游,但活动其实对人身限制并不大,只要保证能穿着NPC的服装待在游乐园里就行。   一路上,他们贴着大路一直走,还有不少游客来找他们集邮。   远处的摩天轮在白天不开,可能因为只有在夜景的情况下才漂亮,他们也不会一直在这里待到晚上,所以应该是坐不到这号称是A市第一大的摩天轮了。   他们一路上还撞见了推着餐车的米其林餐厅服务员、抱着把剑迷路了的骑士以及生了副大学生长相所以显不出凶恶的士兵首领,都在尽职尽责地努力融入巡游,他们俩贴着树下走得倒是悠闲。   来合照的游客大多愿意接着花,但是没几个人喝气泡饮料,最后也是他俩把每一种气泡饮料都尝了个遍。   算是收获满满。   路上还遇到了个浅紫色头发的女孩,也是志愿者,cos的是希腊美神,从他们的捧花里摘出来两支,分别编进了两个花冠里,踮起脚给他们戴上,穿着希腊长袍的女孩志愿者看着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们俩却对视一眼,都被对方的样子逗笑了。   最后等到下午场巡游时,集中游行的队伍里也就出现了两个打扮违和的帅哥。   一个是年轻的花店店员,眉目逸致,衣服的折角都不带褶皱,仿佛让人一下子置身于英国下雨的街头,但是他的胸前别着一支山茶花,头上带着希腊式繁复的花冠,他脸上又没有其他的表情,整个人的装扮都格外违和。   在他一边偷笑的年轻人也这样,明明打扮得很不羁,在午后褪去了燥冷的阳光里把调酒师的衬衫袖口挽到了臂弯,拿着一瓶疑似装着气泡水的酒混在巡游队伍里,看见拿着杯子的游客还很是热情地要上前去倒一杯,但头上也顶着同样的巨大花环,别着的山茶花在阳光下发光,像是个走错话剧场次的演出人员。   这一次巡游不知道是不是游乐场故意的卡颜局,专门从A大抓的大学生,巡演的时候十几个人的队伍,个个青春洋溢,年轻的气息扑面而来。   “游乐场赚了,”季柏贴在郑乐于的耳边说,这时巡游队伍边一群人站在路边拍照,甚至还有维护治安的保安,郑乐于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些喧闹,但季柏的声音却很清晰,“我们可是免费给游乐场打工,一天呢。”   他的声音含着笑。   其实是因为他们参加的学校志愿组织和游乐场有合作,总会不定时地从组织里抓几个免费劳动力。   不过以前这个游乐场的巡游人员还真有时薪。   郑乐于怔了怔,然后才低声说:“那我教你怎么向游乐园要时薪。”   他浅褐色的外套上衣口袋上别着的山茶花此时随着他的动作颤动出细微的弧度。   “真要啊,我开玩笑的。”季柏拿着酒瓶的手顿了下。   “我也是开玩笑的。”郑乐于状若正经。   季柏弯起眼睛,然后乘其不备把郑乐于头上的猎鹿帽抢了过来。   郑乐于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帽子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的弧度。   这一丢极高,又惹眼,人群里有人注意到了,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是它在最高点落下,又稳稳地落在了季柏的手里。   他牢牢地抓着帽子,然后才理了理,重新戴回郑乐于的头上。   “怎么样?我手挺稳的吧。”季柏有些得意。   郑乐于往下按了按自己的帽子,在冬天的风里它随时有被吹落的风险。   然后他才轻声说:“是很好。”   季柏这样,就很好。   旁边巡游的人有些脚步慢的已经被落在了后面,遥遥地在后面说话,但是也有尽职尽责的在对着游客招手合照互动,这一支巡游的主题队伍个个朝气蓬勃,游客们也乐意拍他们。   下午四点二十一分的阳光里,他们听见了旁边的女孩抱怨cos穿的细跟鞋太磨脚。   人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个人,有着一头漂亮的红色头发,发丝在尾稍划出微卷的弧度。   她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陈昭榕也是志愿组织的一员,只不过是新媒体部的,今天这个游乐场巡演的拍摄任务应该由她负责,但是她在另一个部门临时又有事,脱不开身,所以和路一琳说了,晚些才来。   不过她也没想到,这一晚居然这么晚,幸好路一琳帮忙找人拍了些照片。   这时候她听见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在喧闹的人群里不太能听得清:“快看,那两个帅哥还挺帅的。”   她这人是个颜控,一听这话手里要拿起来的相机都顺着带子被放下来了,她朝着周围人的视线看过去。   眉目清晰的年轻人戴着花冠,个头高挑,正和旁边的人说着话,在巡游队伍里很惹眼,陈昭榕一眼就看到了他。   然后就是他旁边只比他矮一点点的季柏,也戴着花环,笑起来很明亮。   他们居然也是主题巡演的一员吗?路一琳好像没和她说诶,陈昭榕首先想到的是这个。   然后才想,哇,真是很帅气的两个人。   尤其是她有点喜欢的郑乐于。   她扬起手里的相机,从人群里挤出去,然后一下扎进了巡游队伍里,很快就凑到了郑乐于和季柏身边。   她跟着巡游队伍一块走,用手碰了碰两个人的肩,眉目里很雀跃:“Hi”。   郑乐于和季柏本来在说话,这时候不约而同地愣了愣,然后才回了个招呼:“你好。”   她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两个人为什么老是待一块,只是举起了手里的相机,扬起个笑,红色卷发在夕阳里泛起光泽:“我能给你们拍个照吗?你们今天超帅。”   她这话其实说得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她的目光在郑乐于身上待得更久。   不过确实很帅的两个人,在她的相机下一定也超级好看。   她有些跃跃欲试。   “等一会我们巡游结束吧。”郑乐于想了想说。   “不用,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拍你们。”陈昭榕止住脚步,指了指手里的相机。   郑乐于还没开口,季柏就对他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于是他们俩就默契地停下了。   在漫天的晚霞里,大概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他们在游乐场的背景里并肩站在一块,两个相似的花环在站稳的时候碰撞了下,郑乐于温和地一抬眼,季柏笑起来露出了个不明显的酒窝,然后青春气的隽逸的两个年轻人就一起被拍进了相机里。   陈昭榕对自己的拍摄成果很满意,一连拍了几张。   最后等她拍完,他们已经有些落在队伍后面了,又有两个姑娘上前想和他们合照,于是他们配合完,队伍差不多也脱离了他们的视线范围了。   他们也不着急,缓步跟着走,大有要划水的意思。   在游乐场当了一天NPC,也实在是太累了。   旁边的陈昭榕对着照片似乎很雀跃:“这张拍得太好了,我洗出来一定要给你们留两份。”   “对了,”她这时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上一句话还没完全说完,就开始了下一句,“我们最近有个电影节展出,是我们学生自己拍来玩玩的,有几个优秀的还拿了点奖,我们学院说要开个展出,你们要来吗?”   这句话说得很含蓄,但是A大学生拍的所谓拿了优秀奖的电影,其含金量远不止如此。   “帮我完成一下KPI嘛,我今天忙了一天都在搞这个,但是人还是缺了点。”陈昭榕眨了眨眼。   她是这个活动的幕后制作,天天忙着跑来跑去,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至于连个拍摄任务都没时间接。   至于为什么优秀电影展出还没有学生来,大概只能怪在A大的资源过剩,比起看个自己大学同学拍的电影,学生们有更好的选择。   郑乐于还没说话,在浅褐色外套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旁边的季柏就抢了话,神色间颇为兴致勃勃:   “好啊,听起来很有意思。”   陈昭榕有些愣,似乎没想到是季柏先答应下来,因为她本来更想邀请的是郑乐于。   但是没有关系,她弯起眼睛,没人会跟KPI过不去:   “那谢谢你们啦。”   她变魔术般从侧兜里拿出两张卡片,居然是写好了字的邀请函,显得很是郑重。   季柏接下来邀请函之后,她又把另一张递给郑乐于:“你要去吗?”   声音里有些期待。   郑乐于才看完手机,这时候抬头,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看到了季柏在旁边颇有些兴致地翻看着邀请函,他才开口:“他去,我也去。”   陈昭榕没深想这句话,倒是季柏,听到这话时有些愣了地看了郑乐于一眼。   手里原本兴致勃勃地在翻看的邀请函被他轻轻晃了晃。   只有郑乐于拿起了邀请函,边角的一块被他捏得很紧。   他垂下了眼。   刚刚给他发信息的人现在已经停下了打字,只有最后一条信息停在他此时放在兜里的手机界面上,白条框上只有一句话:   “我要见你。”   是他的妈妈。 第46章 见家长   这是言女士的一贯作风,大概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落地A市机场了。   这个认知让郑乐于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   但是时间定在现在也实在仓促,他有些沉默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头上的花环。   已经快傍晚了,冬天的冷空气一点点从裤腿蔓延上来,本来就不是很符合冬天的主题巡演服现在让人觉得有点冷了。   他们慢慢地跟着巡演大部队走,陈昭榕在旁边说着话,但是郑乐于有点没听进去,指尖触摸到因为冷空气所以边缘泛冷的手机壳,眼神里似乎有些空,显得他的表情更加冷淡了。   季柏在他旁边,已经把花环放下来了,正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把它重新扎一遍。   冬天日落早,夜色早早地就袭上来了,只在浓重的夕阳红色里带了些黑,季柏和陈昭榕有话没话地搭了两句,手里编织的动作没有停,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郑乐于的情绪不对。   他有些困惑地偏头看了郑乐于一眼。   虽然大多数人只能从郑乐于的脸上看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但是郑乐于大部分时候不是没有表情的,季柏很熟悉他,知道他开心和不开心时候的微表情,那才是真实的郑乐于。   他不动声色地给就要成功完成的花环挽了一个圈,让这朵缀着山茶花的花环变成了一个心形。   现在天气冷了些,这薄薄的巡演服已经无法抵挡晚上的寒意了,季柏朝郑乐于伸出了手。   郑乐于低下眼,发现季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那调酒师的黑色皮质手套脱了,戴上了更抗冷的手套,虽然是属于他的边绒胡萝卜手套。   对方伸出来的手又更近一步,但他没有低头,似乎是为了配合陈昭榕的话,在微笑着倾听。   他要干什么?   郑乐于有些困惑,以为他怕冷,有些犹豫,但是依旧把手拿出来,轻轻地回握了回去。   带着毛绒手套的人手要比他暖和很多。   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季柏的意思,因为这时候季柏原本挎在肘间的花环顺带着滑落,漂亮的橙色山茶花在蒙蒙夜色里也亮眼。   ——季柏只是想把花环给他而已。   他看见季柏有些愣怔,下意识要扭头看他又硬生生止住了,黑色发丝在空中划出微小的动作弧度,又扭了回去,继续微笑着倾听左边陈昭榕说的话。   但是他没有松开。   像是没感受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一样,他甚至握得更紧了一点。   所以郑乐于也没有松手。   毛茸茸的手套很暖和,他们牵起手,缀着山茶花的心形花环就落在了他们两人之间,带着清和的香气,连带着亮起灯的游乐场里传来的烤红薯香味。   奶茶、毛绒大衣和红围巾,大概只缺了一点雪。   往年的A市下雪应该很早,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迟。   他们在路边往前走着,但是路过的人没有看见,在左边开心说着话的陈昭榕也没有发现,调酒师和花店店员在牵着手,有些宽松的褐色外套盖住了他们牵起来的手,只有没掉落的花环露出了一部分,把温暖从一个人的手里传递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等到前面的巡游队伍停下来的时候,大部分跟着的游客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里的手机,都没有注意到这被落在后面的两个小哥。   他们这才悄悄地混进了队伍里,无声无息的。   本来应该当摄影师的陈昭榕这时候也见到了带队的路一琳,很是开心地上前和好友说话,给她展示着照片,现在倒是没怎么注意郑乐于他们了。   “对了,”等到展示完照片,陈昭榕才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没和我说郑乐于来了,要是这样我就再早点把事情做完过来了。”   路一琳说:“我见你这么久没提他,还以为你对他不感兴趣了呢。”   “帅哥嘛,”陈昭榕红色的卷发此时被扎起来成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她露出一个很明丽的笑,“我什么时候会对帅哥不感兴趣。”   路一琳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而另一边,郑乐于和季柏趁着其他人还忙着,早早进了休息室把衣服换了,好看繁复但是有点薄的衣服在冬天的夜晚算是某种灾难,还是本来穿出来的厚大衣和面包服更值得钟爱。   于是还没过午夜十二点,调酒师和花店店员就摇身一变,又变回了两个形容清爽的男大学生。   从换衣间出来,本来被甜品师推走了的餐车现在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盖子里面的甜饼居然还没被吃完,郑乐于毫不介意地拿起了一个。   刚刚牵起的手的余温已经快散去了,冷意从腕间蔓延了出来,两个花环被放在了玻璃桌上,等待着被他们拿走。   倒是他们的道具,一捧山茶花和几多杯气泡饮料差不多被分发完了。   季柏本来在整理薄面包服的拉链,这时候突然抬起头问:“你刚刚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他这句话问的直接,郑乐于拿着甜饼的手顿了顿,然后才咬了一口:“没什么。”   “就是我妈妈要和我见面。”他望向窗外的夜色,然后又咬了一口甜饼,游乐场在市中心,从这里望去只能看见繁华的霓虹灯和车水马龙的一角。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淡漠,仿佛他和他妈妈不是很熟的样子,季柏把拉链一下拉到了最上面,明智地决定不再问下去。   他凑到餐车前,也拿起了一块甜饼,故意转移话题:“诶,这甜点看上去好好吃。”   “很甜。”郑乐于评价道。   他自己做的一手好馅饼,还会烤纸杯蛋糕,对甜品的要求其实挺高的。   季柏好奇地咬了一口,然后客观评价道:“确实很甜。”   “对了,”这时候外面的人都陆陆续续进来了,他俩在角落里搁一块吃甜饼,郑乐于想起来什么,“咱俩还没吃晚饭吧?”   他们的午餐是在游乐场里解决的,一顿披萨套餐,咬一口还爆汁。   “嗯,”季柏点了点头,然后把餐车上的甜饼摆好,“去吃什么?一会我们就走。”   “那正好,我妈要见我,就一块吧,”郑乐于这话说得风轻云淡,甚至还补了句,“她请。”   季柏被甜饼呛了一口。   毫无预兆的一句话让他有些懵,他咳嗽般摆了摆手:“这么快?”   到底什么快他也没反应过来。   郑乐于点点头:“我妈人挺好的,你介意吗?”   季柏当然不介意,他和朋友们都玩得好,当然连父母都熟悉,吃个饭而已不算什么。   但对方是郑乐于。   郑乐于的妈妈诶,他喜欢的人的妈妈诶。   季柏在心里呐喊,面上却是一派和郑乐于相似的风轻云淡:“好啊。”   他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现在他穿得也太随便了,他没有打理头发,没有带礼物,穿着个丑丑的面包服就要去见郑乐于的妈妈吗?!   这衣服明明在一天前还没有被它的主人嫌弃。   季柏吃下去的那块甜饼最后还是咽下去了,他拍了拍胸膛,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而感到紧张。   “现在走?”郑乐于一开口,疑问句都变成了陈述句的语气。   “嗯。”季柏都不知道自己在嗯什么,但还是嗯了一声。   他有点紧张。   最后他们带走了两个花环,连带着被别在胸前一天已经有些蔫了的山茶花束。   郑乐于最后感觉自己还是忘了点什么,但是没想起来,直到视线从季柏的手上瞥过,才发现自己的手套被对方戴走了。   对方偏偏无知无觉。   他当然也不会开口,这个手套其实还挺适合季柏的,毛茸茸的胡萝卜,他也喜欢。   由于是提前走,郑乐于还给路一琳发了个消息。   夜色扑茫,出了游乐园就只有车水马龙声,和着A市繁华的街灯,是很美很明亮的景色。   背后,游乐园突然整灯亮起,映得灯火通明。   季柏在他旁边轻声说:“摩天轮亮灯了。”   这个游乐场的摩天轮最独特,他们还是等到了摩天轮亮灯的时候。   夜晚凉气袭人。   同样感受着这股凉气的陈昭榕哈着气来到休息室的走廊里,旁边的路一琳刚刚回复完信息,才对她说:“他们走了。”   陈昭榕一听就知道是谁:“他们提前走的?”   路一琳点了点头。   红头发的女孩于是有些黯淡地低下了头,指尖在手机上摩挲了下,才又放下了。   季柏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见到郑乐于父母的场景。   所以在车上夜景疯狂倒退时,他在心里模拟了千百种画面。   郑乐于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和郑乐于一样好看吗?话多不多?会不会喜欢他?   他有一个话多又琐碎的妈妈,所以对郑乐于的妈妈,也有着相似的想象。   这样一想,他又意识到了什么。   那书又在耍他,书里写郑乐于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他撇了撇嘴,这时候的胡思乱想才被冲散了些。   但是,同样的,就算在脑海里模拟了很多遍场景,真正见到郑乐于的妈妈时,季柏还是感到了吃惊。 第47章 我要结婚了(倒v结束)   郑乐于妈妈选的地点在市中心某家中餐厅。   就算言女士一年里有十个月要待在国外,但其实还是最爱中餐。   而在博大精深的中国美食里,她爱吃A市菜尤胜于其他,大概是因为她少年时在A市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家中餐餐厅在二楼,装潢不算很豪华,就算季柏身为A市人,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   打扮得颇为正式的服务生一听到他们报上的隔间号,脸上有些吃惊,但还是为他们带路,走廊上的壁挂灯是复古灯托出的昏黄色,落在地上的影子就显出了花纹的底色,看上去很漂亮。   季柏看了眼时间,发现正好是晚上八点,本来以为只是简单吃个饭的他莫名有点紧张。   这家中餐厅没有包厢,走的是古色古香的路线,隔间之间的屏风做的很大,上面金线点点,每个隔间之间并不贯通,连看过去也很费劲,屏风旁还落着几株冬天也茂密生长着的植树,有金桔缀在上面。   服务生最后停在了11号隔间边。   隔间里的玻璃桌边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个郑乐于也不认识,年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称得上是白净英俊的长相,手里摊开着菜单,但是视线并不在这上面,反而和他妈妈有说有笑。   郑乐于瞥了一眼,大概也能估摸出是他妈妈青睐的类型。   让季柏都稍微有些惊讶的,恰好是这精英男对面的郑乐于妈妈。   怎么说呢,和季柏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和郑乐于相处那么久,他早就不相信书里写的清寒贫苦小白花是他认识的郑乐于了,起码他多少能看出郑乐于家境应该不赖,再大胆点,往书里写的方向反着猜的话,他猜测郑乐于的妈妈或许是什么商业精英或着豪门贵妇的形象。   背后不知道又多看了几多本豪门小说的季柏在心里猜想。   但不是的。   已经步入中年的言女士依旧是郑乐于熟悉的样子,一身休闲的秋冬季运动服,脚下是某个她一贯偏爱的牌子的运动鞋,头发很随意地拿着抓夹卡着,她看上去更应该在一家健身房挥汗如雨,或者深夜在江边跑步,哪怕是去地下菜市场买菜也毫不违和。   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中年妇女形象。   但就是这个看似平凡的女人,雷厉风行地扩张了郑家在S市的商圈,即使后来离婚远走国外,也打下了一片自己的天下。   郑乐于垂下了眼。   言女士对面的男人率先看见了他们,他有些愣怔,下意识站起来,白净的戴着金丝眼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菜单也被他合拢放下。   他妈妈注意到了,回头就看到了服务生旁边站着的两人。   季柏眨了眨眼,发现郑乐于的妈妈有一张未经雕饰的脸,上面透着淡淡的笑意。   她朝郑乐于他们摆了摆手:“你们来这么早呢?”   这句话无比亲切,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们。   对面的男人微微低下了头,有些犹豫地开口,却没有多亲近:“言总,那我先出去了。”   言女士又露出郑乐于一贯熟悉的温和的神情,她无比轻快地说:“在外面等着我就行。”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最后还鞠了一躬才走出去。   “你们俩坐,想吃什么自己点。”   郑乐于的妈妈给人的感觉很平和,季柏的紧张多少扫淡了一点,还是他拉着郑乐于坐下来的。   言女士先自己勾了几道菜,然后就把菜单递给了季柏,声音里也透着关心:“你就是小季吧,我听我们家小于提起过你很多次呢。”   这倒是让季柏有些受宠若惊,他看了一眼郑乐于,但是多年的社交经验也能让他从善如流地接下来:“是嘛。”   然后他弯了弯眼睛:“他都说了些什么?”   郑乐于在旁边有些坐立难安,虽然这是事实,但也没有言女士说的那么多次。   “嘛,”长相并不算多惊艳但给人感觉很舒服的女人同样弯起了眼,鱼尾纹若隐若现,使她整个人显出一种淡淡的岁月沉淀下来的温和,“当然是夸你啦。”   郑乐于咳嗽了声,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点寒冷的天气。   言女士笑意盈盈地把视线转向他:“小于,我说的不对吗?”   ……更要命的是,言女士说的还真是对的。   季柏意识到什么挑了挑眉,声音含着笑,把菜单勾完后递给了郑乐于:“最后的甜点要什么?”   他刚接过菜单的时候就发现了,里面的菜大多也是郑乐于爱吃的,他就没勾几道,里面还有自己爱吃的。   “……才吃过甜馅饼。”郑乐于有些犹豫地想到了刚刚吃过的甜点。   “OK。”季柏在他话音刚落时就表示自己明白郑乐于的意思。   对面坐着的言女士挽了挽头发,看着他俩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就算穿的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但是言女士照旧从容,给人一种她本来就融入在这环境里的感觉。   言辞和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季柏也发现了。   他算是大院里长大的孩子,脾气人情多少都通点,和郑乐于妈妈聊天时感觉这很熟悉,像是他所接触的圈子里的某些长辈。   但是相当亲切。   所以这顿饭吃得很愉快,起码对于季柏来说。   他旁边的郑乐于最开始表现得有点沉默,但是一旦开始动筷子的时候就显得跃动起来。   面前的丸子是郑乐于最钟爱的一款,等到他一口气吃掉了七个的时候,旁边的两个人和他一起沉默了。   ……郑乐于放下了筷子。   他看向了盘子里的最后一颗丸子。   其实最开始他带季柏来见他妈妈的时候,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心理。   大概是,他希望他的妈妈认识季柏,大概这种心理吧。   季柏当然值得更多人喜欢他。   他希望他妈妈也是。   他轻轻扣住了手里的筷子,然后眼疾手快地夹住了最后一颗丸子。   这温馨中透着诡异的氛围最后结束的时候,言女士表示要送他们回学校,郑乐于刚摆了摆手想说不用了,言女士的视线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是很有压迫感的。   郑乐于还是没能开口。   中餐厅的灯光随着夜色渐深似乎调整了些,外面扑面而来的凉意一下子充斥在鼻尖。   在车里等着他们的是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郑乐于看了他妈妈一样,言女士含着笑看着他,郑乐于又把这句话噎了回去。   这算是他妈妈的事情,他又不能多说什么。   不过下次见面就不一定是这个人了。   最后把他们送回学校的时候,郑乐于还在心里默默感慨了这一天过得可真充实。   言女士也确实是个果断利落的人,只要说要见他,当天就安排好了行程。   等到A大的发光地标从车里映入眼帘的时候,郑乐于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听到了季柏的声音,他似乎把心里一个埋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阿姨,您是A市人吗?”   因为她的口音让他觉得很熟悉。   郑乐于看见言女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怔愣,然后她才反应过来,有些轻快地开口:“我算是是A市人,以前在A市住过一段时间,这么多年了口音也没改过来,真是。”   她轻笑了一声。   季柏这才解开了心里的疑惑。   那份亲切不止在语气上,也在口音上。   等到他们从车上下来,言女士的目光还在他们从游乐场志愿活动里拿到的两个花环上顿了一下,然后才笑着和他们道别。   季柏很有礼貌地说了阿姨再见,同时为刚刚吃到的饭感到心满意足。   因为确实很好吃。   是一家宝藏餐厅。   夜风寒凉,郑乐于看着大概不久之后又要回美国的言女士,轻声道了别。   言女士这时候已经要上车了,还露出个头来,朝他挥了挥手。   他说:“你穿得太薄了,记得加衣。”   言女士遥遥地说:“喜欢,穿起来轻松,没办法。”   她的声音很遥远。   这才是他的妈妈,一切都是因为喜欢。   等到回去的路上,季柏摆弄着手里的花环,一边兴致勃勃地说:“你妈妈好亲切诶。”   “那是她现在,”郑乐于点头,然后想了想才说,“她以前不算很亲切。”   他说的是实话。   季柏的话停了一瞬间。   其实在最开始见到郑乐于妈妈的时候,尤其是跟着看到她旁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的时候,他就多少能猜到一点郑乐于的家庭情况了。   郑乐于这么多年走过,或许也没有那么轻松。   他大概也背负了很多东西。   他看着夜色里,郑乐于依旧有如松如柏的模样,对着他的视线,还微微露出了一个笑。   清清浅浅的。   他轻轻扯动嘴角,但是没有笑出来。   郑乐于于是带点疑问地挑了挑眉。   季柏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他带着胡萝卜手套的手牵起了郑乐于的。   郑乐于低下头,还是有些疑问。   “不冷吗?”季柏笑笑,“我给你捂手。”   反正一直是这么走过来的。   对于郑乐于来说,他或许不需要同情和一些格外特别的视线。   所以他牵起他的手,这就够了。   郑乐于意一时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他其实想开口说自己没那么矫情,但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他低头,看向牵起的手,然后也轻轻露出一个笑,在夜色里并不明显。   这时候才有信息发过来,依旧是言女士的,他用没牵起来的右手打开了聊天界面。   对面的语气很平和:   “对了,我刚刚忘了跟你说了,我回来主要是接安于去美国治病的。”   郑乐于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冬天里发个信息都冻手,他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回,所以明显地顿了一下。   “还有——”这一颗重磅炸弹之后,言女士又发来一颗:   “我要结婚了,跟你说一声。” 第48章 很长的一章   言女士说出这句话的语气之随便,仿佛说的不是要结婚,而是要去菜市场买菜一样。   郑乐于看到这条信息时的心情相当复杂,一时间连上一条信息里放出的内容都没来得及反应,手指在凛冽的寒风中颤抖了一下,连旁边的季柏都感觉到了什么。   等到他神色复杂地想动动手在键盘上敲击时,对面的言女士又发来一条消息:   “两条消息一真一假,猜猜哪一条是假的?”   又是这套。   郑乐于想起来小时候言女士就喜欢这么逗他和哥哥,握着两只手让他们猜猜哪个里面有硬币,结果毫无意料都是言女士无聊的恶作剧。   因为没有一只手里有硬币。   他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放弃玩这个游戏:“两条都是真的。”   对面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回复,只有个毫无实际含义的语气词:“嘛。”   郑乐于没有小时候逗起来好玩了。   伟大的言女士把忧郁的视线转向车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机屏幕,由衷这么觉得。   而等到言女士这条有关语气词的消息发过来时,郑乐于已经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其实衣服口袋远比外面要暖和,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连伸手打个字都懒。   但是现在他不想松开季柏的手。   他有些懒懒地把另一只手揣进兜里,但是和季柏牵着的手却依旧紧紧地牵着。   这是一个没有下雪的冬天的日子。   距离下雪应该还要好多天,他这样想。   他对下雪的天气并没有格外的偏爱,因为他是南方人,不到二十年的生命里没下雪的年份很多。   至少比下雪的年份要多一些。   ————————   郑乐于回去的时候把山茶花的花环一并挂在了书柜上,那里正好有一个挂钩,简直天生就是用来挂花的地方。   花环的其他部分是真的花草,只有从他们的捧花里抽出来的那支是仿制花,可以保存很久的样子。   最后是因为季节,冬天的时候花草枯萎的速度都慢了些。   像夏天适合与冰镇西瓜、空调和电视遥控机为伴一样,冬天适配于温暖的被窝、红色围巾、落枫叶上的白霜以及不戴手套玩的游戏。   季柏还和他推荐了最近他很喜欢的游戏《巡回星际》,这款游戏郑乐于也在玩,所以季柏给他发了好友申请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地就点了接受。   没有什么比寒冷的冬天窝在被窝里打游戏更舒适了。   郑乐于为此连每天早晨的晨跑都推迟了。   等到他上线游戏的时候,恰好上次的一颗李子又给他发了组队申请,并盛情夸赞他的技术含量,简直是一人带飞全队。   把他夸得天上地下也无,实际上就是想拉他组队攒积分上赛。   这人聊天开麦的时候嘴里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说,郑乐于现在已经知道对方是A市人,在外地上学,起名叫一颗李子是因为姓李,喜欢玩辅助位,常年纵横在各大游戏排行榜上,是个24K纯氪玩家,但是技术也很不错。   除了太能唠了点之外是个完全合格的游戏搭子。   郑乐于于是上线组队开了一局。   一颗李子在紧张的战局外还不忘和他唠嗑:“诶诶诶,我跟你说,你这游戏打得还不赖,我上次认识个妹子,说是想找个人带她,辅助打的比我牛多了,要不要我介绍介绍?”   郑乐于把对面轨道上的障碍物击落,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不用了。”   他嫌动手打累,连的是游戏手柄,敲起来声音清脆,组队的人也不止对面一个,很快就有其他人插话进来:   “哎呦你真是,自己恋爱没谈上,倒先给别人介绍起来了。”   “你李哥单身这么多年不是没理由的。”   “胡说,阿楼是心有所属了,人上次被我们系那漂亮姑娘迷成什么样子了。”   这声音放在早上没人的寝室里也显得嘈杂,郑乐于打了个哈欠,然后把音量调低了一点。   “等这一局结束我就下线,我一会还有事。”他的指尖摸到了冬天必备的毛线帽,趁着游戏的空隙把毛线帽戴好,又拉了一下左边毛线帽的抽绳,然后才说。   “这么早,大早上和谁去约会呢。”一颗栗子调侃了句,游戏里的动作倒是依旧流畅。   郑乐于顿了顿,然后没有说话。   因为他总不能说他赶冬天大早上是出门去图书馆复习英国文学史吧。   他漫不经心地又拉了一下右边的黑色毛线帽拉绳,让耳朵完全被帽子盖住,声音淡淡:“你跟人约会去。”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了对方什么笑点了,一颗栗子笑出声来,他这笑声又让郑乐于感到有些熟悉了。   总感觉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郑乐于记性好,但也不至于到过耳不忘的程度,只能隐隐感觉到熟悉而已。   这把眼看着要赢,轨道上的障碍物差不多已经完全被他们清理干净了,只有最后一个boss要打,一颗李子终于停下了笑,似乎在那边叼着什么东西,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   “约会,我能约到会再说。”   声音很低,郑乐于不太能从对方含糊的语气里听清什么。   