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耳兔幼崽和大佬监护人[成长·逆袭参赛作品]   作者:未悄   文案   【推推完结文《帝国团宠凤凰奶啾》~】   (正文完结,番外日更,下本开《禁止觊觎幼崽系统》)   赛瑟纳林联邦百年铁律:禁止偷渡、贩卖、饲养垂耳兔。三岁半的小於小小一只,是雪白雪白的奶团子。   可怜巴巴的幼崽被缺钱的父母卖给黑心贩子,在黑压压的走私船舱底部醒来,害怕地捂住自己的小耳朵。   星舰被执掌边防的联邦少将岑寻枝依法审查,蜷在一堆货品中的小於战战兢兢睁开眼,惊呆了。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可是,为什么坐在轮椅上?   无助的小幼崽带着哭腔张开双手,奶声奶气:“Mama抱……”   单身二十五年的少将:“?”   -   联邦皆知少将岑寻枝人美心狠,冷艳无情。   他曾是联邦最锋利的刃,却折在战场上,精神力受到重创,留下了无法治愈的腿伤。   他此生从不被软弱的感情拖后腿,最讨厌的就是没有自理能力、只会哭唧唧的幼崽。   直到小兔球抱着他的胳膊睡着,梦中砸吧砸吧嘴,依恋呢喃:“爱Mama……”   岑寻枝惊讶地发现,他那总是躁动、容易失控的残缺精神力,竟然被幼崽甜甜的小奶音治愈了。   -   赛瑟纳林人精神力无法自愈,只能靠一种名为绒绒草的植物制药安抚。   百年前,绒绒草大面积死亡,统治者认为是泛滥的垂耳兔吃光了它们,将所有兔兔驱逐出境,违者重刑。   如何不掉马,成了小於现在最大的难题之一。   胆小兔兔的小耳朵毛绒绒,受到惊吓会控制不住翘起来,到哪里都得戴着兜帽。   另一个难题是,他的新妈妈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岑寻枝推着轮椅,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幼崽啪叽摔了一跤。   小於不敢掉眼泪,哭唧唧爬起来追上去:“Ma、mama……”   糟糕,兜帽掉下来了!   “——报告少将,这里有只垂耳兔!”   被强行扒马的兔兔幼崽:怎……怎么办QAQ!!   所有人都想抓住他论功行赏,惊惶之中,有谁将他抱起,声音冷淡倨傲:“我看谁敢动我的儿子。”   =[小剧场]=   联邦庆典,众人看见戴兜帽的小幼崽胆大包天攀上岑少将的膝盖,惋惜道:   “这么大胆,这孩子要遭殃了。”   “谁不知道少将最讨厌小孩了。”   “别说小孩,大人也不敢碰他啊。”   却见岑寻枝把小孩子抱到怀里,神色温柔:“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家?”   幼崽搂住他的脖子摇摇头:“要Mama,不要Papa。”   众人:“????”   台上发言的某议长望着这边咽下辛酸泪,清清嗓子宣布垂耳兔饲养重新合法化。   全联邦哗然。   至于推动这一法案更改的小幼崽,正乖巧地倚在监护人怀里咬着手指,眨巴眨巴大眼睛。   从今往后,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岑小於啦~!   【阅读指南】   *一个胆小爱哭的崽崽,和一个封心锁爱&幼崽PTSD的监护人互相治愈的小甜饼   *崽和监护人不是cp,是亲情。崽崽有竹马,监护人有自己的感情线   *少将的腿疾是心理/精神力原因,会被崽崽治好   ——————   ★同题材甜甜养崽预收:《禁止觊觎系统幼崽!!》   三岁的梨觉眼睛大大,皮肤白白,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眼睛弯成小月牙,可爱得像雪糯米团团。   这样惹人怜爱的小幼崽,却在娇宠他的单亲爸爸突然失踪之后,被想要抢家产的恶毒亲戚偷走,丢在严冬的街头。   幸运的小梨觉不仅没有被冻死,还穿成了异世界的系统。   他有一颗这世上最纯洁剔透的心,能安抚陷入紊乱的异界,重新恢复它的平衡。   失序的BOSS各个凶神恶煞,不服管教,吓走了无数旧系统。   听闻新上任的是个牛奶味儿的幼崽,BOSS们阴恻恻地笑了:这不是一口就没了,还不够塞牙缝的。   -   小梨觉懵懵懂懂开始了忙碌的调度工作,穿梭在不同的子世界中,为穷凶极恶的BOSS们安排KPI。   系统首次去往子世界,要化身成为相应属性的角色:   海妖王看向海洋语不熟练、咕噜咕噜吐出一串泡泡的小水母;   黄金龙看向路都走不稳还要跳起来抓龙尾巴的小奶猫;   丧尸王看向注意力分散“啊呜啊呜”咬空气的小食人花;   鬼首领看向飘飘荡荡差点把自己绊摔跤的小幽灵;   严阵以待的BOSS们眼皮跳了跳:……就这?   跌倒的梨觉不哭不闹,乖乖爬起来,小手举起文件,努力踮着脚递给BOSS,软乎乎请求:“哥哥,请领取今天的任务叭~”   BOSS们一愣。   压抑不住的暴戾被小幼崽甜美的笑容净化,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平和。   -   NPC们发现自家老大有了摧残玩家以外的新爱好:   孤僻的海妖王翻遍海底将最明亮的珍珠做成崽崽的头饰。   暴怒的巨龙把最珍贵的鳞片送给梨觉当做护身符。   阴沉的丧尸王温柔地将崽崽捧上丧尸大军的宝座。   生人勿近的鬼族首领焚香虔诚许愿等待小王子莅临。   昔日凶残的BOSS们打破了头,使尽浑身解数争抢小系统今天能来自己的子世界   被折磨得不成样的玩家们:?你们谁?   ——不就是一个系统,有这么大魔力?   ——我的评价是不如之前的气泡音男大系统。   ——呃呃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小孩。   直到被BOSS们打扮成小花仙的梨觉握紧小拳头,鼓起包子脸,奶声奶气认真承诺:“崽崽会帮助大家通关呢!”   ——我撤回刚才那句话,崽门(合掌)!!   -   梨觉成了整个异世界共同守护的小宝贝,能亲眼见到他的笑容,是所有NPC和玩家最大的心愿。   直到某日,众人发现系统幼崽不见了Q口Q   唯有从未露面的神秘而强大的主神留下两句话:   【严禁觊觎我儿子。】   【嗯,亲生的。】   ——————   ★预收:《被人鱼带球跑的小珍珠》   乖甜软糯的小幼崽乔盈昔,和爸比在贫民星相依为命。   爸比漂亮又沉默,好像有许多秘密。   小盈昔自认是个普通的人类幼崽,爸比理所应当也是普通人类。   三岁生日那天,一艘帝国星舰出现在贫民星上空,进行全民广播:   “交出人鱼。重复一遍。立即交出人鱼。”   趴在窗台看热闹的好奇宝宝回过头,想问爸比什么是人鱼。   ……爸比为什么在收拾行李准备跑路?!   -   小盈昔一直认为自家爸比柔弱不能自理,好想快点长大保护他。   直到看见他用大尾巴掀翻了一队前来追缉的帝国士兵。   昔昔:=口=?!   乔泠弦垂眼看向一地的手下败将,冷笑着警告:“让你们的皇帝死了这条心,别再骚扰我和我儿子。”   回头看见呆呆的小幼崽,瞬间收起尾巴。   闭眼,捂头,装弱一气呵成:“昔昔,爸比头好晕……”   乔盈昔:我都看见了,爸比别装了。   乔泠弦:哎呀。   -   帝国皇帝亲自出山,抓捕在逃人(老)鱼(婆)。   陛下莅临那日,贫民星轰动,乔泠弦脸色冰冷。   而小幼崽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亲缘共振。   他飘起来了。   还发光了。   乔盈昔小朋友终于明白,他不是人鱼生的小小人鱼,而是一颗珍珠。   那自己,是怎么来的?   ——等一下,我难道是被爸比哭出来的吗QAQ   得问问爸……爸比怎么又跑了?!   内容标签:星际甜文 成长萌宠治愈美强惨   主角视角小於互动配角岑寻枝   其它:完结文《帝国团宠凤凰奶啾》   一句话简介:rua一把兔兔小尾巴!   立意:创造多元且包容的世界 第1章   伽玛象限,赫特帝国星域,绒绒球星。   一朵。两朵。三朵。   六、七……   十三、十四、十五。   ……十七朵!   小幼崽数完面前的紫色小花,捏捏自己垂下来的毛茸茸耳朵,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小於是只小兔兔,霜白垂耳兔。兔兔最喜欢苜蓿草。   这片苜蓿最近到了开花的季节,紫色的,和他的眼睛一个颜色。   小於每天都要挨个数一数,看看有没有多,有没有少,一朵都舍不得吃。   绒绒球星气候得天独厚,天高云淡,草木扶疏,永远都是最动人的春天。   温和适宜的条件适合居住,也适合繁衍生息。   星球上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兔兔,盛开着苜蓿和冬草的小山坡是垂耳兔一大家的地盘。   幼崽伸出小手,动作很轻地抚摸小紫花。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紫苜蓿们张开花瓣,簌簌地回应着小家伙。   ——开心!   ——好舒服呀,再来再来!   ——摸摸,我也想要摸摸!   花儿们摇头晃脑争抢着更多。   小於有点儿为难,这里一共有十七朵花花,可是他只有一双手呀。   男孩手忙脚乱,前面也要摸摸,后面也要碰碰。   可花儿们不满足,纷纷向他伸展花瓣,将小孩子簇拥在淡紫色的中心。   ——最喜欢你啦!   ——每天都要来哦。   ——崽崽,崽崽超可爱!   小家伙很少体会过这样热烈的爱意,害羞得脸红红,捂住自己的小耳朵。   他声音细细的:“好的呀,我会经常来看你们。”   绒绒球星的兔兔们都具有一定和植物沟通的能力,但这种“沟通”更像是一种单向的施与,并不以语言形式出现。   能跟植物们进行真正对话的小於,独一无二。   不过这种特殊之处,孩子自己并不了解,也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这是他和紫苜蓿们之间的秘密。   小於小心地坐在草丛中间,他很轻、很小一点儿,可还是怕把它们压痛。   花儿们嘻嘻哈哈,才不怕呢。   能跟这么可爱的崽崽贴贴,它们最开心啦!   就在这时,一阵哄笑打破了宁静。   几个男孩女孩追着风筝跑过来,瞄见花丛中的小於,嗤笑道:“看哪,咱们家的小笨蛋又在自言自语了。”   “我们家是怎么出了这么种蠢货呀。”   “我怀疑他根本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风将他们的闲言碎语捎进小於的听觉。   小男孩抖了抖耳朵,试图让那些恶毒的话离得远远的。   可是做不到。   绒绒球星的兔兔幼崽们两岁之前都是小兔崽子,两三岁时会掌握化为人形的本领,收放自如。   然而小於已经三岁半了,仍不会收起标志性的兔耳朵和尾巴。   哪怕用劲儿到小脸憋得通红,不过是让小尾巴炸开毛罢了。   他是一个很笨的孩子,父母和姊妹们都这样说他。   有一些暗地里嫌弃,有一些,就像这几只兔兔一样,表现在明面上。   兔兔们是温和的动物,矛盾并不诉诸武力。   然而语言上的攻击和行动上的冷落,同样是伤人的利剑。   小於知道兄姊们不喜欢自己,也不辩驳什么。   咬着唇,眼圈红红,连委屈都要小心翼翼的。   孩子们是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生物,一旦他们察觉到某人的瑟缩,就会变本加厉。   他们收起风筝,齐齐向小於走来。   或者说,向紫苜蓿花走来。   有了人形之后就可以穿衣服,一个个蹬着锃亮的小靴子,毫无怜惜地踩上花花草草。   小於向来心细而敏感,看出他们的目的,赶紧站起来,张开手臂挡在花儿们前面。   他声音在抖,可还是说了出来:“不、不要……”   为首的是五哥,他比同龄的兔兔们都要高出一个头,也很强壮,深得爸爸妈妈的喜爱。   他是家里的小霸王,别说柔弱的小於,其他崽崽也没有敢忤逆他的。   这个向来任人揉捏的小东西,居然敢反抗自己。   老五挑了挑眉:“小十七,你说什么?”   小於喜欢这十七朵苜蓿花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它们的数量和自己在家的排行是一样的,都是十七。   他音量比平时大了点儿,吓得小於浑身一颤。   他有一双紫葡萄似的水灵灵的眼眸,这时候因畏惧汪上泪,但仍没有退缩:“哥、哥哥,请你不要伤害它们……”   排行第九的姐姐嗤笑:“凭什么?五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到你这个笨蛋指手画脚?”   小於使劲儿眨巴着眼睛,试图不让第一颗泪珠滚落下来:“姐姐,它们,它们开花很辛苦……”   花,开花很辛苦?   这是什么理论?   果然只有笨蛋才能有这种奇形怪状的想法。   兄姊们笑得弯下腰。   桀骜的老五踱几步,当着小於的面,折下其中一朵紫花,用鞋尖碾了碾。   小於认得那一朵,十分钟前,还在说“最喜欢崽崽”。   现在,它垂着头,在老五的鞋底零落。   小幼崽难过地哭了出来。   这也是恶劣的兄姊们的目的——谁让这个笨蛋弟弟这么爱哭,那就当然要多欺负他啦。   老九扬扬下巴:“十七,知错了没?”   小於不敢弄脏衣服,不敢用袖子,只能用手掌徒劳地摸着眼泪抽抽搭搭:“哥哥姐姐,对、对不起。小於错了……”   他错在哪里呢?   幼崽自己也很困惑。   可是没办法,他必须要道歉。   在这个家里,上到父母,下到弟妹,谁都可以使唤他,谁都可以欺负他。   如果有的选,小兔兔也不想这么逆来顺受。   然而不这么做,他要怎么活下去呢?   年长点儿的兔兔们只管把小的弄哭,不管哄。   他们还要继续放风筝,嬉闹着离开。   留下小於蹲在花丛里,一边哭一边向苜蓿们道歉:“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崽崽已经很棒了!   ——那些家伙欺兔太甚!   ——好讨厌的熊孩子……哦不,兔孩子。还是崽崽最好了。   ——别哭别哭,我们的姐妹还会重新开花的,它会回来的。   ——呜呜,宝宝不哭了,我心都碎了。   ——崽崽要做一个坚强的崽崽,好不好?   男孩从出生就体弱,比同窝的兔兔们小一个号,很爱哭。   其实爸爸妈妈都说过,总是哭的孩子没有人会喜欢。可是忍不住。   他没有别的可以保护自己的能力,哭的唯一的宣泄方式。   但花花们鼓励他,小於吸了吸鼻子,使劲儿止住眼泪。   小手扒拉扒拉,捧起那朵被兄长摧残的小花。   再扒拉扒拉出一个坑,把它埋进去。   其他十六朵花儿也垂下头,举行一场小小的葬礼。   ——崽崽别担心,明天春风来了,就会再见啦。   有谁在幼崽的耳边轻声道。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小於鼻子一酸,又掉下一滴泪珠。   晶莹的,纯净的,带着无限纯真与柔软的爱意。   它滴在小小的土包上,渗进泥壤里,落入分崩离析的花瓣。   小兔兔和花儿们都没有注意到,随着那滴泪,整个大地亮了一瞬,如同向周围延展的、蓬勃的生命脉络。   不远处,正在争夺风筝的老五和老九,还有其他几个孩子,脚下都被什么藤蔓状的植物忽然缠住了,摔了个狗啃泥。   昨天刚下过雨,他们七手八脚狼狈地倒在泥坑里,有一个差点从山坡上滚下去。   兔兔们最爱干净了,弄得一身脏兮兮的泥,可忍不了。   而且早上出门新换的衣服搞成这样,一定会被爸爸妈妈骂的。   熊……哦不,兔孩子们面面相觑,看见彼此眼中的绝望,一同痛哭起来。   啊哦。   小於什么都不知道。   *   孩子们期期艾艾回到家,却并没有迎来爸妈的一通骂。   家里有客人。   戴着牛仔帽和墨镜,叼着没点燃的烟,脸上还有疤。   总之就是看起来不像好人。   兔兔幼崽们都是很胆小的,看见这样恶劣的长相,互相挤着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对孩子们向来淡漠的垂耳兔夫妇,对这个陌生男人却很巴结。   指挥着留在家里的小兔崽子端茶倒水,自己脸上也一直端着笑。   老九比其他姊妹们多见过一点世面,转了转眼睛,神情惊恐:“这是……兔贩子。”   兔兔的繁殖力太强,垂耳兔夫妇和其他成年兔伴侣一样,每年生两次,每窝好些只。   家里是养不下的,于是星际兔贩子一年来两回,买下多余的小兔子们带走。   这是绒绒球星约定俗成的规矩,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成年兔兔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幼崽兔兔们也很清楚自己迟早要面临这一天。   至于卖掉之后会去哪里,做什么,孩子们不知道,父母也不关心。   总之,以前离开的哥哥姐姐们,没有一个回来过。   老五不担心。他是爸妈的最爱,肯定不会被卖掉。   老九一向聪慧,也是爸妈的贴心小棉袄。但她还是没有五哥那么自信。   其他孩子们各有各的小心思、小算盘,愁眉苦脸。   有的不想离开爸爸妈妈,有的则向往外面的世界。   小於最后一个进来。   其他孩子们满身泥浆,一个个小花脸、脏兮兮。   唯有他干干净净,眼睛因为哭过一场更显明亮水润,像夏天泡在冰块里的葡萄,看着就叫人心都静了。   兔贩子可不迷糊,手指夹着烟,眯起眼睛:“哎,这个小东西多大了?”   垂耳兔夫妇对视一眼。   他们原本没想把小於卖掉来着。 第2章   ——倒不是因为他们疼他。   看似老五受宠一些,其实在垂耳兔夫妇心中,他们平等地不在意每个孩子。   每年家里都要多出来十几二十只新鲜的小崽子,喂饱每张嘴都是难题,哪儿有多余的精力挑挑拣拣。   小於这一窝,连同老五和老九那一窝是最近满三岁化形的,一共二十只,他们决定卖掉其中的十九只。   小於作为唯一一个被留下的,是因为他是兄弟姊妹中唯一一个没有完全化形的。   软趴趴的兔耳朵还保留着,毛茸茸的小尾巴也藏在衣服下。   这在交易定价中是很大的缺陷,还容易引起其他隐患。   热爱购买兔兔的买家们有很多顾虑,尤其是垂耳兔最大的倾销地:位于伽玛象限和德尔塔象限交界处的赛瑟纳林联邦。   曾经垂耳兔在赛瑟纳林炙手可热,一只化形的、足够可爱的小兔崽子可以炒到十万信用点的天价。   然而百年前,联邦突然颁布法令,全星域禁止饲养垂耳兔。   从此,垂耳兔只能偷偷摸摸走S,决不能让人看出来。   如果一只幼兔没办法完全伪装成人形,那么联邦人大概率是不会买的,进而影响到兔贩子的收购价格。   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还容易扯皮,得不偿失。   所以垂耳兔夫妇压根就没考虑推销小於。   垂耳兔夫人招招手,让小於过来。   男孩走过姊妹们的众目睽睽,沐浴在或庆幸、或嫉妒的眼神中,有些紧张。   他从来都是家里的透明兔,谁都不在意。   结果这会儿成了视线焦点。   小於难得有奢侈的机会窝进妈妈怀里,咬着手指,眨巴着大眼睛不安地听着成年人们交易。   他明白,同他一起长大的兄姐们要被卖掉了。   尽管他们都不喜欢自己,可他还是依恋他们。   毕竟,对于小小的幼崽来说,再稀薄的亲情也是他所拥有的全部了。   会卖去哪里呢?   卖掉之后,会遭遇什么呢?   不知道。   已经装笼了十来只小崽子,兔贩子数着钱,见这只幼崽一眨不眨望着自己。   化形上的残缺的确是个缺点,奈何着实长得雪白可爱。   其他种族想象中温驯绵软的小兔兔,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不能卖到赛瑟纳林,那就换个地方嘛。   宇宙之大,想要垂耳兔的市场多得是。   做生意的,最讲究变通。   现在许多星球已经不再使用现金了,加入星际联盟的国度,例如赛瑟纳林,都改用绑定身份、电子交易的信用点。   不过对于走S团伙来说,还是不容易被溯源和追踪的钞票比较方便。   兔贩子从厚厚一沓钞票中数了一部分出来,在垂耳兔夫妇面前晃了晃:“先生,夫人,要不这只也给我吧!”   垂耳兔先生为难:“可是小於他——”   兔贩子漫不经心再加三张:“我出高价。”   垂耳兔夫人见了更多的钱,喜笑颜开把钱拿回来,怀中的幼崽毫不犹豫塞过去:“好好好,给给给。”   原本以为要砸手里的赔钱货,竟然以最高价成交脱手。   天大的惊喜。   绒绒球星自然不止垂耳兔夫妇一家,漫山遍野都是各种各样的兔子家庭。   一窝七八头十只,一年两三窝,很快就是满满当当的一大家子。   养不起怎么办?通通卖了。   兔兔族都是这样的,没人觉得不对。   至于小兔崽子被卖掉之后的用途是当宠物还是当孩子,他们可管不了,也不是很在意。   卖孩子挣钱嘛,不磕碜。   尽管垂耳兔在赛瑟纳林已经是违禁品了,但曾经几百年的传统让那里的人们还是很喜爱兔兔。   能被想办法送去联邦的小兔崽子,通常能获得最好的生活条件。   至于小於这样去不了的,下场就很难说了。   兔贩子咂摸夫妇俩是否于心不忍,就见垂耳兔先生壮士断腕般一拍大腿:“嗐,孩子么,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已经转移到兔贩子臂弯里的小於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那不是骤变,是既定。   他没有抗拒,没有挣扎,唯独淡紫色的眸子盈起点点泪光。   看着恨不得钻钱眼里的父母,幼崽声音轻轻细细:“妈妈……”   垂耳兔夫人咧着嘴数钱,甚至顾不上看他一眼,随口敷衍:“怎么了宝贝?你要去新家啦!开不开心!”   幼崽霜白的垂耳上细小的毛毛随着他的小身体一起颤抖。   他问:“小於,还会回家吗?”   垂耳兔夫人已经卖过三四十只兔崽子了,全是亲生的;绒绒球星的兔兔们世世代代都是这么生存运转的,她以前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可抬眼看见既不嚎也不闹、只是默默掉眼泪的小於,她心里头一回泛起了难受。   这种情绪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权当中午的苜宿草沙拉吃太撑。   她仍然喜气洋洋的,伸手揉揉小兔头:“要会讨好新家的主人啊!”   兔贩子吆喝着手下,把其他崽子们装车。   这是要出发了。   垂耳兔先生想起什么,又叫住他,指指小於。   “对了,这只有点爱哭。”他叮嘱,“不管是卖去联邦还是哪儿,记得路上给他打镇定剂;剂量多点儿也没事,反正小孩子嘛,代谢快。哎,记着,一定得打啊!不然要是被抓住了,我们可不退钱。”   兔贩子不耐烦点点头。   随后,在留下的小兔崽子们劫后余生的目光中,飞行车绝尘而去。   货仓装满了,小於只能到前面坐着。   两边是人高马大的兔贩子,小小的幼崽被挤在座位夹缝中,紧张得直发抖。   爸爸说,他爱哭。   爸爸还说,爱哭的兔崽要打针才行。   粗粗的,很吓人,很疼的针。   小於最怕打针了。   所以,即便是刚刚被爸爸妈妈卖掉,即便是不晓得要卖到什么地方去,他也不敢哭了。   幼崽随着飞行车狂野的轨迹东倒西歪,怯怯地抓着椅垫,从缝隙间瞥见窗户外飞速倒退的苜蓿田。   他看不见小紫花们,可能想象出它们探头探脑寻找自己的模样。   它们一定还在等自己,等自己去摸摸和贴贴,讲些笨笨的、又很快乐的话。   对不起,我失约了。   小孩子难过地想,明年春风来的时候,再也看不见花开了。   *   “小十七,小十七,过来!”   小於茫然地回头,看见五哥和九姐。   老五手里拿着风筝,笑吟吟地:“小十七,想不想放风筝?”   老九招招手:“来,我们教你呀!”   总被他们捉弄的幼崽有些害怕,可又那么向往兄姐关切的目光。   他多想跟他们一起玩儿呀,就像其他的姊妹一样。然而他们都嫌他笨,嫌他弱小,从来不带他一起。   小於鼓足勇气加入他们,没想到五哥和九姐真的没有戏弄他,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   妈妈就坐在不远处微笑:“宝贝,玩累了就过来吃点心。”   幼崽鼻尖都是汗,眼睛笑弯弯。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小兔兔从梦中醒来。   香甜的青草沙拉,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和煦的绒绒球星,都不见了。   是梦呀。   他失落地想,也的确只有在梦里,哥哥和姐姐才会对自己这么好。   可自己连在梦里,都那么期望能亲近他们。   小於睁开眼,看见浓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这是哪里?   他在什么地方?   好冷……   小於蜷缩在堆成小山一样的货物最上方,紧紧捂住自己垂下来的小耳朵。   可是他的手手比耳朵还要小,怎么也遮不住。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被运去哪里,总之不会是赛瑟纳林。应该是其他更欢迎垂耳兔的地方。   兔贩子们把他塞进这艘星舰,被关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没有。   按照垂耳兔夫妇的叮嘱,兔贩子给小孩儿打了镇定剂。   剂量不算多,对于身体很弱的小於来说,已经够昏睡一路了。   他是被饿醒的。   同一窝兄弟姊妹里,小於不仅是唯一没有完全化形的那个,也是从出生就最瘦小的那个。   小脸蛋比别兔白一层,看着仿佛营养不良。   他平时食欲就不太好,吃得很少,今天忙着去看苜蓿花,早饭都没吃。   一直饿到现在。   好黑。好饿。好冷。   ……好害怕。   无助的幼崽啜泣起来。   小手松开耳朵,尽力抱紧自己,还在胳膊上拍一拍。   生病的时候,妈妈也会这样抱着他。   拍拍胳膊,拍拍后背,就是哄他。   只要那样,他就会觉得好很多。   在妈妈的怀里什么也不怕。   妈妈……   可是,妈妈在哪里呢?   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妈妈也不是不爱他。   只是妈妈的爱很有限,分成好几十份,每个孩子得不到多少。   而且妈妈也更爱钱。   幼崽紧紧闭着眼,反正不管睁开还是闭着,都是一片漆黑。   闭上眼的话,就可以当做还在做梦。   等到梦醒,睁开眼还在兔丁兴旺的家,在白云悠悠的绒绒球星。   新生的小兔子妹妹们挤在筐筐里晒太阳,哥哥们帮爸爸摆好苜宿草。   尽管没有人爱他,但他还是很爱他们。   嗯……崽崽只是在做梦。   虽然尽力安慰自己了,眼泪还是啪嗒啪嗒掉。   幼崽一边小声地哭,一边拍拍哄着自己。   到最后也许是哭累了,也许只是把自己哄睡着了。   此时,载着小兔球的舰船,距离被赛瑟纳林联邦星域的边疆信号捕获,不到一个标准时。   边防稽查局全体职员严阵以待,绝不会放走哪怕一件走S违禁品。 第3章   伽玛象限、德尔塔象限交界,赛瑟纳林联邦星域,联邦星际边防稽查局。   对于赛瑟纳林想考公务员的年轻人来说,边防稽查局一直是他们的首选岗。   所有进入联邦星域的舰船,无论公私都要经过检验。   有些不会拿上台面的潜规则,比如扣下来的违禁品可以占为己有,只要执法队互相通了气儿,都不需要写在报告上。   相比于其他边境哨所、巡逻舰队,边防局可以说是又安全、油水又多的好去处。   边防局现任局长,姓岑,名寻枝,男,二十五岁。   前联邦舰队指挥官,少将军衔。   想进边防局的人年年都打破了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可能连门槛儿都碰不着。   他年纪轻轻,却能坐到叫人艳羡的一把手位置。   一来,战功赫赫是肯定的。   二来,据说,本人也有点儿背景。   背景是什么,同事不清楚。   战功,看他的轮椅就晓得了。   赛瑟纳林的综合实力放眼整个星际联盟也是不输的,医疗条件优越,无论是肢体再生还是义肢技术都是一流,没几个治愈不了的外伤。   除非,伤势太重,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又除非,这个伤,不仅是生理原因。   边防局里传闻,在几年前联邦爆发的最严重的那场战争中,岑局长彼时还是岑指挥官,驻守其中一个星球。   那颗星球很不幸地被德尔塔象限异兽入侵,他坚守阵地,率领舰队反击,在战役中受了重伤,才落得病根。   彼时他的军衔还是大校,这损失惨重、却也击退敌军的一仗胜利后,一跃成为联邦最年轻的将军。   可惜也没什么用了。   岑寻枝双腿落了残疾,不得不离开前线,调去安定又丰厚的边防局。   岑寻枝性格冷淡,除了工作上的事儿从来不跟人闲聊。   有再多的疑问,同事们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今天从餐厅订了午饭,员工们聚在一块儿,难得岑局也参与。   年轻的领导低头专心致志地吃。   同事们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我儿子今天有点咳嗽,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末带他出去玩儿冻着了。”   “咳嗽啊,你用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小儿贴剂,往嗓子那儿一贴,特别好用。”   “诶你们周末有事没,我想带我女儿去新开的飞行游乐园玩儿,要不要一起?”   “我看看啊,我闺女可能周末有补习班。”   ……   岑寻枝越听越觉得食不下咽。   边防局的员工很多都是有门路的,三四十岁,成家立业,清闲又安稳。   像他这样年轻还单身的,不超过两只手。   他不喜欢听别人的家长里短,尤其厌恶跟孩子相关的话题。   边防局的新同事跟他不熟,舰队的老部下都清楚,岑寻枝最反感的就是幼崽。   爱哭。娇气。黏人。   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似轻而易举就能骗到人。   ……长大了都是白眼狼。   同事们不仅要聊,还要打开光屏放自家幼崽的视频。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哭哭啼啼。   岑寻枝听得脑子嗡嗡的。   宇宙毁灭算了。   他草草放下筷子,连道别都懒得敷衍,一言不发操控着轮椅离开。   待他走后,同事们议论的话题也自然而然转移到他身上。   “岑局这么帅,要是有个孩子得多好看呐。”   “他还没对象吧?”   “岑Sir这么年轻,也不急着结婚啦。”   “啧啧,是不急着结婚,还是……没法儿结婚?”   “是哦,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   “嘿,他只是腿部肌肉无力,又不是……”   岑寻枝从前舰队带过来的副官梁施哐当一声放下碗,冷声道:“你们到底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八卦的?”   边防稽查局主要工作是查验商贸星舰,商船配备的武器有限,局里一般遇不到棘手的事儿,导致员工松懈惯了。   再加上这种油水大的职位,能进来的不少都是跟领导沾亲带故的,没几个有真才实学,一天到晚尽摸鱼扯淡。   要是还在原来的舰队,谁敢这么在背后说少将……   想到这个,梁施叹了口气。   那个光辉万丈、前途无量的岑寻枝,好像同他的星旅生涯一起,彻底埋葬在战场的灰烬里。   梁施也吃不下去了,朝岑寻枝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他找到长官时,后者正对着走廊窗外发呆。   边防局漂泊在太空中,尽管近处的轨道都有光,更远处却只有无垠的黑,看着叫人压抑得很。   边防局的同事大多喊岑寻枝为岑局或者岑Sir,唯独梁施还保留着以前的军衔称呼:“少将,要不去休息会儿吧?”   距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有一个标准时,局长办公室里有休息室。   岑寻枝摇头:“我再去筛一遍吧。凌晨抵港的那艘是不是还有一个集装箱没验?”   梁施知晓,这是少将平静心情的方式。   别人运动,看书,美食,冥想。   岑寻枝呢,工作。   “是赫特帝国来的那艘吗?好像是还有最后一箱货。”梁施打开腕机查看记录,“在α-03B区,申报的是金属泡沫和一些日用品。”   岑寻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轮椅驶向最近的升降梯,他回头,看向呆呆站着原地的梁施:“一起吗?”   梁施一愣,赶紧小跑过来。   他把手在裤腿上蹭了蹭:“那个,少将,我来……”   岑寻枝简单地谢绝:“不用。”   他不需要别人帮他推轮椅。   就算双腿不能用,也不是需要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废物。   梁施自然不会蠢到问第二遍,沉默地跟着他进了升降梯。   两人进入α-03B区,岑寻枝启动光脑,指挥机械臂再对各个集装箱进行检测。   屏幕上显示的数据一切正常。   梁施对着PADD的面板一一打钩:“这遍复核没问题的话,下午就可以通知舰长过来放行了。”   岑寻枝抿着嘴,没说话。   光脑暖色调的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将那份总是漠然的苍白衬出一种别样的秀丽来。   梁施盯着他纤长的睫毛出神,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的行为有多僭越,慌乱移开目光。   “这里。”岑寻枝放大光屏上的某块深色区域,“不对劲。”   他已经盯着机械臂监测了好几遍了,没有警报,可他直觉有问题。   梁施调出那个区域的申报资料,是个普通的防腐剂类货运箱。   再对比PADD上检查结果显示的绿色合格标,怎么也没看出来哪儿有异常。   岑寻枝拿过上报货品名单:“赫特帝国的这种防腐剂是孔洞结构,扫描出来应该也是气泡状。但是这个……”   扫描结果,是一团密密的、几乎没有缝隙的整体。   这种情况多半是加了干扰装置,或者在原有的货物外面重新包装了一层什么东西。   既然有伪装,很明显,说明其中有不想被看到的东西。   梁施神情凝重:“我去让安保队过来。”   “不用。”岑寻枝驱动轮椅,“我先看看。”   *   小於第二次醒来,不再是溺亡般的、寂静的黑。   小兔子茫然地揉着眼,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有干掉的泪痕。   有光。   检测的绿色激光,有手电筒照来照去的白光。   兔兔们寻找花籽和小昆虫时也是这样,得想办法看清楚洞穴的一切。   然而这光可比孩子们做游戏时所用的要强得多,从无边的黑到骤然的亮,刺得小孩子睁不开眼。   也有声音。   “……天哪,居然……少将,怎么办?”   “立刻把舰长给我找过来!还有所有负责人!”   “是,我现在就去。”   两个成年人的声音。   一时无法适应光线的小幼崽捂着眼,模模糊糊分辨着他们说的话。   绒绒球星为了能让每只小兔子都顺利地卖出去,从小教他们说星联通用语,交流还是没有障碍的。   ……成年人?   兔耳朵倏然警觉地翘起来。   他到地方了吗?是大船的终点吗?   有人发现他了吗?   不对不对,耳朵不能被看见QAQ   小於又要遮眼睛,又要捂耳朵,忙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就在他手忙脚乱之时,先前的声音再度冷冷响起来:“别装了,我都看见了。”   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手放下来。”   绒绒球星的兔兔们都是温顺的,哪怕是总欺负他的五哥和九姐,相比成年兔、相比其他种族,讲话也算是轻声细语。   幼崽长这么大,没听过如此严厉的嗓音。   他吓得更厉害了,顺从地、战战兢兢放下手,浑身发抖。   小兔兔眼眶红红,灰蒙蒙的耳朵怯怯地耷拉下来,迎着光仰起小脸,试图看清那个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   声音很好听,应该也长得很好看吧?   绿色的激光暂停,白色的强光也有所减弱。   泪眼朦胧中,小於终于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   他呆住了。   好……好漂亮呀!   小孩子对美的感知是敏锐的,也是粗糙的,并没有许多形容词和分门别类。   他只明白,面前这个男人的好看程度,超过了兄弟姊妹、爸爸妈妈、或者任何一个他见过的人……和兔兔。   小朋友总会对美丽的人产生天然的亲近,小於也不例外。   更何况,这是他被关起来这么久所见到的第一个人,简直是打跑黑暗怪兽的神仙、勇者、骑士、天使等等一系列在童话故事里听说过的、厉害的存在。   那么英俊的勇者先生,是来救自己的吗?   男孩的小脑袋冒出许多问号。   他给自己壮胆,偷偷瞧着“救命恩人”。   睫毛好长。   眼角微微上挑。   看起来有一点像妈妈。   妈妈说,小於会被送去新家。   新家会有新的爸爸妈妈,他们会照顾他,给他很多的青草沙拉与苜蓿饼干。   幼崽其实不太懂怎么区分爸爸和妈妈。   跟性别有关吗?   跟长相有关吗?   什么样儿的该叫爸爸,又是什么类型的可以叫妈妈?   反正,反正如果小於能跟着他,是不是就安全了?   不会再挨饿受冻,在冷冰冰的黑暗里昏睡很久;   不会被大自己很多的哥哥姐姐排挤;   也不会被捉弄得掉眼泪后,只能得到成年人冷漠的一句“没擦干净脸之前不许吃饭”。   是小孩子向往的,也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像童话一样。   小小的兔脑袋绕了好大一个圈,顺利得出最终结论。   ——这就是他的新妈妈啦!   小於等了好久好久,一个人在黑漆漆冷冰冰的船舱里,又饿又怕。   但小於还是很勇敢,没有把自己哭晕过去。   勇敢的小朋友会获得奖励,他的等待有意义,盼来了新妈妈。   新妈妈,终于来接自己回家了。   “Ma……”   小孩哽咽着念出模糊的音节,嘴巴一扁,随着兔耳朵轻微的颤抖,委屈的眼泪倾盆而下。   没人疼的小朋友不可以随便哭,但有妈妈宠的小朋友可以。   幼崽从货物堆里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脚下的箱子随着他的动作倾斜,随时有塌方的危险。   可他看不见,也不在乎,满眼满心只有面前的成年人。   小兔球跌跌撞撞跨越艰难险阻,伸手就要抱,小奶音全是怯生生的期盼:“Mama抱抱……”   正在思考要把这个小东西上交给哪个部门的岑寻枝:“……………………???” 第4章   小幼崽眼里只有新mama,完全没察觉脚下东倒西歪的箱子露出可以吃小孩的缝隙来。   眼看这小手小脚的下一秒就要踩中掉进去,岑寻枝猛地按下PADD的操纵按钮,机械臂从箱子山里破土而出,精准地抓住男孩的后领。   机械臂像抓小鸡一样轻松地提溜起小家伙,后者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无措地在空中用脚并用刨了刨,像被放在水面上的小狗。   根据岑寻枝的指令,机械臂把小孩子放在他面前。   岑寻枝总算以正常的俯角看他,幼崽比想象中还要瘦小。   至于小於……   凑近之后,Mama比离远了看还漂亮呐!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有各的心情复杂。   岑寻枝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这批货物他直觉不对,好家伙,果然有问题,还是重大问题。   他猜到里面大概率有违禁品,但怎么也没想不到竟然是活物——而且,还是联邦三令五申、明令禁止的垂耳兔。   真是胆大包天。   比起怎么处理这批走S品,更棘手的是,在梁施走后,苏醒的幼崽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也只有他。   并且,由此激活了某种雏鸟情结。   小兔崽子睁眼第一句就是喊他“Mama”,还要他抱。   被拒绝之后也没听话,小小声抽泣,小小声继续念叨着“mama”。   岑寻枝一直板着脸,三番四次表现出敬而远之,甚至是嫌恶。   可迟钝的幼崽不仅没有意识到,反而目光自动巡航似的锁定追随着他——不管他到哪里。   梁施通知完这艘星舰的相关负责人后匆匆赶回来,看见这一幕也傻了眼。   正常情况下,发现走失儿童要上报警署;如果是被遗弃的,还要联系福利院。   但垂耳兔幼崽,可不单单是个幼崽。   在是年幼的、无邪的儿童之前,更重要的,他们是垂耳兔——几乎将联邦境内的绒绒草吃到灭绝的罪魁祸首。   赛瑟纳林人大多生而伴有微量的精神力,和隔壁邻居人类帝国不同,这种波动既不能通过灵宠治愈,联邦也没有专业的疗愈师标准体系。   赛瑟纳林人的精神力含量微弱,对日常生活的影响很小,就算偶尔躁动,等一段时间就能自然平复。   只有严重到了无法自愈的地步,才需要服药。   而药剂的主要原料,就是绒绒草。   这种草曾经在联邦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春风吹又生。   同时,它们也在赛瑟纳林人最喜欢饲养的垂耳兔的食谱上。   从无法确切的某个日期开始,绒绒草开始大面积死亡。   联邦意识到出了问题,并且归咎于大量引进的垂耳兔上。   最终,不顾民众反对,高层决议将所有垂耳兔驱逐出境,并且立法从此禁止兔兔踏入星域半步。   绒绒草染病死亡的情况并没有随着垂耳兔数量的骤减而好转,这些都是后话。   精神力对一般赛瑟纳林人的影响很有限。   但岑寻枝不是一般人。   他拥有罕见的高等级精神力,能量愈强,出现波动时的影响也就更大。   几年前抗击异兽的战争中,他的身心遭到重创,尤其是精神力受损严重,以至于至今双腿也无法站立。   不是没有尝试过治疗,都收效甚微。也许就是终身不愈的残疾。   唯一的良药,只有绒绒草。   还能成活的绒绒草在联邦境内所剩无几,大多被权贵垄断,普通人很难搞到。   岑寻枝也不是普通人。   有人给他送了一园子的绒绒草,这曾经漫山遍野的野草如今变得难伺候得要命,今天太阳少了死一棵,明天雨水多了死两棵。   好在,一园子总能有活下来的,还算能勉强维持用药。   尽管送植株的那人亲自登门几回,他一次都没开门,都是家里机器人代收的。   那人地位今非昔比,是联邦首屈一指的大人物。   能叫他亲自送东西的,全宇宙也找不出几个。   那又关他岑寻枝什么事儿呢。   这边岑局还在想绒绒草,那边梁副瞪着小孩儿瞪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垂耳兔,这可是垂耳兔!   种种倒背如流的条例在梁施的脑海中字幕般滚动。   重大违禁物,尤其是危害联邦安全的走S品,要立刻上报边防司法庭。   边防稽查局和边防司法庭是两个相关但又不同的部门。   简单来说,稽查局顾名思义,负责排查;查出来的违禁品则要转交司法庭,由那边全权处理。   违禁品最终的等级和处理方式是由司法庭裁定的,这也涉及到稽查局的责任界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去的稽查局通常对司法庭赔笑脸。   但这位新来的岑Sir并不。   他公私分明,冷面无情,从来不搞什么贿赂的手段,也没多少好脸色,让当惯了人上人的司法庭很不满。   那边的庭长非常看不惯过于年轻、又战功赫赫、还有背景的岑寻枝,有事没事找茬。   岑寻枝想起他就头疼,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   但不把小兔崽子给司法庭,又该怎么处理呢?   幼崽还在抽抽噎噎,无助地抹着眼泪,希望新mama可以抱抱他。   小孩子的声音非常小,无奈这里太过安静,一点点细微的动静都成倍放大。   岑寻枝坐在轮椅里,纹丝不动,郎心似铁,静默得像一尊石像。   就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梁施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左右为难。   他深知上司有多讨厌小孩,但他并不。   他以前有个妹妹,粉雕玉琢,过周岁生日那天刚学会喊哥哥。   后来,死在了战争的炮火中。   妹妹要是能活下来,该和这个兔崽儿一样大了。   于公于私,小兔崽子的安置方式都轮不到岑局长亲自过问。   眼下更重要的,也更值得他考虑的,是把视联邦律法为无物的星舰负责人找过来。   走S垂耳兔是恶性事件,是对赛瑟纳林民众安全的威胁和危害。   但凡岑寻枝没想着再排查一遍,但凡没发觉那个集装箱有什么异常,让兔兔流入联邦境内,就是重大工作事故。   轻则停职停薪,重则联邦法庭见。   不单单是岑寻枝个人,所有经手这艘星舰的边防局工作人员从上到下都得捋一遍。   兔崽儿不能贸然抱出去,否则要是有哪个缺心眼的或者多心眼的拍了照,流传出去就更麻烦了。   梁施主动请缨,暂时带小孩去岑寻枝的休息室,这里一般没人敢来。   岑寻枝要去的会议室在休息室楼上,梁施先下。   升降梯门闭合前,副官瞥见轮椅上的人压抑的、铁青的脸色,眉心皱出深深的沟壑。   事实上岑寻枝跟传统印象中军官的魁梧、强壮毫不沾边,他高挑瘦削,一张脸蛋清秀得很,甚至可以说是清纯。   刚进军校时,他就因为长相问题被调戏过不少回。   直到把这群人通通打趴下,叫他们明白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直到爬到无人敢多嘴的高位,成为赫赫有名的“联邦之剑”,再没谁能轻飘飘妄议。   梁施认识岑寻枝很多年了,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性格。   只是边防局这些文职人打不得,骂都骂不了什么重话。   这要是在舰队……   算了,想这个也没什么意义。   恐怕少将自己都不愿意回忆过去。   他的思绪从岑寻枝转到面前这个小违禁品身上。   赛瑟纳林禁止引进垂耳兔已经有不少年的历史了,梁施只在博物馆和教科书里听说过这个物种。   也是头一回亲眼见。   好迷你的幼崽。   小脸嫩得像杏仁豆腐。   耷拉下来的,就是兔耳朵吗?   看起来毛茸茸、软绵绵,好想摸……   嘶。   不对不对,他可是执法人员,面对着违法“物品”,这是在想什么呢!   岑寻枝的休息室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把椅子。   椅子太高了,小孩爬不上去,梁施把他抱上去,自己站在一边。   幼崽坐在椅子上,小短腿够不着地,忐忑地并在一块儿。   虽然在掉眼泪,但一声不吭。   带他去哪就去哪,放哪里也没意见,像个可以随意摆弄的小玩具。   乖得要命。   幼崽进了休息室之后就一直眼巴巴盯着门口,好像下一秒他期待的“Mama”就会从那里进来。   梁施越看他越想起自己那个早夭的妹妹,叹了口气:“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幼崽慢半拍转过头,有点儿畏惧地看着他。   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梁施松了口气,能沟通就好。   他又问了两个问题:“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饿不饿?”   幼崽点点头,又摇摇头,很紧张的样子。   半晌,小小声吐出两个字:“小於……”   “小鱼?”梁施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你不是小兔吗?”   幼崽眨巴眨巴眼睛,两个人互相都不太明白对方的话。   梁施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切一点,又重复了遍第二个问题:“饿不饿?叔叔抽屉里好像还有饼干和牛奶。”   小兔兔耷拉着耳朵,咬了咬嘴唇,鼓足了勇气:“我、我……”   梁施正思索着兔子能不能喝牛奶:“嗯?”   幼崽紫灵灵的眸子漫上水光,讲得很慢,但也清晰:“我……我想要Mama……” 第5章   “想要妈妈”?   梁施怔了怔。   是在说垂耳兔亲妈吗?   小崽儿真可怜,他还不知道,就算被联邦退货,他也没有回到绒绒球星的机会了。   因走S抓到的垂耳兔都不会有好下场,或者说,下场很惨。   梁施心软,不忍心告诉孩子,甚至不忍心细想。   成年人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措辞:“那个,怎么说呢,这个这个,就是你家比较远哈,一时半会也……那个那个,你妈妈她呢,希望……呃……”   编不下去的同时,也见幼崽的表情愈发迷茫。   好像他俩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小兔兔的声音怯生生,细细的,“不、不是旧妈妈……”   “旧妈妈”?   好新鲜的称呼。   梁施脑子转得快:既然有旧妈妈,那相对应的,也该有新妈妈。   走S舰大同小异,集装箱钉死还不够,左一层右一层做屏蔽和防护。   小东西从原产地被运到这儿,多半一路上都被关在封锁区里,半个人都没见过,没法随便乱认妈。   「妈妈」不仅是一种性别,一种身份,更是在孤苦伶仃时能够获取的安全感。   什么样的人,能让被卖掉的无助幼崽看见希望?   就像在无尽的黑暗中迎来了第一缕曙光……   等等。   黑暗……   光?   梁施联想到了什么。   他一个激灵,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讲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说的‘妈妈’,不、不会是我们少将吧?”   小孩还是一脸困惑。   恐怕以他的年纪和生长环境,从来没听说过“少将”二字。   梁施战战兢兢比划,难得期待被人否定自己的猜测:“就是刚才你见到的,坐在轮椅上的那个……?”   轮椅。小孩听懂了。   泪眼绽放出憧憬和依恋的光彩:“Mama?”   ……还真是啊!   梁施痛苦面具,搔了搔后脑勺:“哎,可不能这么喊我们少将,尤其是别让他听到。他这个人吧——”   他本来想说岑寻枝最讨厌小孩,但对上小兔兔纯真而期盼的眼眸,怎么也说不出口。   花到嘴边转了个弯:“他,他是男人。”   三岁的孩子对性别有认知。但不多。   小於分得清公母,雌雄,男女,却不晓得具体有什么区别。   又跟区分爸爸妈妈有什么关系。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他为什么要坐轮椅?小於不懂)长得好看,还是将他从黑暗中解救出来的勇者先生。   总而言之,非常符合幼崽对新妈妈的期望。   毕竟旧妈妈说,新妈妈会照顾他的。   小孩儿懵懂的同时还有点执拗,认定了那就是新妈妈。   梁施也没多少跟幼崽沟通的技巧,说服不了他,只好翻来覆去叮嘱:“小兔儿啊,你听叔叔一句劝,可千万别在他面前直接喊妈妈,听着没?”   幼崽肚肚饿了,这个叔叔许诺的饼干和牛奶仍没有出现,咬咬自己替代一下。   “我是小於。”他吮着拇指,声音含混不清,但纠正得很郑重,“不是小兔。”   有了对新妈妈的期待,就像有了底气。他比之前要镇定了一些。   哪怕眼角的泪花还没干。   梁施还是不明白,到底什么样儿的父母能给自家的兔崽子起名叫小鱼。这不种族混乱了吗。   就像他也想不通,怎么会有父母舍得卖掉亲生骨肉——还是一只又一只。   浩瀚宇宙里不同星球、不同种族叫他捉摸不透的事儿可太多了,赛瑟纳林加入的星际联盟就是一个巨大的求同存异集合体。   梁施见小家伙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要给他弄点儿吃的。   他去自己办公室找东西,途中接到岑寻枝的通讯。   忘不掉在舰队的习惯,立刻停下手上动作站得笔直,以军姿接通。   腕机那端的声音一如既往冷硬,可梁施熟悉他,又从中听出一层疲惫来。   “有人把消息透露出去,司法庭的人过来了。今天来的是副庭长,姓程的那个。你过来交接一下。”   梁施听见这个姓牙都酸了。   程副庭比他大二十多岁,对他一见钟情,穷追猛打到了整个边防局都喜欢拿他开涮的地步。   梁施对她没兴趣,可若是自己去接待,程副庭多少能给点儿面子。   想想局长办公室那个乖巧可怜的小东西,要是被上缴至司法庭,可就遭老罪了。   梁施咬咬牙,行吧,为了无家可归的小兔子,就出卖一回美色。   *   小於在办公室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那个自称姓“羊”的叔叔回来。   羊叔叔没来,那好吃的也不会来。   崽崽的肚肚响亮地叫了一声。   他先是低头看看,又用手揉了揉,小声安慰自己:“小於不饿,小於不饿。”   之前在大船里他也是这么哄自己的。   小於不冷。小於不怕。小於不哭。   别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那为什么会哭的小兔兔,什么也没有?   这间办公室里附的休息室不算大,陈设单调,很整洁,看得出主人是怎样整肃凝练的风格。   幼崽之前被抱上唯一的椅子,太高了,自个儿下不来,只好在上面乖乖待着。   小兔兔等啊等,门终于开了。   但来的人并不是羊叔叔。   坐在轮椅上的人看见屋内的幼崽,条件反射嫌恶地皱起眉。   副官把这孩子带到休息室是经他允许地,尽管当时脑子里同时要处理好几件事,也没细想。可怎么都算是经过同意的。   斥责的话说不出口,但有小孩在怎么都膈应,连带着这间按照自己喜好布置的休息室看起来都不顺眼了。   装了小兔崽子的星舰舰长得知走S败露,早就跑没影儿了。   其他负责人也很默契,全部玩失踪,一个都联系不上。   如果司法庭、乃至联邦警署要立案调查,这个小崽子既是证物,也是违禁品本身,逃不掉的。   岑寻枝讨厌幼崽归讨厌,让他亲手把这么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扔进“绞肉机”,也做不到。   那可是垂耳兔。   落在联邦司法机关手里,就跟进绞肉机差不多了。   更何况,他本人,由于一些私事,和联邦高层很不对付。   做些和高层对着干的事儿,不失为一种调剂。   某些人心情不好,那他心情就好了。   于是,挣扎于道德、职责、乐子之间的岑局选择了……装病。   是的,司法庭那边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浩浩荡荡过来一票人时,岑局突发胸闷气短头疼脑热,告假走人了。   谁都清楚,岑局,岑少将,那可是获得联邦勋章的优秀战士,是抗击异兽的英雄,在光荣战役中为保护民众受伤,才使得后遗症弥留至今。   这样金贵的人稍微有点儿不舒服都是大事,没人敢拦着。   岑寻枝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首先,从头到尾,这个叫人眼馋的边防局都不是他自己想来的;   其次,这儿从上到下都是各自为政,大家都抱着心知肚明的心思来混日子;   再次,心态上摆烂,但行动上,除了这桩垂耳兔走S事件,平日里需要做的工作也没真马虎过。   简单来说,该摸鱼摸鱼,该摆烂摆烂,岑局非常过得去自己这关。   他冷冰冰、病恹恹往那儿一靠,心安理得把事儿甩给副官,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梁施是他从舰队、不、从更早之前的军校一手带出来的,低调有能力。他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星舰相关的人该抓要抓,其他集装箱全都要重新过筛,都胆大包天到敢偷运垂耳兔了,肯定还有别的违禁品。   问题就是,最重大的证物——这只垂耳兔本兔,该怎么处理?   岑寻枝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仿佛这是别人的房间,或者禁闭室。   左右也没别的法子,屋里有个活物,他逃避不了的。   高高的椅子上,坐着小小的男孩。   幼崽看见他,既害怕又期待,小声地喊了句“Mama”。   小於记得羊叔叔说的,不可以在mama面前这么喊。   所以他说得很小声、很小声哦,只有自己能听见。   ……第几次了。   岑寻枝对这个称呼厌恶到了过敏的地步。   可他也不能真的跟个孩子,还是个兔子,去计较这些。这两种生物分开都无法沟通,更别提合二为一。   他进了房间,绕开小孩。   轮椅用了这些年,熟悉得就像他的双腿,想去哪儿都方便。   成年人简单收拾了下东西,感觉得到一道目光一直跟着自己。   身为一线将士,这点儿敏感度还是有的。   愈是对他人的视线敏感,愈是如芒在背。   简直跟激光扫射似的。   岑寻枝不是没被人盯过,但不是这种……这种祈盼又依赖的目光。   他清楚自己性子阴冷孤僻。这对于一个曾被彻彻底底摧毁过信任的人来说,是必然结果,也不算坏事儿。   回应他人的视线就是在产生感情,而产生感情就是建立关系。   对幼崽心软,就是一切灾祸的开端。   这都是大凶,更是大忌。   有些年轻时候傻兮兮的错犯过一次,再也不能犯第二次。   岑寻枝试图无视那热烈依恋的视线,给自己泡咖啡,漠然地想,这小东西不能多留,得尽快脱手。 第6章   除了刚进门,Mama一次都没看过自己。   小兔兔声儿都不出了,扭头望着成年人。   小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念着mama。   万一,万一再喊一次,mama就会回头看他呢?   偶尔岑寻枝朝他的方向偏一点,兔耳朵立刻高兴地翘起来。   岑寻枝路过,当他不存在,兔耳朵又失落地耷拉下去。   崽崽的喜怒哀乐写在脸……啊不,耳朵上。根本藏不住。   岑寻枝下班回家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要带,他住的地方跟上班没差,冷冷清清没个鲜活气儿。   今天收拾的时间显然超过了正常所需,简直有点欲盖弥彰了。   东西最终还是带齐了。   岑寻枝轮椅快到门口,不想回头。   好巧不巧有面镜子,直接能看见身后翘首以盼的小兔崽子。   ……他办公室里什么时候多出个镜子?   不坦率的成年人终究还是转过来,面朝幼崽。   他故意不去看那双因自己转身而亮起来的眼睛,视线落在幼崽的鞋子上。   兔兔幼崽,尤其是垂耳兔幼崽,比同龄的赛瑟纳林人幼崽要小上一圈。   那双鞋子也小小的,几乎可以捧在手心里。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要是在联邦,出门都是脚不沾地、家里人争着抢着抱上一路的。   如果不是生为垂耳兔幼崽,或者说如果不是被塞进赛瑟纳林航线,这小东西也该是别人家千疼百宠的宝贝。   然而命运哪有那么多“如果”。   摆在岑寻枝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扭头就走,把小东西扔这儿。总会有人来回收,不管是梁施,程副庭,还是别的什么人。   或者……   成年人抬眸,声线冷酷无情:“你会尿裤子吗?”   *   这是小於第一次坐穿梭机。   绒绒球星是个非常原生态的地方,除了兔兔们的房子,草地包围了整颗星球,连开垦出来的路都很有限。   兔兔们平日里出门大多走路,有崽子就推个板车,一拉一大家子;   难得去远一点儿的地方,开拖拉机——这种相当原始的交通工具,在其他高度文明星球上都消失几百年了。   兔贩子们每回来,驾车都得开越野的。   车厢摇摇晃晃一步三蹦,也跟兔子似的,倒是很入乡随俗。   小於还记得,拖拉机是很颠的,爸爸妈妈会抱着五哥和九姐。   至于他,还有其他不受宠的小兔子,就一只叠一只团一块儿,大家都毛茸茸、软乎乎,好像也没那么难受。   现在,爸爸妈妈和兄弟姊妹们又在做什么呢?   应该吃过午饭,一起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吧。   绒绒球星的天可蓝了,云也白白的,像棉花糖。   他们还会想起自己吗?   会不会……已经忘了小於了?   男孩晃晃脑袋,把难过的想法晃出去。   不怕不怕,他安慰自己,现在可是有新mama了呀!   幼崽趴在窗边好奇地看着窗外。   那是原生态的星球上从未出现过的调度港口,机械臂,大船,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还有天上飞来飞去的钢铁怪物。   岑寻枝用自己的外套把小孩裹得只露出眼睛,耳朵尤其藏严实。   就这样还不放心,出发前严厉地叮嘱,绝对不能被人发现。   小於懵懵懂懂地理解,自己是个不能见光的秘密。   新mama说什么,他要听话,才不会被再次扔掉。   他已经没有第一个家了,不想再没有第二个。   边防局位于联邦第三太空港,岑寻枝则住在首都星。   来回其实有单位班车,不过坐在一堆同事中间,突然带着个孩子太招眼。   大隐隐于市,还不如坐公共穿梭机。   现代人上班精神压力都大,穿奇装异服很正常,所以带个把自己裹成球的孩子,完全不奇怪。   对吧。   有那么几秒钟,岑寻枝思考了一下自己这种举动,和那艘星舰走S垂耳兔到底有什么差别。   可能是知法和知法犯法,胆大和胆大包天的区别吧。   公共穿梭机的座位排布有点儿像古董飞机,左二中三右二的那种。他挑了最左边。   小崽子被他藏在靠窗那排,包得严严实实;再加上他本身气场生人勿近,倒也没什么人往这里投来目光。   中途过来几个工作人员,岑寻枝蹙眉。   哪怕他自己不觉得,双腿的情况以社会各种标准来定义都是残障人士,去哪儿都会得到点很累赘的特别关注。   在那些人穿过一排排座椅抵达之前,他把幼崽抱起来,低声吩咐:“闭上眼,没我的命令不要睁开。”   以前在军队雷厉风行惯了,对小孩儿也是强硬语气。   好在小於听话,Mama说什么就是什么,赶紧闭上眼。   宽大的帽檐下小孩子只露出下半张脸,看起来和人类幼崽没有任何区别。   工作人员很礼貌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又问孩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岑寻枝也习惯了应付场面话,就说自己一切正常,小孩儿困了,言下之意请他们不要吵醒他。   小兔兔双手很小心、很小心地抓住成年人的衣服,小脑袋下意识往他怀里拱了拱。   这样一个寻常的举动让岑寻枝的肌肉紧绷了起来——既是不习惯被人亲近,同时也担心秘密暴露。   好在,在工作人员看来这不过是睡着的孩子们本能的小动作,微笑着恭维了句“您孩子真可爱”就离开了。   紧张的不止岑寻枝,还有小於。   这是他第一次被mama抱诶——而且还是抱紧紧!   就连自己抓他的衣服,也没有被说不可以。   Mama身上香香的。   小於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反正很喜欢、很喜欢。   小幼崽得寸进尺,还想要再多跟mama抱抱。   可惜成年人已经冷酷地把他放回去了。   有些事,权宜之计,点到为止。   男孩很失落,不过又很快调整好心态。   Mama虽然不让多抱抱了,可是还是带他回家了。   他还记得,mama最开始看自己的眼神是很冷、很吓人的。   现在可好多了哦,一定是也愿意喜欢自己啦。   总的来说,小於小朋友是一只比较乐观的小兔兔。   穿梭机比单位班车的速度快,没一会儿就到站了。   冒险是冒险,反正也相安无事回到了首都星。   岑寻枝的私人飞行车停在港口的单位固定停车位,这个时间点是下班高峰期,不少同事都在往这里汇聚。   带小孩上车的路上偷偷摸摸,像做贼。   岑寻枝不是没后悔过,把小东西弄回家是不是太冲动。   这样哭唧唧软绵绵的小崽子,有什么好。   有什么值得他赌上职业、乃至自由和性命去冒险。   ——就因为对方泪汪汪地、充满依恋地喊几句“mama”吗?   ……他应该是最讨厌小孩的才对。   所以,是为什么?   这样堪称诡异的问题岑寻枝不再多想,非但不是因为他看得开放得下,反而是豁达的相反面。   英勇无畏、光明磊落的岑少将,其实内心的最深处,埋着一个过去的、不敢回看的影子。   不被任何人知晓,连自己都在一直逃避。   在面对那些阴影时,他不是什么勇者,也不过是个懦夫。   *   幸运之神眷顾了小兔兔,一直到到家都没发生意外。   岑寻枝自己操纵着改装后的轮椅,熟练地下了车就往里去,结果发现小孩没跟上来。   一回头,见小家伙半蹲在车门口,咬着嘴唇战战兢兢伸出一条腿往下丈量——   他太小只了。   小短腿够不着地。   岑寻枝:“……”   有时候腿太短,比腿不能用,还麻烦。   没办法,自己捡回来的,总不能半路丢了。   他折回去,小兔崽子比人类幼崽更轻,一只手就能拎着领子提溜下来。   幼崽的兔耳朵吓得飞行来,四肢在空中挣扎想要抱紧什么。   但也就短短几秒钟,双脚重新挨了地。   小兔兔还没来得及大口喘气平复一下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就见Mama已经风驰电掣开着轮椅进家门了。   “诶诶——?”   幼崽反应过来,连忙一路小跑跟上去。   验证身份后,门打开了。   钻出来嘹亮的嗓音。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声情并茂,张弛有度。   把小兔子吓了一跳,直往岑寻枝身后躲。   成年人头痛地揉了下额角,食指拇指一拢,再度把小崽子从自己背后拎出来:“这是管家,叫他KFC就行。”   名为KFC的管家先生上半身看起来几乎和常人无异,但下半身是裸L的机械,腿脚的部分由八个无声万向轮组成,乍一看又滑稽又惊悚。   他有一张逼真的、老爷爷的脸,六七十岁模样,梳得很整齐的银发,蓄得很精致的胡须,笑容满面,很和蔼的样子。   还很爱演。   他当然一眼就看见了不住地往岑寻枝后面躲的小兔崽子,半捂着嘴,面部肌□□真地表达震惊:“哦我的上帝啊,这是少爷第一次带朋友回家!”   岑寻枝:……你是那教派吗。   连小孩儿都被弄懵了,困惑地抬起小脸。   KFC浑身的每一个细胞洋溢着表演欲,除了刚才那句,还有更经典的:   “——好久没看见少爷笑过了!”   边说还要边抹眼泪,以示真挚。   岑寻枝:“……………………”   他有笑吗。 第7章   机器人管家并不坏,就是行事风格确实比较,嗯,抽象。   岑寻枝受伤之后很多事情不方便,需要帮忙,再加上工作繁杂,房子的诸多杂物也总得打理;对于不习惯和别人亲密接触的岑寻枝来说,定制一个机器人再核实不过。   KFC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自己在家里待着无聊得很,只要主人一回来,就使出浑身解数逗他开心。   虽然大部分时候主人并不会开心。   但机器人就这点好,被拒绝和冷落也不会气馁,继续自编自导排演更好笑的喜剧给他看。   岑寻枝已经(不得不)习惯KFC的无厘头了,初来乍到的小於仍处在震惊中。   幼崽长这么大,一共接触过三类人。   绒绒球星温和的兔兔居民们;   唬着脸警告他不许哭、给他扎了一针后面啥也不记得了的兔贩子;   新mama,羊叔叔。   严格来说,都是情绪稳定的存在。   这位一会儿狂喜乱舞、一会儿泪流满面的章……章鱼先生,显然不属于上述行列。   男孩下意识抓住成年人的衣角,茫然地看着还在张牙舞爪、自娱自乐的KFC。   岑寻枝也察觉到了这点儿几乎可以忽视的阻力,垂眼看向那只白生生的小手。像个黏在衣服上的雪花印子。   出于某种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他并没有甩开。   KFC冲怯怯地小幼崽行了个很绅士的大礼,讲话依旧拿捏着歌剧的腔调:“哦,我尊敬的少爷,我该怎么称呼您的小朋友?”   岑寻枝对这个称呼皱了下眉。   先前KFC已经套用了“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这个句式,且不提跟任何人第一天见面能否算进朋友关系,除了来汇报工作的梁施,房子买了几年,的确从来没有过访客。   (需要强调说明的是,「访客」,指主人邀请来的。不请自来的不算。)   这么算,兔崽子还真是第一个被他来回来的。   年纪摆在那儿,加个“小”字也不为过。   综合起来,就成了他的小朋友。   问题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搞得好像他要养这孩子似的。   岑寻枝想,把小兔崽子领回来,纯粹是不想做刽子手或者刽子手的帮凶。   以及,给联邦高层添乱,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他已经给梁施发了消息,让后者应付完司法庭就过来把小崽子弄走,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交给你了。”   成年人把小孩塞给机器人,像第一棵刚买回来的白菜。   小白菜瑟瑟发抖。   唯一信任的新mama给他留下一个决绝的、不回头的背影,杵在眼前的是那个章鱼老爷爷机器人。   好……好怪QAQ   好在,KFC的出厂设定性格非常五讲四美温良恭俭让,尽管偶尔变身drama queen,对幼崽的喜爱倒是不掺假。   他抱着怀里绵软温热的小身体,高兴地用浓密的拟真纤维胡须蹭红了白嫩嫩的小脸蛋。   “哎呀,真可爱!”   “可爱可爱可爱!”   “萌化了,难怪少爷选择了你,这真是命中注定——”   叽里呱啦的,像绒绒球星上的话痨苜蓿花。   小於适应力比想象中强,很快没那么怕了。   他长到三岁,还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这样喜爱过。   垂耳兔是触觉动物,小於尤其。他需要很多很多的抱抱、亲亲和贴贴,需要它们传递来的爱,才能感觉安全。   以前在家,兄弟姊妹太多太多,也不喜欢他,父母更是忙不过来;   现在的新mama,看起来大概……不,是一定也不喜欢抱抱。   只有章鱼爷爷会抱他。   小於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举高高的快乐,在头晕目眩的担忧和兴奋中想,那么,崽崽也要多喜欢他一点。   机器人使不完的劲儿,把岑寻枝举起来都不在话下,更别说这么轻的小东西。   他还能精准控制肌肉的发力、每次变化的距离,让从没去过游乐园的小朋友体验了一回简易版云霄飞车的快乐。   KFC抱住小兔兔就舍不得放下来了,反正机器人不嫌累,走哪儿把幼崽举到哪儿。   ——这个青蛙图案的是少爷的杯子。没想到吧,少爷很有童心的。   ——我马上给你网购全套用品!很快的,下单之后二十分钟就能送到。   ——少爷最喜欢这个抱枕了,每次晒太阳都会抱着它犯困。而且他还不承认。   小於也听得很认真,试图记下mama的喜好和习惯。   他悄悄看了一眼乐在其中充当岑宅导游讲解员的KFC,很佩服后者能记住这么多。   “啊哈,你偷看我,被我发现啦!”   机器人管家故作恍然。   小於吓了一跳,耳朵都翘起来了,以为是怪罪。   一看章鱼爷爷正对着自己笑眯眯呢,又放心地垂下耳朵。   KFC捏捏他的小鼻子,陶醉道:“真可爱啊真可爱,跟我想象的少爷的孩子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梦中情崽!”   小兔兔被夸得脸红红。   梦中情崽什么的,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个说法。虽然不是特别理解,也差不多猜得到什么意思。   Mama也是他最想要的mama呀,特别好看,香香的,会把他从无尽深渊中解救出来。   小於看看KFC,想着,他们两个,就是全世界最爱新mama的人吧?   另一边,听见KFC兴致勃勃要给小孩儿采购的岑寻枝懒得解释什么,回房间休息去了。   隔音窗帘一关,欢声笑语便被屏蔽在外面。   太刺耳了。   他喜静,讨厌热闹。特别是幼崽极有穿透力的笑声。   愈是明亮轻快,愈是将他衬得阴沉逼仄。   他放任自己浸泡在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房间里,暗无天日。   他那暗无天日的人生。   *   岑寻枝既没有介绍小於的来源,也没说会待多久。   KFC自作主张,或者说有充分的自信,笃定幼崽肯定会留下来,热情地介绍家里各种房间。   岑寻枝的屋子有三层,虽然有电梯,但除了一楼,另外两层他基本不用。   KFC也不坐电梯,他的八条腿——八个轮子爬上趴下非常方便,走楼梯比电梯还快。   小於被章鱼爷爷抗在肩上,丝滑平稳地上下楼,像一桩新的游乐设施;尽管他并不明白什么是游乐园。   小孩子是很纯粹的生物,有人逗他开心,他就会笑;有人对他好,他就会喜欢。   当然啦,KFC爷爷是很好,但小兔兔还是更喜欢mama呢。   雏“兔”情结,可不会轻易改变哦。   家里各个房间逛完了,还有院子。   岑寻枝家前庭不大,后院倒是宽敞,还分隔成了俩。   其中一个是很寻常的小花园,平时都是KFC打理。   虽然说不上好看,起码都活着。   岑寻枝当初没给他选配园艺插花之类的功能,这些个技艺算是后天太过无聊自学成才的。   KFC的想法是,自己作为智能机械,严格来说不能算“活物”。   主人一天到晚在工作上要面对那么多死气沉沉的人和物,回家能看到花花草草这些鲜活的存在,也挺好。   他就是用这个念头坚持下去的。   哪怕岑寻枝连来花园里坐坐、晒晒太阳的时间都没有,也没兴趣。   KFC屈起小臂,做了一个类似于秀肌肉的动作:“面对少爷,就是要永不言弃!不抛弃不放弃!他总有一天会被感动的。”   他虽然脸是老人家的脸,身材倒是青年人的身材。   选择老人的长相,是因为岑寻枝不太想跟同龄人来往。   但让一个老人的身体天天忙着忙那,岑寻枝不忍心。   就变成了这样颇为怪异的组合。   肌肉什么的,还真别说。   小幼崽懵懵懂懂,随着他的样子也卷起袖子,露出自己细细的、柳枝一样的小胳膊,认真地奶声奶气:“不抛弃,不放弃!”   KFC感动得泪流满面,朝着唯一一间窗帘紧闭的房间望去。   少爷,你看见了吗?听见了吗?   ——他超爱!   另一个院子,则没那么简单。   有光墙阻挡,毛玻璃似的看不清里面。   有些东西,大大方方敞着,没人感兴趣。   要是偷着藏着,连最胆小的兔兔也要好奇。   小於拽了拽正热情洋溢介绍植物们的KFC,小声问:“爷爷,那里是什么?”   KFC的脸上先是表现出一种很明显的诧异,因为从出厂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人叫过他“爷爷”。   鉴于家里几乎不会有客人,岑寻枝自己也不怎么叫他,有事直接按铃;所以严格来说也几乎没有任何人用任何称呼叫过他。   岑寻枝当初订购他时选定的这个年纪,是因为“看起来靠谱一点”“管家就应该长这样”。   真正按照激活那天的日子算起来,他也没几岁。   某种程度,跟小兔兔还是同龄呢。   机器人好就好在一个灵活,可以轻松适应自己各种角色设定。   他一抹脸,春风和煦:“哎呀,这个呢,是少爷的私人领地,很重要的,我平时都不可以去,除非有他的允许。”   他说得玄乎,小兔兔满脑袋问号。   KFC有些不自然地调转位置:“好啦好啦,天色也不早了,爷爷带你去做饭,好不好?你喜欢吃什么?我跟你说啊,少爷平时喜欢……”   一说到吃饭,崽崽立刻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兔兔的脑容量很小的。   至于那个有秘密的园子,很快就忘记了。 第8章   天色黑透了,梁施姗姗来迟。   “报告,我查过了,兔子的主食是苜蓿草。但是因为可以化成人形,所以人类吃的大多数素食啊水果啊,他们也是可以吃的。有的小兔子还能吃点儿肉,也有喜欢吃冰淇淋的呢,这得因兔而异。总之,就按照素食家庭幼崽的喂养方式好了。报告完毕。”   梁施抑扬顿挫,合上PADD,结束汇报。   再过一周他就要休假了,早就订了去贝塔象限度假的行程。   贝塔象限开发得晚,是整个宇宙中包容性和开放性最强的地方。   什么种族、什么生物都能和谐共处,包括旅居迁徙的赛瑟纳林人,也包括垂耳兔。   他们初步计划让梁施把小於接回家养几天,然后想办法把幼崽送去贝塔象限,找个好人家收养。   至于边防局这边,先把锅全甩给逃跑的星舰负责人,后续处理就是司法庭的任务了。   梁施好不容易摆脱了程副庭那边的纠缠,时间全花在查阅“如何饲养兔兔幼崽”上。   找不到专门的垂耳兔类别,有一些其他兔兔族的,应该也大差不差。   他把搜集来的信息汇总,分门别类记在心里,一会儿自信爆棚一会儿忐忑不安,像极了新手奶爸。   梁施还在絮叨养兔兔的注意事项。他平时也不算话痨的人,这时候话越多,越能显出内心的紧张来。   夭折的幼妹是他一生的憾事,要是能补偿在这个小幼崽身上,也是好的。   岑寻枝全程默然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自己离不开轮椅,家里一般又不会有访客,装修的时候压根没想着沙发这回事。   梁施偶尔来,大部分时间站着,最多也就在餐厅的椅子稍微坐坐。   小兔兔早就困了,可没有沙发,岑寻枝也没打算让他睡自己的床。   还是KFC提出了绝妙的解决办法。   话题中心的幼崽正蜷在一只足足有成人那么高的大熊玩偶怀抱中,已经睡着了。   它对三岁的小孩子来说过于宽厚也过于高大,有点儿像爸爸。   尽管真正的爸爸几乎从未抱过他。   熊熊的两条胳膊环抱着崽崽,崽崽身上盖着岑寻枝的外套。   香香的。幼崽半梦半醒,闻起来是新mama。   他很希望新mama可以多抱抱他,像大熊熊一样。   章鱼机器人爷爷虽然好,但模拟肌肤上的温度也是电子调节的。   温暖是温暖,就是不太真实,胳膊还有点儿硬。   要是能选的话,小兔兔还是想要能感受到的真实体温,和更柔软的怀抱。   当然啦,如果mama不愿意,那么……那么熊熊的怀抱也可以替代。   他在新mama的气味,和难得安全的入睡姿态中,悠悠做了个梦。   梦的场景很熟悉,家门口的山坡,十七朵紫苜蓿。   耀武扬威的五哥和九姐,总被排挤的他。   然而和真实发生过记忆不同的是,在五哥大步踏过来,忽然出现了一个高高的身影。   连柔弱的花儿,带无助的小孩,全都牢牢护在身后。   什么话都不用说,冷冷的眼神扫过去,那些平日里嚣张的熊孩子们一哄而散。   那个身影转过来,蹲下,将瑟瑟发抖的小幼崽和苜蓿花们一同揽进怀里。   “别怕。”那个声音说,“有我在,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温暖,又勇敢。   只要有这个怀抱在,全世界的坏孩子们来,小於也不怕了。   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崽崽。梦里的小兔兔满足地砸吧砸吧嘴,发出眷恋的梦呓。   “Mama……”   离了一节距离的梁施没听见小孩儿的梦话,但没忍住往巨熊瞟了好几眼。   不管来看到多少次,还是觉得它和少将的房子、尤其是和少将本人格格不入。   岑寻枝是没有买这种玩偶——任何一种玩偶的兴趣的,这是某个烦人的家伙送的。   巨大的、几乎占满前院的包裹第一次寄来时,他就冷着脸让KFC把它扔掉。   偏偏机器人老管家有一颗水灵灵的少女心,扫描透视发现是个玩偶之后喜欢得不行,央求主人能把它留下,就当做岑寻枝不在家时自己有个伴儿。   六十岁的脸做出十六岁的撒娇表情实在令人头大,岑寻枝没办法,只得随他去。   机器人管家给他们倒茶添水,听见一会儿梁施要把崽崽带走,表情哀伤。   KFC是智慧程度很高的机器人,有自己的思维、逻辑和感情。   他对小於表现出了偏好和不舍,可机器人是不能干涉主人的决定的。   梁施是岑寻枝家里屈指可数的访客,和KFC很熟悉。   他安慰道:“你以后可以来我家看小家伙。”   KFC眼睛一亮,又暗淡下去:“不行啊,梁先生,我得在家等少爷才行。”   他是机器人,是岑寻枝的管家,从被激活的那一刻起,“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围着岑寻枝转的。   岑寻枝被他这种忠诚的“深情”搞得很不自在:“没事,我给你放假。”   KFC摇头:“不行的,少爷,这是我们机器人的尊严。”   梁施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   机器人的尊严……怎么感觉听起来要造反呢。   梁施看看岑寻枝,看看远处的小兔崽子,视线再回到KFC脸上:“我这几天晚上带小家伙过来找你玩儿,怎么样?这样你既坚守工作岗位,又能在家等着少将,两全其美。”   梁施住的地方离岑寻枝家不近,后者所在的豪华小区可不是普通战士或打工人买得起的。   每天下了班从太空港回家,再带着幼崽过来、晚点再折回去,够折腾的。   岑寻枝还没说什么,KFC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摇头:“太麻烦梁先生了。而且……”   转折两个字说得很轻,没有人听见。   而且,他喜欢这个小东西,不仅是因为小於本身软萌可爱,更因为这是主人第一次带回家的孩子。   KFC是完全按照岑寻枝的需求被制造出来的,是私人专属的高级定制。   所有关于岑寻枝受伤的过往以及种种禁忌,早在出厂之前就刻在了他的芯片中。   他不是人,但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岑寻枝。   主人有多不喜欢幼崽,KFC再清楚不过。   平常出门要是遇上了,再麻烦都绕路;多听小孩儿哭一嗓子,就得头疼半天。   避娃如避虎。   今日却仿佛逆转。   KFC不清楚岑寻枝是怎么突然在小兔兔这儿克服了幼崽PTSD,甚至升起收留的怜惜之情,可他想,这样的转变一定对岑寻枝有好处。   岑寻枝的创伤后遗症同时来源于战争的残忍,直面异形的恐慌,亲手埋葬的战友,无法治愈的伤病,以及从此毁掉的前程。   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他从来不说,哪怕是对着心理医生。   两年前那场异兽突袭的大战给联邦造成了巨大损失,尤其是守在一线的舰队,死伤无数,活下来的也多多少少有了心理阴影。   因伤退役的士兵名录全都登记在册,联邦强制他们所有人都要看心理医生。   KFC没记错的话,岑寻枝已经很久没见过医生了,总是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   他不想和人沟通,不想治,宁可永远陷在泥潭里。   KFC跟小於说,要对岑寻枝“不抛弃不放弃”,是因为他看得出来,岑寻枝已经自暴自弃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岑寻枝居然愿意主动接触这个孩子。   无论是出于工作需求,一时怜悯,或者随便什么原因,无论现在对小家伙的态度还是冷冷淡淡,从脱敏疗法入手,就是好征兆。   爱是最好的心理医生。   这是连机器人都明白的道理。   另一方面,这样乖巧的小朋友着实叫人怜爱,哪怕相处时间短暂,他也看出了这孩子以前在家里有多么不受重视,又多么渴望亲情,毫不掩饰自己对岑寻枝的向往。   试想一下,这么一点点儿大粉雕玉琢的小白团子,还有毛茸茸的耳朵和据说同样毛茸茸、但至今没看着的尾巴,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又满是期待地喊“mama”,紫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翻来覆去念叨“喜欢”,谁能不动容呢?   反正当KFC把小家伙抱在怀里时,那颗硬邦邦的机械之心,也要融化了。   综上所述,KFC非常、非常希望小於能留下来。   他那颗每秒钟运行上万次、作为管家性能远远过剩的大脑,用种种算法得出,这个幼崽将成为治愈岑寻枝的灵丹妙药。   ——前提是,岑寻枝得经常,最好是每天见到他。   而不是梁施偶尔带来探望,一周后就再也见不着。   KFC捋捋胡须,得想个办法让少爷收养这孩子。   一个古老的人类冷笑话:把大象关进冰箱,需要几步?   三步。   打开冰箱门。   塞进大象。   关上冰箱门。   那么,劝说冷心冷情的主人饲养最讨厌的幼崽,需要几步呢?   机器人管家的小灯泡一亮。   第一步:先在今晚,把小兔兔留下。 第9章   梁施讲完垂耳兔幼崽饲喂注意事项之后,顺便跟岑寻枝报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包括司法庭那边今天没见着他人、后面肯定还会再来。   岑寻枝闻言揉了揉额角:“这些都交给你处理,我不想见桑克斯那个王八蛋。”   桑克斯就是边防司法庭的正庭长,跟岑寻枝从头到脚的不对付。   梁施也很为难,他自己比岑寻枝好说话,今天来的程副庭也比桑克斯好说话,场面还算过得去。   两位领导下次亲自杠上,难以想象成什么样儿。   他看了眼腕机,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待会小孩儿带回家安置还需要时间。   梁施正准备告辞,就听见大熊怀里原本睡得正熟的小家伙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   阿嚏……阿嚏!   小孩子跟大人打喷嚏的声音不同,每个音节都掷地有声,发音相当标准,再加上小於的嗓音细细的,像被捏响后叽叽叫的发声玩具。   岑寻枝和梁施同时回头看去。   下半身的构造让KFC无法蹲下,只能弯腰,大惊失色:“不好了少爷,大事不好啊!他——崽崽好像感冒了呀!”   好端端的,怎么会感冒呢?   这边的两个赛瑟纳林人都没有看见机器人管家藏在身后的茸草尖儿,方才想着司法庭,也没注意到他们讲话时KFC跟小孩儿在嘀嘀咕咕什么。   梁施印象中幼崽一旦生病比成年人麻烦得多,也慌张起来。   小兔崽子既不能送医院,也不能请医生,可如何是好?   KFC的每一个面部表情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指令操纵的,相当逼真,说起假话来更是丝毫不脸红:“少爷,要不今晚就让崽崽留下来吧。如果真的是感冒,出门吹着风、路上受着冻,会更严重的。”   梁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马上查一下小兔子生病了要吃什么药。”   岑寻枝虽然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喷嚏很蹊跷,考虑到小家伙独自在星舰的货仓又冷又饿捱了那么久,延迟冻生病也不是没可能。   万一病情真严重了,难道要冒着风险请医生来看吗?   ……虽然也不是没有信任的医生,但在非必要情况下,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再度摁了摁刺痛的太阳穴:“你先把他送到书房睡吧,这样也容易冻着。”   KFC呆了一下,转身之后喜不自禁。   少爷居然这么好说话!   果然是自己的谋略天衣无缝。   嗯,计划通!   他冲把鼻子揉得通红的小幼崽眨眨眼,还悄悄比了个“耶”,伸手一捞,捞起脸蛋被玩偶毛毛压浅浅痕迹的小孩。   小於趴在他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那边回不过来神的两个人——主要是岑寻枝——嘴巴一张一合,下意识做出“mama”的口型。   小孩子在不舒服的时候,都会放大依赖性和粘人习惯。   他鼻头红红,连续打喷嚏打得眼里也泪光点点,说是生病了也非常有说服力。   岑寻枝原本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在看到孩子依恋的目光后,那丁点细小的疑虑便像鱼一样游走了。   ……雏鸟情结可真够麻烦的。   *   一楼只有岑寻枝的房间有床,书房里只有书柜。KFC飞快地把二楼那间从来无人问津的客卧整理出来。   梁施走之后,岑寻枝从电梯上了楼。   他好久没来二楼。虽然KFC每天尽职尽责把整幢房子角角落落都打扰得纤尘不染,可灰是落在心里的。   唯一开了灯的客房在昏暗的走廊撕开光的缺口,岑寻枝的轮椅是无声的,行驶到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心底仍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古怪。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家里留宿,哪怕是个很小的孩子。   再小,也是丢进无波池塘里的一颗石子,总要掀起涟漪来。   不久前还下定决心要尽快把小兔崽子脱手,这会儿发展得怎么截然不同了。   与人产生联系,就是在走钢丝。   他瞥向自己盖着薄毯的、麻木全无知觉的下半身,自嘲地想,连双腿都没有的人,还走什么钢索啊。   就在这时,虚掩的门缝传来声音。   “待会见到少爷,就说你浑身没劲儿,冷,还犯困。记住了吗?”   这是KFC在说话。   “为什么呀?”另一个嫩生生的小嗓门。   “这样他会以为你在生病,就不会把你赶出去啦。崽崽不想留在这里吗?”   “想!”幼崽奶声奶气,“小於想跟mama在一起……”   孺子可教,KFC很满意:“好,那你就按照我说的,要骗过他。你别看少爷那个人面儿冷,其实心肠很软的,你只要卖个惨他很好骗的。”   门外很好骗的岑寻枝:“……………………”   *   岑寻枝说不清自己抱着怎样的心思,并没有当面戳破,回了一楼自己的房间。   他倒是要看看,这俩家伙究竟想密谋什么。   KFC喜欢那个小兔崽子,这是很显而易见的;   小兔崽子不想再被转手、对他产生了类似于劫后余生的依赖,也可以理解。   临时收留两天不是不行,毕竟这算是他的工作内容。反正养兔崽子不就是吃喝拉撒,交给KFC就行。   但他怎么可能真的养这个孩子。   他养过一次,结局太烂了,几乎耗掉他半条命。   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岑寻枝更喜欢水浴,可惜一个人做不到,平时得有KFC帮忙。   今天只能先用光波浴凑合一下。   光波浴可以坐在轮椅上完成,但上床睡觉的动作还是有点儿困难;往常都是机器人管家把他抱上去,今天只能靠自己。   他曾经是个军人,上肢力量自然不差,可落了病、又做了几年边防局的文职,还多了KFC这么个全能的管家,已经很少有什么需要他独自做的体力活了。   他对和他人的肢体接触有心理障碍,如果是机器人好得多,再加上给KFC设定的是老爷爷的外观,也能有效减少芥蒂。   就算被抱着搬来搬去,他也能把自己当做一件货品,KFC就是那个传送履带。   习惯性的依赖是很可怕的。   今天KFC没在,才发现双臂支在床上、努力撑起自己这个动作,竟然已经很陌生了。   新换的被褥面料太滑,他一个没注意,整个人从轮椅里摔出来。   轮椅侧翻在另一边,很幸运地没有压着他,但他的手臂硌在坚硬的床边,立即留下明显的淤青。   岑寻枝摔得有些懵,好不容易支起上半身,才发现还有几处擦伤。   岑寻枝背靠着床脚大口大口喘气,噩梦般的恐慌魇住了他。   擦伤的疼不算什么,心里的痛才是。   连躺到床上这样一个几岁孩子都能做到的事,他却做不到。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他捶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的双腿,然而用上再大的、可以打碎别人鼻梁骨的力气,都激不起一丝疼痛的涟漪。   青年垂眼,像个局外人一样望着自己自残的动作,目光冷静。   仿佛那不是一种惩罚,而是测试。   就在他想要换上别的、更锋利的工具,比如刀,进行深度测试时,卧室的门哐里哐当打开了。   “少爷?少爷你还好吗?”   KFC慌慌张张闯进来。   他这个不稳重的性格实在太不匹配稳重的外表了,岑寻枝不止一次思考过到底是把这家伙的外貌调年轻点儿,还是重组一下性格成分。   平时太忙,总把这事儿忘记,于是机器人管家继续顶着一张六十岁的脸做十六岁的事。   KFC见这一地狼藉,先是一愣,随即抱起主人。   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冷冰冰的机械,也珍重得仿佛岑寻枝是什么极易碎的奢侈品。   他唠唠叨叨:“哎呀这被子是新的,我下午才烘干杀菌过呢,应该很舒服的,少爷你晚上指定做个好梦呐!哎说起来要不要把崽崽的被子也换成这种呢?我记得好像还有剩余……”   机器人嘚啵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全程没有提及半句关于岑寻枝又一次自残,更没有无用的劝导和宽慰。   折腾半天,岑寻枝终于靠在床上。   诚如KFC所言,这个面料的确很舒服,贴着他的皮肤,像是情人温柔爱抚的手。   KFC去找药箱,岑寻枝在他转身之后抬起胳膊捂住眼睛,酸涩得厉害。   瞧啊,联邦最优秀、最骁勇、最年轻——一切都要加个“曾经”的前置条件——的少将,居然是个离了机器人,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天大的笑话。   KFC很快抱着药箱回来,看见主人抬起那条胳膊上刺目的擦伤,那颗本应只由算法和数据组成的机械之心也渗出苦来。   他继续装作没看着,一边絮叨着给主人上药,一边打开光脑放节目调节气氛。   没想到默认的频道竟然是新闻台。   “今日,赛瑟纳林联邦与第一帝国举行……”   “联邦议长边临松出席……”   “双边友好……”   “边临松会见了……”   “边临松指出……”   “边临松……”   那个全联邦家喻户晓、如雷贯耳的名字,魔咒一样在寂静的屋子里炸开。 第10章   这还是小兔兔第一次自己睡。   他家是个兔丁兴旺的大家庭,小兔崽子们像学校宿舍(尽管他并没有上过学)一样按照不同年纪分成不同窝睡觉。   在化形之前,一群五颜六色的棉花团子你挤我我挤你放在大大的、铺着厚厚干草的筐子里。   化形之后呢,其实也没差多少,还是热热闹闹挨一块儿,多条长长的被子。   小於在家排行十七,不是同窝最小,也差不了多少。   孩子们在入睡时是按出生顺序排的,垂耳兔夫妇要一窝一窝清点名单,以防有贪玩的在逃兔兔。   报完数之后,就要熄灯了,爸爸妈妈带着新生的小兔崽子和最宠爱的(这个通常是老五)回自己单独的房间。   黑暗之中,小兔兔们窸窸窣窣开始换位置,都要跟自己玩儿的最好的姊妹睡一块。   没有兄弟姐妹和小於玩得好。他们都嫌弃他太瘦,太弱,太爱哭。   小於总会被挤到角落里,很有可能连被子都分不到一角。   他听着大家嬉闹的声音,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仿佛自己也参与进去。   等到兔兔们玩累了,发出大小不一的鼾声,磨牙的,说梦话的,比睡前还热闹。   有一个梦话说,沙拉、沙拉。明天吃什么沙拉?   另一个居然在梦里回答上了:南瓜拌提摩西草。   于是,所有的小兔兔都做了同一个香香甜甜的梦。   小於迷迷糊糊中被左边的十九妹一脚踹醒,差点儿骨碌碌滚下去。   他小心地往墙角缩了缩——没法再缩了,再缩就要穿墙了——尽量不碰到十九妹。   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通通不待见他。   他习惯了。   幼崽睁着眼睛看向暗夜里兔兔们的轮廓,听着他们绵延起伏海浪一样的呼吸声,悄悄对着月亮许愿。   要是,要是有个很喜欢自己的家人就好啦……   月亮听见了吗?   小於不知道。   当他在岑寻枝家的二楼醒来时,看见了和绒绒球星上一模一样的月色。   是不是这月色,赐予了他新mama?   房间太空旷,太寂静,让幼崽想起了船舱里不好的经历。   他的眼眶里涨了水光,掀开温暖的被子下床,想要立刻看见mama,逃离这可怖的黑屋子。   垂耳兔家是个很大很大的平房,没有第二层;虽然有个地窖,但听话的小於从来没像其他姊妹那样偷偷溜下去冒险。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他不会下楼梯。   上楼的时候是章鱼机器爷爷扛着他上来的。   下楼……要怎么办呢?   小孩抱着栏杆,往下瞥了眼就不敢看第二眼。   那——么多级台阶呢,密密麻麻还带拐弯,简直让兔兔头晕!   男孩又往后看了眼,刚刚从里面逃跑的那间屋子敞着门,像一张嘴,里面黑洞洞的,像怪物。   房间怪物,和楼梯怪物,到底哪个更可怕?   幼崽头晕眼花,手心渗出紧张得汗。   Mama……mama是不是不害怕?   Mama最厉害了,一定能打跑所有怪物。   所以,他要见到mama才行。   房间怪物里是不会有mama的,但是穿过楼梯怪物,mama就在楼下。   从这个角度隐约看得见主卧从门缝里漏出来的明亮灯光,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它们像灯塔,指引着暗夜迷途的方向。   小於咬了咬嘴唇,一番天人交战后,还是决定下楼去。   他可是mama的孩子呢,所以要做很勇敢的小兔子喔!   无论是岑寻枝的轮椅还是KFC的万向轮,都是要滚动行驶的,考虑到使用寿命以及静音的需求,家里所有地方都铺上了高品质的地毯。   小於不敢从正面下去,那看起来就是会一不小心脚滑直接摔到深渊的后果。   他想了想,决定转过身,一级一级往下爬。   男孩三岁多,身高腿长下楼梯完全不是问题。   他抱着栏杆的最底下,半跪半趴在二楼平台上,谨慎又谨慎地屈起一条腿往下够——   比想象中还要快接触到了坚实的台阶。   陆生动物就是这样,但凡脚踩大地,安全感油然而生。   一次的成功给小孩增添了不少信心,他仍然死死抓着栏杆,不大放心、但又大胆地去尝试把另外一条腿也放下去。   这回也相当顺利。   小於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稳稳当当踩在了下面这级台阶上了。   男孩一点点松开手,确保自己的平衡不会被打破以后,完全站直。   他看了看旁边,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他成功地下了(虽然只有一级)楼梯!   这对于小兔兔来说是多么了不起的举动呀!   小孩子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有这么一次完美的先例,接下来也如法炮制,撅着小屁屁,一级一级背着身往下爬。   他花了好久好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直到某个时刻发觉再伸腿,已经没有下沉的空间。   ——到一楼了。   小兔兔眼圈又红了,但这一次不是害怕,而是高兴。   他也可以做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去挑战一个目标,哪怕只是下楼梯这么寻常的小事。   他不是没用的小笨蛋。   在这一个夜晚,小幼崽忽然多了一个与过去“想要很爱自己的家人”截然不同的愿望。   想要长成很勇敢的小朋友。   勇敢到,别人都要说,果然是mama的崽崽呀。   他兴奋得小脸红红,啪嗒啪嗒跑到mama房间,想要第一时间告诉岑寻枝自己会下楼梯了。   却在敲门之间蓦地想起,章鱼爷爷叮嘱过,不可以随便去mama的房间,尤其在该睡觉之后。   兔兔幼崽垂下脑袋,心里漫上一层失落。   但他早就习惯这种失落了。   小孩子穿着少少的衣服,光着脚,走到后院的小花园。   以前难过的时候,也总是去小山坡上和花花草草们说话。漫山遍野的苜蓿都是他的听众,它们等他,陪他,也爱他。   可是这里是另一个国家,另一个星球。这里的花儿们听不懂他的话。   他没有进入新mama卧室的资格,也没有进入小花园世界的资格。   花儿们同样垂着脑袋,安静地陪着失魂落魄的小孩子。   夜露是凉的,月光也是冷的。   它们一同落在孩子身上,叫他忍不住抱紧小小的自己。   *   再次醒来,是因为噩梦。   拥抱着他的草叶濡湿一片,全是小幼崽在梦中掉的泪。   他先是梦到了绒绒球星,梦见了吵嚷而热闹的一大家。   妈妈今天做了胡萝卜燕麦小饼干,香喷喷的。   他和兄弟姊妹围在桌边等。   有更小的弟弟妹妹从脚边窜过去,差点儿把他绊倒。   等到重新稳住自己,妈妈的饼干新鲜出炉,同一窝的姊妹一拥而上,要抢到最大块、最完整的燕麦饼干。   小於比他们个子都要小,挤不过。   等轮到他的时候,一块完整的小饼干都没有,只剩下边角料。   小於是乖宝宝,不哭不闹,很珍惜地捧着碎屑,舔一舔手指。   虽然形状不好看,可还是很好吃呀。   爸爸看了,摁摁他的发顶:“崽儿,想要什么就得说出来,不出声的话,谁都不晓得。”   小兔兔很困惑。   自己想要什么呢?   想吃饼干,的确吃到了,虽然少少的。   想要爸爸妈妈的爱,的确也得到了,虽然同样是少少的。   除了这些,他也没什么想要的了。   他只是一只小兔子而已。   就在这时,爸爸的脸忽然扭曲起来,尔后变成了那个要把他从家里带走的兔贩子,手拿着镣铐张牙舞爪朝他扑来——   幼崽就是这么惊醒的。   他把自己埋进臂弯里,小心脏砰砰直跳,咬着一边的袖子不让自己真的哭出声音来,更多的眼泪无声无息浸透了衣衫。   好怕。   想回家。   想妈妈……   妈妈,妈妈在哪儿呢?   小兔兔想起那个梦里,爸爸还是爸爸的时候,说的话。   ‘想要什么,得自己说出来,不能等别人猜。’   他缩起小手小脚,把自己蜷成在母体里的姿势,试图多从拥抱自己中多汲取一点儿安全感。   想要……   他有点想要那个客厅里的熊熊玩偶。   熊熊很大一只,也很软。熊熊的胳膊抱着他,就像是家长的怀抱。   他还想要之前睡在熊熊怀里时,盖在身上的新mama的外套。   很好闻,连梦里都是香香的。仿佛新mama一直拉着他的手陪着他。   要是能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就好了,这样给自己的衣服上喷一点儿,也像新mama抱着他。   可是他其实最想要的,是真正的家长。   ……真正的家长,又在哪儿呢?   他的家长,究竟是绒绒球星的爸爸妈妈,还是楼下坐轮椅的新mama?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的小幼崽眼睛又忍不住浮出水光。   爸爸妈妈不想要自己,所以把他卖掉了。   可是新mama,也不想要自己。   新mama没有对他笑过,没有抱过他,还想把他交给另外一个叔叔带走;   就算是那个叔叔也不能养他的,还要再转手其他人。   大人们在讲话,以为小孩儿睡着了。   可其实小孩子全部都听到了。   他是没有人要的小兔兔。   是因为他不乖吗?因为他爱哭吗?   以前爸爸就说,没有人想要整天爱哭的小兔子。   想到这儿,小於连忙擦掉眼泪。   对,新mama不想要自己,一定是因为他总是哭。   他要去告诉新mama,小於以后都不哭了,小於要做很勇敢的崽崽——   这样的话,mama,能不能不丢下他? 第11章   岑寻枝入睡前,不免又想起那个晚间新闻。   七八头十个机位,360°无死角,全是特写。   恨不得能把这位联邦史上最年轻、也最传奇的议长,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完美呈现给千千万万的观众。   彼时岑寻枝瞥了眼光屏,画面里穿着正装的青年俊美无匹,英气逼人,挂着和善的笑容和人们打招呼。   见到他的人都把他奉若神祇,有的眼含热泪,好似同议长先生握一次手是天大的恩赐,能立马药到病除,延年益寿,财从八方来。   这位议长先生对每个人都很亲切,不似高高在上的联邦元首,倒像个过年时候从外地回来的邻家哥哥。   对这张堪称完美的表皮,岑寻枝的评价只有四个字:道貌岸然。   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这四个字更适合形容那个混蛋。   KFC看见议长这张熟悉的脸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随手一调频道就是新闻,赶紧关了。   忐忑地瞥了几次岑寻枝,见后者神情无异,像听见一个陌生人,稍稍放下心来。   他是个尽职尽责的管家,给主人上完外伤的药之后,又去数晚间分量的药、药片,再加一杯温度刚好的水,监督着抗拒治疗的人类把它们全部吃下去,一颗都不能藏。   是的,藏药。   如果不全程盯着,这位“成熟”的主人真的干得出来。   两人经历了一番“……我觉得我真没必要吃了”“不行,您一定得吃,千万不要放弃治疗啊!”的拉锯战,谁都没有注意到屋外,单薄瘦小的身影杵在那儿多久了。   再后来,岑寻枝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半身麻木,反倒叫上半身的触觉和痛觉都加倍敏感。   淤青、擦伤这样的小伤,放在以前,恐怕连注意到都难。   可现在却煎熬得他睡不着觉,辗转反侧,还得小心不再碰着伤口。   他疼。   可是,究竟是哪里在疼呢。   他摸索着从床头柜翻出来含安眠效用的止疼药,吃糖豆似的咽下最大剂量。   长期服药叫他的耐药性下降得严重,这个剂量足以放倒一个普通的健康成年男人,却只能叫他迷迷糊糊睡一会儿。   ……也只有一会儿。   多年的军队、战场生涯叫他永远紧绷,哪怕在入眠时神经也不会放松,有一点儿怪动静就能惊醒。   身体是醒过来了,但是大脑还没有。   对于岑寻枝的潜意识来说,他长年独居,这个家里除了静音、且绝不会在入睡时间俩打扰他的机器人,根本不可能再有别的脚步声。   除非,有谁入侵他的住宅。   岑寻枝一睁眼,床头立着一尊黑漆漆的影子。   投射在墙上,像有犄角的怪物。   入伍多年的习惯让他夜夜在枕头下压一把枪,这时候本能更是让他举起来进行射击——   等他弹坐起来才发觉,这个黑影好像……太小了点儿。   抱着枕头的小兔兔看见枪口对着自己,吓呆了。   *   几分钟前,独坐在小花园里哭唧唧的小兔兔忽然感觉到一阵……精神波动。   这对于小於来说非常陌生。   按理来说垂耳兔一族仅能和植物产生和搭建沟通渠道,和其他高等级智慧生命是不会有的。   起码在生命的前三年中,从来没有察觉过。   然而此刻小於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是某个人的思维、情绪、意识,朦朦胧胧的一团雾,挣扎出千丝万缕的痛苦。   兔兔幼崽警觉地翘起耳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耳朵上的每一根绒毛都张开了,试图在空气中捕捉到那微弱的信号源。   最终,他锁定目标。   ——是从一楼主卧方向传来的。   他才决定要做一只勇敢的小兔子,如果mama遇到麻烦,当然要去帮忙。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儿打鼓,所以小於特意爬上客厅沙发,拿下那个KFC说过岑寻枝最喜欢的抱枕抱在怀里。   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等会儿见到mama,可以把它给他。   很没安全感的小兔兔以前也很想要一个玩偶,或者抱枕,但一直没能拥有。   他推己及人,认为mama一定也会很需要它的。   现在,小崽儿抱着靠垫,呆呆地愣在原地。   他其实没见过枪,并不知道这个黑漆漆的玩意儿有什么用。   可是兔兔的本能叫他觉得危险。   更危险的,是成年人的眼神。   那是一个战士面对敌人才会有的,坚定,沉着,甚至是——残酷。   小孩生长在绒绒球星,那里的兔兔居民们和星球本身一样,温和柔软,没有棱角。   哪怕姊妹们不怎么喜欢他,也从不曾有谁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就好像——好像他是苜蓿园里的害虫,一定要将他消灭那样。   Mama要吃掉他吗?   自己……是要被吃掉了吗?   如果是mama的话……   幼崽愣愣地站在那儿,连逃跑都不会,已经完全傻掉了。   还是岑寻枝先反应过来,幸好他没有立刻扣下扳机,否则就出大问题了。   那口堵着的气舒了出来,他放下枪,短短几秒钟倏然紧张又倏然松弛,头疼得厉害。   他撑着没在小孩儿面前表现出来,可也不想看幼崽眼底点点泪光。   好像吓到小东西了。他想。   正常人的道歉方式,应该是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别害怕;最好再抱到怀里揉一揉哄一哄。   岑少将的道歉方式,是呼出一口气,声音喑哑冷淡地警告:“以后不要晚上进我房间。”   方才还被魔咒瘴住的小兔兔像是重新被激活的玩具,很缓慢地眨了眨眼。   以后……   小孩儿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还有“以后”吗?   “以后”,自己也会住在这里吗?   Mama这是想要他了吗?!   随着岑寻枝的起身,墙根的灯带自动唤醒,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暖色光。   这让岑寻枝将小兔崽子变换的情绪尽收眼底。   他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那句话是有歧义的。   该撤回。或者解释。   可看见那双紫色的眼睛,喉咙好像被堵住了。   岑寻枝一生无所畏,哪怕当初面对巨型异兽,战友全都倒下、身后没有任何支援,他自始至终也没有退缩半步。   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惧怕幼崽明亮的眼眸。   怕他和它们叫他反反复复想起往事。   怕自己的怯懦无从遁形。   小於抱着差不多赶上半个他高的抱枕,小心翼翼试探着往门里迈了一步,小奶音里全是不掩饰的期待和惊喜:“Mama……”   又来了。   岑寻枝条件反射皱眉:“别这么叫我。”   他反感这个称呼,倒不是性别混淆的问题,更多的是因为它意味着依赖。   这个孩子很明显对他有很深的雏鸟情结,而他畏惧这种关系的建立。   “M……”   小孩张了张嘴,茫然地发出半个短促的音节。   记起成年人方才严厉的语气,又闭上嘴,只拿大眼睛瞅着他。   这一回少了怯意,期待不减反增。   但期待的意味,和之前不大相同。   岑寻枝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自己到现在都没告诉过小兔崽子要用什么称呼。   他平日里收到最多的叫法,在舰队里是军衔,在边防局是职位,还有一部分懒得区分的直接管他叫岑Sir。   既然没有认定范围内的亲近之人,那么没谁可以对他使用亲昵的称呼。   比如仅仅是去掉姓氏,单独呼唤他的名字。   另一边,幼崽也在认真思考问题。   Mama不让叫mama,那应该叫什么呢?   Papa吗?   还是叔叔?   在崽崽的认知中,papa应该是mama的一部分衍生品:如果没有mama,那也没有papa。   叔叔……   虽然羊叔叔让自己这么叫,可是,可是新mama看着年轻又好看,叫叔叔好像太老气啦。   (尽管被禁止叫mama了,可在小兔兔心中,mama的地位是不会变的哦。)   这几个都不行的话,还能叫什么——   诶?   小幼崽自认为找到了个绝妙的称呼,小手捏捏抱枕,眼睛亮晶晶:“哥哥?”   他说得很小声,哪怕在寂静的夜,也只是柔柔吐出的两个音节,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可打在岑寻枝身上,比子弹还要疼。   他僵住了。   从头到脚的血液仿佛被冻结,眼前漆黑一片,瞬间抽干了灵魂。   成年人那般颓丧的模样把小孩子吓了一跳,小於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触发岑寻枝创伤应激的开关,竟然是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   男孩忘记了此前的惧意和忐忑,丢开抱枕连忙扑过来,满眼担忧:“哥、哥哥,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细瘦的小胳膊被大掌握住,铁钳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一抬头,对上成年人情绪翻涌的双眸:“……不要。再也不要……这样叫我。”   这是和不久前“以后不要晚上进我房间”类似的句式,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前者是命令,是警告。   可后者……   三岁的小家伙懵懂也敏感,从这样一句断了三次才续完的话里,竟然听出哀求。   岑寻枝那样紧紧攥着他,不是憎恨,不是厌恶。   ——是痛苦。 第12章   小於看见过的,早些时候偷偷在主卧门外,窥探到的那些画面。   看见岑寻枝比沮丧和黯然,还要颓靡的失态。   还有后来在花园时感受到的波动,和现在一模一样。   Mama很难过。   小孩子想。   他感受到的那些波动,就是mama的伤心吧?   新mama难得主动碰他,明明盖着被子,手却很凉。   幼崽从皮肤的相贴中更近地接触到了岑寻枝的精神力波动,读到了更多属于成年人的情绪。   尔后,被那沸腾的恶意——对自我的痛恨——吓得眼泪直掉。   ——糟糕,不可以哭的!   总是哭,新mama就不要他了。   小兔兔赶紧用没被抓住的另外一只手擦掉眼泪。   可他的努力是徒劳的。   更多的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冒出来,像一口温热的泉。   他愣怔片刻,终于明白哭泣的原因。   不是因为自己害怕和疼痛,而是岑寻枝正在通过他们相贴的皮肤,将那些平日里锁死在最深处的消极情绪源源不断传递给他。   换句话说,真正想要哭泣的不是孩子,而是大人。   赛瑟纳林人祖上与人类同根同源,精神力却并不如人类发展得那般完善,联邦也没有成熟的灵宠和疗愈师体系。   大多数人精神力受伤、甚至受损,只能靠捱,靠自我修复。   岑寻枝是赛瑟纳林人中罕见的高阶精神力,在抗击异兽战役中,他的精神力和肢体一样受到重创,至今没能找到任何行之有效的治疗办法,全靠吃那些作用微乎其微的抗焦虑、抗抑郁药。   那些药物的主要作用是治疗心理疾病,而心理疾病和精神力疾病并不完全重叠。   可在没有专业疗愈师和精神力分支机构的联邦,它们常常被混为一谈。   岑寻枝倒不是很在乎区分这些东西,毕竟他的精神状态和精神力状态一样混乱,一样烂。   心理医生告诫过他,不能长期压抑自己。   极端的情绪必须用合理的手段发泄出来,否则一直憋在心里,只会愈演愈烈。   到最后,是毁灭他人还是毁灭自己,只在一念之差。   岑寻枝漠然地想,发泄?   用什么发泄?   是让他这个残疾的废物和谁打一架,还是暴饮暴食,又或者疯狂购物?   理智到近乎苛刻的岑寻枝的人生中,根本没有“发泄”这个概念。   所以他也不曾流泪。   岑寻枝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深陷应激发作的折磨,另一半冷眼旁观。   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他都像监护玻璃外的医生,同情又可笑地看着病房里发疯的另一个自己。   ……可是这一次,好像又有什么不同。   无边无际的浓稠苦海中,有一个幼小的身影蜷伏在岸边,使劲试图用那双小手抓住溺水的他。   ——这样不自量力,竟然想救他。   那小兔崽子才多点儿大。   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还没毛绒玩具重。   手也很小一点点。   成年人的掌心就放得下小孩的双手。   吃草的素食动物就是弱小,连晚餐自告奋勇端盘子都差点举不动。   就凭这样的小孩儿,这样幼嫩、柔弱的小东西,也想要拯救一个困在泥潭里、且没有丝毫求生欲的大人吗?   别痴心妄想了。   PTSD发作时,就是溺亡。   岑寻枝一直在发抖,眼神失焦,原本清亮的眼眸攀上可怖的血丝。   他被困在海中,不住地下沉,最后一点氧气也要被截断。   小兔兔被成年人突兀的病情搞得六神无主,他替他流了很多眼泪,再怎么擦都是徒劳,像坏掉的水龙头。   小孩下意识开口呼唤,想要叫成年人回来。   从那个束缚中的迷宫走出来。   “Mama……”   幼崽颤栗着,带着明显的哭腔,趴在岸边用力朝他靠近。冰冷的海浪卷湿了他的衣摆。   “Mama……”   浪在退潮。   海消失了。   那细弱的童音像是小鸟从远处衔来的一颗种子,落在岑寻枝荒芜的土地中。   在他,在他们都不知道的角落里,岑寻枝那损伤极为严重、奄奄一息的精神力,得到了久违的,几乎是救命的甘霖。   那近乎枯死的精神力重新奋力伸长朽坏的枝桠,去获得更那清甜的治愈力。   岑寻枝心念一动,居然真的将自己从溺亡中拯救出来。   他眨了下眼,模糊的、黑沉沉的世界,缓慢清晰。   小於边哭边擦眼泪,兔子眼睛变得红红的。   他以为是自己擦得勤快或是憋得努力,已经没有之前哭得那么凶了;并不晓得是因为同他意外产生连接的成年人情绪稳定了下来。   男孩才发现,本来是mama攥着自己的姿势,现在变成了他双手抱住mama的胳膊。   Mama盯着他看。   可好像眼神又和之前的空洞不同了。   变回了他喜欢的,乍一看冷冰冰、其实壳子里有个很温柔的mama。   小於疑惑,mama回来了吗?   是听见自己的呼唤,所以回来了吗?   看起来没有别的答案,小孩的神情愈发欣喜。   自己果然是对mama有用的崽崽!   小兔兔正“沾沾自喜”,双脚突然离地——   “诶诶~?!”   成年人不容置疑地一把拎起幼崽,塞到被窝里。   算了。   既然这么好用。   就当做异型安眠药好了。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和KFC一起光临主卧。   机器人踩着静音的轮子滑进房间,栩栩如生的人造脸孔在看见床上一幕时呆住了。   向来有点儿动静就会惊醒的岑寻枝仍然熟睡着,难得以一种放松的姿势侧卧,而非全身紧绷、随时能直接弹跳起来的正睡姿。   更重要的是,本以为会被塞到沙发上或者床脚的小幼崽,竟然被他抱在怀里。   哎不对啊,小家伙不是在二楼客房吗?   啥时候溜到主卧来的……还睡在少爷的床上?!   少爷不仅没有拒兔于千里之外,反而抱得非常紧。   好像那是什么极其珍贵之物,是能够供生命延续下去的源泉,是溺水之人所能抓住的唯一浮木。   成年人手长脚长,把幼崽完全圈在怀里,后背弓成一段坚不可摧的堡垒。   KFC毫不怀疑自己若是现在上前把小孩儿挖出来,会直接触发主人条件发射的拔枪警告。   崽崽已经醒了,从被窝卷里露出小小一张脸,眨巴眨巴眼睛,冲他做出“Cici早上好”的口型。   小家伙讲话带着浓浓的小奶音,KFC三个字母太长,单独发C也不标准,一开始喊他爷爷,现在喊他Cici,听起来像“嘻嘻”或者“西西”什么的。   机器人管家的轮子对于赛瑟纳林人来说是静音的,但在垂耳兔能接收到的频率范围内。KFC进门时小於就听到了。   不过他不是被章鱼爷爷吵醒的,在更早之前幼崽就醒来了——是被热的。   但他喜欢这种热。   以前家里兄弟姊妹太多,一兔一床是不可能的,同年龄段的小兔崽子们都挤在一张软乎乎的窝里。   