李琼楼是个直男,是个常常在爱情里碰壁的直男,每次想到这里,都能让他发出沉重的叹息。   他把嘴里的巧克力棒嚼碎,为自己的恋爱运感到深深的忧郁。   和他联机打游戏的技术帝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帅哥,起大早去约会,他就没这种命啊。   一时间淡淡的悲愤弥漫在李琼楼心间,接着他就想到了季柏那家伙,最近神出鬼没,和他聊天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对方语气里的粉红泡泡,问他发生了什么又不说,一定是背着他这个发小偷偷谈恋爱了。   该死的,全世界现在只有他一个单身狗了。   季柏一定是背着他偷偷谈恋爱了,这个背叛群众的家伙!   李琼楼恶狠狠地咽下了巧克力碎渣,在游戏中打出了最后一击。   崩——   boss倒地,完美通关。   这就是郑乐于的最后一局了。   一颗栗子这一把打得还挺好的,所以本来四十分钟才能打完的一个关卡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他放下了游戏手柄,然后才从上铺下来。   寝室里已经没人了,刘文浦的竞赛已经到了决赛阶段,知道郑乐于也写过一些游戏代码,沈艺池还和他分享过里面一些有关技术的idea,顺便问了问他的意见。   刘文浦和他在某些问题上不谋而合,他能给出来的建议自然也有限。   至于谭青和高霁,大概是早上出门吃饭去了,他们向来喜欢早晨热气腾腾的早餐,郑乐于就不这样,他不晨跑的时候很少吃早餐,虽然对胃可能不是很友好,但他不是霸总,大概也不会得胃病。   冬季,又是全副武装的一天。   他连外套扣子都扣到了最上面一颗,然后才把鞋穿上。   等到戴手套的时候,郑乐于才犹豫了下。   因为他的胡萝卜手套被季柏拿走了。   他其实还有好几副,但是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最后只轻轻笑起来,然后把手套放了回去。   他背着单肩包就要从书桌边离开时,动作间一张卡片从置物柜上落下来,封面光影折叠,正好落在了桌子上。   郑乐于拿起来,发现是陈昭榕前几天给他们的邀请函,A大冬季光影节,就在今天晚上。   郑乐于看了眼时间和地点,大概内容囫囵吞枣般浏览了一遍,顺带着就把邀请函和《简·奥斯汀文选》一起放进了背包里。   他要和季柏一起去图书馆。   季柏和他一起选修的英国文学史,但是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磕磕碰碰,有时候解读得让文学史老师提问时都啼笑皆非。   现在是早上九点半,在图书馆待够两个半小时就正好能去吃午饭。   郑乐于为自己计划的严整性感到满意。   但是这个计划在一开始就受挫了。   因为就在要去图书馆时,季柏试图拉上他背了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单肩包,结果拉链拉不上了。   郑乐于上前试图帮忙,然后也没拉上。   现在是冬天早晨,在寝室楼下铺了半边寒霜的地面上,他们面面相觑。   季柏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要不我把里面的东西抽掉一点?”   这一抽就不止一点了。   季柏的单肩包里有一排棒棒糖、一包纸巾、几本说不上名字的杂志以及郑乐于眼熟的、季柏常常在上课无聊时折的纸花。   郑乐于帮他把这些大概率用不着的东西放在了楼下的存物柜里,有些欲言又止:“这些东西……”   季柏咳嗽了声。   背包的最后才是季柏这次有用的书,季柏的论文选题有关于莎士比亚四种悲剧,这本厚厚的书一下就占据了背包的一半。   剩下的几本书也都是课程相关的。   郑乐于把没用上的东西放到置物柜,想着等晚上回来再拿,然后就从一排棒棒糖里撕开一个,咬了一个草莓味的。   季柏现在终于能够把背包拉链拉上了。   “还这么重吗?”天气寒凉,郑乐于眨眼时的睫毛都微颤。   “不是很重。”季柏挑了挑眉,把单肩包的拉链合上,一下子挎到了肩上。   在他动作一起一落之间,郑乐于在他的背包里模糊地看见了本花花绿绿封面的书的影子。   那是什么?郑乐于咬掉一块草莓棒棒糖的糖块,有些心不在焉。   但他也知道,季柏有时候爱看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大概那本书也是其中的一本吧。   那封面还让他觉得有点熟悉,没准他也看过。   他的牙齿在这颗糖前面抵了抵,口腔内比外面要温热得多,一下子就能让他感受到面颊的冷。   宿舍楼前人来人往,然后他朝季柏伸出了手。   手指关节分明,指尖划过水面般柔和。   对郑乐于来说,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没戴手套,所以他的意思应该很明显。   季柏愣了一下,才抬头看向他。   郑乐于还咬着一颗草莓棒棒糖,似乎没有怎么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借我捂捂。”   季柏弯起眼睛,毕竟他现在戴着的手套还是郑乐于的。   他也一点没有要还给人家的觉悟,和郑乐于并肩走着的时候,把郑乐于没戴手套的左手光明正大地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郑乐于甚至还能摸到季柏手套上那个小小的胡萝卜点缀,握在一起的手在大衣口袋里很暖和。   两个人对此都很满意。   他们并肩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路边的枫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还残存着几片没来得及落入土壤的叶片。   连呼吸都会在冷空气里哈出白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英国文学史,谈起伍尔夫和王尔德,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歪向了希区柯克的电影。   郑乐于走半路还嫌季柏的大衣口袋不暖和,干脆换到了自己口袋里,两个人的手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打架,季柏戴着手套施展不出来,最后斗争许久还是作罢。   他们握着的手最后还是落在了郑乐于的口袋里。   从面上看,可完全看不出来他俩在口袋里的争斗。   一路上来往的学生不算多,骑着自行车还要戴手套的,搂着书刚从图书馆出来的,戴着耳机沉浸式听音乐的,提着校门口外卖聊着天的,经过他们旁边时也没有怎么多看他们。   大学嘛,就是变猴子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的地方,除非cos的是猫猫。   季柏还想起了晚上的光影节,当时答应了红头发的女生,他也不好答应了再爽约。   更何况这是在他们学校的内部观影厅,距离上也不远,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他只是这么一提,郑乐于挑了挑眉,想起早上顺带着被他放进了背包里的邀请函,只犹豫了一下就接受了他这个提议。   对于A大来说,永远也不缺这样的活动,他们缺的是参加活动的人。   北方的暖气在冬天开的永远很足,尤其是图书馆这种算是半封闭的地方。   A大的图书馆一直位列全国最大图书馆前十,藏书在百万本浮动,自习室在冬天里也隐隐飘逸着好闻的梅花味,就是暖气开的太足,一旦对着书看久了,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们除了中午出去吃了顿麻辣烫之外,一直在图书馆待到傍晚,复习完英国文学史后,季柏从离自习室最近的书库挑了本杂书,是个冷门得连郑乐于都没听过的俄国作家写的,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看着。   他看书的时候喜欢戴眼镜,明明不近视,也算是独一份的习惯了。   郑乐于打开电脑,校对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表,然后在静音键盘上敲敲打打,开始继续写着自己的脚本。   时间静悄悄地流走着,还没等他们意识到,就已经是傍晚了,郑乐于慢腾腾地看了一眼表,发现距离光影节开幕只剩不到一个小时了。   对面坐着的季柏已经把书看完了,浅色封面的书壳背着面被他扣在桌子上,他趴在桌子上有些昏昏欲睡。   郑乐于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这对于熟睡的人来说有点讨厌,季柏无意识地撇了撇嘴,似乎有要转醒的趋势。   就在郑乐于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季柏突然从枕着的胳膊下抽出来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他的。   在暖气充足的图书馆里,季柏早就脱下了手套,褪去的小胡萝卜安静地蜷在一边,所以季柏抽出来的手没有戴手套。   掌心干燥而温暖。   他似乎只是为了阻止郑乐于敲桌子打扰他睡觉的行为,按住了郑乐于的手后,就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睡,因为不久才洗过头的原因,头上有一绺呆毛翘了起来,表明主人现在睡得很安详。   郑乐于也没有收回手,就着这个姿势枕上自己的胳膊,白色的头戴式耳机尚且待在他的毛线帽边上,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季柏。   表面上他是在发呆,实际上也确实,他的目光近乎纯粹地落在了季柏的脸上,然后从对方的鼻梁滑向嘴唇,在这个近乎微笑的弧度上顿了顿,最后才看向对方紧闭着安详睡着的眼。   季柏的睫毛很密,一根一根数的话很容易漏掉。   他漫不经心地想。   合上的电脑在他胳膊下被轻轻压着,他顺着胳膊歪起了头,然后以一种和季柏相似的姿势看向对方。   他们面对着面,如果季柏这时候睁眼,大概会和他四目相对。   浅棕色的眼睛大概会充满惊讶。   他们这边离自习室的门有点远,但是离窗子很近,图书馆的旁边种了些梅花,嫩枝也有花香透着窗子的缝隙隐隐约约地钻进来。   傍晚时分的昏黄色花香。   图书馆还没有来得及开灯,所以连带着自习室内也昏昏黄黄,为这一小片世界笼罩上了深沉的意味。   暖气实在太足了,季柏握住郑乐于的手心都渐渐泛出潮湿,隐隐有汗冒了出来。   郑乐于这样枕着胳膊,枕得手臂都有些发麻,也没数清季柏有多少根眼睫毛。   于是他换了个姿势,被他压在下面的电脑才终于解放。   它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今天要承担这么重的责任。   郑乐于最后一次看向表。   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一了。   如果季柏再不醒过来的话,一会答应别人要参加的活动大概率就要迟到了。   不过,如果季柏没睡好的话,他们也可以选择不去,只是他要和陈昭榕说一声抱歉了。   他正这么想着,季柏就动了动脑袋,郑乐于还没反应过来,季柏脑袋一磕到书桌上,下意识才收回了手。   潮湿的对着的掌心很快就抽离了。   黑色的碎发都被他睡得有些泛潮,几缕发丝贴在了额前,他晃了晃脑袋,半梦半醒间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好热,这个图书馆热得像蒸炉。   拜托,这已经是冬天了。   他把头发往旁边撇了撇,然后就看到面前倒扣的书,连压痕都清晰可见。   昏黄色的冬天里,他又一抬眼,看见了对面的郑乐于。   他下意识摩挲了下掌心。   潮湿的,甚至微微带了点汗。   他刚刚是不是握着郑乐于的手?模糊的记忆提醒他,使他的表情都带上了沉思。   对面的人把视线从表上转移到他脸上,神色波澜不惊,仿佛季柏刚刚的猜想没什么道理的样子:   “走吗?我们要迟到了。”   季柏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有个答应了人家的活动要去。   这个时间点,再犹豫怕是真的要迟到了。   于是他收拾了下浑沌的脑袋,把不小心压出了痕迹的书重新捋平,放回了书架上,这才背上了包。   郑乐于在那里很安静地等着他,眉眼在一边昏黄色调里,神色看得不是很清楚。   季柏心下一时间也有些疑惑。   照这样说来,刚刚他睡着的时候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他迷迷糊糊间,确实感觉有人握着他的手。   大概是他在做梦?   一点也没意识到是自己握着人家手的季柏把疑惑暗暗压在了心里。   小胡萝卜在口袋里随着动作一起一伏,没了手套的借口,季柏就没有理由去牵郑乐于的手了。   他内心有些遗憾。   他不知道的是,郑乐于内心有同样的遗憾。   A大的夜色很美,迎面有行色匆匆的学生,大多搂着书背着电脑就要往图书馆赶,骑起车来一阵冷风。   郑乐于的手握着手机,空空荡荡地揣在口袋里。   季柏在图书馆的时候就把选修课论文写了个七七八八,所以称上笔墨二两,他的背包还重了些许。   光影节在北厅礼堂,离图书馆恰好是对角线的距离,A大很大,所以还费了些时间。   大概也只有夜晚,A大才能够显出几分热闹的本该属于它的样子,小吃街扑面而来的油烟五香,宿舍楼由上而下挂着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的横幅,几只猫躲在楼脚下睡觉,来往的学生们提着外卖袋边说边笑。   去往一个方向的学生总是不多的,所以他们当然会遇到同样要去北厅礼堂的学生。   这就是他们遇到宁海言的原因。   今天没背那个巨大的震撼人的黑色背包的年轻人在楼底下喂猫,耐心地看着小猫围过来之后,才慢吞吞地拿出表,对准一会的行程。   郑乐于多看了他两眼,然后就发现他们要走的路径是相同的。   宁海言走在他们前面,时不时拿出表看看,似乎只想踩着点到。   郑乐于在毛线帽下垂下了眼。   宁海言现在不应该在准备决赛了吗?毕竟他看刘文浦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这个念头也只如蜻蜓掠影般掠过他的心头。   他没有打算上前去打招呼。   旁边的季柏不知道为什么,又多看了好几眼才停下,似乎不太相信前面的人是宁海言。   直到郑乐于说是他才相信。   “他还喂猫?”来自季柏轻声的疑惑。   那些猫是A大的团宠,季柏都能对它们的模样名字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只是没想到宁海言这人,说起话来刻薄尖锐,倒是对猫猫挺有耐心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上前去打招呼。   出于其他原因。   当初这人大概是一眼撞破了他的心思,他能对他有好感才怪。   这是季柏内心的想法。   所以两个人都没上前打招呼的结果就是,直到他们拿着邀请函进场,才发现宁海言就坐在他们前面。   对方这时候往后看才注意到他们,但是视线淡薄地掠过,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郑乐于看见对方搭在座椅扶手的指尖都泛白。   哪怕外表风轻云淡,对面也似乎想说出点什么来。   郑乐于没搞懂为什么。   他们拿到的邀请函上有固定座位,不知道是不是陈昭榕给错了,他俩的位置比一般的观众要好,再往前几排甚至有得过奖的演职人员。   陈昭榕在幕布旁角落的放映机那里朝他们挥了挥手,在这里也能看见对方的红色卷发。   她笑得太灿烂了,季柏出于某种直觉隐隐觉得不对。   加上北厅的供暖做得不怎么好,季柏才睡迷糊的脑袋被弥漫着的冷空气一激,才猛然清醒了点。   这个光影节也许不应该来的,他后知后觉。   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场,也没有陈昭榕说的那么少,整个北厅大概能容纳一千多人,现在还没开场就差不多已经坐了五六百人了。   一下人潮涌动带来的热气、有人低声说话间驱散的寒意,让北厅也没有那么冷了。   这大概已经到一场小型电影首映礼的规模了。   委实不是陈昭榕说的缺人的状态。   这本来只是一场电影作品展而已,居然也有这么多人吗?   郑乐于在心里疑惑。   他记得当时在邀请卡上匆匆地瞥了一眼,没记得多少内容,只知道展出作品有五六个的样子,每个都是十几分钟的短片,在近两年的国内青年电影节上或多或少都拿到过奖项。   虽然这对于A大人来说,没什么可吃惊的。   七点要到了,观众陆陆续续差不多都到场了,幕灯关上又亮起,整个北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前面的幕布拉起明亮的光。   郑乐于和季柏很快就明白了宁海言为什么是那副表情了。   因为在第一部影片里他有出场,饰演的是个哑巴,形象潦倒可怜,确实会让稍微有点熟悉他的人大跌眼镜。   坐在后面,季柏看见宁海言的头小幅度地动了下,似乎对自己在荧幕上呈现的形象有点茫然。   季柏一乐。   虽然其中调侃宁海言的意思居多,但是不得不说,片子是好片子,短短十几分钟落幕后有人鼓起了掌。   A大学生的水平一如往常,在自己专业的领域,常常显示出不可置咄的骄傲。   从第二个片子开始,季柏的头就开始朝郑乐于那边靠,因为他前面的人太高,有点挡到他的视线了。   郑乐于看了他一眼,主动给他让了半边位置。   季柏于是得寸进尺般把脑袋在郑乐于肩膀上拱了拱。   这姿势实在好笑,季柏有些碎乱的头发扎到了郑乐于,但是他依旧不动声色地开口:“你坐正点试试。”   他越是这样说,季柏就越是不会这样做。   小名和树有关的年轻人露出个笑,依旧看着大荧幕,余光却悄悄瞥向郑乐于。   寒意顺着指腕间游走,季柏最后差点又靠着郑乐于睡着。   面前的短片不知道放到了第几个,他打了个哈欠,等意识到自己又差点睡着的时候,才猛地坐直。   这时候北厅里渐渐黑了下去,季柏一抬头才发现不是因为天色的缘故,而是一部短片已经放完了,又一部新的开始了。   ……他今天实在困顿,因为先前待着的图书馆的暖气太足。   这部刚放的电影短片色调有些昏沉,第一个镜头是由远及近的,干净的阁楼里,夕阳在插着玫瑰花的玻璃瓶上渡了一层浅金色。   红玫瑰的花瓣极艳,几乎铺满了整个荧幕。   季柏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看着他坐直身子的郑乐于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的视线随之转移到了大荧幕上,刚刚看过的短片都是一流的水准,这个也理当如此。   荧幕上,一身红色华服的女人出场,与白西装的男人共舞,红白映衬,帽子下她有一双妩媚多姿的眼睛。   季柏却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个男人。”他轻声说。   他看着电影里的主角相知相爱,异国街头惊鸿一瞥,他乡故知爱恨纠缠,别的不说,拍的倒是很唯美。   并且这个电影一看就是冲着得奖去的,LGBTQ群体,跨性别与异国凄美的爱情,要素齐全。   电影配乐一步步拉起了节奏,文艺短片有着叙事片里很少能体现出来的极致的美感,当然还有市场上难以见到的尺度。   北厅里响起了少见的惊呼声,还有些人是专门冲着这个来的,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郑乐于于是看见季柏咳嗽了一声。   随后这人就放松背往座椅上一靠,假装无事发生。   说是害羞倒也不至于,他看过的比这尺度大的多的都有,这拍的还相当内敛含蓄,主要是因为他旁边坐着的是郑乐于。   他靠着椅背,手指在大衣口袋里缠着里面的绳,面上却没什么紧张,甚至还弯了弯眼睛:“这个还挺有意思的。”   郑乐于没说话。   因为他这时候也有点拿不准季柏想说什么。   婉怨的牧笛声传来,异国他乡遇见的两人在一个战乱的清晨、一个天刚蒙蒙亮的黎明分别,从此这一生再没见过一面。   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他侧过了头,这时候季柏也刚好侧头问他:“你怎么看?”   这是句试探。   季柏的手在口袋里晃着抽绳,这句话里有多少忐忑只有他自己知道。   郑乐于当然说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一个很美的故事。”   也是很美的爱情,有点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大学还在读的学生拍的。   光是演员就很难找。   季柏轻轻地侧了头,颜色有点浅的棕色眼睛看向他:“还有吗?”   他这句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浓了。   “还有吗?”郑乐于同样看向他,眼睛里满是认真,“那大概是这样的,一份真挚的爱,无论在哪里诞生都是很美的。”   这话是片尾的献词,他这样回答了他。   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跨性别还是顺性别,这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爱。   一股温暖从右边的门隙里传来,要穿过他的心房,季柏想这礼堂终于肯开暖气了,他刚刚睡着都差点被冻醒可真是不容易,这时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袭上他的心头。   而在他要做出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   那个被他遗忘在酒吧的吻。 第49章 “郑乐于。”   季柏好不容易要憋出来的那股气又泄了。   现在不是时候。   被他遗忘在迷乱灯光下的那个吻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放松了身体,但眉眼间隐约掠过一丝郁意。   一时间他有些心乱如麻。   为什么在他亲了郑乐于一口之后,郑乐于第二天的反应那么淡定呢?   还有,就算只是亲脸,居然不是他在清醒状态下亲的吗?   而且他居然这么久才想起来!!   面前的荧幕已经放到了下一个短片,刚刚沸腾的观影厅现在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小声的窃窃私语。   季柏苦中作乐中想,一喝酒就断片的基因大概是家里的遗传吧。   郑乐于在他旁边坐着,说完话之后目光就转移到了荧幕上,但是季柏状若无意般瞥过一眼,就能发现他在发呆。   郑乐于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对他亲过他这件事闭口不谈呢?   站在郑乐于的角度,把他当好朋友开玩笑或者不小心?这反应也太平和了,连调侃都没有。   他亲都亲了,手也是牵过的,他敢肯定,要是他现在伸出手去牵郑乐于,对方绝对不会拒绝。   好朋友之间是可以随便牵手和亲脸的吗?   不是吧。   反正他不会和李琼楼大冬天手牵手一起走。   那是不是表明,郑乐于也是有那么点心动呢?   他完全不抗拒他的接近,不抗拒和他的肢体接触。   最后是,郑乐于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直。   他垂下眼,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摩挲了一下。   没有哪个直男连衣角都带着香。   郑乐于的某些行为和话也能印证这一点。   这件事他本来一开始就能确定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观影厅里越来越暗,幕布上的光有些暗淡,大概和这个新的影片色调低沉有关,季柏的侧脸在几片光影间明明暗暗,他的思考在这时候是无声的。   但他的心却跳得很快。   耳边电影混乱的光影和嘈杂的人声里,他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如雷如鼓。   在他心动过的时刻里,郑乐于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时刻呢?   他坚信却又并不能确信的爱情,这是他自己都矛盾的地方。   因为他总被拒绝。   所以他宁愿收敛起来,也不愿直接说出来被拒绝。   虽然最开始是和书有一点点关系,但是他确实希望郑乐于一点点发现。   细水长流,但是回头一看,又能惊喜地发现。   这本来应该是他理想中的,只是现在他不想等了。   他不想等了。   命中注定的因缘里,他应该不会被拒绝。   一阵清寒的凉风吹过来,北厅的暖气在这一刻也没有抵过冬天的寒薄,就在季柏打算开口的一瞬间,北厅突然黑下来了。   他尚且不知道开口要说些什么,这下干脆地被打断了。   明明最后一个短片还没有播完,来自十九世纪的绅士在大荧幕上卡了一下,镜头刚转向手杖上镶嵌的绿翡翠,整个幕布就变成一片漆黑。   ——观影厅停电了。   这对于A大的礼堂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观众席上乍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少学生神色茫然,然后喧哗才渐起。   季柏有些懊恼地闭上了嘴。   郑乐于看了眼他,心想这人明明刚刚还在打瞌睡,现在就为停电看不了电影感到懊恼了。   还真是,他没忍住唇角有些隐蔽的笑。   整个电影会场把安静褪去,这时候完全被突然的变故弄得像吵闹的菜市场。   前面的工作人员也有些手忙脚乱,只来得及打开应急照明灯,灯光照亮了小半个会场。   但是这么大的礼堂,只有一个灯源明显供不应需,在旁边,有更多的暗处角落。   他们现在谁都看不清谁了。   郑乐于听见了更后排人惶惶然的说话声,有不少人站起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嘈杂的讨论充斥在整个会场。   “这是停电了吧,整这幺蛾子。”   “电力系统今天出岔子也太寸了吧。”   “风大应该也很正常吧。”   原来哪里都会出乱子,哪怕是A大都没有意外。   季柏刚刚似乎想和他说什么,现在也没有继续开口了。   他打开手电筒,但是光线并不够明亮,只能照亮前面一小块地方。   耳边只有嘈杂的窃窃私语声,很快就要负责人上前拿着个大喇叭表明现在停电了,大家想走的可以先走,消息和群聊一块发送,很快大家就知道发生什么了,有人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   灯光昏暗里,前面拿着个大喇叭喊着的人脸都看不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很大。   陈昭榕也发了信息,她是最早反应过来的,说是电力系统故障,大概一时半会修不好了。   这可真是一个烂摊子,哪能想到会发生这件事呢,郑乐于都替她头疼。   不知道是不是停电原因,电供应的暖气片也不灵了,潮湿的湿气从脚腕边缠上来,幸好他今天穿的是厚袜子,他想。   他抓着手机的手混乱地对准了前面的一小排座位,就要站起来,外套口袋擦过座椅扶手,里面甚至还有早上吃过的棒棒糖的包装纸。   季柏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机差点一下没抓紧要掉,但是季柏眼疾手快,连带着手机没掉,是抓得很紧的那种。   他看向季柏。   罪魁祸首也看向他,理所当然地开口:“我怕黑。”   眼里一片澄澈。   郑乐于把手松开,换了只手拿手机,这时候灯光晃乱,他没在意,干脆地让季柏牵了起来。   在一片黑暗里,人声嘈杂,有人在后面抱怨,也有人在打哈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滴水落到地面上,有潮湿的味道。   连手电筒的灯光都斑驳。   他们最开始坐的位置是很好的位置,在前几排,现在挤出去就有些麻烦了,因为前面也是人头攒动,鼻尖弥漫着薯片、可乐和冷风的味道。   比他们更靠前坐着的宁海言现在当然也在他们后面。   只是郑乐于瞥过一眼,没有搞懂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似乎有点惊诧,更多地投注在季柏身上。   他们俩还没来得及走出座位,突然听到前面挤着的人潮里传来一声尖叫。   原本喧闹的人群更加吵了,不断有人问着前面发生了什么。   一片混乱里,只能听到有人匆匆挤上台,和电影点映机边的负责人说了什么,那个黑暗里只能看见半边脸的负责人脸色一下就变了,拿着喇叭开始喊有序退场,然后让人下去维持秩序。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尖,大声嚷嚷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因为前面差点发生了踩踏事故。   A大处理突发事件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这瞬息万变。   郑乐于听见季柏问他:“你不怕黑?”   这话还挺认真。   他眨了眨眼,语气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牵着你。”   季柏叹了口气。   这是个莫名其妙的叹气,好像有些东西一下子被他放下了,而他不想要再顾及其他。   “郑乐于。”季柏扯了扯郑乐于的袖子,他从来没有这么正式地念过他的名字,每一个韵母都在他的唇舌间口齿清晰得碾过了一遍,像是在读情诗,他就这样正式念着他的名字,眼神也同样真挚。   郑乐于原本还要往前走的,这时候也停下了,他扭过头,带着微微的疑惑看向他,撞进了一片浅褐色的眼睛里。   季柏的眼睛里藏着一泓水,显得温润又多情,是一双漂亮极了的眼睛。   他心弦一动。   不是为漂亮,是为情感。   季柏的眼神里甚至有一种悲伤。   他停下了脚步,在半明半暗里,突然想起来上次这个时候。   季柏送给过他的东西,流光溢彩的,像琉璃,不会比季柏的眼睛漂亮。   一阵沉默蔓延在他们之间。   季柏有些长久地没有说话,郑乐于微微低下头,呈现出一种询问的姿态。   季柏最后开口,似乎放弃了般地叹息:“没事,我只是叫叫你。”   他的声音很轻,又念了一遍:“郑乐于。”   这句话被他念得像是流浪诗人的情话,有一张白纸在风中舒卷的温柔韵律。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念他的名字了。   郑乐于轻轻地拽过他,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看着季柏。   他什么也没听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顾一切,这个词居然出现在了郑乐于生命里。   他本来不打算把心给谁的,因为他很早就懂得了一些道理。   他不喜欢自己的生命里出现变故,他将一往无前地沿着自己所要行走的道路前进,他知道故事的结局。   ——他本来知道的。   在混乱的观影厅里,嘈杂喧闹的争吵抱怨聊天声,潮湿泛冷的水汽和可乐撒了的呲呲声,像是箩筐洒出稻谷一样全部碰砸四溅,后排有人看着人群吵闹,和旁边的兄弟默不作声地对碰了啤酒瓶,前排有人拼命地想挤出去,台子上的喇叭声一点也控制不止局面。   他们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惊惶和悲伤。   在爱情面前,居然是这样的。   怎么办,我好像爱上你了。   这句话他们谁也没说出口。   一枚硬币被轻轻掷出去了,滚落在他们脚边,在斑驳昏暗的光色里显出银质的光泽。   砰——   灯亮了,一下笼罩了整个礼堂。   ——终于来电了。 第50章 关于爱   这大概是他们最沉默的一个夜晚。   虽然重新来电了,但是人已经慌乱中走了小半,剩下的人也没有心情继续看下去了,电力系统还需要再次维修,所以最后一个短片有些遗憾地没有放。   从楼梯口分别的时候,季柏尚且有一种神思恍惚置身梦中的感觉,他们没有牵手,郑乐于回头朝他挥手的时候也带着点僵硬,像是肢体尚在重新组装。   季柏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下也没有下一次开口的机会了。   灯光丛中央楼梯口到两边的走廊,是渐次昏暗的,郑乐于走到426,要走过长长一段暗色长廊。   季柏看着这人的背影,郑乐于走起路来总是有一种带着风的感觉,深色的发丝微微飞扬,有时候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们总在这个楼梯拐角分别,后来他连哪个时刻的灯最亮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他和郑乐于为什么不在一个寝室呢?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他最开始都没有在意过,后来甚至被他当作了调侃书时无数理由中的一个,现在他才又想起来。   让他有点如鲠在喉。   因为他在开口的那一瞬间,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了,万一书是假的,万一是他误会了,万一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有千万个万一。   明明只要开口就好。   在昏暗的停电了的观影厅里,一切就像幻觉一样一闪而过,没人能从中理清全部的感情。   要是他当时直接说出口就好了。   被拒绝也没关系,只要他真的做了。   现在他的背包里放着书、糖纸和玻璃片,当时他们就在礼堂座位中间,而他什么都没做。   季柏轻轻咬过口腔侧边的软肉,从中体会到了一点晦涩难明的意味。   他拢了拢背包肩带上了楼梯,不知道是不是A大整个线路的问题,连带着宿舍楼的灯光都有些一明一暗,又或者是他的心理作用。   他不知道的是,郑乐于在终于走到寝室门口时,没有敲门,也没有走进去。   郑乐于就停在了那里,侧过头看向了楼梯口,泛着金属光泽的钥匙在他手里微微闪了点光。   他看着季柏上楼,灯光和寝室楼道特有的风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他的睫毛打下了有些微颤的阴影。   他的手在抖。   上天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经过了观影厅潮湿的水汽,冬天操场的夜风,他现在才有实感。   那一瞬间的感觉太可怕了。   但是居然让他有那么一点眷恋。   他这人思虑越重想得越多,面上的表情就越少,所以他现在的表情大概置于一片茫然和空白之间。   让一开门就看到他的谭青吓了一跳。   “诶,”被不知道多少人觉得好笑的黑色发亮头发现在经过了几个月的洗礼,终于变得正常起来了,谭青有些疑惑,“你不进来吗?”   他这句话尾音还没结,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点紧张:“那个,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   谭青嘴里说出来的话难得变得吞吞吐吐:“你看了吗?我们实在不是故意的。”   他的神情有一点愧疚。   郑乐于从看电影开始就没打开过手机。   但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刚刚发生的事情更震动。   于是他只面无表情地胡乱点了点头,也没在意谭青到底说的是什么事。   等到他顺着谭青让出来的道走进寝室,也没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虾片薯条味、香槟酒、窗角绿植和作业本泛潮的味道一起涌了上来,开了小小一侧的窗子里也涌进来冷风,把这些冲淡了些。   刘文浦不在寝室,高霁站在他座位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属于高霁的电脑在桌子上放着音乐,大概是某个电影的片头曲,一切都很正常,连空气里的潮味都带着他们寝室特有的苏打水味。   等等、什么潮味?   冬天天气干燥,尤其是向阳的男生寝室,几乎每天的空气里都充斥着干燥的因子。   所以——郑乐于这下终于彻底面无表情了——高霁这时候转过来,郑乐于才能看到他手里的纸巾,差不多已经半干了。   高霁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知道的是他不小心把水杯碰倒打湿了郑乐于的桌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寝室毁尸灭迹被回来的舍友发现了呢。   郑乐于这时候手机又跳出来一条信息,叮咚一声,他也没看。   高霁的表情太过于惊恐,郑乐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由剧烈跳动变作了一抽一抽的动,他的声音也还没来得及从僵硬中脱离出来:“你把水洒了?”   声音是一如往常的平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疑问句被他说出了陈述句的语气。   高霁有些慌乱地和郑乐于后面的谭青撞上了眼神,然后举起手对郑乐于说:“抱、抱歉,我们本来只是在旁边看电影,没想到碰倒了、、、”   电影,又是电影。   他今天看上去很可怕吗?为什么还举起双手,又不是逼问死刑犯。   郑乐于莫名觉得好笑,但是看桌子上水迹差不多已经干了,他们又不是故意的,所以当然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碰倒水杯而已,至于这么惊恐吗?   他这时候从高霁手中接过了纸巾,发现自己的桌面也没有那么糟糕,大概就是从一个标准整洁的桌面变成了沾了水渍的桌面,这种程度而已。   郑乐于疑惑地一抬眼,接着掀开上面铺着的一层纸巾,然后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惊恐。   他们到底是洒了多少水啊?郑乐于看着自己打印出来的ppt,画出来的线稿还有原本放在抽屉里的白板纸,都出现在了这里。   并且差不多水痕已经干了。   谭青原本给他发了信息的。   郑乐于把手轻轻合在纸上,神色凝重地对高霁说:“你的仙人球这辈子已经喝够了同样的水了。”   高霁还没反应过来,谭青就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们平时调侃高霁很少在面前调侃。   高霁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有点恼羞成怒,当然主要是针对笑出了声的谭青,他上前揪了谭青的外套帽子,在他耳边恶狠狠地放了几句狠话。   郑乐于看了好笑,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把半干的纸巾全抽走,就只有他现在健康状态不太良好的桌面了。   ppt没事,这个不影响;线稿存活,幸好这份是草稿不用交;白板纸还没用,完全ok。   不算多大的灾难。   最后,是一本深色封面的书。   郑乐于的手顿了一下,因为这是高数的封面。   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翻开它。   他抬头,看向他那本完全正常的、内容绝对是正版高数的书,此时安静地放在书架上。   那这本就是另一本、被他后来放桌屉里、没有再被他相信的所谓命运的书。   它也在这场意外里不幸被牵连,由于是不算薄的一本,现在书面还有些潮湿。   水顺着桌角蔓延下去,它是底下一层里受灾最严重的。   刚刚好不容易被他俩做的事逗乐的郑乐于,此时再次感受到心脏变得沉甸甸的,压满了说不清的感情。   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连一点点悲伤都能在它里面鲜明起来。   他忽然无法开口。   这本书除了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翻阅,刚刚不小心把水洒上去的两人不知道,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只能看见空白,他亲近的人不知道,季柏不知道,连他自己的心都不知道。   他守着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秘密。   郑乐于很久之前听说过一种说法,假设A和B是命运轨迹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让A不带记忆地出生在B的成长环境里,置身于同样的境地,那他也会成为B。   如果他真和书中写的郑乐于处于一样的环境里呢?他会成为这个似乎被虚构起来的人物吗?   ——没有这种假设,因为他不是。   但是季柏呢?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成为了在郑乐于面前的这个人呢?这么浪漫的、永远有着爱意的生命。   他的指尖落在了书的封面上,心比此时的月亮更柔软。   他常常有疑问,他也常常怀疑,但他很少患得患失。   大概只有在季柏面前,他从心里涌现出的才是无比真实的情感。   是心跳漏了半拍的慌张。   他拿起了这本书,把高数的深色封面撕开来。   他撕得慢条斯理,细成长条,但是动作却很坚定,一点点把书的底色剥开,连边边角角的余料都不留。   他落在书上面的目光透露出一种难得在他身上见到的温柔来。   本来用高数封面包的严严实实的书,现在终于现出它本来的面目了。   花花绿绿的,像是路边小摊喜欢卖的少女时代的青春小说。   他原本都快忘了这个封面。   他以一种坚定而毫无波澜的姿态,把书垂直扔下了旁边书桌边的垃圾桶,落下的时候还在塑料袋上划出了“咚”的一声。   他在拿到这本书的第一天就应该这么做的。   相信自己的心,比相信自己的眼睛还要可靠。 第51章 把书丢了的后果   在宿舍里公然打闹的两个舍友这时候看到了他的举动,一时间停止了打闹,神情有点惊恐。   “我们不是故意的,书它做错了什么。”谭青一个飞扑,把垃圾桶里的书抢救了过来。   这本书的封面此时也映入了谭青眼帘,花花绿绿的,莫名让他觉得有点熟悉。   “言情小说?”多年来熟读各类小说的他下意识发出了疑问的一声。   但是这是郑乐于的东西,他虽然好奇,但还是打算还给郑乐于。   就在谭青站起来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高霁凑上来看,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肩,他的手抖了抖,把书一下子翻开了。   被水浸湿后又半干的墨迹笔触也不经意闯进了他的视线范围。   “诶?真是言情小说啊?”高霁在旁边有点惊叹。   他们寝室除了谭青喜欢有事没事翻着自己妹妹藏给他的青春小说外,倒是很少人会翻看小说书。没想到郑乐于也喜欢这种东西吗?   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书里写了些什么东西,郑乐于就把这本书抽了回来。   “你们能看到?”他说出这句话时眉目有点困惑,但是被很好地隐藏起来。   “又不是高数天书看不懂。”谭青没听出来郑乐于的意思,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那这样呢。”郑乐于把书随手翻到很安全的一页,光看这一页的内容难以看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书。   “这有什么难的?”高霁也凑上前,一字一顿地念着,“那天的太阳比往常都酷烈,但是他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冷……”   “这是什么小说啊?”他还没念完,从中品出味来,就困惑地皱起了眉。   这作者是写青春伤痛虐文的吗?谭青摞的一摞小说书里就有这种情节的。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看,郑乐于就先一步把书合上了。   “你也能看到?”他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神色有些沉思的谭青。   染出来的头发已经渐渐被自然生长出来的头发取代了的年轻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世界里,听到了郑乐于的问句才懵懵地抬起头:“啊?”   “哦哦,”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匪夷所思,只能愣愣地回答郑乐于,意识完全没有跟上大脑,“能看到啊。”   所以是这本书出岔子了吗?郑乐于收回书,随手翻了一页,被水泼上去之后,它的书面连同墨迹一起被晕染开来,模糊的绿色的一片,看上去像是被染上了色的锦织。   他轻轻把书合上:“我要出个门,帮我留个门。”   小垃圾桶收不住,大垃圾桶总能收住吧。   其实如果可以,他愿意拿打火机把书烧了再销毁。   这本书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将要被他留在寝室里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齐懵懵地点了点头。   其实今晚夜色深沉,确实适合干一些隐匿行迹的事。   郑乐于顺带着从抽屉里拿了把银灰色的打火机,揣进了上衣的外侧口袋。   他不抽烟,这打火机上次有用还是给高霁生日蛋糕点蜡烛的时候。   但是就在他下楼之后,对着垃圾桶要把书点着之后再丢掉之后,他还是犹豫了。   ……带火星的东西进垃圾桶会引燃易燃物的吧。   强烈的安全意识涌上他的大脑,他落在书上的目光变得有些凝重。   但是也不可能直接把这本写着他和季柏名字的书扔进垃圾桶,更何况现在谭青他们的经历表明这本书真的有被别人看到内容的可能性。   于是他又往宿舍楼外走了一段路,他们的宿舍楼是A大条件最好的宿舍之一,年年能在招生手册上占一个小角的那种,周围不仅绿化优美,夏天时会有碎金般的光辉,离后湖也很近。   后湖是A大最漂亮的湖,但论出名程度比不上北院的另一个湖,只呆在男生宿舍楼外的一角,现在冬天夜深,边角处已经结上了冰块。   郑乐于毫不犹豫地下了湖滩,将书沉了下去。   这时候夜深,寒意从脖子外往里钻,他蹲在带着碎冰的河岸,周围晚风拂过,让他打了个寒战。   糟糕,出来的时候忘记了全套入冬套装。   在深夜无人的河岸边,远处的校园灯光也很遥远,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下子,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就消失了。   他看向那缓缓沉入湖面的一本书,它在湖水里掠出深沉的影子,转眼间就无影无踪。   银灰色的打火机在他的指间被转了几个来回,最后“啪”地收拢在指间。   弹簧机推出了火苗,不大的一簇,淡蓝色的苗底,微微泛出火光的焰舌映出了他的侧脸。   光影明灭间,莫名轻松的。   远处不知道哪里的河梯上,隐隐约约传来了手风琴声,悠扬动听,带出了一晚水波夜色。   现在不是很晚,这里离音乐教室也很近,晚上常常有学生在这里练声乐,有时候他和季柏路过时,还能听到有满头白发的老教师唱起一段戏,气息中正,也无人投注以异样的眼光。   他期中考之后有段时间很闲,有时傍晚还来这里练过吉他,季柏陪他一起弹过,有着黑色碎发的年轻人在音乐上也才华横溢,是外出路边驻唱都会有人喝彩的程度。   后来天气冷了,郑乐于就不怎么来了。   现在,他才又一次来到这里。   今晚谁也不知道,有一个曾困扰了一个年轻人很久的问题被解决了,因为那本书葬身湖底,永远也不会出现。   A大的湖宽博如广,同样包容了她的学生的烦恼。   就是不知道把书扔进湖里是不是有点破坏环境——郑乐于眨了眨眼,莫名感到有点愧疚,在内心对自己小小地道德批判了一下。   ——虽然每年后湖都会发生一些遗落事件,从手机到学生本人,有一年甚至有人在湖边告白失败,连着巨型玩具熊和玫瑰花,最后都落入了湖底。   郑乐于还没有打开手机,在湖边感到了踌躇。   他的手指在手机壳背面轻轻敲打了下,有点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总不能现在给季柏发信息,说他突然意识到他喜欢上他了吧。   不过,其实也不是突然。   他在心里小小地反驳了下。   但他犹豫的原因不止这一个,如果他知道季柏的心思,大概会发现他们有些惊人的相似。   他们都不能肯定,这是在爱情面前的犹豫。   在柔软心尖上的一点悲伤和惊慌。   手机屏幕亮起,是有人给他发了信息。   郑乐于按开,发现这信息从刚刚他在寝室时就一直发,只是他没打开手机,没有看到。   又是来自他那有名无实的爸的。   对方让他打个电话给他,语气里有点难得的不耐烦。   郑乐于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他妈妈的事情。   多半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皱了下眉,但是依旧没有打电话过去。   他和他爸一直以来加起来统共没有几面的聊天记录在今天终于又新增一页,他看着屏幕上满屏的白色聊天框,一种烦闷闯进了他此刻柔软的心里。   他们又没谈好吗?他爸,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打着体验生活的名义在某个非洲国家窝着晒太阳,顺便试图泡上当地最漂亮的非裔姑娘。   他什么时候还关注起这些事了?   他当然没有搭理人的意思,只是把手机扣上站了起来。   手风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只有悠扬寒凉的晚风扑了他满怀。   郑乐于抬眼间,发丝飞扬起来,显得有一点隽永平和的意味。   只是年轻人低下头,看向手机时眉目难得染上一点不知所措和忧愁。   明天该怎么和对方见面呢?   他不知道的是,这件事也同样萦绕在季柏心里,让他预感到今晚又要辗转难眠。   笑起来有着不明显酒窝的年轻人现在同样苦恼,他轻轻把书合上,宿舍的灯光明亮得要照亮他脸上的不太明亮的表情。   季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有些急促。   他们寝室现在没有人,因为临时被拉起某个活动当志愿者了,他才刚回寝室,当然没能被拉去。   于是他也没出去,直接接了电话。   连是谁都没看。   现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的,除了家里人就只有李琼楼。   不知道有什么事。   事实证明,确实一开口就知道李琼楼要讲什么。   “你这家伙,你是不是背着我谈恋爱了!!”这是来自李琼楼一上来的诘问。   虽然有点不确定,但还是能感觉到李琼楼对此似乎有很大把握。   季柏这时候也把心事往旁边放了放,只眨了眨眼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倒也没反驳。   李琼楼一下子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你你你,你真的脱离我们单身狗群体了?”   他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说好的好兄弟就要一起做单身狗呢。   季柏被他逗乐了,最后只道:“也差不多。”   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仿佛不是在胡说。   李琼楼差点又一口气没上来,但他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隔着电话开口:   “我打电话不是来说这个的。”   “有更重要的事。”   “你上次不是让我打听程于飞吗?当然该知道的我也说了,这次不是关于他的。”   对面的人顿了顿,才接着说,有岔开话题的嫌疑:   “我不是在S大上学吗?然后某次在学生会认识个人,篮球打可好,天天一起玩不是熟了嘛。”   “后来有一次他说他认识个篮球打得更好的,你知道他说的是谁吗?”   “就是你上次问我那个郑乐于,是他高中篮球队队长。”   “所以你要的消息这次我全拿到了。”   声音里有些得意洋洋。   季柏蓦地攥紧手机。 第52章 过往、游戏和何绍   季柏很少会对周围人产生好奇心一类的东西,他同人交往也分寸得当,进退有度。   但是郑乐于不一样。   他有的时候看着对方的侧脸常常会想,世界究竟以怎样的方式塑造了郑乐于这个人呢,他总是发自内心地为此触动。   在安静的寝室里,他的桌面还是乱糟糟的模样,那本书被他轻轻放在了桌角,他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打算。   因为人的经历不一样,塑造出来的性格乃至命运都天差地别。   所以他看书的时候,还怀疑过书里生长在同样环境里的自己怎么就成了个渣男呢,为这个他还痛心疾首过一段时间。   现在周围一切都静悄悄的,夜色席卷着整个A大,从墙壁穿过了一层又一层,最后抵达了同样夜色浓浓的S大,他以安静的态度听着李琼楼在电话那边滔滔不绝的讲话声。   他的视线偶然瞥到了书桌架子上缀着的纸花,像是千纸鹤那样被串了起来,层层叠叠的,很漂亮。   那些都是他自己上课无聊的时候折的,郑乐于也贡献不少,后来积攒了整整一个纸盒,被他的舍友看见了想要哄抢一空,还是他誓死相护才保下来的。   只是后来郑乐于看到空了大半的纸盒,表情还是有点呆滞。   李琼楼的声音大概很适合去演讲,说了长长一段话都不带累的,甚至连水也没喝一口。   而他的态度让李琼楼怀疑他是不是压根没听。   “我就想最后问一句,”李琼楼的声音里透露出淡淡的悲愤,和他上次熬了一天两夜打游戏的时候一模一样,“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季柏没动手机,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是极轻的一声:“当然有啊。”   这是实话。   他会把对方口中转述的那个人和在他面前的郑乐于对上号。   他只是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一些很遥远的过去里,在他尚且拥有阳光的少年岁月里,对方是这样走过来的。   在他不知道的日子里,郑乐于有更多的故事。   上天最后让这样一个人来到他的身边,这样血肉完整、骨骼分明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长久的沉默里,他居然品味到了一点命运的迂回。   “哦。”李琼楼从他的回答里听不出来什么,最后只能无奈回道。   他不知道季柏那语焉不详的爱情故事和他口中的郑乐于有关,再一步,他也不知道郑乐于就是他每天蹲点上线的游戏搭子。   于是季柏就听到他酷爱打游戏的发小开始扯开话题:“我和你说,上次阿莹和我去吃饭,然后我们在商场遇到了那个巨型玩偶,就是咱两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   耳边李琼楼喋喋不休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季柏也托腮听着。   通话的最后毫无疑问以李琼楼最爱的游戏作结,因为其实这才是李琼楼打电话来最想说的:   “你最近还玩《深海世界》吗?别天天念着你那个《巡回星际》了,这游戏才是真爱,我还在游戏上认识个技术帝,打得可好,积分赛上得酷酷快,你要是有空我下次邀你,组队可带。”   季柏把手里的转盘指针盘动了一下,想着几个月没上线李琼楼就忘记他打得有多好了,下次他就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技术帝。   他还可以叫上郑乐于,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记得郑乐于这游戏打得也很好。   郑乐于,郑乐于,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然后答应了李琼楼。   所以他的发小才最后满意地放下了电话。   现在就该季柏留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寝室,为自己的爱情故事感到苦恼了。   他把转盘(这其实是一个飞镖盘)挂回寝室门背面,然后从飞镖篮里拈出来几个玩。   在他想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或者因为什么事感到苦恼的时候,他喜欢投掷飞镖。   并且他确定他的舍友不会突然开门然后酿成惨剧什么的,他投飞镖的技术一流,手腕一起一落间,准得不行。   这冬季夜间的风声伴着飞镖“嗖”地穿过,带起了两个人共同失眠的夜晚。   这个夜晚漫长得像是太阳车忘记上班了,第二天早晨的阳光在北半球姗姗来迟。   郑乐于实在没睡着,半梦半醒间还是季柏那张脸,他甚至做了个梦,梦见那本书一朝成真,他刚表白那人就变成了书里的渣男模样,笑起来的样子风流出挑,放在季柏脸上怎么看怎么怪。   所以郑乐于最后面无表情地把书倒扣在人家脸上。   谁让那人还对他贴脸输出了一堆渣男语录,欠收拾。   这天上午金融专业有个早十,计算机一上午都没课,刘文浦继续坚持着他一年四季吃早餐的原则,所以早早出了门。   谭青和高霁在睡觉,郑乐于由于晚上没怎么睡着,七点多的时候就下床,虽然面前摊着本英语书,实际上却在发呆。   他今天和季柏见面要说些什么呢?这是他发愁的问题。   他还没思考出结果,和他临床的高霁就下床了,动作急匆匆的,手里亮着的手机不知道闪过了什么信息,让他如此焦急。   这个平时一贯阔达到有点心大的人急得差点连鞋都穿错了一只。   所以他也没能控制好声音,运动鞋不小心划拉椅子的声音有些尖锐,谭青半迷糊地从对面床甩下来一个枕头以示抗议。   高霁打了个抱歉的手势,把鞋带系好就急匆匆要出门。   郑乐于侧目,刚想要问他这么着急做什么,这人又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和他一块。   郑乐于把心里暂时放着的事连同单词书一起推出去,微微皱了下眉,和高霁一起出了寝室门。   在冬天清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光线是很朦胧的,但是郑乐于依旧能看到高霁脸上的着急,似乎是刚刚有人给他发的消息:   “你上次遇到的那个把人打了要进警察局的事,一般来说要多久可以处理?”   一贯不紧不慢的年轻人虽然眼神焦急,但是仍然在强装镇定。   宿舍楼的楼道有回声,所以他的声音也压得极低。   郑乐于想起来上次那件事:“我只是去做笔录,时间不久,但是当事人就不一定了,怎么了?”   高霁顿了一下,然后才艰难开口,似乎自己也不相信这件事:“何绍把人打了。”   “她朋友刚刚发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其他具体的,她们现在在警察局。”   郑乐于有些吃惊,他的视线终于凝实在高霁的脸上,确定他不是那种爱跑火车的人。   但是,何绍把人揍了这件事,听起来确实让人难以相信。   “今天早上?”他看了眼手机,现在是早晨八点四十七分。   “应该是,”高霁又急急道,“何绍绝对不是那种随便就动手的人,一定有什么隐情。”   对这一点,郑乐于持认同态度。   “那我陪你一块去吧。”郑乐于思忖了几秒就开口。   一方面,这和他舍友的恋爱有关,另一方面,当时酒吧那件事他差不多算是欠何绍一个人情。   他无意识把这个人情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下轮到高霁吃惊了,他愣愣地开口:“啊?”   郑乐于点点头:“我有相关方面的经验嘛。”   这进局子的经验其实说起来还是没有的好,他接着调侃道:“总不至于嫌我多余吧。”   高霁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老实说他现在着急得不得了,连进一步询问何绍朋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心思都没有。   反正总不可能是何绍的错。   于是他急匆匆的脚步也带得郑乐于加快了脚步,混在清晨的楼道里显得匆忙。   郑乐于没见过高霁走这么快过,平时锻炼一千米的时候他都慢悠悠的。   所以心急如焚的年轻人非常合理地在楼梯拐角撞到了人。   这也不能怪高霁,因为那个人在楼梯口徘徊了很久,似乎在想什么事,两个人都不察才撞到了,把那人撞得一个趔趄。   “抱歉抱歉。”高霁回了个头,神色着急又带着歉意,下楼的脚步照旧急匆匆。   “没事——”被他撞到的人揉了揉脑袋,高霁脚步一顿,发现这人是季柏。   郑乐于跟在他后面,同样直直地面对上了揉着脑袋的年轻人。   他们视线相接,一时脑袋都有点宕机。   早上中央楼梯的拐角是光线最明亮的地方,乍一从昏暗的走廊出来还有点刺眼。   深棕色的眼睛对上浅褐色的,都有点说不出话来。   季柏在这里似乎待了很久,一直徘徊着。   他们看向对方,早晨的楼梯口太亮了,他们甚至能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这长久的对视被高霁打断,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顿下脚步,趴在楼梯扶手上,有些小声地问:“你去不去了?”   这对视,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泰坦尼克号上呢——高霁在心里腹诽——当然郑乐于不去他也完全没有意见。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当初刘文浦误会人家了,是他他也误会。   郑乐于回过神,他把视线从对方的眼睛移开,不动声色地说:“我们要去警察局,你要一起来吗?”   季柏没有想到这么巧,他甚至没能注意到对方说了什么,那种紧张和怦然让他有点说不上话,他含糊地点了点头:“好。”   他还没有继续往下说,郑乐于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他极其自然地把手递给了季柏。   他出来得急,没戴帽子,耳朵边没有坠下来的灰色毛绒球,季柏现在突然注意到了。   所以他也没戴手套。   巧了,季柏也没戴。   这个黑色碎发的、弹起吉他很有天赋的人把手递上去,然后又低声说了句:“好。”   温暖干燥的掌心相触,比得上冬季的阳光。 第53章 我可以吻你吗   如果全世界的倒霉事都堆在一天,那么一定是今天。   何绍微微抬了抬眼,警局里的空气比起外面急促而暖,她的神色在这种情况下也波澜不惊。   阿原在她旁边抱怨,话说得什么离她已经渐渐远了,因为警局的热气让她有点昏昏欲睡,哪怕刚刚警察才问过她话。   对方同意和解,意料之内的结果。   今天从早上出门开始,她就冥冥中感觉自己这一天不会顺利。   上午的色彩理论课已经到了结课的阶段,她需要带书去划重点,但是等她下楼才发现,她拿错书了。   阿原虽然也上课,但是选修的课程不是一样的,所以同样爱莫能助。   冬天的冷风在今天尤其寒凉,阿原在她旁边小声抱怨天气的冷,留着和何绍不同的长发的女孩子只穿了件大衣,走起路来恨不得把脚跺起来。   校园的路口学生稀少,时间也早,她在心里思考着自己的结课作业,一边接着阿原的抱怨。   这时有一阵风从耳后吹过,她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有摩托车轰轰声飞驰,从阿原旁边擦过。   “有病啊。”长头发的女孩子差点被撞到,一下子往旁边趔趄了下,很是不满地开口。   开摩托车是个男的,后面座位上还坐着一个人,似乎听到了她们的话,摩托车顺势打了个圈就把两个人围了起来。   后头的染了灰黄色寸头的男生从摩托车里探出头来,视线掠过了何绍,直直地看向阿原,还吹了个不太正经的口哨:“哟,美女啊,方便加个微信吗?”   阿原把大衣往后拢了拢,然后翻了个白眼:“你真有病啊。”   半扎着头发的何绍面无表情地插兜站在一边,黑色的头发翘起了一缕,今天她没有戴上她最爱的红色耳机,再加上早上心情就不好,整个人显得比外面的冬风还冷些。   前面的是个灰色头发的锅盖头一点也没被面无表情的何绍吓到,见后面寸头男都被拒绝了,自视帅气地抹了把头发,视线在阿原全身扫了一遍,然后才贱兮兮地开口:“美女给个联系方式嘛。”   A大学生里也有素质这么低的,阿原气得发抖,把包往外一掼就要走。   摩托车又打了半个圈在她们旁边停下,为首的灰色锅盖头男生觉得自己被拉了面子,伸手就要去拉人胳膊,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   “你干什么?”他抬头一看,发现是旁边半扎头发的女生,单眼皮,个子很高,眼神泛着冷意地看着他。   他气势一弱,仗着自己开着摩托车:“放手,不然我开……”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就迎面上来了。   他眼前一黑。   ——这就是她们现在在警察局的原因。   何绍有些昏昏欲睡。   事情差不多解释清楚了,当时的校园路口也有监控,虽然她们打人是不对,但是对方理亏在先,最后也同意和解了,也不会有立案什么的。   当初那一拳应该再重点的,或者带着后面那个灰黄色寸头的,这样说不定还干脆省去了被抢先报警这一步。   这警局就在A大校园内,离得近的好处就是一会就能走去上课,就是不知道色彩理论课老师会不会被上课上一半才进来的人气到,不过也正好,她的期末重点不用画了。   何绍有点苦中作乐地想着。   这时候正好是上午,警局大厅蒙着层厚玻璃,天气明亮时会有阳光穿透,在瓷砖地板上投注出光线,但是现在是冬天,暖气开得玻璃上蒙着一层厚重的水汽,没有太阳,是一贯北方的冷,连外面绿树人影都影影绰绰得看不清。   “有人来接你们啦。”前面的小警员拉开玻璃门喊道。   何绍动作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扭头问阿原:“难道我们还要保释吗?”   这是一句合理的质疑,但是她看见阿原动作一滞,长头发穿着大衣看上去很温柔的女孩子摸了摸鼻尖:“我以为嘛。”   所以——毫无疑问,何绍一下就猜出来她的朋友做了什么——她难得僵硬地动了动指尖。   她确实应该把那两个人都揍一顿,这样现在她就不用面临这种境地了。   何绍的一口气还没有叹出来,就有人急急地从玻璃门探出头来。   警局热乎乎的空气一下子被冲进了些寒凉的气息,何绍在休息椅上抬起眼——确实是她想的人,他来得匆忙,甚至连袜子都穿反了,几乎是三步作两步进来的。   她要叹的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   然后,门又被推开了,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她倒是没想到,一个人的头发上沾了不小心落上的叶子,身量更高的那个推门的时候还顺带着帮他拿开了。   璃上蒙着的水汽被冲淡了一点,他们在室内,从帽子下露出了清晰的眉眼,是郑乐于和季柏。   两个人似乎都是跟着高霁来的,有点气喘吁吁。   他们跟来做什么?她有些疑惑,然后才将视线落回到高霁身上。   同样,这个问题如果问季柏的话,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听郑乐于说了话,然后就跟着人一块来了。   路上寒风凛凛,比平日的冬天还要冷一些,不戴手套地牵起手来,没有那么暖和,但是也没有那么冷。   等到了警局,他才多少意识到了点问题。   原来是因为打架的事。   何绍的朋友阿原是个脾气很好话也很多的人,现在气得不行,三言两语间就说出了事情的原委,让高霁也一起气愤起来。   季柏看着这女孩还觉得有点熟悉,随后就想起自己似乎在酒吧见过她。   半扎起头发像狼尾的何绍虽然听着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挺淡漠,但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动手的是她,下手也不轻。   “要是我,我就直接上手了。”季柏轻声地对郑乐于说。   郑乐于微微笑道:“那你下手轻点,别把人肋骨打断了。”   他说的是上次帮祝贺解围那次。   这可真是,季柏一乐。   他们又在这里等了一会,被揍的人也不肯从里面的值班室出来,大概还是有了心理阴影。   最后才有警员从里面出来,对他们说可以走了,神情比他们谁看上去都牙疼,大概是因为处理起来有点麻烦。   高霁连袜子都穿反了,一路过来急急忙忙的,这么快事情就处理好了,让他有点惊讶。   何绍看了他一眼,幽幽开口:“赔了大笔医药费的。”   愿这个世界不要再有总骚扰人的混蛋。   不然见一个揍一个,最大的损失就是她的钱包。   郑乐于在旁边听了这话,不由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微笑。   他俩没想着做电灯泡,何绍的朋友似乎也没这个打算。   于是他们默契地先走了一步。   