有时候脑袋顶着脑袋,有时候脚丫碰着脚丫。   当然,也有时候是脑袋挨着脚丫。   那些时候的睡觉总是热乎乎、闹哄哄,往哪里转都躲不过小兔兔们的奶香味儿。   这样的拥挤与温暖,能够给离家的小幼崽安全感。   更何况,这可是来自于mama的抱抱哦!   Mama暖暖的,也香香的。   年幼的兔崽崽们身上是奶香味,长大一点,比如哥哥姐姐,也比如爸爸妈妈就是苜蓿草和麦秸秆的味道。   整颗绒绒球星,都是这样的气味,闻起来又清新又阳光。   但岑寻枝不一样。   小於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可好像也不是两脚兽专属,因为兔贩子和梁施叔叔都不是这样,机器人管家爷爷也不是。   所以他认定,这就是mama独有的香味。   嗯,香香~   他好喜欢抱抱,好喜欢mama呀。   ……就是好像mama抱得太紧了,小於要喘不过气了QAQ   在小兔兔的呼吸岌岌可危之时,KFC终于出手,双手交叠端在胸前,清清嗓子,唱歌剧似的:“Morning,Sir!”   甚至特意用了美声。   平地惊雷一嗓子终于把岑寻枝从睡梦中拽回现实。   听觉比意识先苏醒几秒,分辨出这个嗓音来自可信任之人,才阻止了岑寻枝掏出枪来。   他睁开眼先对上关切凑近的KFC,后者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少爷,昨晚睡得好吗?”   岑寻枝理智慢慢回笼。   昨晚睡得……非常好。   不提入睡前的烦恼,不提中间的小插曲,仅说后半段睡眠的话,不仅没有做噩梦,连半夜惊醒都没有。   一夜无梦,酣睡到此刻。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安稳的睡眠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总归不会在受伤后,更不是上战场时。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大脑对此有几分迟钝。   直到怀里有什么动了动。   岑寻枝低头一看,才发现被自己当抱枕抱了一夜的小男孩正小心地转过身,冲着自己扬起脸。   小脸蛋红扑扑,大眼睛亮闪闪,连兔耳朵都开心地飞起来。   ……等等。   他该不会睡着的时候全程抱着这小崽子吧? 第13章   这对岑寻枝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他那么讨厌和人发生肢体接触,还那么讨厌小孩,怎么可能……?   岑寻枝第一反应看向KFC,他可没忘这家伙先前和小家伙的“密谋”。   机器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狐疑,无辜地举起双手:“少爷,您知道的,我晚上可是要在休眠舱充能呢。”   这点倒是可信,虽然KFC的续航时间非常久,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是尽可能保持每日规律充能,以便更平稳运转。   如果不是KFC的谋划,难道是小兔崽子自己?   也不可能。   这样柔柔弱弱的小东西,自己一只手就能拎——   好熟悉的念头。   岑寻枝愣了几秒,记忆潮水一样涌现。   ……还真是他,本人,亲手,把小崽子拎到床上陪睡的来着。   更多的碎片重归。   小於抱着他的手臂。   小於着急地一遍又一遍呼唤他。   小於闪动的泪光。   ……   回溯的尽头,终于叫他焦躁脆弱的情绪慢慢平息。   岑寻枝对自己的精神力进行了简单的评估,吃惊地发现,正值一年中所达到的最平稳状态。   尽管离正常数值还有很远,可对于受过那样一场重伤的精神力来说,眼下能这般安静,已经很难得了。   这一切,跟小兔崽子有关吗?   据他所知,垂耳兔这个种族并无精神力,不能胜任隔壁人类的灵宠之任。   那么到底从哪里发生了逆转?   是因为声音,还是肢体接触?   还是,只是个巧合呢?   岑寻枝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又倏地捕捉到细弱的童音。   略带困倦的小兔兔揉揉眼:“早安,ma……”   突然想起mama不允许自己这么喊,及时刹了车。   喊哥哥也是不行的,昨晚成年人的失态已经证明了。   小於很不解,所以到底该怎么喊呢?   岑寻枝权当没听见,把小孩儿抓起来:“起床。”   昨天梁施过来之前特意去儿童商店买了几套衣服,比如这件天蓝色的小恐龙家居服。   无论是突然悬空,还是恐龙的大尾巴都夺走了幼崽的平衡,小兔兔慌乱地蹬着小脚咿咿呀呀。   KFC摸摸胡须:“我的信息库告诉我,古人类有句话叫做‘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按照这个法则判断,崽崽是个小公兔。男孩子。”   岑寻枝:“……你是之前没看出来吗?”   KFC挠挠头:“长得太可爱了,不好分辨嘛。而且我也没了解过兔子的性别怎么区分……”   岑寻枝:“……”   他们对话的过程中小於还在惊恐地扭来扭去,KFC眼见主人的耐心即将告罄,赶紧过去接。   他熟门熟路轻轻拍着被塞怀里的小於:“好了好了,没事,没事啊,崽崽乖……”   章鱼爷爷是很好。   可男孩还是看向更依赖的人。   床上的那个脸埋在双手里,声音含混不清:“你们都出去吧。”   他不想抬头,不想被任何人窥见现在脸上怔忪迷惘的神情。   然后听见往门口走的两人嘀嘀咕咕。   小於:“Mama生小於的气了吗?”   KFC:“没有,少爷那是害羞呢。”   小於:“害羞?”   KFC:“是的,人类面对喜欢的人就会害羞,很奇妙吧?你看,少爷很喜欢你,带你一起睡觉呢!但是现在醒了又觉得害羞了,所以需要我们先回避一下。”   小於:“我也喜欢mama!”   KFC:“嗯嗯,不过你可以不用害羞,让少爷一个人害羞就行。”   小於:“喔……”   已经完全被假定害羞的岑寻枝:“………………”   他真的有必要肃清一下这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   *   “其实,不是没可能。”   对面的心理医生身体微微前倾,肢体动作放松,神情关切。   “岑先生,还有更多细节可以分享吗?”   克里斯汀是联邦舰队分给岑寻枝的心理医生,在今天之前,她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他了——一个相当不自觉、不省心的病人。   于公,岑寻枝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案例,对他的研究和治疗将会对克里斯汀自己的研究、乃至心理学产生很大的影响。   于私,当年岑寻枝抵御异兽时,她的一个朋友就是因舰队的庇护幸免于难。她们都对她感激且景仰。   不管从哪个角度,克里斯汀都非常希望能帮助岑寻枝走出阴翳,就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有多么困难。   过去的一年,在其他病人定期复诊的同时,岑寻枝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克里斯汀通过私人方式找过他,也向上级反应过,可惜无论是她本人还是舰队的长官来施压,岑寻枝依旧不为所动,拒绝治疗。   病人不配合,医生就是有再高超的技术也没有办法,唯有在心底予以祝福。   今天岑寻枝主动联系,说想要见一面,克里斯汀非常吃惊,立刻延后了其他预约,专程为他空出时间。   咨询室灯光昏暗,点了有安神舒缓作用的香薰。   末药混合檀香的气味柔和又陈旧,像寺庙里渺远的钟声。   军人的习性让岑寻枝无法像其他治疗者那般放松地靠在属实的椅子里,脊背仍然挺直。   眉头紧紧皱着,交错的光影为这张年轻秀丽的脸庞平添几分倦意。   “那天我……焦虑发作。”   岑寻枝用这个词轻描淡写带过应激的所有苦痛。   “但是他喊我。并且,触碰了我的胳膊。”   克里斯汀声音温柔,引导他继续往下说:“你并不讨厌对方的触碰,对吗?”   岑寻枝的表情有些困惑:“我应该……是很厌恶的才对。可是,的确,我没有甩开他。”   “接下来呢?”医生的话语和眼神都充满鼓励。   “接下来,我就从那种……情况中缓过来了。”岑寻枝垂下眼睛,嗓音还含着点儿些微的不可思议,“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医生对他的情况了若指掌,每当应激发作,最有效的方法是外界干预,常见的比如注射镇定剂;   如果想要自己挣扎出来,则要花上相当长一段时间,而且也非常痛苦。   按照岑寻枝自己的说法,“像又死了一次”。   但这回不同。   他不仅很快清醒过来,还几乎没有经历煎熬。   即将坠入窒息的深海时,那双软软的小手抱住他的胳膊,轻柔地将他推上了岸。   那样弱小。   可做到了连很多大人——包括岑寻枝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岑先生。您是觉得,对方有可能对您的精神力或者心理状况起到积极作用,是吗?”   “……是。我不知道跟他的种族有没有关系。”岑寻枝答,“那天之后,我进行了精神力自检,的确有变化——好的那种。”   严格来说,精神力疗愈是不属于克里斯汀的专业范畴的,不过联邦分配过来的这批将士许多都是心理和精神力双重损伤,她不得不学习相关知识。   精神力很复杂,既主观,又客观;既切实存在,又虚无缥缈。   如果说一个可信任、可接受的存在,能让岑寻枝的心理放松,是很正常的。   但能改变他的精神力状态,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尤其在赛瑟纳林这种几乎没有专业疗愈师的国度内。   克里斯汀很惊讶:“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见见这位先生吗?”   岑寻枝皱了下眉。   这样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克里斯汀的眼睛,她立刻补充:“当然,如果您觉得不合适——”   “不是。”岑寻枝解释,“不是不合适。是……呃。不算个‘先生’。”   他一直以来的指示代词用的都是男性化,不过赛瑟纳林人的确不止雌雄两个性别。   克里斯汀耐心等下一句。   “不是大人。”岑寻枝深吸一口气,“是个孩子。”   是他一直以来最讨厌、最反感、看见了都要绕道走的小孩。   是他抱着安安稳稳睡了一晚上的小幼崽。   同时,也是一个不能被知晓的秘密。   岑寻枝终究没有答应克里斯汀的请求。   诚然,姑娘是个好人,可窝藏垂耳兔以及包庇窝藏犯,在联邦都是重罪。   他既不能完全信任一个接触有限的医生,也不能让一个无辜之人惹祸上身。   克里斯汀很理解,并且嘱咐他无论何时想通了,都可以随时联系自己。   从诊疗室的昏暗到外面的晴空之下,需要适应。   岑寻枝闭了闭眼,感受到拂面的和煦光线,想着,这世界对他仍保有善意。   梁施,克里斯汀,乃至按照他的要求打造出来的机器人。   他们都想帮他。他知道。   只不过,他们像是长夜浓云背后的微茫星光,再怎么用力闪烁,还是照不亮经年不化的阴翳。   他总在河的另一边,麻木地望着湍急的、想要带走一切的奔流。   不愿尝试哪怕一回,是否能蹚到对岸。   离开心理诊疗室后,岑寻枝回了单位。   战争期间的功勋将领可以随时随地去看心理医生,哪怕在工作时间,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也不得在诊疗期间打扰。   这是联邦给予这些国之功臣们的特权,也是补偿,不叫英雄流血又流泪。   虽然实际操作上有具体的频率、时间细则,反正一年没去看过心理医生的岑寻枝肯定不会违背。   岑局长理直气壮旷工半天,再回到边防局时,看见秘书焦急地在门口徘徊。   小年轻见到他像看到救星般松了一口气:“局长,那个……桑克斯庭长在您的办公室。”   岑寻枝闻言,脸色一沉。   那家伙果然还是来找茬了。 第14章   桑克斯,男,四十,边防司法庭正庭长。   他有一双小而精明的眯眯眼,仿佛全天下的违规行为都逃不过他的双眼,一睁一闭皆是算计。   他坐在属于岑寻枝的位置上,悠哉翘着二郎腿,看向岑寻枝的眼神很不客气。   仿佛稽查局不是司法庭的平级部门,而是直接归他管的下属机构似的。   的确,岑寻枝离不开轮椅,不需要那张椅子。   但这种挑衅仍然太过界了。   “哎哟,岑局,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桑克斯先是跟他天南海北地扯淡一通,包括但不限于假惺惺的寒暄,恶心人的套近乎,低级的嘲讽,夹枪带棒的阴阳怪气等等等等。   中心大意只有一个,怀疑他藏了什么东西没有交到司法庭。   岑寻枝坐在自己的轮椅里,将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姿势和神情都没改变过,淡定出了悠然的意味来。   桑克斯不是不知道他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嘴皮磨破了也没用。   他假模假样叹气:“小岑啊,是这样的,你的情况我也了解。其实有些事儿不那么较真,大家都好过,你觉得呢?”   岑寻枝漠然地看着他:“现在较真的是谁呢,庭长?”   “哎,此言差矣。”桑克斯文绉绉地捋了捋不存在的长胡须,“我这可不叫较真,这是秉公执法,履行自己的职责,你说是不是?”   岑寻枝面上依旧不为所动:“哦,是嘛。”   然而心里另有算盘。   当日那艘试图走S垂耳兔的星舰被扣下来,察觉到情况不对的舰长大副等一干负责人弃船而逃,直接离开了联邦辖域。   最后一次捕捉到踪迹,已然是潜进了“魔鬼礁”星云这种三不管地带。   这片星云坐落于四象限交界处,地形复杂,信号难辨,种族多、流动大,不知有多少星际海盗和帮派,每个星球都被占山为王。   想跨越象限,横穿星云是最便捷的路线。   尤其对于想在四象限做生意的人来说,省时省力省功耗,再划算不过。   可没点儿手段人脉的正规商船大多有去无回,杳无音讯,像是在被魔鬼管控的海域触礁沉没,才得了“魔鬼礁”这么个名字。   星云与联邦呈对角线的另一边是第一人类帝国,全宇宙最庞大、最强盛的势力。   哪怕是“魔鬼礁”肆无忌惮的星盗们,也不敢去帝国边境骚扰。   赛瑟纳林虽与帝国交好,或者说正是因为与帝国交好,更不能贸然行动。   想要找到这群人,必须先上报星联,然后得到帝国边防警署的同意,最后在星联监督下联合执法。   操作起来很麻烦,往往还没等第一个步骤批下来,人早就改头换面逃往其他地方,根本逮不住。   对于大多数星球和国家来说,嫌疑人一旦钻进“魔鬼礁”,就等于放弃追查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破事根本不归边防管,无论是稽查局还是司法庭——尤其是稽查局。   说白了他们就是群验货的,负责操作仪器和记录,跟人工X光没多少差别。   那艘星舰既然胆大包天到运送垂耳兔,自然也不止这一桩违禁品。   岑寻枝搜查出来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让梁施把小兔崽子以外的全部登记上报给了司法庭。   梁施的说辞瞒过了程副庭长,但没能瞒过老辣刁钻的桑克斯。   但很显然,桑克斯也没有掌握什么切实证据,否则可就不光是阴阳怪气的态度了。   他怀揣着异心来这儿撒泼,可惜岑寻枝向来懂得怎么以不变应万变。   桑克斯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临走前指了指他,意味深长地笑了。   “尊敬的岑局长,英勇的岑少将,伟大的岑指挥官。可别忘了,你究竟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如果不是那位——”   戛然而止。   岑寻枝仍靠着轮椅,不仅没打算送他,连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看不出那番挑衅是否留下什么痕迹。   但桑克斯相信一定会的。   桑克斯走后,局长办公室的门就那么一直敞着。   员工们的闲言碎语被风捎进来。   ——果然,我猜到了他俩会杠上。   ——庭长那张嘴,啧啧。局长肯定讲不过他的。   ——其实要我说,岑Sir干脆找个强势一点的女领导结婚,然后退居二线在家里相妻教子得了……   ——诶,咱们不是讨论过吗,他这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   ——哈哈哈哈哈……   ——其实我看程副庭就蛮好的。可惜人家看上的是梁施。   ——哎哟,别替局长操心了,有那么一张脸,想勾引谁勾引不到啊?   ——再帅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残废。我宁愿找个又丑又老的,也不会找残废。   ——嘘,你小点儿声。   ——说真的你们怎么知道他现在没有呢?退伍兵千千万,怎么就轮到他来坐边防局局长这个肥差?   ——是哦,说不定早就是……   ——哈,看着衣冠楚楚,还不是靠卖屁股上位。   ……   精神力的强弱会影响到五感。   岑寻枝的精神力在战争中损伤后,无法自控,有时候会异常衰弱,也会突然增强。   比如这种时候,听觉过分灵敏,根本抵挡不住那些带着恶意的、轻佻的话语往脑子里钻。   很久以前,岑寻枝就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   今天也并不。   桑克斯也好,其他员工也罢,话说得再难听,却仍是实话。   他的履历的确漂亮得无可指摘,但那是放在联邦舰队里。   再怎么光鲜亮丽的过往,也跟边防局压根不挂钩。   为什么能拥有叫人垂涎的局长职位,究其根本,他本人再清楚不过。   他只是觉得疲惫又无趣。   早知道从心理医生那儿走了之后直接回家算了。   家……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双紫葡萄似的眼睛。   那双眼睛望着他,水润润的,好像他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存在。   咬着小手指,眼神追踪着他的所到之处,不安地,期待地,只是想要一个抱抱。   翻来覆去也只会念叨两句话。   mama香香。喜欢mama。   好喜欢mama。   恐怕在外人看来如此不堪的他,也只有在那个小东西眼里是完美无缺的了。   ——在外人看来如此不堪的他,居然在那个小东西眼里是完美无缺的。   岑寻枝看向腕机,距离下班还有3.5个标准时。   他是真的想回家了。   *   此刻,岑寻枝家中。   他所在的住宅区坐落在江边,坐拥波澜壮阔的江景,地段绝佳,放眼整个首都星,都是安全性、私密性的上乘之选。   哪家家户户的庭院都是露天,也有隐形遮蔽装置,不用担心院里屋内会被外界窥探到。   KFC装配了探测功能,有任何靠得太近的路人或者不怀好意的家伙都能被及时发现。   双重保险,叫岑寻枝放心上班时把小兔崽子留在家中。   在研究清楚小家伙究竟对自己的精神力是否真的有影响之前,他还不能放他走。   至于留在家里的这俩,都认为岑寻枝这是已经决定收留小兔兔的意思,欢天喜地。   KFC在打扫房间时不慎撞到了桌角,章鱼触手……不,是万向轮出了点儿问题,正在自己给自己修修补补。   自我修复需要时间,他担心崽崽无聊,便交给小於一个任务:保护小花园里那棵巨型蒲公英不被风吹散。   名字既然叫“巨型”,它的体型也的确不负众望,别说跟普通的蒲公英比了,就是和普通的大型草本植物相比,也大得离谱。   简单来说,它和三岁半的小幼崽差不多高。   既然冠毛都这样巨型,那么上面每一颗小种子的体积自然跟着膨胀,一颗颗大得像匕首。   它们很结实,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风吹散的,传播种子的过程都需要KFC手动拔下来完成。   基于这个原因,KFC也放心让小孩儿看着它——其实就是给他找点儿事做,解闷。   早些时候KFC从星网上订购的特殊布料都到了,万能的机器人管家将它们与梁施买来的童装裁剪到一块儿,给小於穿上。   奶白底色,缀着许多神态各异的咖啡色小熊,领口还有一圈波浪纹,外面搭一件同色系的小外套,看起来就像个会动的娃娃。   这件外套,有个兜帽。   两只过于显眼的兔耳朵被严严实实藏在兜帽里,只要不主动摘下,绝对看不出来这么可爱的小家伙,竟然是联邦明令禁止的垂耳兔。   首都星上居住的不止是赛瑟纳林人,还有其他种族,有一些畏光,离开室内都得戴帽子;小於这么穿只会被认为是他们的一员,不会引起注意。   为了安全起见,现在在当实习小园丁的小於,在自家院子里也把兜帽戴上了。   这身打扮让小於看起来就是个奶油味的小蘑菇,而小小的蘑菇正和大大的蒲公英进行亲切友好的会谈,   一阵风来。   幼崽谨记章鱼爷爷的嘱咐,抱住蒲公英,让它在风中要坚强,不要凌乱。   接着,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那阵风并不算强,连小孩的兜帽都没被吹下来。   可一向稳重的蒲公英却不知为何控制不住自己,竟然被连根拔起。   而此刻,幼崽的双手仍然紧紧环抱着蒲公英小树苗般粗的茎。   ——然后,挂在蒲公英上的小兔兔晃晃悠悠,被风吹上了天。 第15章   一只没有翅膀的小兔子,可是从来没有想象过飞起来的场景的。   然而造化弄兔,今天他还真就乘风扶摇直上,飞过花园,飞过院墙,飞出了唯一安全的、新mama的家。   小於死死抱住花茎,高空的风呼啸,大蒲公英和小兔子都摇摇晃晃,随时有掉下来的风险,看着叫人揪心。   植株雪白雪白毛茸茸,幼崽也同样雪白雪白毛茸茸。   如果这时候地面上有人从忙碌的生活中抽空抬头望一眼天空,便会看见这副只有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奇景,得多揉几次眼睛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岑寻枝的家住在江边上,今天的风儿向着城里吹。   起初胆小的兔崽崽是不敢睁眼的,抱住花茎的手酸酸的,两脚也没地方放。   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颤巍巍掀开眼皮,朝下面看去。   小於害怕很多很多东西,幸运的是,他并不恐高。   男孩睁开眼,被下面的景物惊呆了。   那条mama家门口奔流的江,拍打着白色的浪花,从他的脚背上扑腾过。   一群大雁蹭过他的手臂,叽叽喳喳着飞远了。   软软的、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也跟在他后面,像一团大号的兔尾巴。   哇。   幼崽想,这真是……哇。   遥不可及的天空,此刻就在他的怀抱里。   奇异的景色叫崽崽不再那么恐惧了,他好奇地垂下眼瞅着路过的城市,和绒绒球星截然不同的、鳞次栉比的首都星。   等到那条江分支成了更小的河流,小於看见了一朵像花一样的建筑。   他家——是说绒绒球星的那个——小山坡上也有这样的花。   他会跟它说话。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崽崽都会同它们对话。   又过了一会儿,路过一条笔笔直的路,尽头是个圆溜溜的圈。   五哥已经是上学的年纪了,是家里很少有的、这么大还没有被卖出去的兔兔。   上学,所以会有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羡慕的文具。   他把文具盒摊在桌子上,小於使劲儿垫脚,才在角落里挤出一个小脑袋,眼巴巴望着。   那个笔笔直的,叫做尺子。   那个一转——可以画出来圆溜溜的圆的,叫做圆规。   他在心里默默记住了,想着,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能拥有呀?   小於果然和大多数姊妹一样,早在到上学之前的年龄,就被爸妈出手了。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拥有了更大的尺子和圆规,比五哥那个要大得多。   幼崽还太小了,尚不明白,他来到赛瑟纳林联邦,也注定要见识和拥有更大——更广阔的世界与人生。   小兔兔飘呀飘,风减小了,大蒲公英降落伞似的,也带着他左摇右摆下降。   他茫然地看过去,发觉脚下是黑压压一群人。   小於紧张地闭上眼,生怕自己会掉到人群中。   砸着谁可就不好了呀。   崽崽总是先担心别人。   小於没见过这样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的地方,有个宇宙通用的名字:商业街。   这条商业街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贫民窟,后来来了个姓徐的商人,大手一挥买下了这块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地皮。   徐总既有商业头脑,同时不失仁慈心肠,很懂得共同富裕的道理。   他没有把原来的住户赶出去,反而帮助他们开了许多小店铺,吃穿住行一应俱全,就算没有吸引外来客户,光是内部供应都足够了。   改造贫民窟、提供就业岗位、带动富裕,绝对是善举。   有媒体来采访,徐总虽然不是帅哥,但很和气,人们都说他相由心生。   对着镜头,徐总不邀功,夸奖落在居民的身上,说他们原本就聪慧勤劳,自己只是提供一个机会。   至于那些小商小贩,更是极为尊敬徐总。   总之就是非常和谐。   报道发出去,很快上了热搜,席卷联邦星网,连外星网民都听说了。   人们纷纷慕名前来,看看人民的好企业家是什么样儿。   贫民窟——不,现在已经是自给自足的商业街了——名气越来越大,居然成了知名的旅游打卡一条街,愈发红火。   徐总和公司收获了好名声,好利润;贫民窟的原住民们收获了生活上质的飞跃。   所谓共赢,就是这样一桩叫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美差事。   今天,联邦议院代表来视察这家优秀民营企业,学习交流先进经验,体察民情,与民同乐。   徐总和几个副总经理挂着热忱而不谄媚的笑容,为议员们介绍各个店铺的经营状况。   前有记者,后有围观群众,好不热闹。   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自然是边临松,边议长。   三年前,赛瑟纳林联邦前总统因腐败、收受贿赂、残害妇女儿童等多项罪名,锒铛入狱。   考虑到总统权力过于集中,对联邦发展弊大于利,自此。延续数百年的总统制度被废除,国家主体更改为议会制度。   现任议长边临松,名为议会代理人,实则行联邦元首之责。   很多人都知道,边临松和前总统或者更往前的元首不同,并无什么大富大贵的背景。   正相反,他也是从底层一步一个脚印靠自己爬上来的,有所谓“平民之光”的称号。   这位边议长年轻轻轻,丰神俊朗,无论是对商政大户还是对平民百姓都谦逊有礼,简直挑不出毛病,放在整个星联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正因如此,他的民调支持率一直很好。   不仅今天的商贩们激动于能见到议长真人,许多住在附近、或者不附近的居民,都专程赶来,只为见他一面。   小兔兔从天而降时,边议长正握着一个卖钵钵糕的盲眼老太太的手,倾听她生活上是否还有困难,对街道是否还有其他期望。   雪白雪白毛茸茸的影子忽然兜头笼罩下来。   徐总反应还挺快,浑身一震,大喊:“有刺客,保护议长——!!”   胖胖的徐总将边临松推到旁边,奋不顾身一扑,像抱住炸弹那样紧紧抱住——咦?一朵脑袋还大的蒲公英?   有蒲公英降落伞般的缓冲,掉下来的兔兔一点儿事也没有。   小孩子身上还洒着蒲公英零落的冠毛,雪白雪白毛茸茸,像堆凌乱的羽毛。   幼崽从羽毛中钻出来,头顶上还黏着一片。   配合上一脸迷茫,像个不小心坠落人间的小天使。   哎呀,怎么这么可爱!   围观群众心生喜爱,但活动的主办方一个个吓得不成样子。   这可是议长亲自莅临的场合,他们早就设置了附近空域禁区,连飞行车都得绕道走。   到底怎么回事?且不说这孩子是怎么闯进来的——预报呢?警报在哪里?   这掉下来的是个孩子,万一是个炸弹呢?   再说了,谁又能保证这孩子就不是炸弹呢?   徐总胖墩墩的身体想要爬起来,几番冲击“”哎哟哎哟”地直叫唤,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然而他顾不上自己摔跤,疼得龇牙咧嘴,先去关怀别人:“议长,议长还好吗?没受伤吧?”   方才他一把把人推出去,还好有其他人即使将边临松扶住,否则议长先生将会成为摔得最惨的那个。   边临松显然也没料到这一茬——天降小娃娃——不过他习惯了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习惯了随机应变,神色很稳。   “我没事。刚才真是多谢徐总了。”   徐总咧嘴:“哪里哪里。”   大人该客套客套,小孩还是懵懵的。   蒲公英立大功,小於并没有摔坏,除了腿上有一点点擦伤,更多的是傻掉了。   “飞”的时候就在担心,万一掉到人群里怎么办。   然后就真掉下来了。   傻呆呆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该害怕。   他是兔兔。   是绝对、绝对不可以出现在赛瑟纳林的垂耳兔。   然而他现在不仅不在mama的家里,还被吹到了很多很多人面前——那些长枪短炮他也是见过的,知道这是一种叫做摄像头的东西。   徐总和议院这边请来的摄像都中止了拍摄,奈何吃瓜群众太多,他们可不会听指挥。   所有的镜头都冲着这儿,恨不得杵到幼崽脸上。   ……好可怕兔兔得赶紧逃QAQ   徐总虽然是个好人,但是是个胖胖的好人。   在小小的、轻飘飘的兔崽崽看来,这——样的重量级,那就是个超绝吓人的两脚兽!   他双腿发软,站不起来,还有点疼。   向后蹭,试图远离两脚兽。   幼崽张了张嘴,想要呼救,却不知该叫谁。   难受,伤心,失落的时候,想要见妈妈。   害怕,恐惧的时候呢?   这种时候……应该找爸爸。   小孩子潜意识里给爸爸妈妈划分了不同的角色,哪怕以前在安全的绒绒球星上,他并不会受到被姊妹欺负以外的危险。   然而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爸爸总是那个充当保护者的人。   尤其当怪兽来临时,崽崽找爸爸准没错儿。   可是,谁是爸爸呢?   这一问题让小兔兔迷茫了。   垂耳兔先生已经是绒绒球星的一个旧梦了,小於已经慢慢明白,那里他再也回不去,那些曾经的家人,他再也见不到。   奇异的是,这一事实并没有让小孩子很悲伤。   也许是因为,比起总忽视他的家庭,现在他有了更好的新mama——   既然有mama,小兔兔脑袋上又冒出来一个问号,有mama,是不是就应该有papa呢?   Papa……是不是应该,是mama的什么人呢?   在想出答案之前,胖胖的两脚兽已经伸手过来抓他了,不大会跟小孩相处的徐总试图堆出一个亲切友善的笑:“那、那个,小朋友啊,你跟叔叔来……”   脸部肌肉过于僵硬,笑得非常像个不怀好意的大灰狼。   小兔兔天生怕大灰狼。   小於吓得浑身发抖,双脚在地上蹭着直往后退。   他的后背撞上了什么。   男孩仰起头,看见一个好高——好高的人。   在小孩子的认知中,长得好看的一定不是坏人。   比如他一眼“沦陷”的新mama。   也比如这个个子高高的陌生人,比其他人都要英俊。   既然如此,就应该是papa了吧?   小兔兔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伸出小手颤巍巍抱住男人的大腿,小奶音哽咽着:“Papa……怕……”   突然喜当爹的边临松:“?”   所有围观群众:“???” 第16章   走在路上突然有个小孩儿扑上来哭着喊爸爸,好家伙,这场面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议长先生也没有遇到过。   和许多五毒俱全的政客相比,他自认洁身自好,这么些年片叶不沾身,唯一的经历还是个男人——哦,严格来说,雄性赛瑟纳林族,绝对不会怀孕的那种。   再说了,就算真能怀孕,年龄也对不上啊。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个哭唧唧喊爸爸的小崽儿,绝对不会是什么年轻的时候的意外,不是他的私生子。   四下都是黑洞洞的摄像头,边临松有点儿头大。   小孩子认错人,其实不算新闻。   可怕就可怕在不知道社交媒体会疯传成什么样子。   老议长病退之前,跟他翻来覆去讲的最多的忠告就是,人言可畏。   现在这样数据急速爆炸的时代,早就不是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能盖过的了。   流言歪曲的程度足以毁掉一个人。   既然这不是他的孩子,那么也没什么可心虚的。   边临松摆出会客的笑容,蹲下来摸摸小兔头,温声道:“小朋友,你是不是认错人啦?”   没想到小孩抬起哭花的小脸,抽抽搭搭,发音却极为清晰:“Papa……我怕……mama不在家……要papa……”   这段话应当分成不同部分来理解:   第一,mama不在家,他被蒲公英吹上了天;   第二,面对这样的环境,崽崽很害怕;   第三,要是有个papa在就好了。   然而这么多摄像头、这么多陌生的人冲着他,完全调乱了他的语言系统,幼崽只捡了几个关键信息说出来。   就彻底乱套了。   在此之前,还可以解释成为小孩认错了人;此话一出,一桩“联邦议员抛妻弃子,孤儿寡妇生活困苦,孩子无助上街寻父”的大戏登时在全联邦人民面前展开。   信息量极大。   别说警戒线外的围观群众,就连跟随访问的代表团和接待团都开始窃窃私语。   “这孩子难道真的是……”   “不会吧……”   “我记得议长不是……”   边临松脸都黑了。   随行医生简单检查了下徐总的情况,也就是摔了个屁股墩,没别的。   他匆匆赶回来,没想到就遇上这么尴尬的场面,赶紧从人群中挤过来解围,朝着四周吆喝:“哎哎哎,有人认识这谁家孩子么?走丢了大人都没发现?”   颇为巧妙地转移了矛盾,很快又有人谴责起了不负责任的佳人和上班族育儿制度的缺陷。   视察工作其实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按理来说,再握握手拍拍照就该返程,结果被这个小插曲给耽搁。   警卫吆喝着让围观群众散去,他们最近的是家花店,于是徐总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要不,议长先生,咱们先进室内吧。”   边临松点点头:“也好。”   再怎么习惯了被众人目光包围和追随,那也不是被看笑话。   再继续在外边儿带着哭唧唧的小崽子,可就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花店老板诚惶诚恐迎接贵客,连忙把外面的卷帘门放下来,隔绝人们八卦的目光。   边临松起身,歉意地朝他笑笑:“打扰你做生意了。”   花店老板从前饭都吃不饱,邻里街坊也没哪家有钱买台光脑或者PADD,联邦元首哪是只在想象中的存在。   哪儿能想得到,今日能亲眼见到,还坐在自己店里面,还——还向自己道歉。   老板更慌了,过来送水的手都哆嗦:“没、没事,我这儿本、本来也没……那个,总统先生,请、请喝水……”   “总统”在现如今的赛瑟纳林可不是什么好词儿,代表着那个贪污腐烂的旧时代。   徐总的副手皱眉,纠正道:“别瞎喊,这位是议长先生。”   老板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总统和议长的差别,瞪大眼睛,手一抖,差点把杯子给摔了。   他以为自己犯了要掉脑袋的大错,一瞬间后事怎么交代都想好了。   年轻的议长先生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还好脾气宽慰他:“没关系,头衔而已,都是为联邦服务的。”   众人闻言,知道边临松这是主动给他们台阶下呢,连忙借势吹捧夸赞一番。   末了,话题又转移到小孩儿身上。   大人们你来我往的档口,小幼崽一直倚在边临松身边,睁着紫灵灵的大眼睛畏怯又警惕地看着所有人,谁都别想把他从“papa”身边摘走。   连边临松自己都不明白,这小东西怎么就赖上他了。   他的确从小到大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尤其在进入议院之后,都强化训练了自己的亲民形象,现在是绝对的国民男神——   但也不是这么个受欢迎法。   黏上来非要认爹的,他也是头一回遇上。   幼崽小小只,哭声也轻飘飘的,长得又可爱,非但没有熊孩子哭天抢地的讨嫌,反而叫人心疼。   连一向能自由调节情感和心绪的边临松,都有些不忍了。   他的秘书已经去紧急联系公关团队,而徐总这边则把走失儿童的事情告知了警署。   无论哪一方,眼下能做的只有等待。   徐总叹胖气:“太抱歉了,边议长,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边临松苦笑了下:“这也不是你们能预料到的。”   幼崽是个触觉型小家伙,一直用双手抱着他的小臂,圈得紧紧的,好似那就是瘦小身体全部的安全感来源。   想来想去,还是先问问小孩自己对家长和家有没有印象。   怕人太多吓着孩子,边临松让其他人在前厅先坐,单独带小孩去了后面备花的房间。   老板没来得及打扫,屋子里满地都是残破的花枝,无处下脚,修到一半的蓝玫瑰靠在透明的花瓶里,舒展着丝绒似的花瓣。   过于馥郁的熏香中,边临松把怕踩到花儿的男孩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后者局促地双手放在膝盖上,小短腿够不着地,可也不敢乱晃。   小兔兔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儿眼熟。   刚被带来这颗星球时,在新mama的办公室等着,自己好像也是这么被羊叔叔放在凳子上来着。   大人的椅子……怎么都这么高的呀!   他不安地搅着小手指,怯怯地开口:“Papa……”   这称呼听得边临松虎躯一震,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小朋友,我不是你爸爸。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记得你爸爸叫什么吗?”   幼崽仰脸看着他,慢吞吞摇了摇头。   边临松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孩子年龄太小了,最多两三岁,有的小孩儿这么大话都讲不明白呢,记不住事也正常。   问估计也没用,只能等警署过来带他去信息库里核对了。   小孩一直戴着兜帽,牢固得很,不管是从天上掉下来还是被转移到花店,都没有掉下来。   兜帽宽宽,露出小小一张脸,一双大眼睛快占了一半,长睫毛扑扇,清灵灵葡萄似的。   联邦人口混杂,有些种族戴帽子是礼仪,不能被他人触碰,边临松自然不会去犯这种禁忌。   即便很想知道男孩鼓囊囊的帽子底下藏了什么小秘密,边临松还是忍住了,只在心里猜想。   反正,总不能是一对兔耳朵。   议长的思绪已然放飞到云端。   又被细弱的小嗓音扯回来。   “Papa……”幼崽再度嚅嗫着开口,紫瞳泪光点点,“想、想mama……”   ……虽然不知道你妈妈到底去谁,可是跟我说也没用啊。   但话说回来,联邦公民有困难,他作为一国元首,为他们解决问题也是应该的。   哪怕是一桩儿童迷路的小事儿,摊到他头上,就得义不容辞。   “小朋友,我真的不是你爸爸。”边临松又叹了口气,清楚跟这么小的孩子解释、纠正都没啥用,扯着椅子坐到他面前,“你不记得爸爸长什么样,那妈妈呢?妈妈什么样?”   “Mama?”兔兔咬着手指想了想,“Mama,很好看。”   他为自己的回答感到满意,再度郑重其事地强调:“全世界最好看。”   边临松居然被他认真的小模样逗笑了。   好吧,能这样喜欢自己的妈妈,是好事。只可惜这样的答案是没有办法进行定位的。   腕机嗡鸣,边临松低头一看,秘书处那边来消息,说公关部门已经准备好了,请他过目。   本来今天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公事访问,莫名其妙出了插曲,只希望还来得及收场。   边临松脸色有些沉,抬眼,见小插曲本人也关切地望着自己,眼神里是不掩饰的担忧。   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家呢,倒是有心思担心别人。   小孩子,真是奇怪的生物。   边临松揉揉他的头顶:“来吧,我们去前面等,好吗?”   小孩乖乖张开双臂,等着被抱。   看着胆子小,还是个很会撒娇的小东西。边临松失笑。   然而就在他架着幼崽的腋下准备把他放下来时,小孩却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落地之后,站姿也不对劲儿。   边临松皱眉:“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受伤了?”   男孩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小腿上。   边临松蹲下来,小心地帮他卷起裤腿——白生生的皮肤上一道明显的红痕。   估计是掉下来的时候擦伤的,他们见小孩乍一看没什么事儿,也都没多问。   擦伤不是严重的伤,但很疼,对于娇生惯养的小孩子来说,简直是不可承受的,得哭破天。   然而这个幼崽至今没吱声,要不是边临松发现了,还不知会忍到什么时候去。   显然,这是个习惯忍耐、也习惯被忽略的小家伙。   边临松看他,想起幼年时踽踽独行的自己。   还好,后来他遇见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将他从凄风苦雨的泥泞中拯救出来。   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同样的好运气。   他让小家伙待在这儿,自己到外面找医生。   等回来时,却窥见惊人一幕——   花店里的玫瑰,绣球,郁金香……还有那些议长先生说不上来名字的花儿们。   所有的植物,都在看向孤单单的小幼崽。   一条绿得发黑的藤蔓,正伸出柔软的触角从后面碰了碰小孩。 第17章   边临松看得心里一紧,正要过去解救小崽儿,却看见在大人面前总是紧张兮兮垂着头的男孩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小於不疼的,谢谢你呀。”   边临松从中得出了两个关键信息:   第一,小孩儿名叫“小鱼”,也可能是“小于”“小余”““小俞”之类的;   第二,他和植物,也就是那株藤蔓对话。   之所以是对话,就得有来有往。   幼崽说了“不疼”和“谢谢”,由此推算,藤蔓应该是关心他痛不痛。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能听见藤蔓说话。   ——他可以同植物沟通。   在有的星域上,孩子若是有这般发言,只会被大人当做童言无忌,反正孩子们的想象力总是无比丰富。   但赛瑟纳林不同。这片宽阔的星海中,在含有微量但迥异精神力的联邦公民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包括读得懂植物语言的人。   他们可以和植物互相治愈、互相帮助,既能被植物安抚躁动不安地精神力,同时也能给植物提供养分。   这样的能力珍贵而稀少,边临松了解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还仅能圈在限定的品种里,比如说有的只能跟蔷薇花说话,有的只能听懂狗尾巴草。   边临松一直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跟绒绒草对话的人。   他做了个手势,让医生在外面等着,先别说话,然后从门缝悄悄打量里面发生的一切。   小於并没有察觉有观众,现在,他周围的观众可够多的了。   他见到了很多绒绒球星上没有的花花,它们都很漂亮,而它们用一种稍微陌生、但也能听懂的口音,夸奖他可爱,可爱又勇敢。   幼崽被夸得小脸蛋红扑扑,小腿上的伤也不疼了。   那枝藤蔓是一种名叫星萝的植物,它的汁液有一定的清凉镇痛作用。   尽管崽崽说了不疼,星萝还是不放心:“我来帮你!”   小於有些迟疑。   一簇蓝紫色的绣球摇了摇脑袋宽慰道:“你要相信星萝,它真的很厉害。”   一朵红艳艳的玫瑰也劝说:“小家伙,你试试看,很有用哦。”   一盆胖嘟嘟的多肉也在下面奋力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们可见不得可爱的小朋友受伤!”   花花草草们一起劝,小於只好点头,让星萝帮帮他。   藤蔓生动形象地为他展示了什么叫做青翠欲“滴”——当真从顶端的小叶子里挤出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来。   星萝将这宝贵的琼浆玉露贴上小孩儿的伤口,幼崽先是感觉皮肤一凉,小小地“嘶”了一声。   接着,众目睽睽之下,那道惨兮兮的红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了!   尽管伤口不会立刻愈合,但这种清凉凉的附着感的确大大减轻了疼痛。   “哇……”   幼崽吃惊地看着自己,再抬头看向星萝时目光变成了崇拜,认真赞美:“你好厉害呀!”   星萝的治愈功能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大多数人买它也只放在家里充当个观赏品,这让星萝们怀揣着一腔能力却毫无用武之地。   难得有人能同它沟通,而且让它施展了一回能力,更重要的,还用这种钦佩的眼神看着它——简直太叫藤蔓膨胀了好嘛!   星萝摇摇摆摆,在花盆里扭动着跳起舞来。   不仅是它,其他植物们也被这种“遇知音”的欢乐氛围感染,乐呵呵地扭来扭去。   一室花香。   小兔兔陶醉在馨香中,捧着小脸,笑眯眯地望着它们。   长到三岁多,面对父母和兄弟姊妹,以及这颗星球上的其他人,他总是怯懦的,忐忑的。   唯有和植物们在一块儿时,他才能感到放松。   没有兔兔,也没什么人爱他。   但花花草草都爱他。   星萝的藤蔓跳着波浪一样的舞蹈,再度伸到幼崽面前:“你真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小、小兔子?!   小於的耳朵吓得翘起来,连兜帽都顶起两个小小的角,睁大眼睛,讲话都磕碰:“你、你们怎么……”   花儿们噗嗤笑起来:“小家伙,你闻起来不一样呐。”   幼崽又惊又疑,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是新买的,也是新换的。残留着一点mama家里香氛的淡淡气味。   闻起来,不像人类——不像赛瑟纳林人吗?   花儿们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是的,宝贝儿,两脚兽们,无论是赛瑟纳林人还是人类,或者别的高智慧种族,他们闻起来总是焦躁、贪婪、饥渴的。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香喷喷的,天真柔软的味道。”   这段话太深奥了,幼崽歪着小脑袋努力思考,还是没能理解。   然而他没有忘记mama和机器管家的叮嘱,兔兔的身份是不能在别人面前暴露的。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花儿们:“那个,那个,请问,你们可以不可以……”   星萝是植物中最敏锐的一个,立刻就懂了幼崽的潜台词:“我们会帮你保守秘密的。我听我的朋友说过,赛瑟纳林人不允许兔兔出现——哎,你是不是垂耳兔?”   男孩的小耳朵失落地垂下来,点了点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们这么讨厌他的种族,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很喜欢。   可他还是希望,能有人愿意喜欢他。   没有孩子不想被疼爱。   他努力找mama,现在又找到一个papa。   他想要有一个家,有爱他的爸爸妈妈。   这对三岁的孩子来说,是理所应当的心愿,还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呢?   星萝见他情绪低落,眼眶红红,连忙换话题:“好了好了,我们保证,绝对不告诉别人。”   一串铃兰花娇滴滴地笑起来:“他们那些笨蛋,根本听不懂我们说话呀。”   听不懂?   小於好奇地看着它们。   星萝用“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家伙,你能听见我们讲话,还能跟我们对话,是绝无仅有的天赋。就像我们之前说的,你真的很厉害哦!”   ……   这一切,门外的边临松只看得见,听不到。   他注意到,同幼崽交流最多的是那株星萝,但其他的也不遑多让,不管是他叫的上来还是叫不上来名字的花花草草,幼崽都能听懂它们讲话,而且交流相当顺畅。   这就意味着,这孩子是罕见的,可以和不同种属植物沟通的天赋者。   既然如此,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听得懂绒绒草到底为什么生病?   绒绒草是赛瑟纳林人精神力疾病唯一的良药,可现在整个联邦星域都不剩多少健康存活的苗和种了。   从农业部,到医药部,到植物管理署,到科学院……无数专家学者操碎了心,试图弄明白它们究竟是怎么生病、又怎么才能治好。   可绒绒草六亲不认,谁来都不搭理,一个个自认可以铩羽而归。   既然绒绒草可以治愈精神力问题,那么它必定有能量异动,必定可以和对得上波长的人沟通。   只不过放眼联邦、放眼星联,至今没能找出这个人。   边临松盯着小孩儿——这个还没自己腰高的小东西,会是那个「人」吗?   就在他思考是不是该让幼崽和绒绒草见一面,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哎哎哎,小祖宗,别进去!”是花店老板的声音,“你要的我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等会儿拿,行不行?”   “不行!我早就跟你预订好了,现在赶着回去送呢,你现在跟我说得等?再等就迟到了!”   回答的嗓音很年轻,年轻到了有几分稚嫩的地步,半大小子,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有恃无恐的狂傲。   花店老板还在恳求让这位小祖宗再等等,屋里的小家伙同样听见了这动静,转过头,和边临松正巧碰上了视线,僵了僵。   边临松看出了幼崽的局促,尽管这局促的真正原因和他以为的并不同。   他宽和地笑笑,冲小孩伸手:“要不要一起去外面看看,到底谁在闹腾?”   *   联邦星际边防稽查局。   “哎,你看到了吗?”   “啥啊?”   “就是那个热搜啊!出现了一会儿就消失的那个!”   “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说边议长私生子的那个?”   “啊?!边议长有私生子??”   “还不知道真假呢,就是今天直播的时候,有个小孩突然抱他大腿喊爸爸什么的,还哭诉妈妈不在家。”   “我去,这么劲爆。”   “隐婚啊,哎,不过也可以理解,他那么受欢迎……”   “但我觉得这个行为有点不负责任来着。”   ……   岑寻枝本来准备走了,临时被一艘需要复核的星舰拦了下来。   梁施给他拿材料,路过职工办公室,又听见这群浑水摸鱼的家伙在聊八卦。   只不过这个八卦,属实有点劲爆。   作为跟随岑寻枝多年的副官,梁施不得不练就了对“边临松”三个字极其敏感的条件反射——哪怕这个名字的确在联邦家喻户晓,但不同人还是不一样的。   他忙得头晕,去个卫生间都是挤出来的时间,哪儿有闲工夫刷微博。   现在热搜上昙花一现的消息已经删得干干净净,不少人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梁施有点儿功底,动动手指,已经在大众面前抹去痕迹的视频再度出现在眼前。   这条贫民窟改建的商业街,梁施也去过。   热热闹闹的人群,在哪儿都一样。   啧,议长先生这张即便高清无修直播、也依旧迷人的脸孔,还是那么令人生厌。   缓存弹幕忽然飘过一大片【前方高能预警】【核能来袭】【名场面提前打卡】,连屏幕前的梁施都不自觉屏住呼吸。   镜头剧烈地晃动了一阵,等到重新聚焦,一个不知打哪儿来、顶着满头满身羽毛的小小男孩,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地咬着手指。   人群中发出惊呼,登时议论纷纷。   “哪来的小孩?”   “好可爱哦。”   “他身上是羽毛吗?难道他是天使?”   梁施跟着点点头,这副打扮,再加上这个炫酷的出场方式,确实蛮像小天使的。   ……等会儿。   什么小天使。   镜头拉近之后,梁施的脸差点贴上屏幕。   这不是少将家那个小兔崽子吗?   接着,他眼睁睁看着小兔崽子一把抱住边临松的大腿,哭着喊爸爸。   惊呆的梁施:“……”   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做、却没有勇气做的事儿啊。   视频的最后,边临松带着男孩进了一家店,到此结束。   梁施关了PADD,理清逻辑,心脏狂跳。   ——也就是说,少将刚捡的、也不知打不打算收养的幼崽,眼下落在了少将最讨厌的边议长手里。   出大问题=口=! 第18章   边临松牵着小於走出备花室,看见外面的喧嚷。   不速之客是个戴着机车头盔、穿了全套装备的年轻人,结合他的嗓音,多半还是个少年。   在悬浮摩托速度进行了新限制以后,考取准证年龄界限也进一步下调,在十八岁成年的赛瑟纳林,只要年满十六岁便可以进行驾照考试;如果监护人有一方是专业人士,征得同意后,那么这个年龄还可以放宽到十五岁。   以边临松对认知,这孩子八成是卡着那个十五岁的底线,甚至还有点擦边的可能。   他没有取下头盔,银色金属冷冷地反着光,像个无情的机械战士。   “实在不行你把花给我,我自己带回去组合呗。”少年嚷嚷,“是真的来不及了,我妈咪一会儿就下班,你说我为了给她准备惊喜准备了这么久,你忍心让她到家的时候看不见花吗?——我妈咪最喜欢你家的花了。”   边临松挑了挑眉,原以为是个来闹事的熊孩子,没想到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因为小小孩的插曲,他们走投无路临时进了这家花店,打乱了老板本来的工作计划,包括该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给少年包好的花束。   徐总端详着议长的脸色,和蔼可亲地对老板道:“没关系,你先忙你的工作,答应客人的还是要好好完成嘛。你就当我们只是普通顾客好了,别有压力。”   这话说完,连他自己带的副手都在心里吐槽——一屋子这个总那个总,还有最吓人的,一群联邦议员——上哪儿“别有压力”嘛!   这和大过年的要求孩子在全家亲戚面前进行才艺表演有什么差别。   老板腿都软了。   倒是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子态度变了,对着徐总:“哎,你别为难他啊,吓他干什么?”   徐总觉得冤枉:“话不能这么说啊,小朋友,我这不是在安慰他嘛?”   少年道:“你这话表面上没什么问题,可是就是软施压不是吗?其实你还藏着一句‘给咱领导露一手’之类的话吧?这不是要他吓死么?——对了,谁是小朋友,我已经是大人了好伐。”   还好徐总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凡换一个,这般当众被怼,早就气炸了。   徐总举起双手,非常无奈:“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这样吧,老板,你自己决定要做什么,可不可以?再等个……我看看,十分钟左右,我们的车就来了,不打扰你做生意。”   老板急得头上冒汗,看向旁边得意洋洋、自认为“主持正义”的少年,也不知该感谢他还是怨他。   氛围尴尬的屋子里,有人没忍住笑出声。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过去,没想到,发笑之人竟然是议长先生。   边临松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以拳抵唇,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问少年:“我能否知道你今天来预订的是什么花?”   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眼中有狐疑之色,恐怕是觉得这人长得像边议长,又不敢相信联邦元首会真的大驾光临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小店。   “就是很普通的康乃馨,还有几朵百合。哦,我妈咪喜欢星萝,所以也加了几串,绕起来很好看的。你……”这人气势同旁人都不一样,连颇为目中无人的少年都改了口,“您也要给母亲买吗?”   边临松微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听爱花之人分享一下。我也想给我母亲送花,可惜,我是孤儿。”   少年瞬间噤声,哪怕没取下头盔,都能想到那冷硬的银色底下诧异又内疚的表情。   其他人则交换着眼神。   边议长是孤儿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准确来说,他并不是一出生就被抛弃的,而是童年在战争年代失去了父母,从连天炮火、血腥和死亡中挣扎着活下来的。   边临松并不常用自己的身世卖惨,但如果有这个必要,也不排斥。   久居上位者偶尔恰到好处的示弱,不失为一种绝佳的谋略。   只要能换取坦途前程,他什么都可以付出,什么都可以失去。   无论是自尊,还是……别的什么。   成年人神色各异,唯有小孩子和他们想的都不一样。   小於眨眨眼。   星萝,就是刚才和自己对话的那条藤蔓吗?   这个戴着头盔的……唔,哥哥,要把星萝带回家吗?   尽管也才认识了一小会儿,讲了几句话,幼崽却已经有些舍不得了。   他要是有钱就好了,有钱的话,就可以把星萝买回家,以后都由自己来陪着它。   “钱”这个概念对于小兔兔来说是非常陌生的,他知道自己也是被拿来换“钱”的,但这个“钱”究竟是什么东西,又能做什么,兔兔也不是很了解。   只不过,应该是个好东西吧?   崽崽自己是没有钱的。   那么,谁会有呢?   当然是这个屋子里看起来最厉害的人。   小兔兔鼓足勇气,拽了拽旁边人的衣袖:“Papa……”   边临松条件反射:“嗯?”   等等。   “……那个,小朋友,我真不是……”   “Papa。”幼崽稚嫩而固执,“Papa……”   边临松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一个来路不明的走失儿童争论太多,无奈地应下:“怎么啦?”   小兔兔咬了咬嘴唇:“能不能,能不能借钱钱给小於?”   边临松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借钱?”   幼崽严肃地点头。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已经有了货币概念,还知道用“借”而不是直接要,徐总作为道行已深的商人,觉得有意思,就问:“小朋友,你要钱做什么呢?”   小於指了指半开着门的备花室:“我想,我想带星星回家。”   星星?   大人们对视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还是那个机车少年听懂了:“你想要买星萝?”   小於见这个哥哥比其他笨蛋大人聪明些,连忙使劲儿点点头。   他扬起脸,眼巴巴地望着边临松:“Papa,可以吗?”   没有人能对这张小脸蛋说出拒绝的话。   边临松摸摸小兔头:“行啊,我可以借给你。但是,你要怎么还给我呢?”   徐总带来的人立刻道:“边议,这个钱我来……”   徐总瞄他一眼。   这是钱的事儿么?   没眼力见的人立马噤声,边临松当做没听见,仍然笑眯眯等着小孩回答。   幼崽咬着手指,他只隐约懂得「借」这个概念,至于「还」,好陌生。   垂耳兔夫人教过孩子们,不懂就问。   于是小於也问:“什么是‘还’?”   大人们都笑了。   如果边临松是个普通人,他大可以留个私人联络方式;   如果小孩儿是朋友家的孩子,也可以用别的玩笑逗逗趣。   可惜两个条件一个都不满足。   边临松半是笑半是叹:“这样吧,你听妈妈的话,乖乖吃饭睡觉长高,好好学习,等长大之后工作了,再还给叔叔,好不好?”   这话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可指摘,哪怕眼下并没有镜头,人的眼睛比镜头还要严苛,该做到位的,该讲的场面话,总是不能缺的。   学习和工作,离三岁的小朋友还很远。不过吃饭睡觉长高倒是听懂了。   小於还记住了最关键的那句:要听mama的话。   他又冒出一个新问题:“Papa认识mama嘛?”   小家伙的身份信息还没有得到确认,然而联邦居民百亿,就算是首都星也有几十亿,哪里会那么巧,随便捡到个走失儿童就是认识的人家里。   边临松失笑:“不认识哦。”   “Mama很好。香香的,很好看。”幼崽急急地争取,“Papa也会喜欢。”   这话再讲下去可就要出大误会了,周围人默念着童言无忌,眼观鼻鼻观心。   边临松则云淡风轻代过了这个话题:“如果有机会的话。老板,麻烦包一束星萝吧。”   花店老板却面露难色:“哎呀,真抱歉,那株星萝是今天店里最后一捆了,已经被这位小哥订走了。议长,如果您想要的话,明天我……”   明天。   明天的意思,就是没有了。   在绒绒球星的时候,妈妈做什么小饼干,总会被姊妹们先分走,见到被挤到角落里怯怯的、又渴望的小於,就揉揉小兔头,敷衍地安慰:“明天妈妈再给你做,好不好?”   但他从来等不到那个“明天”。   兔耳朵失望地耷拉下来。   少年已经在旁边观察他很久了,尽管看不见耳朵的变化,失望的表情也是很明显的。   不知为何,他并不想看到这个小男孩难过的样子。   少年挠了挠头——虽然只挠到了头盔——大方一挥手:“不就是一株星萝么,我送你!”   幼崽的眼睛变得亮晶晶:“谢谢哥哥!”   少年是独生子,从小就想要一个弟弟,被这么甜甜地喊一声“哥哥”,满足得脚底都发飘。   还想再挠头,想起刚才的尴尬,控制住自己的手:“嗐……嗐,小事儿!”   他招招手:“来来,我带你去拿。”   小兔子高兴地一蹦一跳来到他身边,从善如流小手抓住他的大手。   少年一怔。   牵手并不是他的本意,可是这样软软暖暖的小手指握着他的半边手掌……好像也不错。 第19章   进了备花室之后,少年嫌闷热,摘下头盔,甩了甩半长的白金色头发。   他有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和发丝一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非常漂亮。   小兔兔目不转睛,小哥哥看起来像玻璃糖纸,也像宝石。   少年低头就瞅见幼崽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纯真的目光看得他都不好意思起来。   这回终于可以挠挠头了:“那个,哎,你拿吧,是想要星萝对吧?”   小於点点头。   得到老板允许(也是急着送走这位小祖宗),少年熟门熟路扯着包装纸和丝带,把瓶子里的星萝挑出来,三下五除二包好,塞到男孩的怀里。   他动作随意,可系的蝴蝶结很精致,一看就是经常买花之人。   星萝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突然有了改变,藤蔓探头探脑:“小家伙,怎么回事,你买下我了吗?”   小於冲着它点头,获得藤蔓欢快的抖动。   少年看见这一幕,惊讶道:“你能跟它说话?”   小於抱着花束:“是的呀。”   同植物沟通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可不知为何,每一个知道的人都格外吃惊,好像那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儿。   “——太了不起了!”少年赞叹道,“你居然,居然可以跟植物说话诶!”   小兔兔被夸奖得脸红红,他有这么厉害吗?   少年半蹲在他面前,诚恳道:“我家有一朵很难得的花,因为是从德尔塔象限移植过来的,所以也没有人了解它的习性。它最近总是蔫哒哒的,换不同的药水也没用,你可以帮我问问看它怎么了吗?”   听起来是个很合理的要求,愿意助人为乐的幼崽答应了它。   少年伸出手:“那我们来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弗拉夏,你呢?”   还是头一回有人把他当做大人一样郑重其事地握手,小兔兔紧张又高兴:“小、小於!”   “小小鱼?”弗拉夏念着这个名字,觉得好玩儿,“你是一条小小鱼吗?”   幼崽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我是……”   他是一只小垂耳兔。   可是,不能告诉别人。   男孩差点道破秘密,慌张捂住嘴。   弗拉夏并没有为难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在这个种族混杂的国度,必须要学会尊重他人。   预订的时候已经提前付过信用点了,弗拉夏现在只要把自己挑选的花带走就行。   他去包装自己需要的那些,小於就在旁边垫着脚看。   幼崽个子小小,勉强露出脑袋,下巴垫在手背上,大眼睛晶亮:“哥哥,你为什么要买花花?”   剪刀在弗拉夏手上如蝴蝶般翩飞,唰唰修剪着多出的枝丫:“今天是我妈咪的生日,我要送她礼物的。你给你妈咪送过花吗?”   小男孩摇摇头。   垂耳兔夫人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或者说不在乎一大堆孩子里其中之一无用的小心意。   至于岑寻枝……   小於倒是觉得又香又好看的花花很配新mama,但是新mama眉眼冷肃,好像会冻着花花。   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是很想给mama送花。   不过……   妈咪?   崽崽学到了一个新称呼。   听起来,好像比mama还要好听一点。   小於在心里盘算着,既然新mama不喜欢“mama”这个称呼,要不要试试看叫“妈咪”呢?   弗拉夏侃侃而谈:“小小鱼,你别看妈咪们嘴上说着不要、浪费钱,其实她们都可喜欢花儿了呢。哪怕你只送一朵,她们都会很开心的。哎,你妈咪喜欢什么颜色?”   幼崽再次摇头。   他跟mama……嗯,不太熟。   弗拉夏摸摸下巴:“嗯……那这样,你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你觉得你妈咪是淡淡的香味,还是浓浓的?是冷冷的,还是甜甜的?是轻飘飘的,还是沉甸甸的?”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每一个小於都选择了前者。   淡淡的,冷冷的。   新mama就是这样。   轻飘飘的。   哪怕双腿不能走路,不能奔跑,哪怕要捆在笨重的轮椅上。   灵魂却轻盈得随时可以飞走,离开这个逼仄的人世间。   弗拉夏对着自己的花束端详片刻,从中抽出一枝淡蓝色的重莲桔梗。   “就这个吧。”他信誓旦旦,“我的眼光从来不会错的,无论十八岁还是八十岁,我给lady们挑选的花总是很合适的——小小鱼,你也记住了,无论十八岁还是八十岁,lady们都喜欢收到花。”   幼崽懵懵懂懂接过来,张了张嘴,想说明自己的mama是男人,但好像也没什么补充的必要。   弗拉夏的腕机一响,他看了消息,妈咪说马上就到家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时间不多了,他得赶紧回去:“小小鱼,你跟不跟我一起走?帮我瞧瞧那朵花,和我们一起吃块蛋糕,我再送你回家,怎么样?”   没有小孩子不喜欢蛋糕,尤其对于在绒绒球星上连块餐后小饼干都抢不到的小於来说,诱惑可太大了。   给花束罩上盒子之后,就算是打包完成了。   少年先给自己戴上头盔,然后“嘿哟”一声抱起花盒,问道:“你家在哪里?”   小兔兔愣住了。   他家……在哪儿?   弗拉夏来得迟,不知道幼崽从天而降的意外事故。其实到现在他都没想过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单独出现,没有家长陪同。   在他看来,小朋友不记得家地址也很正常,但总能想起来是怎么走的吧?   小於顺着他引导的思路回想。   崽崽虽然不认路(严格来说他也没从地上走),但抱着大蒲公英在天上飘啊飘的时候,低头向下看,还是记住了一些标志性景物。   “一个花瓣形的房子……”   “你是说努拉歌剧院么?应该只有它修建得这么奇葩。”   “一条直直的,然后尽头是一个圈圈的路。”   “哦,我知道了,小秦岭赛道是不是?那里是专门为了飙车而设立的。明年我把资格证考下来,就也能去了。”   “还有,还有一条河!”   “什么样儿的?”   “很大。水很快。”小孩词汇量有限,绞尽脑汁,“有鸟。”   这让之前猜得百发百中的弗拉夏也有些为难。   宽阔的河面,急速的水流,还有飞鸟。许多江河湖海都符合这个描述。   首都星地质资源丰富,上哪儿精准定位呢?   弗拉夏问:“要不你再想想,你家小区叫什么?一个字儿也行?”   小兔兔努力回想,机器人管家网购时好像是语音报过地址来着。   那个地址是叫做……   “杏……杏……”   弗拉夏在头盔下瞪圆了眼睛:“——杏临江苑,是不是?”   这名字的确耳熟,和KFC的发音差不多。   幼崽点点头。   少年腾出抱着花盒的手挠了挠头:“哎,这不巧了吗,你跟我家住一个小区啊。”   备花室有后门,弗拉夏的悬浮机车就停在那里,先前也是因为在那儿敲不开才绕到正门来。   他高高兴兴带着花,带着捡来的弟弟走了。   至于外面的大人等了半天没等到俩孩子出来,匆匆推门一看,屋子里空空如也,只剩敞着的后门,这都是后话了。   *   按照规定,悬浮机车如果安装了儿童座椅,并且佩戴专门的幼儿头盔,就可以载三岁以上、六岁以下的孩子。   弗拉夏的后备箱里还真有一副折叠安全座椅,头盔也是配齐的。   装座椅的步骤很琐碎,当初学的时候他练习了无数遍,如今纯属的动作都来自于肌肉记忆,这个认知实在叫他鼻酸。   几年前买来时,是对即将出生的小弟弟有着美好期盼的,等弟弟长到三岁,他就可以带他骑最爱的车了。   但这些美好,全都被那个人毁掉了。   想起那个人,弗拉夏忍不住攥了攥拳。   尔后晃了晃脑袋,把讨厌的记忆和心情赶出去。   他蹲下来,准备给小於戴上头盔。   虽然兜帽也不是很影响,不过一般来说还是要先摘掉帽子的。   弗拉夏知道有些帽子可能是种族禁忌一类的东西,就问:“你可以先摘下来吗?等到了之后再重新戴上。”   幼崽惊恐地摇摇头。   绝对不可以。   兔兔的小耳朵,是兔兔的隐私。是不能给mama以外的人看的!   哪怕是这个好心的蛋糕小哥哥,也不可以。   见小孩儿捂着耳朵的位置直摇头,弗拉夏赶紧安抚:“好啦好啦,不摘就不摘,那你直接戴吧。”   少年心大,也没有多想小孩总是很注重耳朵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给小於扣好帽子,这个当初给未来弟弟买的头盔小家伙戴得正正好好。   和弗拉夏自己的头盔是同款,只不过是淡淡的金色。   少年蹲在男孩面前,圆滚滚的头盔下面就像一大一小两只蘑菇。   弗拉夏呢喃:“我以前,就觉得会是这样……”   和弟弟两个人一起骑车的时候,应该就是这样。   他的声音闷在头盔里不清不楚,男孩没听清,小蘑菇歪过小脑袋:“哥哥说什么?”   “没什么。”少年吸了吸鼻子,一把抱起他放在座椅上,“好啦,抓稳,要起飞咯!”   安全座椅夹在弗拉夏和后备箱之前,小於向后看看,又向前伸手抱住小哥哥的腰:“Fufu哥哥。”   “嗯?”弗拉夏懵了一下,“……等会,你叫我什么?”   “Fufu哥哥!”   “……啊?”   好怪的称呼。   但更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抗拒。   幼崽抱着他,小脚兴奋地踢了踢空气:“一会儿,可不可以先送小於回家——一下下?”   “为什么?”   小兔兔的眸子里盛着琉璃一样明亮的憧憬:“我想,把花花送给mama。” 第20章   梁施一路上都在想要怎么把这个噩耗转达给上司。   岑寻枝平日里从来不刷社交网络,更不会跟别人聊八卦,如果这个孩子跟他无关,那么“一个小孩儿当街拦住议长先生的大腿痛哭认爹”这种颇为爆炸性的新闻,可能一辈子也传不到岑sir耳朵里。   问题就在于,无论是这个孩子,还是议长先生,都和他有关。   好吧,主要是这个孩子。议长先生其实已经是个无所谓的人了。   从舰队到边防局这么多年,梁施自认为还是比较熟悉岑寻枝的行为模式的。   这位少将外表看起来冷淡理性不通人情,其实是个有点儿随心所欲的性子——尤其是在生理心理双重受伤之后。   一般人会把这种状态称之为,摆烂。   边防局的工作,能做就做,做不好拉倒,反正这位子他待着也没意思。   但能让高层不痛快的活儿,他一接一个准。   窝藏垂耳兔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几乎可以调动岑少将血液里堪称危险的兴奋因子了。   更何况,按照机器人管家的说法,少将和那个小孩儿之间好像有些颇为神秘的联系。   综上所述,梁施推测,小东西大概率不会再交予自己带出赛瑟纳林联邦了。   多半,少将决定自己饲养。   那么就更得把这事儿报告上去。   至于那位玉树临风又斯文败类的议长先生,和少将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混乱关系,就不是自己可以参破的部分了。   岑寻枝还在β-44A区复核,梁施风风火火赶过去,脚步近乎踉跄。   一方面,他简直无法想象少将待会儿得知此事会有怎样的反应;   另一方面,距离他看见视频已经又过去了快一个标准时,这期间被带进店铺里的小幼崽会发生什么?   ——垂耳兔的秘密身份,会被认出来吗?   光是想一想,都叫梁施不寒而栗。   然而事情发展得比他想象中更迅速。   等他刷授权码进入β-44A区时,岑寻枝刚巧接起通讯。   岑寻枝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让他进来,随即因为通话内容逐渐眉头紧锁,脸色很沉。   梁施心里一紧,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想想也是,家里丢个孩子这么严重的事儿,KFC肯定会立刻报告。   说起来,这位万能的、从不出错的机器人管家,怎么会搞出这么大一个纰漏来?   梁施轻手轻脚靠近,闸门在他身后闭合。   隔音区域陷入寂静,唯有腕机另一头的大嗓门儿响得不得了,连几步之遥的梁施都听得一清二楚。   “对不起,少爷,我真的没想到……”   KFC的声音急得都要上火了。   岑寻枝打断他:“我不需要道歉,我需要一个解决办法。监控查了吗?”   “查了查了,我走之前让崽崽看着巨蒲公英,哪里想到一阵风把他吹走了!天哪,崽崽也太轻了……”   “接下来呢?”   “还好崽崽的帽子很牢固,有个藏在里面的扣子,就算飞上天也没有吹下来。上帝保佑,千万不要被发现啊……!”   岑寻枝揉了揉额角,疲倦地闭上眼。   千防万防,谁能算到一棵草能偷走小孩子。   离谱。   梁施张了张嘴,又闭上。   看来无论是岑寻枝还是KFC,都还没有看到那个最惨痛——也就是边议长见到、并且带走了小的消息。   但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知道了吧?   遇见走失儿童的第一处理方法就是报告联邦警署,由于联邦公民的腕机里会植入身份信息,可以立刻核验;   像小於这样还没有腕机的低龄幼童,也有专门的面容比对,一个标准时内就能精准定位到家人和家庭。   当然,总会有没有公民身份的外来游客走失,这时候则会进一步移交移民署,寻求星联帮助,扩大搜寻范围。   必要时刻来临,所有的风速、习惯、隐私都不复存在,尤其是未成年,将会进行全面检查,以便确认种族。   也就是说,小於的垂耳兔身份瞒不了多久了。   小家伙是由他们检查出来的,尚有一线生机。   要是直接暴露在联邦高层那儿……   而且,作为联邦第一道防线的边防局,也会因工作不利受到牵连。   到时候再咬出岑局窝藏走S违禁品……   梁施是个凡事很容易往坏处想的性格。   就在这时,KFC原本愧疚的念念叨叨忽然语气一转:“稍等,少爷,有人按门铃——咦?”   他们是语音通话的,岑寻枝看不见那边发生了什么。   几秒种后偶,KFC的声音蓦地拔高,激动万分:“崽崽!你回来了!上帝保佑佛祖保佑真主保佑!!”   岑寻枝和梁施面面相觑:“……?”   怎么个事?   走丢的小朋友,这是自己找回来了?   梁施轻声问:“少将,要不要提前回去看看?”   岑寻枝看了眼腕机:“再等等吧,一会儿就下班了。”   通讯还没断,那边KFC又一惊一乍起来:“咦,小伙子,是你送我们崽崽回来的吗?”   岑寻枝:“…………”   岑寻枝:“现在就走。”   *   弗拉夏·吉尼,男,十五岁,联邦公民,是这个年纪里最典型的臭屁小孩。   就是这个看似眼高于顶的中二少年,其实心中一直有位无可撼动的偶像。   那就是几年前在黄昏晓星对抗德尔塔象限异兽战役中大放光彩的联邦少将,岑寻枝。   黄昏晓星,顾名思义,是颗没有白昼黑夜、永恒黄昏的神秘星球。   它的天文特性注定它会成为著名的旅游胜地,终年夕阳温柔笼罩大地,无论是本地居民还是外来游客,都会被这一幕安抚心绪。   战火燃烧到这颗美丽星球的时候,彼时还是大校的岑寻枝正带领舰队在附近星域巡逻。   战争一触即发,舰队临危受命保护星球。   德尔塔异兽过于强大,赛瑟纳林人根本不是对手,军队和平民死伤无数。   然而面对如此惨烈的战况,这位传奇的少将没有退缩半步,在舰队几乎覆灭时依然坚守战场,以一当百。   传闻中他于尸山血海中屹立不倒,拼尽最后一丝神智与铺天盖地的怪物对抗,双手拄剑,圣光萦绕,如同大地的守护神。   ——最后一段的真实性不可考。   总之,这些故事在十来岁的弗拉夏听来,简直就是那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嘛!   他一直把岑寻枝当做自己努力的目标,日后也要成为这般厉害又帅气的人,卧室里甚至贴着岑寻枝那支舰队出征前合影的海报。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亲眼见到少将本人——就算是有会见联邦元首的机会都没这个珍贵!   当然,小少年并不会知晓自己一天之内把两个都见了个遍。   那个上半身像肯○基爷爷、下半身像机械章鱼的管家笑眯眯告诉他,这里是岑寻枝岑少将家时,弗拉夏的大脑嗡鸣一声,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低头看看自己刚捡回来的小男孩,忍不住提高嗓音:“你你你,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是岑少将的儿子?!”   你也没问呀?   幼崽无辜地眨了眨眼。   以及,自己……算吗?   他是mama的儿子吗?   他应该,只是mama的小兔兔吧?   当小兔兔也很好,可以依偎在mama的身边。没什么不好。   崽崽对自己有很清晰的定位,并无奢求,只有愿望。   Cici爷爷见他回来,抱了又抱,亲了又亲。   还反反复复念叨“崽儿啊没有你我可咋办!”“少爷不能没有你啊”“下次千万别这么吓我们老人家心脏了”,伴以热泪盈眶。   小幼崽都不好意思了。   他从来,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当成珍宝一样捧在怀里。   尤其是,Fufu哥哥还在旁边看着……   跟着弗拉夏一路“飙车”回来,小男孩头一回感受到了飞翔的快乐。   他问fufu哥哥,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这样骑车。   哥哥说,长大就行。   从前对“长大”没有任何概念的小幼崽,在那一刻突然有了目标。   弗拉夏还在消化自己意外进了偶像家这个事实,恨不能沐浴焚香之后重新进一遍门来。   这时,大门自动开了,静音轮椅缓缓滑动。   从客厅沙发的角度往那儿看是逆光,仅有一个精致而冰冷的剪影。   然而小於认mama是通过气味的,mama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好像只有他闻得见,其他人都没有察觉;这让他觉得很遗憾——那可是特别香香的mama!   幼崽认出岑寻枝来,激动地小手小脚乱扑腾,像只捉不住的猫崽子。   KFC把他放下来,小兔子一溜烟蹦跶到临时监护人面前,眼睛圆圆亮亮,虽然没敢大声喊“mama”,但按捺不住的心情都写在眼睛里了。   弗拉夏一开始还没看清来人,见小於的样子才反应过来,立刻从沙发上弹起,啪地站直敬了个礼:“长、长长长官好!”   这问好,这动作,这场景,在他梦里预演过千百遍了。   今天终于成为现实。   可惜,岑寻枝对他却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心里还正恼火着: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半大小子,怎么会跟他家小兔崽子扯上关系的? 第21章   幼崽还在期待一句回应,岑寻枝低下头,见兜帽还好好地戴着,稍稍松了口气,不算情愿,但仍然摸了摸小兔头。   仅是这么轻轻碰一碰,就足以让小兔兔很开心了。   遗憾的是,成年人并没有被这种喜悦所感染。   岑寻枝看向房间里唯一的陌生人,自认语气还算客气:“你是?”   “报、报告长官,我是弗拉夏·吉尼,联邦人,赛瑟纳林族,我家住在……”   “……不用回答这么多。”   即便是以前在舰队,岑寻枝一贯高冷,下属们措辞、动作、乃至微表情,总是谨慎又谨慎。   难得见到在自己面前还能这么激动地喋喋不休的人,岑Sir竟然有点儿拿不准对待方式。   “是你捡到了他吗?”   他的眼神轻飘飘落在小於身上,仅是一瞬,又收了回来。   这足以让弗拉夏明白问题。   是自己带回来的没错。   不过,能算是捡到的吗?   “我问他家住哪里,他一描述,嘿,巧了,正好也是杏临江苑,我就把他一起带回来啦。”   少年回答得相当简约,前面的部分完全略过,无论是花店,还是花店里遇到那些个衣冠楚楚、很气派的人。   和未成年人沟通,不能讲逻辑,这是很久以前岑寻枝就明白的道理。   他再度看向旁边的小孩儿,音量不大,但很有威严:“是他说的这样吗?”   幼崽点点头,不忘礼貌:“谢谢哥哥送小於回家。”   短短一句话,有两个词戳到了岑寻枝敏感的神经。   一个是那晚叫他犯了PTSD当着小孩儿面失控的,「哥哥」。   这个亲热的称谓叫他眼皮狠狠一跳,好在,并没有衍变出更多的枝节。   另一个则是,「回家」。   自己的住所,对小东西来说已经算是「家」了吗?   在恼人的桑克斯来纠缠之后,他自己也颓靡地想念着家的概念。   不是空空的别墅,也不仅是每日殷切相迎、搜罗各种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的KFC。   那个「家」的构想里,有一个软软甜甜的小身影,见到他就会笑。   这个词从幼崽口中脆生生说出,听在岑寻枝耳朵里有一瞬间的刺痛。   也就那么一瞬,尔后变自然如融入河流里的一滴水。   小兔崽子胆小而单纯,弗拉夏无论是真的好心送走失儿童回家,还是加以诱哄之类的手段,他说什么小於都会听。   所以这件事的始末,还需要再调查一下,以免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还做了什么多余的举动。   岑寻枝拒绝去想自己这种老父亲般的担忧心态从何而来。   另一边的少年自然不会想到自己已经被偶像当做“嫌疑人”来排查了,他绞尽脑汁还想跟少将再说什么,挑挑拣拣,好像什么话题都配不上这位联邦舰队的光辉之刃。   奇怪的沉默是小於打破的:“那个,Fufu哥哥……”   小孩一脸欲言又止,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讲出来。其他几个人都看过去。   尤其是被点到名的弗拉夏:“啊?”   小於说:“花花。”   弗拉夏:=口=!!   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忘光了!!   他脚踩风火轮冲出门,打开机车后备箱,差点没哭出来。   那一大捧预订已久、精心挑选的花束,在盒子里连闷带颠半天,散架不说,全打蔫儿了。   少年哭丧着脸,那家花店选出来的都是最上乘的鲜花,他若是现在重新预订,这个时间点可拿不到什么好货;再说了,妈咪已经到家,可还有容易化的冰淇淋蛋糕等着呢,也来不及再买了呀!   弗拉夏急地团团转,还好头发足够茂密,不然能被他耗秃:“这可怎么办啊,唉,唉!”   KFC并不精于园艺,然而也热爱园艺,看见这一幕同样为他感到惋惜。   至于岑寻枝对此更是一窍不通,保持沉默。   这时候,唯一的小朋友咬着手指,细弱的童音钻出来:“Fufu哥哥,要不要小於帮帮?”   弗拉夏一愣,忽然想起自己邀请这个小弟弟去家里是做什么的——他可是有很厉害的特异功能呢。   他蹲下来,握住小於的双手,眼神热切:“好好好,请你帮帮我,就拜托你了!”   岑寻枝瞥见了这一幕,小兔子非但没有瑟缩,反而好像很习惯被少年抓着手似的,脸上也笑盈盈,两个小酒窝。   临时监护人蹙眉,心里莫名有点儿不舒服。   那小子果然还是要好好调查一番。   看不惯归看不惯,还是得看看小於究竟能怎么帮忙。   幼崽个子小小,踮脚也够不着后备箱。   弗拉夏本来想把小於抱起来靠近花束,岑寻枝做了个手势,万能的机器人管家及时出场,选择了一个聪明人都能想到的办法:把花拿下来。   弗拉夏的嘴巴张成“o”型:哦对哦,自己咋没想起来呢?   不愧是岑长官,真是英明极了!   今天对偶像的钦佩也又多了几分呢*^o^*   KFC帮助解开了盒子的丝带,揭掉上盖。   接下来就是幼崽的show time了。   小於在花儿们面前蹲下:“你们哪里不舒服,可以告诉我哦。”   岑寻枝并不清楚小於拥有可以和植物沟通的能力,鉴于小家伙曾经安抚过他本人残缺的、暴躁的精神力,可能这种治愈能力是互通的。   弗拉夏并没有说,但岑寻枝看出了他多半是在花店捡到的小於。   很有可能就是在那里,小孩子展现了能力。   康乃馨、绣球和百合无精打采,勉强抬头看了眼小孩。它们记得它,是被星萝选中的那个兔兔幼崽。   “你好呀,小家伙。”   “太热太闷了,难受。”   “我……我晕车……呕……”   小幼崽心疼地看着它们:“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们吗?”   花儿们互相看了看。   “你能跟我们说说话就已经很好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需要吃点儿药。”   “我……呕……需要歇一会……再也不想坐车了……呕……”   男孩伸出小手,温柔地挨个摸了摸花儿们。   方才在花店的备花室,小兔兔没有和所有花花接触的机会,仅有星萝忙着为他疗伤。   花儿们羡慕星萝,却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本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神奇的小幼崽独宠星萝一枝。   现在,这份垂怜降临在它们身上了。   蔫哒哒的花儿们像是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甘霖,慢悠悠抻了个懒腰,花瓣一点点舒展开,连揉皱的色泽都重新艳丽起来。   “哇!”   “小家伙,你做了什么?”   “我感觉我好像没那么想吐了。好神奇啊。”   看见花儿们不再难受,小幼崽也高兴地笑起来。   他不需要寻找病因,无须用药,光是这么说说话,摸摸头,便能用也许是精神力的东西拯救一大把颓丧的花。   就像那天晚上,唤回了沉溺在深海中的岑寻枝。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惊人的一幕。   岑寻枝眸色一沉。   这个随手从工作里解救下来的小崽子,蕴含着非同一般的能量。   他和KFC交换了一个眼神:说不定,可以让小家伙试试看。   弗拉夏倍感惊奇地“wow”,欣喜地抓着小於的手晃了晃,没注意到旁边成年人不耐的目光:“谢谢你谢谢你,这样我就能把花儿送给妈咪了。走吧,小小鱼,我们去吃蛋糕!”   小於也没有忘记美味的诱惑,拉着哥哥的手就要走。   “等等。”岑寻枝冷冷出声,“你从我家里带人走,还没经过我同意吧?”   弗拉夏是个心大的孩子,至今仍未察觉到偶像对自己的戒备,还挺高兴地邀请:“少将,我妈咪今天生日,我给她订了花和蛋糕,我有这个荣幸请您也一起吗?”   岑寻枝:“……”   KFC扶额,这什么没眼力见的孩子。   小兔兔已经满脑子是香香甜甜的小蛋糕了,同样没看出来mama对此事完全是热衷的反义词。   小幼崽自被他们从集装箱里挖出来,就一直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再被丢掉。   岑寻枝难得在他脸上看见这样活泼的期待,像个——像个正常的、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神情。   他不应该。   但他还是心软了。   岑寻枝移开视线,闭了闭眼:“你陪他去。”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但KFC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管家为难道:“可是,少爷,我不能离开你啊。”   他“出生”的意义,他被激活的意义,他存在于世的意义,就是围着岑寻枝转,提供主人所需的一切,时时刻刻不离。   岑寻枝睁开眼,漂亮的眸子里古井无波:“我没事,你去吧。陪他玩一会儿就回来。”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将KFC和小於的脸孔同时点亮了。   那不光意味着叮嘱,也意味着归属。   可以出去玩——但结束了,还是要回家的。   这里,就是小兔兔的家。   *   他没有开灯,他们都走了之后,门廊的灯也跟着自动熄灭。   欢声笑语渐渐在听觉里消失。   他靠在轮椅上,重新回到最熟悉、甚至是感觉到安全的黑暗和阒寂里。   那是他一个人的深渊与汪洋。没有岸,没有止息。   就在这时,一束光撕破阴翳,重新映亮了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边。   岑寻枝触电般猛地一颤,随即将颤抖的指尖藏进袖子里,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心悸时的狼狈。   本该已经去往别人家的小幼崽啪嗒啪嗒跑过来,双手小心又珍惜地抱着一朵淡蓝色的重莲桔梗。   “Mama!”大约是昏暗给了小兔兔勇气,他大着胆子又呼唤了这个称谓,紫瞳水灵灵、亮莹莹,“这个,花花,给mama。”   他把花塞到岑寻枝怀里,又用小手碰了碰后者没有知觉的膝盖,悄悄念着“喜欢mama”。   幼崽似乎没料到自己会把这话说出来,呆了一下,然后突然害羞了似的,还没等大人有什么反应,一溜烟跑了。   不愧是兔子。跑得真够快的。   被丢下的岑少将还在发愣。   原本冰凉的膝盖,有了一丝微弱的、但无法忽视的暖意。   小孩子的脚步声在“哎呀快走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崽崽把花送给少爷了吗?”“送过啦!”慢慢远去,房间重新陷入静默与寂寞。   轮椅上的人安静了很久很久,最终垂眸,执起花枝,吻了吻淡蓝。 第22章   弗拉夏家离岑寻枝并不远,少年给机车开了自动巡航模式,跟在自己后面,同小於、KFC一起走过去。   他一路都在缠着KFC多讲讲关于岑少将的故事,机器人管家很为难,主人的隐私他怎么可能擅自透露呢?   可是不仅是这个少年,连自家的小兔兔那双大眼睛也充满渴望,对有关于岑寻枝的点点滴滴都无比感兴趣。   KFC其实挺高兴的,既因为崽崽有了一个好朋友(虽然主人还不是很信任这小子),也为多了一个喜欢主人的人。   他不是人类,哪怕能模仿,也不是真的可以理解人类复杂的感情。   就像他始终不懂,为什么主人这样好,身边却冷冷清清——最好的人就应当被最多的人簇拥才对。   一路笑笑闹闹,吉尼夫人已经在院子里等他们了。   小於在花店里见到弗拉夏的第一眼,对这个小哥哥的印象是,又酷炫又骄傲。   后来稍微熟悉了点儿,发现小哥哥也有傻乎乎的一面。   弗拉夏在母亲面前又是另一幅面孔——大老远就飞奔过去,怀里还抱着花,给了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献宝似的递上已经恢复了精神的花束,眼睛笑得眯起来:“给我最爱的妈咪,生日快乐!”   吉尼夫人温婉而美丽,穿着浅绿色的碎花连衣裙,有一头和弗拉夏一样的白金发,只不过要长得多,编成了单边的麻花辫。   她接过捧花,微微一笑,在儿子面颊上印下一个吻:“谢谢宝贝。”   她看起来就是每个孩子梦想中的妈妈。   除了小兔兔。   小於在心里悄悄对比了下吉尼夫人和岑寻枝——尽管后者冷硬而淡漠,可监护人的怀抱是最最柔软的。   小幼崽的雏鸟情结认定了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mama,谁也比不上,谁来也换不了。   弗拉夏并没有提前预告有客人来,吉尼夫人好奇地望着后面的一大一小:“弗拉夏,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吗?”   少年撩了撩白金色的发丝,蓬蓬的,像朵映着夕阳的云。   “妈咪,这位是小小鱼,这是他的管家KFC先生。”他语带骄傲,“你猜猜,他们是谁家的人?”   吉尼夫人讲起话来温声细语,也很配合儿子的一举一动,及时给予回应,从不扫兴:“是你的某位老师吗?我猜猜,比如米勒夫人?”   “我才不会邀请米勒夫人的家属来我家。”弗拉夏撇撇嘴,随即兴致高昂地宣布了最终答案,“——是岑长官家里的人哦!就是那位岑寻枝少将!”   严格来说,无论是垂耳兔幼崽,还是机器人管家,一个都不是“人”。   但在今天,在这个少年的眼中,他们都被归为了岑寻枝的所有物。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觉得冒犯。   两位当事“人”倒是都很高兴。   吉尼夫人同样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和儿子心心念念的偶像将军住在同一个小区,哪怕这个小区的确住着不少身份尊贵的人士,颇为卧虎藏龙。   她的惊讶很快化为了无奈的歉意:“弗拉夏这样擅自主张,一定给您和您的家里人添了麻烦。”   KFC的社交功能完备,面对这样的话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客套回去,笑得像一个真正的百年世家久经沙场的老管家:“不会,岑先生祝您生日快乐。”   KFC平日里称呼岑寻枝为“少爷”,认知中定位成“主人”,不过在见外人时倒是会改成更尊敬、也更得体的“岑先生”。   他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小礼物。   贵不贵重的,不重要,总之是一点心意。   吉尼夫人表示感谢,并且邀请他们进屋坐坐。   弗拉夏主动帮他拿着花,吉尼夫人自然地挽起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儿子的手臂。   她的脚步一顿,回过头对另一个小朋友伸出手,眼睛弯弯:“你叫小鱼是吗?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小幼崽怔了怔,很快接受了这份惊喜的好意,腼腆地把小手放在吉尼夫人的掌心。   他们的背影几乎看起来就像一家人。   KFC跟在背后,万向轮无声滑动。   幸好主人没有来,他的机械大脑根据过往的资料库飞快分析和推算着岑寻枝有可能的反应,否则若是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失落呢。哪怕一定不会承认。   弗拉夏陪母亲去厨房准备切蛋糕的餐具,小於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乱跑,但眼睛没忍住到处看。   吉尼家的装修风格化和岑寻枝很不一样,处处是温暖的奶油色,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是个柔软且心安的归处。   有一面墙上绕了三四条粗麻绳,上面五颜六色的小夹子加了许多照片,大多是弗拉夏从小到大的单人照,也有很多和母亲的合照。   在这排照片墙下面还有几个矮柜,木相框里同样有几张,这些照片里的弗拉夏年龄更小,吉尼夫人倒是一如既往美丽。   小於视力很好,离得这么远也发现那些相框里的相片边缘并不平整,有显而易见的粗糙接口。   看起来……像是被撕开的。   照片上,原本有另一个人。   但现在,这个人既不在吉尼家的生活里,连仅存的一点儿回忆也被禁止了。   小於有点儿好奇,会是谁呢?   大多数的家庭里,有妈妈,也有爸爸。   弗拉夏很明显非常爱着自己的母亲,也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自己的父亲。   小兔兔有了点儿模糊的认知:fufu哥哥跟自己一样,只有mama,没有papa。   他不自觉想起在花店里被自己认作papa的男人。高大帅气,嗓音温和,好似天塌下来都有他可以顶着。   Papa借了自己钱,买了星萝回家,还说等他长大之后再还给他。   可是,可是,幼崽有些迷茫地想,等自己长大了,到哪里去找papa呢?   Papa还说,要是能见到mama,他也会很喜欢mama。(其实这部分是幼崽混乱记忆自己生成出来的。)   小於还没能让他们见面呢。   等到给fufu哥哥的妈咪过完生日之后,得去寻找papa才行。小幼崽握了握拳,对自己许诺。   三岁的小朋友不会想到,一个普通人想要见到联邦元首有多么困难。   他只满心期盼着一定、一定要让papa喜欢mama呀!   *   吉尼夫人留了他们吃晚餐,她做得一手好菜,小幼崽吃得肚皮圆滚滚。   细心的夫人发觉小於只吃素的那些,还私下里问了KFC小孩儿是不是有什么宗教或者种族禁忌。   KFC也看出来了,虽然小於迅速交了一个好朋友,但幸运地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感谢牢固的兜帽;巧妙地敷衍过了这个话题。   用过晚餐后,KFC还要回去给岑寻枝做饭,便问小於是想一块儿走,还是在这里多玩一会儿,等自己晚点过来接。   幼崽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前者。   Fufu哥哥,fufu哥哥的妈妈,fufu哥哥的家,都很好。好到让一个没有被家人疼爱过的小幼崽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艳羡与依恋。   可是这儿再温暖、再热闹,也不是自己的家。   他的家,是有mama在的地方。   KFC抱起幼崽,正准备同吉尼母子告别,吉尼夫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拎了个透明盒子,里面盛着一块并没有动过的蛋糕。   弗拉夏很快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眼睛一亮:“妈咪,是要送给岑长官的吗?”   吉尼夫人微笑:“是的。”   她向KFC解释:“这并不是剩下的,我们家有个习惯,生日蛋糕会先留下最好的一块,备予尊贵的客人。很幸运,我们今天等到了那位尊贵的客人。KFC先生,我们可以给岑长官送过去吗?”   岑寻枝对甜食没什么兴趣,KFC是知晓的。   岑寻枝也不喜欢有客人来家里,这一点KFC同样清楚。   可是吉尼夫人带着俩孩子一同看着他,那目光柔和而充满期待,连机器人都讲不出来“不”字。   好吧,KFC想,硬着头皮试试看,毕竟主人同意了让崽崽过来玩儿,应该对这家人还是不抗拒的吧?   他们从吉尼家出来,天上已经挂满了星星。   弗拉夏和小於拉着手,前者给后者讲星座,讲星图,讲星舰的航线,说自己这十几年的“岁月”都造访过哪些星球。   对于三年“岁月”只见识过绒绒球星和联邦首都星的小兔兔来说,那些美妙的景色简直太神奇啦,他也想亲眼去看看。   他还想……和mama一起看。   在绒绒球星的时候,他也会在吃过晚饭后跑到山坡上,在紫苜蓿们的簇拥下躺在草地上,遥望着闪闪亮的星河。   Mama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漂亮。   他要快快长大,像papa说的那样,学习,工作,挣钱。然后用钱,带mama一起去看很多很多的星星。   这么想着,小幼崽提着蛋糕都更有劲儿了,蹬蹬蹬跑到最前面,脸上洋溢着笑,想要第一个见到岑寻枝。   他欢快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   现在还不到八点,按照岑寻枝的作息,这时候应当在卧室看看书,或者加会儿班处理工作。   然而屋子里黑漆漆一片,没有丝毫光亮,哪怕是岑寻枝的床头灯。   家里,没有人在吗? 第23章   家里没有开灯,同样,大门也没有锁。   KFC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味,为了安全起见,打算把小於留在外面,让他和吉尼母子一起等待。   向来听话的幼崽并没有同意。   他抓住机器人管家的衣角,满是恳求,紫灵灵的眸子里倒映着晚空的碎星:“我、我想去看mama……”   小孩儿神情里的担忧不会有假,他是真的怕岑寻枝出事。   KFC踌躇了下,反正自己也装配了护卫功能,崽崽只要跟着自己,应该不会出事。   推开门,里面果然一片寂静的漆黑,岑寻枝不在客厅,也不在自己的卧室里。   身体上的不方便,以及性格上的冷心冷情,让岑寻枝一般不会在晚间出门,无论是工作应酬还是社交。   更何况,他如果出去,总是要关外面大门的吧?   这么一分析,人多半还是在家。   可是,会在哪里呢?   难道去花园赏月了?   最终,还是小於捕捉到了浴室里微弱晃动的水声。   藏在帽子里的兔耳朵动了动,精准定位。   会是mama吗?   还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不速之客?   小幼崽皱了皱鼻子。   若是在往常,他能立刻分辨出mama的味道。但现在,有很多不同的气味交织、包裹,让小於牌识人工具失灵。   KFC和小孩儿有同样的顾虑。   岑寻枝不是不会泡澡,只不过需要机器人管家的帮助,毕竟双腿无法使用的情况下想要进入浴缸是个很困难的事儿。他们只是去吉尼家里吃蛋糕,又不是一去不返,KFC想不到有什么岑寻枝不能等自己回来的理由。   除非,出了什么意外……各种情况的意外。   这么想着,KFC把原本当小尾巴一样牵着的幼崽抱起来,自己给自己调到防御模式,小心地推开浴室门。   竟然没有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这就是第一个不对劲儿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岑寻枝躺在浴缸里,衣服都没脱,轮椅浸在满地的水渍中,也不知他要做到把自己挪进去费了多大劲儿。   他双目紧闭,两颊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明显是缺氧了。   手臂搭在浴缸边缘,而手腕上的伤痕刺目。   花瓶倒在浴缸旁,一地的玻璃碎片,小於特意带回来的那枝蓝桔梗了无生气地躺在碎片中央。   更要命的是,浴缸里的水已经染上一层薄红——那是血。   KFC吓得脑子都不转了。   主人这是,自、自、自杀了?!?!   小兔兔同样被这一幕吓懵了,他还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没怎么见过血。   可他闻得见那刺鼻的铁锈味,那是死亡的气息。   他猛地从KFC怀里挣出来,扑到岑寻枝面前,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KFC同样老泪纵横,他没有办法接受仅是自己不在家的短短几小时,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千不该万不该离开少爷,如果他一直守在他身边,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小孩虽然穿了鞋,可是踩在满地的碎片中间还是很危险。   KFC赶紧把他抱起来,幼崽扑腾着手脚仍在哭泣:“Mama……”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度哽咽,相当有感染力。   KFC也忍不住了,泪如雨下。   “少爷啊!你怎么想不开了呢?”   “Mama,mama不要走……”   “没有你我怎么办啊少爷!”   “Ma……”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吵什么。”   被哀悼的人忽然出声。   幼崽和机器人同时噤声,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吃惊地看向浴缸里。   面色由红转白的岑寻枝费力地抬起没受伤的手搭在眼睛上,遮蔽过于刺眼的光线,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好几下:“还不、来帮我?”   KFC终于反应过来,回到了一个思维逻辑正常的机器人,先放下小於,然后找出浴巾,把岑寻枝从淡红的血水里捞出来裹好。   岑长官此刻像个小孩子一样任他擦头发擦身上滴滴答答的水,垂着头,声音里还有浓浓的疲倦:“我没自杀。是个意外。”   这话是真的。   小於和KFC出门以后,他突发奇想泡个澡,也想试试看能不能独自做到。   进浴室前,他看见那朵被放在客厅茶几上的花儿,决定带它一起进去。   他推着轮椅,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足够漂亮,配得上那朵重莲桔梗的花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扔进浴缸之后,就拿在手上盯着蓝色的小花朵发呆。   居然会有谁,回家的时候送他一枝花。   而那不仅仅是一朵花。   这种被记住,被关心,被牵挂的感觉,像冻僵的人倏然摸到了火热之物。   与其说是温暖,更多的,像是要把他烫伤。   小孩子的爱是无瑕的,不需要获得匹配或者等值的东西,不需要回报。   这样的爱也太沉重,起码岑寻枝认定自己是接不住的。   然后他接不住的成了花瓶,手一滑摔得稀巴烂。   岑寻枝看着心疼,撑起身子去够,可惜他的身体不支持他这么做,最终花儿推得更远,倒是玻璃碎片划伤了自己。   再然后,就成了这样被误会的惊悚一幕。   他简单地解释完,任KFC把自己擦干,换上睡衣,再抱出浴室。   KFC把脸上的仿真泪液擦掉,以防机器进水,但语调还在颤抖:“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前因后果小幼崽听得懵懵懂懂,唯独明白了,mama很喜欢,很珍惜他带来的花。   KFC去拿医药箱,小於就站在岑寻枝面前。   很想碰一碰mama的伤口,或者苍白的脸颊,但是不敢。   岑寻枝垂眸看着自己因失温和失血有些发抖的手,攥了攥拳。   半晌,抬眼问小孩:“吓到了?”   小兔兔没想到mama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愣了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成年人低声道:“我没事。我没有想去死。”   他曾经想过的。自杀方法用了好多种,可每一次总会莫名其妙被救回来。   其实只要休眠KFC,就能大大增加死亡概率,然而不知为何,他始终没有这样做。   他的内心深处也许还不是完全绝望,仍有一颗火种,渴望被看见,渴望被捞上岸边。   幼崽犹豫又犹豫,还是伸出小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出门之前,他也是这么做的。   小兔兔双眼盯着监护人,小声问:“Mama,疼不疼?”   他自杀过许多次。   KFC叽哩哇啦大呼小叫;   心理医生用专业的词汇来劝解;   上级责骂他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那个人则总是用愧疚和自责来烦他。   除了这个孩子。   只有这个孩子。   小小的一点点,问他,疼不疼?   受到伤害——无论是不是自行给予的——那些时候,疼不疼?   岑寻枝忽然想起那句古时候的话,“别人都在意你飞得高不高,只有我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他的双翼折断在战场上,这辈子再也飞不起来了。   但还有一个孩子会问他,疼不疼。   轻柔的、棉絮一样的暖意,顺着男孩的小手一直熨帖到他的肌肤里。   伴随而来的,还有和缓温宁的情绪。   岑寻枝没忘记这小东西上回是怎么安抚自己的焦躁的,心底有什么动了动。   他将自己的手覆上小孩的,把小兔爪爪包在自己掌心里。   小孩子眼睛里的惊喜像花瓣一样绽开。   岑寻枝下意识回避这样过于滚烫的情绪,并不看他。   但捏了捏小兔爪。   幼崽并不戳破要面子的大人,悄悄翘起小拇指,勾上大人的,笑得格外满足,拉着他的手晃了晃。   光是这样,岑寻枝想,好像就只是这样,伤口已经没那么疼了。   不会撒娇的孩子,和不会表达的大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晚上,有了默契和秘密。   *   自从残疾以后,各种磕磕碰碰数不胜数,处理小伤口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这点儿小事原本没有必要惊动外人,被遗忘在门口的吉尼夫人见小於和KFC进去半天都没出来,担心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才失礼地走进去。   几人皆是一愣。   作为最年长的那个,吉尼夫人率先回过神,泰然道:“可以的话,KFC先生去收拾别的吧,包扎伤口交给我来。我接受过专业的培训。”   都已经被看见这样狼狈的场景,也无须再装模作样。   吉尼夫人比岑寻枝要大上几岁,对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将的认知几乎全都来源于儿子的崇拜和溢美之词。   这样微妙的错置,让她看这位长官竟然也有看小辈的错觉。   尤其在处理伤口时,仿佛回到了安抚十岁在足球赛上受伤的小弗拉夏的时候。   小於很想学习怎么给mama包扎,全程都趴在旁边看,大眼睛一眨不眨,非常认真。   岑寻枝非常讨厌在外人面前失态,更不喜欢在小孩儿面前显得弱势。只可惜木已成舟。   他用完好的那边胳膊捂住眼睛,低声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吉尼夫人柔声道,“家里有小孩子的话,尖锐的东西还是收起来比较好。不然确实容易受伤。”   她说的小孩子自然指的是小於,可受伤的却是岑寻枝,这让后者同样有了被长辈叮嘱的错觉。   虽然他从比弗拉夏更小的年龄,就再也没有父母了。   吉尼夫人问:“长官,您家里有星萝吗?这样的伤口敷一些星萝汁会好得比较快。”   岑寻枝对家里有什么植物并不清楚,但小於记住了这个才认识的名字:“有!”   幼崽蹬蹬蹬跑出去,先前回来的时候他把星萝放在小花园里了。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影。   个子很高很高,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不速之客看见沙发上并排坐着、靠得很近的岑寻枝和吉尼夫人,前者只穿了件轻薄的睡衣。   面对着这仿若暧昧的一幕,男人语调平稳,似笑非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第24章   十分钟前。   家里的清扫工具都收纳在小花园的柜子里,KFC转着万向轮来找,却发现收纳柜旁边的几丛绣球全都枯萎了。   总是一团和气的KFC罕见地露出严肃表情。   “咦,不对啊,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   他用生长仪把绣球群里里外外扫描了一通,结果很不妙。   病变程度高达70%,而且传播速度相当快。   土壤和水质都没有改变,除虫剂也没有失效。   为什么会生病?   他烦恼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机器人急地在原地团团转:“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在98%的情况下运行都是相当精密的,两种情况除外。   1%,是主人发生意外。   另外1%,就是自己精心照料的花花草草出现问题。   这个花园,是岑寻枝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   主任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就算在家和他的交流也很有限。   KFC一直希望自己能为岑寻枝做更多事儿,比如把小花园打理得漂漂亮亮,这样主人无意间瞥一眼,心情灿烂点儿,也很好。   然而为数不多可以做的,还让他搞砸了。   KFC自责到大脑过载,连保管秘钥的区域都受到了冲击。   小於正忙着在另一边撅着屁屁寻常自己把星萝放哪儿了,并没有察觉KFC的异状。   大的小的都没看见,那个小於不被允许进入的、与其他不同区域的秘密花园,光墙孱弱地闪动了几下,变得愈发稀薄。   小兔兔总算找到了星萝,正弯腰去够,突然发现机器人兀自转起了圈。   八个万向轮越绕越快,原地旋转,转出了风,转得土壤四散,仿佛随时会发射升空。   这么大动静想忽略都难,幼崽吓了一跳,下意识呼唤对方:“Cici?”   Cici根本没空搭理他。   小孩子无措地搅着衣角,不知自己此刻应该做点什么。   是留在原地,还是快点逃跑。   跑,能跑得掉吗?   KFC已经处在横扫花园的失控边缘。   终于,那控制不住自行旋转的轮子离开了原地,向着小孩的方向暴冲而来。   “Ci……Cici不要!”   稚嫩的请求声唤回了机器人的些微理智,可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没有办法控制身体——他的程序出bug了!   眼看着轮子就要朝角落里的小幼崽碾压过去,机器人绝望地打算启动强行制动装置;那是个跟自毁没什么差别的程序——   忽然,一双手牢牢攥住了他。   力道之大,竟能硬生生让高速运转的机械轮悬空。   “得考虑给你换个安全点的轮子了。”   那人轻叹。   KFC的眼神终于清明几分,看清来人后,成了愕然。   他结结巴巴,脑子和轮子一样停摆:“先、先、先生……”   小於蜷在草丛里瑟瑟发抖,从他的角度逆着光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只觉得好高,好高。   比mama还要高,像神祇,也像怪物。   还有一点儿……说不上来的熟悉。   危机解除了,他应该站起来。   可惜过量的惊吓叫他腿软,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一不小心,跌进了已然变得薄弱的光墙另一边。   ——那是一个碧绿的,璀璨的,截然不同的全新世界。   *   光墙后面的花园里,长着一种小於从来没见过的植物。   有点儿像绣球,花茎是将近奶白的淡色,圆蓬蓬,毛茸茸。   可是比绣球粗壮得多,也高大得多,长到他腰间。   甚至有一些比他还要高,简直像小树苗。   小於想起那棵把自己带上天的蒲公英。Mama的花园里还真是些奇奇怪怪的植物。   这些植物不知道算是花还是草,总之到处闪着光,灼亮到了辉煌的地步。   误入禁地的小幼崽顷刻间淹没在这个绿莹莹的世界里。   兔兔崽警惕地用双手抱着小耳朵,眼睛睁得圆溜溜,四处打量。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植株长势并不好。   发光越是明亮,就意味着越快接近死亡,像一场惨烈的飞蛾扑火。   放眼望去,整个园子里植株虽多,却几乎没有新芽和幼苗,全都是璀璨的、接近死亡的成熟株。   小於本就有对植物的沟通能力,尤其是绿色系的植物有种天生的敏感。   他一进到园子里,就对它们有了感应。   明明是初次见面,可却好像吻合了基因里一直以来缺失的一部分。   如同朋友和亲人久别重逢后,需要用一个长长久久的拥抱来释怀。   尽管小於还没有见过分别之后的亲人,朋友也是今天第一天认识。   小兔兔不明白自己对草儿们所产生的这种奇怪的、伴生似的依恋感从何而来。   一阵微风过,高高低低的草叶们摇曳着簌簌作响。   幼崽一愣。   他分明听见植物们在嘤嘤哭泣。   一边哭,一边说话。   “救救我。救救我们吧!”   “活不下去啦,这里根本活不下去的!”   “不行了,我觉得我明天就会死。”   “死亡……我们都会死的。”   “嘤,我想回到以前的故乡。”   “嘤,我想有……来陪。”   “救救我。兔兔,救救我!”   “什么?兔兔?哪里有兔兔!”   “那儿。看见了没?垂耳兔。一只垂耳兔幼崽。”   “一只垂耳兔幼崽!”   “我的天哪。我是不是认错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真的垂耳兔!”   “垂耳兔!到我这里来。”   “求求你了,先看看我吧,我受不了了……”   小兔兔的大脑容量就这么一点儿,周遭哭泣和嚎啕混杂,原本尖细柔弱的声音合在一块像是要吃人的野兽。   他眼里有泪,却不敢掉,只能发抖着捂住小耳朵。   这里没有mama在,也没有cici。谁都不会来救他。   Cici……cici都要别人救的。   那个闯入者,不要是坏人才好。   自己呢?   自己现在又要怎么办?   听闻院子里出现了一只珍稀的垂耳兔,还是幼崽,所有发着光高大的植物从四面八方闻风而动,向他俯瞰而来。   幼崽像被捕食者围攻的猎物,困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拦着它们一步步逼近。   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断了线似的一颗颗滚落。   “不要……请不要吃小於……QAQ”   “Mama救救小於……”   不知是太多的强光晃乱了眼,还是恐惧累积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又或者植物齐齐发出的能量波过去猛烈,小孩子眼前一花,昏了过去。   *   秘密花园的光墙如同帷障,一旦放下,就是两个相互隔绝的空间,互相无从感知。   不速之客闯入,KFC并不能说意料之外,只是没想到会挑现在这个时候。   不,不能用“闯入”。   男人能进来也很正常,毕竟这个房子就是他的。   无论是边防局还是联邦舰队,给岑寻枝安排的住处都在别处。   岑寻枝抗拒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任何事情,偏偏愿意住进杏临江苑。   不知是长久抗争后无奈的妥协,还是因为别的。   作为一个仅拥有普通逻辑思考方式的机器人,KFC并不能理解主人,但会尊重他的每一个选择。   议长先生和新闻上看起来差不多,剑眉星目,仪表堂堂。   就是真人更高大一些,眉眼也更加锋锐。   KFC心里满是狐疑,面上还得客客气气:“先生,您怎么来了?少爷他……”   如果不是今天的意外,现在这个时间岑寻枝已经休息了。   边临松对他的作息也是很了解的。   常理来说,他来根本看不着岑寻枝。   那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总不能就是因为路过想看一眼——   “我就是路过,来看看。”男人接上后半句。   ……等会儿,怎么还真是啊!   这个理由也太扯淡了点好不好!   KFC虽然有一张慈祥老爷爷面容,可出厂没几年,内心还是个活跃的、宛若孩童的年轻人。   尤其一对上这位,就忍不住疯狂吐槽。   当然,只敢默默地吞在肚子里。   边临松看向还在晃动的光墙,皱起眉。   这里同样是他一手促成,他清楚这儿本来该很稳固的。   KFC可以精准地控制每一块肌肉,比如这个时候还垮着个面瘫脸。   但心中已经惊涛骇浪了。   比光墙受损更可怕的是……   小!兔!崽!子!呢!   不会是因为刚才的风波,掉进光墙的另一边去了吧?!   垂耳兔是联邦一级违禁品,在岑寻枝有所判断之前,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小於的存在。   更何况面前的人,就是联邦权势本身。   尽管岑寻枝只叮嘱过一两次,但主人的任何一句话都是金科玉律,决不能违背。   机器人立刻调动出和蔼可亲的邻家爷爷笑脸:“我正想进去浇水呢,忘了关门。”   议长先生似乎也没有要进去看看的意思,问道:“长势怎么样?”   KFC愁眉苦脸:“还是跟以前一样,半死不活的。就算活下来,也没办法制成药。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但是……”   边临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嗓音像是叹息:“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连联邦最顶尖的科学家都没办法挽救它们,实验室死了一批又一批。这里的这些还能苟延残喘,你功不可没。”   能受到他的夸奖,KFC必须表现得受宠若惊,外加一点儿恰到好处的诚惶诚恐。   男人失笑:“你是个机器人,你还是他的机器人。没必要对我这样。”   KFC有点想挠头。   自己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边临松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轻笑:“你每次见了我,都拉响一级警报。我知道你把我当敌人。”   KFC这回是真的恐慌了:“不,不我没有,先生,我……”   “没关系的。”男人笑得很温和,“我理解。不会怪罪你,更不会怪罪他。”   KFC偷眼瞅他,想知道这人说得究竟是真是假。   少爷说过,这个男人就是联邦第一大骗子,虚伪,做作,斯文败类,伪君子。   总之,一向对他人漠不关心的少爷,在形容这人时,算是把毕生所学的所有难听的词儿全都用上了。   但那也是很久以前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爷对这个男人的消息就没什么反应了。   比路人还不如,跟一团空气差不多。   议长先生说可以理解,是真的理解么?   他活在赛瑟纳林的权势巅峰,全联邦都要对他卑躬屈膝。   唯有岑寻枝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接过他非但不动怒,还总是巴巴地找上门来。   甚至像今天,连见一面都不敢,就只能拐弯抹角问一个机器人,想见的那个人过得好不好。   KFC的建造远在岑寻枝与此人相识之后,并不晓得他们的前尘往事。   应该是一段很纠葛、满是阴霾和尘埃的过去吧。   边临松看了眼腕机:“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对了,明天……不用告诉他我来过。”   KFC点头如啄米:“好的好的,先生,我不会说的。”   ……当然要报告的好伐!   好不容易能把这尊大(瘟)神送走,KFC在边临松背后悄悄松了口气。   事情原本该到此为止的。   如果不是弗拉夏跑出来,左右地张望:“小小鱼,我妈咪让我来问你找到没有——咦?”   小弟弟不在,院子里,倒是多出一个男人来。   夜晚的光线并不好,但这不妨碍弗拉夏认出了这个男人。   白天才见过,怎么可能转眼就忘嘛。   就是这个人,跟小於讲了一套学习、还钱之类的理论吧?   另一边,边临松则是完全没料到岑寻枝家里居然会有客人。   接人待客这四个字,跟高冷的岑长官根本就不是一挂的。   且不提他也认出了这小子就是花店里冒冒失失却有孝心的小鬼,更重要的是他话里的信息。   “小小鱼”,是一个人。   “我妈咪”,则是另一个。   也就是说,岑寻枝家现在连带少年本人,一共有三个客人。   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岑长官自从受伤、并升调到边防局,想来探病和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全都被冷酷无情地挡在了外面,一个不见。   是什么样的人愿意让他在这种没有任何节日也没有任何大事件的夜晚亲自接待,还一下就仨?   边临松拧起眉心。   KFC疯狂使眼色,要是让这位禽兽……啊不,议长先生得知岑寻枝和别人待在一块儿,可不得了!   可惜小少年对他的疯狂暗示无知无觉,还主动问:“没想到您也认识岑长官。”   边临松挂上那张面对全联邦镜头都很和蔼可亲的笑脸:“是很巧。你是来做客的吗?”   弗拉夏答:“是的。”   边临松:“我记得你的母亲今天生日。”   弗拉夏:“没错。我和妈咪一起过来给长官送蛋糕,这是我家的传统,最好的那一块一定要留给最尊贵的客人。”   边临松看向房间里漫出来的温暖灯光:“你的母亲现在在里面,是吗?”   弗拉夏点头。   一旁的KFC恨不得能把这小子敲晕过去,还是手忙脚乱解释:“先、先生,那个,我家少爷今晚出了点意外,我想他可能现在不太想见到别人……”   不太想见别人。所以,少年的母亲,还有另一个名字,在岑寻枝这里都不是「别人」吗?   KFC从他的微表情中分析出自己方才的说辞是雪上加霜,这回只想把自己敲晕过去。   温文尔雅只是议长披着的假象,能从底层的孤儿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自有一种撼动不得的威严。   他抬脚往屋里走,KFC一时不敢拦他,只好唯唯诺诺跟在后面;简直是太丢机器人的脸了。   弗拉夏的母亲比想象中要年轻,边临松不得不承认,美丽的夫人和岑寻枝坐在一块儿十分般配。   如果他不是处于如此尴尬的地位,几乎要打趣一下这两人了。   可他现在只觉得胃里有火在烧,硫酸般腐蚀着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嫉妒心。   然而他也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权力,没有立场去感到嫉妒。   吉尼夫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家喻户晓的年轻元首,不着痕迹地隐去了吃惊,欠身向他问好,神色自然,并无丝毫被撞破秘密、或者打断什么的尴尬。   这让边临松好受了一些。   但让他重新不好受的,是岑寻枝的反应。   曾与他亲密无间的那个人,曾在他心中光芒万丈、无所不能的那个人,靠在沙发上,见他进来恹恹地掀了下眼皮,没有丝毫温度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短暂得还不到一秒。   面对他不合时宜的、幼稚的讥讽,也没有任何反应。   从头到尾他都当他不存在。   仿佛从大门进来的,只不过是一阵透明的晚风。   边临松垂在裤边的手攥了攥拳。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刚调回首都星时,岑寻枝也有过一段歇斯底里的时间,不肯见他,拿起手边任何能抓到的东西朝他扔来,砸得家里稀巴烂,也砸得他头破血流。   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岑寻枝不再恨他,不再投来厌恶的目光,不再将他当成想要撕碎咽喉的敌人——他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他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就像今天这样,边临松来与不来,在与不在,都与他无关。   对他说的话也不会有半句应答,至多在他进门的霎那看一眼,然后该干嘛干嘛。   当政客的自然脸皮一个比一个厚,岑寻枝不理,也不影响边临松微笑着与他说话,问他最近如何,又或者说自己最近如何。   两人处在同一屋檐下,却好似两个完全看不见、听不着、接触不到的世界。   KFC每每挤在两人中间,既要接着服务主人,又得替主人回答边议长一些可以回答的问题,庆幸着自己幸好是个机器人而不是人,否则能尴尬地再扣出两层小叠墅来。   如果不是岑寻枝,换做赛瑟纳林随便什么人,见到议长先生,不说热泪盈眶、语无伦次吧,也该表示一下喜悦和尊敬。   吉尼夫人根本不需要额外花费什么功夫,就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微妙来——相当微妙。   她想边议长大约是误会了什么,但岑长官并不打算解释。   那么这两人之间占据主导地位的是谁,或者说更在乎的人是谁,也就显而易见了。   边临松那句不得体的调侃明显地表达了介意,最初吉尼夫人觉得自己该解释一下,但岑寻枝的沉默让她有了不同的想法。   他们俩的症结不在于突然多出来的自己,根本的麻烦在于,岑寻枝并不想进行沟通和解决。   自己身为外人,没必要掺和进去联邦大人物的私事,这样的漩涡可大可小,窥探太多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她语气如常:“我就不多打扰了。岑长官,如果没有星萝,普通的药品也是可以的,请您尽快处理,不然容易留下疤。”   岑寻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多谢。”   吉尼夫人同样边临松微微一笑道别,只想尽快撤离现场。   她转身向门口走,在她背后,边临松愧疚的声音低低响起:“……你受伤了?抱歉,我刚才……”   话没有说完,而岑寻枝同样没有回答。   解释对他来说是多余的。   就像边临松本人一样。   岑寻枝偏过脸,吩咐KFC:“我累了。”   KFC谨慎地瞥了眼边临松,滑动过去。   边临松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虽然严格来说是机器人——把岑寻枝从沙发上抱起来。   岑寻枝在KFC怀里非常放松,非常顺从。   对于岑寻枝这样的人来说,光是肢体接触就是个坎儿,更别提这样让自己完全处于弱势和被动的姿态了。   那需要很多很多的信任。   这些事情自己过去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只不过,他也轻而易举地丢掉了这些权力。   再也不会有了。   边临松嗓子发痒,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全都咽回喉咙里。   他还在那儿,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   笃笃笃。   吉尼夫人的小高跟去而复返,而且同先前的温婉完全不同,这回的脚步声相当匆忙。   她看见了已经到了卧室门口的岑寻枝,和还在沙发旁僵持的边临松,顾不得许多:“岑长官,外面没有发现小於,您看是不是……”   边临松再度分辨出这个弗拉夏在花园里提起过的名字。   他还没来得及调查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身份,是吉尼家的一份子,还是岑寻枝请来的又一个客人,就见到岑寻枝的脸色唰地变了。   KFC无须他多言,立马把他抱回轮椅上。   岑寻枝皱眉:“不在花园里吗?”   弗拉夏也进来,脸上的表情慌张:“我跟妈咪进来的时候已经把大门关上了,他应该不可能跑出去才对。但我们刚才把花园都找了一遍,没有看见他。”   KFC问:“会不会已经进来了?”   问题说出口之后就得到了答案,通往花园的门只有一扇,正被高大的不速之客牢牢把守着。   很明显,从边临松到来至今,除了出去的吉尼夫人,没有第二个小身影从那里经过。   岑寻枝看都没看边临松一眼,已经跟着吉尼夫人出去寻找了。   KFC慢他半步,客厅里只剩下机器人和边临松。   边临松蹙眉:“他……”   KFC低着头:“先生,您还是先回去吧。少爷他……不会希望您现在在这里的。”   边临松不想惹岑寻枝生气,哪怕现在的岑寻枝连对他动怒都是一种奢侈。   在全联邦呼风唤雨的议长先生再度捏紧拳:“我只有一个问题。”   KFC其实猜得到他会问什么:“您说。”   “那个人……是今天来做客的客人,还是?”   KFC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温声道:“是对少爷来说很重要的人。”   其实不需要KFC的回答。   岑寻枝在听见那个名字不见时,面上浮现的焦灼,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边临松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岑寻枝为某个人着急是什么时候了。   受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岑寻枝对整个世界都十分漠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值得他留恋。   过去的战友,长官,后来的同事,上下级,包括边临松本人在内,他对所有人冷漠得一视同仁。   现在,也重新有在乎的人了。   边临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死寂:“我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如果有需要的话……”   后面的话并未说出口,也没必要。   KFC低头:“是,先生。”   边临松离开时,还能看见岑寻枝和吉尼母子在低声说什么,从头到尾没有把目光分给他。   晚风慢慢变冷。   边临松竖起衣领,神色晦暗不明,身影湮没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   如果岑寻枝身边真的出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叫他在乎,叫他动容,叫他的心死灰复燃的人。   即便如此,自己也不会——绝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手。   他会弄清楚那个人是谁的。   *   花园。   岑寻枝看着已经有破损的光墙,心里有了猜测。   但光墙背后是秘密,和小於真实身份保密级别不相上下的秘密,不能暴露在外人面前。   吉尼夫人聪慧而敏锐,看出了他的踯躅与介意,叫住还在到处寻找的弗拉夏:“我们先回家了,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如果需要任何帮助,请随时联系我们。”   岑寻枝感激于她的体谅:“麻烦你们了。今晚……”   他想说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但吉尼夫人微微笑:“今晚我们只是来送一块蛋糕,什么都没有看见。还期盼您会喜欢。”   话已经讲到这种地步,也无须再多说什么。   岑寻枝点点头,目送吉尼夫人拉着一头雾水的弗拉夏离开。   KFC关上大门,开启院子的隐私模式,屏蔽了一切外界干扰和窥视。   然后,关掉秘密花园的光墙。   岑寻枝转动轮椅,率先进入秘密花园。   一眼就看见雪白的小兔兔躺在一大片绿油油、亮汪汪的植物中间,闭着眼,对别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植物们——也就是联邦最至高无上、无数人等待着靠它们续命的绒绒草——围在幼崽旁边,一棵棵探头探脑。   既像是表示关心,又好像在商量怎么把软嫩嫩的小崽崽吃掉。   见到岑寻枝进来,更是来劲儿了,群魔乱舞挥着叶片,俯身凑过来。   岑寻枝烦不胜烦。   紧随其后的KFC赶紧驱赶它们:“别看了别看了!一天到晚不知道好好吸收营养长大,就知道搁这儿看八卦!要你们有啥用啊!”   绒绒草们若是长了五官,现在要么是在撇嘴,要么在翻白眼。   你们把我们关在这儿,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人,好不容易有个可爱的小宝贝来玩儿,还不让草激动一下啦?   KFC作势要修剪它们,绒绒草们不敢再嚣张,悻悻离开,各回各位。   轮椅上的岑寻枝不好动作,只得KFC来探查幼崽的情况。   下半身特殊的机械结构让KFC做不到“跪”,只能尽量弯腰,还得保证自己不翻过去——那样的话,可真没人能救他了。   小兔兔原本雪白的小脸晕着不正常的红,呼吸也很急促,不像是普通的睡着。   KFC冒出不好的预感,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妈呀!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他连忙把小孩儿抱起来,塞给岑寻枝,飞奔回房间找家用健康检测仪。   结果很不好。   岑寻枝看着蜷在怀里的小东西,幼崽大约是在昏迷中识辨出他的气息,小手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但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连飞天转了一圈都很牢固的兜帽,居然在绒绒草的冲击下掉了下来。   岑寻枝无意识地用手指梳理着小孩汗湿的额发,眼神中的焦灼恐怕自己都没能察觉。   他在腕机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频段,拨过去。   “在首都星吗?急事。”   *   垂耳兔幼崽原本就比同龄的人类幼崽及赛瑟纳林人幼崽的体型要小上一圈,小於又是打从出生起就是同窝里最小的那个,后天发育同样争不过其他姊妹,一直很瘦弱。   这就是为什么垂耳兔先生和兔夫人一开始没打算把他卖掉的原因:   买家喜欢的都是白嫩圆滚的小幼崽,看着营养不良的崽子,谁会要啊?   他们留小於,不是良心发现,更不是偏爱,纯粹是有自知之明觉得砸手里了。   发育不良、还化形不全的兔崽子对垂耳兔夫妇来说,就像食谱里最靠后的成分。   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更何况,化形有欠缺的小兔子很有可能引起买卖纠纷,比起费心费力处理那些麻烦,留家里算了。   不就是多张嘴吃饭么,小於还吃不了几口。   这个世界上运气总是守恒的。   有人弃若敝屣,就一定有人视若珍宝。   幼崽轻飘飘的一点点,抱在怀里根本没有重量。   三岁多的小孩子裹在襁褓里,远远望上去,居然也就像个婴儿。   岑寻枝一直低头看着他,外用降温贴换了好几块,还是不减额头的滚烫,看不见好转迹象。   男孩仍昏迷不醒,紧紧抓着他的小手却没有松开,时不时还迷迷糊糊念叨一句“mama”。   孩子难受的时候,总是会呼唤最亲近、最信赖的人。   KFC把发生的大致过程讲给岑寻枝听,包括不速之客到访那部分。   岑寻枝直接把有关边临松的信息全部过滤,思索着小於的昏迷应当是受到了秘密花园里大片绒绒草的冲击。   垂耳兔一族和这种神秘的植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根据联邦的说法,前者的存在威胁到了后者的生存,而后者入药是缓解赛瑟纳林人精神力病症的唯一方法。   垂耳兔娇小,温顺,非常受联邦人欢迎。   随着养殖规模越来越大,整个联邦境内的绒绒草出现大面积患病和死亡,因此□□才下决定驱逐所有垂耳兔。   只听说垂耳兔会让绒绒草生病,怎么还会反过来发生呢?   岑寻枝想不明白。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给幼崽降温。   岑寻枝又拆了一张退热贴,贴在小孩的额头上。   其实有效果更显著的药剂,但他们一来不能确定这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二来,不同种族体质完全不同,内服药还是得谨慎些才好。   他的飞行车有自动和手动驾驶两种模式,超过一定限速只能手动。   KFC在前面掌舵,万向轮的好处就是连刹车油门都不在话下。   他边开边回头安慰:“少爷,别太着急,崽崽一定会没事的。”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少爷,要不还是把崽崽放在旁边吧,别放在腿上,压着不好。”   岑寻枝的双腿不仅是生理性的伤,还有很大原因是精神力损伤的牵连。   他的下半身并不是完全没有感知,医生叮嘱过,绝不能被重物压迫,否则就算有朝一日精神力复原,神经和肌肉也会坏死。   生病的小幼崽已经很不舒服了,官方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座椅上只会更难受。   更何况,他这么依赖他,小手一点儿都不愿意放松。   岑寻枝狠不下那个心,头都不抬:“没关系。”   KFC清楚自家主人的性格,虽然看起来像座不近人情的冰山,其实心很软。   不然也不至于被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纠缠至今。   可他还是为岑寻枝的腿担心:“但是,少爷……”   岑寻枝:“……看路。”   毫无地位的机器人在心里默默流泪。   *   三个标准时后,飞行车停在首都星另一端一幢不起眼的小木屋前。   KFC率先下车,先把轮椅搬下来,再把岑寻枝和小於也抱下来。   他力大无穷,举什么都轻巧且随意,唯有在抱主人的时候动作格外温柔,像对一件易碎的瓷器。   有机器人管家在,还是很方便的。   门口早就有人在等了,冲着他们使劲儿招手:“寻枝!这边这边!”   KFC推着轮椅,小声问:“少爷,这就是休斯医生吗?”   这位传闻中无所不能妙手回春、连死神都争不过他的□□医,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中年人。   若说有什么叫人印象深刻的,也就是留着很有趣的小胡子。   岑寻枝没有回答。   与故人相见,总是会想起很多过去。   五年前,赛瑟纳林最权威的官方媒体及数十家影响力很大的私营媒体,共同公开了一封联名举报信。   信用陈述了联邦前总统玩忽职守和穷奢极欲的种种罪行,长达上百条,揭露这个镜头前人模狗样的总统其实是个怎样罪无可赦的魔鬼。   实名签署了信件的举报人,居然多达五十万人。   这种程度的丑闻传播速度相当之快,一时间不仅联邦哗然,更是震惊全宇宙。   尽管有星际联盟这个组织在,但它的建立主要是为了经济文化贸易领域上的往来更便利,以及简化跨星域联合执法的步骤。   无论从建立初心,还是现实职能上,星联是不能干涉具体国度内政的。   迟迟没有外界干预,总统府,或者说联邦高层自检自然也起不到任何效果。   哪怕是五十万人的联名信,依旧能够在一段时间的热潮后石沉大海。   无人能审判的总统团队更是变本加厉,他们目中无人,他们作恶多端。而民众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四年前,一支打着“自由”旗号的起义军应运而生,自联邦偏远的北方星团发源地开始一路南下,披荆斩棘。   这支队伍组成复杂,对外公关相当严谨,标榜要肃清□□的罪孽,还公民一个清朗平定的赛瑟纳林,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支持。   南下的过程中,自由军的规模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居然能与前来平叛的正规舰队抗衡。   尽管联邦官方将自由军按上“叛军”的罪名,后者却已然得了民心,一时竟高歌猛进,战无不胜。   □□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投入了大量戍边拓疆的舰队。   自此,联邦内战正式拉开序幕。   年末,战火烧到一颗美丽的星球,黄昏晓星。   这颗星球如其名,终年没有昼夜之分,永远是傍晚,永远是日落时分,静谧而温婉。   它吸引了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是赛瑟纳林、乃至全星际著名的旅游胜地。   三年前的岑寻枝仍健康,仍在役,大校军衔,也是联邦AF-3202舰队的指挥官。   第一枚质子鱼雷轰向黄昏晓星时,AF-3202正巧在附近航道执勤,全舰队理所当然地调转航向,守护星球上的千万平民。   然而交战双方根本不在乎普通人的死活,哪怕是扯着“为了赛瑟纳林”大旗的自由军。   原本夜明珠般美丽的星球,就这样毁在了战火中。   黄昏晓星进入战时紧急状态,岑寻枝就任临时总指挥官,需要组建一支专业的医疗队伍。   也就是那时候与休斯相识。   陷在回忆里晃神的功夫,岑寻枝已经被推进了屋子里。   休斯走到他面前,搓了搓手,一脸蒙古大夫的兴奋:“来来来,让我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宝贝儿还要我们岑大长官亲自——”   他揭开襁褓的一角,看见不安皱起小鼻子的红彤彤小脸蛋,看见两侧带着细小绒毛的雪白兔耳朵。   休斯登时意识到是个什么物种,如遭雷击,眼睛瞪得像铜铃:“这、这、这……你、你、你……我、我、我……”   这哪里是个病人,根本是个Z弹! 第25章   你你你,我我我,这这这。   休斯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完整句子。   岑寻枝倒是很淡定,抬眼看他:“信号不好卡带了?”   休斯总算把结巴吞回去,差点儿没再呕一口血出来:“不是,哥们,你你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他想起什么,赶紧去关门关窗,顺便打开信号屏蔽仪,确保不会有任何人用任何方式窥探这里发生的一切。   岑寻枝依旧冷静:“没事,来的时候KFC已经帮你检测过了。”   机器人弯腰行古典宫廷礼,露出一个不失分寸的自豪表情。   岑寻枝再度低下头。   幼崽仍然闭着眼,不知何时握住他一根手指,小手攥得紧紧的,即便到这里也没有松开。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当做溺水时的浮木了。   被依赖的感觉,像有无形的拳头捏住心脏,又酸又软。   尽管房间隔音,休斯还是压低声音:“不是,你怎么敢……这可是重罪啊!”   垂耳兔是联邦明令禁止的进口“货品”,海关标语格外显眼。   岑寻枝不答。   休斯知道现在嚎再大声也没用,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捏了捏鼻梁:“这样,你先告诉我,这小东西怎么来的。”   “你不是知道我工作么。”岑寻枝概括得相当简洁,“就是上班某天……缴获的。”   休斯的小胡子都快吹起来了:“……哥,知法犯法是吧!真有你的!”   他平时可不会这么喊岑寻枝,配合那夸张的吹胡子瞪眼,叫表情寡淡的后者难得有点想笑。   但现在也不是笑的时候。   他用没被小於抓住的另一只手点了点轮椅扶手:“你治不治?”   “不治。”休斯双手抱臂,回答得很坚决,“我怕掉脑袋。”   岑寻枝:“不是死罪。”   休斯:“……活罪我也不想要啊!!”   岑寻枝:“你治不治?”   休斯:“不治。”   “好。不治是吧?”岑寻枝点点头,语气冷静,堪称心平气和,“那我……”   休斯充满期待:“那你就走了?”   岑寻枝:“那我今天就不走了。”   休斯:“……”   任意的长官先生吩咐旁边看戏看得正开心的机器人管家:“去找个房间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在这儿住了。”   他沉思,修改措辞:“不,不一定只有今晚。住到休斯医生改变主意为止。”   KFC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尤其是主人在这位医生面前非同寻常的放松,喜滋滋领命:“好嘞少爷!”   休斯:“???”   怎么还会有这种新型威胁方式啊!   这跟耍无赖有什么差别?   如果不是腿脚不好,是不是干脆直接躺地上撒泼打滚不起来了?   这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冷面阎王岑少将吗!   休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情难自禁地幻想了一下这位高岭之花面无表情满屋子顺时针逆时针撒泼打滚的样子……   医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很怂地屈服了。   “——好好好,我治,我治!行了吧!我真是服了你了小祖宗……”   一般来说,有能力的人大多脾气不会太好。   休斯医生就是这么个佐证。   他的医术有多高超,性格就有多古怪,很多时候面对不听话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到了火爆的地步。   毕竟,胆敢给联邦议长一拳的人,这世界上大概不存在第三个。   议长理亏,没有还手,更没有声张让护卫队立刻进来逮捕他,更是成全了这一壮举的完美性。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医生,行走江湖唯吾(医嘱)独尊的职业生涯中,也遇到完全惨败的对手——那就是岑寻枝。   几年前在黄昏晓星相识开始,他就拿这位指挥官先生没办法。   给的针不打,开的药不吃,仗着星球/舰队/临时基地总指挥的名头在上,哪哪儿都离不开他,从来不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还要把针剂和药片让给更虚弱的平民。   休斯生气是生气,也知道他占理,也就由着他去。   一直到最后那场抱憾终身的重伤,成了两个……或者准确来说三个人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儿。   没有人可以在面对残酷的战争后毫无波动,战争结束后,休斯离开黄昏晓星这个伤心地,做起了义诊游医,满世界跑。   岑寻枝休养了一段时间被调去边防局,体制内朝九晚五,和休斯天南海北,自然也没有太多联系的时间。   休斯有个固定的习惯,每年这个月份要回故乡,也就是首都星休假一个月。   岑寻枝记得,所以今天才没扑空。   休斯拖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忿忿道:“岑寻枝,岑少将,岑长官,岑局,岑Sir!你就是仗着我拿你没办法!”   恨不得把所有称呼都用上。   岑寻枝垂着眼,抿着唇。   乍一看有点儿像在憋笑,只不过还是面无表情。   休斯指导他:“小被子去了,发烧没必要一味地捂,这都几百年前的错误认知了。”   岑寻枝揭开襁褓,小孩子感觉到他在动,下意识抓得更紧,是惊恐又依恋的挽留姿势。   休斯调侃:“哟,看不出来,还没断奶呢。”   岑寻枝不理他,抬手让KFC过来帮忙。   机器人小心地把裹着小兔兔的被子拿走,熟悉的气息没有散开,小於这回乖乖没动。   幼崽的头发汗湿得像水里捞出来的,休斯指挥KFC去准备温毛巾,然后用三录仪给孩子扫描。   手上动作,嘴上也停不下来:“你知道,我休假的时候从来不接诊,哪怕病人晕倒在我门口,我也只会帮忙打给急救。”   他的潜台词是:也就是你小子能有这个人情了,还不快快感恩戴德。   岑寻枝的确感激于他的帮忙,幼崽的病突如其来,除了休斯,放眼整个联邦他也没有第二个可以信任的医生。   又何止限定于「医生」这个职业呢。   曾经的信任能力被摧毁之后,他已经很难再去相信什么人了。   他用手掌擦了擦小孩脸上的汗,低声道:“谢谢你。”   岑寻枝的睫毛很长,垂眸时总给人安静乖顺的错觉。   跟平日里竖起满身刺、防备所有人的岑局长完全不似同一个。   休斯看着他颓靡的神情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滴滴。   扫描结束。   休斯拿过仪器,看见上面代表各个部位健康情况的检测数值,眉毛都要耸到发际线里了。   岑寻枝见他那个表情,预感不妙:“……情况不好?”   在家的时候他也拿家用健康仪查过,的确很不妙。但他更信任休斯的专业设备。   休斯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起什么,又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这小东西不是赛瑟纳林人,跟我们的正常范围不一样来着。”   岑寻枝:“……”   休斯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难得在位张喜怒无常的神医脸上见到棘手的表情:“他们这个种族吧……很久很久以前,我是见家母诊治过。那时候联邦还没限制,甚至有专门的兔医群体。但是时隔久远,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没有把握。”   岑寻枝:“你的意思是?”   休斯长叹一口气:“要是能搜一搜就好了。只要有具体的例子,我就能想办法照葫芦画瓢。”   联邦不仅不能饲养垂耳兔,连在网络上搜索相关信息都是禁止的,关键词会直接触发安全局设置的警报,哪怕想办法规避也不行。   岑寻枝把幼崽发烫的小手放进自己的掌心里,男孩在灼烫的高烧中感觉到清凉,下意识用小脸蹭了蹭他的手掌。   岑寻枝心里一动。   他看向休斯:“就按照你的方法试试吧。”   医生这回在他面前重重地、夸张地叹气,尔后站起来,吆喝KFC陪他去地下室调配药方。   在此期间,岑寻枝坐在窗边,抱着还在昏睡的小兔兔一动不动。   他已经很少会一次性跟人讲这么多话,尤其休斯还是个大嗓门儿。   半是劝诫半是争执的声音消失,屋子里蓦地安静下来,反而开始耳鸣。   在黄昏晓星的最后一次受伤,他足足昏迷了一星期才醒来。   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自己失去了——在功能意义上失去了双腿。   这对一个战士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但也必须接受。   那些日子他坐在病房里,不见任何访客,不跟任何人说话,几乎不怎么吃东西。   也是这样眺望窗边出神,一看就是一天。   那些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连现在的岑寻枝也记不太清了。   也许是在思考要不要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生命吧。   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清晰又冷静地想,他作为一个战士的使命的确到这里就结束了。   更何况,有人为自己的似锦前程,又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舍弃他。   有一个晚上,岑寻枝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男孩小脸天真,眉眼里全是对他的依赖;“哥哥,不要离开我……哥哥,你会永远陪着我,对吗?”   他终究允许自己活了下来。   他答应过的,会陪着那个孩子到世界尽头。   所以也必须活下来,亲眼看着那人走向自我毁灭之路。   休斯归来的脚步声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哎,先说好,我不能确定百分百有用。如果不起效果,那我也没辙。”医生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唔,我可以想办法带你出境,去找专业的兔医生。”   他摸了摸下巴:“我虽然没有直接的联系方式,但门路还是有一些的。反正你需要的话……”   岑寻枝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谢谢。”   休斯撇撇嘴:“谢就不用谢了,以后别再搞这种吓死人的事儿,我就谢谢你了。”   岑寻枝把小於调整成一个适合喂药扎针的姿势,小孩子迷糊中哼唧了一声,闻见苦味,生理本能地不肯张嘴。   岑寻枝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喝一点,就不难受了。”   他哄孩子的本领退化太多年,语气和内容都生硬。   但被哄的那个还是接受了。   梦里的小家伙感觉到了熟悉的监护人在照顾自己,充满依恋地咕哝了句“mama”,总算愿意张嘴。   休斯问:“他刚才说话了?”   岑寻枝一口否认:“没有。”   无针注射对于皮肤娇嫩的幼儿来说还是有点儿痛感的,但岑寻枝捉住小於的小手,幼崽便也坚强地捱下这一针。   连休斯都大为惊奇:“这个针剂应该挺疼的才对,连昏迷的大人都不一定能忍住。你家这个小东西,天赋异禀啊。”   岑寻枝望着幼崽通红的小脸,想,这哪里是天赋异禀呢。   是这个孩子习惯了忍耐,习惯了不呼痛,习惯了不哭诉。   因为闹人的小兔子没人理,哭泣的小兔子也得不到安慰的糖,所以他也不再尝试。   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却已经比很多大人都懂事。   从船舱里挖出来到现在,连哭泣声都是低低弱弱的,担心吵到别人。   饿了,累了,疼了,想家了,从来不敢讲。生怕自己要求多了烦人,就会被再次抛弃。   他才三岁啊。最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   就算是童年时代踽踽独行的自己,就算是后来捡到的……那个人,都没有小兔子这般隐忍。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到自己手里,这个小东西,又会如何呢?   幸好,被他捡到了。   岑寻枝叹了口气,自己大约又要重蹈覆辙了。   堂堂联邦少将,还是边防局长,现在知法犯法私自窝藏违禁品不说,还动起了偷渡的念头。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26章   他们那天还是在休斯家住了下来。   小孩一直没醒,回去干熬着也不是办法,还得有医生监护着才行。   休斯本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睡眠看小孩儿一晚上的准备,没想到岑寻枝坚持自己带他睡。   他没解释,KFC主动道:“崽崽很黏少爷的。少爷不在,他睡不好。”   然后当面跟休斯咬耳朵:“而且崽崽不在,少爷也睡不好。”   休斯故作恍然大悟:“原来你家少爷也很黏小兔子。”   KFC点点头:“嗯嗯,是这么个道理。”   岑寻枝:“……我都听见了。”   休斯挤眉弄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揶揄。   身为损友的嘲讽,并不影响身为医生的尽职尽责,休斯给小兔兔身上贴了十来张贴片,可以实时将心肺、血液等数据传到他的三录仪上。这样有任何异常,他都能随时收到通知。   任务分配完毕后,主回主卧,客回客卧,机器人则在客厅随便找个简易充电桩也能待一晚上。   岑寻枝原本睡眠质量就很差,这一晚上更是反复惊醒。   小於倒是睡得很熟,小手小脚蜷着,呼吸轻轻的。   偶尔吧嗒吧嗒嘴,梦里也在喊mama。   神医休斯没有愧对他的名头,吃下去的药还是有用的。   凌晨,幼崽的体温不再那么烫了,就是还没有转醒的意思。   既然可以治疗赛瑟纳林人的精神力,那些奶白绣球般的绒绒草,本身就是一种很特殊的植物。   科学研究表明,绒绒草,尤其是大片的绒绒草群体,是拥有自我意识的,还能释放和调节微量辐射,而意识和辐射的总和被称之为“信息录”。   这种「信息录」就是影响赛瑟纳林人精神力的关键。   然而绒绒草的信息录并不能匹配每一个被治疗者,所以需要不停地挖掘研究更多品种。   光已知现存的绒绒草名录,就有八千多种。   联邦公民人口逾百亿,绒绒草又事关性命,消耗量极其之高。   岑寻枝衣不解带照顾幼崽的同时,休斯也没闲着。   他通过岑寻枝联系上梁施,后者既知晓小於真实身份、又有些上网小技巧,充当他的工具人再合适不过。   根据梁施提供的信息,再加上行医经验,休斯判断,小兔子的昏迷并不是因为绒绒草中毒,或者被绒绒草富含的微量异种辐射攻击。   正相反,他和绒绒草契合得惊人,仿佛打出生起就是相伴双生。   可前三年的兔生里,小於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植物,不仅没法正确处理这种汹涌而至的信息录,反而被绒绒草们的热情吓到了,继而魇出了高烧。   亲眼见过弗拉夏的花被小於治好之后,岑寻枝是有过让小家伙试试看跟绒绒草沟通的想法的。   但还没来得及实现,各种意外接踵而至,小於在没有任何过渡和防护的情况下直接接触了大量濒死的绒绒草,最终导致了坏结果。   KFC很自责,如果当时他没有纠结于那些生病的绣球,也不会……   但在休斯看来,这是个好消息。   既然不是中毒,就无须解药,治疗起来也没那么麻烦。   冲击也好,惊吓也罢,都是好好睡一觉就能解决的事儿。   “再说了,小东西不是有寻枝照看着嘛,有依赖的人在身边会好得更快。哎,那小东西之前怎么喊寻枝来着?我怎么听着像喊‘妈妈’?”休斯用胳膊肘戳了戳机器人,“是不是?是不是?”   KFC:“……我什么都不知道。”   休斯见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就知道猜对了,摸着胡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怪腔怪调笑了好一阵。   半晌,他收起嬉皮笑脸,严肃地盯着梁施发来的消息:“等小孩儿醒了之后,要抽空让他重新接触绒绒草。我有预感,他可能会成为那把解开谜题的钥匙。”   *   负伤退伍之后,岑寻枝再也没有了铁打的强健体质。   忙小孩儿的事忙得心力交瘁,居然靠在床头就睡着了,手臂还圈着小家伙。   小於抱着他的胳膊,这会儿不像兔兔幼崽,比较像树袋熊幼崽。   休斯是被三录仪的警报叫醒的,叫上KFC匆匆赶过去,居然连这都没有吵醒床上的一大一小。   虽然三录仪在报警,不过小兔子和人的指标也不一样,休斯小心地把幼崽从岑寻枝充满保护欲的臂弯里摘出来检查一番,看起来情况还不错。   退烧了,小脸也没那么红,不像昏迷,应该只是深度睡眠。   等醒了就好了。   休斯把小孩儿再塞回去,对上一双慵懒而清明的眼睛。   医生一瞬间有种被狮子盯上的感觉,考虑到自己刚刚还“偷”了对方的幼崽,不自觉打了个冷战,赔着笑脸:“你睡,你继续睡,我不打扰了。”   岑寻枝懒洋洋地问:“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放心吧。我什么水平你还能不知道么?等他睡醒应该就差不多了。”   岑寻枝“嗯”了一声,再度闭上眼。   假寐的猛兽也是很危险的,休斯瞥了眼他怀里安稳睡着的小家伙,脚底抹油溜了。   他小心地掩上门,对上机器人管家关切的眼神:“好了。醒了。又睡了。”   KFC:“?”   休斯没有多加解释,背着手一圈圈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这个捡孩子的习惯,根本改不了!”   语气相当恨铁不成钢。   KFC听了抱怨,可惜自己是主人从黄昏晓星回来之后才被制作出来的,对岑寻枝的过去不能说一无所知,也的确措施太多。   他好奇道:“为什么是‘习惯’?以前还有过吗?”   休斯清楚这个机器人对岑寻枝的忠心耿耿,都是自己人,也就不瞒着:“那谁……你知道吧。”   KFC沉痛点头。   在他们这儿,没有名字的指代,有且只有一位。   主人从不愿提及的,封存的,宁愿从未发生的前尘。   “要不是当年寻枝捡到废墟里的他,现在咱们联邦恐怕要易主的。既然你知道,我也不细说了,想起就烦。除了那个傻叉,在黄昏晓星的时候还捡过另一个。”   KFC眼睛瞪得像铜铃。   休斯慢吞吞:“有两个人你应该听说过,是绝密消息——当然,我相信你肯定不会透露出去的,对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摆明了就是在吊胃口。   KFC也很轻易上钩了,慈祥的脸郑重其事:“我发誓,我绝对、绝对保密——所以,少爷还捡过谁?”   休斯悠悠道:“咱们隔壁邻居,晓得伐?”   “邻居?”KFC狐疑地看了看窗外,“抱歉,先生,这是我第一次来您家……”   休斯:“……我不是说我家邻居。”   “那是我家?”KFC更困惑了,“可是少爷从来不和邻居来往的,怎么会捡过他们的孩子呢?”   休斯:“……………………”   休斯:“你不是智能机器人吗?”   KFC也纳闷:“我是挺智能的啊。”   这张八十岁老爷爷的面孔配上不谙世事的神情,太违和,太违和了。   休斯想,等绒绒草风波过去,一定要找岑寻枝好好谈谈给KFC重新更换个年轻外壳的事儿。   休斯无奈,只得说得更详尽:“我是指,咱们联邦——赛瑟纳林的邻居。”   KFC恍然大悟:“‘魔鬼礁’星云!”   休斯简直要吐血:“不!不是那个!再远一点儿的……”   KFC绕了一大圈,总算对上了正确答案:“您是指,第一人类帝国?”   “Bingo,总算开窍了。”休斯打了个响指,又贼兮兮、意味深长压低声音,“就是帝国现任的皇后,还有小公主。”   KFC的信息库存是很大的,迅速检索到目标。   第一人类帝国的皇后殿下,并非女性,而是个年轻而漂亮的少年。   KFC在新闻上见过他,陪同帝国皇帝在赛瑟纳林庆典期间到联邦首都星。   小皇后长得非常美,是那种超越了性别、种族之分的美。   有一双懵懂的琉璃色眼瞳,清灵又纯洁,有的时候的确还像孩子。   KFC有点儿想象不出来他曾经被主人捡到过的情况。   休斯却没多做解释,话锋一转:“你知道咱们现在这位混蛋议长先生是怎么上位的么?”   前总统被罢免之后,联邦废除总统制,改为议会制。   议长边临松,行元首之责。   这是个概况,历史书上一段话就能结束。   但以边临松这样没背景没靠山的身份,究竟是如何打败那么多强劲的对手呢?   也许岑寻枝是清楚的,只不过他并不会告诉机器人管家。   KFC诚实地摇头。   休斯道:“那个时候人类帝国也在经历内乱,不过没联邦这么可怕。他们的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太子。寻枝阴差阳错救了还是太子妃的小皇后,那个姓边的混蛋获得太子,以及日后帝国的支持,在能在一众候选人中脱颖而出。”   中间省略了很多细节,KFC没办法立即分析得出结果。   但他听得出来,医生字里行间都是对边临松的不屑。   或者直白点儿:鄙视。   尽管边临松已经到访岑宅多次,KFC也(被迫)跟他打了不少次交道,但这背后的故事他的确毫不知情。   休斯忿忿道:“如果不是寻枝捡到小皇后,他哪儿来这么好运气。帝国储君的支持,抵得上一百个联邦世家大族。可他呢?为了前程什么都能牺牲——包括寻枝!”   关于牺牲的这部分,KFC有所知,想来也心疼主人。   他用那张和蔼的老爷爷脸悲天悯人:“议长先生可真不是个好人呐!”   休斯立刻义愤填膺:“是吧是吧!我早说了,真不是个东西!”他的声音和情绪一起低落下来,“如果不是他,寻枝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腿不会保不住。   精神力受损不会严重到无法修复的地步。   联邦舰队最璀璨的星辰,不会陨灭,不会泯然众人矣。   休斯愤怒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哎,那混蛋最近没有去骚扰寻枝吧?”   KFC支吾:“这个……”   他怎么能说在过来之前,才在家里碰上过呢。   “你犹豫了。”休斯冷冷道,“你知道机器人的出厂设定就是不能对人类说谎吧?”   KFC:“……”   医生还想说什么,兜里揣着的三录仪再度滴滴响起来。   哪怕已经知道垂耳兔的身体指标和赛瑟纳林人有偏差,他也不能抱着侥幸心理,不得不中断对话,推门进去。   一进门,对上一双紫灵灵的大眼睛,圆溜溜盯着他看。   三录仪的提醒,是告诉他小孩儿已经醒了。   幼崽和他预计得差不多,只是受到冲击和惊吓,在监护人怀中香香甜甜睡一觉后已经好了很多,小脸上的红晕不再看着那么吓人,反倒变成两坨棉花糖似的粉色。   小孩子刚睡醒不久,目光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自己怎么闭眼之前还在秘密花园里,一觉醒来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还好,熟悉的mama在旁边。   今天又是mama抱着他睡耶。   小兔兔好开心^w^   尽管睡着(为什么会睡着呢?)前看到了很多可怕的、要吃兔兔的大草,但没关系,有mama在,什么都不用怕。   他要做mama忠诚的小兔兔!   摘下兜帽后,标志性的兔耳朵终于不用再受束缚,浅色绒毛乱七八糟翘着,随着见到生人谨慎地动了动。   不得不承认,尽管见过许多年纪小的病人,也见过很多长得漂亮的孩子,休斯还是被可爱到了。   难怪以前联邦人那么着迷于饲养垂耳兔——这也太太太太萌了吧!   休斯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拐卖小孩、或者吃兔兔的怪蜀黍。   小於不认识他,自然也不知道这就是救命恩人,有些畏惧,下意识想往监护人怀里钻,又突然停住动作。   休斯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就看见幼崽的小耳朵向后趴,变成了谨慎的飞机耳。   休斯的话断在半截,很疑惑。   小兔兔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急急地阻止他开口:“嘘!”   尔后尽力张开小胳膊,把旁边的大人挡在身后。   休斯方才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小可爱身上,直到此刻才发觉原来岑寻枝还没醒,幼崽噤声的动作是怕自己吵醒监护人。   他进门的动静也不小,居然完全没吵醒岑寻枝。   换句话说,岑寻枝竟能在陌生地点睡得这样熟。   那个警惕一切,戒备一切,回避一切的岑寻枝。   是因为有小兔子陪在旁边吗?   是因为幼崽反过来,也给了监护人难得的安全感吗?   这可真是……哎呀呀。 第27章   虽说绒绒草没有对幼崽的身体机能造成太大损伤,但毕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休克,小於醒来之后还是有一段时间很虚弱。   他原本就瘦瘦小小,现在更是一阵风能吹走似的——严格来说,这句话是写实的——KFC不放心,到哪儿都把小孩抱着,生怕他一落地就会自己摔倒。   小兔兔窝在机器人管家的怀里,眼睛却一直看着岑寻枝。   Mama可是抱着他睡了一晚上呢。   要是今天也能待在mama身边就好了。   虽然Cici也很好啦……可是谁来都比不上mama。   监护人不是没感受到幼崽的期盼,只不过现在无法回应。   或者说,清醒的时候……放不下那个面子。   如果不是休斯的挤眉弄眼和疯狂暗(明)示,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居然能因小家伙在旁而睡得那么沉。   回想起来,无论是在家还是在这儿,的确只要有小於在,便能驱逐他所有的梦魇。   那日同心理医生克里斯汀的对话言犹在耳,男孩蕴藏的奇妙力量是真的对他残损的精神力有修复作用。   安定、平稳、柔和。   这些都是小幼崽乖乖趴在他身边,哪怕仅有丁点儿肢体接触,便能渡给他的正面情绪。   只是因为精神力吗?   还是因为……   他又重新选择,与他人建立联系了呢。   明知那是个无法自拔的泥潭,他还是放任自己陷了进去。   若是再度缺氧和溺亡,也是活该吧。   对情绪一向不敏感的休斯并未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他还有更重要的“科研”任务。   医生把自己对绒绒草信息录和小於的精神力之间关联的猜想告诉了监护人,并且提出了想要再实验一次的想法。   岑寻枝皱眉。   幼崽生病的虚弱模样还历历在目,再用一次绒绒草,若是重演了怎么办?   休斯双手搭在他肩上,表情诚恳:“你相信我的推测,小家伙和绒绒草之间有非常特殊、而且很牢固的联系。如果我能解开这个谜题,如果能找到绒绒草大面积死亡的原因并且治好,那不就能救很多人了吗?而且也能——”   也能,治愈你的腿伤与心伤。   岑寻枝本就不喜欢被他人碰触,若不是休斯是过命至交,恐怕现在已经一个过肩摔了。   他眉头紧锁,半晌,叹了一声:“这个我没法决定,我并不是他的监护人。你去问他吧,如果小家伙同意。”   休斯知道这就是他的松口了。   医生也放松下来,忍不住自己嘴贱去招惹好友:“啧啧,虽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但我听人家小朋友喊得很亲呢。”   岑寻枝肉眼可见地僵住了,目光随之变得危险。   休斯正巧避开了他的视线,胆大包天继续:“我可是听见了,小朋友叫你——”   他的小臂被攥住了,力道之大,居然叫他一个行医问诊、也算是天天干体力活的医生,完全动弹不得。   岑寻枝嗓音淡淡:“你知道的,就算我双腿不能动,也能打得你哭爹喊娘。”   休斯疼得龇牙咧嘴,急忙认怂:“我错了我错了,指挥官,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们在黄昏晓星相识时,医生大多时间对他直呼其名,只有在有什么请求时才会恭敬地喊一句指挥官。   这个称呼将他们带到了令人怀念的往昔,岑寻枝轻笑一声,松开手:“算你识相。”   不远处的小於和KFC都目睹了全程。   尤其是,岑寻枝难得勾起弧度的嘴角。   小於跟KFC嘀嘀咕咕:“Mama和医生叔叔,是好朋友。”   KFC非常赞同:“是的,少爷可是很少在别人面前笑的,太难得了。”   小於眼睛亮晶晶。   虽然医生叔叔一开始给他的印象有点儿不好,像个突然闯进来的怪人,但他很快得知这是救了自己一命的好人。   再加上,他还是mama的好朋友呢。   就算有奇怪的小胡子,也不是坏人哦。   大人们商量好之后,让小朋友自己决定。   小於得知成年人们有话要跟自己讲,不安地搅着衣角,连眨眼的频率都比平时快。   休斯看着这怯生生的小东西,倍感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   他怎么忍心——谁能忍心让这样的小宝贝再去面对一次恐惧啊?   最终,这个坏人是由KFC来做的。反正他不是人。   幼崽听见要重新见绒绒草的第一反应,的确如他们所想,是恐惧。   但接着,休斯循循善诱,告诉他如果能与绒绒草们顺利沟通,是可以帮到岑寻枝的。   说这个,小孩儿可不怕了。   他瞄瞄监护人,又瞄瞄医生,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问:“小於能听见草草的声音,mama就会不痛吗?”   其实从「沟通」到「治疗」、尤其是「治愈」,中间隔着七八头十个步骤。   但对于幼儿来说,也没必要解释那么详细。   只要让他知道,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了。   休斯点点头:“是这样哦。”   岑寻枝的眉头始终紧锁,他总觉得这有诱骗和拐带童工的嫌疑。   他伸出手,在小孩的头顶上摁一摁:“如果你觉得害怕,如果你不想,都可以拒绝。”   他的嗓音与语调都比往日要柔和,叫休斯忍不住侧目。   岑寻枝瞥了他一眼:“怎么?”   休斯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举起双手:“我不敢说。”   岑寻枝:“是吗。那就别说。”   休斯:“。”   小兔兔的目光在两个成年人之间来回逡巡,小奶音细弱,但很坚定:“小於愿意的。”   大人们一起看向他。   小兔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我想要帮mama。所以,小於不会害怕。小於……很勇敢!”   他以前就跟自己保证过,不能总是哭,不能总是眼睛红彤彤。   要勇敢,做厉害的兔兔,这样才不会被mama丢掉。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可还是叫岑寻枝听了心里发酸。   他也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只不过顺手捞出一个小孩,甚至都没怎么给过笑脸和温暖的拥抱。   即便如此,幼崽还是心心念念想着他。   自己这样的人,怎么能得到这么多天真纯洁、不求回报的……爱呢?   休斯摸着小胡子,满意地笑了,捏捏小孩的脸蛋,和想象中一样手感软糯糯,像刚出炉的麻薯。   “真是个乖崽儿,不枉你妈千里迢迢把你送……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提了!”   小於看着他们打闹,或者说看着自家监护人单手绝对压制医生叔叔,忍不住跟着笑了。   *   小孩子坐在小小的板凳上,双手乖乖放在膝上。   不管是在岑寻枝的办公室,还是在花店,他总是被人抱到大人的椅子上。   那么高、那么高,小孩儿往下看直发晕,不i恐高都要恐高了。   没想到,医生叔叔家里有专门为小患儿准备的儿童椅。就算是很小只的兔兔坐在上面,脚也能挨着地。   所以,小於得出结论:医生叔叔真的是个好人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个结论并不能消除小孩的紧张。   为了防止其他精神力影响实验结果,休斯清了场,房间里只留下小於,连自己都得通过监控摄像来观察后续。   对于幼崽来说,最依赖的mama和熟悉的机器人管家都不在,还要去面对把自己吓晕过去的植物,实在是个很大的挑战。   “小於不怕。”   “小於是勇敢的兔兔。”   “为mama。小於不怕。”   “不怕,不怕……”   休斯去准备道具,回来途中发现岑寻枝把他的PADD抱到腿上,KFC也弯腰在旁边聚精会神看。   “哎哎哎,你们可别捣乱啊。”   医生一手夹着玻璃瓶,一手拿回自己的PADD,正巧屏幕上播放着小朋友自己安慰自己的片段。   幼崽学着家长的样子,摸摸自己的头,喃喃着:“小於很棒。小於勇敢。”   然后又双手交叉抱住自己的胳膊拍了拍,继续自言自语:“小於是厉害的兔兔!一点也不怕……不怕不怕。”   小脸坚毅得仿佛随时能上战场。   可给屏幕外的老管家心疼坏了,直抹眼泪:“我们崽崽真是很好很好的宝宝。”   岑寻枝静静看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但休斯清楚,他内心绝不会像表露出来的那样没有动容。   毕竟,这位作风强势、性格冷漠的指挥官,其实心软得很呢。   “好啦,我进去了。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凯旋吧,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他潇洒一挥手,也如同出征。   岑寻枝转移到光脑前,监测着房间里面发生的一切。   那全神贯注的架势,跟从前看作战图也没什么差别了。   这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一场小小的仗。   休斯走进去,带着一脸面对低龄病人特有的假笑和开场白:“小朋友,感觉怎么样?”   坐在椅子上的小朋友点点头,算作“还不错”的回答。   休斯没有立刻拿出实验用的绒绒草,而是掏出一台进阶版的三录仪:“来,放松,不要紧张,叔叔先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如果有,记得立刻告诉我,好吗?”   这台专业版的三录仪比平时的家用健康检测仪器要大很多,小於有点儿怕,但还是要勇敢面对,咽了咽口水,声音弱得像小鸟:“好……”   休斯已经根据梁施搜索来的垂耳兔各项生理数据重新校准了这台三录仪,以后就是小於专用版了。   他上上下下扫描一遍,除了小孩体重过轻、还有些轻微的营养不良,其他一切正常。   休克带来的后遗症,已经基本消除了。   小东西看着瘦弱,体质意外得不错。   看来每个小生命想要在忽视中存活下来,都要学会挣扎出自己的优势吧。   休斯检查完他的各项体征数据以后,又聊天似的问了他一些问题,把控一下小於的心理健康程度,以及对自我精神力觉醒的认知。   和克里斯汀这种专门研究一个方向的医生不同,休斯是个全能型的,尤其在战后决定去当星际游医,更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患者可不会按照教科书上去生病。   内科调养,外科手术,心理测量,精神力修复——凡是高等智慧种族能生的病,他都能涉猎一点儿。   说是天才医者,不愧其名。否则岑寻枝也不会这样信任他。   前期问诊工作完毕,休斯揉揉小兔耳朵——他早就想这么干了——看着幼崽白净的小脸蛋上因为痒和害羞浮出的红晕,心情大好:“现在就要正式开始了,小家伙,准备好了吗?”   小於立刻从一只小宝宝变成了一位小战士,拳头握得紧紧的,神情坚毅,奶声奶气:“准备好了!”   他以为医生叔叔会从背后搬出巨大的绒绒草,结果休斯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瓶。   里面有两三株绒绒草幼苗,这时候还不是成体的翠绿色,和花茎一样仍是淡淡的奶白。   小苗儿们有气无力趴在瓶子里,看起来随时有可能不行了,奄奄一息。   幼崽好奇地望着它们。   他对绒绒草的印象还停留在秘密花园那一堆张牙舞爪的璀璨的绿,乍一下有这么小的苗苗,看起来还完全无害——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呀。   小兔兔都做好被怪物植物啊呜一口吃掉的准备了。   “来,试试看,碰一碰瓶子。”休斯递过来,见小孩儿还有些发怵,安慰道,“瓶盖是封死的,它们不会钻出来,别怕。”   在医生叔叔的鼓励下,小於一边念念有词给自己打气,一边小心翼翼伸出食指,贴上玻璃瓶壁。   就是那么轻轻一碰,却发生了不得了的变化。   色泽浅淡的小苗儿们忽然发出明亮的绿色光芒,原本无精打采的它们仿佛受到了召唤,一个个跃起,使劲儿往小幼崽的食指碰触的地方挤。   小於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叔叔,叔叔看!”   休斯同样惊讶极了。   要知道,这几株珍贵的幼苗已经在他的实验室苟延残喘很久了,死也没死掉,活反正也不大想活着,每日就是这样半死不活僵持着。   而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   幼苗们只是见到了小兔兔摁过来的手指,就完全恢复了活性?!   休斯猜到小於对绒绒草有影响——可这影响也太大了吧!   绒绒草苗苗们再也不像在实验室那样(不尖叫)(扭曲)(阴暗地爬行)   它们正在(尖叫)(怒吼)(狂喜乱舞!)(狂喜乱舞!)(狂喜乱舞!) 第28章   无论是当面见证,还是通过屏幕围观的大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绒绒草有多难伺候,身为最需要它续命的病人,岑寻枝再清楚不过。   它们曾经在赛瑟纳林也是漫山遍野,生命力极顽强,一阵风能吹出一大片新草丛来;   不知何时起,不仅原有的植株大片大片病死,还怎么都培育不出来新的幼苗。   仅存的那些放在联邦高级实验室里,由一批顶尖科学家、植物学家7*24守护着,夜以继日,殚精竭虑,调用一切最好的环境以供它们生长。   然而绒绒草实在是太娇贵了。   浇水多了,嗝屁。   阳光少了,生病。   今天有虫,不行。   明天太吵,出大问题。   实验室忙活那么多年,抢救的成熟植株,基本没几个抢救回来的;重新培育的幼苗,要么夭折,要么病歪歪得根本没法入药。   究竟怎么拯救绒绒草,进而拯救整个联邦公民的精神力,成为赛瑟纳林近百年来最头疼的议题。   不夸张地说,要是某天突然有谁解决了这个问题,别说颁奖了,这样的联邦英雄就算需要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东南或者北方星团,恐怕议会也会全体投票通过的。   现在,这位联邦英雄就站在他们面前。   既没有深厚的学识,也没有夺目的履历,更没有镀金的实验室——   联邦大英雄,竟是一只小小小小的垂耳兔。   这只小兔子似乎还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正新奇地用手指引导着苗苗们。   手指划拉到左边,幼苗齐齐向左探头。   手指拨弄到右边,幼苗又争先恐后冲过去。   小幼崽发现了这其中的有趣之处,他只需动动手指,便能指挥几棵小草跳起欢快的舞蹈——还有比这更好玩的游戏吗?   就在这时,其中一棵小苗儿用叶片戳了戳玻璃瓶的内壁。   “嘿,嘿,能听见窝嗦话嘛?”   听起来是个很稚嫩的声线,不知是本来讲话就大舌头,还是玻璃瓶隔得模糊不清。   小於呆了呆。   这个声音……是在跟自己说话吗?   本来瓶子是在休斯手上的,小於踮起脚,主动问:“叔叔,我可以拿着吗?”   休斯还处于这小东西能吸引绒绒草的震惊中,话都不知怎么说,点点头把瓶子塞到他手里。   幼苗只是普通的枝叶重量,但为了金贵,瓶身和里面铺的营养液、以及微型生存环境控制,都用了上好的材料,玻璃瓶比想象中沉。   幼崽为这沉甸甸的重量惊奇地瞧了眼医生,尔后珍重地把它捧在手心,稍微用了点儿力气举起来,小脸贴上去:“你是在问我吗?”   休斯瞪大眼睛。   这孩子已经开始跟绒绒草沟通了吗?   联邦实验室不是没有招揽过可以同植物交流的异能者,可他们没有一个能对上绒绒草的波段;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娇气的小草们根本不爱搭理人。   但从小於的话来判断,应当还是绒绒草幼苗主动找他说话的。   休斯和房间外的岑寻枝、KFC一样,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成熟期的绒绒草可以长到半人高,幼苗期的却只有手指那么高,可以放在手心里跳舞。   平日里研究它们的成年赛瑟纳林人的脸孔放大时,迷你的幼苗会感到恐惧和厌恶。   但比他们娇小得多、也可爱得多的小垂耳兔贴上来,就只想让苗给一个亲亲。   呼唤小於的那一棵扭了扭,试图把另外两棵挤到旁边去:“就似泥!似泥。泥是一只小图图嘛?”   幼崽既时刻谨记监护人“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垂耳兔身份”的嘱咐,又意识到现在在这个房子里的每一个都见过了他的兔耳朵,咬了咬嘴唇:“我是。”   “喔!窝的老天椰!泥真滴是图图!”那棵幼苗激动极了,“窝的祖辈告诉窝,如果有一天见到一只图图,那窝就不会死了!”   它兴奋起来枝叶乱颤,打到了同伴。   另外两棵早就想离小兔子近一点儿了,这时候借机捶它,把它挤出了C位。   “泥嚎泥嚎!”   “窝的天呢,真的是图图!”   “窝都多少年没见过图图了!”   “泥才出生多久……”   隔着玻璃瓶,它们说话的声音都失真,腔调和口音说不上来的奇怪。   但也可能是因为没有任何人教过它们该如何正确发音,无师自通成了这样。   “嘿!泥们是不是以为窝嚎欺负!”   最先出声的那棵羞愤交加,冲着同籽姊妹们扑过来,发誓要抢回能和小兔兔说话的C位。   三棵幼苗你的叶子缠着我,我的根茎拦着你,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休斯蹲下来,眼睛盯着扭打成一团的绒绒草幼苗们,轻声问:“小家伙,它们跟你说什么了?”   “它们……”小於迟疑了一下,“问我,是不是兔兔。”   “就只有这个问题吗?”   小於点点头。   还没说别的呢,它们就打起来了。   休斯仍然目不转睛,这么些年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活跃的绒绒草,全都是些看起来随时可能不行的。   正因如此,听KFC说在岑寻枝的后花园里,那些绒绒草都过来探头探脑、还能把小於给吓晕过去,他着实难以想象。   “这样,宝贝儿,叔叔也有几个问题想问它们,可惜叔叔不能直接跟它们对话。你愿意帮忙吗?”   小於点点头。   休斯:“你问问它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幼崽如实转达,还加了个礼貌用语:“请问,你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崽儿声音软软的,幼苗们一听见它开口,连忙停下了打闹,再度争先恐后试图挤到离他最近的位置——尽管以它们的大小,谁都在小於的鼻尖尖上。   “窝以前有,但看到泥就好多啦!”   “窝一直没有。窝比它们都强壮。”   “扯淡!”   小於把听来的话再一句一句转述给休斯。   包括最后那句掷地有声的“扯淡!”。   他连语气都模仿得一模一样,末了,还认真地问:“叔叔,什么是‘扯淡’?是不舒服的意思吗?”   休斯:“……”   成年人嘴角抽了抽:“不是什么好词儿。乖崽别跟他们学。”   “喔……”乖崽懵懵懂懂点点头。   接下来,男孩充当中间兔连着转达了很多个问题,主要围绕着绒绒草们为什么成天不想活了。   最终,休斯从七零八落、偶尔还能跑题到外太空的回答中,总结出了结论:   幼苗们的家长,也就是以前陆陆续续老去死去的成熟期绒绒草们,留下家训,一定要见到兔子一族才行。   尤其是,垂耳兔。   至于这话究竟追溯到什么时候,已不可考。   休斯觉得奇怪,让小於留在房间里继续和幼苗们沟通增进感情,自己悄悄离开,去找岑寻枝。   通过监控,岑寻枝同样听见了这些颠三倒四的对话,蹙眉思索。   禁止偷渡、贩卖、饲养垂耳兔,是赛瑟纳林联邦流传百年的铁律。   之所以有这样白纸黑字的禁令,是因为垂耳兔的进食能力远远超过了绒绒草的生长能力,导致后者供不应求,无力繁殖下去。   ——岑寻枝也好,休斯也罢,这一代、或者这几代人,都是在这样的概念下成长起来的。   年轻的联邦后裔们生活在这种教育下,既被垂耳兔的可爱吸引,又痛恨他们抢夺自身赖以生存的药引。   岑寻枝愿意收养小於,除了因为本就心善,也是讨厌□□高层的条条框框;   至于休斯愿意治疗小家伙,则是本着医者仁心,以及借着岑寻枝的人情。   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仍因为世代相传的“远离垂耳兔”原则,充满警惕和质疑。   ……结果现在绒绒草们亲口说,其实它们是非常需要和垂耳兔接触的?   以前听烂的那些““兔兔族吃光绒绒草”、“垂耳兔就是赛瑟纳林最大的敌人”,其实都是假的?   绒绒草生病不是因为垂耳兔种群泛滥,正相反,其实是因为垂耳兔数量急剧减少?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疑。   对有可能的真相的惊,和对□□多年误会垂耳兔族的疑——到底是「误会」,还是「谎言」呢?   大人们心中有盘算,小孩子却是无知无觉的。   幼崽颠颠儿跑出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喜悦:“Mama,叔叔,小於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它们回家?”   男孩的小脸天真烂漫,丝毫不知自己的种族曾经被卷进一个多大的漩涡。   休斯看了眼岑寻枝,弯腰问:“为什么想带它们走?你想要照顾它们吗?”   小兔兔眼睛里晃荡着笑意,把玻璃瓶举高高:“它们说想和我一起玩!”   瘦弱又不被父母疼爱的小幼崽,从小就是家里最没存在感的那个。   姊妹们不仅不愿意跟他玩,反而总是抱团欺负他,小兔兔就这么孤孤单单地长到现在。   没有同族的亲人和朋友爱他,也没关系。   现在有mama,有机器人管家爱他,有新认识的fufu哥哥和姨姨。   今天,又有三棵小草黏黏糊糊要跟他玩儿。   以前在绒绒球星的时候,小於最好的朋友就是那丛紫苜蓿。   他被兄姊们欺凌之后就会独自跑到小山坡上,幕天席地,与花儿们一同入眠。   兔兔们不爱他,可花花草草总是格外偏爱他,来到首都星也一样——无论是花店里的星萝,还是现在的绒绒草幼苗。   小兔兔是很容易满足的小朋友。   他的身体小小的,心脏也小小的。只要装下这么一点儿爱,就够啦。 第29章   这一小瓶绒绒草幼苗,原本就是要给小於当伴生实验条件用,既然小孩儿这么喜欢,休斯借花献佛,随手找了根丝带在瓶身上系了个蝴蝶结,颇有仪式感地赠送给小朋友。   幼崽格外喜欢这个新礼物,像以前KFC走到哪儿都要抱着他一样,现在他也是去哪儿都双手抱着宝贝玻璃瓶,宝贝得不了,。   这个瓶子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是有些重了,可娇气的绒绒草又不能突然换环境,为了防止幼崽一不小心摔了瓶子,KFC展现了卓越的动手能力,给玻璃瓶织了个杯套,上面还细心地纹了白色的小兔子图案。   “像不像你?”KFC把小孩儿放在腿上,指着杯套问。   小兔兔抿着嘴笑了。   他在大人眼中,就和这雪白的花纹一样可爱。   有时候拿不动了,小於会把瓶子放在茶几上,蹲在同样的视线海拔盯着看。   但凡小於不在,三棵幼苗和以前一样病恹恹得毫无生气;   只要小於来了,马上变身(狂喜乱舞!)(狂喜乱舞!)(狂喜乱舞!)   大人们有时候路过,会听见幼崽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们今天也好呀。”   “嗯……早上吃了蔬菜饼。”   “小於不喜欢吃肉。”   童言童语,奶声奶气。   瓶子里的小苗儿们紧贴着玻璃,恨不能从里面钻出来,享受一把和垂耳兔贴贴的快乐。   KFC有时候心痒痒的,也想参与一下。   可惜他蹲不下来,只能弯腰在旁边看,时不时让小於转达几句自己对绒绒草的问候。   幼苗们嫌这个章鱼似的机器人太奇怪,常常有些驴头不对马嘴的应答。   KFC摸不着头脑,低头看见小幼崽捂着嘴吃吃地笑。   好吧,好吧,能把崽崽逗笑,也算是一种成功了。   小兔子的存在,为这个沉寂的家增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每每看见这样和谐的一幕,休斯就抱臂站在岑寻枝旁边:“如果真的顺利,你那园子就有救了——或者说,你就有救了。”   岑寻枝靠在轮椅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看不出喜恶。   在这个绒绒草极为稀少珍贵的年代,他竟能奢侈地拥有一整个花园,还都是个头强壮的成年植株,尽管和联邦其他的绒绒草一样早就病入膏肓,可还是能提取出来一点点儿微量药剂,保证他精神力上的损伤不至于进一步恶化。   栽满了绒绒草的秘密花园,是那人非要塞过来的,所谓的赔礼道歉和好意。   有什么必要呢。   绒绒草放在他家,怎么都不可能养活。   而伤害发生过后再说什么弥补和偿还,也早就于事无补。   他的精神力和双腿,他残破又无望的人生,这辈子可能也就那样了。   岑寻枝望着小於无邪而快乐的笑颜,罕见地感受到一种类似于现世安稳的慰藉,又似乎只是错觉。   *   周末连着公共假期一共四天,岑寻枝干脆带着小於在休斯家住下来。   万能的医生不仅要对岑长官的身体状态和精神力情况进行全面检查,还要为他的双腿做保养和康复训练。   岑寻枝的残疾是精神力疾病的后遗症导致的,双腿的生理机能并没有大问题。   在精神力损伤有解药之前,腿部训练同样不能懈怠,才能保证肌肉不会萎缩。   对此岑Sir表示:都是无用功。   且不提联邦全境的绒绒草根本救不活,就算有那么幸存的个别株,想要用这样原始的药物去治疗他那破损如无底深渊的精神力,简直如沙填海。   休斯平日里总是依着他、顺着他,唯有与他健康相关的时候格外严肃:“你要是还把我当朋友——要是还尊重我身为医生的职业,就必须听我的。”   岑寻枝看着他横眉冷对,只得沉默。   休斯很忙,不可能经常上门给岑寻枝做训练,便教会了KFC。   但岑寻枝的病情是有变化的,训练手法也不能一成不变,于是每年这个时段休斯回故乡休假时,岑寻枝都要带着机器人管家亲自拜访和学习。   岑寻枝平躺在沙发上,休斯坐在他面前,开始疗程第一阶段的按摩,而KFC在一旁弯腰观摩学习。   不远处,小於抱着他的宝贝苗苗,坐在小板凳上,也一眨不眨看着。   等自己再长高一点,再有劲儿一点,是不是也能帮mama做这个呢?   幼崽的目光灼灼,仿佛有温度。   岑寻枝莫名觉得有些难堪,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大人在孩子面前示弱的羞耻感挥之不去。   按摩到膝盖附近时,休斯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   KFC紧张地问:“怎么了?少爷是哪里有肿块吗?”   休斯摸了摸胡子:“没有没有,你别一惊一乍的。这样,你带小家伙去弄快热毛巾过来,等会儿要热敷。”   KFC连忙照办。   等那一大一小离开之后,岑寻枝放下手臂,侧过脸看他:“说吧。”   很明显的清场行为,就是有话要跟自己讲,而且只能单独讲。   休斯先是看了看他苍白的膝盖,尔后抬头时眼神中透出隐隐的狂热来:“你也感觉到了,对吧?你是病人,你应该最清楚。”   三年了。   从黄昏晓战役至今,已经三年了。   打碎的骨头已经接上,划开的皮肉重新长好,流过的血,留过的疤,早就不见踪影。   怎么体检双腿都是健康的,和任何一个可以奔跑、跳跃的常人无异,找不出毛病。   然而他就是站不起来。   无数次的尝试,带来无数次的失败,尔后化作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他早就放弃了。   可是在今天,在休斯给他按摩过数百次后的今天,居然有了相当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膝跳反应。   岑寻枝当然感觉到了,但他答非所问:“……我之前,去找过一次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休斯很吃惊,“你的心理医生——你居然去看心理医生了?”   岑寻枝喃喃道:“我把小孩儿的事情告诉她了。她说,有可能是这孩子的精神力对我有安抚作用。……我都不知道,他们的种族也有精神力。”   休斯坐直了,感觉浑身的细胞都跟着兴奋起来:“你的意思是,他能治愈你?他就是你的解药?我想想……我想想。我之前就觉得反常来着,你在他身边居然能睡得那么熟。以前在军营,还有后来在医院的时候,你可是整夜整夜失眠——”   他眼睛一亮:“我之前以为小崽子是治疗绒绒草的解药。现在,不,在绒绒草之前,他是拯救你的解药。”   休斯越说越激动,好像下一秒岑寻枝就能站起来了一样。   面对友人对自己身体情况暴涨的信心,岑寻枝却显得很平静,平静到有些恍惚。   他抚上膝盖,记起每一次幼崽碰触这里时带来的绵绵暖意。   一切……真的都有联系吗?   是小於让他的长夜中,重新亮起了希望的萤火吗?   *   每天三次,每次两个标准时,假期这几天休斯医生每天任劳任怨给岑指挥官做康复按摩。   这是个相当耗费力气的纯体力活儿,还不能由机器代劳,休斯每次结束工作都要在沙发上歇半天才能缓过来。   医生唉声叹气:“这本来是我的休假日,休假!懂不懂什么叫休假?就是不上班的意思!结果呢,不仅要重操旧业,还得伺候你这个大少爷和你们家小少爷!”   他吧啦吧啦一大堆,转头找KFC诉苦:“你说,你说说看,我辛不辛苦?”   KFC非常给面子地回应:“辛苦,您真是太辛苦了。”   “不,其实我不辛苦。”休斯一摆手,“——我命苦啊!”   医生是个相当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再怎样抱怨,该要做的步骤一点儿也不少。   岑寻枝跟他认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他的骂骂咧咧,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当回事。   但小於不同。   幼崽接触的陌生人相当有限,除了赛瑟纳林的这些好心人,上一批还是兔贩子和星舰上的走私团伙。   那些人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好几次揪着小兔子的耳朵把他拎起来,根本不在乎他疼不疼,还晃来晃去狞笑着:“要不今晚就吃兔肉吧。”   幼崽吓得泪水涟涟,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直到那些人把他随手扔到黑漆漆的仓库,他才能偷来片刻安稳,抱着小小的自己,在饥寒交迫的眼泪中睡去。   现在,幼崽睁着大眼睛,静静地听医生的抱怨。   医生叔叔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会给小朋友准备小朋友能够到地的椅子,会给mama治疗。   这一点,小於已经知道了。   好人应该是有好报的。可是医生叔叔说,他很累。   所以,是不是自己的存在给对方添麻烦了呢?   休斯往沙发上一瘫,大爷似的,指挥着KFC端茶送水,丝毫没有这是别人家机器人的自觉。   KFC对自家主人的救命恩人也是百依百顺,赔着笑脸,没有半点怨言。   看来,医生叔叔真的很辛苦,很累。   想到这里,小垂耳兔默默抱紧了自己的玻璃瓶。   幼苗们感觉到了他的不安,纷纷敲了敲瓶子:   “图图,泥怎么啦?”   “图图好像不开心。”   “有熟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讲给窝们听听!”   幼崽悄声问:“小於,是个麻烦吗?”   幼苗们愣了愣:“为熟么这么想?”   “因为很麻烦,所以爸爸妈妈要丢掉。”小孩吸了吸鼻子,“给新mama也添麻烦。还有医生叔叔……”   绒绒草不等他话说完,七嘴八舌打断:   “泥怎么可能是麻烦?图图坠好了!”   “是啊是啊,没有兔兔,窝们还难受呢。”   “图图不是麻烦。图图是天赐的嚎宝宝!”   小於呆呆地看着它们。   是这样吗?   自己并不是麻烦……是好宝宝吗?   绒绒草们也发现了,这真是一个很没有自信、处处如履薄冰的小朋友。   现在看起来听进去了它们的夸奖,更要趁热打铁:   “图图,泥相信窝们。窝们可是世界上坠聪明的草草!”   “不仅是窝们,其他花花,两脚兽,都很喜欢泥。”   “泥麻麻也很喜欢泥呢!”   幼崽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Mama……也喜欢小於吗?”   幼苗们煞有介事摇头晃脑:   “那当然啦!泥没看见,昨天泥睡着的时候,泥麻麻给你盖被子,还摸了摸泥的小耳朵。”   “动作炒鸡温柔,跟平时冷冰冰的完全不一样!”   “没错没错,窝们可都看见啦!”   诶?   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吗?   小垂耳兔眨眨眼。   “所以说,补药难过啦,图图。”绒绒草们哄孩子越来越得心应手,“快去抱一下泥麻麻,告诉泥有多爱他!”   幼崽转身,看见监护人也朝自己望过来。 第30章   岑寻枝面沉如水,从轮椅扶手上抬手招了招,像唤一只小动物:“来。”   他也的确是。   小於先是回头看了眼绒绒草们,三棵幼苗全都贴到玻璃瓶上,七嘴八舌让他一定要好好表达爱才行。   小垂耳兔“嗯”了一声,又点点头,尔后跑到监护人身边。   “Mama。”他先是离岑寻枝留了几步之遥。   成年人已经不再听到这个称呼就难受得如同针扎,小孩子的执拗有时候是连战地指挥官都掰不回来的。   更何况,比起这孩子能带给他的,损失点儿颜面顺应一个称呼,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岑寻枝冲着玻璃瓶的位置扬了扬下巴:“在跟它们聊什么?”   他用的字眼是“聊”,而不是“说”,仿佛已经把小兔子可以和植物对话当做很平常的一件事,也接纳了绒绒草幼苗成了小於的新伙伴。   “它们说……”幼崽咬了咬嘴唇,举起两只小手,张开五指,“mama,小於可不可以?”   岑寻枝有些纳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什么?”   幼崽指指他的膝盖:“这里。”   成年人低头,看见自己腿上搭着的薄毯。   他拿下它:“嗯。”   小於得了应允,紫眸里多了一层灵动的欢喜。   他没忘记先搓一搓手,待手心捂热一些后,把小手掌贴在监护人冰凉的膝盖上。   其实那温度是非常微乎其微的,几乎不能起到保暖的作用。   可岑寻枝需要的,原本也不是保暖。   从那个应激发作的第一个夜晚,他就已经知道了,小兔子安抚他的一个重要媒介,或者方式,就是肌肤相贴。   恐怕连孩子自己都不清楚,就是这样碰一碰的动作,能让岑寻枝内心深处的烦躁和焦虑得到明显的改善。   但另一方面,小於和绒绒草的沟通则不需要接触,毕竟至今都有个玻璃瓶隔着。   休斯考虑过,等到幼苗们的情况稳定下来,说不定可以试试看将它们从精细的营养液环境中取出,移栽到岑寻枝家的后花园里,看能不能在垂耳兔幼崽的守护下,让它们重新在自然环境中正常生长。   那将是一件了不起的壮举。   “Mama。”   稚嫩的童音将岑寻枝从思绪中扯回来。   他低头看着几乎趴到自己腿上的小孩,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已经不再厌恶肢体接触——当然,也可能仅是对这孩子。   “什么。”   他问。   小幼崽弯起眼睛,声音又轻又甜:“喜欢mama。”   岑寻枝望着他,这句话小孩儿没事就翻来覆去念叨,每次都仿佛一颗落在古井中的石子。   再清冷的寒潭,也是要泛起涟漪的。   不诚实的大人犹豫了两秒钟,抬手揉捏揉捏毛茸茸的小兔耳朵。   “嗯。”   这是他的回应。   也是回答。   *   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休斯总算把这2.5尊大神送走了。   “我可要好好休假了,你看,我一共就一个月的假期,给你们耽误掉四天。小兔子,你知道四天是多少吗?13%。13%是什么概念?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啊!”   他一下子讲了好几个数字,连幼儿园都没上过的小朋友听晕了,也算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休斯嘿嘿笑着把他提溜起来,恶趣味地用自己的胡子去蹭幼崽水嫩嫩的脸颊:“总之,小崽儿,就是你要乖乖的,不然我就把你抓来给我当园丁干活儿。”   幼崽白净的小脸都被他蹭红了,但注意力还在他那句话上:“园丁?”   “不知道什么是园丁吗?”休斯喊KFC,“来,那个谁,给他解释一下。”   KFC立刻背出联邦网络百科精确的定义。   小垂耳兔歪头,完全听不懂。   岑寻枝转动着轮椅过来,强行从岑寻枝手里把幼崽摘过来:“就是每天在这帮他给花花草草浇水除虫。”   小於记住不能压到mama的腿,扑腾手脚要下来自己走,人还没有轮椅高,却还是踮着脚努力去推:“那mama呢?”   “他要工作哇。”休斯叉腰,一脸拐卖小孩的笑,“怎么样,小不点,考虑给我干活儿吗?叔叔这里也很不错的。”   一听不能跟mama待在一块儿,那小兔子才不会答应呢。   他拨浪鼓似的使劲摇头:“小於不当园丁。小於要当、当mama的保镖!”   休斯一挑眉:“保镖?你哪儿学来的新词?”   “Fufu哥哥看的电视剧。”小於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信息来源。   这些天休斯已经听他讲过好几次关于弗拉夏和吉尼家的事情了,考虑着哪天去会会这母子俩。   毕竟他们看到过岑寻枝狼狈的一面,得保证没有异心、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才行。   休斯有时候无语问青天,这些年自己对岑寻枝总有种老妈子的责任感,大约因为这是少数没能从自己手下全须全尾恢复好的病人吧。   哼,简直愧对自己的神医之称。   临走前,休斯还有一堆唠叨:   叮嘱KFC别记错了这次改进后的按摩手法和步骤;   告诉岑寻枝自己休假结束后也会暂时待在联邦境内,不去更远的星域了。他本人也好,小於也好,哪怕是绒绒草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联系;   最后,揉一把小兔头,在飞行车启程之前率先回屋,潇洒一挥手,绝不目送他们离去。   小垂耳兔抱着玻璃瓶坐在自己专属的儿童座椅上——还是昨天KFC去商场刚买回来的——向车窗外张望。   前排的KFC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问:“舍不得休斯先生吗?”   幼崽是个重感情的小朋友,哪怕是对只认识了几天、有时候还会捉弄他的医生叔叔。   他点点头,问:“以后,还会见到医生叔叔吗?”   岑寻枝难得主动回答,他在另一边闭目养神:“会的。那可是个不想见都总能冒出来的家伙。”   小於乖乖“哦”了一声,双手隔着玻璃瓶轻轻拍打,安抚着里面乍一离开原本熟悉环境、有些不安的幼苗们。   小孩子不再说话,车里安静下来,只剩导航的播报声。   然而沉默的幼崽脑海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最后的最后,休斯悄悄跟他咬耳朵:“如果那个老小子再来骚扰寻枝,你就给我狠狠地踹他屁股。记住了吗?”   幼崽有很多个疑问,可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监护人叫走了。   现在在车上,他还在想这个问题。   老小子是谁?   老,他知道是年纪大的人。   小子呢,一般是年轻人。   那老小子……究竟是年龄大,还是小呀?   除了梁施叔叔,家里几乎不会有别的访客;可他也见过医生叔叔和梁施叔叔视讯,那么前者讨厌的人应当不是后者才对。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人呢?   *   从休斯家回杏临江苑会经过努拉歌剧院,那个小兔子被蒲公英带上天时,曾经瞥见过的花瓣一样的建筑。   这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如果不是飞行车在路口等待信号灯时,KFC“咦”了一声。   岑寻枝原本闭着眼睛休息,这时候睁开眼,等着向来憋不住话的管家主动说。   KFC指了指剧院检票口的方向:“少爷,您看那是不是梁先生?”   能被他称呼为梁先生的,也就只有梁施了。   岑寻枝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还真是。   放假来歌剧院休闲休闲,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不值得大惊小怪。   如果不是他的同伴也那么眼熟。   岑寻枝的眉毛都快挑到额头上了。   梁施一身上班时间都不会穿的浅灰色正装,清新俊逸,一表人才,手里拿了三支甜筒,朝另一个人快步跑去。   而那个人是……程?   ——边防司法庭的副庭长,程?   他单知道程副庭对梁施的追求攻势相当猛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修成正果了?   KFC同样认出了那位雷厉风行、唯独对梁施情意绵绵的女庭长:“哇塞,少爷,这可是大新闻啊……”   一般来说,岑寻枝不是个八卦的人。   但如果八卦发生在自己信任的好下属身上,就不太一样了。   他甚至坐直了些,撑着下巴,目不转睛望着不远处和谐的两人。   ……不对,是仨。   梁施可是拿了三支甜筒,自己留一个,分给程一个,还有一个呢?   不多时,一个穿着红裙子、戴着太阳帽的小女孩跑过来,看起来六七岁的模样,接过最后那支粉红色的,笑得比冰淇淋还甜。   KFC大为震撼:“他俩孩子都有了?!”   岑寻枝:“……不可能。”   梁施自己有个早夭的妹妹,或许有补偿心态在,对可爱的小姑娘总是格外温柔。   从他的客气程度来看,小姑娘应当不是他的亲戚熟人。   程副庭比梁施大不少,这孩子多半是前者的女儿。   倒是个很想得开的年轻小伙儿。   岑寻枝无意干涉下属或同事的私人生活,也就这么看一看,绿灯亮了之后,该走就走。   依他的性格,甚至不会在复工之后主动问询,顶多在程副庭再借着工作理由过来找梁施的时候多瞄两眼,笑着摇摇头。   所以,这段插曲本应到此结束。   直到旁边的小垂耳兔也努力从儿童座椅的束缚中往这边看,愣愣盯着窗外,突然出声:“姐姐。”   岑寻枝:“?”   KFC同样听见了这句话,回过头,看见少爷微微点头后,柔声细语问:“崽崽,看到什么啦?”   “兔兔。”幼崽的小手指戳着车窗外的方向,张了张嘴,声音梦呓似的,“……姐姐。” 第31章   小朋友们讲话是不依照大人规定的逻辑和惯例的,想到什么讲什么,天马行空,精灵古怪,总之是童言无忌。   岑寻枝在公司里被迫听了很多同事们讲自己孩子的日常,有录像有语音有转述,的确是东一句西一句,叫成年人完全追不上。   然而他家的小兔崽子不同。   小於刚到家时,几乎不敢开口,别说主动跟他讲什么了,就算是问话,回答也是小声又小声,字儿能省则省,生怕被嫌弃。   现在稍微熟悉了一点儿,也顶多就是偶尔开心地蹦出几句无意义的词,要么就是拉着他的衣角乐颠颠儿地叫“mama”。   这样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堪称惊悚的话,根本不是这孩子的风格。   ——在联邦首都星的大街上随便指认垂耳兔,这跟大逃杀有什么差别。   KFC看出了主人的忧虑,机器大脑高速运转分析,慈眉善目问小於:“崽崽,你在说谁呀?”   小於的目光还有些迷茫,但讲出来语气坚定:“姐姐。”   他想了想又补充:“小七姐姐。”   加了个特定称呼,就和随机认亲的性质完全不同了。   岑寻枝观察着幼崽的神情,他知道这孩子不会无故说谎或者“栽赃”,保持自己的语调平稳:“你认识吗?”   小垂耳兔终于转过头,看着监护人问询的目光,点点头。   “绒绒球星。”他说,“是家里的姐姐。”   岑寻枝目光一凛。   他对垂耳兔稍微有些了解,每年可以生很多只。   结合刚才小於说的是“小七姐姐”,那么他看见的这只小兔子可能是在家里排行第七。   如果不是认错,那么按照小於的是说法,那孩子就是他的亲生姐姐。   换句话说,小於在大街上看见了自己的亲姐姐。   除了小於,联邦的中心,首都星上,竟然还有第二只被带入境的垂耳兔吗?   这件事非同小可。以稽查局局长的直觉和并不算多的责任心,岑寻枝决定顺着小孩儿继续问下去:“你的姐姐,是哪一个?”   幼崽坐在左侧,而他们现在看向的是右侧。   小於欠了欠身,可是还是离得太远。   岑寻枝俯身解开儿童座椅的安全带,把小兔子抱出来,在KFC欲言又止的目光下放在自己腿上。   幼崽顾不得又能被mama抱的快乐,小手朝窗外一指:“姐姐!”   努拉歌剧院有专门的儿童音乐厅,这时候广场上的孩子并不少。   光这么指,是认不出来的。   可是岑寻枝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过去,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是他从军多年,对危险和威胁的、刻在骨子里的直觉。   看起来,小於指的方向,就是梁施和程所在的位置。   KFC问:“崽崽,你姐姐穿的什么衣服呀?”   “裙子。”小孩添加说明,“是……”他回忆了下颜色的名称,“红色!”   岑寻枝心里咯噔一下。   特征进一步细化,范围也进一步缩小。   放眼望去,从他们的角度能看见的,大约有三四个穿不同深浅红色裙子的小姑娘。   KFC也没忍住手抖了一下:“除了裙子呢?她有没有戴……”   机器人见主人瞥过来的眼神,咽下了后半句。   他的确想替岑寻枝直接确认,梁施和程带着的孩子是不是就是小於的姐姐。   但幼崽的思维很容易被牵着走,如果他现在就问有没有戴帽子,那么在小孩儿脑海中留下了戴帽子的概念,就算本来看到的那个没戴帽子,他也会顺势点头。   KFC庆幸于自己及时截住话头,欲盖弥彰清了清嗓子,重新问了一遍:“除了裙子呢,还有别的特征吗?”   岑寻枝盯着外面那几个“嫌疑人”。   和程副庭一块儿的女孩戴着太阳帽;   穿桃红色裙子的女孩背着双肩包;   酒红色裙子的女孩怀里抱着玩偶;   最后一个倒是也戴着帽子,但年龄太小,还在蹒跚学步,既然小於喊姐姐,那么可以判定女孩儿肯定是大于三岁的,婴儿可以直接排除。   是道三选一的问题。   小於“嗯……”了一会儿,伸手拽了拽自己的兜帽:“姐姐和小於一样。”   ——答案昭然若揭。   岑寻枝因幼崽的话恍惚了下,才意识到,其实根本没什么可选的。   既然是小於的姐姐,那么也是垂耳兔,有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兔耳朵,肯定要用什么挡着。   只有那个女孩戴着帽子,只有她在隐藏什么。   稽查局这位雷厉风行的程副庭长,居然也养了一只垂耳兔幼崽?   她是主动饲养,还是跟自己一样被迫收留?   她也和他一样,在做知法犯法的事么?   梁施也知道么?   还有更重要的,那个老王八桑克斯也知道么?   岑寻枝忽然冒出点儿荒谬的好笑来:和平年代守卫赛瑟纳林安全的第一道防线,联邦边防局,本该对任何走私物品深恶痛绝。   结果呢?   稽查局的正局长,司法庭的副庭长,手里通通有一只不该出现在星域内任何角落的小兔子。   当然,岑寻枝并不会贸然生出和程副庭同仇敌忾的可笑念头,只是,他有些好奇梁施在其中的想法。   梁施是他最信任的副官,是他在战场上可以毫不犹豫性命相托的战友,他知道对方也是同样。   与程交好,是梁施的私事,没必要向岑寻枝报告。   然而如果他知晓程的孩子是垂耳兔,同时也见证了小於留下来的全过程,这般重要的情报,有没有必要跟自己通个气呢?   或者还有另一种解释:梁施并不知道那个小姑娘也是垂耳兔。   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於用严严实实的兜帽裹着,岑寻枝都不敢让他出现在公众场合。   那个小姑娘只戴了顶随时有可能被风掀落的太阳帽,程居然敢带她到剧院这种人流量极大的地方,怎么也说不通。   不过他们认定那个孩子是垂耳兔的唯一证据,也只是小於的一句呼唤而已。   作为一个被卖掉、离开家已久的小幼崽,他见到亲人也只是怔怔地喊一声,并没有迫切想要相见的意思;他平时那么依赖岑寻枝,怎么看也不是冷漠的孩子。   所谓的“小七”,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垂耳兔、真正的姐姐?   疑点太多,哪怕是每秒钟可以运算几万次的KFC也无法从迷雾中找出真相。   大雾的尽头,绿灯亮了。   *   听说小於弟弟回来了,弗拉夏比谁都积极,提着妈咪做的小点心就来拜访。   两个孩子差了好几岁,却并不影响他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说不完的话。   小於很想给弗拉夏展示一下新认识的绒绒草幼苗朋友们,可惜mama说,这个暂时还不能被别人看到,只得作罢。   他能让幼苗们恢复健康的能力,就像他本身的存在一样,都是个秘密。   岑寻枝本以为这会让小东西伤心或失落,没想到小家伙完全没受影响,还心情很好地拉着弗拉夏去看之前后者送给他的星萝的喜人长势。   他转动轮椅到门口,看见院子里抵在一块儿观察花花草草的两个小脑袋,莫名生出点儿惆怅来。   KFC也滑动到他身边,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那般微笑:“小孩子,总是很快就长大了,有自己的朋友和世界。以后,还会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岑寻枝吸了口气:“说得好像你有孩子,或者你长大过似的。”   KFC很骄傲:“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嘛。”   机器人平时能见到的人基本只有自己,岑Sir觉得这句话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微妙。   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低声道:“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刚刚还挺高兴的KFC也跟着沉默。   他们能收留小垂耳兔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   再往后呢?   就像KFC说的,孩子很快就要长大了,他不可能一辈子被关在小小的岑宅。   可是要踏出这里,面对真正的世界,一个不被允许生活在联邦的小兔子,要怎么办呢?   ……要把小家伙送走吗?   这明明也是岑寻枝最初的打算。   可是为什么如今想一想——只是想一想以后再也看不见这个小身影,再也听不见那软糯的“mama”——心脏会传来闷闷的异样感,仿佛钝痛呢?   可能是这两天没睡好吧。   还是得让小孩儿跟自己一块,这些年没见过比小於更有效的安眠药。   正在这时,他的小安眠药回来了,献宝似的拿出那朵之前送给他的重莲桔梗:“Mama!”   小於不在家的几天,花儿蔫哒哒。   幼崽一回来安抚,马上就灿烂了。   KFC声情并茂:“天哪!崽崽真是太厉害了!”   岑寻枝连夸奖都很矜持:“做得不错。”   幼崽得了监护人的表扬,高兴地转圈圈。   但他拿着花,重心不稳,差点儿栽倒。   岑寻枝下半身行动不便,不妨碍上半身眼疾手快。   弯腰抄起小於,小兔子轻飘飘一点重量,他一只手就能提起来。   在这之后,他也并没有把幼崽放下来,而是伸直手臂,更高地撑起小家伙。   KFC适时从小於手里拿走桔梗,把时间留给父子俩。   在原生家庭不被宠爱的幼崽,以前从来没有机会玩举高高的游戏。   现在有了。   没有孩子会不喜欢这个。   岑长官的手臂还是很有力量的,再加上小兔子又轻,随意摇晃不成问题。   小於咯咯直笑,兔耳朵晃啊晃,快乐得好像随时要带他飞起来。   阳光自他们身周耀眼地闪烁。   “……你想去哪里呢。”岑寻枝迎着光线,竟然有些看不清孩子的面孔,自言自语,“你会去哪里呢。”   玩了一会儿,他放下小孩。   没想到的是,方才近乎无声地呢喃被听觉敏锐的小家伙听见了。   小垂耳兔抱住他的脖子,紫灵灵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大着胆子亲昵地蹭了蹭成年人的颈窝:“哪里都不去。”   他声音软软,但语气无比认真:“小於要一直、一直陪在mama身边。”   岑寻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小脸,心脏像是被捏了一下。   曾经也有个人,在仍然可以用孩子来定义的年纪里这么说过。   说会永远陪着他,永远不离开。   誓言在说出的瞬间,或许是真心的。   但后来还是离开了。   没有任何留恋,头也不回。   把他和他们的回忆远远抛在身后,垒成辉煌权势王座下最无关紧要的白骨。   岑寻枝抚摸着小兔子细软的头发,想着,有朝一日,你也会一样吗。   一样离开我。 第32章   联邦议院,议长办公厅。   “庭长先生,您这样一直在这儿耗着我也没办法。我已经跟您说了,边议长今天行程不定,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秘书长为已经空了的杯子续上热茶,无奈极了。   “您与其在这儿枯等,不如在我这儿做个预约,下回再来?”   在别人的地盘,桑克斯自然还是有收敛的,没翘个二郎腿,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假笑道:“小伙子,你不必招待我,我只是等议长先生回来,说一句话,就一句。”   真见上了,肯定不是一句,甚至不是十句能结束的。   秘书长腹诽。   他也赔着笑脸:“要不您先跟我说说,您大概要说个什么事儿;很紧急的话,我帮您联系其他议员……”   “哎哎,不用麻烦。”   桑克斯嘴上说得客套,心里蔑视地想,你小子算哪根葱,也值得我来报告。   更何况,他找边临松的事儿,就只有边临松能解决,或者说只有边临松愿意插手。   没办法,桑克斯得意洋洋地想,自己知道得实在太多了。   秘书长拿他没办法,只好回去工作。   桑克斯也不着急,坐在那儿划拉PADD,熟门熟路点到某个微博浏览起来,看得津津有味,极有耐心。   不知是不是他的耐心感动了上天,一个标准时后,边临松还真回来了。   其实他原本的安排里根本不用回办公厅,是有份文件落在这儿了,才特意折回来。   秘书长像见了救星似的,赶紧迎上去:“抱歉,边先生,庭长他……”   边临松也看到在后面起身的桑克斯,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抬手止住秘书长的道歉:“我知道了,没事,你去忙吧。”   他在极端的时间里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微微笑着伸手:“桑克斯庭长。”   桑克斯腆着笑脸与他握手:“议长先生工作辛苦了,百忙之中……”   边临松笑容不变:“不必与我寒暄,庭长先生,你我都是时间宝贵做实事的人。按道理您该在秘书处预约,直接上门很有可能扑了个空。不过我想您应该有重大的事,所以,请说吧。”   桑克斯被噎了一下,这人搁这拐弯抹角讽刺自己呢。   他在司法庭这种最容易跟人扯皮的地方干了这么多年,道行也不浅,厚着脸皮:“其实还是上回那件事,合并联邦边防局的职能部门,提高办事效率和执法严格度,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   就知道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边临松叹了口气:“我理解您为边防局考虑的心意,但稽查局和您的司法庭从边防局成立之前就是两个独立部门,历史已久,各自分工运行也都有了完整体系,乍一下拆分,会带来很多不便。您的提议我已经递交议院了,还需从长计议。”   桑克斯听他熟练的打太极话术,眉毛很不高兴地立起。   片刻后,又弯成一个笑:“我当然知道程序。但是,议长先生,如果您愿意在例会上多提一提,我想其他议员先生也会更加重视。”   “‘愿意’。”边临松不轻不重地咬着这两个字,微笑着问,“那么,我有什么需要‘愿意’的理由呢?”   桑克斯没料到他竟会这般直白,倒吸了口气。   但他的脑子同样转得很快,不着痕迹接上前一句话:“您应当已经看过我提交的报告了吧?合并稽查局和司法庭,进行一体化管理,有助于互相查缺补漏,减少徇私舞弊的情况——这些,还不能成为您‘愿意’的理由吗?”   边临松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两个独立部门才能更公正公开地互相监管,不是吗?如果像您说的,让边防局进行一体化管理,也许会导致权力过于集中——就像‘那位’一样。”   他若有所示,向上指了指。   连那个联邦的罪人前总统都搬出来了,调子起得还真是够高的。   桑克斯的神情有几分阴郁:“那您是不同意这个方案?”   边临松摊摊手:“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觉得,应当在进行各部门走访调研之后,再由议会决定。这才是正常程序,不是吗?”   他讲话太过冠冕堂皇,堵得桑克斯哑口无言。   桑克斯知道很多事,比如那位高贵冷艳的岑局不屑地认为边议长相当“道貌岸然”。   此刻,他也终于体会了一把。   他不再装出笑脸,压低声音:“议长先生不同意这个提案,究竟是为边防局考虑,还是为边防局的某位领导考虑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边临松的笑意纹丝不动,“那么,我也想问,庭长先生这般积极提议,是为了单位的发展前景,还是为了私人的仕途呢?”   这人简直打太极成精了!   桑克斯心里直冒火,此刻只想把边临松那张温和而绅士的面具撕下来摔个稀巴烂。   他的胸膛忿忿地起伏了几下,以最快的速度平静下来,硬是让自己扯出一个笑容:“是我考虑不周了。打扰您的时间,我先告辞。”   边临松仍是笑着的:“慢走。”   桑克斯与他擦肩而过,走到门口时,故作突然记起什么,笑着转身:“边议长。”   这一次的笑容绝对真心实意。   边临松好整以暇:“怎么?”   桑克斯抬抬下巴,换了称呼:“边先生,其实我一直觉得,咱俩是一类人。”   边临松对他的随意攀关系不为所动,等着他说出后半句。   桑克斯眯起小眼睛,一字一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可以牺牲,谁都可以牺牲——无论是至亲,还是挚爱。”   边临松的笑意终于敛于唇角。   但他并不气恼,神色淡淡:“谬赞了。”   桑克斯晓得自己总是能戳中他的心事的,心满意足,大笑着离去。   边临松站在窗边,目送着桑克斯的车消失在视野。   他又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提着公文包下楼。   司机已经等在门口了,待他进车后问:“议长,回家吗?”   边临松捏了捏鼻梁,前所未有的倦怠漫上全身。   回家?   家有什么好?   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有最好的地段,最好的房型,最好的装饰,却也只是个空壳子而已。   根本不能叫做“家”。   和桑克斯的交锋叫人嫌恶,此刻他无比想见一见那个人。   哪怕只是站在小院外,瞧一瞧里面温暖的灯光,也足够慰藉每日勾心斗角的疲惫。   “不了。”他说,“去杏临江苑吧。”   *   杏临江苑,岑宅。   幼崽撅着小屁屁忙忙碌碌,雪白的毛绒球尾巴随着动作一抖一抖,叫人瞧着就想捏一捏,看看手感是不是真有那么好。   家里是绝对安全的,就算是垂耳兔崽崽也不需要戴兜帽来隐藏兔耳朵和尾巴,他可以肆意地以原本形态出现。   小於和KFC正在为秘密花园里的绒绒草翻土、施肥,还有除草修剪病枝什么的,这是最近mama交给他的新任务,幼崽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来完成。   半人高的绒绒草们一个个成精似的,上回见到这好玩儿的、能同它们交流的小东西,便一直念念不忘。   绒绒草们一会儿聚拢,一会儿低头碰碰小兔子的尾巴,把毫无防备的幼崽撞得一个趔趄,坏心眼地咯咯笑起来。   小垂耳兔脾气好,被捉弄了也不生气,拍拍衣服上的泥土爬起来,继续尽心尽力照顾绒绒草们。   “哎呀,你这样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啦。”   “真是个可爱的小兔子。”   “啊啊好萌,姨姨好想一口吃掉。”   吃掉?   什么吃掉?   小兔子支棱起耳朵,惶惶然左看看右看看。   他那副警惕又紧张的小模样把绒绒草们逗笑了。   “嘎嘎嘎,真好骗。”   “哎哟,小孩就是小孩。哪有反过来草吃兔子的?”   “你不吃我们就谢天谢地啦!”   小於被他们绕晕了,有些怯怯地回头看mama。   幼崽感觉不安全的时候,第一反应当然是要求助最信赖的大人。   岑寻枝坐在花园里的铁艺长椅而不是轮椅里,静静地看着他。   那张长椅还是当初KFC特意从古董店淘来的,很配这个碧绿璀璨的花园,可惜岑寻枝此前从来没有时间,更没有兴致来坐一坐,发发呆。   如今不同了。   每当小於来这里照料绒绒草,他都会跟来看看。   尽管面上并无明显的笑容,目光却是连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轻柔。   这是他最近最享受,也最放松的一段时光。   小於和绒绒草幼苗们朝夕共处了一周后,小苗儿们明显精神多了。   岑寻枝和休斯通话,医生得知这个好消息之后,决定让小兔子进一步尝试和成株接触,也就是岑寻枝家里花园的那些。   小於被它们吓过一次,起初不敢,但这回他不用一只兔面对,有mama拉着他的小手,陪他进去。   漫天碧色如同射下的箭矢,可是握着监护人的手,仿佛有了全世界最坚固的盾。   有mama在,小兔兔什么也不怕。   现在也是同样。   岑寻枝接住了幼崽不安的目光,回以疑问。   小孩子扔掉专门的儿童尺寸小铲铲跑过来,汗珠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小脸上沾着泥巴,反而衬得紫瞳更明亮了。   他想像往常那样趴上岑寻枝的膝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小手也脏兮兮,又不好意思地背到身后。   岑寻枝没在意,手掌帮他抹了抹颧骨上的脏:“累了?”   小於低头一看,mama白皙的手指都沾了尘土,弄得小兔子都不好意思啦。   他跑去KFC那里要来湿巾,再回到岑寻枝面前,主动帮mama擦。   小孩儿动作熟练,岑寻枝并没有推拒,看着他仔仔细细擦着自己的手指,有种奇怪的、家长和幼崽身份倒置的错觉。   幼崽抖抖湿巾,扬起一个大功告成的笑:“好啦!”   岑寻枝嘴角弯出微不可察的小小弧度,抽出另一张新的,也帮崽崽擦一擦。   他的手劲儿实在不算轻柔,手法甚至带着点粗鲁的潦草,然而幼崽闭上眼睛仰着脸,一动不动,乖得不得了。   KFC看着这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被和谐得简直要哭了。   在他的人工泪液落下来之前,内置的看家护院装置感应到了有飞行车接近院子。   而且,是被授权的那种。   这个家里,除了岑寻枝的飞行车,还能这么堂而皇之停在门口的,有且只有一种可能。   小兔子同样听见了陌生的脚步声。   他倚在监护人怀里转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KFC最先反应过来,一个激灵:“小於,帽子!”   然而幼崽根本没能把这句叮嘱听到耳朵里,他已经从记忆中翻找出了来人,欣喜得小耳朵都翘起来了:“Papa!”   「小於」。   来人的瞳孔倏然放大了一瞬。   从读音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任何一个姓于、姓余、姓虞的人都有可能这么被他人称呼;同样,任何一个和鱼有不解之缘的人也可能获得如此爱称。   曾经在徐总改造的商业街和花店里,和从天而降的幼崽的一面之缘他没有忘,但那孩子叫什么,早就没了印象。   然而上回到岑寻枝家,听见吉尼夫人所言的“小於”,这个能让岑寻枝记挂和上心的名字,倒是被牢牢记住。   最近他太忙,没时间去调查,没想到心心念念的信息突兀再临。   边临松吃惊地问KFC:“你刚才叫他什么?”   另一边,岑寻枝僵硬地低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小於:“……你叫他什么?” 