郑乐于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有帮上忙的地方,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们当然也不打算久留。   今天周五,上午还有节国际形势课,上课的教授是个冬天要戴长围巾的、脾气很差的老头子,迟到了会被他指桑骂槐半节课,他们可不敢迟到。   郑乐于和季柏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才和他们道别。   他们没来得及听到的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何绍就有些疑惑地侧眼看了他们,指尖微微划过空气,显得很是佻达,她问高霁:“他们俩没在谈恋爱?”   高霁开口,声音里带着同样的困惑,但他还是肯定地说:“没有吧,我的意思是,我们之前也误会过,但是应该没有。”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   推开警局厚重的蒙着水汽的玻璃门,一层水雾都能沾到手上,泛着潮湿。   连同着冬季最后几片枯掉的叶子一起飘落的,居然有丝丝白痕。   季柏尚且没分辨出来,就有微凉的几片落在了他的脸上,很快就融化了。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只摸到了湿润的一片,是雪花。   原来已经到这样的隆冬了,该下雪了。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郑乐于就先伸手接了几片,一起融化在掌心。   他才把手伸给了季柏,示意他看看这雪花。   六瓣的,分支鲜明,很漂亮。   在郑乐于的掌心也漂亮。   不知道是不是下雪的缘故,周围的学生很少,有也是急匆匆地走着,因为没有带伞。   他们站在警局门口,有些雪花也落在了他们的头发上,郑乐于站得更外面点,所以沾得多,季柏就伸手替他摘去了点。   “往后面站站。”他说。   因为他们都没带伞。   郑乐于是南方人,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这后面是不知道怎样设计出来的一个小回廊,很适合人躲突如其来的大雪什么的。   于是他们又往外走了几步,这下是彻底没人了,只有满天没来得及下大的风雪和枯叶飘零。   等到他们站住时,郑乐于的手还没落下,季柏倒是干脆地抬起他的手,压在了自己脸上,原本在脸上的水痕印上了郑乐于掌心的。   他按住了郑乐于的手,然后抬眼对上了郑乐于。   “冻脸。”他说,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他的手更冷好吧,郑乐于想。   但是季柏笑起来极好看,他没有收回手,任着他紧紧地扣着他的手腕,眼神纯粹。   在大雪纷飞的季节。   他垂下眼帘,指尖落在了季柏有些微凉的耳侧,他的眼神同样专注。   从手指,到脸颊,再到心间,居然是有些眷恋的。   这时候,近乎朦胧而不能轻易开口的感情又一次降临在他心间。   他最后温柔地一眨眼,像是蝴蝶扇动了翅膀。   他决定勇敢一次。   他微微侧了下头,这样他更加看清楚了季柏的脸,笑起来的时候眨动了一下眼,眼里的感情满得像是要溢出来了。   他低下了头,视线交错间,郑乐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季柏也把心敞给他看。   他突然觉得,季柏是个比他要勇敢的人。   “我可以吻你吗?”他轻声问。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A市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大雪。   热烈而纯白。 第54章 男朋友   落雪像是惊鸿掠过的枯叶蝶,郑乐于在心里默数。   三。   季柏的脸上出现了近乎呆滞的茫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些慌张地抬眼看向他。   二。   他们在无人的空回廊里,雪意很快就要覆盖红色的柱桥,周围无人,连爱也悄然。   一。   最后是一片飘落的秋叶,从他们旁边坠落飘下,郑乐于看向季柏,他等待着季柏的回答。   他还没有数完,在银色裹挟间,大雪漫天飘零,今天穿着件灰色棉服的季柏小幅度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所以郑乐于微微低下了头,在他额头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他的唇比季柏的额头要凉一点。   他的心也在这里融化了。   这一吻大概持续了三秒,郑乐于的手无意识地扣住了季柏的脑袋,毛茸茸的发丝在掌心里,有微痒的触感。   等郑乐于收回手时,季柏懵懵的没反应过来,棕色的眼睛里还倒映着他的影子,似乎带着惊讶,说话时有点怔愣:“这算亲吗?”   他这话问得诚恳又认真,郑乐于先不好意思了,然后面前这个笑起来有不明显酒窝的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凑上来,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雪地边的回廊里,两个人的唇一个比一个凉,但是很柔软,连吻也是。   “这才算是。”季柏又以同样的速度撤回,然后朝他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   这时候突如其来的初雪雪势已经有了暂缓的趋势,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切都很明亮,包括季柏的笑容。   郑乐于失笑,眉眼在雪天透露出一种温柔的意味,他身上常见的冷薄的气息一下子被冲淡了。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含着笑意。   冷天里呼出的热气在呼吸交错间能看到白,他们看着对方,一时间都没忍住对着傻笑。   在爱情里的勇敢战胜了其他,包括虚无缥缈的命运。   由于对视的时间太长,最后是季柏没抗住败下阵来,他拉起郑乐于外套帽子上的带子,低声说:“再不走我们就要因为迟到忍受半节课的轰炸了。”   “还不快走,嗯?”   “我的男朋友。”   他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骄傲的笑意。   郑乐于握住他的手,然后轻声说:“知道了,男朋友。”   从回廊外飘过来的雪一丝一缕地落下他们的身上,他们从这里回去,本来应该面对稍小点的雪,但是警局里恰好有多的伞,就有小警员给他们拿了一把。   迎着清晨的雪势,他们牵着手挤在一把伞下走过了初雪天。   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等到快走到了教学楼,看见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人影,季柏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从那种傻乎乎的晕晕状态里回过神来,有些忐忑:“你确定吗?我就要有一个新鲜出炉的男朋友了。”   这句话他说的因果联系不是很清晰,但是郑乐于应道,他和季柏握着同一把伞:“那让时间倒回二十分钟前。”   季柏侧过头看他:“嗯?”   郑乐于轻轻说:“我会换个问题问你。”   松树林尖尖上带上了浅白的印记,已经快到期末结课阶段了,所以还要来上课的学生不多,校园的雪地上还有新轧出来的自行车车辙印,郑乐于同样侧过头看着他,眼神很认真:   “你愿意当我的男朋友吗?”   连尾音也清清楚楚,季柏当然不会听错。   他微笑起来,声音轻快,语气很确定:“当然。”   不只是男朋友,也不止现在。   他轻易这么确信。   这时候连周围的冷空气都有些暖和起来。   不过,在季柏带着他新鲜出炉的男朋友进教室时,因为踩着上课铃,还是被戴着副眼镜的老教授多瞅了几眼,白胡子抖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他们顺利地找到了最后边的位置坐下。   旁边是一贯爱坐在最后一排的徐志文,他昨天晚上熬夜复习闹了个大黑眼圈,面前竖着本书昏昏欲睡,也没看清他边上这两人是牵着手坐过来的,只顶着自己残存的理智,困意绵绵地看向季柏:“你怎么来这么慢?不是一早就出门了嘛。”   季柏冲他一笑,徐志文觉得这个笑容里像是有某种得意:“秘密。”   “装神弄鬼。”徐志文小心嘟囔,然后才侧过头,眼神继续涣散地看着教材。   一点也没有聚焦。   郑乐于在旁边没压下自己的嘴角。   阶梯教室里扑面来的热气,在早晨也亮起来的灯光,讲台上滔滔不绝说得唾沫横飞的老教师,底下坐满了因为冬天本就昏昏欲睡强打精神的学生,以及窗外初雪攀落下来的蒙着水雾的内外窗,让郑乐于在这个近乎突然的早晨有了实感。   他握着季柏的手,这个人看书的时候完全没忘记看他,翻页时的几瞥都要落在他的脸上。   他看向季柏时,这人又要露出笑容。   一节大课嘴角的弧度都没有落下来。   他从这个笑容里才真实品味到,他和季柏真的在一起了。   在今天早上,他那时候居然什么也没想,就那么问了出来。   一直缠绕在他心尖的、若有若无的愁绪被季柏轻轻地抽离了,他的疑虑和其他要考虑的很多东西,在这个时候都不重要了,一起被他搁置在了一边。   他的头发被教室天花板上的暖风机吹翘了一缕,他这么想着,觉得一切实在很不可思议。   但是其实也很合理。   他轻轻扣住了季柏的手。   他觉得自己不会后悔,他们相互爱着,这就够了。   这是初雪时分的第一个故事,以后他们还要有更多更多的故事。   这就很好。   不过——他好像还缺了一个正式的告白?郑乐于有点后知后觉。   他会补上的,关于这个。   郑乐于把手里最新的一页翻了过去,声音划出了一道痕。   窗外的雪已经渐渐小了起来,因为是初雪,来的时候乍觉凶猛,现在才显出第一场雪的绵长细密来。   冬天比较适合糖炒栗子,学校食堂下面的超市卖栗子,比其他地方的都要甜。   季柏更爱吃一点,郑乐于第一次吃的时候嫌太噎,后面就没怎么吃了。   所以在季柏一头扎进去买糖炒栗子的时候,郑乐于就在外面等他。   他新鲜出炉的男朋友一头扎进人群里也显眼,像是沉闷冬天里的一抹亮色。   这时候有学生从超市里三三两两地出来,门口有胖胖的职工在架梯子装饰门框,是圣诞树的模样,点缀着亮亮的星星。   原来还有几天就要到圣诞节了。   见郑乐于一直看着他们,有个蓝衣服的职工叔叔还回头和他说笑了两句,最后把手里的一颗装饰用的星星递给了他。   大概有掌心那么大,很漂亮,郑乐于原本不想拿的,结果那人直接塞在了他怀里让他不要客气。   圣诞节连着元旦,确实让人喜气洋洋。   所以等季柏兴冲冲拿着袋糖炒栗子出来的时候,郑乐于就把它递给了季柏。   “这什么?”季柏一只手还套着袋子,一只手接过来,有些疑惑地摸了摸。   “圣诞节的星星。”郑乐于说,那个叔叔这时候也看过来,眼神亮了亮。   季柏说:“看上去挺好吃。。”   因为颜色亮亮的,金光闪闪,后来季柏对他说像炸虾饺。   郑乐于轻轻笑道:“不是吃的。”   他觉得这人真是可爱。   这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了,有学生也不多,那几个蓝衣服的职工也收了梯子暂停工作了。   周围没人的视线落在这里,不过就算有大概也不妨事。   郑乐于趁这人呆愣的时候,在他脸上落下了一个吻。   “快走吧,我的男朋友。”他含着笑说。   季柏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热度这时候蔓延上他的脸颊,他小声说:“好吧,男朋友。”   “我的。”他补了句。   “什么?”郑乐于拉起他的手,有点没听清,回头轻声问他。   “我说,”季柏抬眼看他,含着笑,“男朋友,我的。”   外面的风雪这时候停了,他的声音落在雪地里,很清晰。   所以从超市里掀开门帘的宁海言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过去,恰好和这时候含着笑意的两人对视个遍。 第55章 李琼楼   一时间很难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来什么,但是他黑沉的眼眸确实呆滞了下。   宁海言不是那种好事的人,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   他手里提着超市袋子,上面灰色的LOGO标签在动作间掩过,脚下的运动鞋踩着雪,很实的感觉。   他僵硬地朝两个人点了点头,算是问好了。   虽然从他最后远去的步伐来看,他此时的心情可能并没有那么平静。   季柏不知道想到什么,头顶着郑乐于的肩膀笑得不行,郑乐于看着这个毛茸茸拱着他的脑袋,把他手里的星星拿了过来,塞进了季柏的帽子里,这个本来衣服就很明亮的人现在更加显眼了。   他按了按帽子的边:“你笑什么?”   “咳,”季柏站直起来,他知道郑乐于把星星放在他帽子里了,他只是忍不住笑,“没什么。”   郑乐于看这人还是在笑,偏偏一点也不说自己在笑什么,他突然想问季柏知不知道上次宁海言误会他俩的事情,现在看来宁海言只是当时误会早了。   放在现在就不是误会了。   他弯了弯眼睛。   季柏也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宁海言的态度,现在看他这样也挺乐。   他把帽子掀起来,一颗大星星被他稳稳地接住,他拿起来,视线看向了超市上面的门框上,那里有圣诞树的装饰:“这么快就到圣诞节了吗?”   “今天几号?”他想起来这个问题,扭头问郑乐于。   “十三号。”他们俩今天穿的都有点随便,季柏看上去也不是很保暖的样子,在教室里还好,现在出门来就能感觉到冷了,鼻尖都红红的。   雪过后的周围学生已经少了起来,季柏手里的糖炒栗子环出醉人的芳香,他咬了一颗,然后才弯起眼睛笑道:“嗯,那不错。”   他又把糖炒栗子递给了郑乐于一些,随后转移了话题,“你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吧?”   他这话说得极轻,笑意也极明显,郑乐于确实没怎么见到过,但是这感觉其实不错。   他接过了糖炒栗子,超市下面这一家除了太噎没有其他毛病,甜度对他俩都恰到好处,他以一种同样轻快的笑意回道:“那我以后就要每年都见了。”   甜口的糖栗子弥漫着同样香甜的味道,季柏听到这句话时一愣,然后才笑起来:“当然。”   他去牵郑乐于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在校园里从超市回寝室的路上,脚边的雪已经渐渐被清扫出来,只留出带着湿润水痕的柏油路,左边还有白色的划道路线,在A大校园盖了雪的树下显得很利落。   季柏正走着,现在栗子香萦绕在这里,牵着郑乐于的手比天气要暖和一点,他突然开口问了郑乐于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这话现在问也忒晚,郑乐于没忍住想。   但是要真这样问,他侧过头去看季柏,长睫毛的年轻人抬眼起落间,在他突然的回视下,看向他的眼神很真挚,像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蓦地收紧了手。   大概是在他自己都没意识的时候。   在他明知道书里的内容很危险却没有第一时间抽身而去的时候。   在他第一次真正看到季柏这个人本身的时候。   他最后轻巧地一眨眼,细小的雪的颗粒有些落在他的睫毛上:“在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刚好喜欢你了。”   他这句话在雪意里也鲜明,温和流淌着的,但是透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晰来。   靠。   季柏看向他的眼睛,那里有着同样的情感。   真是犯规,这个家伙。   他为此触动。   对于像郑乐于这种人,对于郑乐于这个人。   他的心永远不能不为他动容。   他放轻了眼神,连带着脚步也一块放轻了。   这时候已经快要到下午两点钟了,他们下午没课,因为已经快要到期末了,再多上十来天的课,就是期末复习周了,只是从这里走回寝室,还是会遇到来上下午第一节课的学生,稀稀疏疏的人群里他们牵着手。   季柏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从后面就有人经过他们,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话。   郑乐于也听到了,把视线微微移到了后方。   余光里只能看到是两个女生,一个拿着奶茶,和旁边的女孩小声说着话,应该是和他们有关,因为看过来的视线撞向了他的。   那个穿着雪白羽绒服的女孩子先一愣。   季柏也顿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郑乐于,余光同样瞥见了那两个女孩。   他这动作让旁边红围巾扎着小辫的女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地上前,他们本来也没有隔几步,她旁边的白羽绒服女孩也没拉住她,这个女孩的眉眼在雪天晶莹剔透,面上很诚挚,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那个,你们好,方便加一下微信吗?”   她这话说出来不带喘的,但是一口气说完后却有点不好意思,戴着手套的手在衣角不自然攥地了一下。   她旁边原本拿着奶茶的同伴看上去比她还不好意思,但是看向他们的眼神很殷切。   天知道,去上课走路上遇到两个帅哥也太好运了吧。   郑乐于顿了顿,低下头的视线在他和季柏牵着的手上划过。   这么明显都没发现吗?   他抬起头才开口,虽然是拒绝:“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有对象了。”季柏的声音和他重叠起来,明亮的音色里带着郑乐于才能听出来的笑意。   他们在冬天的衣服后面掩着的牵起来的手这时候才被两个女孩看到。   白羽绒服的女孩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旁边的同伴也随后退了一步,居然礼貌地微微鞠了一躬,一串话说完气都不带喘的:“不好意思我们没看到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请当我们没有问过吧。”   说完她也没听郑乐于和季柏接着说什么了,拉着同伴的胳膊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还冲他们继续喊着:“祝你们天天开心永远幸福,请继续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吧。”   “冬天快乐两个小哥!”   目光里她带着同伴快步走了好多步才慢下来,有些茫茫的天色里扑到在同伴的怀里,像是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刚才经历了什么小声吐槽着缓解自己的尴尬。   还挺可爱的。   郑乐于视线转移到季柏脸上,然后轻笑开口:“冬天快乐。”   这真是很好的一个冬天,从它刚开始就是这样。   他们回到寝室楼的时候,正好外面原本已经停了的雪又下了起来,他们完美避过,最初飘落在他们身上的零散的雪已经融化了,现在同样的雪只落在了窗户上,在窗子的边缘积了薄薄一层,掩盖了原本的灰尘。   连天色也被压下去了,阴阴的,只在外面明亮。   他们一个穿了件灰色棉服,另一个穿着黑色衣服,从侧边的楼梯间进去都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是两个人。   侧边的楼梯间一般对着茶水室,基本没人会从这边上下楼,因为没必要,中心的楼梯间更近。   他们俩待在这里很隐蔽。   这也实在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地方。   所以他们俩在这里又亲了一口。   季柏被亲得耳尖泛红,最后还气喘吁吁地在郑乐于唇上多啄了几下。   这样的季柏也太犯规了。   郑乐于没忍住收了收扣在季柏毛茸茸脑袋上的手。   外面大雪纷飞,楼梯间的窗户很高,不太能看到外边的景色,只有雪花从天空上落,但是看不到落到地上的场景。   “你还记得吗?”季柏一只手半屈着搭在他的肩上,没忍住咳嗽,脸上有点泛着热气,“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是在茶水间旁边。”   他用手指了下楼梯间上边的对面,现在他们在四楼和五楼的拐角,那时候他们刚开学,确实是在那里遇到的。   当然记得,他那时候不知道这人是季柏,季柏那时候也不认识他。   命运真是巧合,放在四个月之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人在这对面的楼梯角接吻。   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把对面人头发下掩藏着的一层薄汗擦去。   他弯起眼睛。   他们现在身上多出来一颗装饰物星星,一袋糖炒栗子,一身掩盖过去的雪意。   他和季柏一块出去,总是能带回来很多东西,也是神奇。   最神奇的是季柏。   郑乐于握起他的手,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热意:   “我记得,所有都记得。”   季柏回以了同样的微笑。   这之后的几天,两个人明面上照旧保持着以前的状态,一起上课吃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郑乐于能感觉到刘文浦的眼神又一次出现了长久落在他身上的情况。   他略微想了想,就差不多猜到了。   大概是宁海言问了,他以前还不知道,宁海言居然也有点八卦。   他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他们迟早都会知道。   而这天晚上,当他终于上线了游戏时,发现一颗李子邀请了他,并且热情地拉来了据说是他就不上线但是技术很好的兄弟:   “真的,我发小,带他一块,上分快一倍。”   他匆匆扫过了这位发小的头像,微微挑了下眉。 第56章 和我接吻吧   这个头像似乎有点眼熟,和他刚刚上楼还在牵手的男朋友的游戏头像不可以说是完全不同,只能说是万分相似。   好像就是一个,他又瞥过一眼。   这个头像很多人用吗?   这时候郑乐于也想起来,季柏最近依旧沉迷《巡回星际》,没听他说他在这个游戏上有号。   他轻轻点开鼠标,没开麦,正是中午,宿舍里没人,谭青刚刚还发了条消息问他要不要带饭,他回复过去,然后就发现已经过了准备阶段。   啧,时间不等人。   一颗李子在那边开口:“今天正好差一个补位诶。”   也真是巧,李琼楼对着电脑屏幕,指腕操纵着鼠标,颇为胜券在握。   这一局要是能输就怪。   想起自己一口气集齐了两个技术流,他深感自己这局必定能赢。   就是不知道季柏这么久没练手生没,他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这人上过线了。   不过——李琼楼又想起来,他面冷心热的队友会带他们飞的。   “开始开始,我等不及了。”他大手一挥,轻巧地点开了游戏界面。   郑乐于依旧没有开麦,因为这时候季柏给他发了条语音,问他什么时候出门吃饭。   他还没回复,对面又发来一条语音,说还是要等一会,他再打会游戏。   这人,他轻轻笑起来。   正好,让他把这一局打完,他的视线在游戏初始界面停留了一下,然后才开了麦。   《深海世界》是环际娱乐推出的幻想游戏,两个模式,他们现在选的是竞技模式,这个模式的赛季积分赛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第一关卡简单,全程只有一颗李子在激情喊麦,他的四个队友没那么激动,也习惯了这人打游戏时的沉迷程度。   得分98,顺利开启下一关卡。   关卡界面刚刚出现图标,郑乐于就发现了队伍里少了人:“四号呢?”   四号就是一颗李子今天特邀的那位发小,现在人不见了。   李琼楼在游戏那边一时语塞,总不能说刚刚季柏给他发消息说他要暂停一会吧。   此时郑乐于又收到了季柏的一条短信,向他罗列了包括食堂道口烧鸡在内的一系列午餐清单,顺便问了他中午要去吃哪个。   郑乐于思考了两秒,换了只手给他打字,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吃板栗□□。”   他这句话刚发出去,抬头才发现游戏里的四号上线了。   这游戏一旦人齐了,就会自动开启关卡。   决赛开始。   等待季柏回复并不影响他鼠标的速度,就在他操纵小人开始击落轨道障碍物的时候,一颗李子也操纵人物开始动,这也不妨碍他继续絮絮叨叨,他问起他的发小:   “你刚刚去哪了?”   郑乐于此时还含着颗薄荷糖,明明是柠檬味的,季柏上次非说还带着海盐味,他抬眼看着游戏界面,和四号配合良好,这局稳胜。   四号这时候才开麦,这是郑乐于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谈恋爱去了行嘛。”   声音里带着笑意,连尾音的咬字都让人万分熟悉。   这人刚刚还给他发语音他不可能认不出。   郑乐于口腔里含着的糖和他的鼠标一起停止了动作。   “诶诶诶,二号你咋不动了,小心前面,你掉血了!”   一颗李子的声音把他从回想里带回来,他下意识接道:“不好意思……”   这声音一出来,不止是他愣了一下,和他打配合的四号也愣了。   “靠。”他听见那边的人声音里带着愣怔,反应过来把麦给摁了。   这下子整个战局只有一颗李子在那里唠叨,对着季柏的,声音很清晰:“我说你这恋爱啥时候让我见见啊,这么早脱离我们单身狗群体我可是很伤心的……”   游戏界面流畅地滑入下一阶段,季柏没接话,李琼楼刚感觉到不对,就发现季柏的信息跳出来:   “你换个话题,别说这个,回头和你解释。”   李琼楼口头的话一下没转过来,硬生生往反方向拐了个弯:“伤心嘛,确实伤心,哎一到南方上学连冬天下雪都不怎么见到了哈哈哈哈。”   这话说出来之后,因为过于生硬,一时间没人说话,整个战局只有一阵尴尬的沉默,以及击倒障碍敌人的特效声。   ……李琼楼默默地把麦也摁了。   最后战斗是在一片安静里结束的,巨大的bang胜利标志出现在游戏上方。   李琼楼把耳机摘了,拿起手机就要问季柏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季柏暂时还没来得及和李琼楼解释,他放下游戏就给郑乐于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接通得很快,季柏还没说什么,就听电话那边传来郑乐于的轻笑声:   “四号,嗯?”   季柏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了敲,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巧:“我,咳咳,我刚刚不是问你中午吃什么吗?”   “吃板栗鸡,”郑乐于下意识接道。   薄荷糖在他的口腔里又转了转,他又弯起眼睛:“游戏打得不错嘛,四号。”   季柏想这可真是巧合,以同样的语气回道:“你也不赖。”   实际上眼睛弯起来像是一弯弦月,连带着黑色的碎发都翘起来一缕了。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搁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然后又敲了一块,连带着眼睛弯起的弧度也放平了些。   诶,听李琼楼的语气,他似乎认识郑乐于很久了。   正巧这时候李琼楼也发来信息问他,不过这人的话向来说着说着就会跑偏,和季柏说话也是这样,一贯的找不到重点。   季柏的电话还在打着,这短短的时间里李琼楼就发了占了一个屏幕的消息。   他抽了几条回过去,李琼楼也没看出他队伍里的二号和四号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他暂时也还没打算告诉李琼楼。   下次,挑一个更正式的场合。   他收拾收拾就下楼去找郑乐于了,这时候他又开始思考为什么他和郑乐于不在一个寝室,明明连专业都是一样的,按照道理,郑乐于分明应该和他分到一个寝室。   他回了李琼楼的最后一条信息。   然后季柏看着屏幕感慨了下,想着那本书真是胡写啊,居然还会写李琼楼是他的白月光,嗯,李琼楼最后还和他一起喜欢上了郑乐于。   作者下笔写他发小的时候没感觉到怪吗?他发小一个直男。   这胡思乱想的念头最后在见到郑乐于的时候烟消云散。   看在它让他遇到了郑乐于的份上,原谅它的鬼扯。   飘落的雪花通过寝室楼的窗户洒下了一点,郑乐于一只手合上门,寝室楼道里逸散出了点暖气。   “下楼这么快?”郑乐于自然地换了只手去牵季柏,这人今天戴了手套,不用低头就能从毛绒绒的材质判断,是带着胡萝卜的那副。   “走得快。”季柏弯了弯眼睛,然后又往前走了几步,赶在郑乐于前面,在他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朵纸扎的玫瑰像是变魔术般出现在他手上,漂亮剔透得堪比外面的雪色。   郑乐于有些吃惊,季柏示意他接过去,语气里充满了得意:“上课的时候灵光一闪。”   灵光一闪就让季柏拥有了一朵玫瑰。   郑乐于失笑,他想问季柏玫瑰怎么扎的,又想起这人肯定又神神秘秘不告诉他,于是他只接过来,然后将它放在了口袋里,露出了欲绽的花苞。   如果这只玫瑰染上色,大概就像真的一样。   “很漂亮。”他的指尖划过了点花瓣,然后轻声说。   季柏弯起眼睛,他像是一下喜欢走在郑乐于前面了一样,对着郑乐于倒着走,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   只有这两个人面对着对方,一时间连走路都同频共振,季柏把手牵给郑乐于,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对了,”郑乐于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刚刚那位是你发小?”   “对,”季柏没有保留地开口,“也真巧,你们怎么就在游戏上遇到了。”   以前他出于某种原因没在郑乐于面前提过他的这位发小,现在说出来了:“叫李琼楼,琼楼玉宇的那个琼楼。”   原来确实是李琼楼。   郑乐于的神色没有什么波澜。   因为那本书已经被他扔掉了,当然毫无信任之心,更何况,他觉得季柏和李琼楼的相处模式还真挺好兄弟的。   书还挺会坑蒙拐骗的。   “下次我来介绍,”季柏想起什么又接着开口,“你寒假有空吗?或者我去S市也可以。”   “有空,和你一起不会没空。”郑乐于弯起眼睛,握起这人的手,能感觉到对方手指骨节分明,手套都盖不住的热度,很暖和。   季柏看向他,棕色的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狡黠地一眨,然后他放任自己踩空最后一阶台阶。   他是倒着走的,面对着郑乐于,这一脚踩空下去,连带着郑乐于也一起往前踏空了一步。   “诶?”   郑乐于有点没反应过来,被拉下去的时候差点把人按到墙上。   他下意识往回收了手。   这是在小楼梯间口,今天依旧没人来,墙角积的灰倒是每天会有阿姨来打扫。   季柏背后是干净的墙面,他面对着郑乐于,这时候连笑也耀眼。   “和我接吻吧。”季柏拉住了郑乐于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弯起了棕色的眼眸。   ——今天是柠檬味的薄荷糖。 第57章 室友   如果非要高霁谈一谈最近有什么不一般的事情发生的话,他大概可以一下子列举出来很多,从宿舍楼下冬天不再怎么窜出来的狸花猫斑斑,到期末突然大发雷霆一举布置了堪比天高的课程论文的计算机基础理论老师,再到A市今年反常的绵延不绝的大雪,他都可以列出个一二三来。   但是这反常里最引起他注意的,还是他的舍友郑乐于。   对方最近半个月真的有点反常,有的时候他不经意间一瞥,就能见到对方看着复习资料露出笑容,虽然是很浅的那种,但是依旧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洋溢出来的明亮气息,从外面回来时也和平时不一样。   要真说起来,大概就是,呃,嘴唇红红的?还是什么其他地方不一样了?他没有谭青敏锐,只能说出来个模糊的大概。   于是趁某一天郑乐于不在的时候,他终于向他的另外两位室友提出了疑问。   刘文浦原本坐在位置上看书的,听到这话扶了扶眼镜,眼睛在灯光下反着光,最后只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话,没什么参考价值。   “你怎么看?谭青同志。”高霁一脸严肃地抬头看向了正在床上打游戏的黑毛年轻人。   “啊?”谭青听到他问话,摘下了耳机,“我怎么看?”   他接着露出一个让高霁看不大懂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还有人没想清楚这个问题,随后故作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问高霁:“郑乐于每次回来是跟谁?”   “跟谁?”高霁一头雾水,“季柏啊,所以呢?”   谭青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然后露出了个看上去比他还困惑的眼神,似乎不相信有人能迟钝成这样,他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打起了游戏。   所以结论是什么?郑乐于和季柏在外面又找到了一条街的好吃的了吗?   这时候计算机的课程差不多都结束了,他在寝室的暖色光下感到困惑,外面风雪满园,他略微思考了下,突然灵光一闪。   何绍上次问他的话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一种隐隐的猜测在他心里酝酿成形。   郑乐于对他内心的想法一无所知,在某天又一次要出门时,原本在一边埋头处理某个电脑程序的高霁突然抬起头来,视线不经意般扫过了他的背包,然后开口问了他:“你和季柏出门吗?”   郑乐于正在试图把围巾打出既漂亮又暖和的结,听到这话时动作一顿:“对,我们晚上回来。”   季柏其实是这个寝室的常客,每个周末玩桌游、卡牌或密码游戏的时候都有他一份,有时候因为玩得太好,谭青常常在输牌的时候对之投注以哀怨的眼神。   高霁和谭青游戏里打配合,也时常为季柏的牌技惊叹不已,季柏当然是对这些赞叹得意洋洋地照单全收。   