第33章   边临松受到的冲击太大,明晃晃的兔耳朵摆在那儿,居然都没能入他眼。   他现在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去分辨眼前的小东西是赛瑟纳林人幼崽还是人类幼崽还是别的什么种族。   这对他来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於是个小孩子,这件事本身。   岑寻枝有多讨厌小孩,边临松再清楚不过,毕竟前者对于幼崽的PTSD症结就是自己。   他当然歉疚,当然想过补偿,只不过岑寻枝看都不看一眼。   这没关系。他犯的错,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赎罪。   可是,居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岑家又多了一个孩子?   而且看起来还不是无可奈何的临时收留。   无论是吉尼夫人当日焦灼的侧写,还是此刻目之所视小孩儿倚在岑寻枝怀里那乖巧亲昵的模样,都明明白白告诉着他不可否认的事实:这个孩子,对岑寻枝来说非常重要。   边临松的心中五味杂陈。   既有无数个对真相的疑问,有混杂的怒火和妒火,还有更多的、雪花一样几乎将他淹没的自责。   岑寻枝本不该讨厌小孩子的,如果不是自己。   岑寻枝身边本不该出现第二个亲密的人,如果不是自己。   他怎么能……怎么能让别人趁虚而入?   哪怕是一个孩子。   然而从政这些年授予的最大教训,就是决不能被情绪牵着走。   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要镇定下来,否则不稳定的情绪将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边临松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仔细观察那个男孩。   在认出这张小脸有点儿眼熟之前,他终于发现了另一个显而易见的特征。   诶不对。   这孩子怎么有耳朵?   还是兔耳朵。   还是垂下来的。   ……这是个垂耳兔幼崽?   KFC紧张得轮子都要打摆子了,他既想过去给崽崽盖上帽子,又心知肚明已经来不及了;既想护着小孩儿,可主人就在这里,怎么也轮不到他出手。   这下场面就很尴尬了。   小於,垂耳兔幼崽,联邦禁入名录之首;   岑寻枝,边防局局长,联邦走私品和违禁品的第一道防线负责人;   边临松,议长,联邦元首,也该是联邦法律法规的代表;   他们现在站在一块儿,面面相觑。   最应当拒绝违禁品的边防局局长,主动“扣留”了一只小违禁品,现在还堂而皇之地展示在议长面前。   这合理吗?   至于岑寻枝,仍在为小於看到边临松第一眼就欢快地喊爸爸而震惊。   他顾不得问询究竟怎么回事,在边临松变幻莫测的神色中,将孩子揽到身后,轮椅向前一步挡住,目光戒备,语气冰冷:“你看到了。”   边临松被他那近乎看向敌人般的神色刺痛了:“我……”   “说吧。”岑寻枝皱眉,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边临松愣了愣:“……什么?”   “这个秘密。”岑寻枝向后方偏了偏头,意有所指,“你要我用什么来交换?”   一向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边临松,在岑寻枝面前哑了火:“我……我没要交换。”   岑寻枝:“那你就是一定要带他走了?然后检举我?”   边临松因他的咄咄逼人下意识后退半步,胡乱摇摇头:“等一下……我什么都没有说。你别着急好吗?我们先谈谈,哥。”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最后一个称呼时,声音已经明显弱下来,眼神闪烁。   赛瑟纳林金字塔尖上的人物,居然拘谨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还有,我不想再重复了。”岑寻枝漠然道,“不要这么叫我。”   后一句话比前一句还让边临松痛苦,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唇,那个被拒绝的称呼终究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我不会的。”他低着头,看见细小的杂草戳着自己的鞋尖,话像是讲给自己听,“你喜欢的,我都会为你留下。”   这样的话实在打动不了岑寻枝,他不再看那人,转动轮椅,问咬着手指好奇地瞧着大人之间争执的幼崽:“回屋歇会儿吧。想吃点儿麦片吗?”   小於瞄了眼边临松,有短暂的欲言又止的瞬间,然后欢喜地坚定立场:“想!”   “草莓还是青豆?”   “嗯……草莓!”   “好。走吧。”   幼崽个子太小,踮脚才能勉强够着轮椅扶手,却已经接替了KFC的工作,高高举着胳膊为监护人推轮椅了。   边临松就那样看着小兔子的耳朵一晃一晃,每一个欢快的摇摆都像是对自己的讥讽。   临进屋,幼崽又转身瞄他,悄悄做着“papa”的口型,试图唤回他的记忆似的。   议长大人贵人多忘事,还没想起来他是谁。   能注意到的,不过是岑寻枝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   边临松看着在自己面前紧闭的大门,长长地,长长地舒了口气。   也不是头一回在这儿吃闭门羹了,他早就该习惯。   可是为什么今天却无比苦涩。   是因为岑寻枝孤苦了这么多年,身边终于又出现了另一个人吗?   正面冲突时机器人管家瑟瑟发抖不敢出现,此刻才姗姗来迟,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语调相当恭敬地下逐客令:“先生,没什么事儿的话要不您就先……”   这个家里,连机器人的地位都比他高。   边临松在心里叹息,也没必要把气撒在机器人身上,只怪今天自己来的时机不对。   话又说回来,好像也没哪次是对的。   他点点头,抬腿要离开。   刚走两步,脚步重新顿住。   栽种着绒绒草的秘密花园,原本是有光墙将它和普通的小院分隔开的。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今天它消失了。   也就是说,他,他们,其实身处秘密花园中。   边临松打量着绒绒草,它们原本已经熟透到即将腐烂。   可是今日,似乎光亮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   尽管还有不少仍垂头丧气,总体情况看起来却是有改善的。   他蹙眉:“这是……”   异状太明显,瞒也瞒不过去,KFC一时拿不准注意,要不要把小垂耳兔能挽救绒绒草的事情告诉他。   但边临松自己猜出来了。   花店里眼见着幼崽与植物沟通的记忆回流,直到此刻边临松才记起那只小兔子是谁。   怪不得觉得有些眼熟,原来是见过。   ……怪不得又有小孩突然认爹,原来是同一个。   结合幼崽的表现,和绒绒草的状态,再加上KFC止言又欲、欲言又止的踌躇,边临松很快梳理出一条猜想,盯着机器人:“是跟那孩子有关吗?”   机器人第一定律,不能对人类说谎。   KFC艰难地点点头:“抱歉,先生,更多的我不能再说了,也请您不要逼迫我。我是少爷的机器人,少爷不会喜欢我多嘴的。”   几句话,从属关系和家庭地位剖析得分明。   是种软性的、但不失效果的“威胁”。   KFC虽然有时候看起来神经大条,但对主人的忠诚度不容置疑,该保密的事儿绝对守口如瓶,这也是边临松为什么会放心让他留在岑寻枝身边。   机器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边临松很清楚。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   KFC松了口气。   边临松这回没有再停留,大步流星走向门外的飞行车。   车窗闭合之前,他又瞥了眼岑宅。   窗帘边,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   有着毛茸茸的兔耳朵,会软绵绵地叫着爸爸妈妈。   边临松自嘲地想,仿佛他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他闭上眼,向后靠在椅背上。   一直想找的解药,居然在这里吗?   *   院子外陌生的飞行车开走了。兔耳朵听得到。   小朋友目睹全程,小脑瓜还没绕明白自己选定的mama和papa总算见面了,非但不是由自己介绍的,反而看起来以前就认识彼此。   一只小兔子的月老梦悄悄碎了。   细心的幼崽还发现了另一个古怪的地方。   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跟mama一起睡之前,是因为mama陷入了噩梦。   那个噩梦,似乎是由他想出的新称呼,也就是“哥哥”,触发的。   从那以后,小於再也没有叫过岑寻枝“哥哥”,反倒是后者无奈地习惯了“mama”这个称呼。   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人,重启监护人的噩梦按钮呀?   然而最令小孩子在意的是,他很喜欢的papa,mama看起来非常不喜欢。   幼崽虽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情感分支,可小孩子有天生的敏锐,判断他人的喜恶根本不需要多加训练,便已经明白了阵营的划分。   他的确是很喜欢papa,因为papa又高又帅脾气又好,是理想中的papa。   但如果mama不喜欢的话……那他也不要喜欢了。   幼崽坐在新订购的儿童椅上,拿着小勺子乖巧吃麦片,尽管麦片碗都快比他的脸还大了。   他整个人埋进去香喷喷吃着,偶尔抬起头,从碗边沿偷偷看一眼mama。   Mama现在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   要是被发现了——啊哦,比如现在,mama放下PADD朝自己望过来——就赶紧再埋下头。   小孩喀嚓喀嚓咬掉最后一片草莓干,兔兔的牙可是很厉害的哦;总算从大碗中抬起头,并不知道自己脸颊上还沾了酸奶,从儿童座椅上跳下来,抱着碗和勺子去水池洗。   这些事情本来都是万能的KFC做的,虽然他要做的也就是放进洗碗机;但小於坚持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自己的碗也要自己洗。   男孩做这个已经很熟练了:   第一件事,端来小板凳;   第二件事,拿花朵形状的海绵;   第三件事,从泡泡机里挖下一朵柠檬味的云。   接下来混合混合,沿着碗和勺子洗洗刷刷,再反复冲洗,直到摸起来不是滑溜溜的。   对大多数人来说,做家务都是枯燥且无趣的,所以才会研制出那么多专用的机器,以及家务机器人。   但在孩子眼里,这可是能正大光明玩水的游戏呀!   当然,一只爱干净的小兔子是不会把水洒得到处都是的。   洗碗池旁边放了一小盆植物,并不开花,但不影响它长得花枝招展;不怎么需要日晒,就是爱喝水,给多少喝多少。   小於每次洗了自己碗再洗手之后,就会把手上的水珠甩给草儿喝。   “谢谢!谢谢!小主人,真是谢谢啦!”小草高兴地摇头晃脑。   ““不用谢。”幼崽腼腆一笑,“不过,我不是小主人呀。”   小草不理解:“不是小主人?那你是什么?”   男孩弯弯眼睛:“小於是mama的小兔兔呀!”   还真是个毫无意外的回答呢。   小草继续摇头摆尾,目送着幼崽跳下小板凳,蹬蹬蹬跑到那边的成年人身旁:“Mama!小於洗好碗啦。”   圆眼睛亮灿灿的,这时候不像小兔子,像摇尾巴等待表扬的小奶狗;   事实上,兔兔的绒球尾巴也的确在使劲儿晃。   岑寻枝放下PADD,看见他嘴边有淡粉色的草莓酸奶,脸上有白花花的柠檬味泡沫,又像小花猫,还是水果味儿的那种。   养孩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烦。   成年人叹了口气,揉揉小脑袋:“做得很好。”   然后从茶几上抽出湿巾,把小孩提溜过来擦脸。   最近做这个越来越熟练了。   时间不早不晚,休息也可以,和幼崽再待一会儿也可以。   小於很懂事,并不会闹着要监护人陪他玩,他只要能待在mama身边就很满足了,自己坐在沙发上看图画书也津津有味,哪怕上面的字儿他一个都不认识。   有时候KFC会给他念故事,小兔子每次听得都格外认真,还会主动问问题。   岑寻枝在旁边看,思索着小孩儿以后怎么办。   现在三岁,启蒙还能在家完成。   再长大点儿,总是要上学,总是要接触外面的人和世界。   到时候,一只在赛瑟纳林的垂耳兔……   他猛地一惊,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将小於的未来规划得如此长远了。   最初的最初,他只打算让他在自己这里中转一下,然后赶紧脱手来着。   习惯性的依赖,和依赖性的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想到这儿,岑寻枝又有些头疼了。   如果小家伙能为他缓解一下就好了。   他抬眼,男孩还在用小手指指着PADD上各种图案,今天KFC没给他念,他就自言自语自编自导。   小於并没有看见监护人那隐隐含着期盼的视线,倒是兔耳朵动了动,听见门外的声响。   咦?   这个声音是……   小兔子的耳朵高兴地支棱起来,放下PADD飞快地爬下沙发,跑过去开门,主动扑到来人怀里:“Fufu哥哥!”   少年猝不及防,被小炮弹撞得一个趔趄,还好及时稳住自己。   他顺势弯腰抱起小孩,和他蹭了蹭脸蛋:“小小鱼!准备好了吗?”   幼崽点点头,笑眯眯:“可以可以~”   岑寻枝的脸都黑了。   他缓缓道:“可以什么?”   弗拉夏者才意识到原来他也在家,单手抱崽,另一手标标准准敬礼:“岑长官!”   他敬爱的岑长官实在对他没有好脸色:“你们要去做什么?”   大半夜来人家家里拐带小孩,能是什么好人。   心大得一如既往的弗拉夏丝毫不觉岑寻枝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异样,搔了搔在昏暗处仍闪耀的白金色发丝:“嘿嘿,我和小鱼弟弟约好了,要去探险呐!”   岑寻枝:“?”   怎么没人跟他说过? 第34章   岑寻枝第一反应是回顾这几天小於讲过的话,究竟有没有哪一句是提到过跟这小子出去玩儿,是不是自己听漏了。   他自诩记忆力没有问题,对小兔崽子也还算上心,如果小於说过要在深更半夜跟一个大那么多岁的小孩离开家,他不会忘记。   除非,根本没有讲过。   这样的疏忽也不能算小孩的错,早在他第一次去吉尼家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要在夜里去看杏临江苑中心花园萤火虫的约定。   本来应该是提着蛋糕高高兴兴回家时顺便告诉监护人的,没想到发生了一连串大事,也彻底抛之脑后了。   究竟之前有没有报备过,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小兔崽子已经整装待发准备跟人走了。   岑寻枝想象中的抱着小安眠药缓解疼痛好好睡一觉的场景,就这么被不速之客打碎。   他没办法对两个孩子发脾气,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太晚了,不安全。不可以去。”   小於:QAQ   弗拉夏也急了,他放下小孩,转身到门口提起工具箱举到面前:“可是,可是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装备……”   那都还是花了攒了很久的零用钱买的高级货呢。   岑长官说太晚了,可是问题是萤火虫只有安静的、无光的深夜才能看到,总不能挑白天、或者到处都亮着灯的时候去看吧?   弗拉夏据理力争,尤其重点说明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保护小於弟弟;杏临江苑的治安也很好,绝对没问题。   他是最普通不过的赛瑟纳林族,是这个国度的主人,没犯事儿走在大马路上当然平平安安不用担心被任何人抓。   但小垂耳兔不同。   他仍在走钢索,随时有可能坠下无底深渊。   岑寻枝沉着脸,向小兔子招招手:“来吧,去洗澡,然后睡觉了。”   Mama不同意,不能出去探险对幼崽来说有些失望,可是还是跟mama一块儿更好。   他拽了拽少年的衣角,小声道歉:“哥哥,对不起,你去玩儿吧。”   然后毫不犹豫走向岑寻枝,小手放进监护人的掌心。   被选择,总是叫人心安的。   岑寻枝把幼崽捞起来抱在怀里,用上了根本不需要的力气,可莫名还是觉得臂弯空落落的。   应该是小东西还是太瘦了吧。   弗拉夏被这没有任何悬念的答案小小地刺痛了一下,尽管他并不知晓这种酸涩的滋味儿从何而来。   少年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就要去做,如果被阻碍,解决就好了。   他也快步上前,胆大妄为地拦在岑寻枝面前,站了个自己在家练的军姿,掷地有声:“报告长官!我认为我刚刚陈述的理由是合理的,我也是最佳的人选。请您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照顾好小於弟弟!”   他不说还好,这番话无论是措辞还是他现在的语气,都坚定得有些不合时宜,仿佛这不是一次对小幼崽出去玩儿的邀请,而是什么更长久的誓言。   岑寻枝原本心情就不好,他这架势这么冒出来简直火上浇油。   成年人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用尽为数不多的耐心:“让开。”   弗拉夏很执拗:“您再听听我的分析嘛!中心花园白天人太多了,刚到晚上的时候周围也是车来车往,所以看不见萤火虫。深夜是绝佳的观察时刻——”   “我说不可以!”   岑寻枝吼道。   怀里的孩子吓得浑身一抖。   Mama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发过火,连讲话音量都没怎么提高过,哪怕这并不是对他。   岑寻枝瞥见幼崽苍白的脸色,顿时后悔。   他不该这样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是成年人,怎么能跟小孩一般见识?   然而一想到有可能会让两个孩子——好吧,主要是自己家的那个——受伤,或者被认出来,他就无法控制向外涌的惶恐。   脑海中浮现几个人抓住逃不掉的小於,狞笑着,有人报警,有人扬言告知媒体,有人要向边防局举报,总之,绝不让一只幼小的兔子活着离开赛瑟纳林……   不。   绝对不行。   岑寻枝猛地闭上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缺氧。   这是相当不妙的、PTSD发作的前兆。   他都不知道,有关于小於的担忧也已经成了伤痛的引子。   他感觉到头晕,现在最该做的事是把幼崽放下来,否则万一连人带轮椅摔下来很有可能会伤到小孩——   软软的小手摸上他冷汗直冒的额头。   丝丝缕缕清凉的治愈力温柔地渗进精神力的伤口,抚平了那烧灼般的疼痛。   岑寻枝重新睁开眼,从汗水打湿的睫毛下看见了小孩子担心的小脸。   “Mama!”小垂耳兔见到他重新睁眼,语气明显轻松了些,“mama,疼不疼?”   岑寻枝捉住他的小手,从相贴的掌心中汲取更多安定的力量。   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气:“……好多了。”   这个孩子,又一次救了他。   另一边,弗拉夏还在因为被拒绝而急地直转圈。   他又想和小於弟弟玩儿,又不想惹偶像生气,尤其不能影响到小鱼和岑长官之前的感情。   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他深知妈咪的辛苦,哪怕已是叛逆期,也很少忤逆吉尼夫人的意思。   所以,就算被岑长官吼了一声,他非但不生气,反而更积极地寻找一个能让每一方都满意的办法。   突然,脑袋上的小灯泡一亮:“我想到了!”   岑寻枝和小於同时看向他。   弗拉夏兴高采烈又凑过来:“长官您跟我们一起去怎么样?这样有您保护,我们就不会不安全啦!”   岑寻枝:“?”   这臭小子。   不记仇是好事,但想得美得治。   打扫好浴室的KFC用毛巾擦着手滑出来:“少爷,崽崽,可以泡澡——咦?小先生怎么来了?”   他对大多数客人,包括梁施和边临松在内的称呼,都是中规中矩客客气气的“先生”。   弗拉夏·吉尼同他们比起来年龄尚小,可又比小於大上好几岁,当成年人和儿童来看待都不合适,KFC这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称呼。   弗拉夏很满意,他是个早熟的孩子,总想快点长大保护妈咪;然而吉尼夫人养得悉心,叫他很多时候又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少年想要被当做一个成熟的、平等的大人来对待,KFC这个称呼深得他心。   他敬了个飞礼:“您也晚上好。”   客厅里的氛围有些古怪,弗拉夏的脸上有残留的紧张,岑寻枝看着气呼呼的,而小於红着兔子眼,不知道是不是哭过。   KFC刚刚在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才抽出空来了解。   听完了前因后果,管家笑眯眯:“这很简单嘛,少爷,你不是之前说过想出去散散步吗?今天的温度就很不错,咱们一块儿陪崽崽去吧。我也还没见过萤火虫呢。”   岑寻枝:“……”   这到底是谁家的机器人啊。   经历了方才那生死一瞬,岑寻枝忽然没那么强的防备心了。   其实弗拉夏说得没错,只要他能跟着,小於的安全就不会有问题。   他只是一时难以想象自己陪俩小孩钻草丛捉虫子的模样。   弗拉夏还在等待着他的决断,小於也重燃希望星星眼看着他,KFC正好又给了个台阶下……   “……去给我拿件外套。”   成年人最终还是屈服了。   KFC恭敬一弯腰:“是。”   转头对着俩小孩悄悄挤眼。   这个家没了我不行啊。   工作不易,机器人叹气。   *   岑寻枝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地步的。   大晚上不睡觉,还真陪着俩小崽子去灰头土脸地看什么虫子。   KFC推着他慢慢晃悠在通往中心花园的林荫道上,这个季节杏临江苑栽种的行道树会飘一种粉色的小花,夜晚看起来泛白,落下时纷纷扬扬,如樱如雪,很是浪漫。   弗拉夏的装备箱里有非常专业的夜视相机和配套的夜视眼镜,还戴了装饰得很好看的玻璃瓶和捕虫网,把工具分给小於一套后,还问岑长官要不要。   岑长官当然不要。   虽说这个点没有人和车打扰,但花园里的地灯仍然亮着。   少年再次从百宝箱里掏出东西,竟然一沓叠成小方块的幕布,把周围所有地灯全都盖住了。   小於跟在他后面跑来跑去,并不需要动手,对小哥哥的神奇工具箱一脸崇拜。   最后一盏地灯也盖住后,花园的这一隅角落完全黯淡下来,只剩下被枝桠罅隙分割出的深蓝晚空,以及淡若无痕的星光。   起初小兔兔对这样的黑暗还有些畏惧。   他曾经被关在星舰船舱里几天几夜,昏昏沉沉,饥寒交迫,睁眼闭眼都是无尽的黑,眼睛哭肿了也没有人回应。   他还算幸运,没有留下后遗症。   可如今暗夜重临,不免又联想到那样可怕的几日。   幼崽抱住自己的小耳朵,蜷缩在监护人身边怯怯地看着眼前黑洞洞的一切。   岑寻枝感觉到了依偎着自己的小身体持续不断的轻微发抖,也联想到了同样的事。   他把孩子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轻声哄着:“不怕。”   以后都不会有需要你独自面对的长夜了。   小於勾着mama的手指,后者的体温一直要比他低一点。他们一直是需要互相温暖的存在。   小孩子慢慢镇定下来。   恐慌散去后,眼睛也适应了这样的昏暗,点点莹亮的绿光终于浮现。   不仅是头一回见到萤火虫的小於,连岑寻枝都怔了一下。   整片丛林自深处泛起光芒的海浪,层层叠叠向着天空的方向浮游。   它们缓慢而轻柔,提着小灯笼自由自在地飞,像是无数个悬浮的,聚拢后再离散的小宇宙。   “哇……”   小兔子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弗拉夏得意洋洋:“看!我说得没错吧!这里的萤火虫真的很多诶!”   他忙着挥舞捕虫网,让小於过来帮忙。   看着那些亮晶晶的萤火虫被迫进了瓶子、到处乱撞,小兔子不禁想起被卖掉时候的自己,有些惴惴不安。   少年看出他的犹豫:“别担心啦,就是拍拍照,然后就把它们放回去,一个都不会受伤的!”   小於咬了咬嘴唇,仍然没有动。   KFC用他万能的机械眼扫描了已经被装进瓶子里的萤火虫们,拍拍小孩的肩膀:“放心,它们都很好。”   得了承诺,幼崽终于放心地松开监护人的手,跑过去助小哥哥的捕虫大业一臂之力。   岑寻枝的掌心里骤然空了,居然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他的视线跟着孩子们转,看见两人上蹿下跳挥着捕虫网去捞莹绿的光芒,仿佛捉的不是地上的虫子,而是天上的星星。   小於玩得格外开心,这是他在故土不曾见过的景象,更从未有爱他的家人、朋友陪伴年幼的孩子做游戏。   他像每一只垂耳兔幼崽那样,在三岁这年不得不离开熟悉的家和星球。   被阴差阳错卖往最讨厌垂耳兔的赛瑟纳林,本当是地狱开局的人生。   却有命运之手阻止了这一切,将他从深渊中捞起。   尔后,放进温暖的,坚实的怀抱中。   他还太小,不懂什么是神明的旨意,什么是爱的力量。   但他明白,有mama在,他已经几乎不会想家,不会梦到那些对他冷淡的「家人」了。   岑寻枝瞄了眼旁边的KFC:“不是说你也想看么,怎么不加入他们。”   老管家深藏功与名地笑眯眯:“哎呀。”   他是机器人,不是人,哪儿有那么多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   说这话,不过是要做一个巧妙的调停者罢了。   岑寻枝哪里会不懂。   他不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在那边欢闹的幼崽身上。   “恕我直言,少爷。”KFC如每一个管家那样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端正,并没有看他,只在耳畔轻声道,“您已经开始害怕失去他了。” 第35章   秘书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时还心有余悸,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   每次他从岑寻枝那儿回来,都会有一堆同事凑过来问这问那。   没办法,局长这朵高岭之花平日里和其他人的交流少之又少,他们想了解点儿八卦,也就只能从秘书那里知道了。   秘书回想着刚才的所见所闻,不敢说。   怕上司的秘密抖出来,自己可能就没命了。   那可是杀敌如麻、斩兽不眨眼的岑少将!   其中一个同事谨慎地到处看看,确实梁施也不在后,关上门兴奋搓手:“来吧来吧,我们肯定会帮你保密的!”   其他同事纷纷点头。   秘书为难片刻,自己也没忍住:“好吧……是这样的,我进去的时候,岑Sir,岑Sir他居然在光脑上看幼儿食谱……!!”   吃瓜群众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   什么食谱?   幼、儿、食、谱?!   那个几乎要把讨厌小孩写在脑门儿上的岑局长,居然在看小孩的菜谱?   这真的合理吗?   同事们各有各的猜测,可是他们再想挖掘什么,和他们同样震惊的秘书也答不出来了。   另一边,又双叒叕成为单位八卦中心的岑寻枝对此无知无觉;虽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他身上有过那样多的苦痛回忆和疮疤,若每个人打量的眼光都要成为一柄新的箭矢,灵魂早就千疮百孔了。   不过,秘书倒是没看错:他真的在看幼儿食谱。   如果按照小於的本源,垂耳兔,那么是个纯纯的草食动物,食谱上出了花花草草顶多是点儿水果。   但垂耳兔这一族有化形成人的本领,既然形态发生了变化,饮食结构也会跟着有所不同。   据休斯医生提供的信息,化形后的小兔子们是可以少量地尝试更多种的食物的,甚至包括肉类。   他自己是个不挑食的人,KFC每天变着花样做各种美食。   小幼崽每次在旁边看,闻着香喷喷的其他菜,都眼馋得很。   贸然给小家伙改餐,可能会出现消化问题。   保险起见,还是一点点儿掺吧。   考虑到营养全面、荤素搭配、身体成长等各个问题,岑寻枝有点不放心让既没有自己长大过、也没有照顾过孩子的KFC直接定菜谱,干脆自己来。   反正,就算是领导,上班也是要摸鱼的。   他正比对着奶酪焗蔬菜拌鸡胸肉和番茄牛肉薄饼哪种适口性更强,有人敲门。   有了方才差点儿(他以为)被秘书看见菜谱的教训,岑寻枝这回先关了页面,清了清嗓子:“请进。”   他看见来人,怔了一下。   那日单方面的偶遇已经过去几周了,岑寻枝还在思索怎样不着痕迹地与梁施打探打探程家里那个孩子,究竟和小於有没有关系,或者说究竟是不是垂耳兔,没想到梁施主动找上来了。   梁施关好门,先是面色如常向岑寻枝报告了一下今天的工作。   末了,磨磨蹭蹭开口。   “少将,可以不可以借我一点儿……”   实在难以启齿。   认识这么多年,岑寻枝还没见过他这副窘迫的模样,纳闷道:“要借钱么?多少,我转你。”   梁施摇头:“不不不,不是钱。我是说,您家里的……”   岑寻枝警惕,总不能是借他的小兔崽子吧。   梁施也看出上司好像想歪了,连忙摆手:“不,不是小家伙。我是想,您后院里的绒绒草,可以借我一棵吗?或者一片叶子也行。”   不是直接把小兔崽子绑走就好。   岑寻枝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狐疑道:“你要绒绒草做什么?”   梁施的精神力非常稳定,哪怕当年打仗时都没怎么波动过,在一群时常不分白天夜晚做噩梦的士兵中笑傲全场,很是叫人羡慕。   据他所言,别说效力极高的绒绒草了,就是普通平替的精神力安抚类药物,他从小到大都没用过:根本用不上。   有什么事儿,需要他在上班时间来找顶头上司借绒绒草?   梁施支支吾吾:“我……我……跟您直接说了吧!我和司法庭的程副庭长在尝试着交往。”   他悄悄瞄了眼上司,看起来神色镇定,没有动怒,便继续说下去。   “她最近头疼得厉害,去医院检查过了,应当是精神力的问题。但是现在实在没有途径买到新鲜的绒绒草了,所以我想向您讨一些——哪怕只是一片叶子。能让她舒服一点儿就成……”   岑寻枝挑挑眉,他的确没料到这小子会全盘托出。   绒绒草早在百年前就开始集体病死枯死,现在存活的植株少之又少,就算活着也萎靡不振。   兔兔幼崽到来之前,岑寻枝家里的那片虽然没死,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光芒大盛到随时会飞蛾扑火般粉碎。   然而那也是极为珍贵的一小片了。   他虽然战功赫赫,但也不该拥有这样多的植株。   秘密花园里的绒绒草们,都是那人弄来的。   他向来不瞒着梁施,这些秘辛后者也是知晓的。   梁施跟休斯一样,见证了岑寻枝在黄昏晓星的陨落,同样对导致悲剧的罪魁祸首心怀不满,只不过他性格内敛,不会像休斯那样嫉恶如仇表现出来。   但他对那人的态度也同样,包括那人相关的东西,都是能避则避。   所以,还是那句话,若不是事态紧急,他是绝不会主动请求要一些绒绒草的。   岑寻枝点点头:“我知道了。明天我带给你。”   梁施没想到上司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还以为会怪罪自己怎么偷偷搞办公室恋情了;虽然严格来说甚至不是同一栋办公楼。   果然是值得他信任,值得他付出性命来守护的指挥官。   他欣喜地抬起头:“谢谢您!”   岑寻枝望着他连脚步都变得轻快的背影,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光有直接的绒绒草是没用的,必须要入药。而入药是道非常复杂的工序,普通家庭弄不来,只有专业的机构才能制成。   如今绒绒草这般稀少,入药的每一株都要提供证明,登记来源。   岑寻枝怀疑,这棵绒绒草实际上并不是程本人需要的。   而是……那个孩子。   如果是赛瑟纳林的公民,需要绒绒草,那就是精神力波动得厉害。   如果,是垂耳兔幼崽呢?   *   取到绒绒草的几天后,梁施再一次出现在局长办公室里。   这一次更加面色凝重。   “少将,程副庭……想见您一面。”   岑寻枝头也没抬:“让她来我办公室。”   梁施却没有立刻应下。   岑寻枝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梁施硬着头皮:“是……私事。方便去您家里吗?”   岑寻枝面无表情审视着他。   自家长官是什么性格,梁施跟着他这么多年,再熟悉不过。   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这般觉得岑寻枝的视线简直像切割皮肉的激光,扫一遍下来,他不仅所有秘密暴露无遗,还被扒得体无完肤。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吗?   不对不对,这不可能……   就连自己也是才知道的。怎么会……   “我知道了。”岑寻枝结束了这场目光审判,重新看向光脑,“今晚带她过来吧。”   梁施松了口气:“谢谢局长。”   *   小於睡了个漫长的午觉。   他不再梦见绒绒球星的蓝天白云,不再梦见冷漠的亲生父母和兄弟姊妹。   转而梦到首都星上的新家人和好朋友,梦到全部专门为他而买的小衣服和玩具,全是糖果一样的甜蜜。   三岁以前凄冷的兔生,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小於醒来,揉了揉眼。   Mama每天要上班的,白天基本不在家,他现在已经习惯了醒来之后看不到监护人,一个人乖乖穿衣服,下床,去找Cici。   KFC正在打扫客厅,岑寻枝不在的时候,他在家也没什么事儿,要么研究晚上做什么菜,要么就有强迫症似的把家里擦得反光。   幼崽平时住在二楼,像一只小兔兔该有的那样,很符合行为习惯蹦蹦跳跳下楼梯。   他没穿鞋,台阶一级一级才擦过不久,很容易打滑;   KFC一回头就看见小家伙的危险举动,连忙扔了抹布冲过去,三两步上了楼梯抱起小孩。   他的万向轮有防滑功能,可比小孩儿走得稳当多了。   机器人学着人类的样子那样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崽崽,以后可不能这样。”   幼崽趴在这个最宠他的爷爷怀里,吃吃笑:“知道啦,知道啦!Cici,几点啦?”   KFC稳稳当当抱着他下楼:“五点半啦。”   小於听见这个时间点,很是雀跃。   他已经学会了基本的钟表时间概念,五点半,那就是再过半小时,mama就该到家啦。   说谁谁到,飞行车停稳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小兔子耳朵一动。   这个引擎,这个车轮落地的声音——是Mama回来啦!   KFC把他放下来,小孩子一蹦一跳去迎接,兔耳朵蝴蝶似的上下翻飞。   可还没等他走到院子,兔耳朵再次动了动。   咦,不对。   不止一辆车。   小孩还在原地发呆,KFC已经走过去,从前一辆飞行车中接下岑寻枝的轮椅,再将人抱上去,然后推着轮椅面朝第二辆车,做好一个管家面面俱到、巨细靡遗的本职工作。   幼崽犹豫了下,才跑过去,拉住监护人的手。   他抬头看看岑寻枝,后者也从紫眸中读出显而易见的疑惑。   成年人并没有立即解释,而是示意他看向后一辆车上正在下来的人。   先是梁施叔叔。这个他认得。   第二个下来的,是一位盘着发髻的女士,很美丽,但和吉尼夫人是不同的风格。这个他不认得。   幼崽咬着手指,见那位女士转身,将车里最后一位乘客抱下来。   小乘客穿着漂亮的裙子,戴着大大的同色系太阳帽,有些羞涩地躲在女士身后。   女士环着小姑娘的手臂,将她推出来。   他们已经在院子里了,屏蔽装置已经打开,所以女士放心地将女孩的帽子摘下来。   帽子下面是她必须要守好的秘密:一双毛茸茸的,非常眼熟的兔耳朵。   和小於微微泛灰的耳毛不同,她的兔耳朵是浅褐色的。   小於是霜白垂耳兔,而这是一只山猫色垂耳兔。   小於张着嘴,吃惊极了,第一时间去看监护人。   得到岑寻枝鼓励般的点头后,幼崽才犹豫着上前一步,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姐姐?”   另一只小兔子看清他,也瞪大了一模一样的紫色圆眼睛:“小十七?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36章   垂耳兔先生是奶牛色,垂耳兔太太是奶茶色,他们的孩子五花八门,什么花色都有。   面前的这个排行第七的小姑娘,和总欺负小於的老九一样,是颇为特别的山猫色,化成人形之后长得也很相像。   然而这并不影响在家里的十几个女儿中,垂耳兔夫妇只疼爱老九。   以老五和老九为首,兄弟姊妹们或多或少都喜欢,或者习惯于排挤瘦弱爱哭的小於。   老七是为数不多的温和派,会在小於被推搡到角落时把自己拿到的曲奇分他一半,还是和他同样的“七”字辈,是小於最喜欢的一个姐姐。   只可惜,七姐早早的就被卖掉了。   七姐走的那天,小於还没到化形的年纪,仍然是一只雪白圆滚、浑身软毛的小垂耳兔。   小小的幼崽跟着兔贩子的车后面跑了好久,硬刺刺的草叶戳得他爪爪生疼,可还是什么也追不上。   只看见车窗的一角,七姐的红围巾翩飞。   那是告别,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在两年后的今天又碰上面了。   小於还记得,七姐喜欢红色,一直想要一条漂亮的红裙子。   可惜家里的兔兔那么多,父母怎么可能照顾得到每个孩子的需求和愿望——他们不仅不能,更是不想。   他和七姐一样,只是父母生的一大堆换钱工具之一,得不到真正的亲情。   老九是屈指可数的能得到父母送的礼物的小兔子,比如那条红围巾。   她并不喜欢,随手扔掉,被老七捡走,宝贝得不得了。   小於看过七姐把围巾系在腰上转圈圈,围巾就像裙摆那样飘扬起来,更像是绽开的花瓣,好看极了。   现在,她在宇宙的另一个角落实现了红裙子的愿望。   如果岑寻枝没记错,今天小姑娘穿的裙子已经不是上回在努拉歌剧院门口看到的那条了。   她的养母,也就是程庭长,一定给她买了能塞满整个衣橱的各式各样红裙子。   小於很为姐姐开心。   老七——现在改名叫漫漫的小姑娘——也惊喜地拉住他的手:“小十七,真的是你呀!”   姐弟俩的眼睛都是紫色的,一个比一个圆,一个比一个亮。   小於咧嘴:“小七姐姐!”   漫漫比他大三四岁,个头也高出一截,已经有能把他抱起来的劲儿。   但也不多。   她像抱一个大号娃娃那样支起小於,后者的脚都没能离地几厘米,但已经被她拽着转了半圈,歪歪斜斜。   旁边几个大人看得心惊胆战,好几次岑寻枝的手都要按下轮椅的行驶键了,还是忍住;直到两个孩子都安全落地,成年人们才松了口气。   小兔子们绕得有点儿晕,互相撞到一块儿,又一同咯咯笑起来。   “小十七!”   “小七姐姐!”   “小!十!七!”   “小!七!姐!姐!”   比赛似的互相喊着名字。   对于这样年幼的孩子们,与其说是久别的亲人重逢,其实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见到了很长时间没一起玩儿的好朋友。   儿童与儿童之间,亲情和友情的界限又在哪里呢?   岑寻枝看着两个孩子,若有所思。   梁施则一直小心翼翼盯着他的脸色,程则站在旁边,面色凝重。   KFC很懂得察言观色,知道需要给成年人单独腾出一个空间,招呼着两只小兔兔:“来吧,孩子们,有谁想吃刚出炉的红莓小杯糕?”   漫漫还记得到别人家做客的礼仪,回头询问养母的意见。   程点了点头,她这才牵着弟弟的手欢呼一声跟过去。   崽崽们进了厨房后,岑寻枝转动轮椅向客厅的沙发边去,示意两人:“坐。”   按照边防局的职位划分,身为正局长的他和副庭长的程并不构成上下级,算是平级,本该更场面点儿来招待。   但很明显,今天程是有事来求他,也不必讲究太多了。   梁施和程坐下后,互相看了看。   岑寻枝悠然地再次转动轮椅向茶几边去,弯腰作势要给他们倒水。   梁施连忙站起来,他来过长官家里那么多次也没有过这个待遇,实在受不起。   他从岑寻枝那里接过杯子:“我来,我来就行。”   岑寻枝不推辞,垂眸看着水杯蒸起袅袅白雾。   梁施倒了三杯,第一杯双手递给岑寻枝,第二杯给程,最后才轮到自己。   他们回到沙发,两位客人看起来都很局促。   半晌,梁施主动开口。   他站起来,咬了咬牙:“对不起,少将,我把小於和绒绒草的事情告诉了程庭长。如果您觉得需要惩罚……”   岑寻枝嗅了嗅茶叶融进沸水中的香气,没有立刻说话。   他对此并不惊讶,或者算是意料之中。   若梁施告知的是别人,那么如此守不住秘密、也没有忠诚之心的人,在舰队会受到军法处置,在单位也会被他当场辞退。   但如果告知的是程,则是不一样。   程收养了一只小垂耳兔,早在他和小於的相遇之前。   也就是说,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明明身为边防局的领导,这个联邦第一道防线的掌权者,却在做着同样一件违规、说可怕点儿、是犯重罪的事情。   他们还未同谋,却已经是共犯了。   很久以前,岑寻枝并不是一个冷漠之人。   从陆陆续续捡过几个孩子的经历来看,可以说是心软,甚至是热心的。   但后来桩桩件件锥心之举,叫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多管闲事。   结果到小於这儿还是破功了。   现在,他已经把小兔崽子划进了自己的地盘,是被自己庇佑的幼兽了。   但凡漫漫不是小於的亲姐姐,或者从小於的反应看出来漫漫对小家伙并不好——像他做噩梦时哭着喊“哥哥姐姐不要打我”那样——岑寻枝都不会再管漫漫和程半点儿事。   如今看来,漫漫大约是在那个无趣的家庭中,为数不多给予小於温暖的存在。   “惩罚谈不上。”岑寻枝抬眼,“直说吧,找我什么事?”   程看了眼梁施,向前坐直,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岑Sir,梁先生告诉我小於和绒绒草的事情之后,我第一次找您借绒绒草,是想看我女儿对绒绒草是不是有一样的反应。”   岑寻枝点点头:“我猜到了。那今天呢?”   梁施接过话:“漫漫和小於不一样,三岁之后是可以完全化形的。也就是说,只要她想,完全不会露出来耳朵、尾巴,或者任何一种垂耳兔的特征,可以在赛瑟纳林蒙混过关。”   岑寻枝蹙眉,所以那日他们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带小兔子去人多眼杂的剧院吗?   别说亲身接触,在已经禁了垂耳兔逾百年的赛瑟纳林,能了解到和小兔子们相关的信息都已经很难了。   岑寻枝还以为所有的垂耳兔幼崽都和小於一样,会有这儿那儿的藏不住的地方,得等到成年才能收起来。   现在看来,小於的兔耳朵总是这么大剌剌露出来,应当还是孩子本身的问题。   也难怪以前总被欺负。因为他和别人都不一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人类的本性。   而幼童时期的恶意最天真,也最残忍。   理清基本逻辑,也就能轻易地察觉到偏差之处。   岑寻枝看向半开放式厨房里扒着流理台的两个小身影:“怎么就今天……”   在外向来是钢筋铁骨的女庭长像个平凡的母亲那样叹了口气:“就是绒绒草出了问题。漫漫接触到我带回来的那一棵之后,一开始显出了极端的兴奋,就是有点儿……有点儿像猫吸到猫薄荷那样,迷迷瞪瞪的。后来她忽然晕了过去。当时我吓得不行,又不能送医院,只得联系梁先生。”   讲到这里,她感激地看了眼梁施,继续道:“梁先生说,岑局您家里的孩子也有过类似的状况,后来您认识的那位医生说只是因为没接触过信息录过于集中的绒绒草,所以一时惊厥。好在漫漫很快就醒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后遗症,除了——”   岑寻枝喃喃道:“除了……耳朵收不回去了。”   程的目光透露出痛苦:“是的。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但她再怎么努力,还是徒劳。”   岑寻枝问:“只有耳朵吗?尾巴呢?”   程摇摇头:“只有耳朵。”   绒绒草没能让小於的耳朵收回去,却让漫漫的耳朵冒了出来。   看来绒绒草对每只小兔子的影响都不同。   岑寻枝想到什么:“你的孩子,可以和植物沟通吗?包括但不限于绒绒草。”   程一怔:“没发现过,绒绒草和其他的花花草草对她来说好像都只是植物而已。”她犹疑着问,“岑局的孩子是可以吗?”   岑寻枝并未回答。   小於拥有与植物对话的能力倒是一早就发现了,原来这也不是垂耳兔专享、或者说共通的技能。   他捡的这只小东西,好像真的很特别。   岑寻枝思索着,手指抚摸着杯壁,仿佛丝毫不觉滚烫:“我对他们的种族也知之甚少,来找我,不一定能解决。”   程揉了揉眼睛:“我清楚,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挑战。我只是想……如果您的医生朋友有空,能不能请他来看一看漫漫的情况?”   休斯吗?   那家伙的故乡休假其实已经结束了,不过为了能够及时处理小兔崽子的状况,接下来的一季度暂停星际游医一职,仅在联邦境内行医,直到小於能够自如地融入赛瑟纳林,或者找到更好的归处。   岑寻枝在脑海中毫不犹豫划掉了后一个选项。   自从接触小於以后,休斯就陷入了对垂耳兔族的狂热研究。   岑寻枝经常觉得,要不是做了医生,这家伙一定会是个科学怪人。   由于赛瑟纳林的星网禁止搜索垂耳兔相关的信息,他只得借助梁施的帮助,从外面寻找。   拼拼凑凑,居然也垒出不少的资料来,可惜只有小於一个研究样本,岑寻枝还不让他碰。   现在又多了一个,岑寻枝料定,休斯一定会很高兴。   他看向程:“我会跟他联系。但他会不会来,来了有没有用,我不能保证。”   女庭长的眼角已经泛红了:“我明白。我明白。谢谢您,实在是……”   岑寻枝抬手,阻止了她多余的场面话。   他又看了眼厨房,那边KFC已经给小家伙们准备好点心了,正犹豫要不要带他们出来,还是就在厨房里吃。   岑寻枝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尔后看向程:“这段时间,孩子就先留在这吧。”   程有些讶异,梁施倒是立刻明白了长官的想法:“路上来来去去,难免会有暴露的风险。而且漫漫和小於这么久没见,应该也会想一起玩儿。”   好歹也是刀光剑影、枪林弹雨中磨出来的默契,他所说的,正是岑寻枝的意思。   程叹息:“的确是这样。那我……跟漫漫说一下,然后回去给她收拾下行李。”   *   KFC把孩子们带出来,除了红莓小杯糕,还烤了些海盐芝士面包,分给大人。   程惊叹道:“您的手艺这么好,足以开一家面包店了。”   被表扬的机器人喜悦值飙升。   享用完没事,就该谈正事了。   起初程还担心漫漫会不愿意在陌生叔叔家里住下,没想到小姑娘一向聪颖懂事,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妈妈回去给你收拾东西。你有什么想要我带过来的吗?”   漫漫想了想:“妈妈送给我的第一个抱抱熊就好。”   程眼眶发热,揉了揉她的头发。   梁施送她回去,转眼间,三个客人只剩下最小的那个,家里又恢复了安静。   漫漫低头咬着小蛋糕,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姜黄色的兔耳朵跟着轻微一抖一抖。   小於有点儿担心小姐姐是不是哭了,主动去拉她的手。   小姑娘抬头,并没有泪痕,就是眼圈稍微有点儿红。   再怎么坚强,也就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被第一个家庭卖掉,现在又要与第二个家庭暂时分别,还是会觉得难过。   “姐姐,姐姐。”男孩晃晃她的手,“不哭。小於在。小於陪你。Mama,Cici,还有Fufu哥哥都很好。”   漫漫还没搞清楚Cici和Fufu是谁,但先被第一个称呼惊地愣住。   “岑先生已经结婚了吗?我妈妈说……哎,我怎么没有看到您的伴侣?”   小於也有些茫然:“伴侣是什么?”   漫漫说:“就是岑先生的妻子,你喊妈妈的人呐。”   岑寻枝预感不妙,正要阻止,幼崽的小奶音已经抢在他前面冒出来了,小手一指,脆生生:“他就是小於的mama呀!”   漫漫:“=口=?!”   岑寻枝:“……”   漫漫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小姑娘,看出了成年人面无表情之下的尴尬,连忙跳过这个诡异的称呼问题,转移话题,问KFC:“管家爷爷,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KFC给她指了路,女孩蹦蹦跳跳过去了。   名不虚传的兔兔族。   小於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跑过来,仰脸请求:“Mama,小於可以和姐姐一起睡吗?”   这个问题岑寻枝也想过,但答案是否定的。   “不可以。”岑寻枝说,“你是男孩子,她是女孩子。不同的性别不能够睡一起。”   小垂耳兔很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   要知道,以前在绒绒球星的时候,无论是化形还是没化形的小兔子,无论男孩女孩,大家都热热闹闹挤成一箩筐。   兔兔们皮毛柔软,年纪小的身上还有奶香味儿,稍微大一点的则闻起来是清香的草叶。   小崽崽们闻起来都一样。   他们一同挤在草编的框或者荞麦填充的窝,被爸爸妈妈用小推车推到山坡上,悠悠闲闲晒太阳睡大觉。   小垂耳兔们都是这么长大的。   他懵懵懂懂大概知道,自己和姐姐属于两种不同的性别。   原来不同的性别,是不可以一起睡觉吗?   这是为什么呀?   岑寻枝看着他那迷糊的小模样,在心里叹息,不管是性别教育还是别的什么,以后的路还远呢。   同时又庆幸,没有直接快进到“我从哪里来”这种所有新手父母都头疼的体温。   小幼崽问:“那姐姐,睡在哪里?”   岑寻枝道:“睡你房间。”   小幼崽问:“那小於呢?”   KFC本想说家里房间多得很,自己可以给崽崽腾出一个。   但岑寻枝慢条斯理,理所应当:“睡我房间。”   兔兔的小脸被突如其来的惊喜与欢愉点亮了。   而KFC张了张嘴,哑然失笑。   哎呀,在这儿等着呢。   主人应该……不,肯定是故意的。 第37章   晚些时候,梁施陪着程把漫漫的东西送过来。   其实也不多,几条小裙子,各配了同款式的帽子,还有些日常用品,以及漫漫想要的那个大抱熊。   小於看着姐姐的玩具,忽然想起自己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机器人管家也用一个巨型的熊玩偶暂时做自己的小床。   后来他有了自己的房间,时不时再去mama的主卧睡一睡,再也不需要它了。   嗯,mama怀里可比玩具熊要好多啦!   漫漫是个很独立的孩子,吃饭洗漱之类的完全不需要大人操心。   睡觉之前,小於去姐姐房间玩了一会儿。   两只小兔子太久没见,有说不完的话:   说以前的家,说绒绒球星。   说现在这颗先进得多、繁华得多的国度,说天生就是人形的种族;   说兔兔主食的提摩西草和苜蓿,说赛瑟纳林人新鲜的食物。   最多的,还是夸夸自己的mama/妈妈有多么好。   来到这个家,有多么、多么幸运。   KFC有耐心地在门口等待,臂弯里搭着一条毛巾,待拟真时钟的指针指向九时,才出声:“崽崽,该去洗澡睡觉啦。”   小於舍不得走,漫漫主动摸摸他的头:“我又不走,明天醒了还能继续一起玩儿呢。”   崽崽得了承诺,听话地任机器人把自己抱走。   他还太小了,不能自己单独洗澡,都是KFC代劳。   大多数小兔子都是怕水的,小於和他们不一样,在尝试了光波浴和水浴、并且进行比较之后,果断地选择了可以玩水的后者。   每次洗澡,KFC都会准备很多玩具,会叽叽叫的小黄鸭,会呱呱叫的小青蛙,还有迷你的潜水艇和战舰模型……   嘴上说是自己网购的,其实都是主人上班摸鱼的时候添加到购物车的。   从那个时候KFC就知道,主人嘴硬心软,肯定早就舍不得崽崽离开了。   小兔兔和许多人类幼崽一样喜欢玩水,但不同的是,他敏感的小耳朵可是碰不得水的。   KFC想了个办法,先用柔软的薄毛巾将他的兔耳朵立着扎起来,再裹上保鲜膜——不能直接戴浴帽,崽崽还要洗头发呢。   这样一来,小於从一只垂耳兔崽崽,变成了浴室限定的小立耳兔。   家里的浴缸是按照岑寻枝的身量定制的,许多设计也考虑到了他的双腿不便。   这个尺寸的浴缸对于娇小的兔崽崽来说还是太大了,要是给他个游泳圈,几乎能在里面划水。   小於一会儿捏捏橡皮鸭,一会儿拿着两艘船互相追逐,还自言自语加剧情。   浴缸里到处飘着薰衣草味的沐浴泡泡,配合着时不时冒头又沉没的船和鸭子,看起来应当是场波澜壮阔的战争。   每每这种时候,在外人面前胆小怯懦的小家伙格外神采飞扬,看起来有属于这个年龄孩子的快乐和活泼。   小孩儿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小脸被水汽熏得绯红。   为了防止他再泡下去会晕,KFC及时过来捞小兔子。   第一件事,先用浴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   第二件事,用速干风筒吹好头发;   第三件事,取下保鲜膜和毛巾。   第四件事,甩一甩耳朵上的毛毛,让被压扁扁的它们重新蓬松起来。   第五件事,给小崽儿细嫩的肌肤抹些润肤露。   这样,一只小垂耳兔就洗好啦。   香喷喷,软绵绵,非常适合搂着睡觉。   机器人还要留在浴室打扫狼藉,小於也不用他领路,趿着拖鞋啪嗒啪嗒穿过客厅,去往主卧。   门留了条缝,昏黄的灯光自罅隙中晕开。   小兔子踮起脚够住门把手,轻轻一拧往里面推,差点整只兔都被吊起来。   监护人靠在床头,手里的书歪斜,已经睡着了。   小於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mama。   他今天这件睡衣也是新的,底色是天蓝色,上面画满了煤球精灵似的小黑猫,每一只都不一样,有的在玩毛线球,有的在伸懒腰,有的叼着小鱼干。   拖鞋也是配套,鞋面上耸着尖尖的猫耳,鞋跟后面各粘一条弯曲的黑色猫尾巴。   尾尖有一枚小磁铁,只要双脚并拢,两条尾巴便会自动勾在一块儿,发出又萌又嗲的一声“喵”。   也就是这声“喵”吵醒了岑寻枝——小於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要是以往,以岑寻枝多年从军、尤其是受过战争折磨的警觉性,只要有人靠近,哪怕在睡梦中他也能立刻感觉到。   他夜夜要经历充斥着浓烈血腥味的梦魇,死亡的触角布满全身,随时会将他缠绕窒息。   深度睡眠对于有战争创伤的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奢侈。   ——但那都是以前。   自从有了小兔兔,他的确还偶尔会做噩梦,也会受到精神力疼痛的骚扰,可是频率与程度都大大下降,这还是幼崽不在他房间的时候。   如果能抱着小崽崽一起睡觉,那么一定是程相当安稳的睡眠,一夜无梦,或者是好梦。   他把小於当做安眠药,不是没道理的。   而且小於的效力,可比安眠药好得多,还没有任何副作用。   小朋友的猫猫拖鞋并不静音,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再加上开门的吱呀声,这些竟然都没有惊醒看书看困了的大人。   要不是猫猫鞋喵喵叫,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岑寻枝在睁开的一两秒钟迅速清醒过来,由于他已经能模糊地感受到属于小兔子的精神力,所以潜意识并没有进行防御。   小於也发觉mama被自己吵醒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在监护人的默认下,他关上门,也不用再步履薄冰地走,迅速地跑过来。   蹬掉鞋之后没忘了把它们整整齐齐摆在mama的拖鞋旁边,然后在又一声“喵”中,踩着专用的小椅子爬上床。   岑寻枝已经给他留了半边,小孩自觉地钻进去。   双人被对幼崽来说有点儿重,监护人也没打算帮他,还靠在那儿看;   如果让小於直接掀开被子是有难度的,所以他换了个方法,先整个人钻进去,然后在“隧道”里转弯掉头,重新爬出来。   这个方式已经用过好几次了,非常顺利。   每次小兔子在里面转来钻去的时候,岑寻枝就俯视着这个会挪动的被子卷。   小孩小小一只,被子一会儿这里鼓起一个小包,一会儿挪到另外一边,像某种有趣的游戏。   等小於玩好了,舍得钻出来,就会露出小脑袋,眼眸晶亮地望着监护人,兔耳朵还包裹在被子里。   这样看起来和任何一个赛瑟纳林人幼崽没什么差别。   唔。   可能要更可爱一点。   每次能和mama一起睡,崽崽都开心得想在床上打滚。   可惜是不能做这么大动作的,否则容易碰到mama的腿,那是万万不行的。   想到这儿,小孩忽然一骨碌爬起来,刚才好不容易躺到被子里的努力前功尽弃。   岑寻枝用眼神询问他。   兔兔举起小手晃了晃:“小於想帮mama。”   岑寻枝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着没有任何图案的被子,轻轻点了下头,掀开自己那边,支起身,将宽松的睡裤卷到膝盖以上。   又到了小垂耳兔的show time,幼崽摩拳擦掌,焐热了手心之后,动作很温柔地将小手贴上监护人的膝盖。   在岑寻枝的精神力躁动时,感受到的来自小於的安抚力是清凉的。   但在这种疗愈时刻,小孩的手又格外温暖。   之前休斯教KFC新的按摩方法时,小於一直都在旁边看,回来之后也很想试试。   可惜他人小劲儿也小,实在做不到。   同样,他也能做到大人们做不到的事情。   岑寻枝清楚,小孩并不是在直接治疗自己的腿部的神经无反应和肌无力,而是通过肌肤接触、进而修补他损伤的精神力。   一旦他的精神力有所恢复,那么这双并无生理性永久残疾的腿,或许就能有重新派上用上的那天。   这几乎是他不敢想的奢侈愿望。   从三年前自医院醒来,知晓自己失去行走能力的同时,也被放弃了转移到更好医院治疗的机会,他就已经不抱希望了。   谁能想到三年后,一个孩子——一个自己本该依照惯例厌恶至极的孩子——的出现,又改变了残破人生的轨道呢?   也许连小於自己都想不到,一只小兔子能有这样奇妙的力量。   他给岑寻枝焐了一会儿,便被后者要求结束了。   刚洗过澡,穿的还是薄睡衣,这样容易冻着,还是得盖被子。   小於依言,乖乖回被子里。   一开始一人睡一个枕头,过了一会儿,小孩还是没忍住,一点点向旁边挪,自以为不会被发现、悄摸摸地缩短和家长中间的距离。   岑寻枝有点想叹气,伸直手臂:“过来吧。”   兔耳朵一动,便明白这是mama的邀请。   幼崽高高兴兴、正大光明地钻到监护人怀里。   其实他还想再抱住mama,但好像太多了;他不可以做一个贪心的小兔子。   小於退而求其次,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像个祈祷的姿势。   嗯,能依偎着mama已经很好啦~!   岑寻枝让中控电脑熄了灯,房间里暗下来。   然而小孩还有点儿兴奋,从呼吸声就能听出来,完全睡不着。   岑寻枝自己也小憩了一会儿,这时候并不困。   他睁着眼,看着轻薄的星光淌过天花板的痕迹。   “你有很多哥哥姐姐吗?”   他问。   小於没想到mama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先是点点头,然后意识到黑暗中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被看见,重新道:“好多哥哥,好多姐姐。”   “我听你这个姐姐喊你小十七。你在家里,是第十七个孩子吗?”   “嗯!”   “那你就有十六个哥哥姐姐了。应该,还有弟弟妹妹吧?”   “有~也有很多弟弟,很多妹妹。”   “他们对你好吗?”   “嗯……”   这个问题让孩子犹豫了。   好吗?   什么叫做对他好呢?   像mama一样面冷心热,像Cici一样无微不至?   都不是。   可要说对他很坏,他也在那个兔口巨多的大家庭安全无虞地长大了。   现在想来,欺负他的哥哥,嘲笑他的姐姐,冷眼旁观的父母,就像一场梦。   噩梦很可怕,可是只要醒来就没事了。   小兔子没有说话,岑寻枝想,大概是勾起了什么伤心的回忆。   成年人不由地对那颗未知星球和未曾谋面的一大家有了隐隐的怒火。   这么小的孩子,这样懂事、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受到如此冷落?   怎么会有父母狠心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是那么多?   他不能理解。   但茫茫宇宙,每个星球都有自转轨道,每个种族、每个家庭也有完全不同的际遇。他不能理解的千千万万,不可能全都得到谜题与诠释。   “Mama,有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吗?”   小孩把问题抛给了他。   “没有。”岑寻枝在黑暗中眨了下眼。   他本就是独生子,很小的时候,父母也去世了,没有别的亲戚,是个独自长大的孤儿。   这些事儿没有必要让被父母抛弃的小兔子知道。   “Mama……”   过了一会儿,小於又出声。   “嗯?”   “Mama……”幼崽犹豫了下,“认识papa?”   “……”   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自那天边临松走之后,岑寻枝一如既往迅速将他出现的记忆洗刷干净,包括小於一见面就热情认爹的离谱举动。   结果小兔崽子主动提起来了。   想起这个岑寻枝就觉得有点头疼:“你知道他是谁吗?”   小於诚实摇头。   他再一次想起来黑暗中是看不见的,补上:“不知道。”   岑寻枝问:“不知道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叫他呢?你们见过?”   小孩把那天抱着蒲公英飞上天、降落在商业街、接着进了花店的全过程,都讲给监护人听。   所以,岑寻枝想,不仅是那个混蛋,连弗拉夏那小子,都是这一天认识的。   这俩他看着一个比一个闹心,一个比一个碍眼。   “那mama呢?”小兔子重新掌握了发问先机,“Mama,以前认识papa?”   他再不谙世事,也能看出那日岑寻枝和边临松相见,绝不是陌生人的第一面。   不仅不是陌生人,看起来曾经还非常有故事。   至于是什么样的故事,小兔脑袋就想不到那么深奥了。   岑寻枝从来不愿向任何人提及他与边临松的过去,甚至连他们是相识的都不希望别人知道。   可是在这个静谧的夜里,对着这个懵懂的孩子,他忽然有了一种仿若倾吐的冲动。   这冲动叫他茫然,叫他不知所措。   他无意识地捏着软软的小兔耳朵,开口,声音在昏暗中轻得像缕烟:“是认识的。在……”   在十三年前。 第38章   每一个名为联邦的政体,背后都要经过无数次分分合合的战争,赛瑟纳林也不例外。   黄昏晓星战役,并不是岑寻枝亲历的第一次。   早在他的童年时代,联邦为了争夺领导权的战火就从来没有停熄过。   岑寻枝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有着严肃的父亲和慈爱的母亲,在一座宁静美丽的小城市过着平凡的生活,心怀并不远大、但同样美好的愿望。   这些都一枚金光闪闪的鱼雷降下来时,化为乌有。   很多年后,岑寻枝都不曾忘记过那枚鱼雷。它坠落时拖曳着长长的火花,盛大灿烂如流星。   后来他就成了孤儿了,也成了千千万万流离失所的难民之一。   他聪慧,敏捷,很快找到了更适合自己也更高效的方式——尽管以他的年纪不能被任何正式的工作雇佣,但他可以用一些孩童独有的技巧来换取更多的生存资料——而不是像大多老弱妇孺那样只能等着讨食。   没有父母家人,没有朋友,他也能很好活下去。   岑寻枝从小就期待能有弟弟妹妹,可惜父母太忙,并没有时间再养育第二个孩子。   他是邻里乡亲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年纪小的孩子们眼中最可靠的邻家哥哥。   这种习惯一直到他跟随难民迁徙时也没有改掉,尤其是见到同他一样失去家人的孤苦无依的小孩子,他总会心软。   十三岁那年,他在累累白骨中里发现了唯一一个幸存的小男孩。   小孩长得很可爱,衣着也精致,像是哪个富人家走丢的小公子。   但在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钱如同废纸,任是曾经含着金汤匙出生,不长眼的武器面前也是人人平等。   男孩一个人在死人堆中生生捱了几天,那种被死亡包围的恐惧是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能想象的。   岑寻枝把他带回大部队,起初他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只跟在岑寻枝后面,寸步不离。   大人们都打趣岑寻枝,这哪儿是捡了个孩子回来,根本是给自己找了条尾巴嘛。   这个孩子拒绝与外人交流,没办法,大人只得把他交给岑寻枝全权负责。   岑寻枝在照顾男孩的过程中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觉,而那对于十三岁的少年来说,几乎等同于安全感——是的,他的安全感不是依赖别人,而是能被人依赖。   男孩第一次主动叫哥哥的时候,岑寻枝欣喜如同亲手养育了一朵花开。   又过了两年,战争逐渐平定,原本拧成一股绳的大部队里无论大人孩子,都要去过自己的新生活。   这一年岑寻枝十五岁,很快就要满联邦要求的特殊人群工作最低年龄,能够自己养活自己。   然而他捡来的那个孩子——后来他知道了他的名字,边临松——还小,尽管有不少人提出想要收养,边临松却不肯跟任何人走。   他只要岑寻枝。只要他的哥哥。   岑寻枝本来觉得,这样漂亮的小孩若是被有钱人收养,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幸福得多。   可是男孩沉默不语,倔强又依恋地攥着他的衣角,又叫他心软了。   孽缘大约就是被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浇灌出的祸根。   他们去了城市,战后重建正是最需要人的时候,可也有的是人,像岑寻枝这样的半大小子数不胜数。   最终他找到一份辛苦且薪水微薄的工作,一个人出力,养活两个人,每天起早贪黑,回到家累得沾枕就睡。   好几次岑寻枝迷迷糊糊中被吵醒,看见男孩主动拉着他的胳膊钻到怀里,摸摸他的脸,低声念叨着:“哥哥,再等等我,等我再长大一点,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那时候的岑寻枝并不需要他付出什么,养活一个弟弟还算力所能及,也是心甘情愿。   只是听到这样的知心话,还是会让他接下来的梦更香甜一些。   *   小於在黑暗中睁着大眼睛,认真地听监护人讲的故事。   岑寻枝说得并不详细,很多地方都是轻描淡写代过,而故事也仅仅到这里戛然而止。   就算是三岁的小朋友也能听出来,这远不是两个人相识和纠葛的全过程。   Mama和Papa相依为命的童年少年时代,他已经听到了。   那后来呢?   再长大一点,两个人都成年之后,发生了什么?   在前半段的故事里,mama和papa应当是感情很好的。   Papa叫mama“哥哥”,这是兄弟情深的表现;   又是什么事儿,让他们不再是友好的哥哥和粘人的弟弟呢?   一个又一个问号从兔兔的小脑袋里冒出来。   他的好奇心仍旺盛,但mama不愿再说下去了。   岑寻枝已经收起了追忆少年时代时近乎飘忽的语气,声音如常,拍拍他的后背:“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小孩子该睡觉了,不然会长不高。”   小於一个激灵。   长不高的话,就不能推mama的轮椅,也不能帮mama做复健了。   可不得了!   现在他最大的梦想,可是要快快长高、长大,然后做守卫mama的小战士呢。   别人的故事终究是别人的,更何况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睡前故事本就有催眠的妙用。   小垂耳兔依偎在监护人怀里,小手交叠枕在脸颊下,听话地闭上眼,没多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然而岑寻枝却睡不着了。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曾经,在十年前的曾经,也有一个男孩这样依赖他。   他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并不求对方有什么回报。   可也不想换来背叛和抛弃。   现在想这些,都是无用了。   宁愿在记忆的最深处,还能保有一点年少初遇时不沾染任何二心的纯洁与美妙,好让他觉得自己活过。   他盯着空气中虚浮的一点,清醒到天亮。   *   差不多天亮时,生理上的透支才强迫岑寻枝睡去。   等到再次醒来,一向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家里,居然热闹得很。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两人份。   嘻嘻哈哈的笑声。   还是两人份。   岑寻枝怔了片刻,才想起家里已经不止一个小兔崽子了。   最近双腿有了比之前完全麻木状态稍微好一点儿的反应,他也在锻炼自己独自上床下床,没有呼唤KFC,自己披上外套,挪进轮椅里。   他打开门,果不其然,两个孩子正在绕着茶几追逐打闹,即便地上铺了地毯都没能盖过去。   岑寻枝揉了揉额角。   他倒不是被噪音吵得不舒服,就是这种过于欢乐的场景出现在自己家,总有种很微妙的非现实感。   小於是最先发现监护人的,他高高兴兴扬声:“Mama!”   漫漫也停下来,礼貌地鞠了一躬:“岑叔叔早上好。”   岑寻枝“嗯”了一声,转头寻找KFC的身影。   “管家爷爷在院子里浇花。”漫漫主动说。   岑寻枝转头,看见小姐弟俩牵着手,大一点儿的那个看起来有些紧张,她还没忘自己是在别人家做客,不确定刚刚的玩闹是不是打扰到了岑叔叔的休息。   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岑寻枝都不太想搭理幼崽——除了小但漫漫是个很乖巧懂礼貌的孩子,又是小於很喜欢的亲姐姐,岑寻枝还是能接受的。   他看向惴惴的孩子们。   “我不是你们吵醒的。”   况且,两只小兔子站在一块儿,不同颜色的耳朵以同样的角度耷拉着,还挺有意思。   尤其是,他们听见这句话之后,耳朵又以同样的角度快乐地翘了起来。   有他这句话,漫漫放松下来,拉着小於绕过茶几,主动道:“岑叔叔,要吃早饭吗?我可以帮您准备!”   岑寻枝一夜没睡好,也没什么食欲:“不用了,等会儿让KFC来。”   屋外的KFC适时朗声道:“少爷,崽崽,吉尼小先生来啦!”   屋里几人一怔,岑寻枝最先反应过来,低声催促:“帽子。”   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发生,岑寻枝让KFC连夜给漫漫的衣服上也缝了可拆卸的兜帽,这样一旦有人突然闯进来(理论上除了弗拉夏也不会有第二个),总比去找不知道随手丢哪儿的遮阳帽要快。   小於已经经历过好些次“实战”了,反应速度非常快,反手拽出帽子往头上一盖,耳朵顺从地趴下。   刚遇到这种问题不久的漫漫还不太习惯兔耳朵不能伸缩自如、必须遮起来,一时间手忙脚乱,没能找到兜帽在哪里。   还是小於动作快,在弗拉夏进门前的一秒钟,绕到姐姐身后踮起脚,小手使劲儿一推,把帽子甩上去。   亲姐弟还是有默契在的,漫漫立刻抓住兜帽拉下来,及时地挡住了自己杏色的小耳朵。   与此同时,弗拉夏标志性的白金色发丝也飘扬进暗色的屋子里。   他今天穿得很特别,或者说很庄重,镶有银质纽扣的蓝色长袍,搭配一件黑色的小马甲,领口有条雪白的领巾,头上还顶着围有蕾丝的高礼帽。   但这都是不是包括跟在后面进屋来的KFC在内的其他人呆住的理由。   他们怔怔地看着弗拉夏的帽子。   准确来说,是帽子旁。   那里有一双毛色雪白、内里泛粉的直立兔耳。   ——整个人装扮活脱脱一出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白兔先生,人类少年版。   岑寻枝,垂耳兔姐弟,还有KFC,全愣住了。   几人面面相觑。   联邦境内的违禁品,或者说被遇上的违禁品,数量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岑寻枝从头到脚打量少年,拧起眉心:“你……”   弗拉夏显出与他们相同的吃惊:“哎,你们的耳朵去哪里了?”   众人:“???” 第39章   弗拉夏有两件不明白的事。   第一,为什么小鱼弟弟也好,岑长官也罢,还有这个没见过的女孩,包括KFC在内,大家还穿着居家服,没一个像自己这般盛装打扮。   第二……为什么大家都这样傻傻(他认为)看着自己啊!   弗拉夏习惯性地想要挠头,摸到不同寻常的触感才想起来今天戴了帽子和耳朵,改为将支棱的兔耳朵扒拉下来。   “今天不是变装游园会吗?活动方要求的每个人都要戴耳饰,最好是假耳朵。你们忘啦?还有1.5个标准时就要开始了!”   假……假耳朵?   其他人重新将视线聚焦在弗拉夏的“耳朵”上,这才发觉那毛毛的质感很不自然,是明显的机器做工,为了好看还撒了点珠光粉,亮晶晶的。   他之前在扒拉兔耳朵,松手后,它们又嘭地弹起来。   太假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   和上次并未提前打报告的中心花园捉萤火虫不同,这回的游园会弗拉夏还真早就跟岑寻枝申请过了,只不过一时没反应过来。   游园会是首都星上赛瑟纳林族的传统,春夏之交时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六都会由官方提供场地,民营企业自发组织活动。   每个月的游园会都会有不同的主题,有时候是手工自制服装,有时候是穿同样颜色的衣服,也有像今天这样的,要求大家都戴夸张的耳饰。   岑寻枝受伤之前,只要这个季节舰队回首都星休整,他都会被下属们邀请一同参加。   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平日里对长官有多恭敬,休假期间就有多没大没小。   执勤时灰头土脸苦不堪言的士兵们终于能找到机会放纵玩乐,一个个笑得牙不见眼,疯到第二天日出才散去。   那些都是留在岑寻枝心中明亮的记忆,哪怕日后的路无边晦暗,也依旧有微茫星光。   受伤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游园会,哪怕他已经常驻在了首都星。   不是因为腿伤,不是因为心伤。   而是当初同他勾肩搭背的那些战友们,没有几个活着离开黄昏晓星。   KFC道:“小先生,我们没有忘,只不过大家刚起床呢,您还真是积极。”   弗拉夏有点儿不好意思:“哎,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小於每次见到小哥哥都很开心,主动过来拉他的手,指指他帽檐旁边支棱的假耳朵:“Fufu哥哥,你喜欢兔子吗?”   弗拉夏揉揉他的头:“喜欢哇!兔子多可爱!小小的,软软的,白白的。”   他把幼崽抱起来,蹭了蹭脸颊:“和你一样。”   岑寻枝并不喜欢看到这一幕,推动轮椅过去,专制大家长打断了孩子们的亲昵:“好了,你也去换衣服吧。你知道今天该扮什么吗?”   话是对小於说的。   崽崽眨巴眨巴眼睛,很聪明地明白了监护人的暗示。   他今天,要“扮”一只小兔子。   KFC领着小於回房间找衣服。   岑寻枝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小姑娘:“去过吗?”   漫漫点点头:“妈妈带我去过。”   “今天要不要一起?”   “可是……”   岑寻枝看出女孩的犹豫,淡淡道:“没关系,你可以和小於一样。”   同样“扮”一只兔子。   反正会有很多人像弗拉夏这样,戴上兔耳朵的耳饰。   大隐隐于市,今日五花八门的游园会,将是他们最好的伪装。   小於来到赛瑟纳林起,至今没有正大光明地出过门,每次都得好好戴上兜帽挡住兔耳,还要小心尾巴不从裤子里冒出来。   总算有个可以让垂耳兔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机会了。   小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KFC正在帮他梳理耳朵上的绒毛:“真的可以吗?”   “放心吧,崽崽,游园会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可以原谅一切。”KFC冲镜子里的小家伙眨眨眼,“少爷也会有哦。”   小於好奇:“Mama也要变成兔子吗?”   “不是兔子。”KFC故意卖关子,“但也很适合少爷呢。”   很快,幼崽换装完毕,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被机器人管家拉着手走出来。   外面等待的少年眼睛一亮。   哇——   浅灰色的垂耳朵,配上一身白里透粉(这倒是和弗拉夏的假立耳配色有点儿像)、做工极好的毛茸茸兔子装,胸口一个粉色的小领结,头顶则戴上了亮晶晶的小王冠。   衣服靠近肚肚的地方缝了个小口袋,而口袋里塞了一只与他颜色几乎完全一致的兔子玩偶。   转过身,连球球似的小尾巴都露出来摇啊摇。   看起来,就像是兔子国刚诞生不久、被万人宠爱的小王子或者小公主。   赛瑟纳林虽然如今不允许进口垂耳兔,可毕竟是过去沿袭百年的传统,民众对垂耳兔的喜爱程度还是很高的,偷偷摸摸生产各种兔子周边。   都被万能的KFC搜罗来了。   兔兔崽崽很害羞,长长的睫毛眨啊眨。   弗拉夏向来直球:“小鱼弟弟——不对,今天是小兔弟弟——也太可爱了吧!”   他被可爱得不知道怎么办了,激动得手搓了搓裤边,还是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耳朵,很吃惊:“你这个质感也太逼真了吧!在哪里买的?”   小於还是有点儿怕被识破,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小耳朵,不知该怎么回答,眼神闪烁求助地抬头看向KFC。   万能的机器人管家及时解围:“哎呀,小先生,这是全手工缝制的,是私人定制呢。可惜,据我的了解,店家的单子已经排到了明年啦。”   弗拉夏先是失望,又很快燃起希望:“那我可以预定明年的游园会装扮了是不是?”   丝毫不考虑明年的游园会可能根本没有兽耳主题。   在他们后面一些,岑寻枝同样看见了小於的装扮。   他向来不喜形于色,可也不得不承认,实在被可爱到了。   又小,又软,又萌。   非常适合抱在怀里好好rua一rua。   他不会知道,现在自己看向小崽儿的眼神有多么柔和,又掺着怎样的、吾家有崽初长成的惊喜。   漫漫很快也出来了,她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自暴自弃且堂而皇之地露出杏色的垂耳。   专情的小姑娘依然穿了红裙子,只不过不是之前那条;妈妈送来的行李,足足够她每天换一条新裙子,半个月不重样。   小姐弟俩曾经都被亲生父母着急脱手,如今,也都遇到了真正珍爱他们的家人。   “哇塞,你俩都是垂耳兔诶。”弗拉夏摸摸自己的立耳,“早知道我也和你们统一了。”   小於和漫漫相视一笑。   是呀,他们都是垂耳兔呢。   孩子们已经都打扮好了,连KFC都戴了一对夸张的仿大象耳。   现在,屋子里什么装扮都没有的,只剩某人了。   在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中,KFC掏出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万向轮滑行向被剩下的那个。   岑寻枝条件反射驱动轮椅向后退,警惕地盯着他。   “少爷,我也给您准备了。”KFC笑眯眯,“非常适合您。”   他打开盒子,和他自己、以及弗拉夏的单片假耳朵不一样的是,这是一个头箍。   一个,黑色猫耳的头箍。   岑寻枝:“……………………”   岑寻枝冷着脸,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便斩钉截铁拒绝:“不要。”   KFC装作受伤:“少爷,这可是我做了七天七夜才做成的精细活!”   岑寻枝想,信你个鬼,我都看见标签了。   弗拉夏和漫漫也围上来,七嘴八舌:   “好好看!”   “一定很配岑长官。”   “是的,岑叔叔就像小黑猫呢。”   “小於有件睡衣上也有小黑猫,我一直觉得岑长官应该和他穿同款的亲子睡衣。”   “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我弟弟睡衣长什么样?”   “因为我……啥?他是你弟弟?不对吧,他是我弟弟!”   吧啦吧啦吧啦。   岑寻枝选择性忽略掉他们说自己像黑猫的那段,坚决不肯戴这个蠢兮兮的发箍。   两个大一点儿的孩子还在为小於究竟是谁弟弟的归属权斗嘴,当事人从他们旁边绕过来。   小於拿着发箍,紫灵灵的眼睛里仿佛迸溅出无数小星星:“Mama!”   岑寻枝对着小崽子语气硬不起来:“……干什么。”   崽崽轻轻趴上他的膝盖,每当他这样做,都代表是这个没有被爱过的孩子尝试着撒娇。   小於充满渴望地看着他,手里捏着猫耳朵,语气连祈盼带诱哄:“Mama,戴一下,戴一下好吗?”   岑寻枝望着他的眼睛。   他心里一动,突然意识到一个严肃,严重,可怕的问题。   ——自己已经做不到让这小东西失望了。   他紧紧抿着唇,思量良久。   最终,轻叹一声,还是让步。   成年人低下头,幼崽向前倾身,将猫耳发箍戴在他的头上,还精益求精地调整了几次位置,直到让它看起来真的像长出的猫耳一样贴合、自然。   虽然岑寻枝在舰队有冷面阎王、无敌大魔王等一系列听着就叫人瑟瑟发抖的称呼,真正见到本人却会有一种震撼的反差感——   这位战功赫赫、以一当百的少将,身材紧致纤细,面容清秀漂亮,当个什么明星模特也不为过。   尖下巴,小骨架,白皮肤,这样的长相和猫耳、尤其是黑色猫耳,简直绝配。   而且KFC特别买的这款,猫耳还能随着穿戴者的动作,比如低头、抬头而抖动。   就像漫漫和弗拉夏所说的那样,岑长官,真的很像小黑猫。   小於是最捧场的小朋友,使劲儿鼓掌,眼睛里全是赞叹:“Mama好看!Mama,是最可爱的小猫咪!”   岑寻枝:“……”   后面那句就不用了。   KFC深藏功与名地拍了几张照片,满意于自己的眼光,也确信自家这位曾经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主人,就这么被小兔兔“驯服”了。   漫漫和弗拉夏也积极参与彩虹屁阵列,快把一对猫耳夸出花儿来了。   岑寻枝在三个叽叽喳喳的幼崽包围中,只想叹气。   这公开处刑般的羞耻,不仅现在要受着,待会儿出门还要受一遍。   墨镜口罩得全戴上,不然万一被局里的同事或者以前舰队的人认出来,他也可以不用住在这个星球上了。   就这么一次,他想,为了小东西,就破这一次例。   以后再也不妥协了。   KFC一手抱起小於,一手推上岑寻枝的轮椅,招呼另外两个小朋友:“好啦,出发咯!”   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岑寻枝视死如归地戴上了墨镜。   如果现在的他能预知到待会儿会这样戴着猫耳与谁相遇,一定会后悔今天出门。   后悔出生在这个星球。 第40章   今年的游园会举办地点是小於去过的、也是和弗拉夏相识的那条由贫民窟改造而成的商业街。   最近的停车场早就车满为患,KFC只得在街边先把其他几人放下,自己去找停车位。   弗拉夏是孩子们中最大的那个,自告奋勇领取照顾好弟弟妹妹的责任,兼任岑长官的警卫员,也就是推轮椅一职。   岑寻枝担心小於落在后面会走丢,便让他和漫漫走在自己前面,亲眼盯着也放心。   小幼崽来到联邦也有段时日了,还是头一回逛街——被蒲公英卷来,和趴在车窗边看的不算——见什么都新奇。   尤其是今天还有游园会,不仅各个商家布置得很好看,来参加活动的人们也身着奇装异服。   在这种场合,不正常的才正常,那些负责安保秩序、西装革履的保镖,反而成了扎眼的那簇了。   除了岑寻枝一家的拟真兽耳,游客们还有很多其他类型的耳饰,比如精灵族的尖耳朵,比如天使族的羽毛耳饰,比如恨不得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耳链,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事实上,每一次的游园会主题不仅是为了提高游客的参与度和积极性,也是有慈善意义的。   比如今年的“耳饰”主题,就是为了耳部伤病、先天畸形、以及失聪群体的筹款,以及呼吁反歧视。   对于大多数游客来说,都是冲着玩儿的。   说不定,也有和垂耳兔小姐弟一样真正的兽人悄悄浑水摸鱼——不,萌混过关呢。   梁施和程原本并不晓得游园会,得知漫漫可以正大光明地支着兔耳朵出现在众人眼前,实在新奇,也都赶过来。   小姑娘从几年前来到赛瑟纳林就没跟养母分开过,乍一下两天没见妈妈,想得厉害。   梁施往耳朵后面插了几根艳丽的羽毛,脸上也涂了油彩,很像古老的部落战士。   他看到岑寻枝的猫耳,几乎不敢认。   猫耳?   啊?   岑寻枝,和,猫耳?   啊??   副官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大张着嘴:“少、少……少……”   少了半天都没敢接上第二字。   岑寻枝忍无可忍:“……闭嘴。”   如果不是戴着墨镜,他的视线已经能击杀自己的副手了。   还是程副庭精通人情世故,扯了扯梁施的袖子:“梁先生,孩子们想吃那边的棉花糖。”   在梁施如梦初醒逃离案发现场之后,她冲岑寻枝抿嘴一笑:“岑局,您真的……很适合这个。”   然后同样迅速溜之大吉。   留下的岑寻枝:“………………”   其实换个星球居住也不是不可以。   程跟梁施说的话倒也不是借口,小於和漫漫正对着一家卖棉花糖的小摊儿眼睛放光。   小兔子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好像云。”   “绒绒球星的云?”   “以前躺在草地上,我也想尝尝天上的云什么味道。”   “小於也是!”   垂涎三尺,苦于没钱。   梁施在腕机上点付款码的时候手还有点儿哆嗦,长官的猫耳的确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不是难看,不是违和,而是……好像有点太适合了吧!   战场上是所向披靡、庇护万物的黑豹。   回到家就是懒洋洋不爱搭理人的黑猫。   完全一致好嘛。   小於含着拇指,全神贯注地看着卖棉花糖的老板用最传统和古老的手工方法,那个会转的机器里一圈圈飞旋,然后神奇地创造出一朵云。   “好厉害。”漫漫跟他咬耳朵。   小於用力点头:“超——厉害!是云朵制造家!”   孩子们对音量的控制不怎么样,都飘进了老板的耳朵里。   棉花糖老板笑眯眯地看着可爱的小姐弟俩,绕了朵粉色的草莓味,和白色的原味,探出身子递给他们。   “来,小朋友们,一人一朵云。你们是善良的小兔子吗?”   “谢谢叔叔。”小於认真纠正,“可我不是善良的小兔子。我是勇敢的小兔子!”   那可是他的梦想呢。   老板哈哈大笑,真是有趣的孩子。   小垂耳兔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朵棉花糖。   他小心地握住竹签,对着比脸还大的云不知道从哪儿下口好。   梁施指导他:“可以撕下来一小块吃。”   可是这朵蓬松的云太漂亮啦,崽崽舍不得破坏它。   漫漫主动把自己的棉花糖撕了两小块,喂给弟弟吃一口,自己也吃一口。   两双相似的紫眼睛一起瞪大了。   甜甜的——好吃!   有这样的好东西,小於当然要跟mama分享。   然而等他看向监护人原本的位置时,却已经不见人影。   咦?   Mama去哪里了?   *   游园会是赛瑟纳林人传承百年的习俗,普通人来玩儿,企业家和明星来慈善活动刷脸,总之,人人都抱着自己的目的。   这样参与度极高的公共场合,需要打造亲民形象的议长自然不能错过。   每年举办地点和承包商的竞争激烈,徐总好不容易才抢到今年份的名额。   徐总和KFC撞了创意,也戴了假象耳,只不过他胖胖的身躯可比KFC合适多了。   边临松想不出什么兽耳适合自己,也不想搞得太夸张,戴了单侧螺旋结构的耳环。   有人问议长先生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议长先生微微一笑,语带神秘,说是自己成长过程中一个重要的纪念品。   再问详细点儿,议长先生就笑而不答了。   边临松路过反光的玻璃时,瞥了眼自己。   这串耳环在一众叫人眼花缭乱的耳饰里,低调得毫不起眼,也很廉价。   可对于边临松来说,却标志着他一生中最耀眼、最值得纪念的时光。   哪怕爬到联邦金字塔塔尖的现如今,都不如当初叫人怀念。   有些东西宝贵之处并非在它本身的价值,而是赠送者在被赠送者心中的地位。   边临松轻飘飘叹了口气。   最近想起那人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该做的场面活儿差不多都做完了,秘书长问边临松要不要回去,他看了看热闹的街道,挥挥手:“大家平时工作辛苦,今天难得有机会,好好放松一下,都去玩儿吧。”   说罢,婉拒了徐总的陪同,享受一下同样难得的独处时间。   既然已经结束了刷脸任务,边临松不想在剩下私人行程中被认出来,戴上帽子和口罩,选择人相对少一点儿的巷道和店铺。   一拐弯,差点撞上人。   脱口而出的道歉,在看到车轮时刹住一半。   自从岑寻枝受伤后,边临松对轮椅就格外敏感,连带着递交和主持了许多便利残疾人出行和各种配套设施、服务的议案。   帽檐下,他先是瞥见了轮椅,心里莫名柔软了一下,仿佛透过相似的款式看见朝思暮想的人。   等抬起头时,那柔软登时转为磅礴的心跳。   “……哥?”   先不提不爱出门的岑寻枝怎会有兴致来这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场合,边临松的视线已经被黏住了。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   到哪儿都风度翩翩、处变不惊的议长先生,已经完全呆住了。   直到对面人皱着眉不耐烦地要离开,他才一个箭步上前,抓住轮椅的扶手,瞠目结舌:“哥、哥,你……”   他清楚地看见了岑寻枝脑袋上的黑色猫耳。   而且,还是会动的猫耳。   很小幅度地一抖,却格外灵动,配上那张隐隐含怒的漂亮脸蛋,竟然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娇俏?   就像是有小奶猫的爪子,在心尖儿上轻轻挠,痒得叫人无所适从。   边临松眼睛都直了。   没有哪个男人没幻想过自己的心上人戴猫耳、摇猫尾的样子。   更何况,还是岑寻枝这样既冷又艳挂的,效果超级加倍。   而对于边临松来说,命中率是摧枯拉朽的。   岑寻枝发誓自己听见了这混蛋咽口水的声音。   他只是在这里等去洗手间的弗拉夏,哪里想得到居然这也能遇上尊贵的议长大人。   这家伙难道不应该日理万机、宵衣旰食么?还有时间、有兴致来逛游园会?   就算逛,也得前呼后拥吧,怎么会就一个人在这儿?   好好的游玩散心遇上这混蛋,真够晦气。   他其实第一眼就看见了边临松的耳环,并且及时止住了任何有可能冲出闸门的汹涌回忆。   所以他忘了自己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也是有特别“打扮”一下的。   等他注意到边临松的眼睛已经无法从自己头上挪开时,他才想起来。   而且由于震怒,猫耳还比正常幅度更大地抖了抖。   然后边临松的眼神就更赤L了。   “……!”   这和公开处刑有什么两样?   他现在要是把猫耳摘了,有点儿太欲盖弥彰,好像自己因为边临松的存在就会改变什么似的;   但要是不摘,还要任这个混蛋继续视J吗!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抽走,逼迫得人呼吸困难。   岑寻枝一秒都不想多呆,抚上扶手上的方向滚轮调转方向离开。   但这混蛋居然不松手。   边临松早就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小小男孩了,早就长成男人,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手握着这强盛国度最顶尖的权势——也攥住他的自由。   “放手。”   “不。”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边临松的眼神流露出受伤,很明显被他的冷漠刺痛。   但岑寻枝并不在乎。   边临松讪讪松开手。   轮椅向后转了180°,岑寻枝瞄了眼公共洗手间的标志,想着自己要是走不远的话弗拉夏出来应该还能找到自己。   去哪儿等好呢……   “哥!”   边临松忍不住出声叫他。   岑寻枝一听到这个称呼就烦躁,头也不回,加快轮椅行进速度。   边临松个高腿长,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他。   还绕到他面前来。   “别走。别走。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样真的……”更年轻的那个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咽口水的动作,“真的很可爱。”   “我也想告诉你。”岑寻枝冷冷地看着他,“你如果再敢妨碍我,我一只手就能拧断你的胳膊。”   边临松苦笑:“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又不是没这样做过。”   “那还不快滚。”   结果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哥,等一下!”   岑寻枝心里已经在冒火了。   他从来不是喜形于色之人,这么些年对边临松本不该再有波澜。   也许是因为今天环境不对,也许是一对猫耳惹出的血案,他确信自己再被纠缠下去,有人就要倒大霉了。   边临松对他的心理活动无知无觉,一脸纯良和诚恳:“我就是想告诉你,那个,你的脸上沾了一根毛毛。”   在岑寻枝反应过来那是猫耳上的掉落的毛毛之间,边临松不由分说俯身靠近,一手捧住他的下颌,另一手小心地抚摸上他的脸颊。   *   漫漫的棉花糖早就自己一口、弟弟一口、妈妈一口、梁先生一口吃完了。   小於的那个,还没舍得吃。   这么好的东西,要留给mama呀。   幼崽一路举着,本来以为云可以保存很久,没想到没走多少路就开始融化。   小於是爱干净的小兔子,草莓味的糖浆渗进指缝里,黏黏的很不舒服。   但比起这个,更难过的还是他的云没有了。   Mama还没有尝到呢。   发现岑寻枝不见之后,梁施先是拨了他的腕机通讯,没有回答。   想拨给弗拉夏,却发现没有对方的通讯频段。   这就很麻烦了。   他和程的交谈声很低,可小於还是从他们的神情中察觉到情况不妙。   Mama不见了吗?   应该不是不想要小於,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吧?   幼崽这么安慰自己。   漫漫看见弟弟眼圈红红,随时要掉下泪来,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搂了搂他的肩膀。   最后还得是万能的KFC。   机器人管家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再回到游园会时,最先想找岑寻枝,联系不上之后改为问弗拉夏,得知两件事:一,崽崽和梁先生在一块儿;二,少爷本来应该在洗手间附近等弗拉夏,可少年出来之后,却找不到他了。   好在,KFC能查找到岑寻枝腕机的定位,分别通知了弗拉夏和梁施,兵分三路去寻找。   小於是最先发现的。   兔崽崽当然能最先找到监护人。   他不是靠科技手段,也不是直接看到,而是闻见。   Mama身上有种非常好闻的、香香的味道,尽管Cici和梁叔叔,包括fufu哥哥在内都说没有闻到过,可幼崽仍然坚定那就是很特别的气息,叫他在人群中也能立即分辨出来。   小垂耳兔忽然停下来,向左看看,向右瞅瞅,仰脸皱了皱小鼻子,寻找mama装置启动——在那里!   他不由分说向目的地跑去,在张灯结彩却没有人经过的巷子里,看见了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低的那个是mama。   高的那个是……   Papa?   幼崽睁圆了眼睛。   Papa怎么会在这里?   是来找mama的吗?   小脑袋冒出来一个又一个问号,呼唤卡在喉咙里。   还没有解决任何一桩疑问,更令兔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小孩眼见着Papa弯下腰来,靠近mama的脸。   一手温柔地抚上脸侧,然后——   后面的情形由于角度问题被遮住了,总之,未成年小朋友是瞧不见的。   那原本就是个相当暧昧的距离,笼罩在花灯与暗巷的潋滟光影中,更是将气氛推向了本不该如此的高度。   小垂耳兔呆呆地看着。   诶?   Papa这是在亲mama吗O.O   在崽崽不知道的时候,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啦! 第41章   议长先生认为,今天做的最明智之举不是带上了优秀团队亲临游园会现场,不是采访拍摄顺利。   而是记得戴口罩。   如果不是口罩,来来往往的人群将都能看见他右边脸颊上那团明显的淤青,到不了明天就要吓人地红肿起来。   赛瑟纳林最高领导者,联邦元首,尊敬的议长先生被人打了,是件非常严重的事儿。   警卫队应当立刻出动,将犯罪者当场逮捕,然后送予联邦法院进行审判;下场多半会很凄惨。   但议长先生对于这个胆大泼天的袭击者不仅没有怪罪,反而对被打一事无怨无悔。   更有甚者,跟在对方后面左一遍右一遍道歉。   毕竟,是他自找的。   边临松全然没有怨言,还庆幸自己被打了这么一拳。力道毫无保留、丝毫没有留情的一拳。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受虐。   ——他用这堪称惨痛的一击,换来了给心上人推轮椅的机会。   现在,他双手扶上推杆,有一种终于触碰到日思夜想之物的朝圣感,推岑寻枝的场景已然在脑海中幻想过千万遍,激动之心溢于言表。   兔耳朵趴趴的小幼崽如今拥有最高豁免权,偎在岑寻枝怀里,趴在岑寻枝肩上——无论哪一种都叫议长先生羡慕极了——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可能在想,这个叔叔好奇怪,怎么被打了还这么开心。   是啊,是真的很开心。   岑寻枝用了五分力,边临松一动不动受了七分,演了十分。   但凡不是被打了这么一拳,岑寻枝怎么也不可能让他跟着。   他赌的,就是岑寻枝这十几年来从不变、顶多是隐藏在冰山面具下的心软。   以及,对自己那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纵容。   他赌赢了。   ……大概吧。   岑寻枝已经看到腕机上的几通未接通讯,和KFC联系上,约定了见面地点。   他同边临松讲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告知他地点。   被使唤者欣然任命。   小於一开始是趴在mama怀里的,但他记得Cici说的,mama腿不可以压,又换了个姿势。   岑寻枝随他动来动去,不着边际地想,以前是完全没感觉的,可是今天被小孩压了一会儿,大腿居然隐约能感觉到负重了。   他的知觉在恢复。是真的。   等休斯来,要把这个变化告诉他。   “Mama。”幼崽忽然叫他。   岑寻枝从思绪中抽身:“嗯。”   “黏黏……”   幼崽摊开黏着粉色糖浆的小手,有点儿委屈。   岑寻枝已经习惯了像每一个有幼崽的家长那样随身带湿巾,从口袋里找出来,熟练地给他擦,然后问:“怎么回事?”   他其实已经闻到了甜丝丝的味道,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多半是糖。   小兔子低落地垂着耳朵,把买棉花糖、以及怎么融化了的一系列过程讲给他听。   “本来想让mama吃一口的。”小於语气很失望,“很好吃。Mama一定也喜欢。”   边临松在后面一字不落地听着,想着,岑寻枝并不爱吃甜食,就算在外面得了糖果,也都会带回来给他。   但那是十几年前的岑寻枝了。   十几年后,他对另一个孩子温柔道:“那我们待会儿再去买一个。”   “好~!”   小兔兔欣然同意,有了这么个期待,很快就就把之前的伤心抛之脑后了。   边临松先是讶异,岑寻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   尔后,心底泉水一样涌出无尽的酸与涩。   这个人,曾经对他也是如此温柔。   牵着手越过崎岖的前路,擦掉脸上沾染的尘埃,在打雷和暴雨天将他搂在怀里安慰。   到头来,却是不知足的他先甩开他的手。   当初自己没有好好珍惜,如今艳羡别人,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是他的失魂落魄过于明显,连小孩儿都看出来了。   小於歪过头:“Papa?”   边临松连忙调整过来:“嗯?”   他答应得那么自然,好像一只小兔子就该喊他爸爸一样。   岑寻枝:“……”   有时候,警告两个人的话,只要对一个人说就够了。   他不紧不松地握了下幼崽的小胳膊,从刚来时的细瘦可怜到现在养出一点儿肉来:“不可以乱喊人。”   边临松道:“没关系的,如果他想,他可以这么……”   岑寻枝头也不回:“我没有在跟你说话。”   边临松乖巧闭嘴。   小兔兔天真无邪:“那叫什么呀?”   岑寻枝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久之前,同样的问题小於也问过自己,在他言语禁止了“mama”,也用应激反应拒绝了“哥哥”以后。   结果就是现在被迫习惯了前一种。   小於该叫边临松什么   叔叔?哥哥?议长先生?   ……等一下。   岑寻枝忽然发现,自己被带进了思维定式。   所以说,他家的小兔崽子有什么和那混蛋频繁接触、以至于需要考虑一个合适称呼的必要?   他抬眼,已经看见KFC和梁施他们在那儿等着了。   “就到这吧。”   这句是跟边临松说的。   尽管那边几人都知道他和边临松的关系,他还是不想让这人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更何况自己刚刚还打了议长一拳,哪怕当事人不介意,被别人看去了,难免有发酵的可能。   预料之中,同样是情理之中,即便如此,边临松还是感到一丝失落。   岑寻枝会心软,可心软是有时限的。   此刻他一旦放手,下一次再想有这样推着他在街头巷尾慢慢散步的机会,就很难了吧?   小於从监护人的腿上爬下来,很懂事地主动接替推岑寻枝的任务。   虽然他小小的个子还没轮椅高呢。   崽崽刚才的问题并没有从监护人那儿得到答案,于是又求助般看向边临松。   不叫papa的话,要叫什么呢?   边临松注意到小家伙疑问的眼神,冲他眨眨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就叫papa。’   小兔兔开心了,弯起眼睛,也学着他的样子不出声地喊:‘Papa!’   边临松满意地点点头。   他们在轮椅后面互相做口型,轮椅上的人完全看不见。   一大一小就这么“背着”岑寻枝,有了同一个秘密和约定。   以小幼崽的身量,推轮椅实在太勉强了,机器人管家看见他们后立刻过来接替。   而边临松留在原地,没有再上前,目送一行人的背影和欢声笑语消失在匆匆人群中。   他隔着口罩小心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疼得“嘶”了一声。   然后,又忍不住低头自顾自笑起来。   *   这里本就是售卖各种商品的商业街,游园会更是有促销,考虑到之前发生的小小风波,梁施提议应该给小於也配个腕机,这样一旦走丢,也好联系或者定位。   和隔壁人类帝国腕机必须绑定身份信息不同,赛瑟纳林联邦的腕机就只是普通的通讯工具,和PADD、光脑没什么不同,就算是走私进来、不属于联邦的小兔子,也可以拥有自己的腕机。   他们进了一家店,各式各样的通讯产品琳琅满目,为了配合今天游园会的主题,还有各种粘在腕机外壳上的小装饰品。   小於一点就看中了最高处挂着的那款,有一对立起来的白色兔耳朵。   他自己的耳朵是垂下来的,花色名叫霜白垂耳兔,其实耳朵上的毛毛是浅灰色的。   Fufu哥哥今天装扮的则是立耳兔,两只耳朵耸着一跳一跳,别提多有意思啦。   既然是给幼崽买,当然要尊重他的喜好。   梁施低头看见小家伙正凝望着某一处,猜想他应当是有了喜欢的款式,捞起小孩儿高高举起来,抗在肩上:“要哪一个?”   小兔子还没有被人抱得这样高过,本能地恐慌,想找点儿什么抓在手里,目之所及只有梁叔叔的头发,又怕弄疼了叔叔,手足无措。   程看出了他的畏惧,提醒梁施。   梁施没所谓地一笑:“没关系,你抓着我的耳朵好啦。”   小幼崽哪里愿意呀,兔兔的耳朵最敏感了,捏的力道重了都会疼。   他推己及人,梁叔叔的耳朵肯定也是不能抓的。   店老板看不下去了:“嗐,你们搞这么麻烦,来来来让一下让一下——”   他从顾客后面挤过来,按下墙壁上的按钮,一排排展示品自动轮换起了位置。   很快,小於看中的那几排就降到了最底下,是三岁小朋友也能够得着的高度。   梁施放下恐高的男孩,对老板竖拇指:“高科技!”   老板得得瑟瑟:“哼哼,可不咋地。”   他看着这个被所有人众星捧月的小家伙,很想戳一戳这格外逼真的兔耳朵:“小娃娃,你看中哪一款啦?”   很少会有人问小於想要什么,长这么大,他也同样没有得到过礼物。   小於犹豫地回头看监护人,得到一个颔首的应允后,才指了指离兔兔立耳装饰的那一款:“叔叔,我想要这个。”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不可以?”   老板在这里卖腕机很多年了,见过许多被家长带着来购买的孩子。   大多数都会因为自己的审美和家长的审美有分歧,进而发生冲突,然后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要么就是对小小的腕机不感兴趣,更想要可以打游戏或者看动画片的PADD,绷着小脸对父母挑了啥都无所谓。   像面前这个小家伙,既能被大人尊重意愿,还这么有礼貌的崽儿,实在太少了。   果然,开明的家长和贴心的孩子总是互相影响、互相选择的。   “其实呢,这个装饰是额外要收钱的。”老板想逗逗小孩儿,故意道,“很贵的,万一你爸爸妈妈不愿意花钱怎么办?”   KFC尚不能很好地分辨人类的玩笑话和真心话,刚要出声,就见梁施冲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KFC一头雾水,可梁先生说少爷最忠诚的左膀右臂,也很疼爱崽崽,如果他拦着,应该……有一定的道理吧?   机器人管家带着自己的困惑,和其他人一样视线聚焦在小垂耳兔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小於咬着手指,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他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叔叔,你可以借我钱钱吗?”   老板也不是第一次这么逗来买腕机的小朋友了,毕竟他所言不假,配件的确是要另外加钱的,只不过有便宜有贵的,根据家长经济条件选择就好。   找他借钱的,这小孩儿还是头一个。   老板叉着腰问:“哦?我借你,你要怎么还呢?”   幼崽奶声奶气道:“小於会快快长大,挣到钱钱,然后还给叔叔。”   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小豆丁,幼儿园都没上呢,已经考虑到日后打工赚钱的事儿了,还真是个“深谋远虑”的小家伙。   老板很喜欢这孩子,摸摸小於的脸蛋:“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你一定要按时吃饭睡觉,不能挑食,知道吗?”   幼崽认真点点头。   本来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梁施要过来付钱,这回反过来被KFC拦下:“您知道少爷的习惯。”   梁施遗憾道:“那,装饰的钱我来出总行了吧?”   “啥呀,啥就你出?”老板倒是耳朵尖,挑挑眉,“不说了小娃娃找我借么?来,娃娃,叔叔给你写个借条——嗯,这兔耳朵壳就收你1个信用点吧,来,签个名字。”   弗拉夏瞄了眼装饰品背后58信用点的标价,对小於弟弟的“刷脸”支付啧啧称奇。   三岁的小垂耳兔会数数字了,也会简单的加减法,可对于商品的价格还没有明确的概念,老板让他“欠”一块钱还是一千块钱,都差不多。   潦草的欠条已经写好了,幼崽只需要签名字就行。   KFC还担心他不会写,其实说起来,他们到现在都只知道“於”这个发音,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   没想到小家伙还真会写自己的名字。   就是每一个笔划,都能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   兔兔信心满满地写好,交给老板。   老板转来转去,直皱眉:“啥啥啥?这是个啥嘛!”   梁施也凑过来看,被那奔放的间架结构震惊到。   还是程提醒:“那个字,应该是读‘YU’的音。”   老板一拍脑袋:“‘於’,‘於’是吧?我说这后面的两点怎么跟要逃跑的人似的,你们家这孩子很有写意的天赋啊。哎,先生,夫人,你们姓什么?我这儿可是要留完整名字的。”   梁施一愣:“您搞错了,这不是我们的孩子。”   认错人的老板有点儿尴尬,但转瞬抹去了。   他招呼那边的小家伙:“娃娃,你姓什么?”   小兔子呆了呆。   姓?   他没有姓呀。   就像小七姐姐一样,垂耳兔大家庭中,每只小兔子都只有名字,没有姓氏的。   因为他们注定要在某一天被卖出去,进入一个新的家庭,他们的所有权会移交到新爸爸妈妈手里,幸运的话,也会获得新的姓氏。   小七姐姐就有自己的姓,现在,她的全名叫程漫漫。   那……自己呢?   小於无措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Mama也好,Cici也罢,没有人告诉他,他可以有一个姓了。   因为,自己……还不算新家庭的正式一员吧?   他只是mama的小兔子。   并不是mama的孩子。   方才还因写写画画兴奋翘起的小兔耳朵,又落寞地垂了下去。   老板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居然问出个这么结果,正要用别的话转移话题,店里忽然多了道清冷冷的嗓音。   “姓岑。”那个一直停在门口、几乎被忽略的青年,转动轮椅进到人群的视线中心,冲着幼崽抬了抬下巴,“他叫岑小於。” 第42章   小兔子有了全新的腕机,这也是他的兔生中收到的第一个礼物,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儿跑到最前面给梁施、程和漫漫看,一会儿跑到后面给KFC和弗拉夏看,反正,要所有人都知道,这是mama送给他的哦!   不过比起一个带装饰的腕机,他更快乐的,自然是另一份礼物。   ——他有了一个姓。   崽崽认识的字非常有限,除了自己的名字,可能也就监护人名字的三个字稍微眼熟一点儿,也不是很理解什么意思。   但mama从姓到名都很好听,这是他早就晓得的。   岑。   岑是什么意思呢?代表什么呢?   小兔兔都不知道。   可他知道的是,以后自己也有这个姓啦~!   他不再是绒绒球星垂耳兔家族没人在乎的小十七。   他是岑寻枝一个人的小兔子,是mama的岑小於哦!   幼崽眨巴着大眼睛,希望能听见大家这么喊他。   KFC第一个应:“崽崽以后就是岑小於崽崽啦。”   梁施紧接其后:“岑小於小朋友。”   程和他选择了同样的称呼。   漫漫很高兴弟弟和自己一样有了姓氏,拉着他的手转圈圈:“岑岑,岑岑,岑小於!”   弗拉夏也很捧场,弯腰双手捧住小於的脸颊,像挤一个软绵绵的水球那样:“你好你好,我叫弗拉夏·吉尼,你呢?”   小兔兔很吃他这一套,小脸被挤扁,口齿不清地咯咯笑:“窝叫~沉、小、鱼!”   最后,是监护人。   岑寻枝现在已经不需要特别做招手的动作了,只要视线一对上,小家伙就会像只刚认主的小奶狗一样摇着尾巴颠颠儿跑过来。   “Mama!”他眨巴眼睛,万分期待。   监护人这里,才是幼崽最期待的一次呼唤。   岑寻枝并未像其他宠着孩子的人那样直接叫他的新名字,而是问:“你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吗?”   幼崽小奶音软软:“意味着,小於是mama的小兔子!”   KFC笑着给出另一个答案:“也意味着,如果以后少爷叫你的全名,就是出大事儿了。”   梁施、程和弗拉夏闻言,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谁的成长过程中,还没有过被家长叫全名、就意味着犯大错、倒大霉的经历呢。   连漫漫都参透了这层意思,笑起来。   只有小兔子不明白,圆溜溜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大人们。   岑寻枝并无明显的笑意,但唇角也弯着柔和的弧度。   他摸摸小兔头,手指捋着耳朵上的绒毛,声音轻得像羽毛:“意味着,也许会有一段难走的路。”   他如果要留下这个孩子,如果确定了要养育他长大,在禁止垂耳兔出现的联邦,只有两种施行的可能。   要么,改变自己。   想办法让小於收起过于显眼的耳朵和尾巴,起码也像接触绒绒草之前的漫漫那样,乍一看与常人无差,然后小心翼翼东躲西藏瞒一辈子。   要么,改变环境。   修改联邦律法,清洗垂耳兔损害绒绒草的名誉,让赛瑟纳林重新接纳垂耳兔族。   显然第二种不足以称之为“可能”。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离开这里,放弃二十多年来积累的一切,去往一个可以同兔兔和谐共处的星球。   平心而论,岑寻枝还做不到这样牺牲前程——尽管他也没什么“前程”可言。   更何况,大隐隐于市,首都星内部可能还没那么严格的排查,进出边检才是严防死守的关卡。   哦,虽然他不久前才滥用职权顺走这只小兔子来着。   未来的事,交给未来。   眼下最棘手的,还是得解决小於这个收不起来的兔耳朵的问题——这可比小兔尾巴危险多了。   棘手的事,也可以交给专业的人,比如被医学耽误的科研狂魔休斯。   岑寻枝看得开。   就像没有听懂之前那个“家长喊全名”玩笑一样,小於同样不理解监护人关于前路的担忧。   难走的路,是什么呢?   像绒绒球星那样的山坡吗?   还是有很多石头,很多的台阶?   但这都不重要。   对于小幼崽来说,他只要抱住mama的胳膊,坚定又依恋:“难走的路,小於会保护mama!”   他是个很喜欢肢体接触的小朋友,就算以前在绒绒球星没有爸爸妈妈疼爱,兔兔幼崽们也总是挤来挤去,给予他充分的安慰和满足。   来到赛瑟纳林后,他最需要的当然是岑寻枝,而后者也从要求他必须与自己保持距离,到现在逐步接纳了小孩儿的亲近。   有肌肤相碰的贴贴抱抱,不仅让小兔兔开心,同样在不知不觉中安抚、甚至是修复着岑寻枝受损的精神力。   无论对大人还是小孩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   岑寻枝清楚做了这样的决定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可能会让他官司缠身,甚至踏入更残酷的炼狱。   可他还是想赌一把。   赌这个孩子,不会像那个人一样让自己失望。   *   小於觉得他的小七姐姐和fufu哥哥好像很不喜欢对方。   他看见的是这两个人坚决不要走在一块儿,时不时就来牵他的手,要他选择一个。   胜出的那个春风得意,落选的黯然神伤。   小於不明白,他有两只手手,左边一只,右边一只。   明明也可以左边牵姐姐,右边牵哥哥。   为什么大家不可以一起呢?   原来不止大人会有幼稚的时候,连大一点的小朋友也会呀。   幼崽看不见的,则是这俩已经为“小於究竟是谁的弟弟”吵过不止一次了。   漫漫的理由非常充分,她和小於同父同母,来自同一个地方,在同一个家长大,当然是名正言顺的亲姐弟。   弗拉夏只需一个“你们从哪里来?”,就能挡住她的所有证词。   漫漫当然知道,自己和小於来自绒绒球星、是垂耳兔族的事实,绝对不能暴露。   于是她又找到一个论据:“我和弟弟的眼睛颜色是一样的。”   弗拉夏撇撇嘴:“紫眼睛虽然少,但也不至于全宇宙就你俩。岑长官和梁副官还都是黑眼睛呢,也不能说他们就是兄弟吧?”   逛街也中枪的梁施:“?”   梁副官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你们俩要理论就自己理论去啊,别扯上我,谢谢谢谢。”   全宇宙能叫岑少将“哥哥”的,只有那一位。   他反正是万万不敢乱想的。   弗拉夏反驳的都很有道理,漫漫也不能当场滴水认亲,于是反问:“那你有怎么证明小於是你弟弟?”   弗拉夏头头是道:“他当然不是我亲弟弟,我妈就生了我一个。可是他比我的亲弟弟还亲——总之,就是我最好的小弟弟!”   什么歪理。   漫漫撇撇嘴,不想搭理了,跑到正在研究腕机的小於旁边:“这个,按这里可以拍照哦。”   她是有自己的腕机的,早就很熟练了,捉住弟弟的小手轻按圆圈,屏幕翻转,小於便在上面看见了自己和姐姐的脸。   “哇!”幼崽惊叹,“好厉害!”   漫漫搂住他的肩膀:“来吧,我们来拍张照片。”   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店铺挂起了五彩缤纷的装饰,从灯泡到彩带,光效一开,美轮美奂,非常适合做拍照背景。   兔兔小姐弟挑了一个最好的角度,脸蛋贴脸蛋,竖起两根指头比“耶”,两双圆圆的紫眼睛一起看向镜头,按下快门——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个脑袋硬是挤进画面。   少年双手搂住最小的那个肩膀,下巴搁在幼崽头顶上,白金发丝一甩,双手也扒拉下自己的假兔耳。   喀嚓!   定格的画面上三只垂耳兔神色各异:   一只得逞;   一只生气;   一只害羞地笑。   三个小可爱的合照,就这么完成啦。   *   夜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总觉得距离午饭还没过去多久,吃饱的肚子还没有消化好,天边的云就已经醉熏熏地染上了酡红。   小於玩累了,早就在梁施怀里睡着。   漫漫也越走越慢,很需要大人帮一把。   岑寻枝招招手,让梁施把小的那个交给自己。   KFC忙道:“少爷,还是我来吧。您今天已经抱了他很久了,腿不能再压了。刚才休斯医生还发消息问我您的情况呢!”   他转头请求:“小先生,您可以帮忙推一下少爷吗?”   弗拉夏拨弄了下假耳朵,这已经成为他今天的习惯动作,甚至很遗憾不能每天戴着:“可以哇。不过,我可以跟你换吗?”   KFC:“换什么?”   弗拉夏:“你来推岑长官,我抱小於弟弟——怎么样?”   岑寻枝觉得不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臭小子好像对他家的小兔崽子有点儿过于感兴趣了,成年黏在屁股后面打转,只要一放学,准时准点来拜访。   偏偏小於还就很喜欢这个邻家哥哥,自从那次捉了萤火虫,更是觉得弗拉夏无所不能。   岑寻枝很不满意这一幕发生。   并不是因为他想在小东西心中做宇宙第一超级大英雄什么的。   幸好小於是男孩儿,要是女孩儿,他绝对半步不会让弗拉夏靠近的。   不对,男孩也要小心。   今时不同以往,无论性别年龄种族,男女老少,不男不女不老不少,出门在外都要保护好自己,以免被大尾巴狼拐去。   程开车送漫漫回去,于是,岑寻枝这边车上除了驾驶座的KFC,只剩下他和两个男孩儿。   他抱了小於一路,的确能感觉到腿被压得很不舒服。   这种痛楚是种喜讯,岑寻枝欣然接受。   但的确像KFC说的那样,休斯已经叮嘱过他无数遍,不能长时间压到。   医生发起飙来也是很难搞的,尤其是在明后天就要大驾光临的现在,岑寻枝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小崽儿睡得这么香,现在要是把他摇起来换个地方,也有点于心不忍。   弗拉夏一直在关注小於,时不时看一眼小弟弟睡得怎么样。   他是个颇为敏锐的孩子,察觉到了成年人极力掩饰的不适。   “岑长官,我来吧,您休息一会儿?咱们换换。”他双手合掌举过头顶,“求求您了!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岑寻枝:“……”   他不说还好,一说被前排专心开车的KFC听见了,立刻紧张地回头盯着岑寻枝:“少爷,你腿不舒服吗?是不是崽崽的重量压的?”   岑寻枝:“…………”   怎么说他好像是玻璃做的。   他皱眉:“小家伙能有多重。”   KFC还是紧张兮兮:“不能这么比啊!少爷,您正处在最艰难险阻的时期,休斯医生之前说过的,就是刚刚恢复知觉这个时候最脆弱,一点点刺激都……”   吧啦吧啦吧啦。   岑寻枝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KFC对自己绝对的忠心,除了在做医生眼线的时候。   不仅是眼线,根本是……根本是沆瀣一气!   但是没办法,这个脑筋不会转弯的机器人一定会把自己所有的不遵医嘱行为悉数上报给休斯。   然后他就会得到医生无穷无尽的唠叨。   不划算。   于是,弗拉夏欣喜万分地从他怀里接过小垂耳兔。   少年学着成年人先前抱崽的样子,一丝不苟地完美复刻,连手肘弯曲的角度都一模一样,动作之精细简直有点儿战战兢兢了。   他还没抱过睡着的小於弟弟呢。   小小的,软软的,在他怀里像一颗白兔奶糖。   甜甜的,简直让他想要啃一口——   算了。   岑长官可能会亲手了结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岑寻枝在他心中已经不再只是那个英明神武、所向披靡的联邦英雄、战争男神了,还多了一层大家长的威严。   弗拉夏自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对「父亲」这个角色没什么好印象,也不觉得岑寻枝像常见模式的父亲。   (小於可是叫岑长官“mama”呢。当然,这个小秘密他会好好保守住的。)   所以,嘶,自己为什么会有点儿怵他呢?   简直就像,就像很小的时候,他亲爹怕外公外婆那样……   不对不对,这样类比也太奇怪了!   伴着少年纠结的心事,飞行车平稳地开进降落的暮色里。   岑寻枝很快靠着窗睡着了,KFC则把自己调节成紧急情况待机模式。   只有弗拉夏睡不着,还在心潮澎湃。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对那个总是自称小於姐姐的小姑娘说的话不假,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小於弟弟哦。   不仅是因为小於的存在,满足了他失去的兄长身份,更是因为小於弟弟本身,就非常非常可爱。   在他怀里睡得很香的小家伙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少年赶忙跟着调整自己的抱姿,以免他掉下来。   “Mama……”   幼崽小奶音软软,睡梦中也在呼唤着最依赖的人。   弗拉夏点点他的鼻头,轻声问:“还有呢?除了岑长官,你还梦见谁?”   “哥哥。”崽崽似乎接收到梦境外的惦念,咕哝,“Fufu哥哥。好。”   被喊哥哥,简直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儿了吧?   少年喜笑颜开,勾住小幼崽的手指。   小兔兔梦见自己的手里被塞了根胡萝卜棒棒糖,决定咬一口尝尝味道。   “嘶……”   弗拉夏抽出手指,明显的一排牙印。   看着软绵绵的,怎么咬起来还挺有劲儿啊!   这就是兔子急了也要人吗?   不行不行,他要咬回去。   弗拉夏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做这件事之前,要先悄摸摸看一眼岑寻枝。   确定了监护人睡得很熟之后,他才俯身轻轻咬了一口弟弟的脸蛋。   嗯,跟想象中一样,果然是白兔奶糖味儿的^_^ 第43章   边防稽查局并不是每天都会有相同程度的任务,尤其一些超巨型星舰,工作量太大,一次只能审查一艘,后面的都得慢慢排队。   作为顶头上司,进行细查和复核的时候,也并不需要岑寻枝每次都亲自在场。   说得再直白和简单点儿:他经常上班没事干。   那回带小兔崽子回家,也不是他第一次装病了。   是的,没错,看似高冷、严谨、不近人情的岑局长,是个——装病“惯犯”。   他残疾,很明显,所以腰以下这儿疼那儿疼都很正常;   他参加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战争,那么也时常会有精神力损伤发作,心理创造,应激反应……   简而言之,一身伤病垒起来,可能跟军功章差不多高。   他既是功勋等身的联邦少将,又是边防局一把手,还是据说背后有大人物的“关系户”,别说装病,就算什么都不讲理直气壮直接早退,也没人敢拦着。   然而同事们还是觉察出异状。   要知道,平日里岑sir装个病,起码也得表现一下。   生理疾病,得弱风扶柳;   心理问题,要西子捧心。   不管是走孱弱路线还是忧郁路线,配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和清冷冷的气质,绝对有说服力。   然而今天岑Sir走(这个“走”当然不是字面意义)得风风火火,很着急的样子,轮椅都快起飞了,仿佛七步之内不能离开单位就要气绝身亡。   同事们整齐划一停下手头所有工作,目送上司率先早退。   “我觉得……”   “不,我不要你觉得。”   “那我觉得……”   “不,我要我觉得。”   岑Sir好反常,这是怎么啦?   等到坐到窗边的同事也看不见老大的身影了,大家又整齐划一地把视线移向二把手。   梁施其实也挺想去的,但他不能。   他需要做岑寻枝在边防局唯一的眼睛。   梁副官目光一沉扮白脸:“都在这儿闲着,不工作了?不用给孩子买大聪明拍照腕机了?”   这位副官先生平日里看着好脾气,唯独事关岑局就会变得格外强硬。   一旦动怒,比岑局本人还魔鬼也不是不可能的。   忠犬程度令人直比大拇指。   他们都在背后悄悄议论,小梁这叫“怒发冲冠为蓝颜”,啧啧。   也只敢在背后这么说。   总的来说,两位上司谁的霉头也不想触。   众人赶紧对着光脑和PADD装模作样,为联邦之崛起而当牛做马。   出了单位的岑寻枝直奔停车场,轮椅和飞行车信号对接,一个上升,一个降下踏板,将他搬进后座。   他罕有的连自动门自己阖上都没等不及,很没耐心地伸手拽过来,在操作板上点击回家的快捷路线。   顺便通过腕机发了条语音消息,声音冷静地咬牙切齿:“等我回去打断你的腿。”   *   起因是一张照片。   岑寻枝原本还是有在专心工作的,腕机轻微一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并未给发信人备注姓名,毕竟这个昵称实在是太过独一无二,由三个emoji组成,分别是:针筒,血液,十字架。   除了伟大的妙手仁心的起死回生的休斯医生(以上头衔皆来自于本人自夸),还能有谁。   岑寻枝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反应,是点击屏幕上的翻转。   但还是不对劲。   又转回来。   ……然后火就冒上来了。   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大概率是唯一不在镜头里的漫漫。   画面中休斯抓着小兔子的双腿,头朝下拎着。   小兔子不仅不害怕,看起来还高兴得很,倒着的小脸上全是笑意。   只有KFC一脸紧张,费力地弯着腰,双手在小於下面做捧状,随时等着接一不小心掉下来的崽。   这位针筒血液十字架先生还附了一条语音消息:   【3''(((】   [你儿子可喜欢这个游戏了。]   语气悠哉得有点欠揍。   像是怕他误会什么,紧接着又飞来一条解释:   【5''(((】   []你知道的,我是医生,我很有数,不会弄伤他的。]   岑寻枝文字回复:   【把他放下来。】   对面秒回:   【1''(((】   [就~不~]   【8''(((】   [你折腾我心惊胆战那么多年,换我折腾折腾你儿子,让你提心吊胆一下,不过分吧?]   岑寻枝:“……”   似乎是为了配合这种“挑衅”,休斯又发了段几秒钟的视频来。   这回很明显是漫漫拍的,因为在拍到小於被倒吊秋千荡得咯咯笑的同时,小姑娘的嗓音从靠近镜头的方向冒出来,充满期待:“休斯叔叔,什么时候轮到我呀?”   ……居然还祸害不止一个。   岑寻枝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调节情绪。   然后也用语音回复:   【5''(((】   [你等着,我现在就回来让你心惊胆战个够。]   休斯没有再回。   在他看来,岑局长现在可是上着班呢,而且边防局设置在太空港,哪儿是说回家就回家那么方便的。   他静音了腕机,继续玩小孩去了。   垂耳兔小姐弟都很喜欢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医生叔叔,毕竟他们平日里接触的大人,无论是岑寻枝还是程,包括梁施,都是那种一本正经的严肃类型。   对他们很好,也会尽可能给予陪伴,但绝对不会像休斯这样陪着他们疯玩。   虽然也有可能是他们陪休斯玩儿。   两只小兔子都比同龄的赛瑟纳林人幼崽要轻很多,不过休斯毕竟是个常年坐班的医生,体力有限,很快就没劲儿了。   小姐弟很体谅他,换了别的游戏。   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来央求:能不能,能不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就是那个!   还在喝水平复剧烈运动后心脏狂跳的休斯,感到一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无奈。   但看着幼崽们——尤其是小的那个——满是恳求和期盼的大眼睛,又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好吧好吧。”他唉声叹气站起来,对小於勾勾手,“小崽儿,晚点你妈回家,你可要帮我说点好话。他要是揍我,你得保护我啊!”   每次用“你妈”这个称呼代指岑寻枝,他都能笑出声。   把自己的幽默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多么扭曲,又多么快乐啊。   小垂耳兔茫然歪头,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Mama会揍人吗?   Mama最温柔了,不会不会的。   不过,如果休斯叔叔拜托自己保护他的话……   幼崽挺直小身板,拍拍胸脯,奶声奶气:“好,小於保护叔叔!”   他可是勇敢的小卫士!   虽然是mama的小卫士,不过mama不在的时候,保护一下mama的朋友也是可以的哦。   休斯拈着胡子笑眯眯,小孩儿真是太好骗了,他已经迫不及待等着看小崽子在又答应自己、和肯定要听岑寻枝的话之间左右为难的小表情了。   冲着这出好戏,他也要让小兔子先心满意足了才行。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刚拎着幼崽的双腿把兔吊起来,感应到了什么的KFC脸上表情奇异地一动,小声地“咦”了一句,尔后和同样捕捉到滚轮声的漫漫一齐瞧向家门口。   比起像他们一样用具体的感官去察觉,直觉这种无形却有用的东西,让医生瞬间毛骨悚然。   他甚至忘记了应该先把小於放下来,拎着小兔子一同僵硬地转过身。   大门识别家主,无声滑开。   有谁抬起黑眸,沉沉望着他。   休斯低头一看,和努力仰脸的小於正好对上视线。   人赃俱获,当场逮捕。   有人这次是真汗流浃背了。   岑寻枝进门,逆着光。   虽然坐在轮椅上,比常人矮了一大截,但这丝毫不影响气场两米八。   休斯看着他的剪影,脑海里冒出四个大字:   凶、神、恶、煞。   凶神先生没有立刻发飙,而是声音颇为柔和道:“岑小於。”   休斯赶紧放下小孩。   往常岑寻枝下班到家都得五点多了,小兔子没料到mama今天会这么早回来,惊喜万分,不忘响亮地答:“到!”   这是梁施叔叔教的,说mama以前是个厉害的战士,战士们被叫到名字都要这样回答。   但他忘记了不久之前,自己刚得到这个新姓氏时,KFC那箴言般的教诲:   家长喊你全名时,通常意味着要倒霉了。   崽崽快乐地跑到监护人面前,小脸上洋溢着毫不掺假的笑:“Mama回来啦!”   这样因为见到一个人,准确来说,因见到自己而欣悦的神情,岑寻枝已经不会再在第二个人脸上看见了。   他揉了揉小兔头,幼崽原本就因为倒立而支棱的头发更乱了。   岑寻枝的声线依旧温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休斯立刻明白了,这是在兴师问罪之前,先掌握切实证据,方便待会儿跳过审判程序直接量刑。   好家伙。   小幼崽不知大人的“勾心斗角”,想了想,诚实地回答:“头晕晕。”   休斯的面具裂开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把自己给卖了,果然还是不能相信一只小兔子可以做自己的同盟军!   岑寻枝理了理幼崽蓬乱的头发,喊KFC过来:“带他去休息,检查一下。”   KFC领命:“是,少爷。”   抱起小於的同时也拉过还没反应过来的漫漫,迅速撤离现场。   再晚就来不及了。   小於还想说什么,趴在KFC怀里看向那边僵持的两个成年人,总算后知后觉气氛不对劲。   “Cici,mama和医生叔叔……”   “他们没事。”机器人管家假笑,“只是需要一些好朋友之间的交流。”   “交流?”小兔兔不明白,“是要聊天吗?”   “嗯……应该吧。”   虽然崽崽也很想听听聊天要聊什么,但崽崽是乖崽,小朋友不能随便偷听大人谈话哦。   他被KFC带回二楼房间,还真找出健康仪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之前休斯已经按照搜罗来的垂耳兔身体数据重新校准了他家的备用健康仪,成为兔兔专用。   “崽崽,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兔兔摇头:“也不晕啦。”   KFC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那就好,这样的话少爷应该不会把休斯先生拆了……”   小於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KFC捏捏他的小脸蛋,又招呼漫漫,“来,你也检查一下。”   漫漫当然也没什么问题。   小兔子们年幼的时候,也会被爸妈叼着耳朵随便甩来甩去。他们的平衡能力远胜人类幼崽。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叮铃咣当的声音,像砸东西。   两只小兔子同时翘起耳朵,紫眸警惕。   KFC一边一个把他们夹在胳膊下面:“没事,没事。是叔叔们在友好交流……”   友好个鬼!   小於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圆眼睛。   他担心mama,呲溜从机器人的胳肢窝底下钻出来,把KFC“哎——崽崽等等——”的呼唤抛在后面,蹬蹬蹬跑下楼。   正巧看见岑寻枝一只手轻松拧住休斯的双臂反锁背后,几乎是柔声细语地问:“下次还敢么?”   医生痛哭流涕:“我认输我认输,啊不对,我求饶我求饶。”   岑寻枝又等他认错道歉加立誓不再这么玩小兔子了,才松开手。   休斯对人体骨骼非常熟悉,岑寻枝也同样。   能让对方疼,但绝不至于受伤。   总之,是很好的教训方式。   楼梯上的小幼崽看着眼前一幕,星星眼,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刚才那个酣畅淋漓的擒拿(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动作名为擒拿),天啊,mama好厉害!   小兔子简直想为mama鼓掌欢呼了,可是考虑到休斯叔叔看起来很狼狈……嗯,还是为他的自尊心和面子留一点余地吧。   善良的小幼崽如是想。   岑寻枝已经瞥见那边偷窥的小东西了,招手让他过来。   小於小心地绕过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抱枕,不明白它们是怎么从沙发来到下面的。   他捡起mama最喜欢在晒太阳的时候抱着的那个,仔仔细细拍了拍,贴心地拿给监护人垫腰。   岑寻枝问:“看见什么了?”   幼崽双手握成小拳头,碰在一块儿,是个标准小迷弟姿势:“看见mama超厉害!”   岑寻枝满意地摸摸小兔头。   一旁休斯默默流泪:厉害是厉害,问题是,你妈留下的帅气印象都是建立在我的狼狈上的吧?   咦,这个句式好像不久前才说过。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休斯干脆耍赖瘫在地上,不忘对岑寻枝指指点点:“你小子真狠啊,不就玩玩儿你的崽,看把我给报复的。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记仇呢?”   “这不是记仇。”岑寻枝轻描淡写,“这是教育。”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休斯嘀嘀咕咕,“还不就是护崽。”   岑寻枝:“你说什么?”   休斯:“没什么没什么。”   小於看看躺在地上的,再看看坐在轮椅上的。   一个大口大口喘着气,另一个呢,连气息都没怎么乱。   崽崽并不懂,岑少将就算受伤、残疾,单纯从身体素质和力量上来说,精锐部队的指挥官和普通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崽崽只会觉得,mama太太太厉害了;以及,医生叔叔,还需要加强锻炼呀!   休斯总算喘匀了呼吸,爬起来。   他屈起右腿,胳膊搭在膝盖上,懒洋洋道:“我有正事儿跟你说。”   岑寻枝瞄他一眼,示意他主动交代。   “你之前跟我说的事,我有眉目了。”休斯道,“关于小家伙——小家伙们——收不起来的耳朵。” 第44章   “小九?”岑寻枝难以置信,“你问了小九?——你和小九还有联系?”   “那当然,这可是我这么多年来遇见过最听话、最有灵气的小助手,我一直和他有联系,我们还会交流行医经验。”休斯撇撇嘴,“倒是你,够无情无义的,九九问过我很多次你最近怎样,还问过我为什么你不找他玩儿。”   岑寻枝:“……我不是闲人,我要工作的。”   “工作?”休斯故作夸张地看了眼腕机时间,“指比下班时间提前了两个标准时回家么?”   岑寻枝:“………………”   休斯知道再逗下去倒霉的会是自己,言归正传:“好了好了,说正事。我跟他讲了两个小崽子的不同症状,包括绒绒草对他们的影响,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见到面才行。”   “怎么见?”岑寻枝皱眉,“你之前说过,要是需要,你有门路带小家伙出去;但那还是太冒险了。桑克斯那王……”   余光瞥见兔兔崽正专心而好奇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岑寻枝刹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桑克斯最近在大动干戈地要求边防局重组合并,弄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儿,现在连联邦进出边检都变严格了。”   提到桑克斯,连休斯都显出牙疼的表情,替岑寻枝啐了句没说出口的:“神经病王八蛋。”   岑寻枝立即捂住兔兔的小耳朵,瞪了他一眼。   休斯冲着幼崽吐吐舌头:“对不起,我该注意我的语言。”   他又对岑寻枝道:“指挥官,思维定式是不好的。你就不了山,那山来就你嘛。”   岑寻枝怔了怔:“小九要过来?”   休斯点头。   岑寻枝:“私人行程吗?还是国事访问?”   休斯:“当然是私人的。国事访问全程都有人盯着,难道还要他们扛着全星际直播的摄像头进你家来吗?”   岑寻枝:“。”   他顺着休斯的思路想了想,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但也有太多需要担忧的地方。   岑寻枝叹了口气:“那小家伙能行吗。”   “别小看他啊。他有多大本事,你还不知道么?”休斯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九九又不是你我这样无能为力的普通人——那可是无所不能的神禽啊。”   大人讲着讲着,发现小幼崽的眼神略带惊恐。   休斯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听见啥了这是?”   “九……”小孩声音微弱得像小猫叫,“是小於的九姐吗?”   那可是和五哥一样名列最爱欺负他的姊妹,小於有太多太多不好的记忆,下意识往监护人身边缩了缩。   岑寻枝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既然小於一开始叫漫漫是“小七姐姐”,那说明家里大概率还有其他排行的兄弟姊妹。   同小於对漫漫的亲近不同,这个排行第九的女孩,多半是经常欺负他的。   岑寻枝压下心中对这个没见过的小兔崽子的微恼,捏了捏幼崽的后颈。   这是他从有猫的同事闲谈中听来的,说是揉捏后颈可以叫小动物放松。   不知道是这个动作确实有起效,还是仅是因为他的安慰对幼崽百分百有用,小兔子还真的逐渐停下了轻微的颤抖。   休斯接收到岑寻枝的目光,连忙解释:“不是的,小家伙,我们说的小九并不是你家里的兔子,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小於眨巴眼:“朋友?”   “是的。”休斯笑起来,“他很喜欢小孩子,等你见到了,你也一定会喜欢他。”   他像讲一桩无人知晓的秘密那样压低声音:“他可是——凤凰哦。”   生长在绒绒球星只见过兔兔族和赛瑟纳林人的小於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好奇宝宝学着休斯的发音念:“凤……凰。……是什么?”   “一种很漂亮,也很厉害的小鸟。”   小鸟,幼崽还是知道的。   拇指交叉,另外四指并列,做了一个翅膀飞飞的动作。   “小鸟!”小於兴奋地问,“可以捧在手里吗?小於会轻轻,不弄痛小鸟。”   休斯失笑:“宝贝儿,他和你一样是可以有人形的。不过呢,你要是想看他小鸟的模样,我想他也不会拒绝。我还记得你妈……啊不是,我是说寻枝第一次见到九九的鸟儿形态的时候……”   小於顺着他的话看向监护人。   Mama先是因为那个称呼横了医生叔叔一眼,尔后随着他的讲述,目光陷入怀念。   那似乎是一段很宁静而美好的时光。   幼崽已经能分辨出属于监护人的一些情绪了,比如这样平和的眼神,说明岑寻枝与被讲述者应当是不错的关系。   在小孩子的理解中,“关系不错”,那就是好朋友啦。   所以,不久的将来,他要见到mama除了医生叔叔的另一个好朋友吗?   一只小鸟好朋友。   会停在mama的肩头啁啾歌唱吗?   (他还没有绕过来小鸟也能和自己一样化形这个弯儿。)   小兔兔并不晓得这位即将到来的客人身份有多么尊贵,也不知道对方有怎样天翻地覆的能力,又或是可以对自己和姐姐做什么。   这些对幼崽来说不重要。   他只知道,如果是mama喜欢的人,那小於也要喜欢。   崽崽已经开始在心中期待同小鸟朋友的见面啦。   *   眼下两只小垂耳兔都没办法隐藏标志性的耳朵,为了安全起见,在岑寻枝不在家的情况,他们基本不出门,留在家里看看动画片、玩玩游戏,或者和KFC一起做各种各样的美食。   漫漫的午睡时间很长,在姐姐没醒来之前,小於一般都跟机器人管家去花园。   KFC打理普通的那个小庭院,小幼崽则进入栽种绒绒草的秘密花园大展身手。   其实他并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只要小小的身影一出现在秘密花园门口,里面的绒绒草们就开始躁动起来。   “啊!小兔儿来啦!”   “宝贝宝贝今天能先摸摸我吗?”   “噫,你这样好像怪阿姨。”   “宝宝宝宝你终于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兔子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你让开!挡着我看崽崽了!”   小於一开始还很不适应绒绒草们这吓人的热情,但幼年缺爱的小朋友真的没法拒绝他人对自己的疼爱,现在也很喜欢坐在秘密花园里,和草儿们待在一块,说说话聊聊天——主要说的都是mama。   他和它们待的时间越长,绒绒草们的光亮也就越柔和,曾经那种飞蛾扑火般的病态渐渐消退。   很有可能,它们将成为全赛瑟纳林星域第一批从疾病中复苏的绒绒草。   此时的小兔兔还不知道自己完成了多么伟大的壮举,抱着栽种那三棵绒绒草幼苗的玻璃瓶,坐在秘密花园里自己的专属小椅子上。   KFC问过他要不要把幼苗们和成株移植在一块儿,小於转达后,得到了苗苗们的坚决抵制。   “补要!坚决补要!它们好奇怪……”   “图图,窝们想每天和泥一起睡。把窝们放在泥的床头上,不是很好吗?”   “哇呜哇呜,图图,窝不喜欢大人!窝还是喜欢和窝,和泥一样的小朋友。”   小兔子也很为难,对着机器人一摊手:“苗苗不愿意。”   KFC揉揉他的兔耳朵:“那好吧,还是让它们跟着你好了。”   这三棵幼苗来自休斯的实验室,而秘密花园里的成株则在岑寻枝家里好几年了。   它们互相看不惯,尤其是成株们对幼苗可以随时和小兔子待在一块儿相当羡慕嫉妒恨,经常会隔着玻璃瓶,用截然不同的口音和腔调吵起来。   “凭什么你们可以被崽崽带着?”   “因为窝们小呀~小小的就是很可爱。略略略!”   “呵呵,屁大点儿,我们年轻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在哪儿玩泥巴呢。”   “泥们这是嫉妒。嫉妒也没有用,图图坠爱的还是窝们!”   诸如此类。   小於坐在小椅子上,双手捧着脸,哪边都不能帮,不然它们会吵得更凶,一定要分出小垂耳兔到底比较爱哪一边才行。   就像漫漫姐姐和fufu哥哥一样。   崽崽叹了口气。   原来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爱,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呢。   就在这时,听觉敏锐的小兔子听见外面有车停了下来。   而且不是mama的飞行车。   他跑出去看,KFC也同样感应到了,正放下铁锹,洗了洗手,牵住小幼崽。   院门打开,外面有辆花里胡哨的、看不出来是个什么造型的玩意儿,勉强可以称作为车。   它胖墩墩的身体费了很大劲才转过来,是个长得像雪人似的物流机器人,还有一双猫耳。   物流机器人双眼放红光,拍了拍自己的胖肚子,那里的外壳向右移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堆包裹。   猫猫头雪人将包裹从自己的肚子里掏出来,双眼的红光闪烁成绿色,开口唱:   “嘟嘟嘟,嘟嘟嘟!Mr.K,您从猫西商城订购的货品已经送到了哦~请签收!嘟嘟嘟,嘟嘟嘟!”   Mr.K是KFC的网购专用名。   KFC觉得奇怪:“我没买东西呀。”   他低头看看小於,小於也看看他。   崽崽还没学会网购这么复杂的功能,肯定也不是他;   岑寻枝平日根本不管家里这些采购之类的杂事,也不应当;   难道是漫漫或者漫漫的家长?   “嘟嘟嘟,嘟嘟嘟!尊敬的用户,请取件!小喵还要赶往下一个用户那里呢~嘟嘟嘟,嘟嘟嘟!”   同样是机器人,KFC被它嘟嘟得有点烦。   低智机器人就是这么不好用,唉。   包裹足足有十几个,小於自告奋勇嘿哟嘿哟推了个小推车过来。   KFC先把包裹塞进去,再把小幼崽抱到最上面坐着。   “嘟嘟嘟,嘟嘟嘟!感谢使用猫西商城,星网购,选猫西,当日达!嘟嘟嘟,嘟嘟嘟!”   猫猫头机器人总算带着它的聒噪去骚扰下一家了。   KFC推着装了小兔子的购物车往家里走,边走边翻包裹上的信息。   男装。   最新款PADD。   咖啡。   又是男装。   须后水。   一盏床头灯。   很复古的留声机。   ……   KFC“嘶”了一声,福至心灵:“我知道了!”   坐在快递堆里的小幼崽抬头看他。   KFC点点头,像在肯定自己的说法:“是边先生买的。”   小於已经从KFC偶尔的念叨和休斯经常的咒骂中,得知了papa的名字。   姓边,名临松,男,赛瑟纳林族,职位是联邦的议长先生。   虽然小兔子并不知道什么是议长。   从Cici又敬又怕的口吻中,他猜,papa应当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   从医生叔叔深恶痛绝的怨怼,papa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对mama很坏。   这让幼崽很迷茫。   无论是花店的初遇,还是在家和游园会上的后续,在他印象中,papa都是个很温柔的人。   对mama深情、歉疚、小心翼翼,对自己呢,宽容略带宠溺。   小兔子同样不懂,什么叫做爱屋及乌。   三岁崽崽的小小世界是非黑即白的,见过的人可以简单粗暴地分为好人和坏人。   兔贩子和星舰上其他对他冷酷的,是坏人;   Mama和mama的朋友们,都是好人。   Papa,到底属于好人还是坏人?   旁边的KFC没有注意到小孩的纠结,把购物车停在仓库门口。   幼崽看出了他的意图,知道自己不能再坐在车车里了,张开双臂。这是一个要抱抱的动作。   机器人管家把他抱起来,不过没有放下地,而是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右手摸上仓库门的暗格。   小於抱着他的脖子,听见咔哒一声,然后平整的墙面上突出来一块,是个盒子。   盒子里面有个小兔兔没见过的东西:钥匙。   星际时代大多数民用的门都是密码锁,别说先进的赛瑟纳林了,连天然的绒绒球星都没有钥匙。   岑家居然还保留着如此古老的东西,也是很不容易。   小於好奇地看着KFC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转,大门就打开了,好似一场奇妙的表演。   KFC打开灯,仓库放满了各种各样压根没拆封的快递,纸箱子垒成高高低低的山。   这里面,全是边临松买来送给岑寻枝的东西。   岑寻枝一个都没有打开过,看都没看过一眼,全都交给KFC处理,扔了也行,捐了也行。   对此,边临松都知晓。   关于自己的心意全丢在阴暗的角落里直到腐烂也无人问津,议长先生也不是很在意。   他想补偿,想讨好,想道歉,是他的事。   岑寻枝拒绝,是岑寻枝的事。   其实他也不想显得这样无赖,可是,在外面英明神武的联邦元首对着自己真正的、唯一有愧且在意的人,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小於并不晓得大人之间的弯弯绕,他注意到的另有其事。   那个名为钥匙的金属小东西上,挂着一串更小的装饰。   是个耳环。   银色的,螺旋状的结构,随着钥匙转动会变换不同的光泽,像某种秘密隧道,通往另一个隐秘的,遥远时空。   它的造型特别,幼崽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   Papa戴过!   他眼睛一亮。   那天在游园会,papa被mama揍了一拳之后,获得了千载难逢的推轮椅机会。   幼崽趴在监护人怀里,仰起小脸观察着另一个成年人。   边临松为了不被认出来,帽子口罩戴了全套,也遮住脸颊上的淤青。   这个角落看不见别的更多,于是,小兔兔被他耳垂上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   和这个钥匙上的一模一样,一个螺旋状的耳环。   还是说,「一对」耳环? 第45章   “啊?你说你想要这个?”KFC有些为难,“这个从少爷把钥匙交给我的时候,它就在了。”   小於是个非常非常乖的兔宝宝,来到岑家这么久了,至今也没主动要过什么东西,连想吃什么都只用眼巴巴的小表情来表示,和别的今天想要糖果明天想要飞船的幼崽完全不同。   今天居然开口问,能不能把这个钥匙挂坠给他。   边临松一般情况下不会戴那个耳环,游园会那日KFC并没有和他打上照面,所以还真不知道这个螺旋状的东西,自家主人和议长先生居然有一模一样的。   也许不仅是一模一样那么巧,也许曾经就是完整的一对。   在机器人的价值评价体系中,既不是含贵金属、也没有得到主人珍惜的挂坠,应该是个不值钱的东西。   但他只是这个家的管家机器人,并不能越过主人私自做决定。   尽管很不想看到小家伙失望的眼神,KFC还是抱歉地摸了摸小兔头:“等少爷回来你问问他,好不好?”   小幼崽并没有显出低落,乖巧点头,接着好像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该玩玩该吃吃,没有再主动提起。   一晚上岑寻枝下班回来,饭桌上KFC告诉他边先生又送来一大堆东西,并未说到具体是什么。   岑寻枝拿筷子的手一顿,说了句知道了,再无下文。   果然,KFC想,少爷一如既往地不在意啊。   可怜的边先生。   不对,可恶的边临松。   机器人管家为垂耳兔小姐弟分洗好的莓果拼盘,注意到小於充满渴望和暗示的眼神。   咦?   自己是答应了对方什么事吗?   好在机器人的信息储存与检索都非常便捷,立刻想起了小家伙央求自己的事儿。   他早有准备,钥匙一直放在口袋里,就是准备晚餐忙忘了。   这时候拿出来,放到小兔子的手里:“崽崽,去吧,自己问问少爷。”   小於熟门熟路打开宝宝椅,踩着小台阶跳下来,跑到监护人面前。   岑寻枝停下筷子,低头看他。   他看见了KFC把什么东西给小兔子,并不主动询问,等小孩子自己说出来。   幼崽本来是能直接说出来的,等真看到mama的眼睛,又有点儿踌躇。   三岁的小朋友已经懂得了“不能夺人所爱”的道理,如果是别人很喜欢的东西,就不可以随意要。   他低着头,背着手,小脚在地上画圈圈。   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能抵过好奇带来的诱惑,摊开掌心:“Mama,这个可以不可以给小於?”   岑寻枝看清小手里是什么东西后,有一瞬的怔忪。   它本身并不值钱,轻飘飘的廉价金属,设计感也很有限。   但它的重量在于背后的回忆,与在回忆中的意义。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乍一下出现,竟和它本身的结构一样,有种奇妙的、连通时光之感。   小於还在等待回答,看监护人一副自顾自陷入回忆的模样,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如果mama想留着……”   “不用。”岑寻枝帮他拨弄了下耷拉下来的额发,“你留着吧。去把饭吃完。”   小於眼睛闪闪亮,抱了下他的胳膊:“谢谢mama!”   幼崽握着那串耳环,爱不释手,仿佛是个稀世罕见的宝贝。   连吃饭的时候都要放在旁边看着,一秒都舍不得离开视线。   曾经,岑寻枝想,在买下它的时候,自己也曾期望过收到礼物的那个人,也能同样珍惜吧。   *   更晚些时候,休斯回来了。   在那位尊贵的客人到来并且进行“兔耳朵会诊”之前,休斯嫌往返太浪费时间,不打算回家了,干脆赖在岑寻枝这儿,反正空房间多得是。   白天到周围溜达溜达,时不时救个人治个病,转身挥一挥衣袖不留下半片云彩,深藏功与名。   晚上呢,大爷似的往岑家以前完全没人坐的沙发上一趟,电视剧零食准备好,招机器人逗垂耳兔,休假日子过得格外滋润。   某天早上岑寻枝醒来,发现餐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兔兔弟弟,兔兔姐姐,医生,来探望漫漫的梁施和程,还有为他们分发餐盘的机器人。   岑寻枝看着他们,有种相当怪异的撕扯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这么多人了?   以前,不是只有自己在吗?   他不爱说话,KFC自顾自叨逼叨一段时间也就安静下来,整个家里仅有唯一一个人类的呼吸声。   从清晨到日暮,从初春到深冬,寂静得像一口随时将他掩埋的棺椁。   现在呢?   休斯在讲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笑点低的漫漫一直笑;   小於有些梗听不懂,好奇宝宝正在发问;   程耐心回答他的问题;   梁施希望KFC能用超级机器人的大脑分析一下最近的股市。   ……他的家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了?   最诡异的在于,自己居然并不感到讨厌。   他以为自己喜欢安静,讨厌吵闹。   可为什么如今像有无数只鹦鹉一起说话的一大家人,竟会有种……暖意?   等一下。   他是不是用了「家人」这个词?   从受伤、退出舰队、回调到首都星以后,岑寻枝以为,自己会这么继续孤寂下去,直到死。   然而所有的转变都源于他“徇私枉法”捡到了一只小兔子。   小於来到这个家。   然后,带来声响,带来温度。   带来坚冰的复苏。   带来了一切。   这个能“发光发热”的小东西,正跪坐在沙发上,向休斯展示他亮晶晶的新礼物。   螺旋耳环出现早在黄昏晓星之前,是以休斯同样不知晓它更深层的含义。   “你想戴这个吗?”他问小於。   幼崽大方地把耳环递给他端详,两只小手就放在他膝盖上,点了点头。   “可是你的耳朵可不太适合。”休斯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我想想啊……要不,给你做个项链?”   他决定住过来的时候拎了俩大箱子,里面放的不是自己的生活用品,全都是医药品。   什么针线、胶布各种尺寸的剪刀,应有尽有。   休斯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涉及到专业能力相当精细,手指灵活翻飞,很快把耳环做成吊坠串好,给小家伙扣上。   他一松手,螺旋耳环自然垂落,碰撞发出轻微的叮铃声,薄薄的金属片在灯下焕发出光彩。   漫漫第一个捧场表扬:“好看!”   她有一个审美很好、也很疼爱她的养母,所以自己也有很多项链,每一条都是配不同的小裙子。   休斯拍拍正在努力低头想瞅瞅耳环变成吊坠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小兔子:“去,给你妈看看。”   ……不行,这都多久了,怎么每次讲到这个称呼还是这么好笑!   沙发有些高,小垂耳兔像第一次下楼梯那样撅着屁屁一点点往后蹭,小心地伸出一条腿试探着够地面。   雪白的绒球尾巴一抖一抖,看得休斯又想捏一捏了。   还好及时管住了自己的手。   否则有人就会来帮他管了。啧。   岑寻枝看着幼崽向自己跑来,小家伙无论何时朝他过来都是用跑的,好像慢慢走根本来不及,一定要在见到他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他身边才行。   那样热情,那样珍惜,那样欣喜。   螺旋耳环——现在成了项链了——随着小於的动作反射着光亮,那些细小的光点落在岑寻枝眼中,竟已到了刺目的地步。   他克制不住想到曾经。   想到用自己的第一笔、微薄得可怜的工资,在饰品店看见它时的心情。   送给那个人时的期待。   看见对方珍惜地戴上时的满足。   被赠送者主动分给他一个时的欣慰。   曾经。   喜悦的,叫人怀念的曾经。   那时候的小小男孩儿早就长成了大人,而彼此讲过的郑重誓言,也早就散在风里。   但现在这个朝自己奔跑而来的孩子,与故人终究是不同的。   小幼崽没有逼仄不堪的过去,没有永远怀揣的野心,没有隐瞒的别样情愫。   他每一次抬眼望着他时,都是满满的、纯粹的对监护人的喜爱和依赖。   是一个……不会离开他的孩子。   小兔兔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汩汩暖意传递而来。   “Mama,好看吗?”   岑寻枝“嗯”了一声。   在休斯、漫漫和KFC鼓励的眼神下又补了一句:“……好看。”   蛮怪的。   好像他才是那个需要引导的的孩子。   引导着蹒跚学步,从封闭的世界走出来;   引导着牙牙学语,表达埋没已久的感情。   而引导者,正是眼前这个正拉着自己的双手摊开,把自己的小脸蛋埋在他掌心里高兴地蹭了蹭,又像做过很多次那样念叨着“喜欢mama”的小兔兔。   有的时候,幼崽和监护人的角色也要对调一下呢。   *   小兔兔如愿以偿,今晚能留在mama的卧室睡觉。   休斯和心理医生克里斯汀进行了会诊之后,从专业角度建议岑寻枝每周至少要带崽睡三天,会非常有利于促进他的精神力损伤愈合。   晚上有兔兔小医生治疗精神力,白天有休斯医生专业按摩腿部复健,近期岑寻枝双腿的感知范围越来越大,不仅仅是膝盖附近,已经开始向下延伸了。   这是个好消息,当然是。   洗漱完毕的小幼崽进了卧室,先把装有绒绒草幼苗的玻璃瓶抱到床头,然后手脚并用爬到床上,越来越熟练地钻进mama已经给自己留好的半边被窝里。   项链从小家伙的衣领里掉了出来,晃晃悠悠垂在一边。   绒绒草幼苗的光亮很温和,再加上材质特殊的玻璃瓶的滤掉了光谱中最不不舒服的那部分,最后透出来到人间可见的亮度,比岑寻枝有过的任何一个夜灯都合适。   借着这柔柔的“灯光”,岑寻枝看着螺旋耳环,问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孩儿:“为什么想要这个?”   小於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眨眨眼。   他的瞳色是很温润的紫色,在绒绒草的光亮下像是夜明珠。   幼崽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糯糯的:“因为……想看mama戴。”   这个回答并不符合逻辑,如果小孩儿想让自己戴,应该直接给自己,而不是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办法。   除非,他知道自己是不会戴的。   岑寻枝帮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垫在下巴下面,露出幼崽带着红晕的小脸。   “诚实告诉我。”他说,“是不是在游园会那天,看见……他,戴了?”   一时不知该在小於面前用什么称呼来指代那个混蛋。   幼崽同他培养出了默契,还真心领神会过来。   小於有点儿不好意思,小手又抓住被角把自己埋进来。   过了好几秒,装鸵鸟的小兔子才重新回到新鲜氧气中,磨磨蹭蹭吐出一个唯一的、至今没变过的称呼:“……Papa戴。”   岑寻枝已经不再对这个闹心的称呼嫌恶得直皱眉了,就像说什么也非得叫自己mama一样,大多时候软软糯糯的小兔子,总有那么一两个格外执拗和坚持的时候。   比如称呼问题。   行吧,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反正也不是叫了爹妈就能代表什么,或者改变什么。   不过,和自己猜得差不多,小家伙想要这个耳环的初衷,还是认出了家里这个和边临松的一样。   小於要耳环,不是想戴或者如何。   他想要的,是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会一样。   为什么一个珍重地戴在耳朵上,另一个随意地扔在落灰的角落。   想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一对耳环,还能再见到彼此。   面对德尔塔异兽千军万马来袭时,都没皱一下眉、有半个“怕”字的岑寻枝,此刻竟有些畏惧于与孩子过于澄澈的目光对视。   他在那里看见了如影随形的过去,和面对过去时懦弱的自己。   岑寻枝伸手盖在小兔子的眼睛上:“……睡吧。”   *   夜半,幼崽忽然惊醒,睁开眼。   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场,或者叫磁场。   非常强大的、从未接触过的精神力波动。   小垂耳兔还太年幼,对自己和植物的沟通能力,以及能舒缓监护人精神力的治愈力,其实并没有系统认知。   那是他被命运赋予的、与生俱来的东西。   不需要学,不需要刻意使用,极其自然地在指尖流淌,在话语和笑容间弥漫。   因为一切都是自然发生,崽崽不仅没有刻意感知自己的,也基本不会留意别人的。   除非已经强烈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比如岑寻枝的应激发作。   也比如今夜,就发生在秘密花园里。   ……秘密花园!   兔兔小卫士没忘了mama交给自己照料绒绒草的任务,若是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出现了,他得赶快去保护它们才行!   幼崽小心地从监护人臂弯中钻出来,现在睡前小於会进行一段时间的疗愈,然后岑寻枝就能整晚进入深度睡眠,轻易不会被吵醒;而小孩儿的动作又放得很轻。   他拎起拖鞋光着脚悄悄离开卧室,到外面才重新穿上。   更深露重,夜色如水。   小幼崽披着月光走进秘密花园,原本随着晚风轻轻摇晃的绒绒草们见到它立刻兴奋地挥舞起来,一个个伸长枝叶想来摸摸他。   小於像个走红毯的明星,这边也要挥挥手,那边也要握握手,才能让它们的欢呼尖叫勉强停息一些。   他走进花园深处。   满园的月色与植株的光亮中,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正俯身温柔地闻着草叶儿的香气。   那人听见崽崽的脚步声,转身,笑微微地弯下腰。   “你好呀,小兔子。” 第46章   童话里都是这么说的:天真无邪的小兔子不小心在茂密的花丛中迷路,然后遇见了心善的美丽仙子,指引小兔兔踏向成为勇者的道路,直到解救高塔上的公主。   小於一直觉得自己会变成小勇士,而mama就是需要他解救和守护的高塔上的“公主”。   那么,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仙子呀?   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月光下剔透如琉璃般的眼眸,随着弯腰的动作,瀑布一样流淌下来的淡金色长卷发。   发尾柔柔搔过小幼崽的嗅觉,漫开浆果、森林晨雾与细雨的好闻香气。   简直是全世界第二好看的人了!   第一好看的,当然是mama。   向来怕生的小兔子在这个人面前居然没有感到害怕,眨巴眨巴眼睛:“你是谁呀?”   仙子蹲下来,并不介意自己的泥尘会弄脏自己的衣摆,眼含笑意:“你猜猜看?”   幼崽吮着拇指,奶声奶气:“你是……仙女姐姐。”   “不是哦。”对方拢了拢自己的长发,随手绾起来,取下原本戴在手腕上的丝带,在发尾松松地系了个蝴蝶结,“我和你一样,是男孩子。你是男孩子吗?”   崽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是男孩子。我是小兔子。”   仙子笑了,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真的和休斯说的一样,你好可爱哦。”   小於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名:“你认识医生叔叔吗?”   仙子点头:“是呀,我们还一起共事过——唔,就是一起工作的意思。”   小於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你认识我mama嘛?”   “Mama?”仙子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哎呀,你这样叫枝枝呀?”   小兔子歪过头。   枝枝?   是mama吗?   好像还没听过有人这么喊呢。   两人都对彼此的称呼产生了疑问。   这时候,几株绒绒草忽然摇头晃脑凑过来:   “嘿,小家伙,你知道吗,这个人居然不受我们影响诶!”   “连你第一次进来都被我们吓到了。”   “我怀疑他根本不是人类,也不是赛瑟纳林人。”   “俺也一样。”   “可是和那个管家也不一样,他有灵力,不是机器人。”   “兔兔,保护好自己,万一他要吃掉你怎么办?”   小幼崽被他们七嘴八舌说得有点儿晕,慢吞吞回答:“不会的,我觉得他是好人。”   仙子好奇道:“你能听见它们说话?”   小於点点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看见自己跟花花草草讲话都很吃惊的样子,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听不到。   明明讲得那么大声。   都吵着小兔兔啦。   不过,绒绒草们给了他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这个人身上有“灵力”。   不是「精神力」,而是「灵力」。   绒绒草们自带的信息录是能对接上赛瑟纳林人的精神力的,如果它们无法感知到,说明这个人并不属于赛瑟纳林。   而他的“灵力”,也正是强大到能让小垂耳兔在梦中感应到、并且惊醒的源头。   可是,就像小兔兔回答绒绒草们的那样,他并不觉得这个人是坏人。   也许是因为仙子在念mama的名字,念“枝枝”两个字的时候,是轻快而愉悦的。   像一个好朋友的语气。   他来到mama身边时间不算长,可也看出来了,mama的朋友并不多。   医生叔叔算一个,梁施叔叔大概也可以算。   如果再把Cici算进来,好像就没了。   反正,反正papa很明显不是。   这么数的话,一个,两个,三个……   Mama一共有三个朋友。   前几天医生叔叔说,其实还有一个。   小於总算将不同的信息片段拼到一块儿,推算出答案,小嘴张成o型:“你是小鸟朋友!”   对方因这个新赋予的名字小小吃了一惊,看着幼崽亮晶晶的眼眸很快笑开了:“嗯,没错,没错,我是小鸟朋友。”   小於不明白了:“可是你不是小鸟呀。”   五官也好,身形也罢,怎么看都是人类嘛。   仙子指了指他的耳朵:“你是一只小兔子,不是吗?我和你一样,可以化成人形哦。”   崽崽似懂非懂:“那你也有小鸟耳朵吗?”   他想了想,好像小鸟耳朵小小的看不见。   于是换了一种问法:“你有……嗯,小鸟翅膀吗?”   “有的。”仙子托着腮笑眯眯,“你想看吗?”   小兔期待点头。   “可以喔。”他说,“但是要帮我保密,不能告诉别人,好吗?”   就像自己是小兔兔,也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小孩问:“Mama是别人吗?”   “不是。”   “休斯叔叔呢?”   “也不是。”   “那……”   “他们之外的,就都是‘别人’了。”仙子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好不好?”   崽崽说好,但崽崽不知道什么是拉钩。   于是,对方捉住他的小手,捏了捏小拇指,帮着他和自己的勾在一块儿,轻轻晃一晃,口中要念念有词,最后大拇指还要碰一碰。   小於盯着他们交叠的手:“这就是拉钩吗?”   “是的,这样我们就约定好啦。”对方冲他眨眨眼,“这是一个人类教给我的。他们总是有很多奇怪,但也很有意思的小动作。”   小兔子问:“你的人类,也是你的监护人吗?”   这个词儿还是不久前才学到的,mama是他的「监护人」。   仙子笑了:“是的,曾经在我是一只小鸟的时候。不过比起‘监护人’,我更喜欢叫他‘饲养员’呢。”   小於朝他身后张望:“那你的饲养员没有来吗?”   仙子说:“他很忙,今天没有来,只有我自己。”   小於很钦佩:“没有他在,你不怕吗?”   如果换做自己,mama不在,Cici、或者其他熟悉的人都不在,可是完全不敢乱跑呢。   “因为我长大啦。”仙子说,“等你长大了,你也可以哦。枝枝跟我说了,你是一只很勇敢的小兔子。”   从别人那里听到mama对自己的夸奖,小幼崽开心极了。   他们差点儿把刚才要约定好的事情给忘了,最后还是小兔兔先想起来,眨巴着眼睛请求:“可以变吗?小於想看小鸟。”   仙子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不知为何显得一派陶醉的绒绒草们中间。   直到这时小於才注意到,对方的前额上从一朵小小的花钿,像是三滴泪,或者三重羽毛。   那花钿原本只是微微莹亮,在仙子闭上眼后,忽然发出夺目的光亮来。   光芒逐渐蔓延至这个人全身,还好不算刺眼,比起曾经病入膏肓的绒绒草们,简直称得上柔和了。   几秒钟后,层叠的浅金色光晕潮水般退去。   仙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盘旋着的一只美丽鸟儿。   他有着繁复的羽冠和金丝般的覆羽,垂下六根长长的尾翎,从几近于白的浅金一直渐变到最浓艳的赤金,绮丽而迷人。   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生物的小垂耳兔呆呆看着,脑海中忽然冒出医生叔叔交给他的那个词:   “凤……凰?”   小鸟儿啾啾着笑:“你怎么知道呀?好聪明的小兔啾!”   小於没想到仙子变成小鸟朋友之后,还能说话:“小鸟,小鸟是凤凰吗?”   小凤凰同样没料到,在自己并未使用灵力的前提下,这只小家伙居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围着小於身边飞了好几圈,羽毛洒下明亮的金光碎屑:“你果然不一般啾,是很特别的小兔子。”   小於的眼睛一直盯着鸟儿,转来转去有点儿晕。   小凤凰也发现了:“啾啾,请问,我可以停在你的手心里吗?”   有礼貌的小鸟,也得到了有礼貌的小兔的允许。   这并不是凤凰最迷你的形态,有葵花鹦鹉的大小,对于兔兔的小小手来说还是有点儿大了,小於还担心自己要是抱不住对方怎么办。   但真正落下来时却很轻,像一朵金灿灿的太阳花。   小於想起来漫漫姐姐抱着心爱的熊玩偶时,好像也是这样。   这是mama的好朋友,是非常非常漂亮的仙子,还是一只可以抱在怀里的小鸟。   对于幼崽来说,今夜的经历奇妙极了,尤其在四周翠绿的绒绒草掩映下,仿佛掉入了童话洞里。   他就是那只即将探索新世界的主角小兔兔。   这时,有谁打着哈欠趿着拖鞋出现在身后:“小东西,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咦?”   小兔抱着小鸟转过身。   休斯在看清小於怀里是什么之后,原本惺忪睡眼立刻瞪如铜铃:“你你你,九九?!”   小凤凰在幼崽怀里欢快地扑腾翅膀:“啾啾!”   小於有点儿怕他掉下去,又想起这是小鸟,会飞的,连忙松开手。   凤凰飞到休斯肩头,停在那儿,快乐地冲他叽叽啾啾好一阵。   休斯失笑:“我知道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很想我,可是你这样我也听不懂啊。”   小鸟弯起眼睛,冲小兔子:“啾,可以请你帮我翻译吗?”   没想到重担落在自己肩上,幼崽指指自己:“小於可以吗?”   凤凰掀了掀翅膀:“当然可以啾,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特别的小兔子啾。”   不知怎么的,小於想起在绒绒球星的时候,五哥、九姐还有他们玩得好的那群兄弟姊妹,总说自己是全家最笨的孩子。   因为他瘦小、怯弱,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到了三岁还不会收耳朵和尾巴的小兔子,所以他是全家人都瞧不上的小笨蛋。   不仅别人嫌弃他,小幼崽也很自卑,总觉得自己也许永远都长不成能够守护mama的小战士。   然而今夜有一只小鸟告诉他,你聪明又勇敢,是最特别的小兔子。   是特别好的小兔子。   想到这儿,崽崽有了信心,挺起小胸脯,告诉疑惑地看着他们的成年人:“他、他说,好久不见,你有小胡子啦。”   休斯先是摸了摸自己胡子,想起几年前同凤凰认识的时候,的确还没留。   是因为在黄昏晓星发生了太多,见证了太多,想用什么方式来铭记这段刻骨难忘时光,才选择了蓄须。   哎不对。   等会儿。   他震惊地看向小於:“崽儿,你能听懂他说话?”   小於点头:“可以哒。”   休斯持续吃惊脸:“你能跟花花草草交流,还能听懂鸟叫声?天哪,这是什么迪○尼设定,哎哟你妈真是捡到宝了……”   小兔子和小鸟相视一笑。   当然是捡到宝啦。   小垂耳兔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宝宝呢~ 第47章   现在小於知道了,这位小鸟朋友的大名叫做纪攸,有很多不同的小名,比如医生叔叔会叫他九九,mama好像是叫他小九,据说他的那位饲养员还有别的称呼。   小凤凰问小兔子,想要叫自己什么。   幼崽对“小九”这个名字还停留在那个看不起自己的九姐,决定还是换一个。   他仰脸望着飞得高高的凤凰:“我可以叫你小鸟吗?”   纪攸飞过来,落在他面前,弯弯眼睛:“可以呀。那我也接着叫你小兔子啦。”   他们交换了称呼,很原始,但也很高效。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睡到一半被秘密花园的光晃醒的休斯坐在沙发上,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九九,你准备维持这个样子还是变回人形?”   纪攸:“啾啾,啾啾啾。”   尽职尽责的小兔子翻译官:“‘先这样,因为要给枝枝一个惊喜。’”   休斯:“那你看出来小崽儿的耳朵是怎么回事了吗?”   小於也跟着看向纪攸。   他同样很想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小兔子里只有自己不能化形呢?   是因为吃得不够多,没有长得高高壮壮,太弱小了吗?   凤凰似乎是看出了小家伙的忧心忡忡,回答并不是对着休斯说的,而是对着小於:“你知道吗,有的时候和别人不一样,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好喔。也许是因为,我们有不一样的本领,要承担和大多数人不同的命运呢。”   他的用词并不深奥,但很玄妙,对于三岁多的小幼崽来说还是太高深了。   不过小於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小鸟也和别人不一样吗?”   纪攸问:“休斯跟我提过,你有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很多兄弟姐妹,对不对?”   小兔点头。   的确是兔丁兴旺的一大家子,不过,他也没有从那儿感受到什么亲情之爱。   纪攸的琉璃瞳有几分落寞:“我没有家人呢,我是我们族群遗留的最后一只。我长大的森林里,不仅凤凰,连其他小鸟都没有。我小的时候也很孤单,羡慕别人有爸爸妈妈,而自己总是孤零零的。”   每个孩子在听故事时都会入迷,也都会急急地问:“然后呢?”   凤凰瞳弯弯:“后来呀,我就捡到了我的饲养员,离开森林跟他去了帝国的母星,就有了很多好朋友。”   小於听着,好像和自己有点儿像。   他被监护人捡到,留在了联邦首都星,认识了梁施叔叔、机器人管家、fufu哥哥、程阿姨,还重逢了漫漫姐姐。   他们都一样,离开孤独的泥沼,拥抱了幸福的新生活。   凤凰看着懵懵懂懂的小幼崽,就像是看见了孤雏时的自己,心念一动。   他重新变回人形,蹲在小於面前,心疼道:“小兔子,我可以抱抱你吗?”   虽然小於还没有从纪攸讲述的故事中回过神、搞清楚和抱抱有什么关系,但兔兔是很喜欢贴贴、幼年也缺乏贴贴的小朋友,欣然答应。   纪攸没有像KFC那样直接将小孩子抱起来,而是半跪在他面前,倾身向前,柔柔地将幼崽圈进自己臂弯。   小於感觉到凤凰的下颌贴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的肌肤接触叫他体会到了对方流动的悲伤。   男孩不明白,为什么抱抱会难过呢?   不管怎样,好朋友不开心的时候,要安慰才是。   他抬起手,学着以前爸妈哄五哥的样子,轻轻拍了拍纪攸的背,还喃喃着:“不哭不哭噢,不哭不哭,乖宝宝不哭。”   那是以前他最想要的爱。   如今,也可以主动分给别人啦。   纪攸原本还沉浸在心疼小家伙、以及想起自己雏鸟时期的情绪低潮中,眼圈都红了,被这么一本正经地哄,破涕为笑。   他松开小垂耳兔,捏捏软嫩嫩的小脸蛋:“谢谢你呀。”   小於眨眨眼。   小鸟朋友和他认识的其他人,好像都不太一样。   温柔,轻盈,洁白,好像随时可以挥挥双翼,飞去很高很高的地方。   这就是人类和神禽的差别吗?   说到翅膀,凤凰突然一怔,随后金光哗啦弥漫,在几秒钟之内又变回了小鸟。   这一次比之前的还要迷你,成了只连小於都能放进手心里的、真真正正的小奶啾。   奶啾拍拍翅膀,急速向着屋顶飞去。   最后把自己藏在了吊灯后面。   小兔子吓了一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随即耳朵翘起来,听见了熟悉而细微的动静。   转头,正巧看见卧室门滑开,监护人乘着轮椅从里面出来。   诶?   小鸟为什么要躲着mama?   他们不是很久没见的好朋友吗0.0   另一边,岑寻枝怎么都觉得眼前的景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首先,向来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起床的休斯,此刻出现在客厅,虽然歪在沙发上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其次就是小兔崽子了。   小於坐在休斯身边,够不着地的小短腿只能悬空,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乖巧:“Mama早安~!”   看起来很正常。   这种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小孩儿见到他,无论何时何地,向来是要立刻到他身边,而且是用跑的。   今天怎么这么克制?   “岑小於。”他问,“怎么起这么早?”   喊全名,就意味着心情不太妙了。   可小崽子还是一脸“我是全世界最乖的宝宝”,眨巴眨巴大眼睛,罕见的,居然不回答他问题。   以及仍是坐在那儿,没有过来。   ……反了天了。   难道孩子这么快就已经到叛逆期了吗?   本以为还会再过些年……   岑寻枝既有些微的恼意,又有说不上来的挫败感。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黑。   有谁从背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有人偷袭!   岑寻枝肌肉骤然紧绷,根本无须思考,从军校到战场多年的训练和经验教训都在敦促着他的本能立刻做出反击,捏碎胆大包天的偷袭者的骨骼——   直到陌生而熟悉的嗓音柔柔响起:“猜猜我是谁?”   一句话。仅是一句话而已。   一段声音,将他瞬间带回了几年前满目疮痍的黄昏晓星。   晦暗逼仄的天空下,破碎流离的大地上,他见证过太多,失去太多。   但也得到了一些。   本以为绝望的长夜将永无尽头,直到金光熠熠的小鸟儿从不知名的远方来,衔来光明和希望。   此前横生的戒备和怒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岑寻枝平复心跳,“啧”了一声:“放开,别闹。”   语气仿佛责备,可又是温和,甚至带着点儿宠溺。   小凤凰依言松手,转到他面前咯咯笑着:“我没有呀,我都没让你继续猜了,是不是很乖?”   “嗯,乖,你最乖。”岑寻枝敷衍道,“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说一声。”   “不突然呀,我可是上周就跟你们说过啦。”少年的凤凰瞳剔透明亮,“好久不见,枝枝。你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吗?   岑寻枝看向那边满脸“看,是惊喜吧”的小於和休斯,还有听见动静从楼上揉着眼睛下来的漫漫,以及火急火燎从休眠舱出来的KFC。   除了在家的这几个,他的生活中还多了频繁拜访的梁施与程,以及吉尼母子。   就像他之前某天晨起时突然发现的,他好像突然拥有了一个吵嚷、烦人、又叫他忍不住挂心的大家庭。   很多很多的情感,很多很多的爱,如同冰川融化过后的洪流,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来。   而他已然深陷其中。   “嗯。”他的嘴角弯出柔和的弧度,“一切都好。”   *   “所以,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岑寻枝问。   他们在花园里晒太阳。不是有绒绒草们的秘密花园,就只是普通的那个。   晒太阳是好习惯,但也只有有闲情逸致的人才会去做;过去KFC把这个小院子打理得漂漂亮亮,岑寻枝却连来坐一坐的心情都没有。   现在,什么都在改变。向着好的方向。   岑寻枝和休斯都坐在KFC准备好的桌椅那儿,唯有纪攸坐在篱笆上。   那里看着可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当事人倒是悠然自得。   他是鸟儿,总喜欢停歇在高处。   纪攸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望着不远处:“他们看起来很开心。”   垂耳兔小姐弟在花丛里追蝴蝶,他们都很轻,也很小心,不会踩坏花草。   有一只蓝闪蝶落在小於的鼻尖,吓得小兔子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漫漫躬身,像一只即将狩猎的猫那样从另一个方向悄悄地、悄悄地接近——跃起——扑——   蝴蝶飞走了。   小姑娘很泄气,更小的男孩儿反过来安慰她:“不要紧呀姐姐,我们还可以再看别的!”   漫漫觉得有道理,两个孩子又追逐下一个目标去了。   KFC端着饮料与小食的托盘,放在桌子上。   纪攸低头看向岑寻枝:“一定比在原来的家庭要开心。”   休斯道:“但他们总不能一辈子这么躲藏下去。咱家的小崽儿先不谈,那个小丫头本来可是能收起耳朵、自由出现在外面的,现在叫她反过来遮遮掩掩,一定很不习惯——九九,我想,要是有办法,还是得让他们收起兔耳朵来才行。”   岑寻枝:“……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   休斯:“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凤凰闻言,沉默不语。   他同样不是人类,也曾有过在人类世界如履薄冰掩藏真实身份的经历,有过一时无法恢复真身或人形的恐慌,最能理解总要「躲藏」的苦楚。   那边的小兔子们还年幼,没有见识过太多来自世界的恶意。   好在,他们都有各自的堡垒,能在真正长大之前,将他们完好地保护在里面。   “兔子妹妹的情况比较简单,既然她以前可以完全化形,那么现在也只是受到绒绒草的暂时影响,晚点儿我会用灵力帮她探查一下。”纪攸的眉心拧成小小一个结,“但是兔宝宝的……就比较复杂了。”   休斯刚喝了口葡萄汁,差点把自己呛着:“等会儿,你叫他们什么?”   “兔子妹妹和兔宝宝呀。本来我都是叫小兔子的,不过发现有点儿不好区分,所以改了一下。”小凤凰笑眯眯,“是不是很可爱?”   休斯扶额:“还真是你的风格……好,我不打断,你继续说。”   纪攸敛起笑意,看向旁边那个:“枝枝,我觉得,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   岑寻枝挑眉:“你可是神禽。连你也做不到,还有谁可以?”   “唔,严格来说并不是‘谁’,而是……”纪攸没说完,直接一转话题,“枝枝,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岑寻枝问:“什么?”   凤凰双手撑在篱笆上,晃了晃腿,风吹起他长长的发丝:“你记不记得,在黄昏晓星,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补充,“其实应该是说盐盐的。”   岑寻枝没有忘。   那时的他还是岑大校,是黄昏晓星战地总指挥官,一切资源分配方式都以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来的目标和划分方法为优先,无法赞同纪攸执意要救一个奄奄一息的幼儿的执拗举动。   在他看来,那孩子根本活不过三天。   岑寻枝不赞成纪攸救她,与其说是没有“性价比”,不如说早已预见少年会因为她的离去而痛苦。   所以他跟他说,「选择和他人结成一段关系,就是选择一段注定的悲伤。」   没想到那个命在旦夕的孩子活了下来,也没想到,纪攸一直记得这句话。   “你曾经打定主意,不再同任何人拥有长久的羁绊,就是为了拒绝任何坏结局的可能性。”纪攸看向小於的方向,“那为什么,现在又为自己埋下了悲伤的种子呢?” 第48章   “看,这个是我。”   “这个呢,就是西盐啦。唔,她比你大,你应该可以叫她盐盐姐姐。”   纪攸把小於抱坐在腿上,翻PADD里的相册给他看,一个个认。   小幼崽还不太明白,抱着自己的这个漂亮哥哥,就是联邦亲密的邻居、合作伙伴、盟友,人类帝国的皇后殿下。   而他刚刚指的照片里那个黑发蓝眼、面色苍白的小女孩,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小公主,也是当初岑寻枝在黄昏晓星连同纪攸一起捡到的另一个孩子。   纪攸还在继续,翻到一个黑发银眸的高大男人时,眼里的笑意甜蜜几分:“这个,是我的饲养员,也是以前的监护人哦。我想想,你叫他小谢哥哥就好啦。”   岑寻枝不赞同:“不合礼数。还是要叫陛下的。”   纪攸吐了吐舌头:“这个称呼听起来真的很累。”   小於坐在纪攸怀里,仰脸问:“什么是‘陛下’?”   一个对于小兔兔来说完全陌生的词儿。   赛瑟纳林从总统联邦制更改为议会联邦制,小於现在接触过最高的头衔,也就是papa的“议长”。   陛下,又是什么呢?   向一个三岁半的崽崽解释帝制可能过于困难了,所以凤凰简单地解释:“皇帝陛下是很厉害的人哦。”   在小鸟心中,那就是全世界最最英勇、最最拉风的存在啦。   小於似懂非懂,视线再度聚焦在PADD上。   黑发的大哥哥,和黑发的小姐姐,长得有一点点像。   小鸟朋友说,他们是兄妹。   小兔兔也有哥哥和妹妹,但他们都并不喜欢他。   除了漫漫姐姐,他很难体会到什么叫做兄弟姊妹之情。   不过小鸟朋友说,很快,他也会见到他们——小於把纪攸和岑寻枝给出的称呼结合了一下——皇帝哥哥,还有公主姐姐。   小鸟朋友说,要带他暂时离开这颗星球,去往很远很远的另一个地方。   小兔子的心怦怦跳。   他出生以来,唯一经历过的旅程只有从绒绒草星到赛瑟纳林首都星。   不,那根本不是旅程,只是一个被下了安眠药的幼崽,在走私船舱最底层恐惧而苦痛的几日。   要怎么隐瞒垂耳兔身份通过联邦边检,怎么顺利抵达遥远的阿尔法象限,那些都是大人考虑的事。   至于小朋友要期待的只有——他要旅游啦!   去很远的地方,去那些会发光和眨眼的星星上。   简直不可思议。   那些遥远的星星上,会有什么呢?   也会有和自己一样的小兔子吗?   会有mama这样好看的人吗?   会有别的小鸟朋友吗?   小幼崽的思绪漫游银河,脑容量简直不够用啦。   另一边,大一点儿的漫漫则很清楚这个漂亮哥哥不光是要带他们“旅游”,更是来帮他们姐弟俩的。   只有顺利收起耳朵,才能在这个国度更安全、更自如地生活下去。   她和小於一样,坐着时双手总是乖巧放在膝盖上,今天穿的橘红色小裙子不规则的裙边像花蕾一样展开。   纪攸对她说:“我会带你和‘它’见面,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漫漫问:“‘它’是什么?”   不仅漫漫想知道,岑寻枝和休斯也好奇。   凤凰抿嘴一笑,卖了个关子:“现在还不能说哦,到了你们就知道啦。要抱着虔诚之心,好吗?”   “虔诚……”不到七岁的小姑娘不懂这个词,“什么叫虔诚?”   纪攸问:“你有很想实现的愿望吗?”   漫漫想到养母下班时疲倦的面容,想到她偶尔大半夜还会被那个讨厌的上司叫起来工作。   她当然有。   快快长大,挣多多的钱,就可以养妈妈了,妈妈也有底气换一份更轻松、更开心的工作。   女孩比之前都郑重地点点头。   “那就是啦。”凤凰微笑,“记住你的愿望,见到‘它’的时候,要很尊敬,祈求‘它’帮你实现愿望——这就是‘虔诚’哦。”   休斯唤他:“九九,你来看一下寻枝的腿。从生理上比之前好很多,不过还是你用灵力探查一下比较全面。”   纪攸点点头。   他来之前,休斯在通讯中已经告诉他,自从养了小於,岑寻枝的精神力损伤有了恢复,连双腿都恢复了知觉。   凤凰乃天地日月精华孕育出的神禽,有疗愈万物的强大灵力,偏偏对岑寻枝的精神力问题无计可施。   然而这只看起来并无多少特别之处的兔兔幼崽,竟可以拯救岑寻枝,是他颠簸沉浮中唯一的浮木。   他们是注定要成为一家人的。   *   仔细算算,岑寻枝已经有四个医生了。   克里斯汀负责他的心理健康;   休斯大包大揽生理上的所有;   小於针对精神力问题;   纪攸则能够比其他人都更清晰和深入地探查精神力恢复程度。   凤凰完成检查后,神色欣喜:“是真的,真的好了很多!按照这个进度继续下去,不出半年,就能够尝试着站起来看看了。”   他把小幼崽举起来转圈圈:“你真的是很棒、很棒的小兔子!”   最近时不时就有人把小於举高高,崽崽已经不那么怕高了,尤其是小鸟朋友抱着他的时候,感受到的风好像都不大一样,高兴地咯咯笑。   他能帮助mama站起来呀。   此前小鸟朋友和漫漫姐姐所说的,“虔诚就是心怀愿望与尊敬”——那么他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够看见mama真正地站起来,完全恢复健康。   那么,等自己见到那个遥远星星上神奇的“它”,他一定要很虔诚,很虔诚许愿哦。   旁边的KFC闻言激动地直抹眼泪:“真没想到,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少爷这一天……”   身为当事人的岑寻枝倒是比他们都要平静,问机器人:“你见过我站起来吗?”   KFC:“呃……”   他是在岑寻枝受伤退伍、回到首都星之后才被制造出来的,还真没见过。   机器人绞尽脑汁想个合适的说法:“这个这个,那个那个……这是因为,少爷您在我心中的形象永远是高大的!”   岑寻枝无奈:“就你歪理多。”   大家都笑了。   *   既然初步制定了要带垂耳兔小姐弟去帝国的计划,每个人就要各司其职准备起来了。   如何让小兔子们避开边关检查的这部分交给纪攸,身为尊贵的帝国皇后,他一定有自己的特殊渠道。   再不济,请他家那位陛下小小地出面一下总是可以的嘛。   KFC要负责给所有人打包行李;   休斯继续当医生,尤其重点准备岑寻枝所需的药物;   漫漫得亲自告诉妈妈,她不能跟去,请她放心自己;   小於呢,又要在“可以带绒绒草幼苗、但不能带绒绒草成株”这个问题上做苦恼的小裁判,不仅要安抚秘密花园里的成株们,自己很快就会回来,还得请求幼苗们别太过嘚瑟,以防吵起来。   岑寻枝……   岑寻枝只要请假就够了。   去边防局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着纪攸最开始抛出的那个问题。   其实简化一下就是在问,为什么要收养小於。   不仅纪攸问,休斯,梁施,连KFC都会问。   他自己也有过犹豫——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冒着被革职查办,甚至锒铛入狱的风险,养一只来路不明的小垂耳兔。   也许有一天幼崽会被联邦强硬“没收”,也许只是有一天他长大了,自然而然离开自己——就像那个人一样。   他曾经告诉凤凰,建立关系就是注定要建立悲伤。   后来他还听说过古人类有一句话,叫做「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可是。   他想起小於总是依恋望着自己的双瞳。   小手黏着衣角晃啊晃撒娇。   在被窝里滚来滚去最后钻到他怀里。   闭着眼睛也要翻来覆去念“mama”“mama香香”“好爱mama”。   ……   细小的,柔软的,每一天的点点滴滴。   凿开闭塞多年的石头堡垒,填满贫瘠心脏干涸的龟裂。   他就像童话中囚于笼中的绝望困兽,等来了能够解救自己的年幼的小勇士。   (当然,小於更愿意把监护人比作“高塔上的公主”。)   也许有些事,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到了单位后,岑寻枝先是在系统上提交了自己的年假申请,然后开始分部门交代工作。   梁施非常遗憾不能同他们一起去,不过上司出远门,稽查局的责任就压在自己肩上了,绝对不能给少将丢脸。   岑寻枝在走廊上遇见了程。   两人看见对方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毕竟稽查局和司法庭一向不对付,就算他俩私下已经有了密切的交集,在单位还是要保持原状,不能被其他人看出端倪来。   这是他们为了孩子们,不需要语言也能达成的默契。   程与他擦肩而过时轻声道:“漫漫就麻烦您了。”   岑寻枝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程很不满地“啧”了一声。   他应声望去,是桑克斯。   八成,不,是九成九,知道他要请假的消息来找茬的。   程整理了下着装,勉强挂上笑脸:“庭长。”   桑克斯笑容满面地阴阳怪气:“小程啊,上班时间,来这儿和分局同事增进感情呢?”   程的表情僵了下,她一时不知桑克斯的话究竟是在指责自己与岑寻枝短暂的交谈,还是察觉到了她和梁施……   “她过来拿文件,是提前沟通好的工作需要。”岑寻枝淡淡打断,“倒是庭长,来稽查局有何贵干?”   桑克斯见他居然主动维护程,面色有一瞬的阴沉,尔后继续假笑:“哎呀,我这不是听说岑局要请假,过来关心一下嘛。您这是病假?身体不舒服?”   他用一种叫人厌恶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岑寻枝一番:“是不是在哪儿寻来新的名医?”   岑寻枝并不受他的挑衅和暗示影响,语调如常,不卑不亢:“我身体如何,不劳庭长费心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办公室了。”   他冲程点点头:“你跟我说的事,我会办好的。放心吧。”   程愣了下,也连忙点头。   岑寻枝调转轮椅,进入办公室。   那讨厌的嗓音追魂似的再度响起。   “我听说,岑局长请了半个月的假。这可不是一段短时间。”桑克斯在他背后阴沉沉笑道,“半个月,足以发生很多事了。也许等岑局休假归来,边防局已经……不一样了呢。”   岑寻枝没有回头。   大门无声闭合。   桑克斯也不是第一次在他这儿吃闭门羹了,反正现在有更好的消息吊着他的心情,转头对程笑盈盈:“副庭长,恭喜你,很快就要升职了。”   程面上带笑恭维回去,内心悚然。   难道之前那个传闻是真的,边防局……要重组了吗?   到时候会是什么局面?   没有了稽查局和司法庭相互制衡,岂不是要一家独大?   一想到以后大概率所有人都要听桑克斯这个老登的指手画脚,她脑壳都疼。   ……要不还是趁早辞职算了。   带着漫漫离开赛瑟纳林,找一个可以允许垂耳兔自由自在生活的边陲星球,种地,做菜,养崽。   那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她瞄了眼紧闭的大门。   能为小於付出那么多的岑Sir,一定也有相似的愿望吧。   另一边,办公室的安静被腕机的嗡鸣打破。   岑寻枝见呼叫者的备注是“枕头、血液、十字架”,本不打算接,又怕是小兔崽子出了什么事儿,还是摁下接听。   通讯那段传来的并不是休斯的大嗓门儿,取而代之的,熟悉的小奶音欢欢快快钻出来:   “Mamama,fufu哥哥可以和小於一起去旅行嘛~?” 第49章   弗拉夏一遍脱鞋一遍左右张望:“不是说家里来了客人吗?在哪儿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就已经省略“你家”,直接变成“家”了,KFC在心里叹气,真是个自来熟的孩子。   其实按照少爷事事要与人保持距离的性格,应当是不喜欢太自来熟的人的,不过对弗拉夏倒是嫌弃又宽容。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崽崽特别喜欢这个活泼的小哥哥吧。   在所有人讲话都轻声细语、安安静静的时候,也只有吉尼小子能打破沉闷和尴尬。   向来害羞的小於每次和fufu哥哥在一块儿,都会开朗许多。   岑寻枝的教育理念还是很先进的:孩子总得和不同的人接触,才能知道世界上谁是好人,又是谁能对孩子的成长起到好的影响。   机器人管家给小少年找来专属的拖鞋(还是上次少爷吩咐的,给这小子专门准备一双,这样就不用穿别人的、或者光着脚在家里走了):“小先生,如果您指的是小殿下,那么他和休斯先生一起出门了。”   纪攸有强大的疗愈力,在黄昏晓星时就当过休斯的助手,除了对岑寻枝的病束手无策,看望其他病人都是百试百灵的。   一大早休斯就拖着他去巡视街区,随手救病治人了。   说是休假,其实根本停不下医生的本职工作。   在有各种皇亲国戚、天潢贵胄的人类帝国,“殿下”是个很常见的称呼;   但在赛瑟纳林联邦,就显得很罕见了。   平时不大关心星际新闻的弗拉夏一时没反应过来:“殿下?谁呀?”   KFC:“就是那位客人。”   弗拉夏只是之前一块玩儿的时候听小於弟弟说过家里有客人来,具体是什么人也不晓得;其实说实在的,也没有很感兴趣。   毕竟他来岑家就仨目的:找小於弟弟玩,瞻仰偶像岑长官,以及跟着手艺很好的机器人蹭吃蹭喝。   KFC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小皇后的身份,理论上这应当是机密;好在弗拉夏没有追问:“小於弟弟呢?”   KFC:“崽崽和姐姐一起在楼上看书,您想参与吗?”   弗拉夏皱了皱鼻子:“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看到别人和我抢弟弟。可以请您让他下来玩儿吗?”   KFC心想,漫漫是崽崽的亲姐姐,您才是外来的那个,何谈“抢”字。   嘴上恭敬答道:“我去问问,您稍等。”   小於一听fufu哥哥来了,立刻放下手里播放仿真绘本的PADD,就要下楼去。   快到门口又急刹车,回头看靠在一堆抱枕里的另一只小兔子,他们刚才是一起这样陷在里面的。   崽崽问:“小七姐姐,一起吗?”   漫漫喜静,不爱闹,尤其和这个总抢自己弟弟的少年相看两厌,不愿意下楼,宁愿留在房间里继续看书。   她撇撇嘴:“你们玩儿去吧。”   幼崽很为难。   他早就发现了,漫漫姐姐和fufu哥哥都不喜欢对方,因为他们都太喜欢自己了(害羞0///0)   他们希望他一次只能选一个,这就让想要所有人都一起开开心心玩儿的小兔兔很难办了。   小七姐姐是他最喜欢的姐姐,fufu哥哥更是最喜欢的小哥哥,让崽崽只能在其中挑一个——做不到呀!   自己无法抉择,小家伙求助地看向在场唯一的成年人(是不是“人”存疑)。   可惜,KFC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崽崽在以后的人生还会遇到很多次,他必须要学着自己解决。   没办法,谁让他们家崽崽这么可爱,谁都想rua一把呢?   KFC用一种鼓励、且略微有点看好戏的眼神望着小於。   大方地解决吧,他们都这么喜欢你,一定也会尊重你的选择哦。   既然Cici也不肯帮他,小垂耳兔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艰难地做出决定了。   他想到一个好办法,哒哒跑到漫漫面前,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穿在漫漫放在一旁的小熊玩偶上,大小意外得合适。   小於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拉着小熊,将玩偶的爪爪放在漫漫的手心里,认真道:“姐姐,先让它陪你,小於一会儿就来,好不好?”   漫漫先是低头看看熊爪,然后再看看弟弟比玩偶还要软绵绵的小手,噗嗤笑出来,向前碰了碰他的额头:“知道啦,你去玩吧,但是要记得回来哦。”   小於捂着额头,开心地弯起眼睛:“好~!”   一场“争宠危机”就这么被春风化雨解决了。   KFC摇着头笑,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兔子下楼。   看来以后自家小崽崽会成为很不得了的角色呢。   不仅万人迷,还是很会端水、处理得相当游刃有余的万人迷。   这就是天赋吧。   到时候,真要为怎么处理踏破门槛的追求者们而焦头烂额的人,可就是少爷啦。   *   弗拉夏发现了一种既能跟小於弟弟玩,又可以蹭吃蹭喝的新活动:和小於一起,跟着KFC一起做烘焙。   简直完美。   KFC当然也很愿意这种互动,照顾崽崽和陪崽崽玩儿对他来说是种享受。   每次小於决定想吃什么,他去准备相应的材料。   今天做的是一种人类很爱吃的甜品,芒果毛巾卷;由于家里长身体的小朋友比较多,吃太多糖不好,就改成了小个头的mini卷。   厨房里的淡奶油没有了,KFC去备用储存室找。   回来的时候,看见两个男孩儿以同样海拔站在流理台前——当然,小於得站在小凳子上才够得着。   孩子们正在筛低筋面粉,已经戴好了围裙和手套。   小於的那件印着黑猫,自从那回游园会看见监护人戴黑色猫耳之后,他就爱上了这种图案。   至于岑寻枝每次看到猫耳都会有触电般的不好回忆,这些是小朋友所不知道的。   机器人揣着材料正要进厨房,就听见戴着印有狼脑袋花纹围巾的弗拉夏屈起手指,作张牙舞爪状龇牙:“嘿~嘿~嘿,小白兔,现在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啦~”   KFC:“???”   少爷、休斯医生、皇后殿下都出门了,漫漫在楼上,厨房的确只剩下这俩小家伙。   可是。   我呢?   我难道不是人——   哦,我还真不是人。   小於被弗拉夏逗得直笑,咬字都有点儿不清了:“我今天,今天是小喵咪,不是小兔叽。”   弗拉夏被这种软糯糯的小奶音萌化了,捧脸:“不管是喵咪还是兔叽,今天都会被我叼回窝,一口吃掉!”   小兔兔本来想配合幼稚的小哥哥做一个惊恐的表情,可是看到他的脸颊上沾满了面粉,根本笑得停不下来。   弗拉夏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滑稽,双手叉腰,装模作样叹气:“笑点这么低,不好不好。”   KFC姗姗来迟,万向轮无声地滑到他们背后,随手抄起一张湿巾抹着小少年脏兮兮的脸:“看,到底谁才是小花猫。”   “我&%!、没有&)*——#!&喂……!!”   KFC的手法简单有效但粗暴,少年哀嚎不止。   旁边的小兔子都快笑得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弗拉夏好不容易逃出机器人的磨爪,见小的那个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摔着,连忙从背后把小於拦腰抱起来。   小兔子一时惊慌,小短腿在空中乱蹬,不知怎么的把差点把面粉盆踹翻。   多亏KFC眼疾手快,英勇地扑向面粉盆——   然后整个盆彻底翻了。   一大、一中、一小,被漫天飞舞的面粉浇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面面相觑,都傻了眼。   漫漫听见楼下传来锅碗瓢盆摔一地的动静,忙不迭跑下来看。   还没到厨房,就已经看见外面地上斑驳的痕迹。   她小心翼翼避开,扒着门框往里瞧,就见到这三只型号不同的……嗯,雪人。   最小号的那个还一直在打喷嚏。   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小姑娘使劲儿忍住笑,憋得讲话声都变了调:“那个,咳,请问……要帮忙吗?”   KFC率先从惨剧中回过神来,拎着最小的那个交给漫漫:“麻烦您给崽崽先擦一下吧,先擦脸就行,待会儿我给他洗澡。”   平时很爱干净的小女孩唯有在面对弟弟时不怕脏,从机器人那儿接过面粉还扑簌簌往下掉的小於:“好的。那您呢?您进了这么多粉尘不会……”   KFC拍了拍胡子上的面粉:“应该不会,我有做过全面的防水防尘设计,还是很严密的。”   弗拉夏蹲下来,徒劳地一小撮一小撮捻着面粉,苦着脸:“这可怎么办?”   KFC安慰他:“没事儿,小先生,您去收拾一下自己,这里交给我来打扫就行。”   弗拉夏担心:“可是您会不会太累了?”   可不只是地上有面粉,橱柜、灶台、水池……哪哪儿都是;刚才真的和下了场雪没什么差别。   KFC感到很暖心,屈起胳膊,给他看人造的肌肉:“放心,我可是全能机器人啊,区区卫生清洁不在话下!”   弗拉夏顶着一头一身的面粉,匆匆回自己家洗澡。   KFC关好厨房的门,开始紧急吸尘作业。   客厅里的漫漫正在细心地给小於擦脸,相似的场景,可比方才KFC抹弗拉夏要温柔多了。   小幼崽仰脸任姐姐擦,忽然道:“姐姐。”   漫漫又换了张干纸巾,确定弗拉夏没有回来之后,帮他摘下兜帽掸耳朵毛毛里的面粉:“嗯?”   小於乖乖闭着眼睛:“今天本来,要做芒果。”   小朋友讲话会省掉一些词,他说“做芒果”,就是“做芒果味甜点”的意思。   漫漫附和:“芒果好呀。”   小於试图睁开眼,可睫毛上还黏黏的,只好接着闭上:“芒果好。”   漫漫:“嗯,好。”   小於见她好像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姐姐喜欢芒果。”   小姑娘的动作一顿。   她理了理其中逻辑,惊讶道:“你是想说,因为我喜欢吃芒果,所以你今天才想做芒果味的甜品吗?”   幼崽很高兴自己终于被解读了,睁眼点点头:“小於想姐姐开心。”   小兔子是一种泪腺很发达、也很脆弱的生物,兔宝宝是,兔子姐姐也是。   漫漫眼圈红了:“……谢谢你。”   她知道。   她其实都知道。   从住过来开始,小於就担心她在这里会不开心。   虽然她暂住在这里是迫不得已,也仅有一段时间而已,不会一直下去。   虽然岑先生和管家先生对她也很好,后来的医生叔叔与漂亮哥哥都很有趣;   可这里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家,她还是会生出寄人篱下的落寞,还是会想妈妈。   尤其是每每看见小於窝在岑叔叔怀里时,岑叔叔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小兔子时,格外想妈妈。   可是她现在明白了,弟弟也是她的家人。   也许,就是全世界她最后的、也是唯一可以见到的垂耳兔了。   妈妈说过,相遇即是缘分,缘分都要珍惜。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卖掉,像那些早早离开家的哥哥姐姐一样,再也不回来,再也见不到家里人。   能在这颗严禁垂耳兔出现的星球上与家族重逢,本身就是很不得了的命运。   能再见到小十七,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小男孩眨掉睫毛上的面粉,才发现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眼泪,手忙脚乱安慰帮她擦眼泪:“姐姐,姐姐不哭,芒果没有了还可以重新做的……”   小笨蛋以为自己在因为吃不到芒果哭呀?   漫漫捉住他快把面粉蹭自己脸上的小手,破涕为笑:“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哭啦。刚才是因为……很开心。”   幼崽的小脑袋瓜已经绕不过来了。   吃不到芒果,开心?   可是,开心的话,为什么又要哭呢?   漫漫再度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弟弟的,这是小兔子们很喜欢的一种表达亲昵的方式:“我只是很开心,你是我的弟弟。”   面粉还没有完全擦干净,本来就白的小兔兔现在更是像雪一样。   他眨了眨眼,其实没明白姐姐怎么从芒果换到了这个话题。   但没关系。   这并不妨碍他的眼睛弯成小月牙:“我也很喜欢姐姐!姐姐,一会儿我们一起做芒果,好不好?”   漫漫也笑:“好的呀。”   “嗯……Fufu哥哥也在。”   “……唉。”   “可是,姐姐还是会和小於一起的,对不对?”   “唔,应该吧。”   “姐姐,姐姐,小於求求你啦~~”   “好吧好吧。但是你要站在我旁边,不要站在他旁边,好吗?”   “好~!”   “嗯,乖。” 第50章   岑寻枝前脚下班到家,后脚休斯也带着纪攸溜达回来了。   休斯兴致勃勃讲着今天又遇到了什么奇葩病人和更奇葩的家属,以及小凤凰又施展了怎样的神秘壮举,堵得想骂骂咧咧的人顿时哑口无言,堪称他行医史上最快打脸,吧啦吧啦吧啦。   休斯行走江湖多年,见闻颇多,口才也很不错,把一个小故事讲得高C迭起、精彩纷呈。   KFC听得津津有味,兔兔姐弟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漂亮哥哥。   就在这时,洗完澡的弗拉夏回来了。   不仅是他,听说儿子毛手毛脚打翻了原本材料的吉尼夫人,也带着重新采购的甜点用品登门。   需要额外标注的是,岑寻枝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程和梁施每隔两三天会来探望一次漫漫,每回来都带上新衣服、玩偶和零食,还是给小姐弟的两人份。   岑寻枝扫了一圈,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不知不觉,这个曾经只有他和KFC的冷冷清清的房子,居然挤了十个人。   ……十个人!   不管放到哪个国度、哪片星域的家庭,好像人数都有点儿太多了吧?   得亏房子大,不然连站都没地方站。   就算每个人说话都小声,十倍的声音叠加在一块儿也够叫人耳朵痛的。   和监护人相反的是,越是人多,小幼崽就越开心。   不仅因为热闹,更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喜欢他。   小鸟朋友特别喜欢像搂玩偶一样把他抱在腿上;   (其实如果纪攸变回小鸟形态的时候,小於也很喜欢反过来抱着他)   Cici正从程姨姨那里划分他和姐姐的东西;   漫漫姐姐看见Fufu哥哥来,立刻往他旁边靠近,挽住他的手臂;   Fufu哥哥对她做了个鬼脸,一屁股坐到自己另一边,亲热地捏了捏他的脸;   梁叔叔正在跟医生叔叔探讨一个非常深奥的问题,名为“赛瑟纳林人和人类的精神力究竟有什么区别”;   小於基本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Mama就更不用说啦。   虽然mama现在尽可能离他们这群吵闹的中心点远远儿的,但崽崽知道,mama一直在看着自己哦\^o^/   小於曾经也有过一个大家庭,比现在的容量还要大得多。   可他在那儿什么都得不到,只能捡别人剩下的,还一不留神就被会抢走。   那些只是有血缘关系的兔子罢了,并不代表就是家人。   现在这些,除了姐姐以外与他连种族都不同的,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所以他喜欢现在的热闹。   哪个小宝贝不想徜徉在爱的海洋里呢?   休斯和梁施对精神力的话题争论不下,尤其在人类饲育的灵宠能不能安抚赛瑟纳林人上面。   但他们还是有且仅有一个观点能达成一致:小幼崽对治疗监护人那所有人都感到棘手的精神力损伤,有奇效。   纪攸微笑着低头冲小於小声道:“看吧,大家都知道你特别厉害呢。”   被夸奖的小垂耳兔脸蛋红扑扑的。   看得旁边的弗拉夏又想咬一口。   会不会是草莓味?   草莓味的小白兔奶糖……   咦。   弗拉夏愣了愣。   为什么自己会老是觉得小於弟弟像只小兔子呢?   难道是因为游园会那天弟弟戴了兔耳朵吗?   不对,早在那天之前,他就总觉得弟弟像只小兔兔了,白白软软,怯生生的大眼睛。   真的很像小兔子。   话又说回来,小於弟弟和那个小丫头无论何时都要戴着兜帽,幸好屋子里有恒温空调,否则岂不是很热。   哎,好想什么时候等弟弟摘下帽子摸摸他的头发啊,一定也软软的……   虽然他当然懂礼仪,不可以随意窥探其他种族的隐私,但小少年还是会忍不住幻想,帽子底下会不会是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   弗拉夏心思单纯,并不理解联邦的残酷禁令,也没有多想这禁令会带来什么,只觉得万一小於弟弟真的是小兔子,他一定要抱着好好rua一rua——   心思冒出来的瞬间,被很好地抑制住了。   他先是瞥见来到脚边的轮椅,然后才是轮椅的主人。   小少年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笔直地敬了个礼:“长官好!”   长官冷淡而矜持地颔首:“嗯。”   连弗拉夏自己都没意识到,当他看到岑寻枝过来时,就立刻放开了刚才在揉捏小於的手。   有种偷偷欺负小朋友被大人抓包的罪恶感。   尽管那“欺负”并没有恶意,当事崽也欣然接受。   小於看见mama,立刻就想过去。   纪攸把他抱下来,岑寻枝摸摸小兔头:“今天过得怎么样?”   幼崽犹豫了下。   打翻面粉、弄得书房六月飞雪这种事,算不算好呢?   岑少将眼睛毒得很,就算小兔子已经洗过澡、家里也都收拾完了,总还有些不正常的痕迹。   晚点才审一下KFC好了。   他捏了捏崽崽的小手,话却是同弗拉夏说的:“跟我过来一下。”   诶?   不仅是弗拉夏本人,小於和漫漫也很吃惊。   纪攸好奇地望着他们各异的神色,猜测岑寻枝通常情况下是不会和这个小少年单独说话的,才会叫孩子们一脸意料之外的表情。   他眨了眨眼,拦住下意识就想要跟上去的小兔子:“大人有大人想说的话,小朋友就等一会儿吧,好不好?”   小於犹豫着被小鸟朋友重新揽到怀里:“可是,可是fufu哥哥也还不是大人……”   纪攸:“但我想,他们要进行一场‘大人’类型的谈话哦。”   小於:“什么是‘大人’类型?”   纪攸:“成熟,理智,有责任,也有承诺。”   幼崽没有完全明白,不过,还是同意了把时间留给mama和fufu哥哥——他现在最喜欢的两个人。   *   屋子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衬得花园里有些冷清。   少年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然后贴在裤缝,站得笔直,像练军姿。   岑寻枝没有立刻告诉他因为何事,而是带他去了那个以前不曾光顾的秘密花园。   弗拉夏看着满园子的碧绿璀璨的高大植物,一时眼睛都不够看了。   也许是遗传自母亲,他和梁施一样,有着令赛瑟纳林人羡慕的、极为稳定的精神力,所以他长这么大根本没有需要用药缓解的机会,更别提亲眼见到这么多绒绒草了。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每一个赛瑟纳林孩子成长的过程中,都会被教育,绒绒草是联邦最最珍贵的资源,要得到公民的捍卫与珍惜云云。   在少年心中,绒绒草应当是极为罕见和宝贵的。   没想到岑长官家的花园竟然栽种着如此之多——   单纯的男孩儿并不会去细想,这些绒绒草究竟从何而来,只会惊叹:不愧是他偶像,方方面面都这么厉害啊!   夜晚的绒绒草光亮比白天更明显,摇曳之间坠落下细碎光辉,如同孩子们曾在中心花园捕捉过的萤火。   岑寻枝便在那漫天光点中转身,不再铺垫,开门见山:“你跟小於说,想和我们一起去?”   弗拉夏还没从绒绒草大军的震惊中回过神,冷不丁被问,傻傻地“啊?”了一声。   岑寻枝:“……”   岑寻枝耐着性子道:“是不是小家伙告诉你,我们再过不久要出趟远门。”   啊哦,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   弗拉夏这才记起来今天自己来岑家的原始目的。   自从游园会那天,小於拥有了自己的儿童款腕机,还加上了弗拉夏的好友,男孩儿们就算碰不上面也要通过腕机聊天。   纪攸说要带小兔子去遥远的星星上见一见神奇的东西,而监护人也并没有叮嘱这是要保密的事件,小於自然就通过腕机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了fufu哥哥。   弗拉夏一听他们要去帝国,顿时来了兴趣。   别说联邦的男孩儿了,全宇宙的孩子们、乃至大人,哪个没有艳羡过第一帝国的强盛、向往它的繁华呢?   吉尼夫人并不爱旅行,弗拉夏虽然很想出去见识见识,却更想多陪陪她,所以也从来没离开过首都星太远,更别提联邦之外的星域了。   那天通话的时候,吉尼夫人也在旁,见儿子如此憧憬,便微笑着说:“也许你可以问问岑先生,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不能让你一同前去。”   于是就有了岑小於小朋友那欢快的、打进办公室的一通语音。   岑寻枝面对少年充满期待的眼睛,若是放在以前,绝不会介意毫不留情撕碎他的梦;可现在却一时讲不出来。   弗拉夏虽然比小於大上不少岁,可心性纯善,还像个小孩子,尤其在施放星星眼时,跟他家那个越来越会撒娇的小兔崽子像得不得了。   ……自己怎么也就越来越吃这一套了。   养一个孩子,会让人的心脏变得弱小——当然,一般人称之为柔软。   岑寻枝挪开视线:“你不能去。”   少年的神情意料之中垮了下来。   但他既未撒泼打滚,也没有立即放弃,而是像当初请求小於能和自己一起去捉萤火虫一样,据理力争:“长官,我想陈述我可以去的理由:我已经年满十五岁,按照联邦的法律,已经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了,我可以在旅途中完全照顾好自己,也可以替您分担照顾小於弟弟的责任;其次,我的母亲自愿提供本次行程的全部活动资金,哦,不仅是我的,如果可以的话您和小於弟弟还有——”   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孩子,一旦有想要争取的东西,就会变得格外条理清晰,甚至偶尔还能引经据典,这一点还是让岑寻枝刮目相看的。   但问题在于:“不,这不是你的问题。”他叹了口气,“是我们这次的行程需要保密。”   弗拉夏刹住自己接下来列的一二三四五,眨了眨眼:“保密?您要去进行秘密行动吗?为了联邦?”   眼前男孩儿的神情已经转为崇敬,岑寻枝赶紧打断他越来越离谱的遐想:“……不是那种秘密。”   少年不解。   岑寻枝看向周围窃窃私语的绒绒草们,他当然听不见它们的声音,但他知道它们一定在议论自己;这时候也很好奇,每次小东西进来时,会不会被它们吵得耳朵痛。   坐在轮椅上的成年人看着正处窜个子阶段的少年,其实是需要微微抬头的,但他看向任何人的目光都绝不会是仰视:“你知道小於是什么种族吗?”   弗拉夏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长官会突然问这个。   他的发量实在得天独厚,哪怕有这么个习惯性动作,依旧不影响那白金发丝蓬松漂亮。   “小於弟弟一直戴着兜帽,所以我回家查过,可能是桑尼尔族,也可能是伦夏族,也可能是那个那个叫什么……哦!雅科布斯可族。我问过他,但弟弟说他也不记得。所以我也不能确定。”   岑寻枝实在很想叹气,这孩子心大得能装下一个北方星系,居然和小兔崽子相处这么久了,什么都没看出来。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确很遵守规则、尊重隐私,从来没有强迫去探查小於帽子下的秘密。   有点儿傻。   但,是个好孩子。   岑寻枝问:“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小家伙的事吗?比如,他的种族,他从哪里来。”   弗拉夏小鸡啄米般使劲儿点头。   小於弟弟的事,他都想知道——如果弟弟和弟弟的家长愿意的话。   岑寻枝看着他:“我们这次去,就是和他的种族有关。也和……这些绒绒草有关。很多事情不适合出现在联邦,所以,帝国是更好的选择。”   看似模棱两可,其实谜底昭然若揭。   可惜的是,少年完全没get到他的暗示:“绒绒草?为什么?小於弟弟的种族会种绒绒草吗?那是好事情啊!”   岑寻枝:“……”   唉。   傻孩子,真傻。   傻乎乎地让人有点儿想笑,岑寻枝清了清嗓子忍住那莫名的笑意,正经道:“一切顺利的话,回来你就会知道了。”   如果顺利,小垂耳兔就能收起耳朵与尾巴,以后就能和其他孩子一样,自由地走在阳光下、街道上,不用再躲藏。   也不用在带着秘密和别人做朋友了。   周遭的绒绒草们忽然激动起来,岑寻枝朝秘密花园的栅栏口望去,果然是小家伙来了。   他早就发现,每次有小於在,不管哪儿的花花草草都会特别激动。   故事的主角出场,总是要有点儿不同寻常的氛围烘托的。   小兔兔趴在门口探头探脑,既想进来瞅瞅发生了什么,又在努力把自己藏起来。   光是那双扒在栏杆上的小手,就完全藏不住。   但幼崽就是这样一种自欺欺人的生物,捉迷藏时只要自己蒙上眼睛,就当全世界都找不着。   大概是看他们两人出来太久,担心了吧?   不知道是担心那小子会被自己揍,还是担心自己会被那小子气着。   岑寻枝好笑地摇摇头,唤小家伙过来。   被当场抓包的小兔兔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瞬间,然后欢欢喜喜来了。   在小於来到他们身边之前,岑寻枝忽然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了危险,而我没法保护他——”   “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情况,能让您舍得离开他。但是,”   少年罕见不礼貌地打断,却也是打断他悲观的设想。   他的语调和先前的轻快完全不同,在这一瞬间好像忽然长大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到来,我会用尽全力保护好他。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到。”   岑寻枝没有回答。   他们静默下来,一同看向朝着他们蹦蹦跳跳而来、笑容天真无邪的小於。   那是他们愿意付出任何来守护的,最爱的小小孩。 第51章   岑家的一天从忙碌的清晨开始。   漫漫在家就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这会儿洗漱完穿好衣服,坐在餐桌前等待。   负责一大家人早餐的KFC最忙,一趟趟从厨房里运碗碟和杯子。   忙不过来的时候,漫漫会主动去帮忙。   向来要睡懒觉的休斯也不得不和大家同步行动,连胡子都没心思侍弄,半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眼皮沉得像黏了胶水。   今天比平常起得都要早得多,强行被被叫醒的小垂耳兔也慢慢吞吞下了楼,全程睡眼朦胧,走路歪歪斜斜直打跌。   怕他真的迷糊了碰着摔着,KFC放下手里的东西要去抱他。   纪攸来到他面前,笑吟吟:“不介意的话就交给我吧?您去忙别的。”   机器人管家的动作顿了下。   他和小於一样,同样是这几天才见到这位尊贵的帝国皇后,的确如传闻中一样有超凡脱俗的美丽,以及亲切可爱的性格,完全没有刻板印象中皇室那种睥睨众生的自大。   也难怪一向不爱搭理人的少爷愿意交这个朋友。   没人知道神禽究竟需不需要睡眠和休息,小凤凰来到岑家这几天压根没有要自己的房间,晚上所有人都睡觉的时候,他就去花园里待着,怡然自得。   KFC每次充电结束后,不管几点见到纪攸,后者都是精神奕奕,永远优雅动人。   机器人心自问,就算是续航超久的自己,也需要规律进休眠仓保持机能。   这位小殿下可真够奇妙的。   崽崽很喜欢这个温柔又漂亮的哥哥,还闭着眼睛呢,张开小胳膊要抱抱。   娇小纤细的凤凰抱起小兔子毫不费力,稳稳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兔宝宝,醒醒起床啦,今天可要出去玩儿呢。”   幼崽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不想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奶音糯糯:“困困……”   小鸟朋友身上也香香的,虽然是和mama不一样的香味,都很好闻。   是让人安心的香味。   所以,也让兔更想……睡觉……了……   纪攸虽然抱着他不费劲儿,可怎么也叫不醒小家伙,还有越哄睡得越沉的趋势,有些为难。   “给我吧。”   家主总算姗姗来迟,从主卧里出来。   他已经洗漱换装完毕,由于要进行跨象限级别的长途旅程,平日里不得不西装革履的岑局长今天换了套休闲装,主调是轻柔清新的绿色,下装则是白色,看着纯净得叫人眼前一亮。   小兔兔听见mama的声音,眼都没睁开呢,已经从纪攸怀里直起身寻找声源。   岑寻枝道:“把他放下来吧。”   纪攸依言。   小幼崽乍一下从云端回到地里,浑身软绵绵。   但问好还是要有的。他揉了揉眼:“Mama早上好……”   “岑小於。”岑寻枝语调平淡,“昨天我们已经说好了,今天大家都要同一个点起床,不能耽误安排。你打算什么时候换衣服呢?”   监护人的语气并非责备,就连最后一个问句也是一般疑问而不是质问。   然而小男孩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答应过mama的事,可不能做不到!   他转身就往楼上跑,动作之仓皇、之急促,甩飞了一只猫猫头拖鞋。   KFC叹着气连忙给他捡回来:“慢点儿崽崽,别摔着了。”   幼崽重新穿好鞋,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了谢谢。   再上楼的动作,变得“稳重”许多,屏息凝神一步一个脚印,都快成慢动作了。   KFC扶额,倒也不用慢成这样!   休斯没骨头似的倚在沙发上哈哈大笑:“小崽子真有意思,橡皮泥似的,捏成什么样儿他就是什么形状。”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岑寻枝目送着幼崽堪比走钢索般谨慎的上楼动作,不自觉想到,若是小家伙当初没有被自己带回来,现在又会在哪里、是什么模样呢?   幸运的话,找到另一个心善的家庭,也会亲热又依恋地叫别人“mama”吧。   岑寻枝蹙眉。   他不喜欢这个想象。   这个柔弱的、爱哭的、粘人的小兔崽子,已经是他的了。   不会再给别人。   *   小於有一个大大的衣柜,扭着腰,还会双手叉腰,像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家具。   他盘腿坐在衣柜门前抬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爬起来,选了件淡绿色的T恤和奶白色的背带裤。   这条背带裤后面有条仿真的小狗尾巴,里面被心灵手巧的KFC掏空,正好可以放进兔兔真正的小绒球尾巴。   小孩每次穿衣服都是一阵手忙脚乱,好在能勉强穿整齐。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非常满意:自己看起来和mama的颜色完全一样!   小於还不知道,世界上存在一种名为亲子装的东西。   岑寻枝也不知道。   不过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小於先是答:“请进!”   然而小兔兔的声音太小,外面的人没听见。   于是他亲自跑过去,踮着脚开门。   来人是小鸟朋友。   纪攸见到换好衣服的小幼崽,上下打量一番,满眼都是喜爱:“哇哇,兔宝宝这样也太可爱啦!”   小兔兔已经学会了在被夸奖时脸红红和道谢之余,最好还能夸回去,望着对方的琉璃瞳认真道:“小鸟的头发也很好看!”   凤凰今日将长卷发拢起一缕,用天蓝色的蝴蝶结固定在脑后,梦幻如仙子。   纪攸微笑,也在地板上坐下来,和小於视线平齐:“一会儿就要出发了,兔宝宝紧不紧张?”   幼崽还真的有一点点怕。   大人们告诉他,要去的星星非常非常遥远,要坐星舰才行。   而小垂耳兔对星舰的记忆可不怎么好。   纪攸见他眼神里有畏怯,结合岑寻枝提到过的小於的来历,心疼地摸了摸小兔耳朵:“别怕,这次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一个人。”   崽崽听了他的话,用力点点头。   然后想起什么,有些怯怯地问:“小於,会被发现吗?”   打从被监护人捡回来开始,所有人都在叮嘱他、告诫他,一定要藏好自己的兔耳朵和尾巴,不能被没有mama允许的人发现。   小於乖乖记得,到现在对玩儿得最亲近的fufu哥哥,都不曾吐露过秘密。   他之前听见大人们忧心,民用星舰进出联邦边疆的检查是很严格的,就是怕有人偷偷携带垂耳兔或者其他违禁品。   哪怕岑寻枝身为边防稽查局的局长,也一样要按照规定进行检查。   那自己,会不会被发现小耳朵的真相?   纪攸没想到年幼的孩子居然还忧心忡忡这样的事,安抚地冲他眨眨眼:“你放心,交给我好啦。”   小於问:“因为小鸟朋友‘有办法’吗?”   纪攸笑:“是呀,大多数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但偶尔,也会有需要特殊一下的时候。”   特殊,是什么?   漫长旅程中又会发生怎样种种奇遇呢?   小幼崽已经开始期待了。   小兔兔很多情绪都是通过小耳朵反应出来的:   警惕的时候翘得高高的;   害怕的时候耷拉下来;   极度恐惧就紧紧贴着脑袋;   心情宁静时则是平和自然地垂落。   现在这样微微翘着,还一抖一抖的,就是最开心的时候啦。   小凤凰识别出小垂耳兔的肢体语言,被喜悦的情绪所感染,弯弯眼睛,拉起他的小手:“走吧,我们要准备出发咯!”   *   这是小兔子第一次看到辽阔的船坞,和雄伟壮观的星舰,像一座座钢铁打造的小岛。   他从绒绒球星被卖掉的时候,已经被兔贩子下了安眠药,登舰过程中早就昏睡;   醒来之后,只记得请求眼前漂亮的新mama不要抛弃自己,至于身处何处,根本没关心。   他是一只小小的兔兔幼崽,生活在小小的星球,每天能见到的只有山丘、花儿与蓝天白云,从未想象过世界上还有如此磅礴壮丽的人造物。   为了隐瞒小姐弟的耳朵,休斯推了辆双座童车,防风帘外面再套一层遮光帘,挡住别人打探的视线。   