郑乐于和季柏关系好,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具体有多好,大概不连蒙带猜的话还是得不到答案的。   所以高霁听到这个回答也不意外,只是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看向鼠标在鼠标垫上投注下的一小片阴影。   这时候他又突然想起来了其他事情,上周他们玩密码游戏时,郑乐于和季柏对视一眼,然后齐齐默契甩牌大杀四方的画面一下子蹦出来。   可恨,他又输了一盘,连带着刘文浦一起喝了三杯冰凉酸柠檬水。   那滋味,他咬了咬后槽牙,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开了。   ————————   如果问季柏对于自己的牌技有何想法,他会说是因为其他玩家打得太逊了。   他的游戏天赋不仅在麻将扑克桌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沙堡建筑、积木拼搭上都能发挥出一二天分。   “所以,”郑乐于看向了面前人在小沙堡边堆起房屋,有些迟疑地开口,“这就是我们在这等了二十分钟的战果?”   他们面对的是电玩城里的少年儿童专区,在专区门口排队了二十分钟后,郑乐于才看到了这次的最终目标——一个沙雕城堡。   “据说如果能一比一复刻沙雕城堡会有超级大奖,我拿定了。”季柏原本就是为了这个超级大奖来的,现在很是摩拳擦掌。   郑乐于沉默了一秒,看着这人确实兴高采烈,视线往那个沙雕城堡上移了移,发现体积还不小。   ……那当然是陪他了。   他也喜欢超级大奖。   已经是隆冬了,难得下午的天气晴朗了些,起码雪已经在昨晚停了,走在路边会有积雪沉沉地压着草坪,部分已经积起了点灰尘,天气是雪化时特有的冷。   不过他们在电玩城内,没感觉到什么冷,周围又多的是冬天出来约会的小情侣,还挺暖和的。   这个沙雕城堡是他们出来玩的最后一关,由于体积过大,还是有点难以突破。   季柏耗时两个小时,在距电玩城九点钟钟声敲响还有一分十三秒时顺利地搭建好了整个沙雕城堡,等到他们把成品展现给老板时,连老板的视线都在上面顿了起码三秒。   因为太完美了,郑乐于还在上面贡献了细小琐碎的装饰。   老板笑着开口:“哎,你们的这个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成品。”   季柏弯起眼睛,朝郑乐于不明显地眨了眨眼睛。   胖乎乎的老板试图起身去找活动许诺的惊喜大奖,结果一下子没站起来,差点跌坐到凳子上。   郑乐于下意识去扶了下。   “哎,坐久了没站稳呢。”老板慢吞吞地站稳了,带着和蔼的笑开口。   这个城堡专区的后面就是赛车区,旁边有个仿卡车的装饰物,里面也真的有同样大小的空间,老板在其中摸索了很久,最后才抱出来两个所谓的超级大奖出来。   少年儿童专区,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   是两个毛绒熊巨型玩偶,按理来说,一个沙雕城堡只能换一个巨型玩偶。   老板慢吞吞地将视线从那个捧着星星的毛绒熊上移开,然后把另一个捧着红心的毛绒熊抱给了他们。   真的很大,大概超过了两米,两只手抱着才能抱起来的样子。   季柏有些犹豫地缩回了手,示意郑乐于去接,因为刚刚他给城堡上色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点油彩,大概是沾上去后就很难擦掉的程度。   郑乐于看到他连脸上都沾了点油彩,没忍住弯了弯眼睛,才从老板手里接过了毛绒熊。   确实是巨型玩具,放在卡车上都毫不违和。   不亏他们花了199游戏币。   等他们终于结束这最后一关的时候,老板还在他们后面遥遥地祝他们冬天快乐。   郑乐于回头一看,才发现胖乎乎的老板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发现他回头时还冲他和蔼地笑了笑。   ……所以送的是带捧心的。   郑乐于若有所思地回过头,问季柏:“为什么都在说冬天快乐?”   “因为冬天确实值得快乐。”季柏和他一起走在巨型玩偶的后面,凑得极近,低声说话跑火车的时候连脸上溅到的油彩都带着暗色。   郑乐于绷起了抱着熊的手,他轻轻凑过去,然后对季柏说了句:“别动。”   季柏带着疑惑地顿了下。   郑乐于的吻落在了季柏脸上,然后又退了开来。   季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的吻一擦而过,他下意识摸了摸脸,然后看向郑乐于,发现对方的唇角还带了点深色的油彩。   对方朝他笑起来,似乎有某种挑衅蕴含在其中。   季柏不甘示弱,仗着有巨型毛绒熊挡着,有来有回般亲了过去。   电玩城的暖气这时候才让他俩面上泛红,季柏咬了一口郑乐于的嘴角,故意掠过了对方唇角的油彩。   这下谁看到了都会觉得他俩亲过了。   虽然本来就是这样。   季柏咬的一口也不重,正正好留着个轻轻的咬痕,落在唇角,暧昧得要死。   “下次等着。”郑乐于舌尖抵起来,也是真不怕被人看见,在季柏耳边开口,他凑得极近,连带着呼出来的热气都喷在季柏耳朵边。   季柏得意地挑了挑眉。   郑乐于擦过那油彩是故意的,季柏没告诉他也是故意的。   所以两个人回去的时候,一个脸上溅着油彩,另一个唇边沾着同样的油彩,仔细一看才能看出来两个人嘴角泛红,大概属于在外面吃了火锅的程度。   所以他们在寝室门口分手的时候,季柏还像模像样地开玩笑问他下次吃不吃了。   郑乐于把毛绒熊递给季柏,然后视线在对方唇角上顿了顿。   不是下次,他现在就想。   这个念头很快就从里面打开寝室门的高霁打断了。   他们宿舍的仙人掌守护神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不进来吗?”   季柏顿了顿,然后才指了下巨型玩偶,然后表明自己还有事,先走了。   虽然高霁看到他最后离开时含着笑的脸有些怔愣。   他没看错的话,郑乐于唇边也有同样的油彩。   心大的年轻人终于发现了什么:“我靠,原来你才是我们寝室第一个脱单的人,怎么这样,你们个个都不告诉我让我猜呢!”   离开的季柏听到这声音,压下了唇边隐蔽的笑意。   这个呐喊今晚注定响彻426寝室。 第58章 圣诞节,一些人的告白   由于高霁的表情过于悲愤,郑乐于和季柏默契地在这周的扑克局里让了他好几副牌。   当然,就算让了牌,最后输一局连干三杯酸柠檬水的人也轮不到他们。   在谭青喝了十二杯带着酸泡泡的柠檬杯后,他重重放下了杯子,倒在了桌子上,再也玩不下去了:“我不玩了不玩了!”   以前他都和高霁一起输,每次都是惩罚均分,相当和谐,现在高霁不陪他了,他可受不了这四面楚歌的局面。   郑乐于和季柏对视一眼,嘴角挂着同样隐蔽的笑意,然后把牌一推,就结束了这局游戏。   上天知道,再多坚持一个回合,就该他们俩输了。   刘文浦攥着手里的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也把牌放下来了。   ——只有谭青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最后看在这几副牌的份上,高霁终于接受了自己不是这个寝室里第一个脱单的人的事实,并大声宣传他要继续努力当第二个。   就在他发出这壮志豪言的时候,原本瘫倒在桌子上的谭青猛地坐直,试图对高霁进行道德上的审判,居然让好兄弟面临着一个人喝了十二杯酸柠檬水和单身狗的双重困境,最后被高霁拿着枕头悻悻打回。   为了出这口恶气,随后他叫了高霁整整半年的仙人掌王子,在宿舍叫,在教室叫,在食堂叫,出去玩也叫,把高霁叫得听到一次掩面而逃一次。差点让这个称号在计算机系流传开来。   至于这个称号一直到十年后的学生毕业聚会还能被人突地提起来,大家因为当时年少时的幼稚笑作一团,这就是后来的事情了。   现在还是一年的冬天,又冷又燥,一天只有待在寝室里最舒服。   寝室里的人很快就接受了郑乐于和季柏在一起这件事,除了高霁最开始感到了吃惊外,寝室的另外两个人都接受良好。   刘文浦知道还挺正常的,宁海言大概那天超市门口撞见之后问过刘文浦,和八卦无关,毕竟他在这上面误会过一次,所以两个逻辑能力都不错的人聚在一起,拼拼凑凑也能猜出答案。   但是有关于谭青,他猜出来的速度快得人吃惊,郑乐于把这归咎于他们表现得过于明显。   嗯,毫无遮掩的意思。   虽然因为这件事,谭青常常口头抱怨着自己即将沦为寝室里的最后脱单者,但刘文浦会将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以示宽慰。   ……然后高霁就会满怀同情地同时拍拍两人的肩。   连季柏这时都被他们乐得不行。   不知不觉间,圣诞节快要到了,虽然学校不会放假,但是节日氛围很浓厚,尤其在大学生中间。   大学生是最会给自己放假的群体。   从学校宿舍楼下的超市挂着的圣诞节装饰开始,到校园中心广场的被学生会搭成圣诞树模样的松柏,处处洋溢着圣诞的氛围。   在冬天刚落雪的几天时,还有人在操场上堆起雪人,有鼻子有眼模样俊俏,甚至还有红围巾,到现在也没化,正好充当了节日的一部分。   此外,巧克力和花的销量也大增,因为据说在圣诞节告白,成功的几率会大大提高。   这个节日,自诞生以来被赋予了太多的浪漫色彩。   不过,这也是陈昭榕早早起来化妆打扮的原因。   路一琳还在被窝里睡意朦胧,看她起来得如此之早,在化妆镜面前照来照去,半蒙着眼就给她发了条还带着睡意的信息:   “你今天起来得这么早吗?”   大概很少有人像她这样了解陈昭榕,红头发的友人在冬天最喜欢穿着睡衣去食堂吃饭,如果可以,巴不得一天十六个小时窝在被窝里。   尤其在今天,课正好最少的周五。   “今天是圣诞节嘛,”陈昭榕把毛绒绒的红色帽子戴上,回头冲床上的路一琳眨了眨眼,“据说告白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哦。”   路一琳尚且在睡意里,听到这话脑子也清醒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陈昭榕在她面前提到过好几次这件事,但她还是觉得对方不会告白,她觉得友人其实只是颜控,而且,她在被困意驱使闭上眼之前,想起了最后一个问题。   有关于郑乐于和他旁边那个男生的。   虽然当初有所误会,但是她真的觉得他们俩应该不是单纯的好朋友。   所以她有的时候才会有意无意阻止陈昭榕接近郑乐于。   她困意绵绵地翻了个身,在冬天早上的冷空气里,她带着点困乏开口:“别去,去了你会伤心的……”   “对了,去食堂记得帮我带份午饭。”   下面这句话才更像是清醒的情况下会说出来的话吧,陈昭榕没忍住拍了拍路一琳垂在外面的手,表示OK,顺便在内心小小地吐槽了一下。   她最后挎上了包,打扮得相当亮眼地出了门。   并不像她看上去有些腼腆的朋友所想,陈昭榕是真的动了告白这个想法。   而出于什么原因,她自己也说不好。   她多了解了一下郑乐于,也知道他不像表面那么高冷,他身边也一直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女性朋友不是吗?她去试试没准会成功呢。   聊天界面上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复。   她问郑乐于有没有想看最近新出的电影,她多张电影票,被某个朋友放了鸽子。   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陈昭榕想,在大学里脱单是一个原因,嗯,还有一个原因,郑乐于不经意间笑起来真的很像她的初恋。   窗外大雪纷飞,她微微侧头看了眼,觉得真是漂亮。   这么漂亮的雪色却弄得郑乐于和季柏两个人狼狈不堪。   他们撑着一把伞走进食堂,把伞啪地一下合上,洒了小半个地面的雪花,连带着两个人身上的一起抖落在地上。   “靠。”季柏看了眼地上的雪,然后抬头看向了郑乐于,面前人也被刚刚过来路上的雪弄了一身,连头发都是白的,他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不知道他自己现在也很好笑,郑乐于被他这一笑也逗乐了。   “当时出门应该带两把伞的。”郑乐于从头发上抖了抖雪,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季柏正在拍帽子,听到这话挑了下眉:“不要,一把伞很合适。”   他弯起眼睛笑道:“准确来说,是和你一把伞下很合适。”   郑乐于觉得这人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开口撩,他同样弯了弯眼睛,把伞放在了临时收纳处。   其实如果按照他们平时的习惯,撑着一把伞去离得很近的西食堂的话,大概衣服不会遇到这样的灾难,但是他们今天来的是很远的东食堂。   因为今天的东食堂有圣诞活动,小半个主校区的人冲着活动都来了,一时间食堂里很热闹,在冬天飘雪的天气里也带着热气。   他们算不上冲着活动来的,只是今天二楼有发放免费的樱桃小蛋糕,是超级好吃让郑乐于都一度念念不忘的味道。   尤其在饭后,来一份绝美的樱桃小蛋糕是冬天的顶级享受。   郑乐于和季柏在试图第一百零八次把自己不喜欢吃的挑进对方碗里并被对方的筷子拦住后,两人最终双双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后季柏放下筷子,很是干脆地起身:“我去拿小蛋糕。”   在二楼吃饭时是免费送小蛋糕的。   要走前还故作威胁地靠近郑乐于:“你别偷袭,不然我一口两个就把蛋糕吃了。”   郑乐于保持微笑地放下了筷子。   ……他们真的很热衷于把自己不爱吃的挑进对方碗里,虽然最后都不会真的得逞。   这是在发现把对方喜欢吃的挑进碗里这个行为真的很肉麻之后,两个人共同发展出来的新爱好。   就是会被谭青吐槽为小情侣腻腻歪歪的把戏。   季柏一走,郑乐于的视线就容易变得漫无目的。   他们坐在食堂二楼的窗边,外面大雪纷飞,他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这会成为一个特别的日子。   他希望会让季柏感到冬天的惊喜。   餐厅里不知道正在搞的是什么活动,灯光温馨色调和暖,学生们坐在一起交谈时的声音带着热切,还有cos圣诞老人的员工在和人问好,有学生在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糖果。   中央位置还有个不知道是不是装饰作用的钢琴,边上插着玫瑰花。   陈昭榕一进来就看到了这个钢琴,有个女生在朋友的拾掇下上前按起了琴键,几个悠扬的音符跳了出来。   她常来东食堂,当然知道那架行钢琴并不是摆设,那个戴着灰色耳钉的女孩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坐在了琴凳上。   陈昭榕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二楼。   她发现了坐在窗边的郑乐于。   这个人太好认了,外形上的出众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些东西是陈昭榕也说不清的,让人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他。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怕对方看过来,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机。   对方还没有回她的消息。   诶,都在圣诞节这一天遇到了,这么巧,成功的可能性应该也有点吧。   她现在开始希望起对方快点看到她发的消息了。   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她总要试试吧。   悠扬的琴声开始跃动起来,餐厅里有人抬头看过去,戴着灰色耳钉的女生渐入佳境,陈昭榕想自己似乎听过这个曲子。   她刚要上前打招呼直接问时,才发现郑乐于对面原本应该有着人的。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有个她万分熟悉的人走近了郑乐于。   黑色碎发的男生拿着两个樱桃小蛋糕上前,把一个递给了郑乐于。   陈昭榕认出了这人。   在她心里略微吐槽他们俩怎么天天在一块时,她看见郑乐于接过了蛋糕。   黑色碎发的男孩子这时候略微低下了头,他们凑得极近。   陈昭榕眼皮一跳。   钢琴声此时滑入到了间奏部分,清昂的曲调里,陈昭榕看见季柏在郑乐于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动作极隐蔽。   但是郑乐于露出了个很浅的笑。   乐声极美,有人为这钢琴曲喝彩,也有人鼓起了掌,冬天圣诞节的热闹和学生间的包容欣赏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原本有点腼腆的钢琴女孩这下也彻底放开了。   在喝彩声里,愣神的陈昭榕也忽然想起来这个琴曲叫什么了。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第59章 圣诞节的爱情故事   在悠扬的音符里,陈昭榕低下了头,在手机边缘有些犹豫地想要打字。   这下好了,连表白还没开口就失去意义了。   她的内心还是有点气馁。   餐厅里的灯光很温馨,尤其在冬天肃寒的环境里,有情侣在面对面喝同一杯奶茶,有人悄悄在背后藏了一束黄玫瑰,而陈昭榕低头发了下一条消息,红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有些黯淡:   “不用了,我找到新的人陪我啦,谢谢你。”   放下手机,她才抬头,视线悄然落在那边人的身上,却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嘛,真是有种失恋般的感觉呢。   难怪路一琳不太支持她勇敢追爱。   路一琳,诶,对了,她差点忘了帮她带份午饭了。   红头发的姑娘随后就想到了这件事,转身就给友人发了一条消息:   “你中午想吃什么?今天牛肉拌饭打折诶。”   “对了,你的提议真是正确,今天可真是不适合表白的一天啊,我连口还没开。”   “我跟你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灯光打在她身上,才将低头时她盘起来的红色麻花笼罩上一层明亮的色彩,她忘掉这件事情的速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慢。   或者说她本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现在又以某种方式死心罢了。   在钢琴曲最后一个颤音缓缓落下时,陈昭榕走上了三楼台阶,因为路一琳说她更想吃三楼的菠萝馅饼。   坐在钢琴边的女孩现在也已经下去了,她看上去很腼腆,连下台的时候都匆匆忙忙,尽管她弹得确实很好。   餐厅里有人投注以热烈的掌声。   郑乐于收回视线,“叮”的信息声这时候才传来。   刚刚他一直没看手机,当然也不知道陈昭榕给他发过信息,现在才发现也太晚了。   虽然他的视线确实瞥见了陈昭榕。   再结合今天对方给他发的信息,他多少也能猜出来一点对方的心思。   她应该见到了吧,虽然做法很委婉。   他咬了一口樱桃小蛋糕,甜蜜的口感立刻裹挟了他。   他当即给出了评价:“好吃。”   来自郑乐于推荐的甜品永远不会在口味上翻车,季柏这时候已经吃掉了一半,仿佛连带着叉子都要一起进入他的胃。   奶油在他的唇边都发光,看上去就很甜。   然后他侧了下头,恰好看见女孩从钢琴琴凳上提着裙摆下来的画面,也辨别出了刚刚的钢琴曲谱:“好像是《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诶。”   这首钢琴曲出自日本作曲家坂本龙一之手,相当知名,同时也是同名电影里的配乐,季柏以前学钢琴的时候弹过。   “不过,”季柏接着说,“我小时候很不喜欢弹琴的,主要是我爸喜欢这种音乐,我觉得太高雅了,而且在凳子上一坐就坐两三个小时,真不知道谁能忍受这种酷刑。”   郑乐于顿下了拿塑料叉子叉蛋糕的手。   他的视线平和地看向咬着蛋糕还在说话的季柏。   季柏以一种不解的态度同样停下了咬蛋糕的动作,对上视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是吧,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止住了动作,笑得差点被自己正在吃的蛋糕呛到。   郑乐于觉得这家伙可能有点反应得太迟钝,旁边的水被他推到了季柏面前。   “我没有其他意思,”季柏终于收起来笑,虽然也为刚刚一不小心说到郑乐于而忍俊不禁,他接着喝了口水,“我的意思是,后来我就不学了,可能我的音乐天赋就是这么被浪费的吧。”   他眨了眨眼,含着笑意看向郑乐于。   郑乐于吃下最后一口樱桃蛋糕,很奇怪,他比季柏后吃,但是比季柏先吃完,这就是来自甜品暴君的实力吧:   “我可能才是在钢琴上没什么音乐天赋,小时候弹钢琴还是为了给家里制造噪音的,甚至有一次被来作客的客人听到,还问我哥哥是不是家里在装修。”   季柏笑了起来。   郑乐于也弯了弯眼睛,在叉子上停留了最后一秒,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对于自己来说钢琴弹得很一般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虽然大多数人提起他都会觉得,诶,这个人真是优秀啊,但他依旧有会做得很一般的事情。   季柏和郑乐于讲过很多事情,郑乐于当然也和他说过很多,他的生命经历相当丰富,但是他有时会更愿意同季柏讲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从八岁那年被书柜砸到,到高中英语被老师耳提面命,甚至家里吉利爱吃什么都能被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是那种细致到有点琐碎的人。   在小蛋糕终于要完成它最后的使命时,季柏咬了一口塑料叉子,才抬头问郑乐于:   “你元旦要回家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有点忐忑。   得到的答案其实也在预料之中,郑乐于说他不回。   季柏没忍住扬起笑容,显得有点狡黠:“那和我一起回家吧。”   他当然想把郑乐于介绍给他家人认识。   虽然他估计他家里人还没做好准备,但是可以先说是好朋友嘛,好朋友处着处着不就成男朋友了嘛,循序渐进,他可真是一个大天才。   郑乐于眨了眨眼,在放下叉子后以一种轻松的姿态手肘撑着桌子:“好啊。”   没人知道他在心里也有点紧张,很多问题冒进他的脑袋里,让他放在桌侧的另一只手扣住了桌子。   在季柏口中,他的父母都是很可爱的人,但他依旧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还有紧张。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一点当时季柏见他妈妈时的心情。   也真是,他轻轻笑了起来。   吃掉整个小蛋糕后,两个人决定去电影院,因为今天圣诞节上新了一部两个人都很感兴趣的电影,正好还可以写一下期末西方电影评析选修课上的结课论文。   对,这就是两个学霸的坚持。   冬天下午的雪吹着,带着凝寒的气息,在市中心才能够被人气所吹散一些,但就算是是圣诞节的热闹气氛,这漫天的风雪也大得让人不想出门。   幸好A大就在市中心,他们出发的时候正好雪又下小了一点,市中心的建筑物带着巨大的筑顶,也将风雪屏开了些。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想什么时候变天就什么时候变天。   大概是曲子真的很有名的缘故,路边的圣诞风商店都在放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曲子背后的电影似乎没有曲子有名,但是郑乐于看过那个电影,知道背后有一段故事,也不止在爱情上。   他轻轻对季柏开口:“圣诞快乐。”   不只是今天,其实他希望季柏每天都快乐。   季柏握紧了他的手,然后回头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   在电影院,还有很多年前拍过的《真爱至上》在重映,走进电影院的一对对都是小情侣,尤其商场离大学近,一眼望去大学生模样的人很多。   走进这个电影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故事。   甚至连前台都摆放着玫瑰花。   郑乐于牵着季柏的手走进了观影厅,他们俩个子都高挑,虽然围巾把人围得严严实实,但是依旧能看到隽秀的影子。   牵手的动作过于坦然,有小情侣还好奇地侧头看了他们几眼。   季柏回了对方一个笑,但是让人先不好意思起来。   待在一起久了,连体温都会变得相近起来,起码牵起来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暖,让冬天也变得不那么寒冷了。   这个电影是个爱情悬疑片,前面的剧情算不上精彩,从第一幕结束才开始一波三折,接着的发展更让人连连发出惊叹。   他们紧挨着彼此,这时候只能隔着厚重的羽绒服感受到对方并不明显的温度,连带着光影明灭间,郑乐于能听到呼吸声。   他最后侧回了头,但是极轻柔地握住了季柏的手。   其实有些神奇,他突然从中体味到这样的意味,在电影前,在季柏身边。   他拥有这个人的现在,此时此刻。   他们正在共享着彼此的人生,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想到的。   所以——郑乐于加重了呼吸,暖气开得挺足的——不止是现在。   他不想只拥有现在。   电影在最后一幕结束时,不少人都露出了惊叹的表情,因为它的反转真是惊艳。   季柏也对这个剧情感到惊讶,等到他回过神要站起来的时候,郑乐于坐在旁边没动。   “怎么了?被剧情惊到了?”季柏有些好笑地凑近道。   “没,”郑乐于看了他一眼,这时候眉眼弯起来,“我们走吧。”   如果迟到一点,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时候。   他的手心在口袋里抚摸上钥匙,微微带着汗。 第60章 吉他,路灯和伞   电影结束后,黑漆漆的幕布上放着演职人员表,前面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他们跟在坐得比他们要靠后一点的小情侣后面离开。   这对小情侣看上去也是大学生,男生戴着灰色的针织帽,和女朋友说话时视线还若有若无地瞥向了他们。   季柏本来在兴高采烈地讲起来城北新开的滑雪场,这个男生瞥过来的次数过多,还一直放在他们牵着的手上,季柏也有点不高兴了,在这个男生又一次借着和女朋友说话看向他们时,他收起笑容,换了个表情看了回去。   怎么,歧视同性恋啊。   和郑乐于在一起久了,他深得这人冷着脸的精髓,面上一挎,配合着从观影厅出来走过的只亮着几盏灯的走廊,照着他的脸,看上去也泛着不好惹的冷意。   戴针织帽的男生被他猛一看得有点怵,侧回头和旁边戴着圣诞老人帽的女孩子继续说话,季柏没大听清,只能从旁边女生点头的反应看出来他们似乎换了个话题。   照旧热火朝天。   郑乐于本来和他聊着天,聊着聊着就注意到了季柏的小动作,这人不做什么表情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搭上黑色的头发,看上去很有攻击性。   谁知道他内里甜甜的。   郑乐于弯起了眼睛。   他牵着季柏的手紧了紧,感受到对方指尖的细微凉色,像是某天午后在后院摘下青苹果时的微凉,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拢住,连指尖一并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带着热度一起传过来的,比暖手枕还好使。   走出电影院时,风雪变得小了,他们的伞顺手放在了门口的暂时储物柜里,去取的时候那对小情侣还排在他们前面,他们出来的比较晚,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次轮到那个女生,她从储物柜里取出来在商场抓出来的圣诞老人娃娃时,视线侧过来也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飞快地从他们身上掠过,连带着郑乐于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那个女孩子就把视线收回来了。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还低声和男朋友说了几句话。   在大街上老是盯着一对情侣看,无论是同性异性,都有点不太礼貌。   郑乐于微微挑了下眉,但是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他们牵着的手照样牵着。   等到他们出了电影院,撑着的伞正好可以阻挡外面零零散散毫无威胁力的雪,只是这时候就牵不了手了,也实在是可惜。   穿着红色棉服的女孩和戴着灰色针织帽的男生走在他们前面,走得慢慢的,前面的女生似乎一直和男朋友说着什么,声音里有点压抑的激动。   就在她男朋友和郑乐于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女生转过来向他们走去。   她男朋友先懵,伞还没来得及跟上,差点让人淋了雪,他狼狈地跟上她,动作活像玩球时没反应过来的一只萨摩耶。   “那个,”这个刚刚看过他们不止一眼的女孩子耳朵发红出现在他们面前,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了……”   这女孩低声嘟囔了一句,郑乐于和季柏刚止住脚步,连女孩子上一句都没听清,就听见她接着面带薄红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其他意思,你们俩很般配,祝你们圣诞快乐。”   她接着把圣诞娃娃一股脑地塞进了郑乐于怀里,在他们俩谁都没反应过来时就转身跑了,临走前还遥遥招手:“真的很配啦!”   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怀里被塞了两个圣诞娃娃的郑乐于:“……”   在他旁边的季柏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然后才同样遥遥招手对那个女孩说谢谢。   她旁边灰色针织帽的男朋友压根没有跟上女朋友的一连串动作,举着伞追出去的样子很狼狈,踩着雪印下了一串串脚印。   郑乐于觉得刚刚误会了人虽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这两个圣诞娃娃严重阻碍了他的行动,他面不改色地往季柏怀里也塞了一个。   季柏对此提出抗议:“不行,塞在你怀里的。”   他果断地将郑乐于怀里的那个也抢了过来,然后依照常识按开了下面的扣口,本来这个圣诞老人应该坐在雪橇车的,按开之后季柏往前一跨挡在郑乐于前面,然后把两个圣诞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在了郑乐于的两边肩膀上。   现在两位一模一样的圣诞老人一左一右待在了郑乐于的肩上,看到郑乐于那张帅得不成样子的脸出现呆滞的表情,季柏又恶作剧般弹了弹两个圣诞老人的脸。   “疼吗?”他露出真诚的眼神问郑乐于,只是如果能把嘴角扬起的笑一起掩下来就更好了。   “你弹的是圣诞老人。”郑乐于说,然后实在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季柏的脸。   软的,当然季柏脸上的表情更好笑。   季柏放下弹着圣诞老人的手,面无表情地就要去闹郑乐于。   郑乐于被他闹得不行,两个人是边笑边闹回的学校。   这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七点了,圣诞节加上寒冬让学校冷清了不少,他们钻进去的学校门还是一般通往教工宿舍的门,所以人更少,天也黑,只有路边亮起了一两盏灯,照亮了旁边冬季也郁郁葱葱的大松柏树,上面不知道被哪个学生路过挂上了圣诞老人的袜子。   他们在这边闹着,路上黑漆漆的,只有三两个学生骑着自行车嗖地穿过去,也不知道冬天骑自行车冻不冻手。   季柏这个人总是很高兴,起码郑乐于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是这样。   就在季柏第十九次想要反击戳上郑乐于的脸时,郑乐于开了口,里面似乎有点疑惑:“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季柏随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隔条道上郁葱的松柏后面影影绰绰,看上去有什么在动,他挑了挑眉,一点也不怕地就要去看看。   “我去看看。”这时候雪几乎已经完全停了,郑乐于先他一步,还扭头对他说,“等我一下。”   这个人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肩膀上还停留着两位圣诞老人,隐进夜色里还在一点一点头。   季柏忍住了笑。   但是郑乐于带着两位圣诞老人,钻进了柏树和灌丛茂盛的地方迟迟没有出来,季柏有些疑惑地要穿过道去看看。   “别动。”郑乐于的声音从那边隐去的夜色里传来,季柏顿住了脚步。   “抬头。”夜色里传来对方清朗带着笑意的声音。   季柏下意识抬起了头,面前依旧是无边的夜色,他听见郑乐于倒数了最后一声。   无边茫茫的夜色里,从最边上的一两盏灯开始亮起,连带着光影追逐而来,跟上了逐一亮起的灯。   最后是两排一起亮起来的灯光,一起让这一条通往尽头学校的路明亮了起来。   整齐而循序得不可思议。   季柏惊叹了一声,然后才侧过头,有些呆呆地眨了眨眼:“你怎么卡点卡这么准的?”   郑乐于从那边的黑暗里跳出来,两位慈祥的圣诞老人也没有被他遗忘,他只是从旁边拿出来了圣诞老人袜子里的东西。   明亮的路灯发出的光泛着温馨的黄,这时候季柏没注意到自己的伞已经渐渐脱开了手,落在了一边的地上,又被风吹开了一圈。   风同样带着微薄的雪意,吹过路灯边,让纷飞的雪花都透明而发光起来。   郑乐于说:“这是秘密。”   他拿出来了那把吉他,这是他的礼物,也漂亮得不可思议。   季柏眼看着这人从树后面跳出来,从圣诞老人的袜子里取出来吉他,然后带着笑意,把吉他递给了他。   “礼物。”郑乐于弯了弯眼睛。   真漂亮啊,季柏接过了吉他,没忍住在心里想,不止是吉他,也是人。   “和我的那把不一样。”郑乐于微微低下头,他又比划了一下,“虽然长得很像,这是因为它们出自同一位制琴师之手。”   