这一层防护还不够,由于小於今天挑的背带裤上有小狗尾巴,干脆顺势而为,给他们戴上了有小狗耳朵的帽子。   看起来只是谁家的小宝贝穿了可爱的毛茸茸装,绝对不会往奇怪的地方去想。   继小兔子之后,小於又经历了小猫和小狗的装扮。   反正,都是小可爱。   幼崽偷偷打开一点遮光帘,从缝隙中眺望着基座上停泊的巨型星舰,无数穿梭机忙忙碌碌,往其中搬运着渺小的人类、非人类。   小於抬起小手,朝着遥远的方向抓了抓。   试图抓住一艘飞船,或者一闪而过的惊叹。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   而兔兔很小很小。   他要再快一点长大,变得不那么小了,然后,带mama去看更多美丽的、神奇的新世界。   KFC负责照看所有人牵引在一块儿、并且自动跟随的行李箱,低声问:“小殿下,我们要坐民用客运星舰吗?安检会不会……”   推着岑寻枝轮椅的凤凰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嗯,客运的一定会很严格安检,一按扫描键,小耳朵就藏不住啦。”   KFC立刻慌了:“那那那,怎么办?!”   岑寻枝捏了捏鼻梁:“你就别逗他了,他不禁逗,脑子没有弯儿,说什么都信。”   KFC:“??”   纪攸噗嗤一笑,指了指和他们现在面对的反方向:“我们有私人舰船哦。”   众人转身看去,和其他大型通用星舰的银色船体不同,这艘横在他们面前的小型私人舰船,通体哑光黑漆,用漂亮的字数镌刻着“黑缪斯号”。   登舰口正在向下释放舷梯,然而一个熟悉的、恼人的嗓音,鬼魂似的从背后钻了出来。   “哎哟哟,这不是岑局嘛。”   岑寻枝条件反射对这个声音皱起眉。   桑克斯见没有人搭理自己,也不恼,大摇大摆转悠到正前方,摸了摸下巴:“岑局出行阵仗可还不小呢。这合家欢的,真是叫人羡慕啊。”   桑克斯年逾四十,还没成家。   听说曾经也是有妻有子的,后来不知怎么散了。   岑寻枝向来懒得搭理他的阴阳怪气和挑衅,问题反扔回去:“庭长这是也要出行?”   “不,我是来工作的。”桑克斯笑得居心叵测,“岑局,可能你不清楚,最近边防局变动还是很大的,边检这边也要联合工作,以后,不管是什么人……”   他轻描淡写,扫了眼戴着各式各样帽子的一大家子,瞳孔微微扩张,露出一个古怪而兴奋的表情。   “所有人——包括您,岑局——都必须过安检通道。” 第52章   桑克斯早就觉得岑寻枝有问题。   虽然从这个样貌清俊、身披联邦一等功勋的年轻人调入边防局的第一天,他就看他不顺眼了。   上一任稽查局局长病退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到岑寻枝上任中间空窗了好几年,而这几年,都是隔壁司法庭的桑克斯代为主理。   也就是说,在岑寻枝到来之前,名义上分工合作、实际上互相掣肘制衡的稽查局和司法庭,其实共用一个顶头上司。   桑克斯已经递交过几回合并边防局的议案了,彼时还边临松领导下的议院见的确一时半会找不出第二个能挑大梁的,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把整个边防局握在手中。   然后,这位英勇的传奇少将,随着更年轻的那位议长上任,没有任何征兆空降稽查局,分走了“属于”桑克斯一半的权力。   关于岑寻枝和边临松之间的风言风语,桑克斯听说过,也先入为主地很看不起这种走后门(双重意义)的人。   他想尽办法、前前后后派了不少眼线,想要找到岑寻枝配不上这个位置、或者他当真是与议长有权S勾结的证据。   然而联邦舰队退伍之后转入边防局本就是常规操作,再加上岑寻枝拿着一等荣誉勋章——能佩戴它的大多数都是追认——他是联邦亿万人景仰的英雄,想去哪儿都行,根本用不着某一个人破例。   不仅流程手续合规,更重要的是,岑寻枝本身就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无论是指挥舰队作战,还是管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部门。   原本充斥着关系户而松散怠惰的稽查局,在他的管理之下井井有条,重新成了排布高效的精密仪器。   同事们对他既畏又敬,就连桑克斯本人都根本挑不出他工作上的错。   桑克斯最初对岑寻枝用的种种手段一无所获,无奈接受了这个人从此会同他平起平坐、自己彻底失去唯一领导权的事实之余,开始了漫长的“既然我不爽那我就要想尽办法让你不爽哪怕只是言语上的挤兑”的针对。   ——这些都是前情。   近来桑克斯不断找茬的原因,或者说底气,还要追溯到几个月前一桩星舰走私案件。   根据当日的值班记录,最后接触α-03B区集装箱的人,是岑寻枝和梁施。   梁施随后向当值的程上报了这艘星舰的种种违禁品,这没什么不对;   不对的是,当天岑寻枝再也没有露面。   司法庭清点证物的时候,总觉得缺了什么,又找不出实证来。   经手违禁集装箱的人是稽查局的局长。   局长,会徇私舞弊吗?   当天岑寻枝比平时提前了一点下班,虽然这对他来说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桑克斯还是留了个心眼。   那天稽查局的监控,有一段安宁得莫名其妙。   桑克斯听程提起过,梁施是个信息技术高手。   如果他想,或者说如果岑寻枝需要,篡改一段监控简直易如反掌。   桑克斯没有立即查证那段异常的监控,仅是私下存证。   他还需要更多证据,不能打草惊蛇。   从这一天开始,岑寻枝有了越来越多看似微小、其实有心人很容易发现的异常。   比如他的秘书惊叹过,岑局居然开始看儿童菜单,这对于一向讨厌孩子的他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比如,有人目击过找错地址的喵西物流机器人给岑寻枝送了一沓崭新的童装。   比如,以前用餐时岑寻枝向来对同事讨论孩子的话题避之不及,如今却就坐在旁边桌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   孩子。   孩子。   孩子。   桑克斯抓住了关键词。   让岑寻枝的生活改变的,让岑寻枝变得不同寻常的,是一个孩子。   按照桑克斯对岑寻枝和边临松关系的后续探查,这两个人渊源颇深,他很难想象他们会共同领养一个孩子,或是边临松同意岑寻枝和别人有一个孩子。   (再说了,岑Sir那残废的样儿,能有孩子吗?桑克斯讥笑。)   换句话说,这个孩子是突如其来的,也是秘密的。   既然是秘密,很有可能不是普通的赛瑟纳林儿童,否则无须遮掩得严严实实。   说不定,是个绝不能被发现的秘密。   一想到自己能掌握惊天秘密彻底搬到岑寻枝,说不定还能把那位总是否定自己合并边防局提案的边议长拉下马,桑克斯就激动得夜里都睡不好觉。   他接着搜集情报,发觉岑寻枝养育这个孩子的食谱上,绝大多数是素食。   什么样的种族爱吃素呢?   很多。   什么样的种族要在开放、包容的联邦小心翼翼呢?   不多。   什么样的种族,有可能与一艘走私星舰有关呢?   更少。   三个圈重叠交集,答案昭然若揭。   ——边防局稽查部门的一把手局长岑寻枝,知法犯法,领养/收留/窝藏了一只垂耳兔幼崽。   这在联邦是重罪,更何况很明显岑寻枝不是一个人办到这件事的,梁施,边临松,都是帮凶。   拔萝卜带泥,桑克斯可以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推下地狱。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吗?   不久前,桑克斯又掌握了新证据,那就是岑寻枝家里住进了一名医生。   虽说岑少将自己也伤病累累,可桑克斯也同他共事过几年了,清楚这是个根本不爱惜身体、对生死都无所谓的主儿。   如果是为了他自己,绝不至于邀请一位医生同吃同住。   除非,这位医生不是冲着他来的。   那个疑似垂耳兔的幼崽生病了吗?   桑克斯想,有破绽。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没多久,岑寻枝递交了休假申请。   要知道这位岑局上任三年,虽然时不时会早退,但从来没有休过一天年假。   岑寻枝秘密地养了一个孩子。   孩子生病了。   孩子需要离开联邦才能医治。   桑克斯兴奋得直哆嗦——他苦心孤诣潜伏这么久,机会终于来了。   然后,他出现在了这里。   面对着岑寻枝,面对着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童车。   他猜对了,的确有孩子。   但是他没猜到的是,竟然有俩。   不过没关系,量刑不以数量叠加,只要抓住一个就足够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当然提前跟边检那边打好招呼。   别说是稽查局的局长了,今天就算是边议长本人到场,也必须过安检。   桑克斯得意地看着那包裹严密的童车,和几个如临大敌的成年人。   这次,你们又能躲到哪儿去呢?   他用腕机联系了几个边检的工作人员,嘚嘚瑟瑟看向岑寻枝。   奇怪的是,明明都要被抓包了,明明他的机器人管家已经紧张得眼睛都不知道朝哪儿看好了,岑寻枝还是那么平静。   这种淡定最叫桑克斯恼火,好似无论自己怎么煽风点火、嘲讽挑衅,都只是个根本没被放在眼里的跳梁小丑。   就装吧。   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边检工作人员拿着扫描仪过来,桑克斯假笑:“请吧,岑Sir,就从您先开始怎么样?”   岑寻枝土生土长的联邦人,自然没什么问题。   随后,机器人和医生也都顺利通过。   他们本就不是真正的目标,不重要。   他的小眼睛紧紧盯着那辆童车,几乎要放光。   来了。   这个时刻,终于来了。   真想用PADD拍下全程啊,等当场抓获垂耳兔幼崽的时候,岑Sir会是什么表情呢?   还会像现在这样淡定吗?   工作人员问:“请问哪位是这两个孩子的家长?”   岑寻枝语调如常:“我是。”   工作人员:“可以让他们下来吗?按照规定,小朋友也要检查的。”   岑寻枝没有立刻回答,桑克斯趁机火上浇油:“怎么,岑Sir的孩子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当然没有。”   ——一道陌生的嗓音插进他们的对话。   桑克斯不悦地回过头,看见一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陌生人。   他扎着高高的马尾,摘下墨镜随意挂在领口,露出一双狭长凤眸,美得雌雄莫辩,煞气逼人。   他目光凌厉,扫了眼所有人,冲着边检工作人员抬了抬下巴:“可以请你重申一下规定吗?具体什么样的人要进行安检?这个条例是什么时候颁布的,在哪里可以查证?我印象中上一次来赛瑟纳林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严格吧。”   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这人打哪儿冒出来的,这个规定的确还在等待落实阶段,他们是被桑克斯许了好处,才出来装模作样吓唬这群人。   这时候被质问,不知该如何回应,齐齐看向桑克斯。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被吓着了。   桑克斯恨铁不成钢,接过话头:“这位……”他下意识想说女士,可听声音又是男人,只好折中,“旅客,你不是联邦人吧?”   那人斜睨了他一眼:“请问你是?”   他的用词都很礼貌,但桑克斯就是觉得这人明晃晃看不起自己。   好生气,可是还要微笑:“我是边防局司法庭的庭长,也是岑局长的同事。我想你们应该认识?”   那人瞄了眼轮椅上的岑寻枝:“不认识。”   桑克斯:“???”   不认识你在这搅和个铲铲!   他再仔细看看这人,总觉得有点儿眼熟,很像娱乐新闻里会出现的人。   是谁呢?   不过,既然知晓自己身份后还敢继续叫板,看来来头不小。   桑克斯最是会看人下菜碟的,继续赔笑:“您看,您要跟我们没什么关系的话,我们这儿还要继续工作……”   男人似笑非笑:“我的确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岑局长。但我还是带着任务来的。”   桑克斯:“?”   男人缓步走到童车前:“我来接这两个孩子。”   桑克斯:“!”   他当即反应过来,这是岑寻枝请的外援吧,难怪之前那么淡定,还装什么不认识——   他忙道:“不行,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规定就是这样,只要出入境就要接受种族安检,这也是为了联邦的国土和国民安全着想。请你配合,否则我就要请——”   “请什么?”男人游刃有余,“抱歉,我刚才可能忘了说了,不管你们今天出了什么幺蛾子新规定,我都可以直接带这两个孩子走。”   桑克斯眉毛都要耸到发际线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忍让不忍让、礼貌不礼貌:“嘿不是,你算老几啊?你说带走就带走?”   “我是不算什么,但是,”男人勾勾嘴角,笑得嚣张又漂亮,“我说带走,就一定能带走。”   他点亮自己的腕机,展开一小片扇形投影。   桑克斯瞳孔骤然紧缩。   他认得那个标志——是外交通行令!   出示此通行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阻拦离开或进入联邦星域。   赛瑟纳林的盟国不少,可能互换外交通行令的屈指可数。   尤其是这还是最高等级,那么意味着它来自——   “我奉第一帝国皇帝陛下之命,来接这两个孩子离开。”男人慢悠悠道,“人类帝国与赛瑟纳林同盟条约在先,双方元首拥有永久外交豁免权,包括他们选择庇护之人。”   边检工作人员也认得通行令,怎么也没想到随便冒出一个人竟然有如此背景。   牵扯到联邦高层,上升到外交高度,可就不是一点点好处可以置换的麻烦了。   他们抱歉地看了眼桑克斯,慌慌忙忙互相推搡着溜之大吉。   被剩下的桑克斯面如死灰。   他筹谋了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久,明明已经万无一失,为什么会落得此般狼狈的结局?   他知道岑寻枝背后有靠山,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能扯上帝国去,更想不到外交通行令能用在这种场合——   该说还真是叫人无法辩驳么?   若他不是当事人,都想给这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鼓鼓掌了!   医生一副胜利之姿,推着儿童车摇头晃脑,路过他身边时还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   羞辱、恼怒、挫败……   一时间种种负面情绪堆积到了顶峰,堵在他的胸口。   若岩浆不能现在喷涌而出,火山灰定会将他活埋。   决不能。   决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桑克斯目光一暗,看向岑寻枝:“你偷摸瞒着什么,我都知道,我都有证据。哈,今天我绝不会让你这个亵渎职业、危害国家安全的家伙就这么顺利离开联邦!”   他眼神中的狠戾已经有些癫狂了,岑寻枝忍不住蹙眉:“你想干什么?”   桑克斯将腕机录证功能打开,像是故意要吸引周围其他乘客的注意力似的,朗声道:   “赛瑟纳林星际联邦会决议第γ-0042号:事关垂耳兔种族的法案。   “第一条,禁止一切形式的垂耳兔的偷渡、贩卖和饲养活动。任何未经授权的垂耳兔贸易行为都将被视为严重违法……   “第二条,联邦将加强边境管控和执法力度,打击一切垂耳兔的非法贩卖和运输活动。对于发现的贩卖和饲养垂耳兔的个人和组织,将依法予以严厉惩处……”   围观群众的确越来越多。   不过都纷纷向这个站在人群中背法条的家伙给予了关怀傻子的眼神。   ——有毛病吧跑这儿来背书?   ——这得遭受什么打击精神失常了啊。   ——不会是老婆孩子跑了吧。   ——哎,他在背的好像是垂耳兔条例?   ——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不给养兔兔!   ——小兄弟你这个想法很危险,要不是垂耳兔,绒绒草都活得好好的,我们也不至于精神力出问题都没得治。   ——那也不能怪兔兔吧!   ——那你说怪谁?   ——诶诶诶,你们别吵了……   眼见被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拿起设备拍照录像,桑克斯翘起嘴角,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岑寻枝一行人同样被困在人群中无法脱身。   高马尾男人不耐烦地皱着眉在联系什么人。   休斯和KFC在低语。   纪攸蹲在小姐弟面前,柔声安抚恐惧的孩子们。   桑克斯停下嘚啵嘚啵的背诵,清了清嗓子:“岑Sir,你知道如果被检举出窝藏垂耳兔,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吗?”   人群中有人轻声道:“……发配徭役矿星,终身不得返回、减刑,直到……死。”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他们当然知晓刑罚之严厉,只是,那个小眼睛的男人先是大声背诵法条,又这么质问轮椅上的年轻人,难道……   窃窃私语响起:   ——难道童车里的是垂耳兔?   ——这群人什么来头,敢光天化日带垂耳兔出境?   ——胆子也太大了吧……   ——哦哟,幸好被发现了,不然绒绒草被兔子吃光了我们都不晓得!   ——大妈你清醒一点,早就被吃光了。   ——我不管,反正这些兔子就是不能出现在赛瑟纳林!无法无天了!   成分复杂、随机组成的人群,是最好被煽D的。   他们很快从看桑克斯这个傻子,转移到对岑寻枝的质疑。   看乐子嘛。   看谁不是。   岑寻枝本想突破重围,反正一旦登上私人舰船离开赛瑟纳林星域,垂耳兔就不受管制了。   就算此生再也回不了联邦又如何。   反正他在这里早就没有根了。   可是已经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叫嚣着让他们把帘布掀开,让群众见识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危害联邦国土和国民安全的种族在。   这是真真正正的骑虎难下。   当年岑寻枝身处黄昏晓星的战场,背后是倒下战友的尸山血海,面前是还在源源不断涌入的象限异兽,而他自己同样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都不曾感到今日般棘手。   怎么办?   要强行突围吗?   可KFC只是家用型机器人,休斯就算经历过战争也只是个医生,纪攸虽然有灵力,但不能贸然在众人面前展现,否则容易引起外交事件。   至于那个来接他们的,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唯一有战力的自己,也是曾经了。   如果被抓住了,自己怎样无所谓,小家伙呢?   两个孩子一定会被桑克斯带走,而他根本无力阻止。   怎么办……   在这样进退维谷的局面里,到底哪里还有一线生机?   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儿,桑克斯等不下去了,对着人群吆喝道:“看着吧,这就是联邦的罪人!”   尔后眼神一狠,突然暴起拦住儿童车,累赘的身材在此刻显示出了惊人的灵活性,在其他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掀开了防风帘,一把攥住里面的孩子,凶狠地抱起来。   小小的男孩戴着可爱的狗狗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呆了,满眼泪花。   桑克斯举起他面向众人,志在必得且动作蛮横地扒下幼崽的帽子—— 第53章   小兔兔已经吓得哭都哭不出声了。   他听见了,他一直有听到,这个奇怪的男人在威胁mama,说什么如果被发现了有小兔子,mama就是在犯罪,会被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还会……死。   什么是死?   对于三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个过于模糊、又过于深奥的字儿了。   可他懵懵懂懂明白,「死」,就是再也见不到。   如果被发现他是小兔兔,mama就会被处罚。很严重、很可怕的处罚。   他也再也见不到mama了。   不能……   不能被发现!   他早就下定决心要做mama的小勇士,一定要保护mama!   不能被发现,所以不能露出兔耳朵。   如果他和其他小兔子一样能收起耳朵的话,mama就不会有事了——   幼崽被那双大手拖出童车外时,连呼吸都忘记了要怎么做。   他紧紧闭着双眼,小脸憋得通红。   被发现了吗?   被看见兔兔的小耳朵了吗?   Mama……   崽崽不想离开mama……   “咦?”   “这不就是普通小孩吗?”   “……哪来的垂耳兔,这人有毛病吧。”   “兔子总得有兔耳朵吧,这和我耳朵有啥差别。”   “就是,说这孩子是垂耳兔,那我们不都是啦?”   “神经病。”   “看给人孩子吓得。”   “哎别说,小家伙长得真可爱。”   “哎哟哟,哭得姨姨心都碎了……”   画风陡转、七嘴八舌的讨论,一波波钻进幼崽的听觉里。   人类耳朵?   哪里来的人类耳朵?   难道没有人看出来他是兔兔吗?   幼崽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的确没有看见如预想中那样一拥而上来擒获自己的场面。   相反,还有一些姨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说些什么“哎呀真可爱”之类的话。   ……咦?   有个姑娘看这小家伙呆呆懵懵的模样,被萌得不得了,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他,喊道:“宝宝,你和我们一样,都是正常人。哪儿来的兔耳朵,别听那怪大叔乱说!”   小於学着她的动作战战兢兢摸上自己的耳朵。   没有毛茸茸。   没有垂下来。   小小的,贝壳一样,洁白的……   一双,人类的耳朵。   ……他会收耳朵了?   他、他、他会收耳朵了!!   大多数人只知道垂耳兔幼崽有标志性的毛绒耳朵,并不晓得他们也是可以化形成与赛瑟纳林人几乎无差的模样。   既然这个孩子很明显是赛瑟纳林幼崽,那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一出乌龙罢了,该干嘛干嘛。   这局面同样出乎桑克斯意料,按照之前搜集来的情报,岑寻枝家的小兔崽子一定是无法化形,才会藏得那么掩饰。   可是,手里的这小东西……   他忍不住把幼崽转来转去,死死盯着脑袋旁。   的确是人耳朵。和自己,或者和任何一个赛瑟纳林人没什么两样。   一点儿毛毛都没有,更别说是兔耳朵了。   安检仪都被之前的工作人员带走,现在唯一能分辨的只有肉眼。他试图再找出什么端倪来,把孩子越勒越紧。   小於本就怕得不得了,怕这个怪蜀黍,怕自己被发现,怕mama要被牵连和受惩罚,结果现在还加上了生理上的折磨。   幼崽的情绪已经绷到了极致,再也受不起一点点的刺激,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然而就算害怕成这样,他也不敢大声苦恼,只是扁扁嘴巴无能地念着“mama”。   KFC一看崽崽都哭了,说什么也不干了,今天就是拼了自己这把老零件,也决不能让崽崽受到伤害!   他立即上前,要抱回小於,然而已然失心疯的桑克斯却死死不放手。   理论上人类的力气必然敌不过机器人,光是有没有痛觉、会不会自保这两点就输了。   然而每一个智能机器人在出厂之前的核心代码一定会加入“不得伤害人类”的指令,从桑克斯那里强行抢回来,他有心无力。   这时候,医生冲着已经三三两两离开的人群大声喊起来:“抢小孩啦!这里有人抢孩子啦!”   他这一嗓子非常有效,立刻有人转头看。   休斯继续嚎:“大家刚才都看着了吧,这家伙栽赃诬陷不说,现在还不把孩子还给我们,这不是抢孩子是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连首都星上都敢这样为非作歹,眼里还有没有联邦的法律和秩序了!”   桑克斯被这家人倒打一耙打得头晕。   围观群众可不管到底真相是什么,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一,这个孩子不是垂耳兔幼崽;   二,这男人真的在抢孩子。   这会所有人矛头一致对准桑克斯,声讨起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你真的是人贩子?”   “妈呀,不得了,赶紧报警!”   “傻○,欺骗我们感情,刚才老子差点信了你的邪!”   “原来你才是那个犯罪的,哈,我得把你曝光到网上。”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你跑不了的我告诉你,我们正义的人民群众不会错抓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跑一个坏人!”   桑克斯头脑嗡嗡的。   此前那个一直没出声的、戴着面纱的年轻人上前,掰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接走了小於。   桑克斯明明记得自己拽得很牢,而年轻人看起来身娇娇弱的,力气居然大到他丝毫抵抗不得。   小於回到熟悉的怀抱里,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纪攸拍着幼崽的后背柔声哄:“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我们去找mama,好不好?”   一听到mama,崽崽强撑着止住哭泣:“Mama,不会被带走?去……去……星星……”   他记不住徭役矿星这样难念的名字,只记得那些人说,一旦发现自己是小兔子,mama就会被带走。   “不会的,你现在不是小兔子呀。”凤凰捏了捏他新生的、贝壳一样的小耳朵,悄声道,“你看,你和我一样,我们现在都是‘人类’啦。”   小幼崽也摸了摸自己的新耳朵,紫眼睛流露出不可思议。   是真的,不是刚才哭懵了的错觉——他真的会把耳朵收起来了!   纪攸把小於交给岑寻枝,后者也刚从惊心动魄中回过神。   没有人,没有人能想到,一直以来化形有部分的残缺的孩子,竟能在如此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成功地收起了耳朵,轻而易举驳回桑克斯的质疑,化解了危机。   小家伙刚止住的眼泪,见到最依赖的人又忍不住了。   他泪汪汪搂着监护人的脖子:“小於怕,小於好害怕……”   以前很烦孩子哭的岑寻枝此刻却相当耐心,而且表现出了内心远没有这么多的镇静,温声问:“怕什么?”   小兔子的眼睛已经哭红了:“怕mama被他们抓走。怕见不到mama……”   岑寻枝一怔。   即便紧张得浑身发抖,这孩子怕的不是自己被抓走,而是……他吗。   到了那种时候,小孩最不愿看到的,竟是和监护人分开。   他知道小家伙很依赖、很爱他。   然而这爱之多、之沉,还是超过了预料。   成年人无法不动容。   他叹息一声,将幼崽还在战栗的小小身体揽进怀里,一遍遍抚摸着崽崽的头发和后颈:“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做得很好,很好……”   比他们这些大人更勇敢,更坚强。   已经是个合格的小战士了。   桑克斯还在做困兽之争,在原地团团转碎碎念:“还有一个呢,让我看看,还有另一个!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这是障眼法,其实另外一个才是真兔子……”   休斯摸了摸胡子,很嫌弃地看了眼对方,怎么这种人也留胡子,晦气:   “哎,那什么,我有医生执照,而且是全科的。现在有理由怀疑你的精神状况已经不再适合上任公职了,我会给你出示证明,要不赶紧回家养老去吧。”   船坞的警署已经赶到,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把大致经过复述给他们听。   警察又来向当事人了解情况,由于这样低龄的幼儿是没有能力为自己阐述的,一般都由监护人代行。   岑寻枝不想再让小於受到过多惊吓,休斯主动要求代劳,反正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已经很纯熟了,今天怎么着都得给桑克斯这个老王八蛋扣上精神有问题的帽子。   警察本来觉得当事崽和当事崽直属监护人不在场不符合条例,高马尾男人再度用外交通行令解决了这个问题。   “请吧。”男人对岑寻枝道,“先带小家伙们上船休息。”   *   “黑缪斯号”的内饰和外部涂装一样,低调奢华,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品味。   星舰的主人便是那个来接他们的高马尾男人。   现在他们知道了,他姓裴,名桉,是小皇后和皇帝的好友。   至于为什么他会让桑克斯觉得眼熟,还因为他是第一帝国著名的导演,享誉全星际。   岑寻枝等人不关注娱乐圈,所以没认出来。   进入星舰内部后,纪攸摘下面纱,亲亲热热和他拥抱:“Annie!”   裴桉无奈地任他用肢体接触表达喜爱,也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喊我。”   纪攸弯着眼睛笑,裴桉拿他没办法。   但想到了别的什么:“你刚刚是不是准备用灵力遮住俩小崽子来着?”   被识破的小凤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裴桉恨铁不成钢:“出发前怎么答应我的,啊?既然一个人偷偷去赛瑟纳林,就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万一你被人当场认出来,你让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凤凰吐吐舌头,躲到岑寻枝后面去了。   裴桉:“……”   岑寻枝转动轮椅向前,伸出手:“今天多谢裴先生出手相救。”   如果没有那张千里迢迢带来的外交通行令,就算小於情急之下收起耳朵,若桑克斯执意纠缠用机器扫描,还是会暴露。   裴桉同他握了握手:“小事。还是别叫我裴先生了,太正式,就叫我Ann吧。久仰,岑少将。”   他用的是“少将”,而不是“局长”。   对于皇后也好,皇帝也罢,岑寻枝依旧是黄昏晓星那个叫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而不是在边防局浑浑噩噩度日的局长。   这很好。   岑寻枝同样宁愿留在过去。   漫漫同样被吓得不清,KFC先带她去房间休息。   方才最惊险的小於已经耗干了勇气和力气,在监护人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小手却紧紧抓着mama不放。   谁都知道幼崽现在经不起一点惊吓,也没人舍得让他离开岑寻枝。   包括岑寻枝自己。   “我也带他歇一会儿吧。”   岑寻枝捋了捋小家伙汗湿的额发,幼崽嗅到熟悉的、心安的气息,在睡梦中嘤咛一声,依恋地用小脸蹭了蹭他的手掌。   “怎么了?”   他抬头,见纪攸一直盯着小於。   准确来说,是小兔子已经变成人形的耳朵。   凤凰愣了下,回过神摇摇头:“我带你们过去。”   “黑缪斯号”是小型星舰,一共只有五层,岑寻枝和小於的房间位于三楼,在漫漫与休斯中间。   小姑娘已经睡下了,KFC从隔壁房间探出头,告诉他们自己一会儿就过来。   岑寻枝的腿伤情况让他比漫漫的自理能力还要差,像个孩子一样需要人。   纪攸待会儿接替KFC去守着漫漫,临别之前,交给岑寻枝一样东西。   “如果兔宝宝醒来有什么不舒服,先把这个给他,然后告诉我。”   岑寻枝摊开手掌,是一根无须任何光源也能熠熠生辉的浅金色羽毛。   凤凰羽,有安神、舒缓、助眠、凝心的功效。   岑寻枝想起此前纪攸眼神里的担忧,握住那根羽毛,点点头。   晚些时候,去做笔录的休斯回来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第54章   小兔子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在天蓝蓝云悠悠的绒绒球星,以五哥为首的姊妹嘲笑他是全家唯一不会收耳朵的小笨蛋。   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儿了。   梦里的小於像是突然有了底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任他们奚落,而是气呼呼地一手叉腰,一手扒拉自己的耳朵给他们瞧:“看,我会!”   高高壮壮的老五来到他面前,像一堵墙。   凑近时,小於下意识想往后退,可还是站直了。   老五嬉笑:“哪儿呢,哪儿呢?你这不还是兔耳朵吗?”   小於一惊,赶紧摸上自己的耳朵。   不对,他已经学会了,可以收起耳朵来着!   可是,怎么又摸到了毛茸茸的兔耳朵?   幼崽慌了,想不起来究竟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完全的化形,甚至分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一个梦。   五哥见他傻愣愣地杵在那儿,嘻嘻哈哈笑起来:“我说蠢蛋小十七,你就别挣扎了。你一辈子都学不会化形的。”   九姐也附和道:“是啊,你这样子哪里会有人要你?”   幼崽蹲下来,把自己蜷成一个小小的球,用力捂住耳朵,试图将那些嘲讽和讥笑挡在外面。   但他的听觉太灵敏了,又或者那些兄姐笑得太大声了。   紧紧捂着,还是听得见。   他们还在继续:   “你永远都找不到新家。”   “不会有新妈妈。”   “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小兔子终于忍不住了,忽然站起来,捏紧拳头,眼含泪光,逆来顺受的他第一次勇敢地反击:“乱说!我有的,我有mama,我mama特别特别好!”   霸凌弟弟的熊孩子们见他居然敢反抗,很新奇:“你说你有妈妈,在哪儿呢?怎么没来接你?”   “在、在……”小兔子突然卡了壳。   Mama,在哪里?   为什么没有来接小於?   是把小於送回来了吗?   Mama不想要他了?   不会的。   不会的!   不知谁忽然大喊道:“废物小十七,你mama为了你被抓起来了!”   小幼崽吓得浑身一抖。   Mama,mama在哪里?   被抓走了吗——是因为自己吗?   他转身想要去找监护人,可是无论面向哪里,都是一张张扭曲的脸孔,嘲笑他都快四岁了还不会收耳朵,指责他的原因拖累了mama。   小幼崽被吓得直哭,他只有两只小手,又要捂耳朵,又要捂眼睛,可再怎么努力,也逃不脱那如影随意的恐惧。   那些扭曲的面容咧开嘴,血盆大口袭来,要吃掉幼小的垂耳兔——   小於陡然从噩梦中醒来。   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咦?他什么时候换了睡衣?),崽崽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既没有五哥九姐,也没有那些骇人的脸孔。   他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屋子里只有他自己。   这里是哪里?   Mama……   小兔兔猛地想起来,mama!   他一骨碌爬起来,床比家里的还要高一些,下来有些困难。   幼崽一脚踩空差点摔着,还好地毯足够厚实,小兔子只是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他顾不得那毛刺刺的触感扎得皮肤不舒服,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往外面跑。   门没有关。   门外面,有人在说话。   ……严格来说,是在吵架。   “回去。我不想看到你。”   “来不及了,你知道的,星舰一旦起飞就不能……”   “星舰途径任何星域都可以紧急停靠。”   “你忍心把我丢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星球吗?”   “忍心。”   “……”   “我现在去跟裴先生说。”   “哥!别,别赶我走……”   “别在这死皮赖脸出洋相,不嫌丢人啊?”   “为了你,丢人又怎么了?更何况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反正我也可以以私人身份拜访帝国的陛下……”   “你看皇后的样子是希望你去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恨我,我知道你也恨我。没关系,哥,都是我的错,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走吧。我再说一遍,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你。”   “哥——”   成年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门缝探出的那个小脑袋上。   幼崽怯怯地看着他们,他还从来没有亲历过家长吵架的局面,不确定自己应该做什么,出来也不是,进去也不是,无措地站在那儿。   岑寻枝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孩子光着脚没有穿鞋,身上也穿着薄薄的睡衣,没有外套,皱了下眉。   星舰里的中央温控调得比家里要低,这样下去容易感冒。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边临松率先大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孩子。   崽崽因为突然变化的高度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条件反射搂住边临松的脖子。   边临松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冷硬得像铁,除了岑寻枝,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触动。   可是这双暖呼呼的小手搂上他被空气循环系统吹得发凉的脖颈时,他心中的某一角,就那么柔软地塌陷了下去。   小於还是有点儿怕高,尤其边临松的个子又超过了平时会抱他的几个人,他不敢放开手,但还记得小小声问好:“Papa……”   边临松摸摸他的头发:“嗯,你也好。”   就这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和设定。   一问一答和谐得要命,好似早就成为了吉祥的一家,看得旁边的岑寻枝直皱眉。   小於眼里全是监护人,很想被mama抱,可又想起来papa和mama在吵架,有种莫名的歉疚和“背叛”感,只得比刚才更小声:“……mama。”   岑寻枝清楚现在不是纠正小孩称呼的时候,他先是道:“下床要记得穿鞋。我……”   边临松抢先:“我去给他拿。”   他抱着幼崽迅速进了房间,在卧室的床边找到摆得整整齐齐的小鞋子,爱整洁的崽崽每回都会把他们摆好;给小於穿上鞋和外套后,本要再回到走廊,岑寻枝却已经进来了。   之前他们是不想打扰到孩子睡觉,才去的外面,现在既然小家伙已经醒了,确实也没必要在走廊上吵架给外人看笑话。   外人……吗。   边临松自我安慰又自嘲地笑了笑。   也就只能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抠字眼,才能让自己感觉离岑寻枝没那么远。   岑寻枝见他突然笑了,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现在没工夫管这个大人。   他的视线落在小孩的耳朵上。   又重新成为了毛茸茸的、浅灰色的兔耳朵,乖顺地垂在脑袋旁。   先前变成人类耳朵的场景,仿佛一场梦。   ……果然和纪攸预料得差不多。   当时被桑克斯掳走的小於,危机之下突然爆发,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而非小家伙已经掌握了完全化形的能力。   小於也感觉到了mama在看自己的耳朵,抬手摸了摸。   他在边临松怀里僵住了。   不久前的噩梦,成了现实。   他根本不会收起耳朵。都是梦。   他依旧是最笨的小兔子,而mama仍然可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被抓走——   幼崽张了张嘴,话却畏惧地哽在喉咙里:“Mama,我……”   监护人猜出他无助的疑问,坚定地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你真的有收起来。”   他向来吝啬夸赞,今天并不:“做得很棒。”   小兔兔的眼里泛起点点泪光,有后怕,有短暂的、一闪而过的喜悦,也有在打架的自信和自卑。   无论如何,他安全地在这里,mama也是。   Mama没有被坏人抓走,更没有不要他。   这对小小孩来说,已经足够了。   先前在船坞发生的事,边临松已经大致了解了。   见小於这样难过,岑寻枝很明显也不好受,他的眸色暗了暗。   那个老东西。   他会让他为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边临松轻轻拍着小於的背后,又温柔地给他擦眼泪。   这些哄孩子的细节他做起来如此得心应手,许多年前,也有一个人如此耐心地对自己。   他弄丢过一次。   所以说什么都要抓紧第二次。   “待会儿让休斯和小九过来看看,不会有事的。”岑寻枝拿出那根凤凰羽,“这个,你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他本意是让小孩儿自己过来拿,可边临松抱上瘾似的根本舍不得把小家伙放下来,一手揽着小於,一手过来取。   指腹无意间(也可能是有意)擦过岑寻枝的手心,为那冰凉的触感一惊。   这个人,还是一贯这样低温。   很多年前的冬天,岑寻枝会把年幼的他抱在怀里取暖,他虽然每次被冻得差点跳起来,但还是很愿意做哥哥的人形暖风机的。   没有人不喜欢被需要的感觉。   如今他早就长到可以把哥哥完全抱在怀里的个子,什么时候能再实现一次愿望、重温旧梦呢?   如果那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就让他付出一辈子来慢慢偿还吧。   小兔兔拿到那根金灿灿的羽毛,睁大了眼睛。   他见过凤凰的鸟儿形态,认得出来,也在握住羽毛的瞬间感受到上面附着的灵力,安抚着他此前惶恐的小心脏。   边临松也看着那亮晶晶的羽毛,放柔声音:“这是什么?”   幼崽揉了揉鼻子,小奶音还带着隐隐的哭腔:“是小鸟朋友的毛毛。”   “小鸟朋友?”   “是漂亮哥哥。”   边临松大概明白了,是帝国那位皇后殿下。   那位爱憎分明的小皇后,和比他更爱憎分明的医生,每次见到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套左勾拳右勾拳丝滑连招。   嘶。   颧骨都幻痛了。   小於今天穿了件袋鼠睡衣,肚肚上有个小兜。   他珍重地把羽毛放了进去,然后看向边临松:“Papa。”   “嗯?”   “Papa,是很厉害的人吗?”   小於不止一次听见过大人们谈到议长。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但他从信息中剥离出来的另一部分是,papa掌管着整个联邦,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所以有些事,Cici做不到,梁叔叔和医生叔叔做不到,小鸟朋友做不到。   只有papa可以。   幼崽声音细细地问:“Papa,可以不可以答应小於一件事?”   边临松想,小孩子总是童言无忌,也以为大人法力无边,也许是要求自己取消联邦的垂耳兔禁令吧。   总之先安抚了再说:“什么事?”   没想到的是,小垂耳兔拽了拽自己的耳朵,紫色的大眼睛还挂着泪花,语调却认真而郑重:“如果小於被发现了,papa能不能保护mama?不是mama的错。不要带走mama。”   他下意识抓住成年人的衣角,语气有些着急,像是辩护,又像是请求一个约定:“所有都不怪mama。要怪,就怪小於好了。” 第55章   有了凤凰羽的陪伴,或者说,确认这回有了监护人的陪伴,小幼崽第二次入睡比第一次要安稳许多。   边临松再怎么舍得,也不能一直抱着孩子睡觉。   他小心地将小家伙放在床上,放下的动作之缓慢仿佛那不是个小朋友,而是一触即发的炸D什么的。   也许是因为房间里有信任之人的气息,就算离开了成年人的怀抱也没有惊醒。   小於被塞进被窝里之后,小手抓着被角,咂了咂嘴,咕哝了声“mama”。   过了一会儿,又加了句“fufu哥哥”。   再然后是Cici。   再然后是漫漫姐姐。   再然后……   把熟悉的人的名字都念了个遍,点名似的。   所有爱崽崽的人都进到崽崽的梦境里陪伴和守护他,才算完。   边临松压根没奢望过这一串名字里能有自己的份,没想到小家伙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又小鱼吐泡泡似的冒出一句:“Papa。”   边临松心里一喜。   说完,不知道梦见什么,崽崽皱起小眉头:“不好。”   边临松心里一惊。   怎么啦?   这是梦到什么了?   难道自己在孩子的梦里也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了?   睡着的小兔兔原本抓着被角的小手握成拳,过了一会儿又松开,眉头也随之舒展。   “Papa,要保护mama。”   ——这是他刚才答应过崽崽的承诺。   就算在梦里,崽崽也牢牢记得,更要他一定记得。   边临松心口发酸,半是苦笑半是怅然地摸了摸孩子熟睡的小脸,柔声道:“好,我答应你,会保护他,不让他受伤——”   他想起什么,花了时间推翻说辞,这一次声音小到几乎自言自语。   “不会,再让他受伤了。”   从头到尾岑寻枝都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看,静静地听。   白玉般温润又清冷的脸庞隐没进昏暗的边角,看不出任何表情。   再度给小於掖了掖被角,已经没什么需要做的了,边临松直起身,转向一言不发的岑寻枝,轻叹:“他真的很喜欢你。”   岑寻枝还是没吱声。   这种事也用不着别人说。   短短几天之内,小家伙给了他一次更比一次强烈的震撼。   当初一点点的恻隐之心,终究是开花结果。   他赌得没有错,单纯善良的小小孩,终究是跟废墟中烧灼着野心的另一个不一样。   这个孩子没有叫他失望,那么,他也不会辜负这样稚嫩而真挚的爱。   四周的灯光暗下来。   边临松在涔涔的灯光中,声音同样像昏沉的水波:“哥,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岑寻枝不置可否,转动轮椅向床边靠去,没有动。   边临松是清楚的,这种时候自己应该离开,叫KFC过来。   但他没有。   他一步步走到岑寻枝面前,后者完全被拢进他的影子里。   从什么时候起,边临松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曾经需要自己仰望的高大身影,竟如此孱弱。   就算岑寻枝能重新站起来,自己也已经比他高出好一截来了。   战火纷飞里相依为命的少年与男孩,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模样?   中间的十几年,去了哪里?   岑寻枝并未因他的逼近有什么异状,像是早就料到他不会规规矩矩。   眼神没有丝毫变化,淡得像冰。   边临松不喜欢被他这样看着。   哪怕恼怒,哪怕憎恨,哪怕怨怼。   总比像现在这样仿佛看一个陌生人要好。   他忽略掉那些不值得在意的刺痛,单膝跪下来,不敢像小於那样把手放在岑寻枝膝盖上,只敢勉强搭在座椅的边缘。   海拔的变化,让他再度需要仰视岑寻枝,有种回到了儿时的错觉。   “我抱你吧。”边临松温声道,顿了顿,换了种更委婉、也把自己摆得更低的措辞,“让我帮你,好吗?”   他说完这句话,甚至不敢呼吸。   怕任何一丁点微弱的动静,都会打破来之不易的和平与平衡。   岑寻枝垂眸看着他。   看他放在自己旁边很近很近、却始终不敢越雷池的手指。   很多很多年前,他牵着这双手翻山越岭,寻找着浩渺宇宙里两个人的容身之地。   谁能想到,自己很快在他身边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再后来,这人又一副后悔的模样,想寻求自己心中留给他的一隅。   还做出这种抛下工作死皮赖脸追到星舰上来的事。   挺可笑的。   他的生活。他的人生。   他曾经付出过的,可以名为爱的东西。   都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也许是光线太暗,也许是肉T太累,也许是精神太倦。   岑寻枝想,自己一定是着了道、遇了魔。   不然,怎么会答应他。   岑寻枝以前总觉得每次KFC抱自己的时候总把他当易碎品,他并不喜欢这种脆弱的感觉,还提出过叫KFC随意点儿,搞得机器人很为难。   今天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边临松双手悬在半空试了好几次,才找到最合适的抱他起来的姿势。   为了避免尴尬,岑寻枝移开视线,盯着虚空模糊的光圈。   反正也只是残疾人求助健全人罢了,没什么多余的意义,不需要目光接触,也不需要谈话。   小孩儿终究不是小孩儿了。   坚硬的骨骼,紧实的肌肉,宽阔的怀抱。   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却还是像后来那个小奶狗一样向他撒娇求※欢、小狼狗一样将他占为己有的少年人。   ……不。   其实都不记得了。   他躺在这个人的臂弯里,明明身体在上升,心脏却如同下坠。   岑寻枝漫无边际地想,如果自己现在双腿有力气的话,狠狠踹这人一脚会不会挺解气的。   好无聊的想法。   边临松不知他所想,声音很低,含着水汽似的:“……你怎么这么轻。”   岑寻枝懒得回答,更懒得分辨这句话、这句语调里包含着多少种复杂的情绪。   仿佛漫长到过了一个世纪,边临松总算把他放在床上了。   岑寻枝背对着他:“走吧。”   这一次,沉默的是边临松。   小兔兔即便在梦里也能分辨出mama的气息,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钻,小脸上漾起满足的笑意。   岑寻枝把幼崽搂进怀里,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   然后闭上眼,听见那个人微不可察的脚步渐行渐远,直到离开房间。   最后一丝灯光也熄灭了。   连同心里的那一盏。   ……早知道不答应让抱了。   他想。   *   从联邦首都星航行至目的地星球需要一周时间。   一个星期,足够小朋友们好好探索这艘奢华的星舰。   孩子们的恢复总是很快,第二天,兔兔小姐弟俩便手拉手跟在纪攸和裴桉身后一间间探寻功能室了。   他们都是头一回以乘客的身份登舰,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奇。   尤其是在观景台看见270°无缝落地舷窗外震撼的宇宙星空时,小家伙们趴在玻璃上,脸蛋挤得扁扁的,恨不能钻到外面去近距离感受。   “黑缪斯号”毕竟是个小型星舰,还有轮机室、反应堆这些乘客禁区,第四天,孩子们就觉得没意思了。   但裴桉早有准备。   他带着他们来到顶层甲板,这儿有间此前并未对他们开放的房间。   漫漫主动问:“Ann,这里是什么?”   裴桉不让他们喊叔叔,觉得老气。   无论男女老少,一律称呼自己为Ann。   哦,除了某位一定要叫他Annie的小皇后。   “是你们一定会喜欢的地方。”裴桉一脸高深莫测。   他平日里很鄙视装逼的人,不过在小孩儿们面前装一装还是挺有意思的。   因为孩子的崇拜眼神不掺假。   小於的嗓音比姐姐还软一点,语速也更慢,小奶音可爱得很:“Ann,这里好玩吗?”   裴桉捏捏他的小耳朵,毛茸茸的触感实在叫人爱不释手:“对你们来说,一定很好玩。”   他输入授权码,无重力大门滑开,里面温和的光源从中心点向着角落扩散亮起。   小姐弟一开始还在他身后,看清里面是什么样儿忍不住跑到了前面,紫眸一个比一个瞪得大。   噗噗响的蒸汽火车和山洞、隧道。   到处散落的玩偶。   色彩缤纷的盆景植物。   旋转木马,秋千,碰碰车。   逼真的碧空投影,连晃悠的云都显得那么真实。   完全模拟真实星球的光线。   铺着仿真植被的小山丘。   ……   ——这是一个兔兔游乐园!   所有设施完全按照3-10岁儿童的身高打造,又按小兔子们的习性量身定制,哪哪儿都绝对符合他们的爱好。   全星际享誉盛名的裴大导演最不缺的就是钱,也是个“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者。   既然陛下交代了自己要负责接送小兔子们,那么一切都偶要尽善尽美。   从小兔子们的反应来看,他的确做到了。   成年人坏心地揉乱小孩的头发:“离开赛瑟纳林,宇宙里大把喜欢垂耳兔的人在。你们啊,最不缺的就是爱。”   漫漫已经欢呼着扑向旋转木马了,小於眼睛也亮亮的。   但他没有立刻去玩儿,还有别的事要做。   “Ann。”他踮着脚,拽了拽成年人的衣角。   裴桉低头:“嗯?”   “Ann,Ann。”小於还是拽着他的衣服,用了用劲。   裴桉猜,他是希望自己蹲下来。   好吧,小家伙要求还挺多。   他满足了幼崽的心愿,蹲下,单手托腮:“唔,说吧。”   他猜了一些小孩有可能的心愿。   没想到的是,崽崽笑眯眯,上前大力抱住他:“谢谢AnnAnn。”   圈里圈外高贵冷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裴导,竟被热情的小兔子抱得一愣。   顺便还收获了一个“安安”的新昵称。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有笑意:“你这小家伙。好了,去玩儿吧。”   小於腼腆一笑,松开手,随即跑向小火车。   裴桉插着口袋看孩子们玩闹,想起纪攸在请求自己时,翻来覆去“真的很可爱!”“Annie肯定会喜欢的”“真的真的一定会”“那可是——那可是兔宝宝耶!”的请求与保证。   那时候自己还挺不屑一顾,叽叽喳喳的幼崽能有什么好。   他导戏的片场也经常有各个年龄段的小演员,除了个别有天赋有灵气的,大部分都得一堆人哄着才愿意讲两句台词。   裴导坚信,不管是人类幼崽还是垂耳兔幼崽还是随便什么种族的幼崽都一样烦人。   但真见到了眼前这个软绵绵、甜蜜蜜的小小孩……   好吧。   小皇后说得没错。   小垂耳兔是真的有点可爱。   ……只有一点啦。 第56章   自从开放了兔兔乐园,之前恨不得24小时黏在自己身边的小孩,每天一睁眼就要去玩儿,不到吃饭睡觉的时候都不见兔影子,岑寻枝有一种莫名被冷落的错觉。   他去看过游乐园几次,的确打造得相当豪华,造价肯定不低。   而且过于针对垂耳兔的特性了,就算日后从星舰上拆下来,也很难循环利用。   裴桉对这些显得很不在意:“没事,有钱,崽开心就行。”   岑寻枝:“。”   行吧,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的乐趣。   不过这也是好事,人在深空中漂泊很容易患上幽闭恐惧,能用游乐园转移孩子们的注意力、消磨时间,也不至于出心理问题。   小於看到监护人来很开心,还试图邀请mama跟他一起乘坐“噗噗车”——也就是会冒水雾的蒸汽小火车。   那个火车的设计原本就是大人孩子同坐的,如果岑寻枝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但岑寻枝确实不太想。   他婉拒了,不过抓来一个代替的:“休斯,你陪小家伙一起吧。”   医生原本倚在一旁看好戏,没想到锅从天降。   “啊?”他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我?”   岑寻枝:“嗯,你。”   休斯还没说什么,垂耳兔小姐弟已经一左一右拉上他的手拖着他往小火车那边去:“来嘛来嘛叔叔,很好玩的!”   医生一脸慷慨壮烈,不得不陪孩子们玩儿。   ……然后他很快就体会到了乐趣。   等到小火车转完第四个流程,排排坐的小於悄悄对漫漫道:“姐姐,我有点不想玩这个了。”   漫漫点头:“我也是。我想去玩碰碰车。”   坐在他们后排的休斯一边一个摁住小兔子,半是引诱半是狞笑:“不行,再陪叔叔坐一圈!”   小兔子们:“QAQ!!”   另一边旁观的大人们:“……”   岑寻枝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移开视线,看见纪攸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   他熟悉这个眼神,岑小於小朋友也是一样,一旦用上星星眼,就代表有请求了。   “有话直说吧。”   他说。   纪攸点点头,看了眼旁边的裴桉:“枝枝,Annie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什么?”   “可不可以让他拍一段兔宝宝和兔子妹妹在乐园里玩儿的视频?不盈利用,唔,应该算是公益宣传片吧,反种族歧视的。”   “……我觉得不合适。”   岑寻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家这小兔崽子还是个需要小心隐藏的秘密呢,哪儿能直接暴露在公众视线下。   他是晓得网络的强大之处的,今天给小於一个镜头,明天就能扒出来他是走私进赛瑟纳林、被一众人窝藏的小违禁品。   凤凰眨巴眨巴琉璃瞳:“那,只有背影呢?”   岑寻枝还是觉得不安全。   谁知道那些上网的人一天天是不是用放大镜或者逐帧暂停看视频。   纪攸看向裴桉,后者直接接了话:“背影也不行的话,纯剪影我也可以操作。”   岑寻枝沉默了。   裴导的确帮了自己很多忙,没有他带来的皇帝的外交通行令,没有“黑缪斯号”,他和小於不可能这么顺利离开联邦。   只是一个小小的拍摄请求,还不露脸的那种……   裴桉五指轮流轻敲着膝盖,少顷,忽然一拍腿:“我想到了!这样吧,少将陪小崽儿一起上镜行不行?”   岑寻枝:“……”   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这种“小於单独不行、扯上自己就可以”的离谱逻辑方式,怎么跟弗拉夏那个小子这么像。   裴桉自己也发现了逻辑漏洞:“嘶,这样也不行。那我再想想……”   “拍背影吧。”岑寻枝道,“不过有我有几个要求。”   裴桉点头:“你说。”   “第一,漫漫那边我不是她的监护人,需要问过她养母再决定。第二,小於如果拍摄,需要给他戴个面具或者头盔什么的。”   “还有吗?”   “还有最后一个。”岑寻枝说,“我希望能把他扮成女孩,这样可以加大混淆力度,减少日后被认出来的概率。”   纪攸噗嗤笑了:“兔宝宝也要成兔子妹妹了。”   裴桉笑得意味深长:“这个简单,我剧组里最不缺的就是戏服。你想看什么样子的?蓬蓬裙?公主裙?背带裙?格子裙?”   岑寻枝:“……”   岑寻枝:“是这样的,裴先生,希望你明白,我提的这个想法,不是想他穿裙子才——”   裴桉善解人意道:“明白明白。情势所迫。”   纪攸也点头:“理解理解。”   岑寻枝:“………………”   *   程没有同意漫漫参与拍摄,于是,小於需要独挑大梁。   作为裴桉的私人星舰,“黑缪斯号”按照他的喜好应有尽有,包括化妆间、更衣室、摄影棚、剪辑室,一整套流程一个不缺。   很明显在船上拍摄不是一次两次了。   按照岑寻枝“最好打扮得面目全非”的要求,除了不用露出来的脸,裴桉给小於挑了假发和裙子。   不同于他自己的深色顺毛,这是顶金色的卷毛假发,两边扎成双马尾,左边是西瓜发卡,右边则是葡萄。   至于裙子,则是彩色横条纹的短袖配淡蓝牛仔背带裙。   三四岁的小朋友本来就没什么明显的性别特征,再加上小於长得格外可爱,卷卷的假发一戴,小裙子一穿,完全就是个小姑娘。   最喜欢小可爱的凤凰捧脸:“洋娃娃嘛!”   休斯揉揉他的头发:“也有九九你说别人是洋娃娃的一天啦。”   小鸟以前也是任劳任怨被打扮玩真人版换装游戏的那个。   现在轮到小兔子了。   漫漫虽然不能拍广告,不过这不妨碍她徜徉在漂亮小裙子里一件件换得很开心。   超有钱超大方的Ann叔叔说了,喜欢哪件就拿去。   弟弟现在穿的那一套,也是她提出的建议。   ……诶?还是说,现在暂时变成“妹妹”了呢?   裴桉构想中的这段宣传片,并不需要有刻意的演戏成分,也不需要半句台词,靠后期加字幕就行。   他需要捕捉的就是小於在乐园里开心玩耍的片段,营造出小兔子与人造设施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氛围。   垂耳兔是温顺、聪明、善良的种族,他们的自理能力较弱,需要依附于其他种族的饲喂和养育,宇宙中有许多文明都乐于接纳他们。   正因如此,赛瑟纳林联邦严禁垂耳兔进入星域的条例,一直为许多外邦人士所不解,所反对。   百年来,一直有域外热心人士宣传反歧视,所有种族都应该有平等生活的权力。   裴导每年都会录制不同类型的公益广告,包括关爱孤寡老人,帮助贫困儿童,关注罕见疾病等等。   接到帝后希望他能去联邦接两只小垂耳兔的请求,裴桉灵光一现,正好是个一举多得的美差。   现在,他已经收集到小於在各个游乐设施上玩耍的片段了。   但还差最后一个。   “少将,还是需要拜托你。”他补充,“不需要露脸,只要手就可以。”   岑寻枝:“?”   *   最后的拍摄镜头是在仿真山丘上,小兔子背对着镜头坐在烂漫山花中,小手托腮,落寞地看着全息投影中正在下沉的夕阳。   天要黑了,小兔子却无家可归。   有没有人,有没有谁愿意带崽崽回家呢?   在录制之前,裴导给小演员讲了戏,还稍微担心了下崽崽能不能理解和记住。   可真到了上场时,小於根本不需要“演”。   他只要坐在那儿,就想起了绒绒球星自己最爱的那片山坡,和他认真照顾的十七朵紫苜蓿花。   有一朵,被五哥踩坏了。   后来他就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回去过。   花花们还好吗?   另外十六朵,有继续开花吗?   已经不能再喊爸爸妈妈的垂耳兔夫妇,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大家都还好吗?   有没有人,还记得小於?   透明的风拂过幼崽的发梢,乐园的天空如同真实的黄昏那样慢吞吞暗下来。   小小的孩子仍然坐在那儿,抱着膝盖,仰望着天际流动的晚霞。   没有人来找他,没有人来带他回家。   天色越来越暗,昏聩的暮色几乎要将幼小的兔兔吞没。   他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人,把自己蜷得更小,两只兔耳朵失落地耷拉下去。   长夜就要来临。   就在最后一丝夕阳即将沉下地平线之前,一只手,忽然出现在孩子面前。   那是一直很漂亮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有过伤疤,也有力量。   小兔兔的耳朵警戒地一翘,并没有立即回应,反而谨慎往后面缩了缩。   然而那只手没有缩回去,依旧做出一个等待的动作。   许久许久,胆怯的小家伙才终于鼓足勇气,伸出自己的小手,试探着去触碰成年人。   而成年人没有着急,像是等待愿意靠近的小蜗牛那样,直到孩子抓住他的手指,才缓慢地、温柔地将小手放进自己掌心里。   他拉起小幼崽,引着他穿过花丛,走下山丘,离开孤独的泥沼。   一直一直大手牵小手。   夜晚到来,但他们都不是一个人了。   再也不会孤独。   ——至此,全片终。   *   “……非常完美。”裴桉满意地看着录制机的回放,一向挑剔严苛的大导演也许是从业以来第一次舍得用“完美”这个词,“创意,视觉效果,故事情节,都是我要的。”   他微微笑:“谢谢两位岑先生的配合。”   偎在mama怀里恢复情绪的兔兔小演员眨了眨眼,眨掉一滴方才盈的泪。   两位岑先生?   除了mama,还有——   哦!他也姓岑,他和mama一样,也是岑先生耶!   晶莹的泪珠还挂在长睫毛上,幼崽已经露出了笑容。   裴桉环视一圈,当导演决定收工的习惯改不掉:“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再睡一觉醒来,我们就要到站了。”   小兔兔悄声问监护人:“要到新的星星了吗?”   岑寻枝帮他取下假发,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和耳朵毛毛:“是。”   幼崽眼神中流露出欣悦。   他一直向往的,光年之外的星辰,马上就触手可及了。   所有人各回各屋,为降落做准备。   谁也没注意到,星舰最底层的货仓里,有个人正趴在行李箱中间的缝隙里呼呼大睡。   逼仄的空间也没影响他的优秀睡眠质量,还能在如此狭窄的地方翻了身,继续惬意地打着小呼噜。   心大的人在哪里都心大,这也是他们人生的快乐法则。   “黑缪斯号”挟着一船人向前飞去,在无垠宇宙中拖曳出微渺的光痕。   前方即将抵达目的地:阿尔法象限,第一人类帝国。 第57章   人类帝国,母星星系,拉斐尔星。   神圣森林边缘。   老爷爷和老婆婆最近采购了新款乐龄投影,显示区域超大,字体加粗,操作简单,还带语音指导和AI辅助操作。   他们住的位置相当偏僻,送货上门的物流人员表示:帮忙安装可以,但这是需要加钱的部分。   老爷爷想省点儿钱,捋袖子决定自己来:“我才九十,在老人家里还算年轻人哩,装个投影还能学不会嘛!”   星际时代,医学等结束全面发展,帝国人均寿命已经延长至一百三十岁,九十岁的老爷爷的确还不算太高领,可不服老。   老婆婆随便他折腾,从包装里找到一个亮晶晶的、苹果那么大的球形机械:“咦,老头子,这是什么?也是投影的一部分吗?”   老爷爷拿过来看,揉了揉眼:“这看着也不像啊,我记得我买的时候没这玩意儿。”   球形是淡红色的半透明材质,外表非常光滑,内里呈现出渐变的光泽,转到某个截面时隐约能看见两个漩涡状的痕迹,像一对眼睛。   眼神儿没那么好的老两口并没有发现那双“眼睛”,只觉得还真挺像苹果,可惜不能吃。   老爷爷扯着嗓子喊语音助手:“大娃大娃!”   活泼的AI声响起:“在的在的!”   “大娃,你瞅瞅这个不能吃的苹果是个啥?”   “大娃帮您看看,请稍等~大娃觉得是个直播小助手呢!”   “直播助手是个啥?”   “请您别着急~大娃告诉您~只要您激活小助手,无须注册,就可以您购买的投影账号直接链接上星网,向亿万星网用户直播您精彩纷呈的生活,非常方便呢!需要我现在帮您激活吗?”   老婆婆扯了扯老爷爷的袖子:“啥直播啊?听着就不靠谱,咱还是算了吧。”   老爷爷觉得有道理,在这种时候他又觉得九十岁不年轻了,还是别赶潮流:“不用激活了,大娃,你歇着去吧。”   “好的呢~有需要随时叫我,大娃一直陪伴您~”   老爷爷这袖子捋得还是很成功的,折腾了俩小时,还真把投影安装上好了。   老婆婆在首页推荐视频里挑挑拣拣,打算随便放一个看看效果。   老爷爷“诶”了一声,指着老婆婆刚滑动过去的那个:“这不是裴小子的logo吗?”   裴桉工作室出品会打上自己的logo,一朵繁复娇弱的重瓣花,被一柄染血利剑当中穿过,非常有记忆点,连不怎么看视频的老两口都记住了。   老婆婆重新找回来视频:“什么裴小子啊,得尊重点儿,喊人家裴导演!”   老两口相扶相携一辈子,拌拌嘴早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这么说着,已经打开了那个视频。   画面中,一只金色卷发、穿着背带裙的垂耳兔“小姑娘”正在兔兔乐园中玩耍。   尽管镜头很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正脸,光从背影还是能感觉得到小孩子玩得有多开心。   老人家上了年龄,都会更喜欢幼崽。   两人一脸慈爱笑容。   看到最后,那只大手入境,带走了孤孤单单兔兔幼崽,还把两人看得直抹眼泪。   老婆婆擦着眼睛:“真好,真好。需要爱的人都得到爱,这真是最好的结局了。”   “嘿哟!这小兔子,真有意思。”老爷爷一拍大腿,“诶,老婆子,你知道这兔子叫啥名儿来着?耳、耳……大耳兔?”   老婆婆也拍上他的膝盖:“什么大耳兔,人家那叫垂耳兔!”   “垂耳兔?”老爷爷皱着眉冥思苦想,“这不是小朋友拜托我们可能要暂时收留一下的——哎,老婆子,今天几号了?”   老婆婆一看,大惊失色:“哎呀,就是今天!!小朋友说的那些人,就是今天来呀——哎呀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拨通讯问问看小朋友到哪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飞行车的动静。   老两口赶紧互相掺着迎出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从最前排飞行车上跳下来的纪攸,长卷发轻盈地浮动,像一阵浅金色的风。   他上前拥抱老人家,笑眯眯问好:“爷爷奶奶好久不见呀!”   当初他在森林里捡到饲主,一只小小鸟对受伤的两脚兽无能为力,多亏了善良的老人家的收留和悉心照顾,饲主才能康复。   老两口对小鸟和饲养员来说,是恩人。   老婆婆欣慰地摸摸他的脸颊:“我们小朋友又长高啦。”   老爷爷也笑:“以后得常来看看我们。哎,你说的要我们招待的小兔子,在哪儿呢?”   纪攸转身,指指第二辆飞行车:“就在那里哦。”   另一辆车的车门打开,率先下来的是个下半身是机械万向轮的机器人,有一张和老爷爷差不多慈祥的面孔,恭敬地向他们打招呼:“二老好,我是管家型机器人,叫我KFC就行了。”   拉斐尔星偏僻落后,很少见到如此智能的仿真机器人,老两口都有点儿发怵。   尤其当他们看上去年纪不相上下,却要被尊敬地喊“二老”时。   随后,机器人接下来一个坐着轮椅的清秀青年。   老爷爷主动上前握手:“您就是岑指挥官吧?多亏了您,我们的皇后殿下和小公主殿下才能安然无恙回到帝国。”   岑寻枝淡淡一笑:“早就不是指挥官了,您不用这么客气。”   接着下来了留着小胡子的另一个青年,他同KFC一起,从车厢里抱出两个小孩子。   老婆婆见到那可爱的毛绒耳朵,眼睛都亮了:“天哪,这就是垂耳兔,是不是?”   小於窝在机器人管家怀里,面对陌生人有些怯怯,又在那惊喜的目光下羞赧地咬着手指。   岑寻枝道:“岑小於,见到人要说什么?”   幼崽看了眼mama,小小声:“奶奶好,爷爷好,我、我叫岑小於……”   老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娃娃真乖,真懂事。”   老爷爷也赞成:“是啊,比那网上的看着还可爱呢!”   纪攸问:“你们在网上看到什么了呀?”   老婆婆说:“就是老头子才买的那个投影,一打开就推荐的,有只金发的小兔子拍的广告。说出来别笑话,老头子最后都被感动哭了。”   老爷爷道:“难道你没抹眼泪啊?我看啊,你们带来这俩孩子也能当演员!”   纪攸抿嘴一笑。   可不能告诉他们,片子里的小演员就在眼前呢。   裴桉的效率向来很高,拍完之后一天就出了成片,并且已经进行小试点投放。   他抵达拉斐尔星之后暂时留在了镇上,没有同来,否则也是要被老两口一同夸奖的——其实他没来主要就是有点儿盛不住这种热情。   最后,先前凤凰乘坐的第一辆飞行车里走下来最后一个乘客。   老爷爷和老婆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流露出疑惑,看向纪攸:“小朋友,你没说还有一个孩子啊?”   凤凰看看那人,微妙地叹了口气:“来之前我们也没想到呢。”   老两口:“啊?”   白金发色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对不起,我是擅自主张偷偷跟过来的,所以他们事先不知道——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   事情要回到三个标准时以前。   拉斐尔星是个非常小的星球,若不是当初还是太子的皇帝逃生舱坠毁于此、并在这里与皇后相遇,从此对这里上了心,它或许至今还是一颗荒星。   拉斐尔星就算得到了发展,客流量依旧有限,所以船坞还是以前那个小小的船坞。   小兔子们再一次被塞进童车,被大人推着去等星舰尾部的行李传送。   小於是第一个感觉到不对劲的。   他原本在好奇地张望这个和首都星相比过于破落、但在小孩眼中也很有趣的船坞,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Mama……mama!”   岑寻枝在他后面一点儿,就见小孩在童车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想要回头看自己。   反正这儿已经是帝国境内,没有任何针对垂耳兔的禁令,推着车的休斯干脆掀开童车的遮光帘:“怎么了?要去找他吗?”   幼崽用力点头,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焦灼。   休斯把他从童车上提溜下来,小兔子一溜烟跑到监护人面前,急急道:“Fufu哥哥!”   就算是岑寻枝也不可能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了?”   “哥哥。Fufu哥哥。”幼崽翻来覆去念叨,“哥哥在!”   休斯溜溜达达过来:“是不是想你的小哥哥了?一会儿到地方给他拨个视讯吧。”   小於拨浪鼓似的摇头,小手抓住mama:“哥哥,哥哥在这里!”   休斯笑:“怎么可能,宝贝儿,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这里不是首都星,甚至已经不是联邦了。”   崽崽很少这样急切地声明什么:“Fufu就在这,小於感觉得到!”   岑寻枝闻言皱起眉。   不知道和小家伙本身的能力是否有关,他似乎能感受得到部分重要的人的存在或变化。   比如自己,比如弗拉夏·吉尼。   (跟那小子并列,让人有点不爽。)   崽崽还在着急地请求监护人去找fufu哥哥,好似后者真的就在附近似的。   成年人心头划过一丝愕然:总不能是那小子——   “——小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等行李的KFC惊呼道。   这边留在原地的几人齐刷刷看过去。   从星舰尾部释放下来的行李传送带上,少年标志性的浅发从几个大箱子中间冒出,睡眼惺忪,一脸搞不清状况:“啊……到站啦?” 第58章   一个没成年的孩子,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跟着星舰度过了一个星期,从赛瑟纳林来到了第一帝国。   是从哪一个环节开始出了错,又是谁最先失职?   成年人们的脸色异彩纷呈。   小朋友可不管那么多,崽崽早在告别时就已经开始担忧,这么久见不到小哥哥,要是想念了怎么办;心灵感应到弗拉夏之后,那颗悬在半空的小心脏落了地似的。   幼崽开心地跑过去:“Fufu哥哥!小於猜对啦!”   弗拉夏刚睡醒,脑子还有点儿发懵,全靠肢体反应,相当自然地抱起攀着自己裤腿的小兔子:“早啊小於……”   幼崽笑眯眯:“哥哥早。但是哥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耶。”   “啊?下午?”弗拉夏还没回过神,咕哝着,“我这是睡了多久……”   “……你可真有能耐啊。”   冷冰冰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弗拉夏对这个嗓音已经有了条件反射,一个激灵转过身,一手还抱着小於呢,另一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敬礼:“长、长长长官!”   岑寻枝冷冷地看着他:“谋划多久了?”   他不问他是怎么来的,不问他想干什么,而是第一句就直戳最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弗拉夏的紧张已经快溢出来了,岑寻枝的视线转移到对现状感到困惑的小小孩身上:“岑小於,过来。”   幼崽已经慢慢懂得,家长叫全名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他忐忑地看着弗拉夏,后者弯腰把他放到地上,摁了摁他的头顶,很勉强笑了一下:“听长官的话。”   小於很犹豫,一边是他最爱的mama,一边是看起来会被教训一顿的fufu哥哥,他不能选边站,可是他希望他们两个都不要生气才好。   幼崽一步三回头地回到监护人旁边,KFC见情形不对,赶紧把小孩儿带走了。   岑寻枝抬了抬下巴,冲着被剩下的那个:“你也过来。”   “……对不起,长官。”少年站得笔笔直,头垂得低低的,手指紧张地直抠裤缝,“是我贸然行动,不听指挥,但是、但是我只是放心不下……”   那日在岑宅,在花园里,在夜色下,岑寻枝最后交托的话太郑重,太沉重,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几乎握不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是岑长官要遇到什么危险,还是小於弟弟?   这趟暂时要离开联邦的旅程,究竟面对何种困境?   无论是谁有可能身在险境中,他都要保护他们才行!   弗拉夏平时喜欢看各种刑侦片、悬疑片,潜伏跟踪反跟踪的技巧学了一箩筐,早就心痒痒想试试看了。   少年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一路跟踪岑家的车来到船坞,出乎意料的是,全程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不是桑克斯突然出现,或许弗拉夏还没有绕过安检潜入行李舱的机会。   正是那家伙一搅和,彻底没人有空分散注意力,他才趁此机会赶紧溜上传送带。   当然,少年并没有看清那人究竟是谁,否则也不会在心中感谢他了。   他自己提前准备好了PADD、食物和游戏机,行李舱室过去是有专人值守的,所以不缺过滤好的直饮水,甚至配有盥洗室。   对于平时又宅又能睡的少年来说,船舱这样安静的地方再适合睡觉不过。   令别人恐惧的深空幽闭在他这儿完全不存在,星舰上的一周时间比陆地上还要快。   弗拉夏竹筒倒豆子,全都老实交代了。   末了还耷拉着眼皮,偶尔悄咪咪掀起瞅一眼成年人的脸色,然后头更低了。   岑寻枝是真的气不打一处来。   他根本无法想象,若是其中有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但凡弗拉夏的幸运缺了哪一点儿,现在又会是如何。   这小子真是……   岑寻枝立即联系吉尼夫人,更叫人吃惊的是,吉尼夫人的反应十分淡定。   既无惊诧,也无愤怒,只是郑重地向他道歉,说等小子回来之后一定会好好管教。   半点没提让弗拉夏提前回家、或者自己过来接。   吉尼夫人根本就不是一般家长的教育方式。   也难怪吉尼小子同样不是普通孩子的脑回路。   岑寻枝结束通讯,揉了揉额角。   ……这都一家子什么人啊!   只不过,情况已经是这么个情况,现在也不能再把这臭小子传送回去,不得不暂时让他也加入这个队伍。   好在老两口的屋子够大,空房够多,平日里独居的他们也很喜欢热闹,多出一个孩子来,完全不是事儿。   既然已经到了帝国,垂耳兔小姐弟就没有必要继续隐瞒身份,兔耳朵兔尾巴都可以大大方方露出来。   这件事其实是一直瞒着弗拉夏的,被这么突然袭击,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少年一定能看出来真相了。   虽然吉尼小子有不少缺点,但实打实是个好心眼儿的孩子,也是真的很喜欢小於,就算知道了也一定会保密的。   除非……   “咦?这里又有什么节日吗?你俩怎么今天还戴了耳饰呢?哎呀早知道我也把我的兔耳朵带来了,这样我们三个看起来才像一家子嘛!哎岑长官您的猫耳怎么也没戴?”   众人:“………………”   *   镇上。   边临松没想到自己最终的命运是被留下来和这位裴导演一块儿。   或者换句话说,裴导是负责看着他不去捣乱的。   裴桉虽然与岑寻枝并无私交,不过也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尤其是他自己曾经遭受过伤害,更明白有些痛楚是烙在骨骼、刻在灵魂里的,并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淡化。   所以他还挺看不起这位议长先生的。   道貌岸然。   他和岑寻枝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词。   心里谴责归谴责,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毕竟人家身份摆在那儿。   和茂密繁盛的森林相反,曾经贫困落后了百年的拉斐尔星的人造资源相当匮乏,可以说是各方面都和富裕不挂钩。   它的主城区只能算得上别的星球一个小镇,但在拉斐尔星上,已经是最繁华的地段呢。   镇上肯定是没有酒店的,找到一间招待所实属不易,简陋是挺简陋,好在干净。   裴桉冲边临松点点头:“委屈您在这儿将就几天了。当然,如果您想回联邦,我随时可以送您去最近的有通航的星球。”   边临松把自己的小号行李箱放在地上,微微笑:“不用,这儿挺好的。麻烦裴先生了。”   裴桉虽然不喜欢被喊裴先生,但也不愿意被这种人喊熟悉的艺名,感觉连才气都被权力所腐蚀了。   好在他也是在名利场涤荡这么些年下来的,对着讨厌的人也能装出真心实意的微笑:“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不打扰了。有需要联系前台。”   言下之意,有什么事也别联系我。   边临松点点头:“谢谢。”   裴桉已经走到门口,他的声音又追过来:“我想问一下,小於……他们什么时候进森林里?”   裴桉停住脚步:“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的职责所在就是把他们送赛瑟纳林接过来,其他的,并未向我透露。”   他微微侧了侧身,似笑非笑看了边临松一眼:“议长先生,请允许我多嘴。有的时候别人没有告诉我什么事,也许就是认为,我没有参与的必要呢。”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边临松当然听得懂,但他不恼,而是叹了口气:“我已经过错一次,错过一次。无论哪一个,都不能有第二次了。”   裴桉撇撇嘴,不置可否。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你上赶着道歉,也得考虑别人想不想要呢。   他不打算跟边临松辩论,正要出去,突然想起什么:“议长先生,最快明天,最慢后天,有个人想见你。”   边临松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您。”   *   老两口新买的投影自己还没怎么用过,先贡献出来给孩子们放动画片。   在绒绒球星时,一切生活都是那么原生态,家里连光脑也仅有垂耳兔先生和兔贩子联系、以及记账所用的那一台,更别提给小兔子们娱乐了。   还是到了首都星,小於才接触到这么好玩儿的东西。   没有小朋友能拒绝得了动画片,老两口在家里习惯坐矮板凳,拿给孩子们正好。   小於和漫漫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转睛看着投影里的三只小熊,连台词都没有,只要唱歌跳舞就足够吸引幼崽们的注意力了。   比他们看得更津津有味的是弗拉夏,虽然他已经十五岁了,但谁规定十五岁就不能看低龄幼儿的动画片呢?   在他看来,紧张刺激的谍战片固然抓人眼球,穿着芭蕾裙跳舞的小熊也很有意思嘛!   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既要阳春白雪也要下里巴人,能屈能伸,全面发展。   动画里的小熊正在洗水果吃,看得漫漫也有点儿口渴,转头问小於:“弟弟,想不想吃水果?”   小於看着荧幕里水灵灵的红提,早就馋了,点点头。   爷爷奶奶说了,家里的水果、零食他们可以随便吃。   这是经过主人同意的,不算崽崽擅自拿哦。   本来漫漫要去拿,被绅士的男孩儿们拦住。   尽管小幼崽还不太明白什么叫绅士,既然fufu哥哥这么说了,那就应该是好事吧?   果盘放在餐桌上,什么苹果桃子芒果应有尽有,还有些拉斐尔星特有的、孩子们都不认识的水果。   谨慎起见,弗拉夏还是挑了最无功无过的苹果。   他最近跟妈咪学习了把苹果切成小兔子形状,挑了俩又大又圆的,去磨刀霍霍了。   小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没想好自己吃什么。   幼崽忽然被苹果中间格外漂亮的一个吸引了注意力。   它和别的苹果长得不太一样,虽然也是圆圆的红红的,可是要晶莹剔透许多。   刚才fufu哥哥说,果盘里有一些是连他都没见过的水果。这种水果生长在拉斐尔星,是这里的“特产”。   这种亮晶晶的苹果,也是“特产”的一种吗?   崽崽太好奇了。   他还没有餐桌高,想拿东西要垫着脚,餐桌以上只能露出来一双比葡萄还要水润的圆眼睛,以及因为兴奋而微微翘起的毛茸茸耳朵。   他伸手努力去够在果盘最里面的“苹果”,好不容易小手指触到了,那“苹果”竟然自动转过身,还说话了!   “您好您好~我是您的直播小助手二娃。请问要激活您的专属直播间吗?”   崽崽不解歪头。   陌生词汇太多了,完全没听懂。   “苹果”转过来,正面面对幼崽探寻的目光。   一双眼睛似的漩涡发出淡淡光芒,形成了OvO的表情。   “好的呢,已经二娃这就帮您激活~请稍等~”   “恭喜您,直播间已经激活成功!请您取个名字吧~”   尽管还是没有人给小兔兔解释什么是直播间,什么又是激活,不过起名字他还是听懂了。   崽崽咬着手指,认真思考。   这个“二娃”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像……   像绒绒草!   小於眼睛一亮:“草草!”   “好的呢,二娃已经听到了。确认您的直播间叫做‘草草’吗?”   小於双手扒在桌子边沿,点点头。   “好的呢,直播间已经成功更名为‘草草’。请开始您的分享之旅吧~有问题记得找二娃~”   “苹果”继续保持着OvO的笑容,那双其实是摄像头的眼睛开启了常亮模式。   小垂耳兔失败、努力、又失败、又努力,总算把水晶苹果抓到了手里。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样认真的一举一动,已经悄然进入星网,进入千家万户直播网友的眼前。   听不见无数人同时发出的惊呼——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也太可爱了吧!” 第59章   母星星系,诺厄星。   靳今年刚从帝国第一军校毕业,分配到诺厄星的驻军基地。这是颗特别的星球,一半荒漠,一半密林,从宇宙中看上去配色如同抹茶红豆。   诺厄星的环境相对其他繁华星球来说还是比较艰苦的,好在靳也是个宅人,只要网络够流畅,每天训练完能回宿舍打打游戏看看直播就行了。   今天他出了点儿错,被基地总指挥官留下来亲自看着加练。   指挥官姓郁,是个长相清秀、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年轻人。   可惜,在训练方面相当严格。   天使面容,魔鬼法则。   靳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摸出PADD开始搜罗今天又有什么新鲜的直播间。   他和大多数只喜欢看老牌爆款的观众不一样,更偏好按照开播时间倒序淘有趣的新人。   比如今天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名为“草草”的新人直播间。   靳瞄了一眼,“草草”激活、开通直播间,在两个小时以前。   而短短俩小时内,它已经窜上了多少人绞尽脑汁也挤不上去的狂暴麦旋风新人潜力榜。   靳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他倒要看看究竟“草草”有什么新奇。   他刚点进去,就看见满屏幕都快被灵灵的紫色占据了。   靳愣了愣,才看出来那是一双眼睛。   这什么主播啊?太不专业了吧?   还是说是什么美瞳眼妆广告?   话说回来这眼睛还挺好看,圆圆的,清澈见底,像小孩子——   咦?!   主播往后挪了挪,这张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脸蛋——怎么还都是真的小孩子吧!   根据星联的未成年人防沉迷保护条例,未成年人是不允许开通直播间的,除非是被父母记录;但就算如此,也是要递交申请之后有专员监督才行。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小孩儿玩耍时无意识触碰到了直播摄像头的开关,毕竟现在摄像头的造型做得越来越隐秘、越来越离谱。   这种直播间会短暂地存活一段时间,直到被管理员发现。   靳猜想,这个小孩子就是这样。   二娃是最新一代直播助手,不再需要主播固定位置对着摄像头,也不需要有另一个人辅助,一旦锁定人脸,“苹果”上面长得像苹果叶的东西就会伸出小叶片,旋转飞起来,然后进行自动跟随,直到主播喊停。   画面里的幼崽看起来年龄非常小,顶多两三岁,身高很有限,似乎在试图拿到摄像头所在海拔的什么东西。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直播摄像头一眼,不知是东西距离太远,还是他个子太小,怎么都够不着。   幼崽蹦跶了好几下,还是失败。   小耳朵失落地耷拉下去。   ——等等。   耳朵?!   靳“噌”地从床上坐起来,捧着PADD瞪大了眼睛。   没错,这耳朵根本不是人类!   浅色的,长而扁,乖巧地垂在脸颊旁,毛茸茸。   这分明——分明是兔耳朵嘛!   而且很明显,是兔兔族中的垂耳兔分支。   垂耳兔,那可是垂耳兔诶!   星网直播间是不分种族地域的,各种文明的有志之士都会来试试看。   什么长角的,八条触手的,三个鼻子四个眼睛的,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存在的奇形怪状。   然而直播间里却几乎没有兔兔族。   尤其是垂耳兔,据靳所知,一只都没有过。   兔兔们敏感且害羞,这种性格让他们无法承受太多来自外界的关注,直播就是一种热情到可能会伤害他们的压力。   垂耳兔又比别的兔兔更加特殊,鉴于他们在赛瑟纳林有很尴尬的处境,而赛瑟纳林又是星联中地位斐然的成员,别说以垂耳兔为主体了,大多数主播甚至不会让垂耳兔入境。   换句话说,成天泡在各种五花八门种族直播间的星网观众们,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垂耳兔。   更别提,一只垂耳兔幼崽了。   这是何其珍贵的存在?   靳并不清楚有关绒绒球星的运行方式,只知道帝国的人家要是能得到一只兔兔幼崽,都宝贝得不成样子,掖着藏着生怕别人惦记,更别说带出来抛头露面了。   这是谁家——这位“草草”家真是够慷慨的,居然这么大方让全星际的观众欣赏TA家的小幼崽——这和菩萨有什么差别!   很明显,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密密麻麻的弹幕从眼前飘过:   【我去,还真是。】   【我听朋友说的时候还不相信,真有垂耳兔直播啊!】   【好可爱诶,感觉他根本没发现自己被直播了。】   【有点笨笨但是超可爱的崽崽,我亲亲亲!】   【他到底在拿什么啊?】   【从开始我就在看了,好像是水果。】   【没看错的话,一开始其实是拿得到的,结果越推越远,现在就完全够不着了。】   【哎哟,可怜宝宝。来姨姨这里,姨姨家里水果管够!】   【咦,这个啪啦果我曾见过的。好像是帝国哪里的特产来着。】   【该说不说我室友带回来的就是这种果子。难道小主播跟我室友是一个星球的?】   【……怎么会是这么快就进展到扒马了吗?】   【还是个孩子不要啊!】   画面中的小兔兔对自己快要被翻出来究竟来自于哪儿无知无觉,他的眼角伤心地向下弯,兔耳朵抖动了几下,消失在镜头前。   【啊啊啊小可爱怎么了?】   【一副要哭的样子。因为拿不到了吗?】   【别走啊崽!】   【有人知道这个镜头是哪一代吗?会不会自动跟随?】   由于没有得到用户的允许,“苹果”二娃并不能起飞,老老实实待在桌上,连镜头都不能偏移。   就在观众们失望离开、“草草”直播间人数大幅下跌时,还在坚守的靳再一次看见屏幕前翘起的两只小耳朵。   他精神一振。   崽回来了!   这回和之前不同,小家伙不再是只露出来那么一点点耳朵尖和眼睛,明显大半张脸都出现在了镜头里。   看来,他找到了什么东西把自己垫高。   多半是小椅子之类的。   冷清下去的弹幕重新热闹起来:   【自己做不到就借助外力,好聪明的宝贝。】   【不是吧,这也能被夸奖聪明?那我还饿了知道吃饭、下雨知道往家跑呢,怎么没人夸我聪明?】   【你也是两三岁的幼崽,做得到这些,你也会被夸的。】   【切,按照我们种族的年龄划分,我也是幼崽呢。】   星网直播间所有弹幕、包括主播使用、以及画面里出现的语言,都会根据观众所在地自动翻译。   不管来自哪里,都可以和网友们顺畅且愉快地交流。   或者丝滑地吵架。   靳向来是只看、不发弹幕,尤其这会儿注意力全在崽崽身上,更是无所谓飞速滑动的一行行评论。   小兔兔此前的努力,将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每一次都是指尖能触到水果的边缘,他一使劲儿,只会把整个果盘推得更远。   所以,等他搬来小板凳、脱掉鞋子穿着可爱的花花小袜子踩在上面时,难度已经比先前上升了几个level。   崽崽的小脸显出为难。   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他还站在小椅子上,却半弯腰趴在了桌上。   双手托腮,眉头拧起,小表情苦恼又纠结。   殊不知这个小模样已经把观众们萌翻了。   【哎哟这小包子脸,我今天必须嘬两口!】   【崽有点瘦了,我是专业的育儿师,要不把崽送来我这儿养养,我保证送来一个崽还回去胖成俩】   【算盘打得里斯特拉斯星系都听见了。】   【哎,真好啊,对于小孩子来说能不能吃到啪啦果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烦恼了。】   【所以说啪啦果到底是哪里的特产?】   【我也想知道。有没有人报名组团去偷小兔兔?】   屏幕里的幼崽眼睛一亮,又想到了新方法。   他跳下椅子,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不一会儿,带着一根树枝回来了。   据说在几百万年前,刚刚从猿类进化出来的人类,就会用树枝磨出来的棍子防身。   这种安全感刻在人类的基因里,以至于几百万年后早就有了各种高科技武器的星际时代,凡是人类,包括同根同源的赛瑟纳林人,看到粗壮笔直的树枝时,还会有亲切感。   【崽要用工具了,真是聪明崽!】   【这个树枝真的很不错,小家伙眼光好,有天赋,以后跟叔叔伯伯们来捡树枝吧。】   【猛崽捡树枝.jpg】   小兔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各大网络组织争抢中,举起树枝急急地往前伸。   他的眼神坚毅,还在小声“嘿哟”“嘿咻”给自己加油打气,像一场一定要赢得的战斗。   不仅是他,光年之外的观众们也是同样。   【加油啊啊啊啊!】   【冲啊小草宝宝!】   【……等会儿啥时候有名字了?】   【我觉得还是小兔宝宝比较贴合。】   【加油!就差一点点了!】   【啊啊啊啊我都跟着紧张起来了!】   【我瞅就剩最后几厘米了——】   小幼崽能不能够得着想吃的水果,被成千上万的观众们烘托得仿佛一场星际争霸巅峰对决赛。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忽然闯入镜头。   那是个五官相当秀丽的青年,气质冷峻矜贵,乍一看就是那种很讨厌叽叽喳喳的小孩的类型,会在孩子们在身边打闹时冷声道“谁再大跑大叫就会被我丢下星舰扔进太空粉碎”的那种。   观众们一度担心,他会不会责怪把树叶抖得满桌面都是的小兔子。   然而和众人的猜测相反,青年低头问幼崽:“想吃哪一个?”   崽崽踩着小板凳转过身:“想、想吃青青瓜。”   青年担忧他站不稳摔着,扶着小孩儿的肩膀:“下来。”   崽崽握着监护人的手,这回也不跳了,乖巧地走下来,穿好鞋之后还用纸擦了擦其实并没有被踩脏的椅面。   青年转动轮椅向前——直到这时,观众们才发现他是残障人士——正对着摄像头,从果盘里挑出崽崽想要的水果。   这一下猛地凑近许多,连放大后都毫无瑕疵的肌肤清冷得像玉。   脸在江山在,就算腿部有疾也丝毫不影响网友的口嗨。   【握草!好帅!】   【发现了,我命中注定的老公!】   【什么老公俗不俗,我直接嗨老婆好吧[狗头叼玫瑰.jpg]】   一番努力后,总算(在监护人的帮助下)拿到青青瓜的小兔兔很开心,邀请成年人咬第一口。   小家伙星星眼期待,热情难拒,青年只好咬了一小口。   低头的动作勾勒出颈侧漂亮的线条。   “很甜。”他摸摸小兔头,“去吃吧。”   崽崽带着剩下的青青瓜蹦蹦跳跳跑远了,兔耳朵上下翻飞,像一双快乐的小蝴蝶。   监护人目送着他,视线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弹幕又开始嗷嗷叫起来:   【外冷内热,妈妈这款我是真喜欢!】   【噢噢噢噢我那温柔美丽贤惠动人的互联网新老婆。】   【你们这些人,逮到谁都叫老婆,真没素质。不像我,我喜欢叫妻子。】   【真没看出来他对小兔子这么好,刚出来的时候我以为会说崽崽的不是呢。】   【崽也没做错啥啊,为啥要说他?】   【害你不懂,有的家长就这样,孩子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显示自己的权威。】   观众们的讨论点很快转移到了互相大吐苦水、埋怨童年、埋怨家庭、怨天怨地怨宇宙洪荒日星宿列张。   那青年忽然转身,一眨不眨盯着摄像头。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哪怕目光是冷的,也不影响那长睫下的流光溢彩。   【我靠这人怎么长得像画一样啊?我快不能呼吸了。】   【嘶,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哦对哦,我差点忘了,小兔宝宝应该是误触直播开关了吧?】   【话说这种误播的管理员都会来封禁的,今天咋没来?】   【严重怀疑管理员也在看。】   【谁能不被我们崽崽萌到呢!姨姨延迟一个亲亲!】   弹幕热热闹闹讨论着,等敲完字再看屏幕,青年已然凑得极近,拿起摄像头捧到自己面前,淡色的薄唇不高兴地抿起来,那距离近得像一个吻——   然后,毫不留情掐了。   〖===亲爱的用户您好,您所关注的直播间已结束播送,请耐心等待下次相会哟===〗   弹幕一片哭天抢地的惨叫。   唯有屏幕外的靳,怔怔地盯着黑屏上自己傻不愣登的面孔,回不过来神。   就那么一眼。   只是青年朝着镜头平淡地望过来的那一眼,叫他蓦地感到呼吸急促,心脏砰砰直跳。   简直就像……   就像一见钟情一般。 第60章   在老爷爷老奶奶家休整了两日,抵达拉斐尔星的第三天,热闹的一大家出发进神圣森林。   凤凰此前所言,要带垂耳兔小姐弟虔诚参见的那个“它”,就位于森林的中心。   这儿是纪攸的诞生地,在他命中注定的人类饲养员从天而降之前,他本以为自己一生的使命就是留在这里守护森林。   有小神禽坐镇,豺狼虎豹自然不会靠近,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但森林里没多少平坦的路,尽管岑寻枝的轮椅是经过改造的加强款、号称可以适应各种地形,出发前大家还是有点儿担心,建议他留在老两口家,等他们的捷报。   岑寻枝当然拒绝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拖累,更不可能缺席小崽子如此重要的场合。   裴桉已经提前安排好了飞梭,先从上空飞到森林中心附近,下降后再换冲锋车。   反正有纪攸在,不会找不着方向。   凤凰一进入森林边界,就恢复了鸟儿形态的原身,据他所言,这样可以更好地感知大地的脉动、自然的呼吸。   变回小鸟之后,他只能叽叽啾啾。   其实他是可以通过灵力让别人感知到自己的发言的,但小凤凰更希望小兔子能当他的翻译官。   于是,平时人类形态的纪攸总把小於抱坐在腿上,现在轮到小兔兔把小鸟抱在怀里了。   小於个头小小的,而没有缩到最迷你的形态的凤凰则有个三四十厘米高,虽然没什么重量、仍然像一片羽毛那样轻,但小兔兔抱他,就像抱一只大号的玩偶。   崽崽很喜欢拥抱,无论是被抱着,还是这样难得可以把别人抱紧怀里。   他忍不住蹭了蹭小凤凰的头顶。   鸟儿的羽冠繁复惊艳,纪攸发现了小於的动作,故意晃了晃脑袋,洒下金灿灿的羽粉。   这些羽粉并不会化作实体黏在皮肤和衣服上,而是在接触到小兔兔的瞬间化作一道流光。   成百上千的光点降下来,如同碎星。   小於看呆了,小手扑棱扑棱去抓那些金色的光。   最喜欢幼崽的小凤凰弯着眼睛叽叽啾啾笑起来。   神圣森林仅有边缘有点儿信号,越靠近腹地越是紊乱,全得靠凤凰引路。   这里是他的家,他对一切如数家珍、了若指掌。   飞梭上装载的地图已经不能用了,必须依靠啾啾导航。   但啾啾导航,还得靠兔兔翻译才行。   “嗯……总体航线是对的。”   “再、再往西……23.5°!”   “不要调头……”   成年人的用语是很复杂的,尤其是在描绘地理位置上。   崽崽照葫芦画瓢传递给掌握飞梭的万能的(连这也会)的机器人管家,讲得舌头都打结。   他不仅要把啾言啾语翻译成人类们能听懂的语言,反过来也是同样。   小幼崽虽然两种语言都能无障碍听懂,可是当传声筒还是有些困难,快被他们绕晕了。   看来,小翻译官的活儿也不好干呢。   但既然小鸟朋友认为他是很聪明的小兔子,能够胜任这份工作,那么崽崽就一定能把它做好。   最开始的磕碰和混乱过去,越往后,小兔子的翻译越流畅,基本已经能不打顿进行两方传达了。   这回来,小於还带上了栽着绒绒草幼苗的玻璃瓶。   但在飞梭上他要抱着小鸟朋友,玻璃瓶只好拜托姐姐。   虽然都是小垂耳兔,但小兔子和小兔子也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小姑娘并不能听见植物说话,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幼苗们眼巴巴地看着另一边的小主人,三番四次伸出嫩芽敲一敲玻璃瓶,试图获得小於的注意力。   可惜到处声音太嘈杂,它们的哭唧唧完全被忽略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绒绒草幼苗们悲伤地睡着了,目的地终于到达。   飞梭不能飞到“它”的正上空,必须提前降落。   但从这个位置,已经看得见“它”的模样了。   ——那是一棵树。   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木,高度远超森林其他植株,像一柄直插云霄的利剑。   密密匝匝的叶片、经络、根系全都是纯银质地,偶尔有风吹过,拂起一树熠熠生辉。   万千光点坠落,如星如雨。   古籍有言,神物凤鸟非醴泉而不饮,非梧桐而不栖——这也的确是一棵梧桐树。   这棵树的周围没有任何动物、包括渺小的昆虫,仿佛以树干为圆心,根茎为半径,划分出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结界,非请勿入。   这棵恢弘神秘、滋养出整座森林、甚至整颗星球的圣梧桐,便是凤凰带他们来拜见的圣物。   飞梭停在距离圣物一公里之外的湖边,为了不吓到小动物,KFC打开了它的反射涂层,顿时飞梭的外壳映上花花草草蓝天白云,乍一看已然隐形,融入自然中。   若是城市里的一公里,并不难走,但是放在没有人类踏足过的森林中,这实在是截颇为困难的距离,尤其他们的队伍中还有两个小小孩,和行动不便的岑寻枝。   弗拉夏和休斯负责分别负责抱垂耳兔小姐弟,岑寻枝的轮椅先调节到野外模式,增加轮子的抓地和防颠簸能力;如果后面还是不行,就得和孩子们一样需要他人帮助。   理论上,这个后援肯定是由KFC来担任的。   但沉默至今的另一个人忽然冒出来:“我来吧。”   被嫌弃的、任性的议长先生得知他们今日要出发,清晨便从镇上赶过来,死皮赖脸地跟上了飞梭。   飞梭上的位置是固定的,没有多余的给他。   他也不在乎,个高腿长的一人蜷在角落里,随便找了个把手稳住自己,以防被甩出去。   接下来,无论是小於的翻译,还是其他人谈论的各种事,边临松都没能参与上。   或者说是所有人默契一致地无视了他,完全把他当空气。   边临松还是不在意,大部分时间闭目养神,睁开眼就是看着岑寻枝,仿佛整个世界凝缩在这一人的身影上。   当然,岑寻枝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欠奉。   此刻众人瞥了眼边临松,没说话。   这事儿,还得当事人决定。   岑寻枝还是没理他,冲最前面带路的凤凰抬了抬下巴:“出发吧。”   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率先离开,留岑寻枝、KFC和边临松在最后面。   岑寻枝敲了敲扶手:“别耽误时间。”   今天是来给小兔崽子们解决问题的,不是在这儿拉扯家常的,没那么多闲工夫纠结谁推轮椅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儿。   边临松抢先KFC一步,争夺了推轮椅权。   机器人犹豫地看向岑寻枝,若主人有半点脸色不虞,他的钢筋铁骨可以立即一拳打飞另一个人类。   但岑寻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KFC像个老旧的机器人那样迟缓地眨了眨眼,就在这踯躅的几秒钟,边临松已经推着岑寻枝向前走了。   在这一刻,KFC深刻理解了吉尼小先生的习惯性动作——他也好想挠挠头啊!   小於趴在fufu哥哥怀里,一会儿回头看看,很不放心mama,或者说不放心现在在一块的papa和mama。   最近几次接触下来,Mama对papa的态度有所改变。   这一点不仅是小於,连KFC也感觉到了。   如果说以前是对这个人的存在感到厌恶,那么现在仿佛已经完全当他不存在了。   不管对方做什么都勾动不起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波澜。   从前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从前的贪嗔痴念,都无所谓了。   在KFC的思维里,这应该是好事,代表主人真真正正放下了曾经历过的伤疤和痛苦。   可是小孩子不这么觉得。   在他看来,mama一点都不开心。   幼崽有一些特别的能力,比如和植物沟通,比如让病恹恹的绒绒草好起来,比如治愈监护人受损的精神力。   也比如,极为敏锐地感知到亲近之人的情绪变化。   除了自己撒娇的时候,mama还能有丁点儿笑颜,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周遭发生了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他撇去了自己的爱恨,撇去了七情六欲,世界被抽成真空。   这让崽崽很难过。   他希望mama开心起来,除了自己,应该还有一个人可以让mama开心起来。   幼崽还小,可也隐约明白了,人和人的感情是不同的。   他和mama之间是一种,但mama是不是还可以有另一种?   就像……嗯,就像梁叔叔和程阿姨那样。   虽然没有人跟崽崽透露过,但崽崽是很聪明的小兔子喔!   他希望有一天,mama也可以有那样的,名为伴侣,或者爱人的存在。   以前他认为papa会是这样的人,因为在商业街第一次见到papa时,后者高高帅帅,还对他很好,怎么看都是梦中情爹。   后来他才发现,papa和mama竟然认识——崽崽可是听过“命中注定”这个词呢!   他希望mama能当自己的mama,这个已经实现了;然后又希望papa可以做自己的papa,看起来好像也不遥远。   他们都很喜欢他。被爱的时候,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兔子。   唯有盼着mama和papa成为伴侣这一愿望,似乎很难很难。   小幼崽抱着哥哥的脖子,一眨不眨盯着推着轮椅的papa和坐在轮椅上的mama,大人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包括眼神上的。   Papa一直想多接触mama。   可是为什么靠近了,他也没有开心?   Papa低头看着mama,眼神是温柔的,却也那么难过。   小孩子的思维是很单纯的。   如果mama和papa相见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开心,小於想,那么是不是不要再见,比较好? 第61章   第一个抵达的是休斯和漫漫。   休斯放下小孩儿,探头探脑瞧着看似无形、却没有任何生物能够进入的圣梧桐领地,心痒痒想试试看。   凤凰已经恢复人形,见他跃跃欲试,眨了眨眼:“可以试试呀。”   休斯既好奇,又有点儿怕:“不会像电影里那种什么隔离哨所,看着什么都没有,一摸就被电吧。”   纪攸笑眯眯,既纯良无辜,又有点儿高深莫测:“保证不会有伤害。”   漫漫也想试试看,休斯拦住她:“先让叔叔探探路,不然万一那边有什么怪物咬你可就不好了。”   小姑娘被唬住,眨巴着眼睛看。   休斯捋起袖子,本来习惯性伸右手,想了想医生的右手太宝贵了,又换成左手,一点点靠近,试探着寻找那无形的边界。   接着,漫漫瞪大眼睛,看见医生叔叔的左手就这么在眼前“消失”了!   不仅是她,休斯自己嘴巴也张成“o”型。   虽然视觉上手不见了,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的,并不是真的被“截断”。   他试着摊开手,然后握了握拳,那触觉也很不同寻常,如同摸到了永不止息的微风。   这就是圣树的神圣领域吗?   这算什么……直接隐身的强力buff?   两人吃惊的神情逗笑了小凤凰,纪攸笑了一阵才大发慈悲:“好啦,你可以收回来,保证你的手还在,一点儿指甲都没少。”   休斯依言抽回手,除了风,没有受到什么阻力。   而他的五个指头也的确完好地安在上面。   他因这奇遇而悚然:“那我要是整个人穿过去呢?”   纪攸想了想:“以前也见过有小动物冒入,会暂时‘消失’一段时间,然后被圣树重新吐出来。”   休斯又问:“那你呢?”   “我?”小凤凰轻巧转身,蝴蝶一样翩然踏进领域,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枝叶的银辉将他的琉璃瞳映得更加剔透,“我可是在这里长大的呀。”   凤凰与梧桐,神禽与圣树,本就相生相依。   休斯摸着下巴“啧啧”几声,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小崽子们怎么办呢?他们都是普通人——呃,普通兔。”   “他们可以的,圣树已经允许了,兔宝宝和兔子妹妹都是经它批准的访客。”纪攸蹲下来,冲着领域外的漫漫伸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见到‘它’,要……”   小女孩还对先前医生叔叔的经历心有余悸,但听见漂亮哥哥的话后,又鼓起勇气点点头:“记得的。要‘虔诚’。”   纪攸柔声道:“现在,想着你的愿望,把手给我。”   兔子小姑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边想着自己的愿望,一边握住小哥哥的手。   她同样感觉到了医生叔叔说所的风,那阵流动的风仿佛穿透了她全身——不仅是皮肤、发丝,甚至穿过她所有的肌理、血液与细胞——她仿佛被风托举,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好啦,可以睁开眼了。”   漂亮哥哥说。   漫漫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见漫天银白,清辉如雨一样落下,又如云一般漂浮。   她急忙低头看看自己,手也在,脚也在;再摸摸脸,五官一个没少。   小姑娘不可思议地看向不远处的医生叔叔,休斯冲她比了个大拇指:“你真的进去了!看来我们漫漫的许愿还是很真诚的。”   纪攸摸摸她的小兔头:“现在,把你刚才在心里想的愿望再告诉树先生一次,一定要‘虔诚’哦。它会保佑你的。”   漫漫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纪攸说完这句话没有留下来,旋身变成鸟儿,飞到了层叠的梧桐叶之间,淡金色的凤羽隐没入银辉中。   小兔子看了看周围,尔后姜黄色的耳朵垂下来,双手握成拳举在胸口,低头阖上眼祈祷。   “亲爱的……不对不对,尊敬的树先生,您好。”   “我是漫漫。”   “我叫,程漫漫。”   “我今天来,想请求您一件事。”   “请帮我把兔耳朵收起来。”   “这并不是因为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一只小兔子,而是因为……”   “我不想让我的妈妈受伤。”   “我想保护她。”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爱的人。”   *   排行第七的漫漫,和她排行第十七的小弟弟的经历有相似,也有不同。   他们都是被兔贩子阴差阳错卖到了垂耳兔禁入的赛瑟纳林,但和还没有预定好卖家、在被输送去黑市之前就被拦截下来的小於不同,漫漫早在抵达联邦之前,就已经有买家付过款了。   那次的兔贩子巧妙地躲过了边防局审查,把漫漫送到了对方家里。   她没有小於这么好的运气,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两脚兽就是心软的善良人。   那个买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家里关了许多种族的漂亮小孩,不仅有垂耳兔,还有猫咪族、小鹿族、人鱼族……   他们年龄都很小,最大也才刚满十岁,全被囚J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不知道哪天被买家挑中,去受更大的折磨。   漫漫不记得自己在那个黑漆漆、脏兮兮的地下室呆了多久,身边的孩子们每天都有人离开,过几天再伤痕累累地被扔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终于,那一天来临了。   醉醺醺的买主眯着眼,挑中了干净漂亮的小兔子。   他的手如铁钳,细瘦的女孩根本挣脱不得。   她试了哭叫,试了挣脱,试了连踹带咬。   对方一只手就能攥住她,恶心地笑着:“兔子急了也咬人?没关系,等会儿我就会让你知道你这口牙能有什么用。”   漫漫感到绝望,她并不晓得买主会对自己做什么,所有被放回来的孩子只是哭。   可她清楚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门被踹开。   有人扛着枪冲进来。   有人逮住了买主。   买主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有人用灯照亮了角落里蜷缩发抖的幼崽们。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个盘着发髻的女人将漫漫从买主手里夺走,抱去了安全的地方之后蹲在她面前,上上下下检查着她有没有受伤,然后关切地问:“囡囡,你叫什么名字?”   从那一天起,小兔子再也不用漂泊辗转。   妈妈将她从黑暗和罪孽中拯救出来,给了她一个家。   所以,她也要努力保护妈妈。   *   起风了。   圣梧桐那一张张巴掌大的叶片簌簌响着,无数细碎的银光一层又一层雪一样落在女孩身上,直至形成一层光膜,将她完全包裹进去。   片刻后,银光潮水般退去。   漫漫抖了抖身上的光点,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耳朵,继而惊喜地看向其他人。   重新显露在众人面前的小垂耳兔,已经看不见那双姜黄色的毛茸茸耳朵了,两条由老奶奶梳得整整齐齐的发辫搭在肩上,贝壳般光滑的小耳朵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怎么看都和人类女孩没有差别。   小凤凰绕着她飞了几圈,叽叽啾啾地祝贺。   其他人鼓起掌来。   圣树显灵,虔诚者被眷顾,有心人得偿所愿——真好呀。   接下来,就该轮到小的那个了。   鉴于两个孩子的经历不同,漫漫是被绒绒草的信息录干扰后紊乱,才使得本来可以自如收放的耳朵卡住,而小於除了那日在船坞的情急之下,并无这个能力,大人们都有些担心,还会那么顺利吗?   