郑乐于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带着弯起了眼睛:“你还记得你上次送我的东西吗?我后来在里面发现了,在最大那颗上面的秘密。”   是名字。   季柏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郑乐于背着光,路灯带过飘飞的细雪,剔透而发着光,有些碎碎地落在了郑乐于头发上。   他们不知道一起淋过多少次雪了。   季柏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他跟着开口:“名字。”   这时候伞已经完全被风吹到了一边,在路灯下,在雪里,季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同样弯起了眼睛。   平面板的吉他在路灯的光线下泛出反光,连带着调音键都雕刻着花纹,他轻声说:“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像喜欢你一样。”   季柏看向了他,郑乐于也看向他,肩膀上的两位圣诞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过头去,面对着面也不看他们。   这时候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三三两两过去的学生,到远处路灯下不太明显的山色与教学楼,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他们眼里,只有彼此最重要。   他们交换了一个吻,在温和的夜色里,连带着路灯、吉他和一把伞,也交换了爱情。 第61章 没亲够   元旦的时候,刘文浦已经拿到了竞赛决赛的一等奖,谭青原本要回家的,结果中途有事还是暂时留在了A大,等到他们问郑乐于时,这人表现得毫不在意般在旋转椅上转了转,实际上嘴角一点也拉不下去,说他要和季柏回家。   他说这话时,高霁在床上拿着复习资料捧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平和的嗯哼声,并表示自己完全一点也不在意。   郑乐于则假装自己没听到,并决定下次玩卡牌游戏的时候不给对方放水。   A市的大雪来得快,也迅猛热烈,上课时让不少同学都会兴奋地看向窗外,现在雪停时却只带着寥寥的踪迹,元旦时就只能看到路边的积雪堆起来,和着些草木滴上冰。   按理来说A大每年都会有元旦晚会,但是今年雪下得大,学生们呼吁起放假的呼声又太高,所以校方才决定连带着元旦当天一起放假,连带着旧年的最后一天,足足五天的假期。   其他人早就欢天喜地地准备放假,金融班里却有些愁云惨淡,因为他们专业的期末考试是开始最早的一批,已经有人准备一整个元旦假期都泡在图书馆里了,这其中也包括徐志文。   所以当他知道季柏元旦时带着对象回家时,还是相当羡慕的。   当他知道对象是郑乐于时,还是发出了意料之外但居然在情理之中的惊叹。   “你们俩倒是内部消化了。”徐志文假装叹了口气。   金融班人少,现在好了,俩帅哥搁一块去了,班里人知道后反应估计比他要大得多。   季柏把应付期末考试打印出来的复习资料压在他头顶上:“我的建议是你好好复习。”   他才不会说他的内心还是有那么点得意的。   而他的舍友对此的回应是愤而拿下那沓资料,表示对这两人的元旦生活毫无兴趣,开了瓶可乐并转身投入到游戏战场中。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雪已经彻底停了,上午时太阳已经初初地冒了点头,阳光从楼层间一层一层穿过去,透过玻璃也能照射在积雪的草丛里,郑乐于从上面踏了过去。   下雪不冷化雪冷,所以天气属于又明媚又寒冷的范畴,季柏在旁边裹成了球,郑乐于拉起他的手,听他讲起来家里的事。   元旦假期很多人回家,他们混在一群拉着行李箱的学生里也不奇怪,就是长得高高帅帅的,实在让人不注意都难。   季柏说家里有人来接他们,在校门口等车的时候还说起来,他摸了摸鼻尖:“今天我妈不在家,她去钓鱼去了。”   “冬天钓鱼?”郑乐于顿了顿,真心为这个问题感到疑惑。   “对,我妈喜欢。”季柏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了闭眼。   他缩在一整团羽绒服里,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说出来的话都被冬天的冷空气镀了一遍,只有牵起来的手是暖和的。   郑乐于微微低下头靠在他的脖颈间,额头擦过间能感到这个人连脖子都凉凉的,他呼出来的热气似乎让季柏有点痒,他笑着开口:“你别闹。”   “谁闹你呢,”郑乐于没忍住开口,“大部分时候这句话应该是我说。”   他长得高,说这话的时候连带着睫毛都颤动,额头也贴着这人,像要把季柏凉凉的皮肤一起渡暖。   季柏没往后躲,只有耳尖悄悄红了点。   这时候校门口人挺多的,也正是因为人多,他们在其中才不显眼,路过的人只能看到这两个男生挨在一块,很快就移开了眼。   大概过了三分钟,郑乐于才有点恋恋不舍地从季柏的脖子上移开,能感觉到这里的体温已经变得很暖和了。   季柏实在想告诉他围巾也有同样的效果。   “我说,”这时候旁边有道懒懒的声音幽幽响起,“我给你发的信息有一会了。”   季柏差点被吓得往旁边一跳,郑乐于的视线随着他一起看过去。   这是旁边一个手里甩着车钥匙的年轻女孩,短发耳钉,挑染了一抹浅蓝色,靠在车边,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懒懒的。   这是季柏的堂姐季冉,刚从某个多枫叶的国家回来,说起话来还有点拐不过弯来的腔调。   “车你来开,”她把钥匙甩给了车那边的长发女生,扭头对他们说,“快上车。”   如果说这位表姐一开始的风格就是这样,那么她接下来在车里的架势实在让人招架不住,等到两人坐上后座时,她透过后视镜看向他们时有种穿透人心的感觉,仿佛是出于礼貌,又立刻瞥开了。   郑乐于心里想这女生还挺敏锐。   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   实际上季柏却在手机上发了好几条信息:“姐你先别和我妈说,我还没开口呢,一下子说出来我妈可能还接受不了。”   “等我找个他们差不多该知道的时候再说。”   界面上蹦出来对方冷酷的OK手势,让季柏松了口气,接着他想起来什么,又发了条信息:“姐你怎么又换女朋友了?”   这时候车内的空气冷了冷,郑乐于想这不比他放出来的冷气凉。   他堂姐顿了顿,才忍无可忍地回道:“是一个,换了身衣服你认不出来了是嘛。”   这下轮到季柏咳嗽了声。   事实上这个家里堂姐的影响力还是不可小觑,尤其是等到他们到家时,进院子的时候他爸正忧郁地盯着鱼缸里游动的金鱼,如果不是知道,季柏可能会以为他爸今天晚上想要把这条鱼烩了。   他们几个人进来的声音都没使他爸把视线收回来。   最后是季冉在玻璃桌上敲了敲,季志合才如梦初醒般看了过来,人都没看清就笑呵呵地开口:“呦,谁来了呀?”   他扶了扶眼镜。   他们是从正门进来的,郑乐于原本还握着季柏的手,这时候不动声色地松开了。   但是这动作算不上快,他怀疑戴上眼镜的季爸爸能看清,让他在内心也紧张了下。   不知道有没有被看到,季柏只能看到他爸带着笑意先看到了堂姐他们:“是小冉和晨晨啊。”   前面的长发女生有点腼腆地点了点头,这时候他也看见了后面的他儿子和他儿子的朋友,开口说话里依旧乐呵呵的,只是眼睛睁得更开了点,郑乐于怀疑他们刚刚的动作还是被看到了:“你是小郑吧,小伙子怪高啊,外面冷着嘞,你们快进屋来吧。”   他接着也要站起来,看向郑乐于的眼光里居然还透着欣赏,就是旁边的季柏被忽略得完全。   郑乐于余光看到这人无奈地耸了耸肩,差点嘴角的笑意就要掩盖不住。   “叔叔好。”他忍住笑,礼貌地打了招呼,进屋的时候把礼盒放在了柜子上,这是在季柏的建议下拿的茶叶,本来季柏说来家里玩什么都不用带,郑乐于思考了三秒后觉得还是带上好。   院子里的积雪还没化,好几盆盆栽摆着,看上去漂亮得很,季志合在他们后面进的屋,又慢悠悠地进了厨房。   红木桌子上还放着报纸、水杯和水果,典型的老干部作风,郑乐于先研究起了这份报纸。   季柏说这不好看,小时候他爬上书柜一天看十份,无聊得很。   这时候从厨房里传来了他爸幽幽的声音:“那是你。”   季志合探出头来,给了季柏一个眼神。   季柏说:“那你今天别烧红烧肘子。”   他爸又把头缩了回去。   郑乐于这时候想站起来去帮个忙的,毕竟拐走了人家儿子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他莫名有点心虚。   季柏拉他的衣角拦住了他:“别去,除了他自己,谁都别想进他的厨房。”   这是实话,他堂姐和阿晨已经在院子里玩起来了,花花草草都是很好的解闷对象,她们笑起来的声音传了进来,连带着阳光一起穿过了窗子的缝隙。   季柏把他手里的报纸一把抢了过来,然后盖上报纸一口亲了上去。   郑乐于在报纸下面轻笑:“等等,你爸在厨房里。”   就算是这样说,他还是和季柏亲了一口,这人尝起来是甜甜的。   季柏抹了抹嘴角,把报纸放下才开口,声音里含着笑意:“刺激。”   反正被看到了他还能直接摊牌,这样就不用一直想措辞了。   “我们等会出去,出去亲个爽,”季柏假装这不是他的真实目的,“晚上在城北广场还有跨年烟花。”   郑乐于接过他手里的报纸,再看估计也是心不在焉,于是把它的位置摆正,叠在了一沓报纸上。   季柏说他妈估计今天一天都不会回来了,她是和李阿姨一块出去的,不钓上个三天两夜绝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今天的餐桌上也没有他妈的影子,但是饭吃的很愉快,对面桌的小情侣看上去比他们要坦然的多,因为是他爸认证过的,季柏在暗地里想自己以后可不会再这么偷偷摸摸的,说开以后也在他爸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谈。   季志合像是完全没懂这一桌子上的风云变幻,他很是乐呵呵地问了郑乐于几个问题,然后听到答案也满意得不得了,郑乐于在桌子底下悄悄给季柏比了个OK的手势。   季柏仔细回味了这几个问题,想着简直不像是该问名头上还是朋友的问题。   他很少带同学回来,来来回回就三两个朋友,也没见他爸问过这些问题。   总不能真这么快就被猜到了吧,季柏对上了他爸的眼睛,锐利的视线被隐藏在透明的镜片后面,仿佛猜到了什么。   净爱把事情搞得不清不楚的小老头。   季柏撇了撇嘴。   饭吃完后,季柏打着跨年的名头说要和郑乐于出门,晚上再回来,他爸逗弄着家里的猫,俏俏一下就跳上了他的膝头,他爸笑眯眯地摸着猫的头,然后说他们要是回来太晚直接在外面过夜吧。   季柏说建议晚上的菜多放点盐。   他爸笑而不语。   刚出院子门,郑乐于就牵上了季柏的手,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掌心有着细薄的汗,在这么冷的冬天。   “我紧张。”季柏眨眨眼,然后和对方十指相扣。   “但是,”他接着开口,“就算他们不同意,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他这话有点忐忑,尾音处有点轻轻的颤,但是他的眼神如此真挚,能看到瞳孔颜色的深。   郑乐于轻笑道:“我也是。”   他连一本写上了命运的书都选择了不相信,自然不会屈服于世俗的压力。   不知道后湖里的水结冰了,那本书被泡得也差不多要腐烂了吧,他神游天外般想。   还好,这个秘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大概是在即将跨年的气氛影响下,今天的城北人很多,就算离得不远,过去也受到了一些阻碍。   季柏说他应该把俏俏一起带着出门的,郑乐于就想起来家里留守的吉利,好像他妈带走哥哥的时候顺便把猫也一起捞走了。   上次他爸要他打过去的电话他到现在还没打。   从下午四点开始,城北广场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放起烟火,最开始只是试放,规模不大,连映着天空都只有淡薄的亮色片。   人潮拥挤里,郑乐于紧紧地牵着季柏的手,路边的Hello Ketty玩偶朝他们招手,带着灰色帽子的小孩子骑着滑板从旁边飞驰而过,后面又跟着几个孩子,甚至广场的边角处还有尚未结束的广场舞大妈,带着绿色头饰的阿姨喜气洋洋地挥着扇子,羽绒服大阵差点晃了他们的眼。   他们一人拿了一串糖葫芦,坐在广场边上,脚下的积雪还伴着傍晚时的温度融化流着细小潺潺的水流。   季柏看着跳广场舞的老爷爷老奶奶,突然以一种无比认真的口吻说:“我观摩观摩,没准以后我就来跳了。”   “草莓味的最好吃。”郑乐于对手中的糖葫芦做出评价的声音同步响起。   “嗯?”他有些疑惑地侧头,季柏这样说,场景一下子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忍住笑想,季柏没准会变成其中最好看最有趣的老头。   凉风带过了几缕发丝,季柏把长久对视的视线转移开来,就被广场对面的人吸引了视线。   “你室友也来看烟花了吗?”季柏问,隔着大概十几米的广场对边,有着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蹲下来和猫说着话,侧脸很熟悉。   郑乐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想说应该不会,话就卡在舌齿间出不来了。   是谭青。   他什么时候把头发又染成红色的了?而且剪得短短的,是个寸头。   他的黑色头发分明已经变得无比正常了,现在又要重回红发的统治区了吗?   郑乐于深棕色的眼睛睁大了一点,有点不可置信。   然而刚刚的小孩滑板队从广场中间飞快穿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人群开始动了起来,等交错的人影一个个错过时,再看广场对面,已经没有一个红色寸头的年轻人了,连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人看错了,他和季柏也不可能同时看错,郑乐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他元旦假期有事。”   “没想到这个有事是来城北广场逗猫并给自己剪了个红色寸头。”他调侃道。   当时谭青换了个发型的时候,刘文浦大为震惊地给他发了条消息,现在轮到他如法炮制,很快一条消息就发过去了。   他也没直接在寝室群里说,毕竟这样一发他们就都知道他和季柏在城北广场了,还是少给谭青增加压力了。   季柏想起来上次打牌让谭青一口气喝了十二杯酸柠檬的事,也有点不好意思,决定下次见面绝不会调侃对方的新发型。   两个人在一件很莫名其妙的小事上达成了共识。   天渐渐地黑了,北方冬天的夜空星星离地面似乎一直有着很遥远的距离,就算是雪停了也如此,若隐若现的,缀在天空上是灵动的火光。   有规模不大的烟花已经开始放了,伴着夜色渐深,甚至已经有霜附上草坪,他们嫌太冷,躲进了广场边的一家咖啡馆。   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看过去,夜空里绽放着的烟花依旧很美丽,甚至有一种置身于外的遥远感。   郑乐于搅拌着手里的咖啡,并且又加了一份糖,季柏在旁边表示喝完这一整杯晚上可以不睡觉了,郑乐于弯起眼睛笑。   外面的人已经渐渐多起来了,大有要将整个广场围满的趋势,很多人已经抬起头,看向广场中央的欧式钟表校对着零点的时间。   这会是一场完美的跨年。   他们也一起出去,正巧赶上人潮,推挤间就把他俩一起赶到了中央位置,幸好他俩手牵得牢,不然一定会被人群冲散。   脚下是各式各样的鞋,踩在广场整齐的方砖地上,身边都是人挤人,还有嘈杂的人声、乐声、和手机叮咚声,季柏都有点后悔出来看了,在咖啡馆里看明明也一样。   头顶的天空对着钟,现在在喧闹的人群里显得安静起来,幽蓝色和米黄色的色调遥遥相对。   起初只有一束,绚丽的烟火在幽蓝色的天空中绽开,倒计时还有三十秒。   郑乐于和季柏胳膊挨着胳膊,手握着的力度大得像是这辈子没牵过手一样,郑乐于靠近了季柏。   然后是几束一起迸发,高台上的工作人员准备喷射彩带,神情都有些紧张。   倒计时十秒。   季柏差点被人撞得磕上了郑乐于的肩。   跨年的钟声敲响,厚重得惊起了鸟雀,大片大片绚丽的烟火一齐涌上,明亮了整片天空,彩带随之而下,散满了整个广场。   在巨大的钟鸣声和欢呼声里,他们看向彼此,彩带落在对方身上,他们只能看见彼此眼底的喜悦,从心脏一起酥麻到全身,他们异口同声道:“新年快乐!”   他们给予了彼此最真诚最用力的拥抱。   这场跨年最后确实以一种完满的方式结束,以至于季柏一时之间不能从中抽身。   ……他收回最开始抱怨人太多的话。   以及回去路上抱怨天气太冷的话。   虽然凌晨的路上是真的很冷,从手到脸,露出来的地方没有一处不冻的。   但是和郑乐于看了跨年的烟火,也不亏。   回到家的时候是堂姐给他开的门,面无表情穿着睡衣头发还在夜色里泛着幽幽蓝的季冉看上去实在可怕。   季柏拉着郑乐于钻进屋,两个人都冻得不成样子,他表姐开口:“没房间了,你俩睡一间吧。”   季柏一愣,怎么会没房间呢?   他对上他堂姐的视线,这个人的表情简直是在说:给你的机会,快点争取。   对于别人来说,季冉此时面无表情,季柏偏偏能从中读到恨铁不成钢,他从善如流地对着郑乐于说:“没事,住我的房间,我的床大。”   郑乐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刚刚跨年烟花震得他现在指尖都是酥麻的,一时间也没分清季柏的意思。   等到他跟着季柏回到了房间他就明白了。   季柏把门扣上,他的房间在三楼,隔音也好,这时候他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我下午出去的时候不是说要亲个爽吗?”   但是没有,他俩光顾着看烟花了。   季柏的房间不算整洁,但是比他在宿舍的要好点,淡蓝色的风格,空气里挺暖和,郑乐于原本顺势坐在他床上看着墙壁上的花,听到他的话才侧过头:“那你过来。”   他露出个不太明显的浅笑。   郑乐于不管在哪里都是好看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只要他开口,连心都能捧给他。   但是季柏的心早就给他了,现在只好把吻也给他。   最后确实是亲了个爽,郑乐于吻技锻炼得一次比一次好,季柏也不甘示弱。   最后他靠在这人肩膀上,这时候终于不冷了,衣服穿着反而热了起来,季柏在他耳边喘着气:“靠。”   好热。   他下意识想和郑乐于分个输赢,又探头去和人接吻,这动作顺势就让两个人倒在了床上。   郑乐于按住了他冬天里有些蔫下来的头发。   他们亲得难舍难分。   季柏的手从衣服里穿过去,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摸到了对方热得不行的肌肤,连带着,额,季柏眯起了眼。   他从中抽离了这个吻,虽然还在喘气:“我说,你怎么腹肌比我多。”   郑乐于没反应过来,还在想,为什么不比你多。   季柏和他对视上,也看清了这人眼里还没来得及褪去的色彩和疑惑。   靠,他明白了。   他突然有点崩溃,不会那本书连攻受都是反的吧。   季柏差点被自己刚刚接吻的口水呛到。   他仓促间蹦下床,然后飞快地试图在衣柜里搜刮出自己的睡衣,边翻边说:“我先去洗澡,咳,等洗完再亲。”   他的耳尖红了。   “对了,”他清了清嗓子,“干净的睡衣和内裤我下面柜子里有,你洗的时候拿着就行。”   郑乐于差点也被他猛然的抽身吓到,奈何这人动作太快,他只能看着对方从耳朵红到脸颊,他忍住笑,开口说他可以等。   这句话都被他说得慢条斯理。   季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奔进了浴室。   他的浴室直接连着房间,这下可以供他那刚刚有些缺氧的大脑好好思考一番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居然沉默了。   嗯,好像郑乐于比他更有做1的资本。 第62章 电话来   季柏有点抓狂,因为这真是一个很考验人的问题。   现实简直是和书里完全相反的,那那那这怎么办,季柏的额头在镜子上贴了贴。   不管了,他可以打个直球。   他洗完之后换上了常穿的睡衣,冬天的浣熊毛绒睡衣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柔和,他坐在床上发呆。   郑乐于拿走的那套睡衣居然是配套的那件一模一样的,他换上出来的时候自己也才发现。   因为看烟花时有彩带落在他的头发上,细细碎碎的摘下来还很麻烦,所以郑乐于就顺便把头发一起洗了,现在黑色的头发发尾有点往下滴水,在毛巾上晕开了一点深色的痕迹,房间里地暖带着水汽泛起了不明显的潮湿。   他拿毛巾搓了搓头发,未干的水迹泅湿了点面料,季柏呆了呆,然后发现他挑的那件睡衣居然是和他一模一样的那件浣熊睡衣。   他微不可见地扬起了嘴角。   “我给你吹头发。”一下就忘掉自己要说什么的季同学盘腿坐在床上,一下就把吹风机按进插板里,朝郑乐于扬了扬。   就是这吹头发吹得也太不正经了。   郑乐于感觉自己的发丝在季柏的指间穿梭,为了方便他盘腿坐在地毯上,仰头就能看到季柏认真地在给他吹头发,带起了点飞扬的发丝。   他看得太过于认真了,以至于季柏原本漫不经心地落在他头发上的视线都移向了他,暖烘烘的热风把发丝吹得半干。   “好看吗?”郑乐于问,季柏黑色的碎发在他仰起来的脸上投射出小半阴影,他的呼吸热了起来。   “你好看。”季柏脱口而出,热风带得他耳朵也红了,他的手指插在郑乐于的发丝间,不知不觉移动得缓慢起来。   郑乐于扬起笑,抬起手摸住了对方的后颈,然后往下一带。   他们亲上了。   由于他的动作太快,季柏反应了下才把手里的吹风机关掉,然后专心致志地投入到了这个吻里。   他们一个坐在房间的地毯上,一个盘腿坐在床上,对着的还是同一个方向,这样亲起来对两个人的脖子都不太友好,但也是真爽,连带着对方口腔里的那种薄荷香的牙膏味都能品尝出来。   炙热得能把人融化,季柏能看到郑乐于的喉咙动了动。   他手下把吹风机连线一起拔了甩在地上,动作幅度很大,郑乐于原本半抱膝的腿收了起来,紧紧扣在季柏脑袋上的手甚至摸到了隐藏在对方发丝下的一颗小痣,凸起来的一小块,但是能感觉到头皮下的颅骨完整曲线流畅,很漂亮的一颗脑袋。   他们亲得像是下一秒就要世界末日。   在松手喘气的间隙,季柏有些艰涩地对上郑乐于的眼睛:“上来。”   凌晨时的冰凌已经在窗户外边结出了细碎的冰花,但是暖气烘得整个房间都很温暖。   郑乐于才发现两颗浣熊脑袋挨着一起有多热。   “我说,”季柏把脸半埋在郑乐于的肩膀上,喘了一口气,“下次……给我留个时间换气。”   他拽着郑乐于浣熊睡衣上的两只熊耳朵威胁。   郑乐于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只是他很快平息了急促的呼吸,甚至带着轻快的笑意:“你下次开口叫我名字就行。”   他的尾音拉得有点长,甚至有了缠绵的意味。   靠,怎么被他说得像安全词一样。   季柏无意识地拉长了一只熊耳朵,从侧颈开始泛红,他抬头看向这人,发现郑乐于也红,更像是热的。   脖子也是,漂亮得惊人。   他凑上去,眼神很真挚地落在上面,然后又抬头看了郑乐于一眼,以同样的诚意问道:“能咬吗?”   郑乐于给了他一个眼神,表示无声的同意。   季柏于是以极轻的力度在咬了一口,一小口。   好热好软。   他自知随便咬人不对,只咬了一口就心虚地撤退,郑乐于把手盖在他的头发上,低声说:“下次还我,十口。”   季柏弯起眼睛。   浣熊的耳朵缠了起来,季柏趴在他的肩膀上,郑乐于问他在干什么,他说:“我在听你的心跳。”   郑乐于的心跳出卖这个人。   有着深棕色眼睛的年轻人听到这话弯了弯眼睛:“希望你喜欢我的心。”   两只浣熊要睡觉时,窗外的深沉夜色已经掩盖了跨年时的热闹,很多人欢呼新年,但是旧的一年依旧值得眷恋。   郑乐于顺手关掉灯的时候,季柏已经搂着枕头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发觉到郑乐于的动作时还开口,是睡得昏沉时的状态:“给我唱歌好不好?”   郑乐于钻进被窝的手顿了顿:“你要听什么?”   季柏打了个哈欠,像是已经睡着了,没有回答他的话。   郑乐于想了想,然后在他耳边轻声哼起了儿歌,声音很轻。   季柏把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说这太幼稚了,他想了下,又换了首歌。   季柏渐渐没有动静了,郑乐于停下了声音,夜色从外边一起弥漫到房间里,他能听到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凌晨冰化的滴水声,还有来自宁静夜晚的空旷风声。   他抵住了季柏的额头。   看上去已经睡着的人这时候给了他评价,声音模糊里带着困意:“很好听。”   “郑乐于。”   他念他的名字,尾音很温柔。   没关系,他想,只要是郑乐于,他怎样都可以。   他不在意这个,和体位无关,和爱情有关。   窗外有落下来的闪光,流星、城市和露水一起等待清晨的来临。   原来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来到,也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由于它过于平平无奇,导致郑乐于拉开窗子,早晨的凉气一下子扑了进来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在他旁边穿着睡衣刷牙的季柏原本还在和他说话,现在冷气一进来,他动作不停就往窗外看了眼。   他爸正在院子里打太极。   他叼着牙刷傻眼了:   “爸,你什么时候迷上太极了?”   院子里的季志合没有抬头,慢悠悠地继续耍他的动作:“新爱好。”   声如洪钟,他旁边正在带露珠的晨光里浇花的阿晨倒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郑乐于觉得季柏爸爸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早餐味道很棒,季志合却坚持早上不吃饭坐门口喝茶,手里还拿着份报纸,季柏小声嘀咕问他装啥呢,被他爸回了个有威胁意味的眼神。   季柏回了一个微笑。   挑染了蓝色头发的表姐喝着豆浆,似乎觉得不够甜又放下了杯子,阿晨就给她多加了一份糖。   等到太阳渐渐把院子里的霜解冻时,他们又要出门,季志合笑呵呵地开口,这笑容让季柏有点怀疑他接下来就要脱口而出一句经典台词。   但是他没有。   周边的巷子是很漂亮的,郑乐于还能听见这个人兴致勃勃地穿过几家门口,然后讲起一些童年时的回忆。   听季柏讲话的人很少会有走神的,因为内容趣味横生,连他的语气也带着横溢的热情。   早晨的阳光柔和而冷,并不刺眼。   城北和城南是一座城市截然相反的两部分,但是依旧很美。   在九点钟的阳光里,郑乐于接到了一通电话。   来自于他那一直试图联系他结果总是一不小心会被忽视的爸。   郑乐于看着手机屏幕,屏气凝神了三秒钟。   季柏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他回以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然后接起了电话,这时候他们正要走到明亮的街道。   “喂?”他这句话被压得很轻。   “早上好。”对面的声音里带着清晨在床上的困意,居然还向他问了个好。   是他爸的一贯风格,不知所云。   他接不上话,对面又顿了一下:“你妈妈把安于接走的事情我知道了。”   这就是他打电话来的目的吗?   郑乐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其实这算一件小事。   季柏看他接这个电话时不是很专心,下意识问了句:“谁的电话?”   郑乐于说:“我爸。”   季柏了悟般点点头。   反倒是电话那边的男人有些吃惊:“你在和谁说话?”   郑乐于很少在旁边有人的时候接他的电话,一方面交流也不多,另一方面郑乐于前几年脾气更冲的时候容易和他吵架,被人听到总是不好。   郑乐于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顿了下,然后以一种平静地口气接道:“交往对象。”   他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能听出来刚刚说话的人是男生,他就是故意的。   对面的男人似乎愣住了,他抓了抓脑袋,思考了起码有十秒,然后才开口,语气里满是沉思,还有慎重和几分不知道从哪来的担心:   “那个,我们家应该没有同性恋的基因吧。”   他的咬字很清晰,尾音上扬,仿佛他是真的在疑惑。 第63章 写书人出场铺垫   这居然才是对方第一时间关注的重点。   郑乐于诡异地沉默了一秒。   “好吧,我知道了,”对面的男人也从这短暂的沉默中弄懂了什么,他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今年过年去你妈妈那吧,我应该不回来了。”   他这话说得很轻快。   “你去哪?”郑乐于皱了下眉,他没开免提,旁边的季柏看上去有点疑惑。   “嗯,”电话那边的人沉吟了一声,“谈个生意来着。”   郑乐于“嗯”了一声,话音还没落,他爸又接着说,带着点犹豫:“那什么,对了,你交往男的女的我都不管,你喜欢的话我当然支持你。”   郑单是真的奉行及时行乐这句话,有时候甚至说不上来他到底是真的开明还是对儿子太没有责任心。   “如果你担心妈妈那边的话我可以帮你做点思想工作,”这个男人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只要我打过去的时候她不挂我电话就行……”   其实不用他去做思想工作,他估计他妈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毕竟他可没带过朋友去和她吃饭。   他们没聊两句,很快就挂断了电话,看着整段不到五分钟的电话记录,郑乐于还在思考时,季柏侧头问他:“你爸说什么了?”   早晨阳光折射下来时已经渐渐有了深色,明亮的街道从中穿行而过,郑乐于的眉眼柔和下来,耳边漂亮的红色小痣也清晰可见,手机被他攥着,他想了想才说:“不算大事。”   “就是一不小心被他知道了而已。”   才怪,故意的。   郑乐于扬起嘴角,屋檐积雪融化的水滴落下来,在地上碰出了滴答声,季柏脑子一懵:“然后呢?”   黑色头发的年轻人弯起眼睛:“他应该没有那么在意。”   “哇。”季柏听他说起过他爸,也没想到他爸对自己的儿子交了个男朋友的事这么包容。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我家的话,我妈那边绝对好说,没有问题,就是我爸那关可能有点难过。”   他垂下眼,阳光从漂亮的街角折射过来,让他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他们已经要走进了明亮的街道,郑乐于顿下脚步:“我觉得没关系。”   而且他觉得叔叔其实可能猜到了。   他们握在一块的手在冬天的阳光里沁出汗,因为他们走了一条太长的路。   郑乐于这时候又想到了刚刚郑单和他说过的话:“对了,我今年过年要去我妈妈那里。”   “我会想你的。”郑乐于还没有接着说下一句,季柏就抢先开口。   “你这话。”郑乐于看向季柏此时弯起来的眼睛,但是对方的眼神真的很真挚。   他在季柏的唇边轻啄了一口。   上午的城北还停留在阳光遍布的时刻,从街角转过来的有小推车,是很平常的那种卖早餐的小摊,围着围裙戴着口罩的小贩眉毛很重,像是毛毛虫那样。   可惜他们已经吃过早饭了,但是郑乐于看过去,想起来他们在某个很无聊的下午,去谭青的烹饪社做出来的凤梨绿豆汤,大概和这上面的绿豆粥的颜色很像。   但是太难喝了,就算是亲手做出来的,也很难喝,来自于当时烹饪社上下的一致评价。   季柏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那个周末产物,看向绿豆粥的时候眼里有止不住的笑意。   那个小贩看到他们走过时瞥过带笑的眼,有些局促地看向他们,这时候没客人,也许因为他们笑得太过于没有理由,他的手还在围裙上抹了抹。   季柏给了他一个眼神,表示不要这么看人家了,郑乐于说只有他注意到了才会这么觉得。   笑作一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谭青,有条信息恰恰好蹦了出来,来自于昨晚被他发了信息的刘文浦,当时他正告知这位戴眼镜的舍友谭青的新发色,希望他做好准备。   两个人本来就凑在一起,郑乐于打开聊天界面的时候季柏正好凑近看到了。   来自刘文浦的消息相当准确而迅速,对方一定是在确定了某个事实后才发给他的:   “你传达了错误信息,谭青没换发色。”   真正严谨的学霸顺便附送了一个熊猫头扶眼镜的表情包。   郑乐于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和旁边的季柏对上,都从中读到了点困惑。   他们昨天晚上确实看见了谭青,只不过是红头发寸头版的。   “所以,”对面下了个结论,“你们应该是看错了。”   好吧,也有可能是他们俩同时看错了。   那个人也许只是和谭青长得很像。   郑乐于扣下手机,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也没打算问谭青,毕竟这只是一个小问题。   季柏在旁边看上去有些疑惑:“这世界上还有长得那么像的人吗?”   “也许,”郑乐于思考了下,“他国庆前一个月也是红头发,特别亮那种。”   因为这个,他才以为谭青换回头发颜色了。   季柏开始发挥他充满奇思妙想的脑袋,他慢吞吞地说:“我觉得,也许昨天晚上的那个才是谭青呢。”   他这句话话音还没落,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悚然。   毕竟昨天他们只瞥到了人,转眼间就伴随着鸽群不见了。   万一红头发的人才一直是谭青呢。   郑乐于幽幽地说:“也许我们应该考虑一下现实因素,这不是恐怖故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推车正朝上缓缓冒起早餐的热气,空气里既有冬天的清新冷彻暖,也有早上豆浆油条的香味。   季柏装作很凝重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随口开玩笑说出来的话当然谁都没相信。   第二天他们又路过这个摊子的时候买了两份早餐。   第三天的时候小贩都能和他们搭上两句话,对方熟练地把早餐打包好递过来,由于眉毛过于好笑,郑乐于的视线还在对方脸上顿了两秒。   