纪攸把先前跟漫漫说过的话也讲给小於听,牵着小兔子走进圣梧桐的领域。   小小的幼崽看向眼前这棵庞大蓬勃的大树,怯怯地问:“如果树先生听不见小於的愿望,会怎么样?”   凤凰愣了愣。   他还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许下的愿望,被圣树拒绝的可能。   垂耳兔和所有小动物一样,都是自然的孩子,而圣树是自然之母的化身。   它平等地爱着所有心诚的子嗣,无论种族。   既然它在聆听凤凰的讲述后,允许垂耳兔小姐弟进入领域,就已经代表了接纳。   怎么还会否定他们的愿望呢?   更何况漫漫成功的例子在前,说明在圣树看来,小兔子们想要藏起耳朵、自如地生活在赛瑟纳林联邦,是可以同意的事情。   轮到小於,难道就会有什么变故吗?   可是崽崽和植物之间有种神奇的沟通力,既然他问出了这个问题,也许是听见、或者感知到了圣树的某种想法。   纪攸蹲下来:“如果兔宝宝不想做这件事,也可以不做的。我们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或者,接你和枝枝来帝国生活,这儿对垂耳兔非常友好哦,枝枝也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   尽管赛瑟纳林联邦放在全星联里综合实力也排得上前列,但和阿尔法象限霸主般的人类帝国相比,各方面还是要逊色一些。   当初纪攸得知岑寻枝受伤之后,就有过接他来帝国的想法,但后者没有答应。   岑寻枝是联邦的战士,生于此长于此,赛瑟纳林就算早就没了他的亲人,也依旧是他离不开的故乡。   这回来拉斐尔星的途中,幼崽也听见KFC和休斯轮番劝岑寻枝,干脆带着小於去帝国好了,不仅能换种方式治疗,小孩儿也可以生活在阳光下。   最重要的,还能免于那混蛋议长的骚扰。   以前每次听到这种想法都会直接拒绝的岑寻枝,第一次为了小兔子选择考虑。   这是mama为了他的努力,小於很清楚。   所以,他也同样要为mama努力。   兔兔小姐弟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说现在想来已然很遥远的绒绒球星,说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联邦首都星,说最爱的妈妈/mama。   他们经历过相似的绝望黑暗,也遇到了同样明亮的光。   有光的成年人拯救了无助的孩子,懂事的孩子们当然也要反过来为监护人做些什么。   幼崽先是看了眼在领域外等待的mama,然后像条小河豚鼓起腮帮——这就是他鼓足勇气时的常用动作和表情——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小於可以的!”   小奶音坚定得不得了。   他的mama在保家卫国时,大约也用的是同样的眼神。   那是有所爱、有所护佑、有所求的勇敢战士们,都会有的眼神。   崽崽学着姐姐先前的样子,也握住小手抵着下巴喃喃。   “树、树先生您好……”   “我是,岑小於!”   “我想像姐姐那样,学会收起耳朵来。”   “因为、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兔兔会被抓走。还会有人怪mama。”   “不怪mama。Mama救了小於,mama很好。”   “应该……也不是小於的错。”   “请、请树先生,帮帮小於叭!”   “我会很乖……”   小鸟朋友说,向树先生许愿的时候,要虔诚地想着自己的愿望。   小兔子的愿望当然应该是能收起耳朵。   可是,就在漫天银辉洒下之时,幼崽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沉默了一路的mama和papa。   他从来不是贪心的小孩,却在这一刻冒出第二个愿望。   如果mama不可以跟papa和好,就让他们得到各自的幸福吧。   ——严格来说,是三个愿望了。   领域之外的人目不转睛看着树下发生的事,岑寻枝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但手指已然抓紧了扶手,身体紧绷着前倾。   和此前包裹漫漫一样的光球显现,将幼崽笼罩进去。   正常情况来说,小於马上就能够和姐姐一样收起兔耳朵,以及雪球似的小尾巴,有收放自如的化形,有天衣无缝的伪装。   然而那阵光消散之后,小於不见了。 第62章   所有人都惊呆了,全都下意识齐齐向前一步,发梢或指尖接触到流动的风时,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被圣树允许靠近。   岑寻枝同样愕然,失去幼崽的恐惧让生理本能超过了理性思考,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的伤病,想要站起来,和其他人一样上前看看——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站立过了,别说行走和奔跑,就是如何发力,如何协调,都已然遥远得像一场捉不住细节的梦。   不知究竟是哪个劲儿使错了位置,在他起身的刹那,麻木多年的膝盖陡然一阵仿若骨骼碎裂的剧烈疼痛。   耳畔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声拔高的“哥——!!!”,他猝不及防倒下去。   摔到地上的前一秒,三只手从不同方向同时伸过来。   边临松、KFC和休斯一起扶住了他。   无心的合作创造出惊人的默契,不仅没弄痛岑寻枝,还真避免了一场狼狈的意外。   边临松从背后揽住岑寻枝,抬眼看向其他两人的目光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凶狠:“……交给我吧。”   休斯皱起眉,而KFC尴尬得不知所措。   岑寻枝根本没心思管他们在暗流汹涌什么,他随手攥住能抓到的最近的东西——也就是边临松的衣领——语调是罕见的慌乱:“看看崽崽怎么了!”   他虽然腿没力气,手劲儿倒是一如既往大。   边临松被他绞得气都上不来,咳嗽了好几声后强行稳住声音安抚:“好,我现在去看,你别着急。”   边临松把岑寻枝抱回轮椅上,转身看见弗拉夏脱下外套扔进领域里。   他的衣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隐形,而是被里面的纪攸接住了。   凤凰拿着外套,半跪在一沓银光闪闪的梧桐落叶前,从里面小心地捧出一团柔软而幼小的雪白,包裹在外套中,然后交到弗拉夏手里。   少年整个人都僵住了,双臂伸得直直的,动都不敢动。   纪攸温声道:“你不能这么紧张,会把他弄掉下来的。”   弗拉夏一个激灵,连忙调整姿势,把那团棉花似的小家伙拢进怀里。   然而脚步依旧僵硬,像个古董机器人似的一步一步挪,面向其他几人。   待看清外套里裹的是什么时候,岑寻枝的瞳孔一抖。   弗拉夏怀里,是一只小兔子。   一只真真正正,没有人形的,自然形态下的小垂耳兔。   ……他的崽崽,变回了原身?   其他人同样震惊于会发生这种事,漫漫第一个冲过来,踮着脚着急地喊:“弟弟!弟弟!”   弗拉夏也很难接受这种事,但他是除了领域外第一个看清小於变回了真正的小兔子的人,比其他人接受的时间多了一点点,懵懵地晃了晃脑袋:“小点儿声,他睡着了。”   小姑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可怎么办呀?”   垂耳兔族在三岁之后会掌握化形的本领,就算是小於这样不能完全收起耳朵和尾巴的,也不会没事儿随便变回兔兔形态。   他们注定要去适应其他星球和文明,就必须学着像每一个两脚兽那样生活。   变回原身,是万万要不得的,最舒服的状态会让他们松懈,不再可爱,继而失去新家的宠爱。   因此,每一只小垂耳兔成长的过程中都会被家长耳提面命:一旦到三岁,就再也不能变回兔兔了。   绝对不可以。   否则就没人要你了。   听见没有?   这些嘱咐,那么渴望家庭的小於比谁都记得牢,怎么可能突然变回去。   除非,是出了什么状况。   弗拉夏手心里的兔兔崽只有很小很小一只,还不够两个手掌大小,皮毛蓬松柔软,透着淡淡的粉,宛若新生。   他那只有拇指长的小耳朵乖顺地搭在脸庞,在fufu哥哥手心里睡得正香。   指甲大的小爪爪捂着眼睛,看不出是不是和人形一样的紫色。   反射弧可绕首都星几圈的弗拉夏直到今早出发之前,才晓得小於弟弟的真实身份。   还没来得及消化弟弟是兔兔族的事实,更大的冲击接踵而至——还真变回小动物了。   弟弟是垂耳兔化形成人的。   弟弟现在是真·垂耳兔。   少年的脑海里有无数个疑问的漩涡疯狂旋转,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战战兢兢将幼兔交到岑长官手里。   岑寻枝照顾过小孩子,可也没接触过这么袖珍、这么柔弱的小东西。   眼前的小兔子不仅是一只小动物,更是他的小於,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抚养长大的孩子。   ……他家那个会哭会笑会撒娇的小兔崽子,还会变回来吗?   一想到以后有再也见不着的可能,他本就不舒服的身体一阵阵发晕,脸色惨白得可怕。   KFC最先发觉主人的不对劲,连忙捣捣专业医生:“休斯先生,您看少爷!”   休斯见他的神态,神色一凛,就要去包里掏三录仪。   就在这时,方才从纪攸交接到弗拉夏、从弗拉夏交接到岑寻枝这儿都没被颠醒的幼兔,忽然用小爪爪揉了揉脸,继而睡眼惺忪睁开眼。   紫色的。   和男孩儿一样颜色的眼睛。   幼兔似乎在寻找什么,这儿看看,那儿看看。   他实在是太迷你了,就算被人捧在掌心,看什么都还是庞然大物。   原本成年人对三岁的小朋友来说就是很高大的,现在他又缩小了那么多,周遭的世界成倍放大,而变回兔兔也让小崽子的神经更加敏感,看清无数“巨人”的小兔子一惊,差点从岑寻枝手上掉下去。   还好岑少将的上肢反射神经还是很发达的,立刻抓住了小家伙。   正常情况,兔兔的耳朵是不能随便揪的。   然而情急之下,滑不溜手的小东西也没的地方可抓,岑寻枝也是没办法才拽住了他的耳朵。   奇怪的是,小如果这只小兔子确实是小於、而不是被圣树掉包——居然在被他拎起耳朵之后,舒服地眯起了眼。   岑寻枝怕弄痛他,放回手心里之后就松开了兔耳朵。   小家伙居然还有点儿不满意,睁开眼寻找他的手指。   兔兔先是用粉粉的小鼻头闻了闻他的手指,似乎觉得这个气味非常熟悉,接着用小脸蹭了蹭。   在小於还是(四舍五入)人类幼崽的时候,也很喜欢用脸这样蹭他,表示亲昵。   也许这就是小动物放松的本能。   光从这一个动作,岑寻枝没办法确认这就是他家的小兔崽子。   不过还是习惯性用指腹点了点小兔头。   软绵绵的绒毛。   跟小孩儿蓬松的头发触感并不相同。   小崽儿见自己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两脚兽还没有揪兔耳朵(真的很舒服哟!),有些着急。   变回小兔子后,他的思维能力比起人形大幅下降,见对方怎么都搭理自己,只好换了种方式,张嘴用芝麻大的小牙牙轻咬了下两脚兽的手指。   他只是提醒,或者叫催促,不是伤害,所以很克制了力道。   再加上本身兔也小牙更小,其实落在人类的手指上已经完全没有痛感了。   好在岑寻枝还是察觉了他的意图,蹙眉,不确定地问:“你想……再来一次?”   “嘤!”   变成兔兔的小崽子只能发出这样细细弱弱的回应。   岑寻枝:“……”   不理解,但尊重。   他一手放在下面接着,一手小心地捋起崽儿的两只耳朵,往上一提——   幼兔立刻开心地眯起眼睛,三瓣嘴甚至能看出来笑模样。   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爱好啊。   岑寻枝仍然皱着眉,神情相当严肃。   知道的是在逗小家伙,不知道的以为做什么重大研究实验。   他不知该如何调整力道才不会弄痛小兔子,虽然后者看起来相当喜欢揪耳朵拎起来这个游戏。   岑寻枝提溜着他缓缓转了半圈。   小兔子高兴地在半空直蹬腿,兴奋地嘤咛。   岑寻枝实在不敢多玩儿,怕真的伤着他的耳朵,把小家伙放回去。   他把弗拉夏的外套铺在腿上,让幼兔待在里面。   崽崽失去了游戏,耳朵失望地耷拉下来。   下一秒又开心地翘起。   他扬起很小很小的脸蛋,紫色的眼眸盛满了对他而言庞然巨物的两脚兽的倒影。   都是两脚兽。   都是超——大——只的两脚兽。   可是,眼前这个怎么好像和别人都不一样?   小幼兔努力思考。   化形后的点滴回忆流淌进脑海。   诶——   这个是mama耶!   会陪他玩,会哄他睡觉,香香的,超级好的mama!   小兔子在外套堆成的窝窝里蹦跶了一下,岑寻枝怕他从腿上掉下去,忙伸手去拦。   幼兔把他的手当成了猎物追逐(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兔子哦!),使劲儿一跳,整只兔扑到他的手掌上。   小脸蹭来蹭去,一定要把自己的气味蹭到mama身上才可以。   这样别人就都知道,mama已经有一只小兔兔啦~不可以再有第二只哦!   崽崽先是再次轻咬了下监护人的手掌,然后伸出小小的舌头讨好地舔了舔。   接着仰脸,紫瞳凝望着两脚兽。   「Mama!」   岑寻枝一怔。   他诧异地抬头看向其他人,见似乎并没有第二个人听见这声呼唤,才意识到小家伙恐怕是通过精神力感应传递来的。   这个声音他不会认错。   岑寻枝用刚才被小兔子舔了的手指捋捋他脑袋上的绒毛,低声问:“……是你吗?”   「Mama,是小於!」   “你怎么……”他想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踌躇了下换了种更中立的问法,“怎么回到原身了?”   幼崽在感应中的声线依旧天真稚嫩,歪了歪头:「兔兔不好吗?Mama不喜欢小兔子?」   “没有。”岑寻枝轻叹,“只是……”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换了个问题:“你自己会变回来吗?变回人形?”   「不知道……」幼兔也很困惑,「小於向树先生许了愿。然后,就这样了。」   难道是跟愿望有关吗?   岑寻枝问:“你许了什么愿?”   崽崽犹豫:「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有好几个愿望呢。   希望自己能收起耳朵,陪在mama身边。   希望mama和papa可以和好。   如果不能,那就希望mama有其他的幸福。   也不知道树先生听见了哪一个,还是说把所有愿望糅在一块儿了,阴差阳错成了现在这样。   哎呀。   兔兔的脑容量太小,想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哦。   小家伙只觉得mama怀里比记忆中还要宽阔和柔软,他被包裹在监护人和fufu哥哥这两个全世界他最爱的人的气息里,那样安全,那样放松。   不管那么多了。   这种时候,要先做最快乐的事^o^   迷你的小兔兔抬起更迷你的小爪爪,在监护人身上一推、一拍,有节奏地踩起了奶。 第63章   凤凰还是只雏鸟的时候,在神圣森林中也曾有过兔子朋友,只不过那只可比现在的小於要大上不止一圈。   一行人都在研究小家伙究竟处于什么年纪,体型看起来像新生崽,(据岑寻枝所言)思维又何原来的小於差不多,怎么也得几岁了,讨论不出个定数。   小於变回兔兔以后,像每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一样,需要大量睡眠,很容易困,上一秒还在mama腿上高高兴兴踩奶,下一秒已经趴下呼呼大睡了。   岑寻枝用指尖梳理着兔耳朵上比以前更细、更软的绒毛,心里发愁。   虽说这么迷你的形态可比小孩子躲检查容易得多,虽说现在的小於也能与他沟通,可养孩子和养小宠物毕竟是不一样的。   凤凰蹲在他身边,指尖凝出浅金色的光影,缓慢包裹住小兔子全身。   这光并没有搅醒熟睡的小家伙,仅在他身周流动着,探查着。   “身体一切都好。”纪攸熄灭流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还需要问问看树先生。”   岑寻枝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兔兔的小尾巴:“其实,你是不能直接同圣树交流的吧。”   凤凰眨了眨眼:“是的,树先生可以聆听我的想法,但大多数时候我都无法得知它的意图。”   “那你怎么知道小於和漫漫能够进入它的领域?”   “因为上一个我代为请求进入的人,被树先生允许了。”   上一个?   岑寻枝想到了答案:“是陛下吗?”   纪攸点点头,又补充道:“树先生很喜欢可爱的小幼崽。”他顿了下,再加上一句,“我也一样。唔……枝枝你也一样。”   “……我没有。”   凤凰低头,看他双手如珠似宝地捧着熟睡的小兔子,对人类的嘴硬不置可否。   “其实我猜是和兔宝宝的沟通能力有关。”纪攸说,“我的灵力虽然和树先生一起供给着整座森林,但其实我并不能明白植物们的心声。兔宝宝可以,所以也许他比我更能听懂树先生的意思,只是……”   “只是因为他太小了,所以不知道圣树在同他对话,是吗?”岑寻枝接过话茬。   纪攸点头:“兔宝宝是很善良、很可爱的小朋友,树先生会喜欢他的,一定会愿意给他帮助。究竟为什么暂时——我相信一定是暂时的——让他回到这个形态,一定有树先生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以及怎么做,只有兔宝宝知晓。”   岑寻枝喃喃:“所以我要想办法,弄清楚圣树到底对小崽子说了什么。”   小於变回兔兔形态之后,其他人仅能听见他的嘤咛声。   岑寻枝是唯一一个仍然听见他的想法、与他沟通的存在。   然而方才短暂的对话中,小於并没有提起圣树同自己说过什么。   可能是忘了,可能是幼崽没听懂,也可能是变回兔兔后思维有所倒退。   岑寻枝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解开其中的谜底。   要是有办法进入小崽子的精神世界就好了,他想。   或者反过来也行。   总之必须见到人形的小孩儿,哪怕是幻象中。   *   凤凰留在森林里,看能不能找到与圣树沟通的方法,其他人先乘飞梭返回森林边缘的老两口家里。   离开中心地带后飞梭上已经能接受到信号了,漫漫拨了视讯给程,向她报喜。   程得知女儿已经顺利收回了耳朵,很高兴。   可是小姑娘看起来兴致不高。   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其他人,程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弟弟变回兔子的事情,岑叔叔叮嘱暂时不要告诉别人,以免更多人担心。   小姑娘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垂下眼睛不让妈妈发现自己的眼眶红了。   程对这个孩子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如果不是自己受委屈,那一定是在乎的人有了什么事儿。   漫漫跟其他人又不太熟,那么多半就是和小的那个有关了。   她知道孩子正在着急,所以自己的语气一定要平静:“是弟弟不顺利,是不是?”   漫漫没想到妈妈一下子就猜中了,惊讶地抬起头。   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心里一沉。   不过语气依然和平时没有差别:“没关系的,岑叔叔,还有你说很厉害的医生叔叔,他们不是都在吗?小於不会有问题的。当姐姐的,要和弟弟一样勇敢,对不对?”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点点头,哽咽道:“好,我会和弟弟一起勇敢。”   她结束了视讯,在平稳的飞梭上解开安全带,悄悄走到岑寻枝身边。   如果说小於在人形时还会有被别人抱一抱的时机,那么现在变回兔兔之后,岑寻枝像是有了新生幼兽的成兽,严防死守看管着领地,以防危险靠近半步。   好在,幼崽的气息被他识别是安全的。   他抬起眼,看向眼睛哭得发肿的女孩儿。   经历这么一通折腾,除了守在驾驶室里的机器人,其他人都已经昏昏欲睡,飞梭里的灯光也调节到了最适合休息的亮度。   幼小的兔兔窝在他胸口,睡梦中偶尔皱皱鼻子,抖抖嘴巴,似乎有很多很多的梦。   岑寻枝见漫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问道:“以前,在你们的星球上,你知道他可以跟花草说话吗?”   他的猜测同纪攸基本一致,小於奇异的沟通和安抚能力,或许就是为什么至今不能完全化形的根源,也是圣树的力量出现了岔路的原因。   漫漫望着小弟弟,她也曾是小兔子,看得出小於现在的神情相当无忧无虑。   她小声道:“我……离开家的时候,弟弟还没有化形。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嗯……大一点儿。”   兔兔幼崽们在化形之后才会被垂耳兔夫妇随手翻字典赋予名字,在那之前都是按照出生顺序命名的。   那时候的她不是漫漫,是小七。   小於也不是小於,是小十七。   化形前的小兔子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筐筐里挤成一团晒太阳睡觉,但筐筐有限而兔兔无限,总有挤不进去的。   同窝兔兔都要瘦小上一圈的小十七,经常就是那个挤不进去、或者好不容易进去了,又被别兔推出来的。   久而久之,小十七也不再想着和姊妹们一块儿了。   家门口晒兔崽崽的地方有苜蓿丛,垂耳兔夫妇傍晚收孩子的时候,就经常在苜蓿丛里捡到小十七。   那时候的漫漫也就刚化形没多久,有时候会帮着爸爸妈妈去收没化形的弟弟妹妹。   她就捡到过小十七,不止一次。   小十七在父母和姊妹面前,总是怯怯的很紧张。   然而在苜蓿丛中,他的神色却是那样放松。   比起和同类、和家人待在一块儿,小十七更喜欢花花草草——那个时候,漫漫就已经知道了。   她也发现小十七会对着花花草草自言自语,然而孩子们年幼的时候都喜欢这样,人类幼崽也一样会对自己的毛绒玩偶讲话,这不代表就真的能与玩偶形成心灵的桥梁,所以她也没多在意。   现在想来,恐怕那时候还不满周岁、话都不太会讲利索的小十七就已经能跟苜蓿们沟通了。   与生俱来的,才叫天赋。   她把自己所观察到的,如实讲给成年人听。   岑寻枝听完,心里一沉。   这世间大多平衡都是需要付出和交换的,小家伙生来拥有这般神奇的天资,所以在化形上有所欠缺。   现在,圣树给予了一种“缓冲”的中间状态,也就是「完全」的兔兔形态,和没有失去的特殊能力。   接下来呢?   接下来,要在「形态」和「能力」中间进行二选一吗?   如果小於想要保有异能,就只能这样一直留着兔耳朵和兔尾巴;   如果小於选择看起来和其他赛瑟纳林幼崽没有差别,那么就可能从此失去异能,变成一个从头到尾都很普通的孩子。   ——这就是圣树给出的答案吗?   岑寻枝是小於的监护人,可以代替他做许多决定。   但不包括这一个。   还是等小家伙醒了之后,试着问问看吧。   反正,不管小於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想舍的又是什么,都不影响他是他的孩子。   *   其他人担心得不得了,变回真·兔兔的小於倒是吃饱睡足啥也不愁。   他现在可以被mama到哪儿都带上,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嘛!   岑寻枝的衣服被心灵手巧的KFC连夜加装了可随时拆卸的口袋,现在小兔兔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里面,小脑袋钻出来,小爪爪搭在口袋边边,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好奇地打量着世界。   不仅小兔子获得了和监护人贴贴的极大安全感与满足感,反过来,对岑寻枝也是一样。   以前的小朋友再黏他,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身边。   现在他仿佛在胸口装了一块能量石,源源不断供给治愈力,的确叫他曾经时不时焦灼疼痛的精神力有了很大缓解。   要是小家伙真的变不回来,他也会这样养他一辈子。   白天捧在手心里,晚上放在枕头边。   永远都不离开自己。   岑寻枝偶尔会发现,其实自己内心也有很极端的地方。   比如,他甚至会希望崽崽不要长大,这样就不会有别的更依赖的人。   也不会跟例如弗拉夏·吉尼这样不成熟的小屁孩跑去遥远的星系,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   如果弗拉夏真的敢拐带小於,他一定会打断那臭小子的腿。   ……孩子还没长大,他已经开始提前担忧了,提前感到寂寞了。   但如果小於一直都是兔兔的话,就不会走远,不会留他一个人。   他垂眸,伸出食指,把在口袋里扒拉扒拉差点儿一头栽下来的小东西摁回去。   ……当然,最好还是变回来吧。   神圣森林周围的住户不多,生态保存得非常完好。   岑寻枝不要跟人,独自转着轮椅带小兔子到处溜达。   形态改变不仅对小幼崽的思考方式有影响,连性格好像都有所改变。   小於从很少主动开口的害羞宝宝,变成了什么要问问的好奇宝宝。   「Mama?」   “嗯。”   「那是什么?是伞?」   “是蘑菇。”   「能不能吃?」   “不可以。”   「Mama,那是不是鸟鸟?五颜六色的鸟鸟?」   “是蝴蝶。”   「蝴蝶好大呀!」   “是你太小了。”   「那鸟鸟什么样?像小灰机吗?」   “等皇后殿下回来让他变给你看。”   「小鸟朋友,怎么还没有回来?」   “在和圣树谈事情。”   「树叔叔。树——叔叔。树树树。咻咻咻。」   “……”   「Mama!」   “嗯。”   「Mama……」   “嗯?”   「爱你!」   “……嗯。”   ——也变成了直球宝宝。   小兔兔从来不需要监护人也说爱他。语言只是表达形式的一种。   因为他知道,mama超~喜欢自己的! 第64章   几年前,老爷爷老奶奶在这里收留受伤的皇帝陛下和小皇后殿下时,曾为只有山雀大小的凤凰奶啾做了只秋千。   后来皇帝恢复了,带着皇后离开,这只小秋千也被老两口一直珍藏起来。   没想到几年后的今天,居然又有机会拿出来,给另一只小幼崽用。   现在的小兔兔比那时候的奶啾大不了多少,体型很合适,爪爪扒拉上秋千座,弗拉夏从后面用手指轻轻一推,秋千便晃了起来。   小於一开始还有点儿害怕,不过fufu哥哥的外套都垫在下面,就算掉下来也不会摔着。   况且,秋千是真的很好玩——在“黑缪斯号”上的兔兔游乐园里,他已经玩过很多次了哦!   很快,适应了摇晃的崽崽开心地荡起来,耳朵翘得高高的。   小於的花色是霜白色,人形的时候还看不太出来,变回小兔兔之后明显得多。   离远看,像是一团会动的雪球。   兔耳朵泛着点儿浅灰和晕开的斑点,像是洁白雪地上被什么小动物踩出一串爪印。   弗拉夏本来就喜欢抱着这个小弟弟,尤其现在变成小兔子之后,比原来还要小巧绵软。   他把小於放在自己肩膀上歪着脑袋蹭啊蹭,尽情表达喜爱,小於也会回以贴贴。   每每孩子们欢乐地互动,总会叫其他人看得捏一把汗,生怕弗拉夏一个失手把小兔子摔下来。   一个个虎视眈眈,等着随时随地以百米运动员的速度出手拯救。   好在,弗拉夏虽然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粗神经,在有关小於的事情上还是很靠谱的。   他抱着小兔子贴贴的动作幅度虽大,其实力道非常轻柔。   铁不铁汉的不一定,总之还挺柔情。   尽管幼兔记得每一个人,却无法与监护人以外的其他人顺畅沟通。   小於也觉得很奇怪,他想跟mama讲话的时候也没有使什么很厉害的本领,就只是像以前那样想说话,mama就听见了。   为什么对别人就不可以呢?   难道只有mama是特别的吗?   (不过mama确实是特别的!)   对于这一点,结合此前小於可以安抚岑寻枝的精神力,休斯初步分析,小家伙应当是同监护人之间建立了某种特殊的通道,类似于帝国人类与他们的灵宠,比如皇帝和皇后之间的精神链接。   理论上赛瑟纳林人的精神力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建立链接的地步,而垂耳兔族也没有能够如此稳定舒缓他族精神力的先例,是不该存在“链接”这种东西的。   只不过,小於和岑寻枝之间早就展示出了许多不可思议,许多「特别」。   也许这次也是同样。   休斯只能医治外伤,对于精神力的问题束手无策,必须得等专业的来。   他们一时半会联系不上凤凰,也不知道同圣树的“谈判”怎么样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大人们看向趴在桌子上继续推小秋千的弗拉夏,和早就掌握了玩耍节奏的小兔子,都相信这个给别人带来福气的小宝贝,自己也一定会好运的。   *   边临松按照约定时间来到拉斐尔星的船坞,在一众老旧掉漆的星舰中找到华贵得鹤立鸡群的“黑缪斯号”。   会客厅里,看到了几天前裴桉所言要见他的那个人。   一双银灰色的眼瞳,浩瀚如星河。   右耳戴着长长的翡翠耳坠,颜色与小皇后的凤凰瞳很是相似。   和裴导是同样的黑长直,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不怒自威,高贵却并不倨傲。   ——谢恺尘,第一帝国现任皇帝,金字塔尖上的掌权者,号称“手握阿尔法象限的男人”。   边临松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   可每一次见到都会想,这样于人类帝国、于整个宇宙的顶点出生的上位者,毕竟和自己这样从最底层苦心孤诣向上爬的野心家,是不一样的。   太多不同了。   几年前的赛瑟纳林仍处于混乱的内战时期,若不是谢恺尘和帝国的支持,他不可能在群狼环伺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赢家。   因此,谢恺尘不仅是边临松于联邦立场上的外交伙伴,更是他私人立场上的恩人。   他面对谢恺尘总是很恭敬:“陛下。”   皇帝颔首:“边议长。”   全宇宙都知道,和对谁都挂着温和笑容的联邦议长不同,帝国这位皇帝陛下是从来不笑的,哪怕在年幼的太子时期。   当然,对皇后除外。   他也曾遭受冷遇,一生矜贵薄情。   唯独将温柔与深情留给了皇后。   谢恺尘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婚戒,那是个很特别的、小鸟枕着星星的造型。   边临松很懂得察言观色:“陛下是来接皇后殿下回家的吗?”   “……是的,离开家好些天了。”谢恺尘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离开凤凰。非常不喜欢。   这么些年了,还是无法习惯。   小鸟还是要用婚戒拴在身边,不然一不小心就飞走了。   边临松不知道该不该把森林里的事告知谢恺尘,倒是后者看向他:“边议长不问问我找您做什么?”   边临松笑笑:“您觉得需要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谢恺尘喜欢跟聪明人谈话,也欣赏边临松直白的野心。   “那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两件事。”他道,“第一件,星联希望赛瑟纳林可以重新考虑接纳垂耳兔族群。”   边临松有些诧异:“星联怎么突然说到这个——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怎么会需要陛下亲自参与?”   谢恺尘:“如果你的问题是两个,那么,起因也的确是两个。星联那边也不是第一次有这个想法了,有成员国认为赛瑟纳林这种行为违反了星联种族文明和谐的条例,并且递交了相关议案。边议长恐怕最近在忙,没有分出时间讨论这件事。”   边临松心中一凛。   他的确在忙,忙着和工作无关的事。   算上出发时间,他已经离开联邦一周多了,这一周多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谢恺尘将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至于我个人,您知道的,我有一个妹妹。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看直播,前些天她告诉我在星网上看到了一只垂耳兔幼崽,非常可爱。她也曾在贵国生活过许久,我想平日里也会留心相关信息,所以她问我,为什么赛瑟纳林禁止垂耳兔的进入。边议长,如果您是家长,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此刻的边临松还不晓得,那只被帝国小公主所关注的、星网上突然爆火的垂耳兔,就是小於。   然而他已经有过类似于当家长的心情了。   如果小於仰着天真无辜的小脸,怯生生地问他,papa,为什么我不可以住在这里,不可以和mama住在一起——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回答。   皇帝的视线落回到自己的无名指上,婚戒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辉,那是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祥佑着他的凤凰灵力。   “第二件事。”谢恺尘道,“其实这件事本质上与边议长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想您会有兴趣知道。”   边临松预感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皇帝语调淡淡:“小叽——我爱人希望能将岑少将和他收养的孩子接到帝国来生活。   “也不是第一次提出了。之前每一次都被岑少将所拒绝,我想,那些‘之前’基于他还没有遇到那个孩子,也基于,他对赛瑟纳林还有所留恋。   “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有了新的牵挂。   而对过去,不再留恋了。   *   小兔兔在小鸟以前留下来的窝窝里睡了个好觉,醒来时,身上盖着fufu哥哥的外套,也盖着暖融融、红彤彤的夕阳。   小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洗脸。   舔舔小爪爪,扒拉下两边的耳朵使劲儿磨蹭。   简单的动作却需要精细的把控,还得重复很多遍才行。   一定要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香喷喷,才能去见mama呀~   ……咦?   小兔兔忽然怔住了。   他立起上身,揣着小爪爪,耳朵警惕地翘起来。   这个感觉是——   Mama的精神力波动!   垂耳兔幼崽的耳朵几乎要直立起来了。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不光触碰到皮肤的时候能感知到mama的情绪,隔空、哪怕是隔了一段距离,也可以了。   也许就像医生叔叔猜测的那样,他和mama之间已经有了一种名为「链接」的东西。   这种波动已经强烈到了直接传递到小兔子心底,连幼崽都被感染得难受了起来。   Mama现在很不高兴,很不舒服。   Mama怎么了?   他要去保护mama!   下了决心后,小兔子立刻从窝窝里跳出来。   然后怔住了。   他不在地上,而是被抱到了桌子上。   还是人形幼崽的时候,这种高高的桌子他都不一定能爬下去,更别说他现在是个只有巴掌大的小小小兔子了。   他要……怎么下去?   小朋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要求助大人才行。   兔兔还保持着那个“站”着的姿势,皱了皱粉色的小鼻子,细弱地呼唤。   “嘤嘤?”   Fufu哥哥?   “嘤!”   姐姐!   “嘤,嘤?”   Cici?   “嘤……”   医生叔叔……   连老爷爷老奶奶和应该没有回来的小鸟朋友都喊了个遍。   这些一向围着他的哥哥姐姐、大人们,也不知今天哪儿去了,没有一个回应小兔兔的呼唤。   难道都去看mama了吗?   Mama到底发生了什么?   兔兔幼崽越想越害怕,着急地在桌上跳来跳去。   不行。   既然不能靠别人,那就靠崽崽自己想办法下去吧! 第65章   既然想要安全地下去,首先得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有多远。   小兔子捋了捋自己的耳朵,把控着步伐,一步蹦到桌子边缘,还不至于掉下去。   小爪爪扣住卓沿,小心地往下打量——   就这么一眼,差点把兔兔吓头晕。   太高了。   太高了!   这张桌子对于三岁的人形幼崽来说都是垫着脚也够不着的高度,更别提迷你的小兔兔了。   如果说方才他还抱有一丝“要不试试看直接跳下去?反正兔兔有超绝弹跳力”的想法,现在完全破灭了。   这跟跳楼有什么区别!   不行不行,崽崽可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小於止住自己心里不停翻涌的害怕,想一想自己要做mama勇敢的小卫士,不停给自己壮胆。   现在要重新观察地形。   虽说直接从桌子上下去对于幼兔来说很高很高,不过可以选择几次中转,比如借助带靠背的椅子,和原本为了小姐弟准备的小板凳。   第一步就是从桌面到椅子上。   兔兔不像别的动物可以灵活地攀爬,否则椅背其实是近在咫尺的。他得想个办法安全地降落到椅面上才行。   咦?   他刚才是不是说了“降落”?   兔兔的小耳朵一翘。   他和漫漫姐姐、fufu哥哥一起才看过的,动画片里的小熊被大风吹到树上之后,就是借助宽阔的叶子当一种名为“降落伞”的工具,安全地回到地面。   尽管这个时候跳出智能小助手,反复警告“乖孩子不可以学哟”,这个大胆的想法此刻还是在幼崽的脑海中浮出。   他也要自己制作降落伞!   动画片里可以直立的小熊,是用双爪揪着大大的叶子的。   可是兔兔的前爪还不能如此保持平衡,必须要借助别的工具。   他需要一张可以平摊开的布,还需要一根可以把自己拴在上面的绳。   布是很好找的,他睡的小窝里就有一张香喷喷的手帕,老奶奶不久前在集市上买的,没舍得用,听到他变回小兔子之后,发现正巧可以当做小被子。   但是,绳子又从哪里来呢?   兔兔揣着爪爪直立起来,现在他做这个动作越来越熟练了;皱了皱鼻头,左右转转脑袋,寻找桌上可以当做绳子的——   发现目标!   那盏秋千上连接着木墩的,不就是两条麻绳嘛!   小兔兔连蹦三下,来到秋千旁边。   秋千是以前老两口给凤凰做的,是礼赠,也是纪念。   兔兔在心中向小鸟朋友道歉,等到自己保护mama之后会赔偿他。   Cici手最巧了,一定能做出一模一样的,自己也会帮忙哦。   至于怎么把绳子拆下来……   小於用小爪爪抱住秋千的支撑杆,歪着小脑袋,试探着用牙牙咬了一下。   咯吱咯吱。   牙感还挺好。   小兔兔们本来就是要磨牙的,只不过化形之后就大大减少了这种需求。   现在回到了最自然、最原始的状态,这种出厂设置般的需求也跟着回来了。   磨牙的滋味儿妙不可言,小於开开心心啃着绳子,一边耳朵垂着,一边耳朵翘着,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哎不对!   不能分心了QAQ崽还要救mama呢。   小於坚定意志,加快啃噬的速度。   奶啾形态的凤凰轻得像羽毛,也不需要什么承重,绳子是很细的。   就算是新生的幼兔,也能很快咬断。   小於看着啪嗒掉在桌面上的绳子,很想叉会儿腰。   以前没发现牙牙这么厉害呢!   可惜手手太短,也没有腰。   现在装备齐全了,下一步就是组装。   这倒不难,崽崽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牙牙比爪爪还好用。   咬住绳的一端,绕着手帕的一角反复横跳。   最后后爪踩在上面,使劲儿拽绳子,系紧了一角。   接着,他咬住另一端的绳子,自己在原地转圈圈,蹦跶蹦跶,系在了(其实也看不出来的)腰上。   再如法炮制,将延伸出来的绳子系在手帕对角。   这样一个简易的、捆在身上的降落伞就制作好啦。   兔兔真是只聪明的小兔兔!   原身形态的小於做不到像动画片里的小熊那样,一爪抓一边,只好咬一头,两只爪爪合抱另一头。   他背上自己的装备,再一次跳到桌子边缘。   椅子虽然没有地面看起来离得那样遥不可及,可对于迷你的小幼兔来说还是很高的。   崽崽头晕眼花,喃喃着给自己打气:“小於可以。小於不怕。小於最勇敢!”   如果他不去,mama可能会遇到危险。   Mama,等着崽!   想到这儿,小幼崽眼一闭心一横,揣上简易降落伞纵身一跃——   想象中垂直下坠的失重感并没有出现,受风鼓起来的手帕还真的降低了小家伙的落下的速度。   小於像是抓住了一片云那样,晃晃悠悠地往下飘。   然而他的降落伞是没有办法调整方向的,就在后爪快要接触到椅面时,手帕的方向忽然一转,带着小崽儿离开了椅子。   幼崽:=口=!!   好在虽然方向不对,手帕的缓冲效果并没有减少,依然带着惊慌的小奶兔慢慢悠悠飘。   崽崽在空中怕得下意识蹬腿,发觉这个动作只会让手帕失去平衡之后,赶紧夹紧小尾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经过漫长的、对心理承受能力的艰巨挑战后,幸运的小幼崽跳过了几次中转,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四只爪爪踩了踩冰凉的地板,又蹦了蹦,脚下没有飘忽的空气感。   小於这才确信自己真的已经回到地面上了。   他松开嘴,牙牙咬得发酸,揪着手帕一角的爪爪也握得僵硬。   将绳子和手帕都从身上卸下来之后,小兔子再度直立起来,鼻子一皱小爪一抖,开始感应mama的位置。   他所熟悉的、残破的精神力仍在战栗。   小於难过地想,Mama还在难受。   那么,兔兔小勇士要出发去解救高塔上的公主mama了!   *   方才幼崽怎么喊都没回应的人们,全都聚集在房间门口。   老奶奶是最先发现不对劲儿的,正比比划划向着后赶过来的休斯解释:   “那位边先生啊,一早不知从哪儿弄来很多珍贵的食材,找我们借了厨房,还问我一些做法,说是要做给他哥尝尝。我还不知道他和岑先生是兄弟呢,你说这不一个姓,长得也不像啊。不过兄弟嘛,就算有什么不和,也总是……”   念叨着念叨着就跑题了。   休斯做星际游医这些年,见过太多太多容易忘事儿和爱唠叨的老人家,很懂得怎么跟他们交流,不动声色把话题牵回来:“您继续说,去了厨房,然后呢?”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说着说着就给忘了。”老奶奶一拍脑门,“我教了边先生怎么料理,他悟性高下手也灵活,他做饭的时候心情可好哩!结果……”   休斯轻声道:“结果,就成这样了吗?”   老奶奶也叹气:“是啊,我听见吵架的声音赶过来,已经……”   幼崽蹦蹦跳跳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满地打翻饭菜的狼藉。   KFC正在收拾,家务是他的专长;他从一地陶瓷玻璃碎片中捡起什么亮晶晶的、没有沾上脏的东西。   是一串螺旋形状的耳坠。   这耳坠是一对,一只在边临松那里,另一只则交给了小於。   幼崽天天挂在脖子上,最近变回小兔子之后太小只了戴不了项链,又暂时放回了岑寻枝那里。   现在可怜兮兮扔掉的这一只,也不知是属于谁的。   除了正在做清洁工作的机器人,其他围观群众只在门口偷窥、耳语,谁都不敢靠近。   除了紧急赶到的小於,仗着自己体型娇小,灵活地从人们的缝隙中间钻进去,直起身怔怔地看着里面。   岑寻枝背对着门口。   边临松杵在一旁,捏紧拳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那剧烈的、精神力的波动,便来自于这场不知从何而起的争执。   小於虽然不能完整地接收整个过程的投射,却能感应到一些幻影似的片段。   边临松端着饭菜进来。   两人提到了什么事情。   “……离开……?”   那是幼崽唯一捕捉到的关键词。   继而原本平和的语调陡然上升,从争执到了争吵。   然后,就成现在看到的这样了。   小兔兔懵了。   以前医生叔叔说papa是混蛋的时候,他不能理解,因为在他看来papa对自己很好,对mama也很温柔。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混蛋?   崽崽知道,“混蛋”是骂人的词。   而此刻,他终于亲眼“看见”了。   原来papa就是那个一直以来,让mama走不出伤心泥沼地的源头。   Papa为什么要气mama?   不是、不是跟小於约定好了,要保护mama的吗?   是骗崽崽的吗?   Papa说谎。   说谎的不是好孩子。   边临松的余光瞥见溜进来的小兔子,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起伏剧烈的胸口平静下来。   他并不想让幼崽看见吵架,现在的情形也不适合再谈话,每个人都需要冷静。   成年人抬脚要走。   小於脑海中警铃大作:不能让papa走!   他、他刚才欺负了mama,是不是?   让mama这么生气,还这么难过……   欺负mama的都是坏人!   小於再也不要喜欢papa了。   再也不要叫他papa了!   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哪怕是这样柔弱胆怯的小东西,在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存在,也会变成勇敢的小战士。   小於眼看边临松要走,奋力一蹦,一口咬在成年人的裤脚上,试图拖住。   若不是边临松一直注意着小东西,否则就这么一点儿轻飘飘的重量,根本注意不到。   他及时刹住车,不然很有可能再往前迈一步,幼兔就要被甩飞出去了。   幼崽从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儿,紧紧咬着不放,既怕自己掉下来,更怕papa——不对,那个人,嗯,以后就叫他“那个人”好了——就这么走了。   那个人,应该给mama道歉。   大人总是教育小朋友,做错了事情要道歉。   可是为什么大人做错的时候,就不道歉?   崽崽眼睛都急红了,模糊地发出呜呜嘤嘤的细弱叫声。   边临松听不懂,担心小崽子这样会伤到自己的牙,想把他弄下来。   他弯腰伸手,被兔兔一口咬在手指上。   这一下可跟此前与岑寻枝玩闹时的轻咬完全不同,小幼崽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咬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渗出来。   边临松猝不及防,疼得“嘶”了一声。   幼崽的口腔里充斥着难闻的铁锈味,叫他直犯恶心。   然而小於依旧没有松口,边临松也不敢再动他,忍着疼,一大一小僵持不下。   有谁的声音冷淡响起。   “岑小於。”   小兔子和大人顿时停下对峙,同时扭头看向发声者。   岑寻枝转动轮椅,面向他们,神情隐匿在昏暗处模糊不清。   但他的语调冰冷而平稳,丝毫不见此前的尖锐波动。   仿佛那一地摔得稀巴烂的餐具和弃如敝屣的耳坠都是错觉。   “让他走。”   他说。   在小家伙乖乖松口之后,抬起眼看向边临松,目光无波无澜,带着刻骨的疏离。   “走吧。”   “就像你六年前答应我的那样。”   “走了,再也不要回来。”   边临松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摩挲着指尖上滴答的鲜血,转身离去。   ……   门关上了。   把绝情人的脚步声,叫人心碎的往事,围观者的窥探目光和窃窃私语全都关在了外面。   房间骤然静默下来。   原本就没有开灯,现在漏进的几丝光亮更是惨淡。   轮椅面板上几排呼吸灯不规律地明灭,如同岑寂宇宙中孤独旋转的小星球。   唯一被留下来的小兔子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做两步蹦到监护人脚下,小爪爪急切地攀着他的裤腿,想往上爬。   岑寻枝弯腰把幼兔捞起来,双手捧着,放在脸颊边,像小家伙最喜欢做的那样轻轻地蹭了蹭。   幼崽的小爪爪轻轻摁着监护人,呜呜嘤嘤地哭起来。   他心疼mama。   Mama外表有多平静,内心就有多难过。   一丝一毫的疼痛,小兔兔都感觉得到。   但mama是大人,大人有奇怪的法则,不可以哭。   没关系。   崽崽不是大人,就让崽崽帮mama哭吧。   岑寻枝眼眶干涩得厉害,酝酿不出半滴眼泪。   他贴着幼兔毛茸茸、软绵绵的小身体,声音喑哑地喃喃道:“还好,还好……”   还好,你还在。   还好,我还有你。 第66章   自从养了小垂耳兔,岑寻枝的PTSD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黄昏晓星战役刚结束的那段时间,他也曾有过强烈的求生欲,把药当饭吃,把看医生日常作息。   但都没有用。   他所有疾病的根源都来自于受损的精神力,而德尔塔象限异兽的攻击,在赛瑟纳林至今无解。   如果他的精神力得不到修复,那么别的治疗都是无用功,治标不治本。   然后,他有了一只小兔子。   胆小、爱哭、黏人,看起来普普通通,除了可爱一点儿没什么特别的,却成了全宇宙唯一可以对他起作用的小医生。   事实上休斯、梁施和程都让小於试过,幼崽对他们的精神力并不能起到什么很明显的效果。   小於对植物的沟通能力应用于所有花花草草。   对岑寻枝的安抚却是独一无二的。   他注定要成为他的小孩。   现在,岑寻枝躺在床上,大脑因为不久前爆发的争吵、和随后而来的种种激烈情绪而格外疲倦,整个人昏昏沉沉。   小兔子趴在他的胸口,小小一只,没什么重量。   趴在心脏的位置。   他垂着眼看着小家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软软的小兔耳朵。   崽崽变回小兔子之后特别喜欢被按摩耳部,此前那种“揪”起来的游戏就是其中一种。   幼崽舒服得眯着眼,在睡着的边缘摇摇欲坠。   「Mama。」   “嗯。”   「困困……」   “睡吧。”   「Mama?」   “嗯。”   「Mama不要难过。小於会陪mama的。」   “好。”   小兔子睁开眼,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神秘的水晶。   他端详着监护人的神色,的确很平静。   崽崽想起“那人”。   就那么走掉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他听见休斯叔叔冷笑,说,这叫做恩断义绝、一别两宽。   是好事情吗?   小朋友不懂。   他只知道,以后自己没有papa了。   他再也不要这样叫一个伤害mama的人。   尽管从这张袖珍的大眼睛、粉鼻子、三瓣嘴的兔兔脸上看不出什么很明显的表情,岑寻枝还是察觉到了小家伙正在忧心。   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什么事儿。   他戳了戳幼兔雪球一样的小身体,声音很轻:“好了,别想了,睡一觉吧。”   小雪球抖了抖,因为怕痒差点从他身上滑下去。   岑寻枝干脆把小东西挪到自己枕头边,自己也闭上眼睛。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幼兔趴到他脸旁,软绒绒的细毛碰得他有点儿发痒。   幼崽拱了拱,这才安心地闭上眼。   嗯,睡觉也要跟mama贴贴。   *   等到小於再醒来,已经不在枕头上,也不在床上了。   甚至不在老两口的家里。   这是个他完全没有见过的地方。   小兔兔正习惯性地要往前蹦,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因为他不是四只爪爪一起蹦,而是两条腿……咦?   幼崽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五个手指,皮肤光滑。   是人类的手。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同样嫩嫩得像布丁。   嘴巴也不再是三瓣,而是俩。   崽崽眼睛一亮。   ——他变回来了!   奇怪的是,他穿的衣服从来没有见过。   以前在绒绒球星刚化形的小兔子,都是捡哥哥姐姐的衣服穿。   但因为幼崽们基本长到三四岁就会被卖出去,虽然说是旧衣服,每一件其实穿不了多久,按照兔兔族的习惯也都干净整洁。   后来小於有了有消费能力、没消费欲W的新mama,钱全都花他身上了。   从头到脚的新衣服都是一箱一箱往家里买,能穿一两个月不重样。   所以,小於还从来没有穿过现在这样破破烂烂的衣服。   还没有形成价值观的幼崽倒不是嫌弃衣服难看,而是很苦恼:如果这是别人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该怎么办呢?   要不要找到衣服的主人然后还回去?   那到时候,自己又穿什么?   一阵风来,吹得崽崽耳朵痒痒。   小於摸了摸,现在这个情形下,他的兔耳朵还是没有收起来。   他又要躲着别人、藏着自己了。   好叭。   见圣树的时候,树先生跟他说了很多。   叽里咕噜的,大部分都没听懂。   为数不多的句子,比如,“要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   也就是说,他要接受自己是一只小垂耳兔。   其实他没有不接受。   不接受的,是赛瑟纳林人的傲慢与偏见。   幼崽还没弄明白自己从老两口的家里被“瞬移”到哪儿去了,总之,得先找了什么东西把耳朵藏起来才行。   观察完自己的形态和衣服之后,终于有空观察周围环境了。   幼崽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围……是废墟。   他长这么大一共去过三颗星球,天然生态、碧草如茵的绒绒球星,鳞次栉比、繁华先进的联邦首都星,还有长在神圣森林上的拉斐尔星。   不管哪一颗,不管哪种环境,星球都是平和的,井然有序的。   可是眼前这里显然不是这样,它看起来就像大人口中那种……   遭受了战争的星球。   这是哪里?   战争,是什么样的?   会吃掉一只无助的幼崽吗?   又是一阵风,激起小孩儿的鸡皮疙瘩,这时候才觉出冷来。   也可能是后知后觉的怯。   幼崽来不及再感受更多恐惧,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脚步声。   躲起来……必须要躲起来才行!   小兔子是不能被发现的!   小於急地团团转,最后干脆抱住耳朵在原地蹲下来,把自己尽量蜷成很小一团,紧紧闭上眼睛。   成年人做这样的事,叫做掩耳盗铃。   但对于小孩子来说,只要他闭上眼睛、看不见世界,也就真的以为世界同样看不见他了。   下一秒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崽崽就被人提着衣领拎了起来。   崽:“QAQ……?!”   第一个问号是吃惊。   第二个感叹号是大惊。   因为他被转过来之后,看清了把自己提溜起来的人。   废墟烟尘大,容易造成呼吸道伤害,来人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然而光是这双眼睛,也足够小於认出来了——   是Mama!   幼崽兴奋地蹬了蹬腿,兴高采烈:“Mm——”   音还没发出来,疑惑地断在嗓子眼儿。   这是他的mama,可也不是。   小於记得,mama过了生日就二十六了,总之是成年人。   眼前这个明显还是少年。   十五六的模样,看着和fufu哥哥差不多——当然,远没有后者那种直冒傻气的天真。   是很年轻的,还没有成年的mama。   崽崽疑惑地想,mama会为什么会变小呢?   明明自己也没有改变,还没有长高,还是三岁多的小孩子,没有成为四岁的大孩子。   老爷爷老奶奶家放的动画片里,有一集小熊也是突然去了奇怪的地方,遇到了其他奇怪的熊。   后来才知道,小熊做了个梦。   所以,崽崽自己现在也是在做梦吗?   还是说,做梦的人其实是mama,而他不知怎么的,跑到mama的梦境里来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对在自己手里动来动去的小崽子,略有不满地皱起秀气的眉毛。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更能让小於确认,这就是mama了。   跟mama皱眉的样子根本一模一样嘛!   崽崽后知后觉,注意到另一件事。   这个年轻的小mama,还没有到日后受重伤的年龄。   四肢健全,耳聪目明,可以自如地行动、奔跑。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能自行站立的mama呢。   个子高高的,脊背笔笔直,可帅气啦。   不管怎样,先认了妈再说。   小於很轻,就算这样被揪着也不痛,更何况在陌生世界里找到mama的喜悦盖过了一切。   幼崽开心地挥着小手:“Mm……小mama!”   嗯,称呼上还是有必要区分一下的。   少年被这来势汹汹的生猛称呼吓得差点手一滑摔了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小於弯起眼睛:“小mama呀!”   少年:“……”   他把小孩儿放下来,揭开面纱,指了指自己:“你看清楚,我是男的,我不是你妈。”   面纱之下,是一张相当清俊的脸蛋。   因为年龄而青涩,又因为青涩更如酸浆果般惹人垂涎。   这回是铁证如山了。   小幼崽高高兴兴扑过来想要抱住他的大腿:“小mama,是小於的小mama!”   却在接近之前被少年岑寻枝及时摁住。   小兔子晃了晃脑袋,疑惑地仰脸:“小mama?”   少年蹲下,让视线和幼崽保持一个水平。   这个动作大多数人做起来都不会雅观,可他不同,哪怕降低了身高也依旧有挺拔之感。   他是突兀的,突兀如荒凉沙漠中唯一生机勃勃、永不屈服的翠竹。   “你是谁家的小孩?哪个基地的?你爸爸妈妈呢?”   听到最后一句,小兔子的耳朵失落地垂下去。   他已经没有papa了。再也不要有了。   但是……   小手一指:“小mama呀!”   岑寻枝:“……”   他十五岁了,童年遇上的第一场战争至今也有七八年,辗转于各个幸存者基地,捡过很多流浪在外的老弱妇孺。   有把他认成儿子的,认成哥哥的,认成弟弟的,都很正常。   赛瑟纳林人嘛,俩眼睛一个鼻子的组合,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更何况人们妻离子散,想寻找一个相像之人作为慰藉,有时候不是「认错」,而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他自己失去了双亲,失去家人与故土,也不愿打破他人所抱有的一点点希望。   宁可将错就错,当他们的儿子,哥哥,弟弟。   ……可是把他认成妈妈还是有点太离谱了吧!   尽管赛瑟纳林种族混杂,有许多性别,但他身为最原本的赛瑟纳林族是百分百不掺假的男性。   以前没当过妈,以后也不会。   这辈子都不会的。   十五岁的岑寻枝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少年,远没有日后的漠然与隐忍,锋芒都现在面上。   他捏了捏了小孩儿白白净净、丝毫不像从战场逃生出来的小脸蛋,龇了龇牙威胁道:“我不是你妈。不准再这么叫我,听见没有?”   后半句还好,关键是前半句。   雷一样劈在小垂耳兔的脑海里。   小mama说什么?   小mama,不愿意当小於的mama了吗?   是小於做了什么不乖的事,所以mama不要自己了?   幼崽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少年见小孩儿被自己弄哭了,顿时慌乱起来。   他真的很害怕小孩哭,根本无法处理。   他无措地戳了戳幼崽的脸蛋:“哎,你、你……”   这下把小家伙弄得更悲伤了——这个动作可是mama经常对自己做的,怎么就突然要丢掉自己了呢?   伤心已然超过承受范围的幼崽不管不顾扑到少年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岑寻枝:“………………” 第67章   少年背着哭到睡着的小幼崽回55号幸存者基地时,正是开饭时间。   基地条件有限,仅能用不得不外出寻找回来的野菜和开一盒少一盒的罐头对付一下,很多时候几乎没有调味品,就那么糊弄出大锅饭来,每个人分到一小碗,勉强果腹。   就算味道尝起来不怎么样,在饥肠辘辘的时刻闻见,还是很香的。   岑寻枝听见自己空空肚子叫了一声,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先去基地的医疗点。   其他人见到少年回来,纷纷打招呼。   “小岑回来啦。”   “寻枝回来了。”   “寻寻哥哥辛苦了!”   “哎哟,小岑今儿又捡孩子回来了啊?”   这句调侃让人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岑寻枝还年少,当然算不得55号基地负责人,不过也算是顶梁柱后备人选之一。   尽管基地的食物、药品等各种资源都有限,然而再窘迫的条件下,人们还是要互帮互助,岑寻枝和其他几个人每天都会出去寻找幸存者。   他敏捷,灵活,能在连天炮火间自如穿梭而毫发无损,是当之无愧的小先锋。   也不知是他的气场特别,还是每次走的路线有什么魔力,少年找到的大多数都是小孩儿,上到十来岁,下到襁褓中。   久而久之,55号基地有个笑谈:小岑一出手,必然能捡孩子回来。   基地的人们都很喜欢这个聪慧又勇敢的少年,对他的爱称层出不穷。   不管怎样花里胡哨的称呼,岑寻枝都能坦然接受。   ……除了“小妈妈”。   听着太羞耻了!坚决不行!   不久前,新捡到的小娃娃听见他不让自己喊“小妈妈”之后,眼泪像开了闸门疯狂涌出,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小家伙哭得伤心至极,仿佛天都塌了。   哭得岑寻枝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不让他喊“小妈妈”,也否认了自己是他妈妈的事实吗?怎么会难过成这样?   后来他想了想,小东西可能也是刚刚失去了母亲——这在战争中每天、每时都在发生,几年前的岑寻枝自己也是同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寄托,还被他无情摧毁了。   这让心软的少年有些愧疚起来。   既然自己可以做临时的儿子,孙子,哥哥,弟弟。   那么,偶尔勉强一下,做临时的……咳,妈妈,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行……?   但想到小家伙仰着小脸奶声奶喊自己“小妈妈”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妈妈就算了。   为什么还要加个“小”字啊!   更奇怪了好吗?   无论如何,捡到小崽子就得负责,这荒郊野岭的太不安全了,随时有可能掉下一枚鱼雷,或者蹿出一只同样饥饿至极的野兽。   还是先带回基地吧。   他先是把小孩抱起来,后者既不配合、也不挣扎,像个玩偶似的随他摆弄。   岑寻枝抱着他走了几步,发现这样动作不是很灵活,又换了个姿势背着幼崽。   虽说崽崽的眼泪至今没有要停的意思,但其实相对于其他撒泼打滚、恨不得嗓子喊破的熊孩子,他已经很克制了。   连哭泣的声音都是经过压抑的,小小声,细弱得像奶猫叫。   这么小的孩子,岑寻枝想,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怎么连本能的哭都不敢大声。   小可怜。   他带着各种胡思乱想回到了基地,背上小崽子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甚至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在他背上倒是睡得很熟。   55号基地的人各个是热心肠,听闻岑寻枝又捡了个孩子回来,纷纷过来围观。   “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吧?你看这衣服……”   “哎哟,能找到衣服穿不错了,还在乎什么性别。”   “诶?怎么没人说——这不是……垂耳兔吗?”   此言一出,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没几秒,重新热热闹闹该干啥该干啥了。   赛瑟纳林的确在百年前就规定了有关于垂耳兔族的禁令,不过这些年内战、外战、混战,连法律本身都形同虚设,谁还管什么禁不禁令的。   在这种硝烟岁月中,自己能保住小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儿有闲工夫操心别人。   换句话说,活不活得下来都是个问题,精神力的健康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什么绒绒草啊,垂耳兔啊,那都排在基本的生存需要之外。   唯有岑寻枝呆住了。   从遇见小家伙开始,岑寻枝满脑子“小妈妈”的诡异伦理问题,后来又得照顾崽、又得找路、又得防着危险,一心多用已经很辛苦了,没精力再考虑什么细枝末节。   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捡了个啥回来。   就算现在战争下没人有空去分辨究竟是个什么种族,能在赛瑟纳林捡到垂耳兔的几率还是跟陨石撞首都星还没有被拦截的概率差不多的。   ……他这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有个老人见少年傻傻站在那儿,提醒道:“小岑啊,你是不是先带这娃娃去看医生?”   岑寻枝如梦初醒,连忙去医疗点。   55号基地建在地面上,而地面上被轰得已经不剩什么还矗立的建筑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也不安全。   因此,不管是幸存者的日常活动还是医疗点这样的地方,基本都是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的。   岑寻枝一手托着幼崽的屁股,一手掀开帘布。   女医生正在给一个手被飞溅的弹片炸伤的患者换药,两人见到岑寻枝背着个孩子进来,不约而同露出“果然”的表情。   患者上完药,离开之前用完好的那边手臂拍了拍岑寻枝的肩膀:“小心点儿,别又被黏上啊。”   这个“又”字用得很精妙。   少年眉目流露出一丝无奈:“我知道。不会的。”   他是有点儿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看到流落在外的孤儿总想帮一把。   可他毕竟不是圣人,不可能每个哭着喊着要哥哥抱的孩子,他都要手把手照顾。   就算不算哥哥,喊“小妈妈”也不例外。   患者贴心地把帐篷的卷帘放下来,医生起身,拿出三录仪,示意岑寻枝把幼崽放到病床上。   岑寻枝坐在床边,医生握住孩子的小手,刚要把他放下来,熟睡一路的小崽儿忽然惊醒,睁眼就看见一个陌生的阿姨要把自己和小mama分开。   可不得了!   崽崽的眼睛哭得红肿还没消,嘴一撇又要哭。   岑寻枝怕了他了。   他听过无数人哭,大人,小孩儿,因为疼痛,因为思念,因为悲恸。   哭声太多,早就连耳朵带心脏一起麻木。   然而这只小兔子不知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一掉眼泪,就叫他心脏抽痛。   仿佛真是自家孩子,自己疼似的。   ……不对,他在想什么!   总不能因为被喊几句“小妈妈”,还真激发出母性来了吧?   医生先帮忙把幼崽从少年背后“摘”下来,放在床上。   小於泪汪汪张开手臂要抱,岑寻枝没办法,只好握住他的小手:“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你。让医生阿姨帮你看看有没有哪里痛,好不好?”   医生瞄了少年一眼笑道:“你现在当小家长可是越来越熟练了。”   岑寻枝苦笑。   他本来以为自己很讨厌小孩的,却莫名特别受孩子欢迎。   基地里别人捡来的小孩儿搞不定的,只要来找他,基本一招制敌。   要不下辈子试试看讨厌钱吧。   小於勾着小mama的手,再三确认后者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才抽抽搭搭:“阿姨,麻烦您……”   医生揉揉他的头发:“好乖的宝宝呀。”   她用三录仪检查,小孩儿也都很配合。   但上面各种或爆表或跌破红线的数值让人看得直皱眉。   医生的视线落在幼崽耷拉的耳朵上,轻叹:“小岑,他的种族和我们不一样,联邦已经把垂耳兔健康值的信息都清楚了,三录仪对他没用。”   岑寻枝也发现了,皱起眉:“那您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外伤吧。”   “我刚才基本都看过了,好得很。”医生多看了幼崽几眼,“你是说你捡到他的时候,周围没有家长,也没有什么掩体?”   岑寻枝:“我也觉得很奇怪。按理说这么小的孩子……”   这么小,在这样艰巨的环境中能活下来,还毫发无损,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医生又拉着兔兔崽的小胳膊小腿儿简单测了测神经有无损伤:“不管怎样,健康是好事,可能就是小家伙很幸运吧。你先带他去休息,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岑寻枝点头:“谢谢您。”   他一起身,幼崽肉眼可见地又紧张起来。   岑寻枝冲他伸手:“我没要自己溜。抱你下来,好不好?”   幼崽点点头,又摇摇头,扁扁嘴:“小mama抱……”   想要抱,但不只是放下来。   想要小mama一直抱着。   医生诧异地看过来:“他叫你什么?”   岑寻枝:“……”   岑寻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我第一眼就这么喊。”   医生笑:“也许就是你俩之间特别的缘分。”   岑寻枝无奈:“上回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医生啧了一声:“还是不太一样。这个小家伙更……”   更年幼。更纯粹。   也更依赖。   却在望着少年时,又带着一股大无畏的、勇士般的信念。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三岁孩子的脸上是有些违和感的,医生看着,不知为何联想到那些穿越时空拯救至亲的超级英雄主角。   她摇了摇头,把杂念赶出去。   作为超级英雄,崽的年龄实在太小了点儿。   岑寻枝抱起幼崽,心底暗自讶异这小兔崽子怎么会这么轻:“饿不饿?先去吃点东西?”   崽崽不安地抓住少年的前襟:“小mama也去?”   “嗯,去。”   “那,小mama先吃。小於后吃。”   “你叫小‘鱼’么?哪个‘鱼’?”   “很难写的‘於’。”   “……那你姓什么,知道吗?”   “知道!”还挂着泪珠的小家伙提到这个问题显然开心起来,“姓岑!是叫,岑小於!”   难怪要非要认妈,原来是跟自己一个姓,少年恍然大悟。   等等,不对啊,他怎么知道自己姓岑呢?   十五岁的岑寻枝有疑问,就直接问出来了。   幼崽眨了眨紫色的圆眼睛,尔后弯成小月牙,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因为,因为小mama说,小於以后就叫岑小於啦~跟小mama姓!”   小兔子此前的伤感烟消云散,在他怀里手舞足蹈讲述了自己拥有姓氏的经过。   岑寻枝闻言悚然。   就算是童言无忌,好像也有点儿太逼真了。   仿佛那是发生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真实的回忆。   他怔怔地看向一脸期待、等着再被自己喊一次“岑小於”全名的幼崽。   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第68章   滴滴答答的雨声和从地面上蔓延开来的潮湿唤醒熟睡的幼崽。   小兔子睡着的时候无意识用耳朵挡住透过来的光,这时候像扒开窗帘一样扒拉开耳朵,揉了揉眼,从懵懵的状态中缓慢加载。   小於仍然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是不是梦境,还是自己不小心跑到了别的时空。   不过他发现,在这里睡着是不会做梦的。   也许是因为,这里就是mama的梦。   Mama的梦里,mama自己变得小小的,时间线倒退回受伤之前,甚至是长大之前。   也许这就是mama想要自救、修复精神力的表现。   而崽崽正好足够幸运地有机会关联和进入监护人的梦,帮助后者一起治疗回忆里腐烂的伤口。   现在的小朋友想不到那么多,他只知道怎么一觉起来又找不到小mama了QAQ   幼崽从废墟里被少年岑寻枝捡回来已经好几天了,每天他都像个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跟在小mama后面,视线一刻不离。   除了岑寻枝必须要离开55号基地的那些时候。   少年要深入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防护的郊野,寻找有可能的食物、日用品及药物,顺手找找幸存者。   这是他最重要的日常任务,从十来岁至今雷打不动。   本来三岁的小不点就娇气、脆弱、难照顾,他要去的又是危险之地,怎么可能带上小拖油瓶。   所以,就算有小幼崽眼睛红红啜泣着“小mama不要丢下我”,岑寻枝也必须硬下心肠把崽留在基地,一个人出去。   小垂耳兔对监护人的行事风格很清楚,能惯着他的大多都由他去了,但如果说有什么不行,那是小孩儿再怎么撒娇耍赖都不可能改变的。   在好几次被坚决地、毫无回旋余地地丢下之后,小於明白了,小mama每天白天是一定要出去的。   但是,晚上也会回来呀。   而且岑寻枝还特批幼崽跟他睡一顶帐篷;当然,帐篷里并不止他们两个人,但幼崽小小只不占地方,可以跟小mama睡一被子里。   小mama比mama要瘦一些,个子也没那么高,怀抱有细微的、只有崽崽可以分辨出的差别。   还是一样香香的哦。   Mama最好闻了。   好处是,这个小mama是健康的,所以崽崽睡着的时候不怕压到他的腿。   (但小mama经常翻身的时候会压着他,崽崽就得经常突然惊醒、躲开才行。)   经历了几次回来之后被告知小幼崽为了等他一天没吃饭之后,岑寻枝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他,如果小兔崽子能乖乖吃饭,那么自己第二天就会早一点回基地。   小於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交换,不仅到点听话地去吃饭,还会主动给基地的大人帮忙。   那么小一点儿,还知道端盘子、送筷子。   就算想小mama想得眼泪汪汪,也只会自己抹抹眼睛,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基地虽然收留过不少孩子,可像这么惹人怜的还是头一个。   成年人都疼他疼得不得了。   岑寻枝是55号基地“第一先锋”,从来没有哪一天是空手回来的。   自从捡回岑小於小朋友,又不一样了:每次都会给他家的小兔崽子单独带点儿“好东西”。   有时候是一颗没过期的水果糖;   有时候是一朵和崽崽眼睛颜色一样的淡紫色小花;   有时候是瘸了条腿的发条玩具;   ……   其他人见了就笑:“小岑,你这跟我以前养小狗似的,每次出门都要说再见,回来带好吃的,它啊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小狗,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激动地迎接他回家,再也不会用软软的舌头舔他的手。   他也早就没有家了。   战争啊。   *   小兔兔又坐在基地门口最高的那块石头上,双手捧着小脸,遥望着岑寻枝离去的方向。   信号基站早就被炸得粉碎,腕机没有任何通讯功能,好在还能用太阳能充电看时间。   小於那块有兔耳朵配饰的儿童款腕机并没有被带进这个绵长的梦境里,基地一个阿姨给了他一块旧旧的腕机,告诉他,等到数字变成“18”的时候,岑寻枝就会回来了。   在现实世界,在杏临江苑的时候,小於早就学会了看时间。   那个时候,mama也是每天这个点下班回来。   小孩子的一天,大多在期盼中度过。   无论在首都星,还是在这颗不知名的破碎星球。   然而这一天,磨损严重的表面上的数字早就大于18了,岑寻枝还是没有回来。   等到数字变成19之后,幼崽终于忍不住了,攥着腕机跑去问医生阿姨。   医生阿姨是55号基地里除了岑寻枝最喜欢小於的人,而小於也很愿意去给她帮忙,还会“偷偷”学各种医治的手法。   休斯叔叔每次帮mama做复健的时候,他也会认真看。   这样等自己长高点儿,长大点儿,也可以帮mama了。   当然,幼崽更愿意现在这个年轻的小mama永远用不上这些医疗手段。   医生阿姨正在清点药品,见进来的人是小於,还有点儿惊讶;白天男孩是全基地的小帮手,一旦晚上岑寻枝回来了,就只会做少年一个人的小尾巴了。   等幼崽走到灯光下、脸上泪痕明晰时,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赶紧蹲下来揽住小孩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小兔兔擦着眼睛,使劲儿吸鼻子,哽咽道:“小、小mama、mama……”   医生问:“是小岑还没回来吗?”   崽崽点头。   医生一看腕机,都快八点了,岑寻枝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对劲儿。   她抱起小男孩:“崽崽不着急啊,阿姨陪你出去问问看,好不好?”   幼崽还带着哭腔,也没忘记礼貌:“谢、谢谢阿姨……”   医生抱着小於找到基地负责人,后者正守着一台古老的卫星手机,这是整个55号基地屈指可数能够与外界联系的设备了。   有时候越是复古、落后,反而在极端情况下越是坚强。   负责人是个光头,看起来凶巴巴,其实人很和气。   光头也很喜欢软绵绵的小兔子,每次见到都要逗一逗。   见崽崽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哟”了一声:“这是谁欺负我们55号第一宝贝啦?”   岑寻枝有“55号第一先锋”的头衔,人们相对应的给岑小於起了个“55号第一宝贝”的昵称。   幼崽哭过之后的奶音比平时还要软绵绵:“叔叔好……”   医生低声问:“小岑到现在还没回来吗?崽崽找他好久了。你今天派他出什么任务了?”   光头一愣,接着一拍光溜溜的脑门:“瞧我这……我给忘了!今天老严他们回来了,寻枝过去接阿柏来着。哎哟,怪我怪我,宝贝啊,是叔叔太粗心忘记了。”   幼崽听得一头问号。   老严是谁?   阿柏又是谁?   都是崽崽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呀。   光头没多解释,转身拿出那台老旧的手机打电话。   过了会儿,笑意洋洋地告诉两人:“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去门口等着吧。”   外面的天早就全暗了,没了工业灯光,没了人造光源,到处黑漆漆的,看着很是可怖。   以前到了夜晚,小mama就回来了,崽崽有了自己的守护神,什么都不怕。   今天和医生阿姨坐在门口等时,才觉得外面危险重重。   幼崽懂事地不要阿姨继续抱,还反过来贴着医生:“姨姨冷不冷,小於可以给你暖暖。”   小兔子的体温比监护人要高,以前他就会充当mama的暖宝宝,保留了这个习惯。   医生摸摸他的头,微笑:“没事,姨姨不冷。”   崽崽还想说什么,前方扫来手电筒的光亮。   小兔子耳朵警醒地翘起,接着,精神感应比视觉更早地发现了小mama。   崽崽欢腾地跑过去,小耳朵在晚风中快乐地一抖一抖。   “小mama——!!”   归来的少年早就见到这个向自己冲过来的小身影,提前弯腰张开双臂,把长翅膀似的小兔兔揽进怀里。   幼崽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忍不住顺着呼唤淌出来:“小mama,小mama……”   医生也走过来,笑道:“崽崽可想你了,但是很乖没有闹人。”   岑寻枝有些歉疚,他也是今天临时接到消息才知道老严他们要回来,忙得忘记家里还有个小崽儿在等自己。   他捏捏小兔耳朵,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晶亮的羽毛:“给,今天的礼物。”   每一次告别,都会回来。   而每一次回来,也有小礼物。   这是他和小家伙之间的无言约定。   幼崽珍惜地把羽毛放进胸前的小口袋,和小mama贴贴额头。   等再抬起头时,后颈一凉,感觉到有谁在看自己。   他迷茫地转头看,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正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   眼神……只能用不善来形容。   岑寻枝也注意到了,抱着小於往上颠了颠:“来,介绍一下。这是小於,这是阿柏。小於你叫他阿柏哥哥就行。”   小垂耳兔垂下刚才因为和小mama贴贴而快乐翘起的耳朵,怔怔地看着这个人。   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乖巧地问好。   阿柏小脸同样绷得紧紧的,目光绕过小於,直视着岑寻枝,语调成熟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哥,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已经有了别的小孩了吗?”   岑寻枝:“……”   这叫什么话。   他还没到十六岁,连恋爱都没谈过,什么叫“有了小孩”啊?   还着重强调了“别的”。   搞得好像他有很多小孩似的。   ……不要讲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好不好!   岑寻枝没理阿柏的质问,   小於一个激灵。   他认出来了。   这张脸,这样的眼神。   这个阿柏,就是童年时代的pa……   不,“那人”。   小於在见到圣树先生时,其实不止最后说出的那几个,还偷偷许了好多个备用愿望。   比如,如果mama和那人要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就好了。   不相识则不相知,不相知则不相爱。   无爱则不生忧,不生怖。   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心碎。   小於知道自己出现得太晚太晚,拦截不了mama和那人相识。   然而梦境里,另一个机会来了。   现在,他在这里。   他可以守护在小mama身边,不让那人靠近,也就可以阻止他们变得亲密。   这就是树先生的允诺吗?   他的愿望,或许有实现的可能。 第69章   如果把这个漫长的梦境当做平行时空,那么兔兔幼崽的出现就是蝴蝶掀动翅膀,引起了接下来一切的飓风与剧变。   真实世界中的岑寻枝十三岁与边临松相识,从此几乎没有分开过。   到十五六岁的年纪时,已然是一体共生的亲密程度。   然而这个梦境中,尽管他们的初遇并没有被改变,却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远不到后来互相依存孵化出的互相折磨。   他们会有很多分开的时候。   阿柏有除了岑寻枝以外可以接触和交谈的人,岑寻枝同样不用每时每刻被阿柏在身边。   而这都是真实世界中所不曾发生的。   年少的他们,只有彼此。   也正是这种孤绝、如同走钢索的关系才催生出畸形的依恋,为日后的痛彻心扉埋下祸端。   小於不想看到这个健康、坦然的小mama,再走一次受伤的老路。   他决心要去改变。   既然有了目标,就得制定计划。   小兔脑袋能想到的最简单直接的方法——缠着小mama,不让那人有靠近的机会。   这个方法实行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   简单的部分在于,岑寻枝和55号基地的人们这几天已经习惯了小於跟在前者屁股后面做他的小尾巴,无时无刻不黏着。   困难的因素,就是多出来的阿柏了。   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梦境中的阿柏,没有真实世界中的边临松那般偏执和严防死守任何人靠近岑寻枝,但也并不隐藏自己的占有欲。   少年聪慧且早熟,是55号的小军师,此前不在的那几天,是跟老严、也就是55号基地的另一负责人,一起去最近的38号基地交流最新情报。   这一去不要紧,回来发现原本岑寻枝身边属于自己的位置,竟然被一个小屁孩占了!   还是只小兔子!   阿柏同样是被岑寻枝捡回来的,在小於出现之前,基地人人皆知岑寻枝的一大串小崇拜者中,阿柏是最“忠心”的。   他不像其他小孩儿那样喊岑寻枝哥哥会加个称呼前缀,比如寻枝哥哥,岑哥,小枝哥哥。   他只喊“哥”,孤零零的一个字,却好似比其他人都要亲昵。   倒是岑寻枝对此并无察觉,对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的好。   阿柏更主动,他俩也就更数落些。   然而现在情形完全不同了。   新来的这小兔崽子不仅对岑寻枝有了全新的、独一无二的称呼(所以说“小妈妈”到底是个什么鬼?),还能仗着自己年纪小名正言顺要贴贴要抱抱,甚至晚上可以睡一个被窝!   最关键的是,小东西自己一厢情愿也就罢了,岑寻枝居然对这一切接受良好——   这人不是不喜欢肢体接触的么?   每次他想像别人家的兄弟好友那样试试同岑寻枝勾肩搭背,都会被婉拒。   怎么现在走哪儿抱着小兔崽子,怎么小兔崽子在怀里撒娇,就不嫌肢体接触难受了呢?   小兔崽子究竟哪里不一样?   阿柏嫉妒到磨牙。   不行,这样坚决不行。   阿柏趁着幼崽被其他大人们击鼓传花似的争相抱一抱、逗着玩儿之时,悄摸摸找到岑寻枝,并且委婉地表达了那小崽子是不是太黏他的疑问。   岑寻枝盘腿坐在地上,正在把基地里的用品库存整理成清单,手打录入进仅剩的一台光能充电PADD里,头都没抬:“还好吧。”   阿柏:“……”   阿柏琢磨了下,换了种说法:“我的意思是,哥你每天这么忙,还要分出时间照顾这么小的孩子,太累了吧?不如……”   岑寻枝停下动作,难得用仰角看着他,笑微微的:“不如什么?交给你来照顾还是?”   阿柏脸颊发烫,像是被看穿了秘密:“……我不是那个意思。”   岑寻枝冲他招手:“过来,头低下来。”   阿柏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然后岑寻枝把他每天精心打理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大笑道:“你都多大了,还跟那么小的崽子争宠呢?”   阿柏:“。”   岑寻枝不逗他了,双手向后撑在地上:“我觉得我好像真的跟那小不点有缘。”   阿柏牙都酸了:“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我们,跟你没有缘吗?”   岑寻枝想了会儿,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种感觉。”   这时,另一边总算结束了被所有姨姨叔叔挨个贴贴的小幼崽,还坐在医生阿姨的腿上呢,到处扭头找。   医生一看就知道这是在找谁,替他指指方向:“喏,你小妈妈跟阿柏哥哥在一块儿呢。”   基地的人们都已经习惯了崽崽对岑寻枝“小妈妈”这个特殊的称呼,善意地哄笑。   不得不说,擅长捡小孩儿、又对哄娃对特殊魔力的少年,还真有点儿男妈妈的潜质。   (当然,这话可是不能在他面前说的。)   小於可没有心思管他们在笑什么,他看见小mama和那人靠得很近的说话,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发现危险分子!   崽崽警卫队,必须立刻出击!   幼崽被放下来后,立刻朝那边跑过去。   别看他是小短腿,但他可是小兔子哦,跑得很快的。   一眨眼,已经插在了小mama和那人中间。   连岑寻枝自己都没发现,平日里表情寡淡的他,在见到小幼崽时总会不自觉浮现出微笑。   他把PADD挪到一边,接住扑过来的小朋友,顺手轻松地举起来:“和姨姨们玩儿得开心吗?”   幼崽弯起眼睛:“开心!”   又补充:“但还是跟小mama一起更开心~”   岑寻枝捏住他的小鼻子:“嘴这么甜?”   崽崽瓦声瓦气咯咯直笑。   但瞥向旁边人时,小脸上立刻没了笑容。   岑寻枝当然看出了他表情的变化,也扭头。   就看见阿柏一脸苦大仇深、如临大敌。   别说小幼崽了,岑寻枝都被他吓了一跳。   他保护性地把小於揽到怀里,皱着眉看向阿柏,语气却是试探的:“哎你别这么严肃。”   阿柏:“?”   我有吗?   崽崽怯怯地点了点头。   真的有!   岑寻枝一脸“你看吧”。   阿柏看见岑寻枝那将幼崽划分进庇护范围的动作,和对自己警戒的神情,亲疏远近泾渭分明,心都碎了。   再看那小兔崽子呢,依偎在少年怀里,双手搂着岑寻枝的脖子,怯生生地冲他眨了眨眼,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格外惹人怜。   对上目光后立刻转过头,将小脸埋在岑寻枝的颈窝。   岑寻枝原本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看似不近人情的高冷少年,其实心肠比谁都软。   他是凡人之躯,却愿意做别人的守护神,还吃软不吃硬。   小兔子从身世到性格,都是为他量身打造,对症下药,简直保护欲爆棚。   阿柏只恨自己为什么是十二岁,不是两岁。   岑寻枝起身,一手抱着幼崽,一手夹住PADD:“我去找光头哥,你也去歇会儿吧。”   阿柏叫住他:“哥,下午还出去巡逻吗?”   早上天气不太好,有雷暴趋势,巡逻任务暂停。   中午过去,天又晴了。   据阿柏所知,岑寻枝坚决不允许小兔崽子跟着外出,但自己可以。   或许这就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独处,或者说自己能够霸占岑寻枝的机会了。   岑寻枝顿住脚步:“下午啊……”   怀里的小手忽然攥住他的衣襟,岑寻枝低头,看见幼崽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小mama……”   岑寻枝一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幼崽小脸憋得通红,勉强睁开眼,小手捂住肚子:“肚、肚肚疼……”   岑寻枝蹙眉:“是不是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午饭是我们一起吃的,不应该;是刚才那边叔叔给你吃了别的零食吗?”   崽崽一脸茫然。   基地的大人们都太喜欢小垂耳兔了,谁见到他路过不是rua一把,就是偷偷给他自己攒的好东西。   岑寻枝早就觉得这种不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投喂会出问题。   看,这下来了吧。   岑寻枝当机立断:“我带你去看医生。”   他把PADD塞给呆愣的小少年:“阿柏,你帮我把这个给光头哥,下午的巡逻我就先不去了,小家伙不舒服。你要出去,注意安全。”   说完,也不等阿柏回应,抱着小於大步离开。   阿柏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幼崽趴在少年的肩膀上,回头看向他。   小脸还带着红晕,然而眼神很平静,哪里有半点刚才疼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遥遥望着他,这回不仅没有回避目光接触,还眨了眨眼。   像在暗示。   更像胜利者的炫耀。   ‘看,小mama还是更在乎崽崽的吧~!’   ‘小mama果然选择了崽崽!’   ‘小mama最爱崽崽啦~’   等到岑寻枝注意到小家伙似乎在看什么,后者又立刻乖巧。   ……所以说果然是演的吧!   阿柏牙都要咬碎了。   *   本来肚子疼就是装出来的,可真等到医生阿姨一番检查、没查出什么结果又被岑寻枝带回帐篷里休息后,幼崽还真的莫名有点儿不舒服了。   他蜷在少年怀里,仰起小脸。   看见这个没有因为被负心人伤害过、而生命力依旧旺盛的小mama。   也透过他,看见盛满阴翳的,自己的那个mama。   要是真实世界里的过去,也有一个谁能早点出现,不让那人靠近mama就好了。   那样,mama就可以一直这么英俊潇洒,做联邦最闪亮的星辰,最锋利的宝剑。   可是都来不及了。   三岁的孩子还太年幼,自然没有听说过“蝴蝶效应”这样的理论。   可他看过的动画片里,小熊在梦境里遇到的狐狸朋友告诉他,如果你想改变未来,那么过去也会消失一部分。   尽管小於没办法思考得那么深入和清晰,但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   假若这个梦境真的与现实相连,那么,自己现在想办法抹除小mama和那人亲密的可能性,后面的很多事情都会发生连锁反应。   若没有深入骨髓的相依,小mama就不会为了那人留在联邦舰队。   不会被安排到黄昏晓星附近执勤。   不会遇上德尔塔异兽入侵。   不会身心皆遭受重创。   不会因为那人的缘故耽误治疗,再也站不起来。   也不会借着那人的势力安排进联邦边防局。   也就……不会遇到被走私进来的小垂耳兔。   ——不会成为他的mama了。   这样的可能性,叫小孩子忍不住盈满泪水,啜泣起来。   岑寻枝不知幼崽所想,还以为他只是难受,侧躺在简易行军床上,轻轻拍着小孩儿的背。   “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痛了。我在这里陪你,乖……”   少年岑寻枝和成年的岑少将的动作、节奏、力道一模一样。   总是让小兔子觉得香香的气息也是同样的。   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是同一个灵魂吗?   梦境里的小mama斩断了错误的红线,现实世界中的mama也会跟着好起来吗?   幼崽有太多太多的问题。   却没有一个能得到答案。   小孩子在这样纷杂的思绪和熟悉的哄睡中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   坠入深度睡眠前,崽崽又冒出模模糊糊的念头来。   如果我的到来可以阻止mama认识那个人。   阻止mama爱上他,依恋他,又被抛弃。   阻止后来所有可能衍变出的不幸。   如果这样就能让mama得到幸福,不再难过。   那么,哪怕自己没有在绝望的深渊被神明救赎。   哪怕从未曾与mama相遇。   也没有关系。 第70章   有了幼崽屡屡“从中作梗”,阿柏能找到和岑寻枝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想挤占掉小於的位置黏在岑寻枝身边也越来越难。   阿柏出生在经济学世家,从小耳濡目染。   如今年纪尚小,却已很懂权衡。   如果付出注定与回报不对等,那么还有继续投资的必要吗?   可是,又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包括感情,都可以划分进风险与价值的考量范围?   他不知道,他也同样在学习、思考。   而小兔兔依旧守在小mama身边,寸步不离,毫厘不让,坚决将一切重蹈覆辙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唯有风暴中心的岑寻枝对此无知无觉,依旧每天规律地白天干活晚上哄娃,经常逗着逗着崽自己就累睡着了,哪儿还有时间处理其他小屁孩的情感需求。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直到某日,远方传来好消息。   不久前,小於第一次见到阿柏,是他和老严等人从38号基地回来的当日。   这颗星球既不富庶,也毫无战略地位,被忽视已久,被炸得稀巴烂也没人在乎,全靠居民们自救和互救,成立了几十个基地。   55号是岑寻枝所在的那个,而阿柏去过的38号则是星球上幸存者数量最多、组织最严密、设备最齐全的那个。   同样,对星外联系也最频繁。   38号负责人向光头那台旧手机发来短信,仅有两个字:定了。   全基地欢呼雀跃。   赛瑟纳林的混战已经进行了八年,联邦ZF早就分崩离析、名存实亡。   各方势力只想着怎么争夺统治权,根本没人在乎数以亿计的难民是死是活。   星际联盟看不下去悲惨现状,决定施以人道救援,要求各方暂时停火,往难民集中的星球派遣救援星舰。   其中,就有他们这一颗。   然而资源毕竟有限,不是所有人都有第一批登舰的机会。   星联表示,什么人能去,什么人不能去,需要联邦居民自己决定。   这颗星球上各个基地的负责人用着最古老的通信方式开了个会,决定有两种人符合第一批登舰的条件。   第一种,高龄老人,低龄婴幼童,有身孕者,重病重伤患。   第二种,对灾后重建和居民自救有帮助的“先进成员”,例如科学家、医护人员。   高智商的阿柏属于第二种。   而岑寻枝不属于任何一种。   小於倒是属于第一种,但他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小mama。   岑寻枝也不太放心让别人照顾小垂耳兔,反正留下来的人还可以等第二批救援,小不点还是留在自己身边比较好。   跟阿柏告别,岑寻枝其实是有点儿失落的。   毕竟阿柏以前也很黏他,而离开赛瑟纳林星域后,每一艘救援星舰都会随机分配到其他星球去。   这一别,或许此生不会相见了。   小孩总要长大,他们本就是不同的人,也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   他可以理解。   岑寻枝做好了永别的准备,阿柏却没有。   “我可以带你走。每个‘先进成员’可以携带一名家属。”小少年在说到“家属”一词时眼神闪烁,“他们都知道的,你是我、我哥……”   “真的?”岑寻枝根本没听完他后面要说什么,眼睛一亮,“那我现在回去给小家伙收拾东西——”   “哥你听我说完!”阿柏听他满心想的都是小兔崽子,很不爽,“规定可以带家属,但是,只有一名。”   岑寻枝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阿柏忽然有些怕与他直视,声音也低下来:“所以,你不能带小於。”   岑寻枝闻言,毫不犹豫回绝:“那算了。你带别人吧,维妮卡妈妈有慢性病,你……”   “我不想带别人。”阿柏打断他,目光灼灼,“我只想带你走。”   岑寻枝已经平静下来:“小家伙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阿柏一着急,声音大了起来:“哥,你想过没有,他在这里没有人在乎是什么种族,可是离开这里之后,就是赛瑟纳林人所不容的垂耳兔了。你想让他在那儿受千夫所指吗?还是被发现了交给司法庭审判?”   岑寻枝的音量盖过了他:“那我要把他扔在这里等死吗?”   阿柏一噎。   他清楚的,岑寻枝的性格绝对做不到。   少年又放软声线,带上央求:“哥,你真的要为一个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放弃这么宝贵的机会吗?严叔他们没说,其实第二批救援舰可能……根本不会来。”   岑寻枝望着他,话锋一转:“阿柏,你快十三岁了,对吧?”   小少年一愣,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跳转到这里,怔怔地点了点头:“……对。”   年长的那个目光柔和,仿佛刚才差点儿吵起来的苗头从未有过:“你十三岁了。你有大好的人生,未来会认识更多、更好的人。我知道你现在依赖我,这只是极端环境下的吊桥效应,或许加上一点对我捡到你的感谢。其实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其实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阿柏着急否认:“不是的,哥,你——”   “——听我说完。”岑寻枝道,“我一直觉得,你是我心中最优秀的孩子。你那么聪明,前途无量,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上赛瑟纳林的总统呢。到时候,可不要再打仗了啊。”   岑寻枝看见一向冷静的阿柏眼眶发红,叹了口气。   顿了顿,还是把后面那句更重要的说出来:“可是小家伙才三岁。他离不开我。你明白吗?”   男孩垂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睛,哑着嗓子:“所以,哥,你还是选择了他,对吗?”   少年微笑:“这不是选择。”   这是责任。   更是命运。   *   岑寻枝把阿柏要走的消息告诉小於。   出乎意料的是,小孩子眨巴眨巴眼,突然大哭起来。   少年吓了一跳,以为小家伙是舍不得阿柏哥哥(不太可能),或者改变主意了想跟其他幼儿一起撤离,连忙抱起来哄。   小兔兔趴在他怀里,眼泪浸湿了岑寻枝的衣衫。   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面对小mama的两种猜测使劲儿摇头,呜咽着自己不要撤离,要留下来陪小mama。   但岑寻枝再问他究竟为什么哭泣,小孩儿却是怎么都不肯讲了。   幼崽的啜泣声慢慢收尾。   他搂着小mama的脖子,望着基地里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的第一批人。   有人遮不住笑颜,有人却因为必须同至今好友分离而愁眉苦脸。   众生百态。   崽崽的小脑袋靠在小mama的肩膀上,默默看。   他们中的很多人,给过他糖,把他抱起来举高高,陪他玩儿过,捏着小脸蛋夸奖这是我们55号基地第一小宝贝。   这一走,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与他争风吃醋抢小mama的阿柏也是同样。   小於揉了揉眼睛。   哭泣非但不是因为伤心,反而是太开心了。   他成功了。   他让mama和那人分开了。   凭着自己的见缝插针和围追堵截,让小mama没有空再去关心那人,也让那人失望,决定放弃。   外加幸运地拥有了救援星舰的助力,梦境里的小mama和那人的关系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发展的可能。   以后,小mama不会因为阿柏而遭受任何不幸了。   ——三岁的小幼崽,成功逆转了未来。   小於想,那自己呢?   如果二十六岁的监护人不会因为受伤退伍而调进边防局,那么,十一年后被走私到赛瑟纳林的自己,会怎么样?   梦醒来之后,崽崽还在吗?   蝴蝶翅膀翩跹过后,飓风又会摧毁哪一座城池?   *   第一批被选中的人们已经离开星球了,55号基地空了一大半。   尽管留下的人们仍然装作很忙碌、很热闹的样子,可所有人都知道彼此看似平常的表面都是装出来的。   一来,与同生共死的友邻分别,总是悲伤的;   二来,第二批救援舰迟迟没有消息。   谁都不知道,它,它们,到底还会不会会来。   岑寻枝倒是对此很平静,他比其他人更先得知了救援舰很有可能不会再来的消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然而他依旧焦躁。   最近小垂耳兔不知怎么的,睡觉时间越来越长,就算叫醒了也是懵懵的,哪怕带他到周围玩儿,也困得走路都摇摇晃晃。   原本和岑寻枝最熟、也是55号基地医术最精湛的医生,已经作为“先进成员”撤离了,剩下的医生不多,也琢磨不出小孩儿究竟有什么问题。   岑寻枝抱着昏睡的小幼崽,越来越后悔,当初要是硬下心来让小家伙登舰就好了。   起码去别的星球有成熟的医疗体系,或许还能看出来生了什么病。   现在跟着自己在这儿,就只能空耗,以及无穷无尽的等待。   再后来有一天,他去看帐篷里的幼崽——由于走了很多人,剩下的帐篷基本已经够每个人单间了,不过他和小於还是住一起——愕然发现孩子在变透明。   是的,透明。   无论是头发,皮肤,连毛茸茸的小兔耳朵都是。   并不是表皮消退看见骨骼的那种,而是像童话故事里完成愿望后即将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整只小幼崽都在褪色。   少年慌了,连抱都不敢抱,生怕小孩一碰就碎。   陷入昏迷般沉眠已久的幼崽,却在这时奋力睁开眼。   小手一握一松,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岑寻枝半跪在床边,连忙把自己的手指给他。   崽崽很费劲,也很努力地抓住了他的手。   好在,并没有像岑寻枝预想中最坏的情形那样,直接穿透。   只不过小孩子抓着他手指的小手颜色那样浅淡,像阳光下的雪人一样,随时都会融化。   “Mm……”   幼崽呢喃。   岑寻枝俯身。   “小、mama,不,不要难过……”幼崽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乎其微,却还是尽力露出一个小小的、虚弱的笑容,“小於、好高兴遇见你呀……”   他的手指稍稍用了点劲儿,认真道:“小於……就算不见了,也会、一直想着小mama。”   岑寻枝的声音颤抖:“……你要去哪里?”   小孩子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很难再维持清醒:“要……回家了。”   “在我身边,不是家吗?”   幼崽半阖着眼睛,甜甜地笑了:“回……有mama的家。”   岑寻枝发觉他的称呼发生了改变。   可来不及细想,又听见小幼崽的下一句。   “小mama,不要再找他了。”   岑寻枝一怔,“他”又是谁?   小兔兔用尽力气,拉住少年的手往自己脸颊边,做了他最喜欢的动作:蹭蹭。   “小mama。爱你。”   如耳语。   如梦呓。   如辞别。   在岑寻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滴泪坠落,坠落。   然后,梦境世界开始崩塌。 第71章   二十六岁的岑长官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一颗只闻其名、从未亲临的落后星球。   伽玛象限,赫特星域,绒绒球星。   垂耳兔族聚集地。   他条件反射想要去摸轮椅面板,却空无一物。   低头一看,自己是依靠双腿站着的。   试着迈出一步,也很正常。   从这一刻起,岑寻枝就意识到自己不在现实,而是精神领域之中了。   也不是第一次。   以前创伤后遗症发作时,他有过突然回溯至战场上的经历。   黄昏晓星的天空永远等不来真正的破晓,而他立于尸山血海之中,眼前是自宇宙破洞之中涌入的满天钢铁异兽。   他在精神领域里,或者说在梦境里,一次又一次感受着异兽侵袭、撕咬当日的痛楚。   直至麻木,直至竭力,直至昏迷。   再醒来,又是苦闷无趣的现世。   很多次他宁愿一了百了困在梦中,死在战场上,和那些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起,和那些被他守护的人一起。   残忍的是,他总是会被逼着醒来。   不过这一回不同,绒绒球星不得不说是个相当温和的星球,碧空万顷,花草漫山遍野,气候永远温和湿润。   若不是过于落后和原生态,恐怕会是很多人度假的选择地。   岑寻枝摸了摸仅有回溯中才能感受到的双腿,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也只有梦中,才能做到普通人想都不用想就能做到的事了。   既然这次的梦境发生在绒绒球星,多半会和他家的小兔崽子有关。   这里会是小於的记忆吗?   那么他在这里,能见到三岁半之前的小家伙吗?   拜饲养一只兔兔幼崽所赐,岑寻枝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分辨出脚下的是垂耳兔们最爱的苜蓿。   小於提到过,他有在照顾一群紫苜蓿花,它们的数量和他在家里的排行一样,是十七。   但其中一朵,被家里骄纵任性的哥哥踩坏了。   既然这般肆无忌惮对小孩儿心爱的花,恐怕平日里也总是欺负他的。   岑寻枝想,现在情形不同了,小崽子姓了岑,有自己罩着。   就算是在梦里,他家的孩子也是不能被其他人欺负的。   想什么来什么,他听见背后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是叫人听了恼怒的、熊孩子的尖叫和大笑。   除了岑小於,岑寻枝还是不怎么喜欢幼崽,皱着眉转身看去。   一群看似和赛瑟纳林孩子没什么差别的幼崽围成一个圈,大叫完了大笑,嘴里还得啵得啵什么。   ——笨蛋小十七,你想什么呢?   ——白日做梦呢?像你这种耳朵都不会收的小兔子,怎么可能会有人要啊?   ——小十七,你说你有妈妈,在哪儿呢?倒是给我们看看啊!   ——哈哈哈,你可别逼他了,我看他是梦里梦见有妈妈的吧!   ——哈哈哈哈哈……   小十七。   岑寻枝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他以前并不晓得小於在绒绒球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直到小家伙第一次看到漫漫的时候,喊她“小七姐姐”,才知道小兔子们在故乡是按照出生次序被称呼的。   连个名字都没有,因为他们迟早要被卖掉。   但没关系,在自己这儿,岑小於有名也有姓,是有家的孩子。   岑寻枝抬脚走过去,很熊的兔孩子们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除了带头那个稍微高壮一点儿,其他都是弱小的兔子,一个个还没有成年人腰高。   哪怕离得还有一截,岑寻枝也能毫不费力地看见人群最中间。   比其他兄弟姊妹都要矮一个头的小於,不知所措地眨着大眼睛。   眼眶里含着点点晶莹,又不敢真的落下泪来。   他被其他孩子推推搡搡,站都站不稳,终于在被领头最高的那个男孩使劲一戳,摔在了地上。   泥土柔软,并没有伤到孩子,可草籽和尘屑将他原本干净的衣服弄脏了。   其他孩子见他逆来顺受的可怜样儿,笑得更放肆了。   瘦瘦小小的兔崽崽不敢抬头,不敢反抗,抱住自己的小胳膊,闭上眼睛念着“mama”。   Mama要是在就好了。   就可以救小於了。   小於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Mama很爱小於的……   可是,mama在哪儿呢?   其他孩子还在嘲笑他,为首的、被叫做“五哥”的男孩捋起袖子,冲着幼崽的兔耳朵一顿恶意地揉。   被mama收养后,叔叔姨姨们也会揉小兔兔的耳朵。   可那是爱惜地,轻柔地。   和五哥完全不一样。   五哥只是想让他疼,看他哭,看他毫无还手之力地出洋相。   小兔子的耳朵敏感而脆弱,除了在恢复原身形态时幼兔莫名喜欢被揪揪,其他时候若是劲儿大了点,可是会很疼的。   幼崽再怎么努力压抑,还是忍不住哭了。   老五一看小十七终于哭泣,更加兴奋。   他变本加厉,还想用双手去捏——   突然,整只兔被人拎着后领子提了起来。   老五一僵。   他是父母最疼的小孩,在家里是作威作福的小霸王。   别说兄弟姊妹们不敢招惹他,就算是父母也没有这么粗暴过。   是谁?   谁敢欺负我堂堂小老五?!   “谁啊!”   老五龇牙咧嘴扭头,却对上一张从未见过的清俊面孔。   长得帅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人目光极冷,像是随时会把他从山坡扔下去。   小动物对强大敌人的感知力何其敏锐,方才还想着要拳打脚踢对方的老五蓦地噤声,全身发抖起来。   成年人蹙眉,似乎在思考要拿这个烦人的小东西怎么办。   最后随手一扔,把他扔进旁边的草丛里。   老五因惯性在草丛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好不容易重新爬起,早就头发、衣领、身上全是草屑了,看着比刚才的小十七要狼狈得多。   其他孩子小心地瞥他一眼,都在憋笑。   老五怒从心头起,可偏偏面对高大的成年人敢怒不敢言,只好猫着腰拍着头发上的尘土。   青年朝着孩子们走去。   其他小孩惶惶后退,直到只剩下还伏在地上的小十七。   老五心想,哼哼,讨厌的蠢蛋小十七,连躲都不会躲,肯定比自己要惨得多——   然后他吃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老五眼见着对自己横眉冷对的青年,弯腰向啜泣的小幼崽伸出手。   “不哭了,崽崽,我来了。”   兔兔崽仰起小脸,原本就啪嗒啪嗒掉的眼泪哭得更凶了:“Ma、mama……”   青年抱起小孩,让他趴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后背:“抱歉,是我来晚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   声音也好,动作也罢,包括神情,皆是温柔如春风细雨。   老五目瞪口呆。   跟刚才对自己厌烦得扔垃圾似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啥?   啥啥啥?   小十七口中的“mama”真的存在——还是个男人?   不,性别不是重点。   重点是,全家最笨最爱哭、根本没人要的小兔子,居然有自己的守护神了?!   *   岑寻枝眼前的世界忽然变暗,仿佛舞台拉下了帷幕。   等到再亮起来时,风和日丽的绒绒球星不见了,又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场景。   大厅金碧辉煌,却有一截肮脏逼仄的通道通往罪恶的地下室。   地下室码着数十个囚笼,每一个里面都关了七八个小幼崽。   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种族。   但都漂亮乖顺,手脚戴着镣铐,蜷在角落瑟瑟发抖。   ……岑寻枝总觉得自己见过这个地方。   然后想起来,这里很像当初程解救小漫漫的那个变态家里。   那人早就被判重罪送往废弃矿星劳作至死了,不可能重新建这样富丽堂皇的房子。   那么,就只是一个相似的地方了。   岑寻枝心中一凛。   若是之前的绒绒球星见到了被姊妹霸凌的小幼崽,那么这些囚室中,难道也会有小於?   他立刻上前,一个个仔细查看,在幼崽们或惶恐、或期盼、或仇恨的视线中,总算找到了他熟悉的小身影。   伤痕累累,目光涣散。   唯独在他将他心疼地抱在怀里之后,才迟缓地抬起小手碰了碰他的脸,语气轻飘飘的,像一戳就破的气球:“Ma……?”   崽崽等了好久、好久。   崽崽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   那个舞台又熄灭。   梦境飞速切换场景,岑寻枝在许许多多的世界里,见到了许许多多不同境遇的岑小於。   每一个,都叫人看了难过。   岑寻枝其实清楚地知晓自己在梦里,在虚假的精神领域中,看到的都是假象。   真实世界的小兔崽子还在他身边好好待着呢。   然而还是不免心痛。   但凡自己那日没有想着再去多复核一遍集装箱;   但凡缴获小垂耳兔的是其他人;   但凡他没有一时心软,把小东西偷偷带回家。   现在,小於又会在哪里?   若是幸运一些,没有被运往赛瑟纳林,而是找到了一个心善的卖家。   那么小於就会甜甜地喊别人爸爸妈妈,软软地捉着别人的衣角撒娇。   他的“mama香香”“mama最好了”“爱mama”,都会给一个陌生人。   宇宙之大,他们穷其一生也不会相遇。   一次错过,一点差池,一步岔路。   小於就不会是他的小崽子了。   光是想一想这样的可能性,都叫岑寻枝无法接受。   *   不知第多少次,回溯的光亮再次布满视野。   这一次,岑寻枝看见一个少年。   此前交错的光影中,他见到的都是和真实的小兔崽子差不多大的三四岁幼崽,还从未见过其他年龄段的,或许那就是命运想要展示的,他们每一种相遇的可能。   然而这次的身影,明显是一个十几岁的大孩子。   岑寻枝想,难道是长大后的小於吗?   他的「长大」,有没有自己的陪伴?   然而等那人转过身来,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却让他愣住了。   ——那是他自己。   十五岁的自己。   少年岑寻枝看清成年人的面孔同样愣住了。   他明明在满世界寻找变透明的小幼崽,哪里都找不到的失望几乎吞没了他;不小心踏进这个黑漆漆的异空间后更是绝望。   好不容易等来另一个人,怎么……是未来的自己?   少年呆呆地看着对方,长了张嘴:“这里是……”   成年的那个已经冷静下来了:“这是我的精神领域。你在……我的梦里。你是我回忆的一部分。”   少年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我的精神领域我去过,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是因为你很幸运,这个时候,精神力还是健康的。”青年笑了笑,“你多大了?”   “……十五,快十六了。”少年仍狐疑,“你的意思是,我以后精神力会受伤?”   