这个叔叔看他没有A市的口音,还问他是不是外地的,郑乐于有些惊讶,也只点了点头。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他们就要回去了,看上去季柏爸爸确实很喜欢他,因为郑乐于在某天下午帮花浇水时和他随口聊了几句,然后对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很喜欢养花。   阿晨他们似乎只是来拜访一下,第二天的时候就离开了,倒是季柏的妈妈一直没有出现。   “这是因为她和阿姨较起劲来了,非要比到底谁冰钓能钓到更大的鱼,”季柏解释道,“她已经决定,要是钓不到就一个冬天不回来了。”   她们去的是城北和旁边市临近的一个区,那里多湖,冰钓面积广,按季柏对他妈的了解,这句话说出来就真的可能被践行。   郑乐于失笑。   等到他们回学校这天,和走的那天一样,从学校大门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学生拉着行李箱往里面走,路边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在草丛上滴落下几滴露珠。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但是在校园似乎看不出来这点,也和今年没办元旦晚会有关,本来年年A大的元旦晚会都会引来许多隔壁学校的学子来观看的。   他们是卡着最后一天的假期回学校的,两个人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带,真说起来,大概还待带了颗期末复习知识快被忘光了的脑袋。   所以他们还约了下午的图书馆。   等到在宿舍楼梯口分别的时候,季柏这人要不是因为周围人太多能直接讨个分别吻。   “话说,”季柏要上楼时还露出个沉思的表情,“我真的很奇怪,明明你应该来金融班的寝室的,为什么被划去了计算机的寝室里?”   他这只是随口一提,郑乐于莫名想到了自己最开始在想什么换的寝室,咳嗽了声:“确实很奇怪。”   这个问题也让郑乐于回到寝室时还在思考,毕竟那么久了,他扔掉书的时候当然也知道自己大概率会忘掉里面的内容,他只是不太能解释那本书。   由于这本书所讲的一切过于匪夷所思,他也没打算和季柏说。   他推开门看到了谭青那颗背对着他的黑色脑袋时,居然松了口气。   原来真是看错了。   有着黑色头发的谭青握着鼠标,正在沉浸式打游戏,在结束了这一局时,刚放下耳机就被后面的声响吓了一跳。   他扭头一看,是正在放包的郑乐于。   视线对上,谭青摸了摸脑袋才说:“你回来这么早?”   这时候寝室确实没人。   郑乐于“嗯”了一声,就听到这人接着讲:“我今天听刘文浦说,你跨年前几天在城北广场看到了一个和我很像的人吗?”   他还没说话,谭青按起手上的鼠标继续接道,也不管他说出来的多让人惊奇:“那个是我妹妹啦,我那天确实有事,她来A市让我带她去玩来着。”   “你妹妹和你一样大?”郑乐于的关注点走偏。   谭青靠在旋转椅上露出了个思考的表情:“我和她是龙凤胎啦,虽然是妹妹但其实没差几分钟。”   “至于红头发,是因为我们高考完一块染的,后来长了她不喜欢就又剪了个寸头。”   所以——他和季柏当时随口的猜测也是真猜错了。   郑乐于想。   不过,也不可能是真的吧。   “你们当时居然没看到我诶。”谭青接着就要开始对这两位的视力加以质疑。   “不过啦,我妹妹人很好的,就是有时候爱看点小说,有时候让我也看,这次我又从她那里收获了一堆。”   他拍了拍沉甸甸的背包,光听响就知道多沉。   郑乐于弯起眼睛。 第64章 谭娅、放假和春节   元旦放假回来,雪不再下,但是天气却越来越冷了,早晨起来的时候能看到松树上的针叶泛出一层白白的霜,有时候直到晚上都不会化。   这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个长假,很快就要期末考试,在寒冷里复习的学生们嘴上抱怨着,但是却又不敢糊弄。   有关于谭青口中的妹妹谭娅,元旦回来的时候他们还见过一面。   郑乐于和季柏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在松叶灌着冷风的宿舍楼下看见了他们,那个和谭青长得很像的女孩背着个包,戴着一个巨大的白色耳机,紧了紧书包似乎要和她哥哥再见。   谭青看到他们之后还伸手打了个招呼,因为是双胞胎嘛,他妹妹除了个头外一切都和他很像,脸上也挂着开朗而洋溢着阳光的笑容看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郑乐于觉得这个女孩瞥过来一眼只看到他时还好,是很友好的微笑,但是紧接着看到他旁边的季柏的时候,笑容好像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了。   怎么说,他不太能在生活中见到有人能笑出这个模样。   郑乐于瞥过一眼,觉得对方的反应像是口渴的人见到了枝头上挂着的青苹果,还是一对那种。   季柏的手还放在他的口袋里,这时候不动声色地递给了他一个眼神,似乎有点奇怪她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们。   红色寸头脑袋圆圆的女生看向他们放在一个口袋里的手,大概有五秒左右,就在季柏一头雾水的时候,她又收回了目光和哥哥说说笑笑。   郑乐于对上季柏疑惑的视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   这件事在这学期最后一次搓牌的时候被提了出来,对面坐着的黑头发年轻人甩出第七张牌的手顿了顿,然后才开口:“呃,她,大概是她比较……”   谭青在几个人好奇的视线里憋红了脸:“她比较喜欢磕cp?”   这句话被他说得有点中气不足。   “哎她就是这样啦尤其看到帅哥,我还没说呢,你俩走之后她立马问我了,还真让她猜到了,我可什么都没说从关系到名字一个字都没说,”谭青一点也不看他们,屏气凝神地看向手里的牌,“我保证,我不是随便透露别人隐私的人,她最多只知道你是我舍友。”   “真的。”他肯定道。   季柏笑起来,一把推出了手中所有的牌:“我们还没问什么呢。”   这局让季柏完胜,连郑乐于都要罚三杯。   他拿一种无辜的视线对上季柏,季柏弯起眼睛:“想不喝?”   郑乐于保持表情的毫无波动点了点头,心里在想这个人今天没戴帽子连耳朵都红红的可爱死了。   可爱的季柏同学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然后悄悄在下面用手机打字:“当然可以,明天出去玩晚上腹肌借我摸摸。”   郑乐于毫无心理负担地答应了,反正高霁他们欠的柠檬杯已经不在十杯以下了,扯平。   对杯碰撞,剩下几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淡淡流淌的悲伤。   这口狗粮他们拒绝吃!   于是接下来的战局就变得格外激烈,空气里弥漫着凝重的味道,最后还真落得了个光荣扯平的结果。   今天的柠檬杯加了强爽,口味在酸涩和冲人之间完美平衡,最后每个人都输得喝了七八杯,不擅长喝酒的刘文浦脸色红红的,最后差点把一瓶酒当做雪碧吹了。   他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桌子上,然后被高霁好玩似的戴上开始耍,甚至要冲出去对着外面的夜色笼罩的宿舍楼高呼一声,被郑乐于拦下来了,差临门一脚他们寝室就要被投诉了。   谭青抱着酒瓶子在那里笑,开口说他有超能力,季柏倒出了杯子里的最后一滴酒,慢条斯理地问他有什么超能力。   谭青张口就侃他会梦游,最好梦中杀人,郑乐于拿走了他的酒瓶子,面无表情地说哇塞真的好可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酒气,郑乐于顺带着就打开了窗户,冷气一下就扑进了寝室,季柏推开了牌,他酒量不怎么好,但是游戏打得好,输杯数最少,是为数不多还保持清醒的人。   郑乐于拉过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季柏差点把酒瓶盖子崩了。   最后他俩看向了在瓷砖地板上滚了一圈然后才落定的瓶盖,对视一眼,耳边是高霁在后面的叹息。   他们俩同时弯了弯眼睛。   谭青倒在桌子边说他真的有超能力,在拉着高霁不让他走时又说了三分钟自己的超人事迹,然后突然又盖棺定论其实自己的超能力是租的,有个女巫卖了他一瓶魔法药水。   他醉得不轻:“其实,我说错了,我妹妹才是魔法师,她是预言师,是流浪者,是酒馆民谣歌手,是黄金……”   高霁在他旁边默默补上了剩下的话。   刘文浦都笑出了声。   “我说的是真的!”谭青抗议,把牌扫落了一地,塔罗牌、扑克牌乃至大富翁的筹码都一起扑地扬起微小的灰尘。   这天晚上窗外的冷气涌入和着酒气,让人头脑一时间都难以清醒,他们收拾牌的时候都醉得不清,季柏懒得回寝室了,脱了鞋就往郑乐于床上一赖,郑乐于又不可能把这人送回去,反正他们又不是第一天睡一张床了,只是两个人晚上又掀起了争被子大赛,最后落得个双双落败的结果。   ……果然被子还是两个人盖好。   当然第二天没有高数考试就更好了。   A大的假期卡得紧,一月中旬才放,这时候离春节就剩十来天了,因此被学生们吐槽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快要放春假的冬天除了寒冷以外,还有期末图书馆的人山人海,梧桐树叶枝头伶仃的残影和A大湖上结的冰,甚至真的有人在上面滑溜,摔倒了还上了安全通知,然后和寒假通知一起被辅导员发了出来。   最后一场期末考试在铃声里结束了,大学的第一学期就这样告一段落,剩下的就只有拉着行李箱走出校园的大学生们。   A大每年是不换寝室的,除非换专业,否则开学第一年在哪个寝室,以后基本上都在同一个寝室了,倒是可以校内租房,A大校园大,也挺方便的。   不过,不换寝室的话,就不用搬多少行李,所以学生们结束这一学期时最多只用拉个行李箱就可以回家了。   所以郑乐于也只拉了一个。   后面的十几个小时飞机相当难熬,他还带了几本实在无聊时可以打发的书。   他们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还是上午,只是太阳昏沉沉的,看上去很有要下雨的趋势,季柏和他走着的时候还开玩笑:“要是真的下暴雨飞机延误的话,不如和我回家。”   郑乐于开口笑道:“那这样的话,万一我赖着不走了怎么办?”   季柏思考了片刻,这人大概真的不喜欢带太多东西回家,在细薄的像雨的雾气里,他只背了一个黑色的登山包,装作思考了很久的样子,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那我收留你一整个春节。”   郑乐于戴着个黑色的口罩,听到这话时学着季柏的话慢悠悠地提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一整个春节过后呢?”   “一整个春节过后……”季柏想了想,“那干脆我们收留对方一辈子好了。”   他说这话时的真挚神情真打动人,像是在不经意间把一生都许诺了出去,郑乐于笑了笑:“好啊。”   他说话一贯很轻,这时候说出来的很郑重,他又以同样的语气开口:“我会想你。”   季柏弯起眼睛,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他似乎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说,登山包里放的东西很重,他不紧不慢地往上提了提,看向郑乐于的眼神里有点犹豫。   “怎么了?”郑乐于垂下眼问他,手里半拉着的行李箱这时候也停下来。   在这样的眼神里,季柏几乎就要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没关系的,拿出来给郑乐于,然后用轻松的口吻说,嘿,看我发现了什么,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我捡到了这本书,然后它说我们命中注定有缘有份,超好玩的这本书。   这是一件听起来很简单的事情,不要让这本书再成为隐患。   季柏知道有的时候命运是很巧的。   ——但书是假的,他同样也知道。   早在某个平平无奇太阳照着玻璃窗的日子里他就知道了。   更何况,现在也很好,不是吗?   他放下了手。   “我真的会想你的,”他这样说话时,微微上挑的眼睛也平折下来,看不出来原本是明显的双眼皮了,季柏放柔和了眼神,“要是可以,真想一辈子把你放在我身边。”   “这句话同样也适于我对你说 。”郑乐于有些放松地往后倚了下箱子,他们俩的视线就齐平了。   又一次目光相对,季柏这才发现原来人真的能从眼睛里看出情绪。   大概有十秒左右,他才移开视线,说:“行行行,快走,再不走我就要把你带走了。”   “你说的不像是我要去国外过个春节,像我要去执行三年任务一样。”郑乐于无辜摊手。   “那这位接受任务的同志,请你准时登机。”季柏说话时还趁机在他背包上挂了个东西,眼疾手快的。   “是什么?”郑乐于其实能猜出来。   “现在别看,我走了看。”季柏回道。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等到郑乐于踏进机场的时候,他才下手往背包后面摸了摸。   ——是一个陶瓷娃娃,Q版的脸,黑色碎发,白白嫩嫩的,笑起来还露出牙。   简直和季柏一模一样。   在机场极高的穹顶之下,郑乐于同样露出了笑。 第65章 不支持的态度   国外不过春节,所以今年郑乐于过的除夕没有前几年有意思,但是起码不用在年夜等着总是会忘掉回家的郑单。   K州和A市是昼夜颠倒的两个反面,时差正好隔了十二个小时,郑乐于觉得自己只是来过个寒假,在这里毫无春节的气氛。   他初中的时候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几乎每个暑假都会来,甚至还收到过某个夏令营的邀请,在里面认识过一个巴西裔的朋友,后来那个笑起来像卷心菜的朋友还拿到了美国最高学府的offer。   K州的天气在冬季没有那么冷,但是阳光里也泛着较为淡薄的光线,有海滩的感觉。   郑乐于轻轻合上了手里的书,上次来住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退,连枕头边的草莓大福玩偶都规整地坐在属于它的位置,床底下放着的箱子有些落灰,里面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杂志,甚至还有初中的时候朋友偷偷塞在里面的DVD。   言女士不喜欢乱动他的东西,所以一切都井然有序,只有居住的痕迹现在在傍晚里显得昏黄起来,倒是很温馨。   这是某个度假山庄里的别墅,一楼下还有巨大的游泳池,在冬天看上去没什么用,夕阳使它波光粼粼。   现在这栋房子里没什么人,言女士不喜欢有人来打扰,所以连保姆也没有,现在她又和她的朋友们打球去了,大概要晚上才回来。   房子很大很空,也让郑乐于觉得不适应起来,寄宿生活对他的影响就是让他没那么习惯独来独往了。   ——并且,他现在有点想季柏了。   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陶瓷娃娃。   房间里的指针逐渐要指向七点,在窗外的光线彻底熄下的一瞬间,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时分秒三针在重合的刹那又走远开来。   在地球的另一边,此时应当旭日东升,照在半融化的雪上,应该是很漂亮的景色。   季柏昨天和他打电话的时候还说A市又下雪了,赶在除夕的时节很巧,抱来院子里的兰花差点被冻伤,让他爸好是心疼。   而这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今天在地球的另一边是大年初一,这里却还没有度过除夕。   好像这里的所有人都忘掉了这件事。   漂亮的灯光静静地笼罩着山庄里被遗忘的小片世界,楼下的游泳池现在泛着幽蓝色的光泽,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有车驶进了车库的声音,在月亮升起的时候。   郑乐于刚把书放在一边,要站起来,就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灯没有全开吗?”言辞和连棒球帽还没摘下来,一手按着灯,有些疑惑地说。   “我忘了。”他没想到他妈妈居然这么快就回来。   倚着房门的女人似乎有点疑惑地拿下了帽子,神色在半明半暗间有些看不清,只能看到后面暖色灯光里的家具,那里还有个巨大的电视机,沙发上还躺着睡着了的吉利。   “今天是除夕吗?”言辞和的大脑从一堆公事、没来得及处理的约会以及和朋友打球的输赢里转过来,这时候才想到,“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她弯起眼睛,话题却没有落在这上面,而是以极快的语速跳跃性地说道:“和我来书房一趟,我有事情要和你谈谈。”   语气很轻很柔。   窗外淡薄的云层一下笼罩了月亮,在合上窗子的同时,郑乐于看见了有另一辆刚刚停在外面的车驱动了,驾驶位的男人探出头来,夸张地拿着礼帽在车窗外挥了挥。   ……按理来说他应该什么也看不到。   郑乐于合上了窗,语气有点淡:“好。”   “就在这里谈吧。”他嫌书房里墨味和潮味太浓,小时候每次躲在书架里偷吃冰淇淋的时候都对那个味道记忆深刻,长久以来落下了阴影。   在开口之前,他就知道言女士要问什么,从哥哥、学业或者是其他里挑出一个话题,都值得对方询问他的意见。   但是他猜错了。   这个叱咤商海半生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位细腻的母亲,她毫不介意地倚在门边,又一分钟的时间没有说话,最后才犹豫着开口:“我忘了今天是除夕了。”   居然是这样的话。   郑乐于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因为她以前很少这样说话,里面居然还带了点歉意。   言辞和有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她儿子房间里原本只亮着的那一盏灯灯光很漂亮,是他七岁的时候她送的生日礼物,过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在。   她又一次移开话题,接下来说的话才是她一直想说的重点:“关于你哥哥的事情,你前天去看望他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吗?”   郑乐于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医生和我说了。”   “没有给确定时间,但是比之前要好一点……”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又多说了几句后,又停下了表达。   郑乐于看向她,言女士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一下没有答应过来。   沉默了很久。   他轻轻叫了她一声,她才如梦初醒,一时间没有找到其他的词,又问道:“你喜欢A大这个学校吗?”   她当初原本不想让郑乐于报这个学校,明明能拿到好几所国外顶尖大学的offer。   “还好,”郑乐于点了点头,“其实我挺喜欢的。”   在这所学校里,他遇见了季柏,这时候就超过了挺喜欢的程度。   “那就行。”言辞和看到他的笑容,有点迟疑地说。   她似乎没有其他话想说了,放在房门上的手一下退开了,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听见郑乐于问:“还有其他的要问吗?”   言辞和顿住了脚步,侧了下头:“关于你和季柏的事情……”   灯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了凝重的阴影,她接着开口:“我本来是不支持的。”   郑乐于在背后的手微微按住了桌子,但他知道还有后续,果然言辞和接着说:“出于某种原因吧,我最开始不认为你们能走得长远。”   她认真地看向了郑乐于:“不是出于同性恋的问题,坦白说我在你青春期的时候就猜出来了,而是我经营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知道一段关系最开始是什么样子的,它会变。”   言女士的神情在追忆和平和之间变换着,她想到了什么:“我为什么转变想法?大概是因为我见到了你们相处时的样子吧。”   她不是因为一段感情的失败就会对此失去信任的人,而且她知道郑乐于有自己的路要走,他所选择的很难改变。   郑乐于松了口气,大概是因为这表情过于明显,言辞和笑了出来:“人家小孩很可爱的,我也很喜欢他。”   郑乐于把灯全部按亮了:“我知道。”   大概没人能不喜欢季柏。   现在房间里已经很亮了,外面的灯光却还是暗,言辞和点了点头,这光照亮了她的脸,她并不算一个漂亮的女人,但是有时候女人并不需要漂亮,手腕和能力才是。   她靠这个才成为了言辞和。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轻轻眨了眨眼,灯光下看到郑乐于已经从孩子变成了青年,二十年过去了,还是有人要走这条路。   她轻声开口:“晚安。”   郑乐于也回道:“晚安。”   在这个无名的夜晚,还有人记得它是除夕,言辞和关上了门,留郑乐于在房间里。   他还是有点不适应过于亮的灯光,于是在言女士关上门之后又把灯调暗了一点。   床头的草莓大福公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想,他也知道,感情是有很多不确定性的。   但是没关系。   他垂眸,窗外夜色笼罩着空旷的山庄,从这里能看到外面的另一栋房子,那儿也亮起了很漂亮的灯光,夜风拂过,有清凉的触感。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   “叮咚”一声——   手机界面上突然蹦出来视频邀请,是熟悉的旋律,光是在这个寒假,他就听到过不下十次。   他露出一个轻笑,然后接起了电话。   “早上好。”季柏那张弯起眼睛的脸出现在画面上,他十分轻快地说。   “我们现在还是晚上。”郑乐于顿了顿,然后将手机转了个方向,对向外面的夜色,然后才又转了过来。   他露出个同样轻快的笑容。   “我知道,我想说。”季柏得意地一眨眼,将手机画面一转,郑乐于才发现季柏现在在做什么。   这人撸着俏俏的毛,坐在院子里,上午的雪地上还反着光,洒起来的金光白雪映得极为潇洒。   “除夕夜快乐。”这才是季柏要说的。   他们现在隔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但是却又顶着同一片天空,一个尚在旧年,一个已经在新的年份了。   “我们会聊到我说新年快乐的那一刻的。”季柏眨了眨眼。   他捧起一把雪,早晨的阳光照得俏俏伸了个懒腰,他又不想雪意凉到俏俏,就放着它一下溜走了。   “我们这里像没有过年。”郑乐于看着屏幕上季柏的脸,这个人连晒太阳的时候也认认真真。   “那我可就是第一个向你说新年快乐的啦。”季柏反应过来,他弯起眼睛。   太阳洒下来,地球的另一边渐渐有温暖的感觉,每个大年初一都带着希望,郑乐于说出他的新年祝福。   他们隔着十二个小时一起看向天空,同一个太阳曾照耀他们。 第66章 见到李琼楼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李琼楼在冬天凉薄的末梢里冻得咳嗽了一声,他今天穿得也薄,在人来人往的学生堆里有点格格不入。   “所以这就是你非要跟我来学校的原因吗?”季柏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眼神,黑色的登山包回家一趟还空了小半,背起来轻松了点。   “还不是因为上次你们打视频的时候我连脸都没看清,我真的想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李琼楼露出个苦瓜脸,他下半学期开学比季柏晚,出于关心发小的感情生活,咳咳,还有好奇,当然要来学校一趟看看了。   这就是他们俩一起出现在学校门口并一直往前走的原因,寒假结束,还蒙着寒霜的树叶旁已经渐渐开出了嫩芽,背着书包和拉着行李箱的学生就像是当初离开时候一样多。   季柏虽然被他亲爱的发小缠着脚步,但是也没怎么在意,毕竟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要见到的郑乐于,走起来带过的风都是轻快的。   “所以真是那个郑乐于啊?”李琼楼想起来这件事,不过他实在搞不懂其中的关系,他沉思道,“按照我的资料来看,劝你慎重啊我的好大儿。”   他露出一个沉重的表情。   还提这个,那九假一真的消息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季柏顿下脚步,黑色碎发的年轻人对着发小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你谈恋爱还是我谈恋爱。”   他拿出调侃的态度:“还有,谁是你好大儿。”   从校园门口一直到宿舍,旁边本来有林荫大道,因为冬天树叶落光了,在二月底才迎来春光欲泄的前兆。   他这话说得认真,李琼楼看到他的表情时一愣,心说也没见过他这样,大概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他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在想的事情,反倒更加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居然能让他发小深陷爱情的漩涡。   他了解季柏,他的发小生了副不羁的皮囊,长得也帅,不是没有人追过,偏偏他说他不感兴趣,再问起来就说他在等待真正的爱情,因为这件事李琼楼调侃过他不少次。   上次听季柏打视频的时候,声音还挺好听的,嗯,还有点熟悉,可能是因为季柏和他打电话太多次这个声音他都听得熟悉了吧。   早晨的太阳不知道何时已经被笼罩在林荫大道后面,沉沉的,从树叶间隙里投出来明亮的光线。   季柏收到了郑乐于的信息,他已经到了。   这时候光线完全照亮了季柏的脸,在雪色完全被阳光融化的早晨,他看着消息露出笑容,然后把手机合上,放进了口袋。   来到学校的这一个早晨,使他莫名回想起来A大的第一天,那时候还是夏末秋初。   一切居然是一本书的缘分。   他突然侧过头问李琼楼:“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李琼楼挠了挠头,他是陪季柏一起来学校的,什么也没背,今天穿了件灰色的棉服,耳侧打了个耳钉,露出的表情表明他还有点不太习惯季柏这正经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不是这个性格的样子?”季柏在自己的词库里努力搜索,“比如,挺白月光的?”   白月光这个词简直是为书里的李琼楼量身打造的,但是放在现实的李琼楼身上嘛,却不太像。   他的发小是那种随性的人,心直口快,和书里的形象大相径庭,当时让看到这本书的季柏不敢相信,后来一步步确定这本书是假的之后他反倒平静了,只是现在又想起来了。   李琼楼在旁边露出了个思考的表情,就在季柏以为他要说出点什么的,他开口时的眼神一片茫然:“什么叫白月光?”   戴着单颗耳钉的发小这时候是真的被季柏的问题搞得有点茫然了,他似乎不明白季柏突然提到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   李琼楼甚至和郑乐于长得并不像,真不知道书的作者是怎么写的。   季柏转移了视线,终于确定原来书里的内容可能确实没有那么真。   这件事只是无数确定书是假的证据之一,但是最后却一起压来,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微微皱了下眉。   就算知道,他还是有点不爽,或者说不开心,因为任何命运馈赠的东西都有收回的可能性,更别说一个看上去是假的礼物。   万一这本书连结局都是反的呢,那听起来真是糟糕。   雪融化沁下来的水蔓延而过,校园的路像下了雨一样潮湿,季柏踩过去,内心是和李琼楼不一样的茫然。   旁边有个拉着红色行李箱的学生,正在和友人低语,要把行李箱上面绑着的小玩偶给友人拿,季柏瞥过一眼,突然想到了郑乐于寝室里那一株被全寝室人供着的绿植。   也不知道一个冬天过去,那两颗仙人掌球球还好不好。   来自绿色的回忆让他心头轻快了些,心情一下没有那么糟糕了。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们宿舍楼是A大最漂亮的那几栋之一,高层的建筑映入季柏眼帘的时候,李琼楼不知道又往哪里跑了。   他又不在A大上学,乍一看这学校比他们大学气派得多,没忍住就沿着外路多走了点。   “等我一下,我看到个蘑菇,长得挺有特色。”李琼楼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季柏无奈扶额。   不着调的发小就是这样,上一秒还在说自己要做什么事,下一秒就能忘得差不多。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一抬头就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不是郑乐于,是把行李箱在脚边正在楼下站着和人聊天的谭青。   对面的人是他的妹妹,依旧是那个圆圆的红色寸头,和谭青的聊天热火朝天。   他们发现了从那边过来的季柏,红色寸头的妹妹先反应过来,探出头来朝他露出个微笑。   季柏礼节性地扬起嘴角。   ……别以为他没看见,这个女孩像是掩饰激动地在旁边扯了扯她哥的袖子,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见了某个一直喜欢的动漫人物。   好奇怪的感觉。   谭青也朝他露出无奈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往上指了指,示意他快上去。   和其他回一趟家像是要把家里搬空的大学生相比,季柏可谓一身轻,甚至还把背包里的两本书卸在了家里。   他点了点头,在楼下磨蹭了一会,毕竟李琼楼一扭头找不到他了也是问题。   想到一会就能摸到触感真实的郑乐于,他拿着手机的手贴在胸膛上,能感受到强有力的跳动,一种名为开心的情绪一下冲淡了之前的不知何来的酸涩。   他在谈恋爱,并且不止是因为他在谈恋爱。   周围人来人往,学生们终于在二月底反应过来,原来冬春的交替之际,尚且还有开学这件事,拉着行李箱上来的人里,不少发挥出大力士的潜质。   但是在那么多人里,郑乐于还是一眼看到了季柏。   他刚整理好床铺,顺便把寝室卫生也打扫了下,前两天回国时他直接飞回A市的,在酒店倒时差倒了两天,现在还是有点困倦。   季柏在车上时还和他唠,说他发小非要来看看他,郑乐于这时候甚至还想起来他在游戏上还没掉马。   也就是说,李琼楼甚至还不知道他在游戏里结识的大神和他发小是一对,他们打了这么多场游戏,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   总不能直接开口,嘿,忘记和你说了,对面这位你的队友/发小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巧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听起来真是充满了喜剧意味。   他快步走下台阶,季柏被宿舍楼下树叶挡着的脸上一双眼也看了过来,那双浅棕色的眼睛一下子充满了惊喜。   “再说一遍,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他们对视,然后都在对方眼里找到了相同的笑意。   ……要不是在宿舍楼下,他们还真有可能第一面就亲上。   不过还是算了,每天在寝室楼下亲嘴的小情侣已经够多了,关爱路过学生的心理健康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他们交换了一个拥抱。   季柏又闻到了熟悉的洗衣粉的清香,在郑乐于身上。   郑乐于摸着他的手感觉不太对,他有些犹豫地在季柏耳边开口:“寒假你和我分享的糖浆鸭香水鸡大刀铸牛肉好吃吗?”   季柏听出来他的意思,他一乐:“没准一个寒假过去,现在我更有料。”   虽然郑乐于说的那些是真的很好吃。   郑乐于弯了弯眼睛,这时候他看见了在和谭青聊天的那个女孩,想不注意到她太难了,毕竟不是谁都会在他和季柏说话的时候踮起脚尖看的。   那个女孩看到他们俩在一块的时候,眼睛兴奋得都像是要冒星星了。   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他还没说话,又有人从楼边往这走来,声音熟悉又絮叨:“哇,季柏,那个蘑菇居然拔不动……”   这人的话止在了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时,李琼楼有些茫然地看向了郑乐于的脸。   “你好。”郑乐于打了声招呼。   季柏早在听到李琼楼声音的时候就退了一步扭过头来,话比行动快:“摘了又不能吃,你摘它中毒了怎么办。”   他看向李琼楼时,发现对方的神情很茫然。   “我、你,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李琼楼的神情看上去有点空白,他真觉得自己不止在季柏的视频里看到过郑乐于。   旁边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女孩这时候也彻底不装了,很是好奇地探过头来,谭青听见她小声地喃喃出声:“什么什么,居然还是三个人的戏码吗?” 第67章 见你   “不对,”眼睛和寸头一样圆圆的女孩子也反应过来,她听到了刚刚李琼楼叫人的名字,于是她扭头问自己的哥哥,“那个人叫他什么来着?那个高鼻梁个子矮一点的男生。”   谭青这时候也看向她,眼神很诚恳:“别磕了,小心和你哥一样磕到真的了。”   “所以叫什么名字?”谭娅看上去有点不确定什么的样子,表情上有点急迫。   “啊,”谭青犹豫了一下,“季柏,季节的季,柏树的柏,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没想到这句话一出来,只能见到他妹妹表情上一片空白,她看上去比在追忆的李琼楼还茫然:“那高个子的你的那个帅哥舍友呢?叫郑乐于?”   “你怎么知道?”谭青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啊,总不能告诉他这两个人的故事是她写的吧,谭娅沉默了一秒。   “这不应该啊。”她喃喃道。   按理来说攻应该比受高吧,就算她自己写故事的时候没有特别标出来,也不应该是这样啊。   眼眸圆圆的女孩子沉思着想,思绪居然一下子跑偏到这种地方。   她写的是风流渣攻和清冷受的故事来着,按设定来说攻是大高个英俊猛攻才合理,现实怎么有点反反的呢。   不过说起来,她当然也不歧视矮攻啦,矮点好,还能嘬,咳咳。   谭娅脸上一红。   早上的风从树叶间吹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她的脑袋也一下子被吹得清醒了点,这下才有时间思考别的。   她轻轻扣上手里的手机,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恰恰踩过了一处水洼。   这个红色寸头的女孩歪了歪头,终于开始思考自己写的书里的故事为什么会在现实里发生这个问题。   同时,站在台阶上面的郑乐于和季柏对视了一眼,因为视线原因,没有发现红色寸头女孩有什么异样之处,只是对视完又看到李琼楼的茫然中带着思考的表情时,嘴角都不约而同地扬了起来。   “你猜猜?”季柏道。   这下轮到李琼楼把茫然打量的目光又一次看向了郑乐于。   深棕色眼睛的年轻人以一种坦诚的态度同样看向他,这时候郑乐于才发现,季柏这位发小、书里写的那位深陷爱情三角修罗场的白月光,和他长得也没有那么像。   大概那天夜色太深,他一时间看错了。   那作者写的是什么文?除了最开始的走向有那么一点苗头,后来完全不相干。   ……他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就在他的面前站着,正在踩着水坑思考人生。   李琼楼刚刚还在想着树下的蘑菇没有采到,现在乍一看到季柏男朋友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整个人脑袋都是懵的。   “我和你哪个朋友很像吗?”郑乐于一只手还插在兜里,神情显得有点无辜,这种感觉让李琼楼觉得更加熟悉了。   这种游刃有余还爱开玩笑的个性。   “我在哪里见过你,不对,不是见过,我认识你。”李琼楼思考了足足有一分钟。   他的脑袋里一下子涌出来很多记忆,记性特别好的代价就是从这些记忆里提取出来想要的东西太难,但是他依旧能够感觉到某种熟悉。   没有结果,似乎只是熟悉感,像是前几天才刚刚说过话一样。   ……这是因为他们前几天才打过游戏,并且在游戏后,季柏还和郑乐于打了个视频。   最后季柏及时打断了他的思考:“你别想着这事了,蘑菇也别摘了。”   “这是我发小李琼楼。”他一本正经地介绍道,但是背对着李琼楼的地方却悄悄朝郑乐于眨了眨眼,示意他暂时别说出去。   “郑乐于,和你提过好多次了。”季柏弯起眼睛。   他们这边交流友好,但是在台阶下假装发呆听着谭青说话的谭娅却露出了个有点吃惊的表情。   这和她书里写的对不上啊?!这才什么时候啊,三个人的修罗场居然这么快就展开了?中间八十万字狗血撒欢虐恋情深怎么被省略了?   这不合理。   “你到底在想什么?”谭青有些疑惑地在她眼前招了招手,“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在A市待了好几天了,要是报道迟到了咱妈凶的是我。”   “我回酒店收拾收拾就行啦,不要着急。”谭娅回过神来,讪笑道。   “对了——”眼眸圆圆的女孩子往台阶上一看,寝室楼下的树叶遮住了她的脸,在上面投下了晦涩的光影,“郑乐于,为什么是你舍友啊。”   她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可没有给郑乐于安排一个和她哥哥同名的舍友。   “分到我们寝室那就是舍友啊。”谭青的表情看上去很茫然。   他又想到了什么:“人很好的,你……”   他这话还没说完,谭娅就下意识地接上去打断了他:“他真和季柏在谈恋爱?就是他旁边那个男生?季柏?他人是不是清清冷冷的,然后在一起的事,谁先追谁的?”   谭青被她这一系列问题弄得晕头转向,他试图理清自己的语言体系:“是,对,清清冷冷的?也可以这么说,但是……”   “我知道了,”谭娅说完这句话还叹了口气,这一声在安静的树后面显得余味悠长,“你说他人挺好的是吗?我现在明白了,我会搞定这一切的。”   她知道这是个虐恋故事,对那个她先前看到的年轻人极其不友好,这本书是她写的,她就有必要拯救这一切。   起码故事里的人要有知情权。   她写的那个故事不应该真的在现实里发生,这听起来真是太糟糕了。   脚下踩的水坑很清,她低头,甚至能看到自己模糊的轮廓。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是每次来收尾的都是她,以后绝对不会再随便写什么故事了,她有些气馁,哪知道来她哥学校时不小心磕到的两个帅哥也是这样呢。   她给她哥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先走掉,谭青还有点疑惑为什么谭娅和他本来聊得正开心,郑乐于他们一出现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当然他已经习惯了他妹妹神秘兮兮的状态,毕竟她从小就这样。   于是看着妹妹的背影从校园直路的转角消失,他才提着行李箱上去,又和郑乐于打了个招呼,在要上楼的时候,听到了来自于那位季柏发小的声音:“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三个顿号哥!”   谭青抬了下眼,从上二楼的中央台阶看过去,只能看到寝室楼门口的人影,但是这三个人一眼看过去太过于显眼,隔着玻璃板都能感觉到他们情感的波涛汹涌。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带着疑惑上了楼。   ……三个顿号是郑乐于在游戏上的昵称,真的是三个顿号。   郑乐于沉默了一秒,他的笑意甚至还在嘴角没有压下来,然后就听到李琼楼不敢置信中带着激动的声音。   坦白来讲,其实李琼楼这么久没发现才是离奇,毕竟照着他们在游戏上压不住的腻歪和下了游戏就打视频时候的声音对比,李琼楼本应该在当时就发现的,居然真的拖到了见面才发觉。   李琼楼看郑乐于没说话,一时间也有点怀疑自己,将质询的目光转移到了季柏身上。   季柏无奈摊手:“这是个巧合。”   “故意的你是故意的!”李琼楼脑筋一转就明白了,在激动地跳起来之后他才开口威胁道,“我回去就熬毒蘑菇汤给你喝。”   郑乐于也弯起眼睛。   然后就看到李琼楼把目光转过来,以一种平静而熟悉的语气威胁他:“还有你,顿号哥,这个赛季的组队,我这一周都不带你玩。”   郑乐于:“……不好意思,我愿意把时间调回开始,告诉你真相。”   这最开始真是一个巧合,他们决没有故意开李琼楼玩笑的意思。   而且这个后果听起来真的太可怕了,一个星期打不了组队赛什么的。   李琼楼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表,然后保持着这个表情对季柏说:“我不管,我要回家吃饭了,再见,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了,背影在潇潇的雨色里有点寂寥。   实际上他的手在下边戳着手机:“我靠,季柏你下次再给我整这出呢。”   其实他是为了不当电灯泡才出来的,他合上手机,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季柏在后面又叫了他一声,李琼楼把手机再次拿出来,然后恶狠狠地点开游戏界面,把郑乐于和季柏一起拉黑了。   起码要等到下周再给他俩拉回来。   郑乐于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有点担忧,季柏在他旁边开口,带着淡淡的笑意:“没事的,他放了狠话才这样,实际上没生气。”   “不是因为这个,”郑乐于摇了摇头,“我担心的是他把我俩游戏上拉黑了。”   他有些忧心忡忡。   季柏打开了游戏,发现郑乐于说的是真的。   他脸一黑。   外面的树色已经渐渐深了,淡薄的冬雾里他的模样也看得很清晰,在拥挤的人潮里,他们这边没什么人,很空,郑乐于上手把他头上翘起来的一缕毛往下压了压。   季柏抬头看向他,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差点又要来拥抱。   “你猜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郑乐于问他。   “是什么?”   他凑上前在季柏耳边说了一句话。   季柏顿了一下,他放在手机侧边的手下意识捏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最后弯起眼睛,有得意的弧度:“那下次试试。   郑乐于唇角带上了轻快的笑。   放在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两个人同时。   郑乐于看了一眼。   居然是谭娅的好友申请,对方应该是从她哥哥那里拿到的联系方式。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谭娅在申请理由中写道:   “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拜托拜托,和一本书有关,我想单独和你说。”   郑乐于眉头一皱。 第68章 大结局前夕   季柏拿冰凉凉的手机背面往郑乐于脸上一贴:“你在想什么?”   郑乐于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然后按住了季柏的手机,开机键一打开,亮起了屏幕,只照到了季柏的脸。   “想你。”他面不改色地说。   季柏沉默了一秒:“你从哪学来的这一套?”   郑乐于扬起嘴角:“走吧,中午吃糖醋鱼。”   “不行,食堂中午还没开门。”   “我是说校门口街上的那家糖醋鱼。”   “那我勉强同意。”   他们牵手,然后上了寝室楼,季柏要把背包放下,郑乐于的手机始终揣在兜里,指尖在上面点了点,但没有打开。   他没有同意谭娅的好友申请。   谭娅向他提到了那本书,但是书分明已经被他扔进了后湖,那她就是从其他地方知道的。   难不成她也有那本书吗?可是书里压根没有这个角色,要说按角色分配书,季柏和他一样拿到书的可能性都比别人拿到的可能性大。   这合该是一个秘密。   他等着季柏把背包放下的时候,寝室里没人,防尘膜和被贮藏了一整个春假的灰尘一起扑面而来,整个寝室里弥漫着一种沉寂已久的潮湿感,季柏皱着眉头拿消毒水在寝室里喷了一圈。   郑乐于就顺便帮他把他书桌上的防尘膜撕下来了。   上个学期离开的时候,季柏就把东西整齐地摆放好了,桌子上的几个收纳盒安静地缩在书柜下面,还有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台灯、卷尺和双面胶,复习资料被卡在桌子上面的夹层里,和一整层的书待在一起。   很有序,对强迫症来说简直是赏心悦目。   不过,他的视线在一层书间掠过,一列素净的书脊里混出来个很花的脊面,相当格格不入。   还有点眼熟,郑乐于的指尖动了动。   季柏这时候在外面打电话,妈妈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学校,他含糊给了个回答。   妈妈简直秒懂:“你上学期跟我说你在学校里有个喜欢的人来着,这么早赶着去见人家是不是,什么时候也带回家让我见见啊。”   她好像在电话的另一边托着腮思考,语气听起来有点调侃。   要是他妈当时早点回家,没准还能见到,季柏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状若漫不经心地回复:“我要是说了你别太吃惊。”   “我等着听你说。”年清女士摆弄着桌子上的兰花,应该是侧着头在和他说话,一如既往的期待。   “就是,嘛。”季柏有点紧张地清了清嗓子,他换了个姿势,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就要把自己打好的腹稿往外说。   视线不经意地一瞥,早晨的阳光和露水里,把整个寝室都照亮,屋里的郑乐于好像在翻看着本书。   他桌子上有什么书好看的,又没他好看。   季柏纳闷,手机还被他攥在手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等等,他刚刚随手塞进书架上的书还在上面。   那本狗血虐文!   “一会和你说。”他“啪”地一下挂掉了电话。   但是等他急匆匆要去回收那本乱七八糟的书时,一打开阳台门只能见到郑乐于状若随意地在看着一本经济史,晨光里的头发微微翘起来,看书时帅得不成样子。   季柏愣了一下开口:“这书放桌子上好久了,可能有点落灰。”   郑乐于把书抖了抖:“还好。”   季柏默了一下,然后眼看着书里夹着的一小沓草稿纸掉下来落在地板上。   郑乐于:“……”   两个人一起静默了一瞬间,然后季柏没忍住笑出声:“别抖,我的每本书里面都有草稿纸。”   郑乐于失笑般把草稿纸捡了起来。   白色的A4纸上被季柏列出了一堆思维导图,最上面的边角处还被他画上了两只猫,是俏俏和吉利,两只猫的尾巴对在一块,看上去很可爱,郑乐于挑了挑眉才草稿纸塞了回去。   冬末春初的天气让人捉摸不定,季柏进门这短短瞬息就风云变化起来,早晨的冬雾还没在阳光下散去,跳动的露珠上就开始笼罩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寝室里的空气也变得像要下雨前那种沉闷而灰暗的感觉了,季柏看着郑乐于把书放回书架,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那本书脊花花绿绿的书,季柏在心里松了口气。   其实要向郑乐于开口很简单,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了。   “我们下楼吃饭吧。”季柏掩饰性地扯开了话题,扣在手机开机键的手往下按了一下。   “等一下。”郑乐于轻声说。   他往前一跨,很轻易就和季柏面对着站着,季柏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   在潮湿沉闷的空气里,郑乐于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一触即分。   “假期欠的。”他眨眨眼。   “你尝起来像一个丝绒芝士热狗,较满酱的那种。”他又补充道,这是他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怎么会有人把这话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啊,季柏浅棕色的眼睛呆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他意识到这是个大好时机:“我欠的还了,你的还没有。”   话音刚落,他就亲了上去。   外面粘稠而灰暗的天色压下来,带过沙沙的树叶,两个人亲着的时候唇角都没压下来,从潮湿的空气里感觉到一种湿润,最后撤出来的时候季柏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   “靠,门没关。”他喘了口气,往门的方向一看才发现没关。   郑乐于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半掩着的门,对上季柏的眼睛:“这样就看不见了。”   “掩耳盗铃。”季柏弯起眼睛评价道。   最后是又亲了一次,亲得气喘吁吁,季柏看见郑乐于颤动的眼皮上长长的睫毛像是要被潮湿的水汽打湿了,他仰起头,又最后在郑乐于眼皮上印下了一个近乎虔诚的吻。   这是他的。   从门口打进来的光线很灰暗,像是暴雨的前兆,空气里有种莫名的发霉饼干的味道,季柏背在后面的手机终于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是给妈妈的,语气很郑重:“是个男生。”   太阳的光一直没照进来。   这条信息发出去之后,季柏仰起头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什么,他不敢置信地比量了一下两个人头顶的距离。   靠,一个寒假过去,郑乐于怎么又长高了?!   郑乐于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一下就把他按在了寝室上床的楼梯处:“你想什么呢?”   “你搞这套?”季柏想抽回手,结果发现一下子抽不开,被对方箍得可紧,有点目瞪口呆。   郑乐于松开了手,才不承认自己是刚刚恶趣味上头了:“再亲一口。”   “超标了哥。”季柏现在还能感受到刚才亲吻时从心脏传来的淡淡的酥麻感,但是他指尖动了动,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再亲一口简直是合情合理。   只是在他们亲得难舍难分的时候,从窗外来的风吹响了书页,季柏没有发现书柜上那本花花绿绿的书同样被吹开了来,带起了被翻过的折角的页。   太阳没有升起来,雨反倒是有些绵延地要下起来。   细细密密的,郑乐于一向喜欢雨天。   ————————   红头发寸头的女孩坐在咖啡馆里,有些焦急地看向手表,掐算着时间,面前的咖啡端上来之后甚至还没有被搅拌一下。   约来的人在七点半,她来得有点早,所以才等得着急。   外面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泛着水意的冲在咖啡馆的落地窗上,是急促的暴雨。   终于有人推门而入,黑色的折叠伞被对方挂在了门口的置物处,有着一双极漂亮的深棕色眼睛的年轻人扫视了一圈,他身上扑着水汽,眉眼间透露了些锋利,才终于找到了她。   谭娅有些激动地朝他挥了挥手。   真不愧是她笔下的主角,连走过来的样子都帅得不行。   身量高挑,晚上换了件黑色大衣的郑乐于在她对面坐下,谭娅的目光从对方的灰色毛衣一直流连到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眼神里不由得流露出满意。   哎不愧是她花了大量笔墨写出来的人物,真是帅气啊。   以为对方是个正经人或者是手里拿着什么把柄来谈判的郑乐于:“……”   在长久的沉默中,郑乐于敲了敲桌子,对面的女孩才反应过来:“哎晚上好。”   她下意识开口,发现说的有点跑题还补救了一句:“啊我来和你说的是正事……”   但是她没想到对面的郑乐于居然轻笑开口,眉眼在落地窗外的暴雨中和下,也没有那么锋利了:“你好。”   这模样,和她写的清冷人设怎么不太一样呢,谭娅呆了呆。   她咳嗽了一声:“那个,我听我哥说,你是不是在和季柏谈恋爱啊。”   这句话开门见山来说似乎有点不太礼貌,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但是谭娅有不得不做的理由,总不能让事情继续发展真的成为她笔下的样子吧。   渣攻贱受的狗血文写的时候和看的时候是真爽,但是发生在现实里对主人公就有点不太公平了。   但是黑色头发的年轻人似乎并没觉得被冒犯,接着点了点头。   “这件事怎么和你说呢,你听我说完之后可能会觉得它很扯,但是我必须要说它是真的,”谭娅有些苦恼地搅拌着手里的咖啡,“你让我想想措辞。”   郑乐于表示愿意等她想好。   他有预感,对面的女孩知道什么。   旁边的服务员将饮品单递过来的时候,郑乐于点了一杯咖啡,只是要了双倍的糖,神情里带着平和。   谭娅抓狂般挠了挠她的头发,虽然那是个圆圆的寸头,她像是怕被人听到似的,声音压得很低:“就是,我说了你千万不要吃惊,听我说完。”   “在很久之前我写过一本书,我没想到这本书的内容居然成真了。”谭娅叹了口气。   这是句假话,实际上她遇到过这种事已经不下十次了,从随手写了个小段子结果第二天街角的桃花居然在秋天开放的那天开始,她的生活中就一直有这样的苦恼,只有会不会应验的区别而已。   咖啡端上来了,郑乐于接过咖啡的手看上去很平稳,实际上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就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那本书的作者一直以来居然离他这么近。   他开始搅拌起咖啡。   “这本书的主角就是你和季柏,呃,真的,这是一本很胡闹的小说,总之季柏他不是什么好人,特别花心风流的那种,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你最好信一下。”谭娅终于一口气说出来了。   她隐含的意思也很明显。   谭娅向郑乐于投出期待的眼神。   谁料这个年轻人居然不为所动地搅拌着咖啡,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   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郑乐于才放下了搅拌勺,微笑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谭娅简直要给他跪了。   “季柏是特别花心风流的那种。”这句话郑乐于说出来的时候都顿了一下。   谭娅因为他语气里的平静而犹豫起来:“因为这是我写的故事啊。”   “为什么会写这个故事?”郑乐于看向她,实在有点好奇,透过咖啡在冷空气里氤氲的热气。   谭娅卡了一下壳:“这个。”   她皱了下眉,使劲从脑海里扒出回忆:“我有灵感,嗯,你们的故事应该是我在做了某个梦之后写下来的。”   “是一个特别特别长的梦,我记不清了,但是很有意思。”   “在梦里我们扮演着渣攻和清冷受,拿的是三人修罗场和火葬场的剧本?”   “那倒不是,我记不清了,只能记得一部分,书里的内容是我那段时间学习压力大写的,剧情是照搬模板的,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照着人名编的剧情,”谭娅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她睁大了眼睛,“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写的具体内容?”   她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划拉出来的声音让人侧目。   “我靠。”她捂住嘴,随后发现周围人都在看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坐了下去。   “那个故事我随手写在数学草稿本上的,你怎么知道?”她压低了声音。   那个故事是她除了段子外写的第一个完整的故事,她很喜欢,后来还把它完善了,珍藏在家里的橱柜里。   “因为我捡到了那本书啊。”郑乐于笑起来,眉眼间泛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这本书的历程简直让人听了没有不苦笑一声的。   先是根据几个人名随手写出来的故事,居然莫名来到了正主的手里,又分别被两个正主相信,在兜兜转转之后,两位正主居然省略了从开始到中间一大段狗血,真正走到了最后。   谭娅很懵:“这不可能,还有这套路呢,那你怎么不一开始远离他?”   “我不是你书里写的那个郑乐于,季柏也不是你书里写的那个花花公子。”郑乐于轻声地又放出了一个惊雷。   他停止了搅拌咖啡的动作:“下次不要再乱写故事了,尤其是你不能确保它不会发生在现实中的情况下。”   他的语气很温和。   谭娅看向他的时候,自己都呆了呆。   原来故事还写错了吗?她说剧情发展怎么不对!   郑乐于放下了杯子,加了两倍糖的咖啡一口也没喝,他有些遗憾,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再见,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做。”他把搅拌勺一起放在了咖啡杯的旁边,然后朝呆了的谭娅点了点头。   不是,为什么,这不应该啊,谭娅有点懵,她猛地喝了一大口咖啡。   郑乐于拿起折叠伞,好看的侧脸这时候没有来时的锋利了,拉开门的时候有一滴雨水溅到了他的衣襟上,映出小小的带着褶皱的深痕。   从落地窗开去,只能看到对方踩着水花的脚步走得很稳,连带着整个人都像是挺拔出锋的利剑,从这里看过去,他的眉眼隽秀平和,还带了点淡薄的温柔意味。   确实不太像她书里写的郑乐于。   还有,真是帅啊,谭娅没忍住想。   同样的风雨飘摇在A大的寝室楼,季柏把衣服收回房间的时候发现没开灯,黑乎乎的一片。   他“啪”地一声把灯开了,一下照亮了整个寝室。   “还在睡?”季柏这时候才发现徐志文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纳闷中觉得好笑,刚要拿自己折的纸飞机去逗人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瞥过了书架。   ——那本花花绿绿的书映入他的眼帘。   不对,那本书早上是这样放的吗?季柏顿了一下。   他的东西向来属于乱中有序那一类,不管什么样的摆放方式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内心觉得不太妙地抽出了那本书。   在书角的扉页,有着明显的折角,像是主人匆匆忙忙把它塞了回去一样。   季柏想起来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有点糟糕。   该死的,就知道这本书留着是个祸害。 第69章 正文完   窗外的暴雨飘摇,季柏拿起手机就要往外面走,手机屏幕闪烁着光,幽蓝色的。   有人给他发了信息。   来自于他妈妈,年清女士以一种幽幽的语气拖到现在才回复道:“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上次带回家那个男生,我问你爸爸了。”   “听你爸爸说,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呢。”   季柏往楼梯下走的脚步顿了一下,内心纷乱的思绪都凝滞了。   所以你们内心的想法是什么呢?他在手机输入框上停留了一会。   聊天界面上只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又消失,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显示出一条消息:“好吧~”   后面还跟了一个波浪号。   “我和你爸爸商量了很久,如果你喜欢,就去做吧,”他妈妈打字一贯这样慢悠悠的,像是一点也不着急,“反正我们也不介意这个,毕竟我们家也没有什么优秀的基因要继承。”   季柏下楼时还被这句话一噎。   因为他爸妈当年差一点就要成为丁克一族。   下四楼敲开门的时候,426里很昏暗,季柏还在心里纳闷为什么都不开灯,三个幽幽的鬼影一下子窜了上来。   “我靠。”季柏被吓了一跳。   谭青把头顶的白床单掀下去,露出一张头发凌乱的脸:“你咋来了?”   灯被刘文浦啪地一声打开,亮得季柏眼睛都有点不舒服,他环视一圈,高霁一下就猜出来了季柏找谁:“郑乐于拿把伞出去了。”   他手里还捧着白床单,原本是等着来吓郑乐于的,结果先人一步,让季柏的心差点就要跳出来了。   这听起来更糟糕了,浅棕色眼睛的年轻人头发都耷拉下来。   “他刚走应该没有多久。”刘文浦似乎看出来他的心情有点低落,扶了扶眼镜说。   刘文浦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人就冲他们挥挥手,一下就只能看见面前飞快走掉的残影:“我知道了!”   刘文浦和剩下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外面的雨幕逐渐变得细密绵长,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融进水流里,带着初春的花瓣,有的汇流进下水道里,有的被冲到宿舍楼下郁茂的树下,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   ————————   撑着黑伞的年轻人沿着校园的林荫径走向宿舍楼,雨水噼里啪啦地浇到他的伞上,溅起细小的雨珠,又从上面滑落下来。   郑乐于在距离寝室楼有一段路的时候就有点犹豫,旋在黑伞伞柄的指尖被攥得发白。   他要怎么和季柏解释呢?从这件事最开始的时候说吗?那本书已经被丢掉了,能够证明他也拿到书的唯一证据已经没了,从哪个地方开始说,能让它听起来更合理呢。   最重要的是,他想让季柏知道,他们相爱不是因为书的缘故。   和风流花心一点边也不沾的季柏同学最开始接近他时的意图现在已经很明显了,郑乐于只是在犹豫,他并不是书里写的那样的人,季柏应该早就知道,对方每次翻开那本书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黑伞下有从树上摔下来的硕大的雨珠砸在他的脚前,风变大了,但是雨意却渐渐小了。   “靠,没拿伞。”   郑乐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看时愣了下,浅棕色眼睛的年轻人在楼下踩到了水花,伞也没拿上,又仿佛心灵感应般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不远处郑乐于的视线。   季柏眼睛亮了起来,然后也没顾上没有拿伞,直接冲进了雨幕里,蹭到了郑乐于的伞下。   他微微仰起头,对郑乐于露出了个明亮的笑。   这一刻郑乐于忘记了自己想说的所有话,他们对视着静默半晌,他才终于开口,语气很柔软:“怎么这么着急?”   不着急怕你跑掉,万一真以为他是什么花心风流大渣男呢。   在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伞下,季柏弯起眼睛,然后对郑乐于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先不要开口:   “你先别说话,让我先说。”   郑乐于同样弯起眼睛,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看到那本书了,我可以解释,那本书是我去年生日的时候捡的,里面的内容除了人名剩下的全部都不是真的。”季柏一口气说完,因为担心郑乐于真的相信了那本书,“我最开始也有点相信,但是你不是书里的人,我知道。”   他咬字很轻,但是语气很郑重,看向郑乐于的浅棕色眼睛里有一种温和而认真的意味。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郑乐于扬起嘴角,才缓缓开口:“那还真是巧,我生日的时候也捡到了这本书。”   季柏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落在黑伞上的雨渐渐小了起来。   “难怪、最开始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点结结巴巴地说,“可是,诶,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是怎么想的?”郑乐于露出了个思忖的表情,“大概就是,我知道。”   他露出了个轻巧的笑:“我知道,你并不是书里那样的人,人是很幽微难解的,我知道你好,但我不了解全部的你。”   “我唯一了解到的是,”郑乐于的语气又轻又郑重,“我爱你。”   “我能够给你的所有感情都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   拿着伞的指尖在这时候攥紧了,似乎有点不稳,飘摇的雨色窜了进来,打湿了郑乐于的衣角,他看向对方深深的眼底。   季柏感觉自己的眼眶突然有点泛湿:“一样的,我给你的是同样的感情。”   伞外的雨渐渐小了起来,季柏仰头去和他接吻,他的浅棕色眼睛里带着执着。   在触离的那一瞬间,他轻声说:“我爱你。”   他爱郑乐于,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在面前的这个人,骨骼轻盈血肉完整笑起来耳边小痣会一并鲜活起来的人,仅仅因为他是郑乐于。   从指尖传来的温度一起涌进了心头,心脏的酥麻又最后一并传到了指尖,季柏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实在太快。   他们把心给了彼此,在水波荡漾的最后一刻借以渡船,完完整整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郑乐于摸了摸他的头发,另一只撑伞的手把黑色的伞放下了,因为这时候雨已经停下了。季柏很认真地问他:“这时候太晚了,夜宵吃什么?”   郑乐于没忍住被他逗笑,他眨了眨眼:“早知道吃你了。”   季柏笑着亲了亲他的侧脸。   楼上的4楼阳台窜出来三个人影,在浓重的夜色里有点看不清,直到这几个人打开了手电筒。   白色的光一下子照亮了阳台,三个人影从白床单里探出头来,活像三个鬼影,谭青冲他们遥遥招手:“嘿!”   郑乐于:“……”   季柏倒是回了个招呼,高霁开始在手电筒打出来的白墙幕上做手势,配合他们的白床单,确实挺可怕的。   只是现在八点多,也不太晚,要不然等着被投诉。   阳台上还带着露水,刘文浦毫不介意地趴在那里,朝他们招了招手,最后还吹了个口哨。   “长长久久。”   郑乐于能够看清刘文浦的口型,虽说对方拿着手电筒做口型的样子让路过的人可能有点恐慌。   楼上的人齐齐吹起了口哨,最后都笑作一团,披着几张白床单,影子都乱窜。   他和季柏在楼下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发现了无奈的笑意。   这时候雨彻底停了,一片云淡风轻的夜晚只有高高的云层,大概路过的人看向高楼层,会觉得这一个寝室都玩得可乐。   他们身边没有人,季柏手机里的李琼楼开始催他们上线,早先所做的誓言像是被他完全忘了,这位白月光同学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书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握起季柏的手,拿着的黑色折叠伞还在往下滴着水珠,落在地上沾湿了一小块地面。   原来这就是爱情。   从耳边传来了呼啸而过的风,凉得不成样子,但是握着的手心很暖。   从这里走下去,校园只有短短的一条道,但是路很长,往下走的路更长。   ——他已经决意要和季柏走一条很长的路。   大概有多长呢?有一生那么长。   在一生漫长的河流里,谁都跨不进第二次,有人淌水而过,把一颗心完完整整地捧给了他,而他看向对方,就知道自己的心同样会给出去。   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