青年并不想将既定的悲惨结局这么早强行交给他:“也许。十五岁,你现在是在55号基地吗?”   少年一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说了,你是过去的我,是我的回忆。”   青年岑寻枝又讲述了一些幸存者基地的细节,每一个都和少年正在经历的那些对得上;后者终于慢慢接受了对方真的是十年后的自己、如此诡谲的相遇。   唯有一件,出现了分岔路。   少年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边临松是谁,年龄倒是跟阿柏对得上。不过,我没有带他继续生活,他第一批跟救援舰撤离了。”   这回愣住的轮到青年。   成年岑寻枝拧起眉心:“你刚才说,你需要照顾另一个孩子,如果不是边……不是阿柏,那是谁?”   他记忆中,分明没有第二个——严格来说是第三个——与自己如此亲近的小孩。   “哦,这个啊,他叫小於。而且跟我——跟我们一个姓,叫岑小於。”少年谈及幼崽,脸上紧绷的线条不自觉柔和下来,竖起手指在自己耳朵边比了比,“你认识吗?他是只小兔子。垂耳兔。”   少年没有注意到青年的哑然,继续说下去,目光却蒙上一层悲伤:“他似乎用自己改变了什么,快要消失了。我到处都找了,怎么也找不着他,请问,你知道我可以去哪里找到他吗?”   青年久久无言。   改变了……什么?   阿柏还没有将真名告诉十五岁的自己,也不再有机会了。   因为幼崽的出现,阿柏与他渐行渐远。   后面所有的命运,都在此扭转。   这就是十五岁的自己所言,小於「消失」的原因吗?   幼崽通过特殊能力进入了自己的精神领域,却阴差阳错误入十年前的回溯记忆中。   他还那么小,却想了那么多,通过阻止自己与曾经的阿柏,也就是边临松的亲近,想要改变日后残酷的未来。   蝴蝶风暴会将沿途的每一个人卷进去。   幼崽扯断错误红线的代价,就是抹杀了十年后他们相遇的可能性。   迷雾在此刻散开,那叫人忍不住流泪的谜底呈现在眼前。   成年人攥紧拳,像是被人夺走了声带:“我……”   “没关系。”少年岑寻枝忽然扬起笑容,朗声道,“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因为,他是我的小孩啊。”   *   最终回的帘幕,在他眼前缓缓揭开。   舞台没有了布景,没有了道具、氛围与群演。   舞台的中央,一束孤零零的灯,落在孤零零的幼崽身上。   他蹲在地上,小手捂着眼睛无助地掉眼泪。   整个人是半透明的,在飘忽的灯光下影影绰绰,仿佛随时会彻底融化进空气中。   这么小的孩子,却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   细细的,像一条孱弱的小溪。   有没有人要小於。   有没有人可以带小於回家?   Mama,mama在哪里?   啪嗒。   啪嗒。   是泪珠坠落的声响。   也是靠近的脚步声。   幼崽抬起头,从朦胧泪眼中看见一张清秀俊朗的脸孔。   气场很冷,如霜如雪。   看向小孩的眼神,却是暖的。   他向幼崽伸出手,声音很好听。   “我选择你留下,不是为了你的安抚能力,不是需要你治疗我。”   “我选择你留下,不是因为你是垂耳兔,是人类,是赛瑟纳林人,或者别的什么。”   “只是因为你是你。”   “我不需要你付出什么换来我的另一种人生。那已经不重要了。”   “珍惜的,只有眼下你和我的相遇。”   “是注定的。”   “是每一个平行时空,总是要发生的命运。”   “小於。”   “现在,你不是岑小於,只是小於。”   “我想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要不要姓岑,要不要跟我姓。”   “——你愿意做我的小孩吗?”   孩子一眨不眨望着他,看了好久好久。   像在看神明,也像在看mama。   又过了很久很久,怯怯地将自己快要透明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   被温柔地,坚定地握住。   啪嗒。   啪嗒。   最后一滴伤心的眼泪落进尘壤。   滋养出,绽放出幸福的小花。   终于,迷路的小孩,找到家。 第72章   天蒙蒙亮,不放心的KFC再一次去了岑寻枝房间。   自从议长和岑寻枝大吵一架离去,后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小垂耳兔谁都不让进。   从一大一小共同进入睡眠开始,房间里的精神力波动便极为强烈。   休斯医生判断,大概率是岑寻枝的创伤应激发作,而小於不知怎么的被影响进入了他梦中的精神领域。   奇诡的是,两人共振后的精神力竟然形成了一层屏障,将外界完全隔绝开,仿佛把房间锁了起来。   其他人不仅根本进不去,用尽各种办法敲门、呼唤,也叫不醒沉湎在梦境中的两人。   小家伙的精神力非常特殊,除了能和植物沟通,对大多数人其实并未展现出影响力。   但却是岑寻枝的特效药。   小於通过长久的接触、了解和亲近,对监护人的安抚力已经上升到全新的高度;这回岑寻枝又发作得厉害,两相叠加,两个本不可能建立精神链接的种族,在极端情况下,形成了类似于链接的、牢不可破的关联。   这种亲缘链接,在赫特帝国的部分种族身上的确会出现,小垂耳兔的故乡星球正处于赫特星域,恐怕他、他们,就是那亿万分之一。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是同族,连相遇都是阴差阳错。   却注定要成为一家人的。   KFC等人此前并不知晓链接的出现,更不会知道链接形成可能要消耗双方大量时间精力,只担忧岑家父子俩已然昏睡了两天两夜。   若不是三录仪上显示二人生理体征都正常,他们肯定要把人送去急救。   就在众人急得焦头烂额之时,凤凰终于赶了回来。   他没有贸然进房间,抬起手掌,隔空感受着屋内全新的、紊乱的精神场。   指尖凝出淡金色的光影,小鸟衔枝般悄悄飞了进去。   片刻后,归鸟回巢,金光再度自指尖熄灭。   面对众人的焦急,凤凰倒是微笑起来:“他们很好哦,不用担心。再过……嗯,我想明天应该就差不多了,他们就会醒来了。”   休斯摸了摸胡子:“九九,所以他们究竟是什么原因昏迷?”   纪攸答:“跟你猜得差不多,就是在建立两人之间的联结。同时,兔宝宝就像一个小医生,或者小清洁工,在清理枝枝的旧伤。”   KFC瞪大眼睛:“旧伤?是指精神力方面的吗?那岂不是意味着,如果清理好了,等少爷醒来,他就、他就——”   “也不会那么快就能重新站起来,但是,这是个开始。”琉璃凤凰瞳泛起喜悦的波纹,“有兔宝宝的帮助,枝枝会好起来的。”   老管家喜极而泣。   他从被激活的那一天开始,就是岑寻枝的管家。量身定制,仅此一人。   这些年来,他每天重复做的那些事儿只有一个目的:希望主人开心一点。   这个目标他自己没能完成,直到今年有了小兔子,才在终日恹恹、了无生气的主人脸上看到笑意。   他早就想象过,本来就长得无可挑剔的主人笑起来得多迷人。   真正看见那笑容出现时,才知晓一个真心实意的、因为爱而诞生的微笑,是全世界的花开霎那加起来都比不过的动人。   今日清晨,放心不下的机器人又挪着静音万向轮悄悄靠近岑寻枝的房间。   正如凤凰所言,昨天深夜后,里面的波动就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   机器人并不能像赛瑟纳林人那样感知到精神力,但是他能看见主人的睡颜。   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眉头紧皱,不再苦苦挣扎于梦魇中,而是平稳的、舒缓的。   PTSD发作最痛苦的阶段,已经结束了。   再看总喜欢趴在他身上睡觉的小兔兔——咦咦咦??!   此前因圣树光环显出幼兔原形的小家伙,竟然已经变回了人形!   小男孩也像小兔兔那样趴在mama身上,他轻得很,就算是人形也不会压着监护人。   小於的耳朵依旧没有像漫漫那样收回去,但KFC相信,无论是自己,还是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因此失望。   兔兔的小耳朵是兔兔可爱的一部分,没有任何人可以要求一定要剥夺他。   赛瑟纳林容不下垂耳兔,大不了换个国度生活。   宇宙之大,星系团不计其数,总有适合他们的家。   只要崽崽和mama一起(再加个机器人好了,KFC想),哪里都是家。   根本没在怕的。   幼崽像抱玩偶那样双手拢着自己的两只兔耳朵抱在怀里,小胸脯随着平稳的呼吸轻微起伏,睡得正香甜。   就连机器人站在床边也没有感觉到,还沉浸在美梦中——看他嘴角那甜甜的小弧度,一定是美梦吧?   KFC还记得崽崽刚到家里时,对什么都很恐惧。   就算睡觉的时候也要把自己蜷成很小一团,一丁点动静就会惊醒。   一双冰葡萄似的大眼睛每每望着异族人们,总是很慌张,怕得随时要哭出来。   这个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下了戒备,放下了畏怯呢?   或许是从拥有了“岑”这个姓,有了“岑小於”的全名开始;   或许是从监护人第一次愿意回应“mama”这个称呼开始;   又或许,早在岑寻枝看向他的眼神中没有厌恶和嫌弃,而是柔软的珍重。   从那不知名的一天,一时,一分一秒,他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早就不再是漂泊无依的小垂耳兔,而是被许多人爱着的岑小於。   *   小兔兔睡了漫长的一觉。   这一觉,崽崽可忙得很呢。   认识年轻的小mama;   进行各种幼崽能做到的干预;   斩断错误的红线;   扭转有可能的悲惨未来;   平复了mama旷日持久的心伤。   真是不得了的一觉。   等他再度醒来,回到现实中,看见棱角脱离稚气、气质已然稳重的成年版监护人,还有点儿不习惯。   不过,这才是他的mama呀!   岑寻枝比他先醒,不过并没有起床。   一直安安静静看着小孩的睡颜,直到那双紫灵灵的圆眼睛睁开,再度带着满满的依赖和崇拜看向自己。   没人能明白,经历那些波折变换的梦境回溯后,再见到为自己而努力的小孩,心中涌动着怎样久未有过的激荡情绪。   死去多年的心,为了这个小小的孩子,重新找回了跳动。   他见崽崽弯着眼睛对自己道早安,揉了揉小兔头。   嗯,还是小孩子蓬蓬的头发手感比较好。   ——等会儿,小家伙什么时候变回来的来着?   小兔兔麻溜地穿好衣服,给mama拿衣服,呼唤Cici进来抱监护人上轮椅。   这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儿,已经非常熟练啦。   他喊过机器人管家后,觉得有点儿奇怪。   外面静悄悄的,除了KFC一个人都没有。   Fufu哥哥,小鸟朋友,漫漫姐姐,医生叔叔,还有爷爷奶奶,去哪儿啦?   都出去玩了吗?   怎么不带崽崽一起呀!   等到岑寻枝推着轮椅出来,也和幼崽有了同样的疑问。   他转头看KFC:“其他——”   “人”字还没说出来,小小一声“嘭”后,五颜六色的礼花、彩带自头顶炸开,飘飘荡荡,在岑寻枝和岑小於身上下了一场雨。   小兔子瞪圆了眼睛。   若不是监护人在旁边,幼崽现在恐怕已经吓得跳起来、或者躲到哪儿了。   不过,有mama在的话,崽崽什么都不怕!   岑寻枝皱了下眉,把呆愣的小孩儿揽到身边。   那种爆裂声让有战争PTSD的他不大舒服,还好环境是安全的,否则还不知会怎么样。   就在这时,此前以为“消失”的人们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有手捧礼花的,也有手捧鲜花的。   弗拉夏和纪攸作为代表,分别将花束送给小於和岑寻枝。   然后,人们异口同声:“恭喜!”   大的小的抱着花,茫然对视。   ……他们被困在梦境中的这些时候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可恭喜的?   凤凰上前,一边一个分别拉住他们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浅金的流光环绕着他们的手指。   岑寻枝很熟悉凤凰施展灵力的样子,但小於没怎么见过,好奇地看着自己小手上飘飞的光点。   几秒钟后,纪攸松开他们的手,微笑着宣布:“是非常牢固、也很健康的亲缘链接哦!”   两人都愣住了。   亲缘链接……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以后你们就是比有血缘关系的父子更紧密、更和谐友爱的父子啦。”纪攸看向岑寻枝,“枝枝,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精神力舒缓了很多?不再持续发疼了?”   除了能够探查精神力的凤凰,其实并没有人清楚岑寻枝的损伤究竟有多么严重,严重到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够逃避疼痛。   这种痛楚过于持久,过于频繁,以至于他几乎习惯了这种状态,「忘记」了疼痛。   而小於进入他的梦境后,就像特效药那样清除了他亘久不愈的毒根,从而让旧伤开始愈合。   这是无论休斯,还是心理医生克莉丝汀,包括凤凰在内,从来没有人能做到的事。   岑寻枝都快忘了,原来精神力不隐隐作痛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恢复健康,是这样的。   他握着幼崽的小手,看着崽崽天真无邪的眼眸,不自觉有些颤栗。   许多人都认为,是他的善心拯救了有可能遭到“销毁”命运的小於,给了孩子温暖稳固的家,焕然一新的生活,和专注柔和的爱。   只有岑寻枝自己清楚,被拯救的那个,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他的人生再也不是死水一潭。   从此,有了光。   休斯拍了拍漫漫的肩膀,示意她是时候了。   小姑娘犹豫了下,走上前,按照大人们教的那样,脆生生道:“恭喜弟弟和岑叔叔,重获新生!”   岑寻枝一怔,继而眼中经年蛰伏的冰雪有了松动和融化的迹象。   是啊,新生。   他和小崽儿遇到彼此,都是一次获得新生。   “岑小於。”   这次的喊全名不是大事不妙,而是郑重。   KFC适时将他们手里的捧花暂时拿开。   小兔兔动作熟练地伏在监护人的膝头,眼睛亮晶晶:“岑小於,到!”   岑寻枝的眼尾很柔和地弯了弯,低头亲了下小孩的额头:“谢谢。谢谢你做的一切。”   非常轻的一个吻。   像羽毛,像雪花。   却不会融化。   幼崽的笑意凝在脸上,呆呆地看着成年人。   过了一会儿,抬起小手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摸了好几下。   又傻傻地再次看向mama。   岑寻枝见他傻乎乎的小模样,没忍住自己的笑意蔓延至唇角。   后知后觉的小幼崽顿时脸红成小苹果。   Mama,mama刚刚是不是亲崽崽了?   是亲亲,是亲亲耶!   这是mama第一次亲崽崽!   崽崽现在——是全世界最最最最幸福的三岁小朋友!!   小垂耳兔决心要永远地收藏这一天。   监护人也是同样。 第73章   岑寻枝向边防局请了半个月的假,然而光首都星到拉斐尔星单程就飞了一星期;   再加上圣树的种种阴差阳错、自己陷入三天的精神领域回溯,这还没启程回联邦,两周的假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梁施同他视讯过好几回,为他又多延了十天。   岑寻枝这些年几乎没怎么正经请过假,攒了不少,再加上他自己就是稽查局一把手,除了录入系统这种不得不做的程序,根本就是自己审批自己,完全没障碍。   有几回程副庭跟漫漫视讯完之后,顺便跟岑寻枝谈到桑克斯的现状。   在首都星船坞那天他出了大洋相,上面觉得这种事实在太给司法局丢面,再加上休斯用了一些小小的技巧证明了这位庭长精神有点儿小毛病,外加某人及时出现后的无理由偏袒,顺利给桑克斯“争取”了一个停职察看的处分。   桑克斯毕竟没有违法犯罪,也没有在工作和单位里犯什么大错,直接开除有难度。   但有多方证明,尤其是精神问题的佐证,这一停职可能就是无限期的。   岑寻枝也好,程也罢,以后再也不用同这个晦气的老东西共事了。   程提醒岑寻枝,还是要注意,以防那个小人伺机报复。   岑寻枝懒洋洋地答应,面对程的叮嘱和梁施盼着他快点儿回联邦的殷切期待,心不在焉地想,回不回去还不一定呢。   圣树给了小於选择权,小於也做出了选择。   选择保留治愈监护人的能力,代价是在赛瑟纳林躲躲藏藏一辈子。   既然小家伙有所付出,那么,岑寻枝想,自己也可以。   以前总觉得赛瑟纳林是自己的故乡,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更是他殚精竭虑守卫的星域。   即便这儿早就没有他留念之人,依旧像是根系。   如今,他不再需要了。   他有了新的、真真切切的家人,重新被依赖和被爱,更是重新去爱,不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提醒自己「存在」。   如果小兔子在帝国可以像所有小幼崽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那么离开联邦,不失为一条更好的路。   不过去哪里还是个未知数。   拉斐尔星虽然很美好,毕竟太落后。   在这儿小於既然能够和别的孩子一样正常上学,那么他还是希望他能得到很好的教育。   纪攸邀请过很多回,希望他能搬去母星,也就是帝国的核心星球,他在那里将能得到与皇室等同的待遇,无论是医疗条件还是其他。   岑寻枝虽然感谢小凤凰的好心与友情,然而他一个外邦人,毕竟不可能真的入住皇宫;帝后事务繁多,也无法常与他相见;诸如联邦首都星这种繁华而逼仄的地方他更是待够了。   帝国母星,同样并非一个好选择。   还有没有更美好的、能够让他想要留下来的星球呢?   暂时没想到。   但没关系的。   阿尔法象限辽阔,帝国十个星系,每个星系有数万颗M级行星。   星海之中,总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家。   *   这天清晨,老爷爷老婆婆满脸笑容地领着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进了家。   黑发如瀑,银眸似星,俊美无匹。   往那儿一站,上位者的威严便显现出来,气场强大得叫屋里的其他人不自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带着敬畏与好奇望向来人。   啊,好眼熟。   就在他们思索此人究竟是谁时,一串清脆的啭鸣伴随着浅金色的光辉银铃般荡过。   “陛下!”   凤凰一见到来者,小鸟一样——不,他本来就是小鸟——欢快地扑到对方怀里。   被男人稳稳地接住。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是小皇后的饲养员,也就是帝国尊敬的皇帝陛下啊。   难怪那么眼熟,这不成天上新闻嘛!   小美人在皇帝的怀里仰起脸,眼波盈盈:“想你。约阿诺,想你。”   就算有这么多人做观众,也丝毫不忸怩。   是非常直球的小鸟。   约阿诺是他刚认识谢恺尘、还不知人类究竟叫什么时起的昵称,凤凰语里的“星星”的意思。   这也是为什么谢恺尘的婚戒是小鸟和星星的形状。   皇帝向来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情绪外露,只是娶了这么个性格的小妻子,能怎么办呢,还不是要宠着。   他看向外人冰冷似铁的眼神,在看自己的小鸟儿时格外温柔。   谢恺尘摸了摸凤凰的长卷发:“你看,我带谁来了。”   纪攸顺着他意指的方向看过去。   门口,几日不见、依旧每天都打扮得都闪闪惹人爱的Ann导先走出来。   在他身后,有个不肯被拉手、只愿意牵着裴桉衣角的小身影。   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过腰的黑长发,和谢恺尘模样有几分相似。   ——人类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小公主西盐。   根据母亲的意愿,她至今没有姓氏,不继承父母任何一方的姓氏,不属于任何人,只是叫西盐。   三岁之前,她一直流落在外,隐姓埋名生活在黄昏晓星。   正是在那里被纪攸捡到,接着连着纪攸一起被岑寻枝捡到。   即便从小到大在各个星球的战场上捡过那么多孩子,岑寻枝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当初脆弱如玻璃娃娃般的小女孩。   特殊且绝密的血统所致,西盐的生长速度会比同龄人缓慢许多。   即便距离黄昏晓星初见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她看上去还是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和理应比她小好几岁的兔兔幼崽差不多。   由于紊乱的血统隔阂,西盐苍白,安静,孱弱,在黄昏晓星时不与纪攸以外的任何人说话、对视。   完全不似正常孩子,像是和世界隔了一层雾蒙蒙的玻璃。   从不走出去,也不叫任何人触碰她,如同放在橱窗里仅供观赏、与世隔绝的精美娃娃。   几年不见,小姑娘却已经能够眨巴着漂亮的蓝眼睛,视线缓缓拂过所有人,最终定格在岑寻枝身上。   她仰着头,看了他很久很久,在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的寂静中,慢慢吐出两个字:“……枝枝。”   岑寻枝:“……”   纪攸:“……”   岑寻枝第一反应是看向凤凰,所有人中,就只有这个小家伙如此“胆大包天”这么称呼他。   凤凰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连忙摇头,用口型否认:‘不是我教的!’   虽然他确实会跟小盐盐念叨岑寻枝和黄昏晓星啦……   谢恺尘摁了摁西盐的肩膀:“要叫叔叔。”   西盐的所有动作都像是加了慢动作,需要漫长的反应与启动时间。   她先是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皇兄,然后是啾啾哥哥,最后视线重新移向岑寻枝,伸出小手一指,很笃定地:“枝枝。”   岑寻枝:“……”   行吧,反正五花八门的称呼,和五花八门称呼他的人,也不多这一个了。   他目不斜视,反手一掏,看都不用看精准地把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兔崽子拎出来。   有点儿怕生的小幼崽盯着陌生的叔叔,和另一个陌生同龄幼崽,不住地往监护人身后躲。   岑寻枝手掌拦住他的社恐行为,语气和缓,但不容拒绝:“这位是皇帝陛下。要谢谢陛下,你才能在这里。”   赛瑟纳林首都星,桑克斯大闹船坞,裴桉亮出的外交通行令。   尽管不是所有事情小於都能看得明白,但隐约明白,如果没有帝国的皇帝陛下,他、姐姐还有其他人,是不会那么顺利离开联邦,来到这里的。   那么之后的很多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皇帝气场太强大,是那种不怒自威的强大;   而兔兔是弱小的草食动物,对顶级狩猎者有天然的畏惧在,远离、逃跑,这是自我保护的本能。   不过,皇帝对小鸟朋友非常温柔,mama也在自己旁边。   应该没问题的……吧?   崽崽怕归怕,礼貌还是要有的。   小於克服从身到心都在发颤的恐惧,小小声挤出一句:“谢谢……叔叔。”   说完之后他看见监护人略有些微妙的表情,忽然意识到错误。   不对不对,什么叔叔呀!   应该喊皇帝陛下!   兔兔眼睛睁得圆溜溜,两只小手一起捂住嘴,好似想要把刚才说过的话吞回去。   纪攸扯了扯谢恺尘的衣袖,示意后者别太吓着小幼崽。   皇帝拍了拍他的手,告诉小皇后自己自有分寸。   年轻的陛下指向配偶:“你叫他什么?”   小兔兔眨了眨眼,犹豫着照实回答:“小鸟朋友。”   谢恺尘不疾不徐:“还有吗?”   小於说:“漂亮哥哥。”   果然。   这在大人的意料之中。   谢恺尘挑了挑眉,又指指自己:“那为什么你要叫他哥哥,叫我叔叔呢?我想和他有一样的称呼。哥哥听起来比较年轻。”   小於眨眨眼,一时还没分清“哥哥”和“叔叔”喊出来能有多大差距。   不过他听出来一件事:皇帝陛下希望自己也能喊他哥哥。   这……合适吗?   崽虽然也没见过皇帝,但已经从其他人恭敬的态度中明白了,皇帝陛下是很厉害的人,可能是比pa……不对,比那人还要厉害的存在。   而哥哥是一个很亲近的称呼,比如fufu哥哥,比如漂亮哥哥。   崽崽可以这么喊他吗?   有不确定问题的时候,就要求助监护人。   “我觉得这样不合适,陛下。”岑寻枝在接收到小家伙的目光之前,已然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如果他这么喊您,您和我就差辈儿了。我可不敢占您的便宜。”   被拒绝了,皇帝也不恼,反而好整以暇看着他:“哦?那么,他是如何称呼您的呢?”   岑寻枝:“………………”   合着搁这等着我呢。   哪怕仅分开了不到一周时间,小凤凰每天也要和饲养员进行视讯。   关于幼崽如何称呼监护人,这位看似正直、实际心有点儿黑的陛下肯定早就知道了。   岑寻枝能说什么。   还能当着陛下的面,说这小兔崽子非要喊我妈吗。   现在他默许了小崽子这么喊他,是因为他宠着惯着小孩儿。不代表他真的觉得这是个完美妥帖的称呼。   这个问题怎么回应都不合适。   他只能沉默。   裴桉轻咳一声,其实是在憋笑;   KFC也觉得有点好笑,又不能直接站在主人的对立面,只得低头帮漫漫理着小辫子转移注意力;   而休斯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已经快笑抽过去了。   小於不明所以,大人们为什么都是这样奇怪的表情呀?   他的mama,可是世界上最好的mama!   叫mama有什么问题吗?   多可爱的称呼呀!   至于谢恺尘,施施然转过身,在只有纪攸能够看见的角度勾起一个赢家的笑。   只要把尴尬转移到别人身上,自己就不尴尬了。   ——很好用的一招。 第74章   老爷爷老奶奶收留过还是落魄太子时的皇帝,和还是小奶啾的皇后,后来知晓真实身份时,无比震惊。   谢恺尘一直记着二老的好,然而平日里实在公务繁忙,不可能常来探望。   难得来一趟,自然是受到了热情招待。   老两口在神圣森林边缘住了一辈子,这里距离城镇太遥远,人烟稀少,别的不多,就是地多,房子想盖多大盖多大。   不然,就岑寻枝这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和纪攸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加起来十个人,普通人家里还住不下呢。   皇室兄妹的到来,原本的房间需要重新分配:   KFC有自己的移动休眠仓,不需要和自然生物们挤。   老两口的主卧仍是他们的。   帝后自然是要一间的。   岑家父子也不会分开。   裴桉拒绝了留宿的邀请,回船坞待在他自己的豪华私人舰船上;   倒不仅是因为裴大导演娇生惯养、住不了粗糙的农家小院,他只是单纯不习惯太热闹。   弗拉夏倒是想和小於弟弟一间,不用想也知道被岑长官否决了;   所以他和被剩下的休斯一起。   医生一脸狞笑,揉搓着少年的脸颊:“臭小子,还是落到我手里了吧,hiahiahia,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些年他一直在宇宙各个角落晃荡做游医,遇上的罕见种族、偏病僻症数不胜数,医术也在不断精进。   然而改进的必经之路,总是需要试验品。   他并不会直接用注射或者服用的药物,但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千奇百怪的体外治疗方法多了去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弗拉夏最怕给休斯当小白鼠,捂着脸满屋子乱窜。   倚在岑寻枝身边的小於看得咯咯直笑。   拍着小手,一会儿给医生叔叔加油,一会儿给fufu哥哥加油,绝对雨露均沾。   弗拉夏见他在监护人的羽翼下有恃无恐,反正休斯就是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去动小於,哭丧着脸:“崽,你学坏了!”   居然学会看好戏了!   小幼崽吐了吐舌头,把脸埋到mama怀里。   这就叫恃宠而骄。   岑寻枝什么也没说,神色淡淡,揉了揉小兔头。   一个字儿都不用说,已然表明了无理由袒护的立场。   弗拉夏泪奔。   客人中男士们的房间已经安排了,唯二的两位小女士还没有着落。   程对漫漫的性别教育很严格,哪怕小姑娘现在年纪还小,也不可以和异性长时间共处一室,遑论过夜。   漫漫的自理能力很强,之前借住在岑寻枝家里时,她就自己一个房间。   来到拉斐尔星也是同样,顶多机器人管家过去看看帮帮忙,完全不需要其他大人操心。   不过现在家里有另一位小女士了。   虽然西盐是谢恺尘的妹妹,不过她是纪攸捡回来的,平时也更黏他。   关于小公主的事,大多是皇后亲自过问的。   他弯腰问漫漫:“兔子妹妹,你愿意照顾一下这个小妹妹吗?”   其实西盐的真实年龄可能已经比漫漫大了,然而她看起来还是小於的同龄人。   漫漫早就对这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妹妹很好奇了。   虽然小十七弟弟也很好啦,但哪个女孩儿不向往有个妹妹呢?   一起穿漂亮小裙子、一起戴小发卡、披着床单扮演仙女——这些都是弟弟不能一起实现的,只有妹妹能做到。   垂耳兔小姑娘拍拍胸脯:“我可以!”   她主动去拉西盐的手,然而后者却站在原地不肯动。   清透如玻璃珠的蓝眼睛盯着地面,不说话,不对视。   漫漫有些尴尬,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她虽然以前在绒绒球星也没有什么要好的小姐妹,可被这么直白拒绝还是头一回。   是自己……做了什么,让小妹妹不喜欢吗?   纪攸柔声宽慰:“不是你的错,只是盐盐需要时间。她是一个有点慢的小朋友哦。”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节奏,就像每朵花都有自己开的时间,快一点,慢一点,都不是问题。   西盐垂着眼,一动不动。   长过腰的黑直发,和眼睛同色系的天蓝发卡,蓬蓬小裙子后腰系着大大蝴蝶结,乍一看就是摆在那儿用来展示的大号仿真娃娃。   连眨眼都那么缓慢。   大家都在安静等待,谁也不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小公主总算将凝滞的视线从地面移开,缓慢地,但精准地看向小於所在的位置。   她的声音非常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但吐出的这两个字很清晰:“兔兔。”   不远处的幼崽呆了呆。   不是刚才在跟漫漫姐姐说话嘛,怎么突然转向自己了呀?   西盐很少很少会主动对什么事、什么人感兴趣,小垂耳兔恐怕是   岑寻枝见纪攸点了点头,心领神会,捏了捏小兔耳朵,口吻带着鼓励:“去试试看,跟妹妹说一说话。”   小於又是一愣。   妹妹……?   ……妹妹!   崽崽在绒绒球星的时候,无论是兄姐还是弟妹都不喜欢他。   来到赛瑟纳林之后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fufu哥哥,漫漫姐姐,还有成年人们,每一个都要把他当身娇体弱的小宝宝。   还从来没有当过小哥哥呢!   小朋友在小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快快长大,最好能被当成大人看待。   如果能当哥哥,也是“成熟”的标志哦。   小於先看看mama,再看看小鸟朋友。   还不放心,干脆看了一遍所有人。   大家都给了他肯定的、信任的眼神。   如果是兔宝宝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小於已经当过弟弟,当过崽崽了,也当过绒绒草们的小主人。   当小哥哥,是全新尝试呢。   崽崽在众人的鼓励下,松开mama的手,理了理自己的小耳朵,半是忐忑半是期待地走到西盐面前。   人类幼崽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直到男孩在自己面前停下。   小於想了想,大人们第一次认识时,都是要握手的。   他也学着记忆中的样子,伸出小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方。   西盐看向他的手。   眼神流露出一丝困惑,似乎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性格很好的漫漫非但没有被冷落的伤心,反而很积极地参与进来,主动向西盐解释:“这是握手,是成为好朋友的仪式哦。”   盐盐这次终于看向她,用一种依然不解的语调慢吞吞重复她的话:“朋……友?”   漫漫弯起眼睛:“是哦,只要握手,我们都是好朋友啦!你跟我弟弟先握手,然后我们也可以。然后小夏哥哥,然后……”   每一个要当好朋友的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於排第一个。   西盐低下头,看见小兔兔的手。   和想象中不同,没有像兔耳朵那样毛茸茸。   是光滑的,和人类一样的手。   和自己一样。   就像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种族,来自完全不同的星域和象限,也不妨碍做好朋友。   虽然小公主还是不明白什么是“朋友”。   不过,先试试看也不错。   盐盐花了几秒钟,完成了眨眼的动作。   接着,花了更多秒,缓缓把自己的手贴在兔兔的小手掌上。   小垂耳兔的体温是暖的,被监护人养胖了一圈后,手也很软。   另一个孩子的手和她本人一样,瘦瘦的没什么肉,也冷得像冰。   小於被她冰得吓了一跳,随即想起来mama的手也总是冰冰的。   不过没关系。   崽崽会让他们变得温暖——因为崽崽就是很温暖的小兔子!   握了手,就算是变成朋友了。   小於咧嘴一笑:“妹妹!”   他非常非常期待,可以听见自己被喊一声哥哥。   但是。   小公主慢动作似的眨了下眼:“……兔兔。”   小於:QAQ   兔兔可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放弃。   他耐心地教:“可以叫我,嗯……小於哥哥!或者小哥哥。或者哥哥。”   西盐也是固执的幼崽:“兔兔。”   这一次发音流畅了许多。   小於:QmQ   好吧好吧,看在是年纪小的妹妹的份上,他只能继续先当小兔兔啦。   不过,他才不是轻易放弃的崽呢。   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也要被叫小哥哥听一听!   *   诺厄星,驻军基地宿舍。   靳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划拉着PADD的屏幕,琳琅满目的星网居然没有一个视频叫他提得起兴趣。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几天前无意间发现的,“草草”直播间的那只小垂耳兔。   那么自然、生动,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直戳人心,可比有剧本有表演的小孩儿可爱多了。   然而那只崽,再也没有出现过。   连带整个“草草”直播间都杳无音讯,了无生气,闲得长草。   无数期待崽崽再出现的观众没事儿就去逛逛,看看主播会不会突然出现。   却总是失望。   那日不到三个标准时的直播已然被许多热心网友录屏,转载到各大社交媒体上,供全宇宙的观众反复观摩小可爱。   ——啊啊啊为什么我那天在加班!我恨!我差一点就赶上直播了!   ——救命真的被可爱晕了,这么萌的宝宝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这个月奖金都用来打赏崽崽买零食吃!   ——为啥不再出现了啊?   ——不知道,可能监护人不允许吧。   ——别说了我现在更想看的是监护人,我命中注定的老婆!   小兔崽崽就这么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悄然爆火。   有心人扒出那个长得有点儿奇怪的啪啦果是母星星系的拉斐尔星上的特产。   于是网上出现了很多类似于“有没有人组团去拉斐尔星偷崽崽”的论调,每一个都能得到成百上千的支持。   靳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他也好想去看崽崽哦。   也好想……再看一眼崽崽的监护人。   青年在伸手关闭摄像头前投来的那一瞥,明明是冰川一样冷冷淡淡,却叫他看得胃都烧了起来。   后来好几日,仍魂牵梦萦。   靳把PADD丢到一边,抱着枕头叹了口气。   明天轮到他休假,真想去碰碰看运气的话,诺厄星到拉斐尔星也不远,星舰航程还不到一天。   可是拉斐尔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哪儿就那么巧遇得上想见的人?   就在这时,他的腕机响了起来。   表姐拨来的。   靳的表姐是个综艺导演,一年到头辗转各个星球拍摄各种类型的综艺,之前还因为好奇诺厄星奇异的二分生态环境,想来拍摄驻军的日常生活。   当然,郁指挥官严词拒绝了。   每次靳休假,表姐都想让他来帮忙。   若是放在以往,靳也不是不愿意接这活儿,毕竟综艺有机会接触到各种明星网红,包括他喜欢的一些主播。   只不过最近他的心都拴在兔兔崽(和监护人)身上,对其他人都提不起兴趣了。   靳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决定装病,有气无力接通:“表姐啊,那个……”   “什么?”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拉斐尔星?娃综?有垂耳兔幼崽?好好好,去去去,我现在就买票!” 第75章   休假期间,休斯向来是要一觉睡到午饭点的。   今天也不知怎么的早早醒来,决定去院子里打一套八段锦锻炼一下身体。   古人能流传至今的东西,通常都是好的。   就算以几千年后医生的角度来看,这玩意儿还真有强身健体的作用。   他换了身宽松的衣服,溜溜达达到院子里。   现在天刚蒙蒙亮,其他人应该都还在睡梦中——咦?   好像也不是所有人。   有一、二、三、四个高矮不齐的身影,正蹲在院子角落,聚精会神看什么。   连多出来一个大人都没发现。   这群小孩儿,大清早的不睡觉,在这干嘛呢?   休斯饶有兴致,抱臂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察觉到自己的到来,主动上前去,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惊到几个小家伙:“嘿!干嘛呢你们?”   最左边的弗拉夏比其他几个小的要高出一截,几乎是半趴在地上了。   被他这么一嗓子嚎的,差点没彻底贴泥里。   少年稳住身形,转头来。   现在看见医生还腿肚子发抖——昨天用在他身上的复健按摩手法真不是人能承受的啊啊啊啊!!   休斯把他漂亮的白金头发一通乱揉:“我说怎么你小子不在房间里,还以为你去厕所了,结果在这儿玩呢。”   弗拉夏已经放弃了抢救自己的发型,争辩道:“我可没有在玩,我在陪弟弟妹妹们观察!”   休斯伸脖子看:“观察什么?”   最中间的小兔兔也转过头,小耳朵一动一动打招呼:“医生叔叔早上好~我们在看蚂蚁呀。”   休斯挑眉:“蚂蚁?”   小於点点头,又往旁边挪了挪,邀请他一起:“叔叔也来看叭?”   休斯本来觉得自己这么个高腿长的,蹲在一群小萝卜头中间是不是有点儿太离奇。   一看旁边的弗拉夏,十五岁的少年没比自己矮多少,待在一群低龄儿童中其实是很违和的;   可他非但不觉得无聊,还同他们一同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时候发现了搬小花瓣的蚂蚁,比幼崽们还激动——   好吧,这孩子虽然智商情商都正常,但特定时候的心智确实可以自然融入幼儿园小朋友。   小垂耳兔姐弟原本生活的星球上是没有蚂蚁这种生物的,看着格外新奇。   那么小小的身体,怎么能搬动比它们还要大的东西呢?   那么小小的脑袋,怎么能明白听从大部队指挥呢?   自然真是奇妙呀。   休斯特意观察了会儿唯一一个没搭理自己的幼崽。   起得这么早,其他孩子还穿着睡衣、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唯有西盐已经梳妆整齐。   长发没有哪一撮乱翘,连裙摆都要漂漂亮亮的才行。   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精致。   休斯摸摸下巴,不愧是公主。   不过这孩子并非在皇室、甚至不是在帝国长大,反而是在赛瑟纳林的黄昏晓星。   当年岑寻枝把捡来的纪攸和西盐一同交给他时,休斯同样觉得这孩子如此虚弱,就算有全天候专业团队精心呵护都不一定活下来,更何况在那般艰苦严酷的战争中。   然而她不仅活下来了,还比以前更加健康——无论是身是心。   生命,也很奇妙。   西盐昨晚和漫漫一间屋,大大的双人床上躺两个小小的女孩儿。   漫漫刚开始有点儿睡不着,她上次和同龄孩子一块儿住,还是在故乡的时候了;垂耳兔家的大通铺能挤十几只小兔子,她都不知道睡着时一脚踹到自己脸上的究竟是十九妹还是十一妹。   西盐不是小兔子,也不是她的姊妹。   既然也是女孩子,漫漫想,这算不算小闺蜜?   她在星网上看过,女孩儿们长大的过程中都会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小姐妹,从几岁、十几岁一直到几十岁,彻夜畅谈,聊不完的话。   她很期待。   漫漫绞尽脑汁,想了好几个话题:   比如你喜欢什么颜色;   比如我虽然平时穿红裙子比较多,但也有一条和你眼睛一样的蓝裙子,你要不要试试看?   比如皇宫是什么样子呀,是不是会开满白蔷薇?   西盐一个都没有回答。   漫漫知道,她并非没有在听。   她只是不习惯说话,尤其对陌生人;   严格来说,对帝后两个哥哥以外的所有人。   一句都没得到回应,漫漫也不觉得泄气。   随着她说的越来越多,她能看见,在昏暗的灯光下,另一个幼崽的眼神有在变化。   讲到有些事情,比如赛瑟纳林和绒绒球星时,总是平静如冷潭的目光也会焕发出微弱的光彩来。   盐盐在听。   而且,盐盐对她说的话感兴趣。   这让漫漫更有斗志了。   她发现了,西盐比较喜欢听那些没有去过的地方的故事。   漫漫调整策略,开始回忆绒绒球星的蓝天白云。   讲着讲着,煦煦阳光,脉脉春风,绵绵故乡,一同盖在她身上。   小兔子姑娘把自己讲困了。   连梦里都在计划着,明天要和西盐说什么。   她和小於可是亲姐弟,有着一样的信心和不放弃的精神。   总有一天,会和盐盐成为小闺蜜的!   *   拉斐尔星的另一端,“黑缪斯号”星舰中,裴桉拨出一个频段。   他穿着丝绒睡袍,懒懒躺在沙发上,眉目秀丽,又如刀锋,像他这个人一样。   “我已经请示过,他们同意了。”对面接通后,他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不过,我们这边还要塞两个孩子进去,并且保证他们的曝光量。算是交换条件吧。”   对面说了什么。   他沉吟片刻:“不了,我就不参与了。也希望你们不要打着我的名头宣传。当然,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以提供一些个人建议。”   他的眉头舒展开:“好的,那么到时候见。”   这通结束后,紧接着,又是一个新的。   而且是视讯。   他看了眼备注,有些意外这人居然会主动联系自己。   裴桉拢了拢睡袍大敞的领子,坐起身,在视讯接通的瞬间清了清嗓子:“您好,岑……”   “少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哽了一下。   尔后哭笑不得,重新修改了后面两个字:“……小於。”   反正都姓岑,也不算说错。   视讯另一端,小幼崽用两边的兔耳朵挡住眼睛,玩躲猫猫似的,突然拨开,扬起笑脸:“AnnAnn!”   睥睨星际的大导演裴桉,只有在小兔崽子这儿,有这么甜的“安安”的昵称。   裴桉失笑:“怎么突然想起来跟我视讯?”   小家伙自己没有存裴桉的频段,用的是监护人的腕机。   裴桉从屏幕里看见小孩儿坐在床上,怀里塞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枕头,旁边隐约能看见另一个成年人。   小兔兔有点害羞:“好几天没有见AnnAnn,有点想。”   这倒是让裴桉有点儿惊讶,他以为幼崽对自己也算不上很熟来着。   他还不够了解小於,不知道小幼崽就是喜欢一大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只要被崽崽纳入“家人”范畴的,无论是以前的梁施叔叔、程姨姨,还是现在的裴桉,甚至是新认识的皇帝叔叔(哥哥?)与小公主妹妹,他都想要多多见到才好。   这些天,其他人都住在老爷爷老婆婆家,唯有裴桉缺席,偶尔神出鬼没一下。   崽崽时不时会想,要是AnnAnn也在这里就好啦。   小朋友的想念是不掺假的,奶音又软又甜:“AnnAnn,你什么时候来看小於呀?”   “很快。”成年人眨了眨眼,“会比你想象中快。”   崽崽歪头,很不解。   但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解释。   裴桉难得好脾气,耐心地陪他聊了好一会儿。   他以前没接触过兔兔族,看着幼崽的小耳朵随着话题的变化,翘起的弧度也不同。   有时候耷拉,有时候支棱,特别有意思。   好想捏一捏啊。   拒绝承认自己furry控的裴导这么想。   “对了,可以把腕机给你……监护人吗?我有事情想跟他说。”   裴桉在岑寻枝面前,还是选择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称呼。   不是忧心别的,例如自尊心礼貌什么的。   ……他主要是怕笑场。   小於乖乖点头。   片刻后,镜头中换了一个人。   裴桉有时候觉得,自己和岑寻枝本质上是同类。   曾经对这个世界也怀揣着热忱,就是运气差了点儿,遇人不淑,然后一系列倒霉事儿接踵而至。   但现在的岑寻枝比他幸运,因为有了这么一个贴心的、甜蜜的小东西。   按照星网上常见的说法,他得蹭点儿好运才行。   “岑少将。”他露出公事公办的微笑,“是这样的,我想找您借下孩子。”   *   数日后。   拉斐尔星流量极小的船坞降落了另一艘私人星舰。   舰身是深红色的喷漆,招摇地印着各种赞助商的LOGO。   里面一行穿着节目组统一制服的人忙忙碌碌,整理着各自管理的道具。   他们从母星来,摩拳擦掌,誓要在拉斐尔星做出爆款娃综来。   自从不久前误打误撞触发了直播间的小兔兔爆火后,星联收到了越来越多让赛瑟纳林重新接纳垂耳兔族的请求。   靳的表姐罗常年做各种综艺,非常擅于抓热点,立即开会策划,出一期以“种族和谐共处”为立意的限定娃综,由三个人类幼崽和三只垂耳兔幼崽组成。   如果反响良好,接着续下去。   虽然比不上享誉星际、全能鬼才型的裴桉,罗术业有专攻,在综艺界名气也很大,带火过不少素人。   帝国是垂耳兔友好国度,若是公开报名,恐怕收到的申请表能挤爆负责人的光脑。   因此,六个小朋友的人选都是节目组内定好的。   罗通过一些渠道得知裴桉也在拉斐尔星,联系上他,希望Ann导能够莅临指导。   Ann导婉拒了。   但送给她一份大惊喜——小公主也在拉斐尔星。   更重要的是,帝后希望让她上节目玩一玩儿。   罗看见这些消息时激动得差点没把PADD砸了,这可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小嘉宾!   泼天的富贵,终于也要轮到她了吗?   除了小公主,另外两个人类幼崽的人选也找到了、   至于三只垂耳兔幼崽,已经有一个男孩儿的父母想尽办法、塞了各种钱,帮他报上名。   还有两只小兔子,就是Ann导要求“带资进组”塞进来的特殊嘉宾。   罗一盘算,有小公主加盟,有Ann导的注资,百利无一害。   还有这种好事?   谁不答应谁傻子!   录制之前,宣传部门就要开始造势了。   这档节目抓住了垂耳兔这个当下热度爆表的话题,据说会有平日里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深居简出的小公主,有向来高贵冷艳、从不下海碰综艺的大导演Ann,据说连帝后都会亲临现场探班。   再加上娃综本来就是喜闻乐见的热点节目,星网上随便发发微博发发帖子,讨论指数已然爆表。   节目组的星舰里,不仅有工作人员,还有那个已经提前抵达母星、同他们一起过来的垂耳兔幼崽。   男孩快十岁了,又高又壮,比同龄孩子要大一个号,看起来已经快要有少年模样。   然而他却并无大孩子的独立与沉稳,反倒什么都依赖着父母。   家里的兄弟姐妹其实很多,唯有他是父母掌心里的宝。   什么样千依百顺的家庭,就会养出什么样娇纵任性的孩子。   他做什么全凭自己喜好,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在星舰上这几天有丁点不满意的就大吵大闹,甚至躺地上撒泼打滚。   父母什么都由着他,连他砸了别人的东西后,第一反应都是先心疼孩子有没有受伤,而不是教育孩子不能这么没有礼貌。   工作人员都很不喜欢这烦人任性的小孩,也只能忍着。   私下里抱怨,同样是垂耳兔幼崽,怎么和“草草”直播间里那个乖萌的小宝贝差距这么大。   唉,要是那个小可爱也能来节目里该多好呀。   然而罗坚持让这孩子参与拍摄。   有争议,才有话题和热度嘛。   如果另外两只小兔兔有性格好的,那么一对照,立刻分出高下;   如果兔兔们都普普通通,那就全力衬托小公主,更是万无一失。   总之,熊孩子的存在很有必要。   就像是为了提升甜美度,多放的那一勺盐。   罗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表弟,靳竖起拇指,连连夸赞姐姐真是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老奸巨……啊不,没有最后一个。   罗当做没听见最后一个词,很满意。   然而靳心里根本没在想这事。   舷窗外,拉斐尔星已然近在咫尺。   他云养的小幼崽,和他……云暗恋的心上人,都会在这里吗?   他有那个幸运,与他们在某时某刻擦肩而过吗? 第76章   周六,母星标准时20:00,限定娃综“友情森林”的特别前瞻新鲜出炉,于帝国星网全平台同步播出。   这个特别篇仅有一小时,内容是节目组去到幼崽们的住所,叫醒还在睡觉的孩子们,让他们给家长准备一顿早餐。   拍摄内容不算有新意,然而重要的在于,前瞻是不加任何后期修剪的直播,完完全全把崽崽们的真实一面展现给观众们看。   “友情森林”的正片计划暂时只有一期,会根据收视率以及观众反响来决定要不要继续做下去。   由于此前造势成功,加上本身就有很多值得期待的因素,开播前在线观众就已经超过了一个亿。   【我已经开始紧张了,到底选谁做我的崽比较好呢?】   【算盘别打太响,我在流霜星系都能听见。】   【啊,兔兔!不知道会不会有草草宝贝呢。】   【我也是冲着小兔兔来的,希望节目组神通广大,能找到小草(合掌)】   【嘿嘿嘿,我来看公主殿下!】   【只有我是为了Ann吗?小道消息到底靠不靠谱,他真的会出镜吗?】   母星标准时是晚上八点,然而在拉斐尔星还是早晨。   节目组分成了两只小队,A队一部分驱车前往神圣森林边缘,B队则去镇上的招待所,拍摄母星过来的三个孩子。   A组的幼崽有一对垂耳兔姐弟,和小公主,他们并没有被提前告知要参与到节目里;   B组的幼崽们有一个垂耳兔男孩,一个人类男孩,和一个人类女孩。他们在今天之前,已经得知了晨起的拍摄内容。   三个男孩三个女孩,三只垂耳兔幼崽三只人类幼崽,三个知情三个不知情。   多重对比,都是看点。   为了方便区分,两只小队还各有进一步细分:   A-1组的拍摄对象是小公主西盐,人类,三岁;   A-2组是垂耳兔姐弟中的姐姐,程漫漫,六岁;   A-3组是垂耳兔姐弟中的弟弟,岑小於,四岁;   B-1组是另一只垂耳兔幼崽,武耀,九岁;   B-2组是素人女孩,方茗祉,七岁;   B-3组是素人男孩,乔盈昔,五岁。   B-2和B-3的两个孩子因为早就知道了任务,在节目组抵达之前就已经起床了。   两人都是爸爸单独陪同过来的,看起来平时也很习惯和爸爸一起共进早餐,分别选择了鸡蛋羹和三文鱼拌海草沙拉作为主食。   这两道菜都不需要明火,做法也简单,就算是小朋友也能成功做好。   节目组和招待所提前打过招呼,提供食材和场地。   B-2组见那鸡蛋羹做得光滑水嫩,看着香闻着更香,很熟练的样子,便问方茗祉是不是经常做这个。   小姑娘点点头:“因为爸爸经常不吃早饭。”   弹幕议论起来:   【好懂事的崽。】   【好不靠谱的爹。】   【听说是这丫头的爹是飞梭驾驶员,那确实挺忙的。】   B-3组特意询问了乔盈昔,为什么一大早选择吃海鲜,得到了乔盈昔小朋友的一大串诸如“鱼鱼会走路吗?”“叔叔你有没有看过长翅膀的鱼鱼?”“姨姨为什么有鱼鱼是彩色的呀?”的问题。   【噗,小朋友你的问号真的很多。】   【这个好奇宝宝真的是人类吗?】   【你还别说,真的有鱼长翅膀。】   镜头一转,来到森林边缘的A组。   第一个起床的是A-2的垂耳兔姐姐,节目组开门时,正好遇到她准备出来。   她穿着红色的睡裙,抱着一只玩偶熊,姜黄色的兔耳朵和自己已经梳好的麻花辫一起垂在两边。   一抬头见到这么多陌生人,漫漫呆了呆,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啊啊啊啊,是兔兔,是兔兔!】   【我有个同款熊熊www】   【这个懵懵的样子好可爱。】   老婆婆及时出现,向她解释。   “友情森林”的另一个特点,既然是娃综,那么所有大人,包括有可能出镜的裴桉和有可能探班的帝后在内,都不会出现脸,只拍腰部以下。   这是一台完完全全属于孩子的节目。   漫漫是懂得感恩的小朋友,来这儿住了这么多天,很打扰爷爷奶奶。所以她选择为老两口做早餐。   程的工作很忙,漫漫经常要一个人在家,简单的料理也会做一些。   她熟练地打鸡蛋、搅面粉,待平底锅加热后,煎了形状、色泽都很漂亮的鸡蛋饼,还撒上葱花点缀。   【哇,看着好香!】   【巧了我今天早上吃的也是鸡蛋饼。】   【这个崽看着很有做菜天赋。】   虽然镜头不能直接拍摄老爷爷老奶奶进食的画面、表情,但收声是没问题的。   老人家连连夸奖,小姑娘也很开心地笑了。   *   素人孩子们的部分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是万众瞩目的小公主。   观众们见A-1组去的房间跟刚才A-2的路线一模一样,弹幕飘过一排排问号。   【这是干嘛呢?】   【走错了?】   【不应当啊,这么大节目组总不能出这种篓子吧。】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其实我也是这么猜的。】   【啊?你们都猜到啥了?】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正要开门,忽然,镜头一动,从门向下移。   帮老爷爷老婆婆收拾完碗筷的漫漫,再度出现。   她冲着节目组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别说观众了,就连工作人员都没弄懂她要做什么。   老两口家智能设备不多,连门都还是古老的门柄式。   漫漫扭开门,脱掉鞋子跑进去。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但是有两个枕头,和两条已经叠整齐的被子。   床边,坐着刚睡醒的小公主。   黑发披散在背后,双手放在膝盖上,就算听见有人来,也没往门口望一眼。   床对她来说有点儿高,没有别人的帮助,她自己下不来。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进行呼叫和求助,就只是这么静静等着。   【参见公主殿下!】   【上次见到公主已经是去年了,怎么感觉一点儿都没长大?】   【小殿下身体不好吧。】   【呃,要是没有人帮忙,公主不会就这么坐一天吧?】   【坐到晚上继续倒回去睡觉……也挺好。】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一直到漫漫走到面前,西盐的眼神才有了丁点变化。   拖鞋就摆在地上,薄外套放在旁边的椅背上。   漫漫上前一步,像抱娃娃似的把西盐抱下来。   她没有帮妹妹穿衣服,只是拿过去。   盐盐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研究脚下是什么。   过了连弹幕都等不下去的时间后,她终于把小脚塞进鞋子里。   接着,也慢吞吞地穿上了外套。   【有一说一,帝后真的不考虑重新立继承人吗?我真的很替帝国的将来担忧。】   【小殿下还这么小,只要负责可爱就够了。】   【有功夫操心皇室,不如操心自己这个月信用点够不够还贷吧。】   漫漫附耳,告诉西盐今天要做什么。   这一段极为上镜,两个穿着款式相似睡裙的可爱小闺蜜咬耳朵讲悄悄话,是拍下来很适合做年历的画面。   可惜期间小公主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一直到漫漫问她想给谁做早餐之后,她才缓慢地眨了下眼,吐出两个简短轻快的音节。   “啾啾。”   然后这段突然被切掉了。   弹幕哀嚎:   【怎么了怎么了?】   【我刚刚看口型,公主说的是“啾”。】   【啊?啾啾是指皇后吧,小公主是要给皇后做早餐吗?】   【我工作辛苦了一天,奖励我看一下小皇后怎么了!】   【就是就是,我愿意付费观看皇后殿下!】   【导播快给我切回来啊啊啊啊——】   然而屏幕上只有一行字:抱歉,因不可抗力,本组直播暂停。   ——所有人不约而同怀疑,这个“不可抗力”就是那位占有欲太强的皇帝陛下吧!   *   特别前瞻的最后,轮到两个垂耳兔男孩。   先是B-1组,也是本次娃综中年龄最大的孩子。   尽管节目组已经提前告知了武耀今天要来拍摄,也因为被武耀的爸妈叮嘱了孩子比较爱赖床,所以选择最后一个来拍他的部分;然而等待方茗祉和乔盈昔的部分早就拍过,连程漫漫和西盐的都结束了,他还没有起。   跟武耀的父母沟通过之后,节目组决定拍一段喊他起床的画面。   男孩因为窗帘被拉开后进来的光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在母亲过来低声叫“宝宝,起来吧,叔叔阿姨都来了”之后,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垂耳兔夫人再说什么,他挥舞着手臂,像驱赶苍蝇似的对自己的妈妈。   等垂耳兔先生也过来劝时,他忽然大吼一句:“你们烦不烦!能不能走!”   两个家长被他吼得一僵。   节目组都有些尴尬。   就算已经有了这孩子会是对照组的心理准备,可是搞得这么难看,还是有点儿太超出预期了。   唯一庆幸的是,武耀说的是“走”而不是“滚”,不然这段真的要掐掉了。   节目组虽然面色如常,心中嗤之以鼻:早在星舰上就看出来是个熊孩子了,装又能装成什么样儿,本性难移。   更何况,这孩子连装都懒得装。   由于总导演罗去森林边缘拍摄A组了,留下来的B组导演没那么大权限,还得先请示罗导的意见才行。   助理过来耳语,弹幕和其他社交媒体上的评论对这个熊孩子都很不满,很多人提出能不能不要拍他的部分。   一点点适当的刺激,的确可以提高收视率;   但是太过分,就会呈反效果了。   在观众们看不见的画面之外,垂耳兔先生不停地擦汗。   他们本意是送这个宝贝儿子来参加节目、借此机会火一把的,还特意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要在节目里任性。   谁想着光起床气就弄这么大动静,垂耳兔夫人刚才还在刷其他孩子弹幕,现在根本没勇气看自己儿子的。   他们在看到漫漫的时候呆了呆。   鸡蛋饼。   垂耳兔夫人想,这个做法,还是我教她的呢。   小姑娘还是一如既往懂事又漂亮,和在家的时候一样。   但她早就不是她的小七,已经是别人的程漫漫了。   父母和子女的缘分,是她亲手斩断的。为了多卖点儿钱,为了给家里再腾出空,生其他的小兔子。   如果今天带来上节目的不是武耀,而是小七,会不会又是完全不同的结果呢?   然而这些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这世上太多事,是没有回头路的。   弹幕的抗议越来越激烈时,罗导那边来反馈了,让B组暂停直播,A组会直接接手。   工作人员和武耀的父母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在各自房间坐下来休息,同时打开PADD。   既是“友情森林”的参与者,也是观众。   罗导的保密工作做得很严,他们都不知道最后一只小垂耳兔是什么人。   也因此,在A-3组推开门、镜头对准睡得正香甜的小幼崽时,同时震惊地睁大眼睛。   方才还因为武耀而有所减少的弹幕,瞬间刷满直播间。   【我的妈呀,这不是草草宝贝吗!】   【我看错了?我是不是看错了?】   【你没有!是真的!】   【啊啊啊啊啊啊,我那失踪多日的小宝贝!天杀的妈妈一眼就认出了你是我的亲生孩子!】   【我去,节目组憋了个大招啊,有这个崽还愁收视率吗?】   【把“人脉”给罗导打在公屏上!】   同样是喊起床,方才的武耀大吼大叫,充满了狂躁。   现在被叫醒的小幼崽,紫灵灵的圆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人还没醒呢,已经先下意识爬起来了,没有半点延迟。   他坐在被窝里,眼神有点儿呆呆,两只浅灰色的毛茸茸耳朵耷拉在脑袋边,显得乖巧又懵懂。   似乎被叫了一声名字,崽崽迷茫地左右转了转小脑袋,想找到声源在哪里。   然后扒着兔耳朵,给自己揉了揉眼。   【救命我已经被可爱晕过去了……】   【呜呜呜草草崽真是太可爱了呜呜呜!】   【我宣布现在在我心里这只小兔子的萌值已经超过小公主了。】   【天哪用耳朵揉眼睛,宝宝你的耳朵还有这种功能吗?】   【宝宝能不能帮我揉一下!】   【小草真的可爱化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叫他小草,可是人家有名字好伐,没看到吗,岑小於。】   【那以后就是小於宝贝!】   【这都不重要,我直接喊乖崽!】   垂耳兔夫妇看见了弹幕和对武耀态度截然相反的狂喜乱舞;   自然,也认出了镜头里小幼崽是谁。   他们面面相觑,看见彼此眼中的不可思议。   这个孩子。   这个被那么多人期待着、疼爱着的孩子。   ……是他们当初笃定卖不出去会砸手里,一直以来都最嫌弃的小十七?! 第77章   大宇宙时代,当明星是个挺安全的事儿,也很能保住自己的隐私。   原因无他:星河辽阔,太空广袤,交通工具转移速度太快,想去哪儿去哪儿,根本不会被找到。   这也是为什么岑寻枝会同意岑小於参加“友情森林”的节目。   裴桉说服他的理由有两个:   一,罗的综艺向来在全宇宙的讨论度都很不错,赛瑟纳林的居民也是忠实观众,最近让联邦重新接纳垂耳兔族的话题正在风口浪尖,这档综艺若是成功,可以起到正面推动作用;   二,就算联邦最终还是抱着陈旧观念不改,父子俩不得已搬来帝国,小崽儿又因为综艺爆红,其实也不会对他们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影响。   裴桉保证,节目无论是特别前瞻还是正片,都只是让孩子们做做游戏,轻松有趣,绝对不会有任何安全或者舆论上的问题。   岑寻枝很清楚他家的小不点有多么渴望玩伴,多么喜欢热热闹闹的氛围,就由他去了。   至于拍摄要耽误多少时间,自己的假期还够不够、是不是该早点儿回联邦……   那个破班谁爱上谁上吧。   不伺候了。   事实上面对一群陌生人进卧室、还扛着长枪短炮,他有一瞬间的、生理性的紧绷。   远离陌生人,远离关注,这是他受伤后建立起的自我防御机制。   但为了小家伙,他可以克服。   A组的小朋友们虽然不知道今天有录制、录制内容又是什么,监护人们总是要知道的。   岑寻枝一早就起来了,特意没叫小的那个,让他多睡一会儿,自己梳洗打理后在旁边看书、等待。   节目组到来之后,示意他去叫小孩儿起床。   岑寻枝没有看其他孩子的直播,因此也不知道,小於和武耀是唯二两个在直播开始之后还没醒的。   武耀的熊孩子行为刚激起看客们的愤怒和厌恶,现在几亿观众都在等待,同样是垂耳兔幼崽,同样是男孩儿,小於又会是怎样的表现。   导演组已经提前沟通过,不会拍摄到大人脖子以上的部分,岑寻枝也就放心大胆入镜。   他驱动轮椅上前,来到床边,声音很轻:“崽崽,该起床了。”   他平时其实不怎么这样叫小於,倒是KFC最喜欢这个称呼。   今天借过来,轻柔重复的两个音节念在口中,还有一瞬的不适应。   岑寻枝毕竟不是那般柔软慈爱的性子,这样的称呼实在太过……甜腻。尤其还在这么多人面前,竟然有些微的不好意思来。   房间很安静,收音也清楚。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偷偷笑,没想到这个看着冷厉的监护人,对幼崽的呼唤方式这么绵软呢。   小於在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整只崽钻到被子里,有时候只露出一撮头发,或者耳朵尖尖,今天也同样。   他在做一个很好的梦,梦里应当是在吃什么很美味的餐食。   小於是个喜欢分享的好孩子,有什么好东西当然第一个给mama尝尝。   他正在梦里迷迷糊糊找mama呢,就听见了mama的声音。   崽崽?   Mama平时好像不这样喊自己。   是真的mama嘛?   为了鉴定一下监护人的真实性,幼崽决定从梦里醒来亲自看看。   卷卷的睫毛颤了颤,清透水灵的紫眸睁开。   近在咫尺的,的确是监护人的面庞。   小兔兔眼神都还没完全清醒呢,先眼睛弯弯,露出一个天真又甜蜜的笑:“Mama早安~”   岑寻枝捏捏他的兔耳朵:“嗯,早安。起床吧,今天有任务。”   “任、务?”幼崽的小奶音软软的,下意识跟着成年人的话重复。   岑寻枝简单地解释:“有叔叔阿姨来家里,想看看你有没有学会自己穿衣服。”   直到这时,幼崽才发现原来卧室里还有别人。   他爬起来,被子往上拽了拽,把自己裹成小小一只。   崽崽望向一群陌生人,眼睛眨啊眨,似乎在辨认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众人早就被这个软萌的小兔兔可爱化了,这时候顾不上不能打扰小主角录制的原则,全都在镜头后面偷偷朝他挥手打招呼。   拜托,这可是“草草”直播间的那只明星小垂耳兔耶!   谁还不是翻来覆去看过无数次录屏了呢?   崽崽一看这么多人充满喜爱地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把小脸埋进被子里。   但也不是完全藏起来。   还要露一点点眼睛,悄悄地观察其他人。   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忐忑的小耳朵早就翘起来啦。   工作人员被萌得直捂心口,还不敢出声,怕打扰到录制效果。   直播间的观众们就无需收敛了,尽情在弹幕里嚎叫:   【我的老天鹅,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我现在的感受了。】   【啊啊啊啊宝宝你是一个好宝宝!!】   【宝贝不要藏了,姨姨已经锁定你了!】   【本来就是乖宝,有了刚才熊孩子的衬托,可爱更加十分了好嘛。】   【让我们一起:感谢熊孩子。】   【我已经开始嫉妒他的监护人了。】   【帝国什么时候分配乖崽?我也想要小兔子!】   【老天保佑我的孩子也会这么可爱——】   【天哪这个睡懵懵的样子,真的比上次看到的直播还要可爱。】   星网上的姨姨叔叔们正在狂欢,而屋子里依旧静悄悄。   这张床的确太高了,三岁的盐盐自己下不来,三岁半的小於也同样。   岑寻枝上前,小孩儿从被窝里钻出来,主动张开双臂,让mama抱自己下床。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要做。   “Mama。”   “嗯。”   “亲亲!”   “……嗯。”   岑寻枝虽然心里还在介意镜头,但小家伙已然搂住他的脖子,热情、温软的亲亲已经贴上了他的脸颊。   从那日他第一次亲吻幼崽的额头开始,小兔兔就喜欢上了这个全新的贴贴行为。   每天的早安、晚安,都要伴随脸颊的亲亲才行。   这是他们建立的全新习惯。   就算有外人在,就算有「任务」,也不影响哦。   【宝宝,宝宝能不能亲我!】   【ToT羡慕得眼都红了。】   【兔兔的亲亲是什么味道,肯定也是青草香吧!】   【虽然镜头没拍全但是感觉监护人的脸一定也很惊艳……】   【不知道崽崽还缺不缺妈妈(害羞)】   【那我也可以。】   【话说你们听见了吗,他好像喊的不是爸爸,是妈妈诶。】   【可能年纪小分不清性别和角色吧,两三岁很正常。】   【妈妈怎么了,男妈妈不是更好吗?】   岑寻枝一边拿着边防稽查局的优渥薪水,一边拿着联邦舰队的高额抚恤金,本人还没什么花销需求,存款多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几个零。   自从有了小兔子,他那大把大把的资产总算有地方花了。   就像小女孩都喜欢给自己心爱的布娃娃买各种小裙子小发卡打扮一样,他也看见什么适合小孩儿的就扔进购物车,尤其是睡衣,从运动衣到睡衣到各种场合的装扮,完全不在意价格,满了上限就结算,清空了再来一波。   猫西购物机器人排着队,每回来岑宅送货跟团建似的。   当然,这些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原定来拉斐尔星的行程是两周,他就给小孩准备了两周不重样的衣服。   今天的睡衣是白底黑边,上面颠三倒四画着许多手写样式的字母,中间还有一只撅着屁屁睡觉的熊猫,两边袖口和裤腿则印着熊猫爪爪。   拉斐尔星气候温和,所以选择的是薄的短袖短裤。   其实岑寻枝还给他买了同款冬装,毛茸茸的熊猫耳朵帽子一戴,就真成了一只大熊猫幼崽。   岑寻枝把小幼崽抱下床,放在地上。   崽崽的拖鞋也是配套的,同样是可爱的熊猫头。   和他之前那双会勾勾尾巴喵喵叫的小黑猫拖鞋,是一个系列。   这两个熊猫贴在一块儿的时候,则会发出嘤嘤声。   因为是直播,换衣服的部分不好拍,于是A组的崽崽们都是穿着睡衣、披一件外套,继续下一步做早餐的部分。   小兔兔平时帮KFC收拾碗盘、洗碗都很熟练,也会和fufu哥哥一起,跟着KFC学做好吃的。   早餐嘛,完全不在话下。   岑寻枝问他要做什么,小孩儿手指戳着自己的小脸蛋想了想,眼睛弯弯:“要保密!”   他主动把监护人的轮椅推到餐厅,让他等待,然后自己找老婆婆借了围裙和食材,进去厨房。   大人的围裙对小孩儿来说尺寸太不合适,像拖了个长长的裙子。   老婆婆很喜欢这个小朋友,一脸慈爱地搬来家里为数不多的小板凳,还问小於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忙。   崽崽摇头:“小於都记得,都会!奶奶等着吃就好啦~”   老婆婆摸摸小兔头,骄傲得像是自家亲孙孙这么乖巧可爱。   直播间观众纷纷猜测小崽儿会做什么,毕竟他只有三岁多,和他年龄最相近的西盐和乔盈昔都只能用现成食材摆盘——哦不对,小公主做的是什么,节目组根本没放出来,多亏了那位和广大网友还要斤斤计较的皇帝陛下。   没想到的是,踩在小板凳上的崽崽拿出一个玻璃碗,熟门熟路地打鸡蛋、加牛奶和面粉,然后又用一个小号的平底锅摊饼皮。   【咦,这个流程我好想刚才在哪里见过。】   【是A-2那个小姑娘吗?也是小兔子来着。】   【没记错的话她和小於是姐弟俩吧,不愧是姐弟,连做吃的思路都一样。】   【不过宝宝没有放葱。】   【刚刚的小兔子也没放牛奶吧,应该还是不一样的东西。】   【诶,崽崽拿了水果来!这肯定不是鸡蛋饼了。】   锅铲比崽崽的手都要大一圈,他用力地用铲铲挑起柔软的、形状很好看的饼皮,放进有小花边的盘子里,垒在一块儿,撒上糖霜。   接着倒了半杯酸奶上去,又点缀了些麦片、蓝莓、树莓,和拉斐尔星特产的啪啦果切块。   之前就是这种看起来像无花果的啪啦果,“暴露”了“草草”直播间小主播的所在星球。   崽崽已经在洗手,看起来早餐是大功告成了。   节目组把摄像头移到餐盘上来了个全方位特写,馋得网友们嗷嗷叫。   导演进行了例行询问:“小朋友,做的这是什么呀?”   小兔子面对生人还有点儿害羞,小手忐忑地在围裙兜兜上的绒布上擦了擦:“是、是莓果松饼。”   “谁教会你做这个的呀?”   “Cici教的。”   “那你要做给谁吃呢?”   “给……给mama。”   “哦~为什么是给mama呢?”   小幼崽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小,变得坚定了很多。   脸蛋还是腼腆的红扑扑,眼神却已然亮了起来。   “——因为,小於最喜欢mama啦!” 第78章   “友情森林”的六个组各司其职,罗是总导演,但每个小组都有各自的副导演和摄像,在拍摄过程中,除了像武耀撒泼那种特殊事件,是互相不干扰的。   靳此行要做表姐的助手,表姐自然跟着A-1组去拍摄期待度和地位都优先级最高的小公主。   那一part结束后,罗留下来和裴桉以及在场的帝后聊了许久。   靳的级别还不够参与对话,只能在旁边等着。   之前一直忙得团团转,连看眼腕机消息的时间都没,这时候才偷偷打开。   AB两组的大群早就刷出了999+。   ——你们为什么那么好命啊啊啊!   ——嘿嘿,这就是运气,羡慕不来的。   ——呜呜呜虽然我们盈昔宝宝也很可爱,可是你们那有小公主和草草宝贝诶!   ——我们组的小姑娘不太说话,有点太寂寞。   ——我在B-1,谁懂。   ——懂你,兄弟,我也是B-1的。那小兔崽子扔东西过来差点把我给砸了。   ——好惨,同情你们……   ——天哪说句不好听的,我隔着屏幕都想给那个小屁孩一拳。   ——A-3组的家人们能不能描述一下,小於宝宝到底有多可爱啊啊啊!   ——我光是看直播都馋死了。   ——不行,等拍正片的时候我说什么都要挤到小於那组!   ——可别想了,现在所有人都想进这个组,哪儿有那么好运气。   靳还没看完,完全傻眼。   西盐和A组的垂耳兔小姐弟不住在同一层,他一上午都待在楼上,根本没空下去看看另外两组什么情况。   要不是看群消息,他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A-3的小幼崽就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草草”直播间那个昙花一现的小主播。   他云养的小崽崽,就在楼下。   他却到现在还没能见上一面。   群里说,小兔兔刚才做的第一盘松饼香得某个没来得及吃早饭的工作人员肚子咕咕叫,于是,善解人意的小朋友又系上围裙、返回厨房,重新做了好几盘松饼。   到最后,A-3组的所有人都分到了一块。   据说味道好极了,有两个人差点没为最后一块属于谁而打起来。   靳咽了口口水。   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就没轮到自己?   不是,怎么自己完全错过了!   靳听见楼下隐约的动静,这个地方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他一会儿换个位置,一会儿又换一个,满心都是下楼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怎么办,用什么借口可以跟表姐说先离开一会儿啊!   那边还在跟皇后交谈的罗看见表弟浑身不舒坦、屁股着火似的,眉毛都快耸到发际线了。   她抱歉地冲皇后笑了笑:“您稍等,我助理可能有点……不舒服。”   帝国年轻貌美的小皇后是出了名的脾气好,笑眯眯应了。   罗起身,脸都黑了,扯着表弟的袖子把他拉出房间:“你干嘛呢?尿急?吃坏肚子了?”   靳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在帝后面前过于尴尬了,可他现在满心想着楼下,胡乱道了歉:“对不起姐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但但但是你怎么之前没告诉我A-3是岑小於家啊?!”   罗一脸莫名其妙:“你压根没问我其他嘉宾啊?怎么,你也是小於的粉丝啊?”   靳点头如小鸡啄米:“你不是知道我喜欢看直播嘛,那天正好撞上现场,哎哟简直太可爱了好吧,我这些天都在反复看——”   “是对小於崽感兴趣,还是……”罗一脸玩味,“对於崽的监护人感兴趣啊?”   靳:“……”   他的脸瞬间涨成番茄,讲话都不利索了,慌忙打着手势:“我、我我我没有啊,我不是,我那个,就就就是喜欢小宝……”   罗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俩都是家里的独生子女,彼此是唯一的同辈亲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罗非常了解自己的表弟是什么样纯情之人,连在自己面前提到心上人都结巴成这样,要是见到本尊,得成什么样儿啊?   她拍拍表弟的肩膀:“这样吧,正片让你去A-3组,怎么样?”   靳:=口=!!   泼天的富贵,就这么突然轮到他了!   *   “友情森林”的特别前瞻篇大获成功,一举斩获当日帝国十大星系中九个综艺类收视第一,讨论度爆表,全星网都在催赶紧出正片。   节目组决定趁热打铁,一周后就开始拍摄正片。   特别篇爆火,也把六个小幼崽推到了聚光灯下。   小公主是全帝国的宝贝,自然不用提。   小於的“草草”直播间原本就火了一波,再加上他的表现和性格都是六只幼崽中最好的,受喜爱程度一度超过有深厚粉丝根基的西盐,成为“友情森林”里的人气top。   漫漫、乔盈昔和方茗祉各个是可爱聪慧的幼崽,都很受欢迎。   只有一个节目组已经即使补救切断的熊孩子,成了全网讨厌的对象。   九岁的武耀已经认字儿了,还好绒绒球星网络很差,他只能玩玩单机游戏、不大会联网,否则要是自己亲自上网去看别人的评价,得气得把家里房顶都拆了。   他虽然不会自己看,还是会问爸爸妈妈。   垂耳兔先生没辙,专门找人P了一些弹幕和评论截图,有的是虚假的,有的是把对其他崽崽、尤其和他一样是垂耳兔男孩的小於的夸奖,通通移花接木,改成对他的。   武耀沉浸在虚假的快乐中,洋洋得意。   看吧,他是爸妈的心肝宝贝,全世界都喜欢他,也很正常嘛。   垂耳兔先生给他准备好零食动画片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自己的太太对着照片叹气。   照片左边是小七,右边是小十七。   这并不是他们自己以前给孩子们拍的,而是网友们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两只小兔子在一块儿玩的照片。   夫妇俩其实对小七的印象并不深,这个女儿和大多数女儿差不多,可爱、健全的小兔子,长到三岁后自然化形,不哭不闹,以合理的价格顺利卖掉。   反而是一直没能完全化形的小十七,是他们颇为揪心——严格来说,是糟心——的那个崽。   小十七不仅不会收耳朵,还营养不良,瘦小懦弱,总是被欺负哭。   垂耳兔夫妇的崽太多,哪怕每只崽只小小声说一句话,加起来也像八百只鸭子在吵。   所以有一个爱哭的孩子,哪怕他的哭声已经极力克制了,还是会叫听觉敏感的夫妇俩烦不胜烦。   若小於和其他孩子一样,大可以到三岁就卖了,眼不见心不烦。   偏偏这小崽子化形不了,兔贩子也不愿冒这种风险,很有可能就卖不出去、永远要留在他们身边。   以前的垂耳兔夫妇,看见小十七就想叹气。   看到那张哭唧唧的小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现在呢。   照片里,镜头里的小十七——现在应该叫岑小於了——再也没有以前在家里那种怯生生的眼神。   他有了自信,变得活泼多了,眼睛里满是笑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期盼。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离开了绒绒球星,离开他们身边,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监护人。   他再也不是那个家里人人嫌弃的小笨蛋。   已经成了被许多人爱着、捧在手心里的小宝贝。   垂耳兔先生知道垂耳兔夫人在神伤什么,他也是同样。   然而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武耀已经一脚踹开门:“爸,妈,我要吃的炸婆罗叶怎么还没来啊?你们到底有没有给我买啊!”   垂耳兔夫人手一抖,赶紧把PADD给关了。   明明是看自己亲女儿亲儿子的照片,怎么跟做贼似的心虚。   武耀注意力都在零食上,哪儿管妈妈的异常。   垂耳兔先生想起直播里对新监护人乖巧有礼貌的小十七,再看看眼前的小五,叹了口气:“那个,耀耀啊,马上就要录正片了,你看你要不……对其他小朋友友好一点?”   既然是娃综,既然名字里有“友情”两个字,正片肯定是要有所幼崽在一块儿拍摄的。   小五本来风评就很差了,按他一贯喜欢欺负弱小当老大的性格,岂不是得更持续下跌?   垂耳兔先生都有点儿想要不不参加算了。   可是,可是万一呢?   他的儿子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只要观众们也能看见,说不定就……   武耀不耐烦道:“哎哟我知道了,要你们唠叨。能不能去给我买炸婆罗叶?饿死了!”   垂耳兔夫人抹了抹眼角,慌忙站起来:“好好好,我现在就去给你买啊,你别着急。”   武耀翻了个白眼,继续回房间看动画片去了。   *   很快,正片拍摄的日子到来了。   孩子们乘坐着剧组安排好的几辆飞梭来到小镇的集市,第一件事就是互相认识一下,然后分配今天的任务。   武耀在车上睡了一觉,下车时又来了起床气,头发和兔耳朵上的毛毛乱七八糟,垂耳兔夫人想给他梳一下,更惹得他不开心。   武耀推开妈妈,气冲冲下了车。   看见一堆面向自己的镜头,虽然心里更烦了,可是还没忘记自己今天是要上星网的,还有那么一些偶像包袱在。   他抹抹头发,捋捋耳朵,一抬头就看见另一辆飞梭停下来。   阶梯自动触底,三只小幼崽在大人们的鼓励下率先走出来。   左边是个黑发蓝眼的人类女孩,右边……右边怎么有点眼熟。   武耀顾不得去认右边是谁,注意力全放在被两个小姑娘牵着手的、中间的幼崽。   浅灰色的兔耳朵,紫灵灵的圆眼睛。   武耀诧异极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一同参加节目的另一个垂耳兔男孩,竟然会是笨蛋小十七。   那小子不应该早就被送到什么鸟不生蛋的偏僻星球去了吗?   像那种连耳朵都不会收的笨蛋,根本没有家庭想要的吧。   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小十七同样看见了他,认出来的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武耀见他对自己依旧畏惧,得意洋洋。   看来就算离得远,兄长的权威依然在嘛。   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小十七,发觉这小东西和过去很不一样了。   首先是衣服。   家里小兔子太多,除了武耀,都是捡兄姐的旧衣服穿的。   今天这一身小马甲配牛仔裤和马丁靴明显是崭新的,而且做工精良,一看就价格不菲。   其次,就是整个崽看起来都明亮、快乐了许多。   武耀对这样充满朝气和活力的小於还不习惯呢。   “笨蛋小十七。”他像以前总对小弟弟呼来喝去那样,勾了勾手指,在几个摄像机的包围下坏心眼道,“来,你过来。”   不知道让这个小蠢蛋在亿万观众眼皮底下出出丑,是不是很有趣呢? 第79章   岑小於小朋友从今天早上起就很苦恼。   他记住了今天是要参加节目的,暂时不能成天待在mama身边(这就已经让崽很难过了),还记得要和其他小朋友好好相处。   然而这都不是棘手的问题,最棘手的在于,早上乘坐飞梭从老两口家到镇上,每一排都只有两个座位,但漫漫姐姐和盐盐妹妹都想要坐他旁边。   小兔兔向来是个雨露均沾的崽崽,除了mama,给所有人的爱都是均等的。   不会偏向哪一边,更不想叫哪一边伤心。   对于座位安排问题,他非常非常为难。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三个幼崽挤在两张座位上。   崽崽坐在中间,小姐姐和小妹妹在两旁。   这样都是和小於坐一块儿了,女孩子们总算满意。   好在拉斐尔星的飞梭数量极少,他们一路上都没遇到第二辆,可以平稳驾驶。   否则这种坐法是很不安全的,小朋友不可以学。   抵达镇上后,小於先是看见了很多很多、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如此密集的围观人群。   小草草——不,现在已经知道了名叫岑小在星网直播间和“友情森林”的特别前瞻中火了两次,自然吸引了一大票粉丝。   由于帝后一家都在拉斐尔星上,帝国交通管理局紧急切断了外界通往拉斐尔星的民用星舰。   然而他们的反应还是不够快,在限令施行之前,已经有一大堆人抢爆了平日里完全无人问津的拉斐尔星到港票仓。   没办法,为了帝后以及所有人的安全考虑,不仅当地警署,连驻军都出动来维持秩序。   因此,小於在车上看见的就是六个小组汇集在一块儿的“友情森林”工作人员,大批举着横幅、手牌、应援物——是的,没错,短短几天内小於的姨姨团们已然成型——狂热粉丝,绿衣服的拉斐尔星警察,还有黑底银纹制服的帝国军。   这阵仗就算是大人都会吓到,更别说只有几岁的小朋友了。   但小兔兔最怕的,还是在看到五哥以后。   五哥是他的噩梦。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比喻手法,而是写实的记录。   就算现在已经是mama的小孩、是被很多人疼爱的岑小於了,他还是会时不时梦见以前在绒绒球星被武耀欺负的那些记忆。   那些是孩子一辈子的童年阴影。   五哥看起来比之前又长高、长壮了,还是以前那个耀武扬威的样子。   爸爸妈妈,不,现在应当称呼为垂耳兔夫妇,给他取名“武耀”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小於被他一喊,条件反射就想逃跑。   可是他很弱小,跑得很慢,根本逃不过五哥的魔爪。   每次被抓到,欺凌他的方式只会变本加厉。   在场的谁都没有料到,这个B组最讨人厌的熊孩子,竟然和A组的小姐弟俩、尤其是最受欢迎的岑小於是亲姊妹。   报名之前,垂耳兔夫妇信誓旦旦,家里就武耀这么一个独生子。   其实听来颇为扯淡,以兔兔族的繁衍能力,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孩子。   但他们的确托了很多关系、塞了很多钱,节目组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带资进组、还容易制造话题的嘉宾。   武耀对小於呼来喝去的态度引起许多人的不满,罗导也在想着要不要让大人出手干预一下。   这时候一个副导演低声道:“要不先看看他们怎么发展,这部分肯定会引起更多关注。而且就算真起冲突,小孩子嘛,一下子就能制住了,不用担心。”   为了不真的吓到孩子们,粉丝们的警戒线被拉得很远,就算义愤填膺喊什么,小嘉宾们也听不清。   武耀见自己的话居然不管用了,很是稀奇。   第二次命令时,语气带上了点威压:“小十七,我说什么?现在过来。现在。”   小幼崽被他这熟悉的腔调弄得一个激灵。   这种语气通常意味着,接下来自己要遭殃了。   他要去吗?   五哥一定会把他推到地上,弄脏他早上才换的新衣服,然后大声嘲笑他吧……   崽崽想的不是自己会不会难受,而是在跟随飞行车上的mama,看见自己这样,会不会伤心呢?   明明有很认真地在养小孩了。   可小孩还是没有长成勇敢的孩子,还在任人霸凌。   ……不行。   崽崽想,他已经是mama的小卫士了。   既然要保护mama,首先,自己遇到强敌时就不能害怕!   他要勇敢面对,不能在五哥、在mama面前表现得懦弱。   如果五哥要打他,那他就……他就……跑得快一点!   一想到飞行车里的mama还在注视着自己,崽崽就有了底气,也有了勇气。   他下意识攥紧了两边女孩们儿的手,咬了咬嘴唇:“……不!”   他的声音太小了,还在颤抖。   武耀没听清,但看出了那是反抗的眼神。   这对武耀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那个小十七,那个最最瘦弱、最最没骨气的小十七,居然会忤逆自己了?   男孩的眉毛竖起,叉着腰,嗓门儿更大了一点:“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吗?”   小幼崽被他吼得发抖,下意识就想抱住脑袋躲起来。   但两边牵着的小手,同时把他握得更紧。   漫漫捏了捏弟弟的小手,坚定道:“不怕,姐姐保护你!”   她当然也一眼认出了武耀。   她在家里排行第七,和武耀这个老五是同一窝的小兔子。   虽然他们没多少直接冲突,但五哥的性格叫全家姊妹都害怕、厌恶,偏偏是爸妈的好大儿,更加肆无忌惮。   她见过老五欺负小十七,自己也出手护过。   可惜没多久她就被卖走了,也不知道小十七后来有没有别人可以保护。   万万没想到,已然相隔千万光年之后还能与这个最讨人厌的哥哥重逢——而且他依旧那么烦人。   以前没有保护好的小十七,以前没有保护好的自己,现在,她通通要弥补。   至于另一边的小公主,转过头看着小於,蓝眼睛玻璃珠似的清透无瑕。   “兔兔。”她说话像个会卡带的、没有感情的小机器人,“我,保护你。”   ——虽然语调平淡,内容还是感情充沛的。   一左一右两个好朋友都给了这么多鼓励和支撑,小於感动之余,更是有了信心。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十七了,他现在可是岑小於。   岑小於就要像岑指挥官一样,什么都不怕,尤其是坏人!   “我、我不去!”崽崽心里还有畏惧,但还是努力讲得大声,“你……你不要欺负我,小於已经不害怕你了!”   武耀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还有幻视。   他听见了什么,这个小东西居然敢说不怕自己?   好好好,他倒是要看看,自己的威严还有没有了!   他一脸凶狠,大步上前,看也不看旁边的两个小女孩,直接就要揪住弟弟的衣领,像以前那样把他狠狠推到地上——   男孩的手蓦地被钳制住。   他自己的力气在同龄人是很大的,然而跟成年人相比仍然悬殊。   就这么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抓,足以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武耀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的性格,面对小於有多恶劣,那面对能把自己止住的人立刻就成怂蛋了。   但他骨子里还有被父母家人娇纵的无法无天在,虚张声势:“你、你谁啊!干嘛!放、放开我!”   他和小於这种轻得像朵云的小崽儿不同,是个实心的小胖子。   然而来人力气之大,居然一只手就能把他提溜得双脚几乎悬空,像个不合格的芭蕾舞演员一样狼狈地踮脚、转圈。   来人戴着墨镜,马尾高高竖起,V字领上配了个颇为嚣张的骷髅头项链。   他把墨镜推上发顶,一露脸便激起围观群众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男神!!   ——老公,老公你终于出现了!!   ——天哪看来传闻是真的,Ann也来这个节目了!   ——哈,终于有人能制住那个臭小子了,我刚才都想捋袖子自己上了!   ——讨厌死了,对我们小於宝宝这么坏会有报应的。   ——裴导力气好大哦,被苏到了。   裴桉斜睨着小胖子,声音是柔的,但手上力道丝毫没有放轻:“好了,别耍脾气,你看,大家都在看着你呢。”   他随意一松手,武耀重心不稳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摔着。   然而不管他跌没跌倒,俨然已经成了笑柄。   他信心满满想要小十七当众出丑,结果自己却成了那个众人的乐子。   ……为什么会这样?   和他同乘一架飞梭的方茗祉和乔盈昔也过来,幼崽们瞄了眼失魂落魄的武耀一眼,加快脚步走到裴桉那边,簇拥着小於。   那是种无声的支持。   他们都看出了谁是欺负人的那一个,而谁又是不畏“强权”、勇于斗争的那一个。   说得更简单点儿,在小朋友眼里,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已经很明显了。   罗导执掌的摄像机已经对准裴桉,示意他可以了。   裴桉伸手把因见到自己而欣喜、几乎忘却了方才恐惧的小兔子捞起来,让轻飘飘的小幼崽坐在自己手臂上,面向镜头,微微一笑:“既然小家伙们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今天的节目吧。”   小朋友们围着俊美的叔叔,全体星星眼。   裴在演艺圈里是出了名的清高,醉心阳春白雪,不沾任何娱乐大众的题材,比如综艺。   他本来也没打算露面,直到那日有一只小兔子给他打视讯,奶声奶气地问,AnnAnn,什么时候再见面呀?小於想你啦……   向来不知道如何跟幼崽相处的裴导,在那日第一次感觉到了心脏变得柔软。   他先讲了一通节目组准备好的客套话,然后掂了掂怀里这只奇妙的小垂耳兔:“从你先开始自我介绍吧。跟大家说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小於看向那边冲着自己使劲儿挥手喊名字的姨姨姐姐们,有点儿害羞地把脸埋在裴桉肩膀上。   然后引起了更疯狂的“噢噢噢噢崽崽对我笑了”“天哪宝宝我要被你可爱死了”“谁都别拦着我我今天就要狠狠嘬一口崽的小脸蛋”的一系列尖叫。   腼腆的小兔兔最终还是软绵绵地冲着镜头进行了自我介绍。   他有好听的全名,叫做岑小於。   接下来,其他幼崽也依次进行自我介绍。   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点儿粉丝,或者被小於的姨姨姐姐团平等地溺爱。   唯有最后轮到武耀时,周围安安静静。   没人鼓掌,没人笑,没人夸他可爱。   向来认为自己是宇宙中心、当被全世界宠爱的男孩,有些自我怀疑。   不仅如此,接下来裴桉宣布崽崽们要分组时,所有孩子都抢小於、想要和最可爱的小兔兔一块儿。   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同武耀一起。   他孤零零地站在旁边,看着其他孩子的热闹玩乐,以及小十七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   武耀九岁了,顺风顺水长大,在家里是众星捧月的小霸王。   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被冷落、被排挤。   孤独,恐惧,还有一点隐约的愤怒。   以及更多的,对无法融入其他人的绝望。   牙齿打颤,浑身发冷。   以前,他率领着其他弟妹一同霸凌(是的,他现在知道了,这就叫做霸凌)小十七的时候,对方也是这种感觉吗?   ……他对弟弟,是不是真的很坏?   现在风水轮流转,小十七那么受其他孩子欢迎,那么接下来的节目录制中,是不是也会领着其他孩子反过来欺负他? 第80章   武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接下来的录制幼崽们交换队伍,重新分成两组。   一组是岑小於,乔盈昔,方茗祉;   二组是西盐,程漫漫,武耀。   跟之前的AB组比起来,就是把两个垂耳兔男孩对调了位置。   一组的人类幼崽都是小於从来没有见过的,起初他还有点儿担心,不过这两个孩子的性格都很好。   七岁的方茗祉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两个年龄小一点儿的弟弟;   五岁的乔盈昔非常喜欢小兔兔,碍于之前武耀一看就太过暴躁,憋了满肚子的问题不敢问。   现在小於来了,乔盈昔眼睛亮晶晶,问号一个接一个。   “你是小兔兔嘛?”   “你好可爱哦。你平时吃什么呀?”   “你平时要每天洗耳朵嘛?”   “洗过了怎么弄干呢?”   “那个那个,我们可不可以当好朋友?”   如果满分是十分,那么他应该是个十八分的好奇宝宝。   自从来到拉斐尔星,小垂耳兔遇到的喜爱越来越多,尽管还是会害羞,也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热情。   他的紫眸闪烁着光彩,一点儿没有不耐烦,很耐心地回答新朋友的每一个问题。   “是,是兔兔。”   “平时喜欢苜蓿沙拉……也喜欢Cici做的好吃的。”   “要的哦。”   “Mama会帮我呢。”   “可以呀~!”   乔盈昔得到允许,兴高采烈拉起小於的手转圈圈。   还没忘把另一个小姐姐也加进来。   方茗祉的性子比较内敛,又因为现在是一组年龄最大的孩子,总觉得自己要沉稳、要照顾好弟弟们才行。   她起初不太好意思跟小的一块儿玩,直到小於和乔盈昔一起冲她伸出小手,崽崽们都戴着节目组统一发的、印有“友情森林”LOGO的太阳帽,像两只可爱的小蘑菇:“小方姐姐,来玩呀!”   在一阵小小的心里挣扎后,她放弃了姐姐形象,加入他们成为第三只小蘑菇。   这边的三个崽崽很快就玩到一块去了,然而另一边的三个孩子的相处却不怎么融洽。   严格来说,两个小姑娘一如既往安静和谐,武耀成了唯一的不协和音。   第一个任务是让幼崽们向镇上的店铺借东西,他们的内容不同,也分散在两边街道。   武耀看着无论在哪个组都能被另外两个小朋友拉着手的小十七,目光阴沉,不屑道:“他是走什么后门进的节目?”   好像忘了自己才是那个父母托关系塞钱才进来的。   西盐抬着头,认认真真看每家店的招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漫漫其实也不想理他,但这种已经算是中伤的程度了,皱起眉:“你不要乱讲,小十七是Ann叔叔帮他报名的。”   武耀已经知道了,Ann就是刚才那个逮住自己、让自己当众出丑的男人,也是现在节目组的特邀主持人,将会全程跟随他们。   他瞄了眼裴桉并不在附近,开始叨逼叨:“那不还是走后门?哼,我就知道,肯定是给了很多好处吧?不然像十七这种笨蛋怎么可能……”   漫漫平时是很温柔的小姑娘,这个时候已经坐不下去了:“小於才不是笨蛋,不是你说的那样!Ann叔叔和大家都很喜欢他。”   武耀撇撇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那种爱哭又胆小的蠢蛋,到底有什么好?”   漫漫还要再声辩什么,衣袖忽然被拽了拽。   她回头,看见是盐盐。   从到镇上至今未开过口的小公主看向武耀,语速虽慢,但发音清晰:   “是皇兄和皇嫂,让兔兔参加。   “如果,你不喜欢兔兔。你可以退出。   “但是,不要讲他。”   漫漫很惊讶,她还从来没有听见西盐一次性说这么长的句子。   武耀更是呆住了。   他知道这个不说话的女孩是谁,上节目之前父母反复叮嘱过,最不能惹的就是她;   既然她是帝国的小公主,那么她口中的皇兄皇嫂……就是皇帝皇后了?   她说,是帝后让小於参加?   那个不起眼的小十七,在绒绒球星丢到草里就被淹没没人在乎,居然能得到帝后的青睐?   ……这真的还是小十七吗?   还是自己穿越了?   盐盐还抓着小姐姐的衣角,抬头看了看漫漫,再看看不远处的小於,又看向武耀。   她在心中比较了下三只小兔子毛毛不同颜色的耳朵,轻微地皱了下眉,丢下最后一句:“你不是好兔兔。我不喜欢你。”   然后稍微用力拽了下漫漫,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离开。   盐盐清楚,小於和漫漫都是好兔兔。   漫漫眨了眨眼。   西盐方才的发言和她平日里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并不倨傲,却依旧能感觉到那与生俱来的气场——不愧是皇帝陛下的妹妹。   她记得休斯叔叔和机器人管家私底下聊过,小公主身体不好,和人交流上也有点儿障碍,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改善;如果不能改善,又该如何是好。   帝后没有孩子,又不打算指定其他的继承人,这样百病缠身的小公主,能够接得下重任吗?   现在漫漫知道了,哪怕西盐看起来还是封闭在茧中,但未来的她一定可以成为一位很飒的女王。   因为她见证了,她面对他人侵扰自己心爱之物时,绝不会退让半步。   今天是小於,以后,也会是帝国的子民与星域。   不过换个角度,她的弟弟这么可爱,当然所有人都会喜欢、会想要保护——讨厌的五哥怎么样无所谓啦!   *   小於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向一名女性借一柄漏勺。   他完成得很顺利,顺利到几乎不需要自己开口,店铺的老板们纷纷倚在门口笑吟吟地问:   “小囝,要什么呀?”   “叔叔姨姨这里也许有的咯!”   “先来我这里看看喽!”   拉斐尔星虽然地处偏僻,并不影响居民们沉迷星网直播间。   再说了,这一大票工作人员和一大群粉丝的架势,谁都看得出来幼崽们是带着任务来的。   小於最终从一个杂货店的老奶奶那里借来了漏勺,因为这个老奶奶和神圣森林边缘让他暂时寄住的老婆婆长得有点儿像,成了害羞的小兔子第一个敢主动讲话的对象。   老奶奶微笑着摸了摸小兔头,又在征得同意后捏了捏毛茸茸的兔耳朵。   做了许多人想了好久的事,粉丝们那边的闪光灯和羡慕的嗷嗷叫连成一片。   一切都很顺利。   就是有一点儿不太好。   这个漏勺太太太太——太大了!   根本不是家里捞汤的那种小勺子,是一个比崽崽的脸还要大的巨型漏勺!   材质倒是不重,不过小幼崽从店里举着超级大勺子摇摇晃晃出来时,还是叫人看着捏一把汗。   方茗祉需要借的调料和乔盈昔需要借的碗碟也都拿到手了,两个小朋友的东西还算轻巧,跑向小於,七嘴八舌:“兔兔,这个重吗?”   “我帮你吧!”   “哇,好大的勺!可以舀起来一根牛排!”   “哪有牛排放在汤里煮的嘛……”   虽然自己都还是小朋友呢,却已经有了爱护幼小的意识了,争着抢着要帮小於拿东西。   小垂耳兔也要做独立的宝宝,谢谢他们的好意摇摇头:“小於可以哒!”   于是,乔盈昔和方茗祉一左一右护送开道,岑小於小朋友双手高举超级大漏勺,仿佛举着一柄长剑或者旗帜,像个童话里的小骑士那样,步子抬得高高的,以胜利者之姿走向裴桉。   “AnnAnn!”幼崽很高兴地把自己的战利品展示给他看,“看,拿到啦!”   裴桉捏捏他的小脸蛋——软嫩得像杏仁豆腐,真是捏多少次都爱不释手——从他和其他幼崽手里回收任务道具,挨个摸小脑瓜:“你们做得很好。”   片场连个笑颜都看不着、以对所有人平等地严格和看不上的大魔王裴导,对这几只小幼崽们居然能够进行夸奖,而且语调堪称温柔,必然是要上今日头条的大新闻。   过了一会儿,二组的孩子们也回来了,尽管过程中有曲折,还好所有人都顺利借到了所需要的道具。   裴桉拿不下那么多,又让他们把各自的东西领回去,保管好,马上要进行第二个任务。   小於把大大的漏勺卡在脸上,透过网纱看外面,新奇地发现,整个世界都被分割成了无数小块。   爱分享的崽崽立即把勺子给其他幼崽看,得到了同样的瞪大眼睛的惊叹。   于是孩子们像传递旗帜一样把大漏勺分来分去,小朋友就是这点好,哪怕一只勺子也能玩得很开心。   ……   节目组工作人员,小嘉宾的家长和家属,警卫人员,崽崽后援会,全在关注场地内的六只幼崽。   岑寻枝不想同人群太近,待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从监视器里看他家的小崽子。   他原本还担心小於会怕生,会不知所措,或者没办法和其他孩子相处,尤其是得知武耀就是以前总欺负崽崽的老五。   然而小於的表现惊人得好,不仅面对陌生人没有吓哭、鼓足勇气主动交谈,还和武耀之外的幼崽们相处得非常融洽。   不仅仅是融洽。   无论是做游戏,还是排排坐,三个小姑娘和乔盈昔都想挨着他;   有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所有孩子第一时间都要拿给小於;   如果看到武耀靠近,他们也会不约而同挡在小兔兔面前,绝对不让武耀接近他。   岑寻枝想了想,小兔崽子在自己家也是一样。   从梁施到KFC、程,从吉尼母子到休斯、纪攸,连高冷的裴桉也算在内,凡是认识小家伙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不疼爱他的。   按照网络用语,这种应该就叫团宠吧?   看来,可爱又温柔的孩子到哪里都会受欢迎的。   岑寻枝静静地看着小於,忽然察觉到有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抬头,看见总导演的助手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朝他的方向走来。   岑寻枝为了避开其他人,特意挑了个僻静的地方。   所以这人只能是冲着他来的。   岑寻枝有一瞬间的戒备。   他其实之前有留意到这个助手。   没什么别的原因,但是因为这人气质太特殊,和节目组其他人都不一样。   训练有素,眼神坚毅,听从指挥。   不像个工作人员。   而是……军人。   他不知这人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微微皱起眉,放在薄毯下的手攥紧,整个人紧绷成一张弓。   再一抬眸,人已经到跟前了。   不过小心地把持着安全社交距离,没有靠得太近。   “您好。”   青年紧张地吞咽,职业性地站得无比笔直,像接受上级指挥官检验的士兵,就是贴在裤缝的手指已经紧张到发抖了。   “那个……我叫靳。可,可以跟您认识一下吗?” 第81章   正片要分成三天来拍,晚上收工后,节目组统一安排住在了镇上为数不多的那个招待所。   本来是这么安排的。   然而过量涌入的狂热粉丝们早就把招待所预定爆了,住不下的也都在周围,时不时装各种借口在门口溜达来溜达去,盼望能捕捉到崽崽们。   裴桉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对这种行为见得多了。   考虑到现在幼崽们的人气水涨船高,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态,跟罗导商量了一下,小嘉宾和家长们住到裴桉的“黑缪斯号”,节目组则回自己的星舰上。   要怎么躲过粉丝们的火眼金睛,将原本应当住在招待所的孩子们“暗度陈仓”带去船坞,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等到全都安顿下来,已经是夜深。   明天还要早起继续拍摄,没有太多玩耍的时间。   KFC洗干净小兔子之后,送回了岑寻枝的房间。   他没有住此前从联邦过来时所住的那间屋子。   那里发生过一些……不能说不好,只是太叫人心酸的回忆。   小兔兔帮他清理干净精神力的伤口后,那些片段想起来已经很遥远了。   不再疼痛,却依旧叫他宁可回避。   他可以面对,不代表必须要面对。   眼不见心不烦。   小幼崽今天又换了新睡衣,柔软布料上散落着粉白相间的小花朵。   他洗得干干净净、满身沐浴露味儿,从颜色到气味都像一颗散发着水灵灵香气的白桃。   这颗小桃子熟练地爬上大床上,熟练地扭啊扭钻进被窝再露出小脸来。   岑寻枝正在用纪攸教的方法尝试着进行自我检测精神力。   崽崽不吵不闹,就这么安安静静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就快要闭上了。   自从两人有了亲缘链接,以及岑寻枝的精神力情况越来越稳定后,他已经差不多能感觉到小崽子的状态。   小於的精神力就像一颗嫩生生的小苗儿——或者就像是绒绒草幼苗的形状,在他的荒原上挣扎着破土而出、向上生长。   尽管他几乎没有施与雨露,幼苗还是那般顽强地存活下来。   小苗坚韧且勇敢,在他荒芜又贫瘠的世界中开出第一朵花。   然后,有了甘霖,有了新芽,有了更多的勃勃生机。   他从精神领域中抽离出来,发现小孩儿已经闭上眼。   白天跑动跑西一天,还要跟很多陌生的、不熟悉的人打交道,这对一个瘦小且内向的孩子来说简直是双重消耗。   才会像眼下这样,甚至等不到跟他说一声晚安、要一个亲亲,就要睡着。   岑寻枝垂眼看了他一会儿。   这么一点点儿的小东西,哪来那么多能量呢?   又要陪伴自己,又要和别人相处,按照裴桉的说法,已经在治愈全星际的人们了。   明明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孩啊。   他会累吗?   应该是很累的。   可是作为一只垂耳兔,能够自由自在地露出耳朵和尾巴,不用戴着掩藏自己的兜帽,不用时时刻刻怕被抓起来;还能和那么多小朋友一起玩,应该也很幸福吧。   在拉斐尔星的小幼崽露出了比以前在联邦首都星多得多的笑容。   不仅是小孩儿,岑寻枝自己也放松了很多。   这里没有回忆,没有破碎的爱恨,没有常年的隐痛与经久不息的噩梦。   哦,还不用上班。   搁谁谁不高兴。   早些时候又收到梁施问什么时候回边防局的消息,他没回。   因为他不想回了。   不是不想回消息,而是不想回赛瑟纳林了。   小幼崽翻了个身,被子从肩膀上滑下来。   岑寻枝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Mama的靠近,即便是梦中的崽崽也能感受得到。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监护人在望着自己,完全是条件反射先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Mama早安~”   岑寻枝失笑。   外面黑灯瞎火的,怎么就早安了。   崽崽眨巴眨巴眼,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时间线好像略有混乱。   他揉揉眼,从被子里钻出来,像往常那样跪坐在监护人的腿边,双手捂着他的膝盖。   岑寻枝从最开始的完全麻木,到后来能微弱地感觉到小手上的热量,到现在,已经能完全感知小兔兔的手指了。   休斯和纪攸的会诊结果振奋人心,按照现在的恢复进度,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试着重新站起来了,哪怕还只是借力、扶墙。   起码也是漫长颓靡后,重见天日的第一步。   崽崽每次这样把手放在他膝盖上,都是一种治疗与安抚。   同时,也期待着和家长之间的睡前谈话。   岑寻枝问了他一个今天一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题。   “那个武耀,是你的五哥吗?”   小於愣了一下,随即有些黯然地点点头:“是五哥。”   尽管小於自己很少抱怨,那些惊恐的梦话却骗不了人。   再加上岑寻枝已经向漫漫了解过了情况,确认那熊孩子确实给自家的小崽儿带来很大的心理阴影。   他问:“今天他有欺负你吗?”   拍摄全程他都在场,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小於。   不过还是要向孩子亲自确认了才放心。   崽崽摇摇头:“五哥和小於,不在一个组。”   虽然他偶尔能看见武耀冲他投来的、阴沉沉的目光。   小孩子每次都被吓得一个激灵,然后赶紧到自己的同伴旁边去,尽可能远离武耀。   岑寻枝若有所思。   按照罗导演给的行程表,明天的拍摄就是所有孩子们在一块儿了。   到时候武耀会做出什么来,实在不好说。   幼崽想起什么:“Mama。”   “嗯。”   “小七姐姐说,五哥,想跟我道歉。”   岑寻枝抬眼:“道歉?”   崽崽的神情有些苦恼:“他说,嗯,以前做的事情……很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说,不应该对小於,不好。”   原本武耀的话就不大利索,加上漫漫转述中的连省带漏,再再加上小兔兔有限的表达能力,一段道歉说得支离破碎。   岑寻枝花了一些时间才绕清楚武耀究竟想表达什么,这倒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那个骄纵跋扈的熊孩子,会主动跟小於道歉?   这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然而崽崽也不清楚。   他仰脸看着最信赖的大人:“Mama,我要接受五哥的道歉吗?”   岑寻枝说:“如果你想的话。”   小兔兔低头想了一会儿:“我……嗯,我觉得可以。”   “为什么?”岑寻枝不动声色问,“他以前对你不好。”   “因为,因为他知道错了。”幼崽讲得很认真,“Cici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如果岑寻枝没记错,KFC这句话适用的对象是弗拉夏。   具体什么事儿倒是不记得了。   小於是个非常心软的孩子。   岑寻枝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毕竟,并不是每一次心软都能得到相应的回报——或者说其实并不需要回报,但总不该换来伤害。   岑寻枝捏捏他的兔耳朵。   小於和武耀的事情早在抵达赛瑟纳林之前,他无法干涉,无法撤销。   那是属于小兔子们的童年记忆,是另一个象限、另一颗星球的故事。   不过他并不担心。   原生家庭给予幼崽的伤害,他会慢慢治好它们。   就像小家伙治愈他一样。   崽崽安静了一会儿,又冒出另一个问题:“Mama,小於要原谅他吗?”   “要不要接受道歉”和“要不要原谅”看似很像,或者说仿佛两个先后顺序。   其实有本质上的区别。   “不需要。”成年人语调平稳,“不要一直记恨伤害自己的人,因为仇恨本身对自己就是一种伤害。”他说,“但也不要遗忘。”   小孩懵懵懂懂地听着。   岑寻枝知道大人的理论是没办法直接讲给小孩子听的,换了种更容易听懂的方式:“你还能记得他欺负你的那种疼,是不是?”   幼崽闻言,瑟缩了下。   这样自然的反应是逃不过大人的眼睛的,岑寻枝伸手将他揽到怀里:“你有决定自己是否要淡化那种痛的权利。所以,如果你不想原谅他,就不原谅。”   小兔子软软地靠着成年人,慢慢消化着这样全新的观点。   垂耳兔夫妇只会说,都是兄弟姊妹,要谦让,有些小摩擦很正常,哥哥也不是故意的吧?   但岑寻枝告诉他,不想原谅,就可以不原谅。   不需要为了别人做错的事情,而迫使自己委曲求全。   岑寻枝低头:“但他没有打倒你。现在你变得更勇敢了,是吗?”   崽崽使劲儿点头。   他现在可是很勇敢的小兔子呢!   虽然,这种勇敢更多的是为了mama而出现的哦。   岑寻枝很欣慰。   他养大的孩子要有一身正气,也要有一身傲骨,不会主动去欺负别人,但也绝对不会任由他人欺凌。   然而小於想的却不止自己。   “那mama,也不原谅pa……”小幼崽似乎意识到这个称呼已经不合时宜了,咽了口口水,更改了措辞,“那个人吗?”   岑寻枝一怔。   方才那些理论,的确是他这些年慢慢慢慢悟出来的,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自我开导。   可是。   若真的触及自己骨血最深的伤口,又好像做不到那样洒脱。   记住,也是需要勇气的。   懦弱的人,只敢忘记。   很明显他已经失去前一种的勇气。   在很久以前,他就蔴痹自己去忘记和那个人有关的前尘往事。   幼崽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里,让他被磨蚀得空荡荡的灵魂重新充实。   “不原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平和,“不过,也不需要什么弥补。我的情况和你不同,我更希望……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糟糕的从前,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他捡到了一个孩子。   他的精神力在康复。   他的双腿重新有了知觉。   ——他的人生终于有了痊愈的光亮。   所以,那些黑暗就这样被远远地抛在身后,再也不要回头了。   小兔兔很懂事,看出mama不愿多提那个人,便拉了拉成年人的胳膊,示意该睡觉啦。   睡觉前,自然要进行晚安亲亲。   岑寻枝先低头亲了亲小孩的额头。   幼崽再反过来,抱着mama的脖子,在脸颊上吧唧一下盖个章。   这样,仪式就完成了。   崽崽心满意足,钻到mama的臂弯里阖上眼。   有小特效药在身边,岑寻枝没有过多地沉溺过去的梦魇。   不知为何,却想起了今日所见的另一个人。   他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那双明亮的、热忱的眼眸,因为期待和羞赧而有些颤抖的嘴唇,和讲了好几遍才发出的不连贯话语。   那个主动添加的频段已经躺在他的腕机里。   贴着他的脉搏微微发烫。   他困惑地想起。   ……也不过是想起。 第82章   罗把这个娃综定名为“友情森林”的原因很简单,“森林”既代表着特殊的垂耳兔幼崽们,也代表着拍摄地点,即拉斐尔星的特殊环境。   至于“友情”就更好理解了,要从内容中处处体现,温顺善良的垂耳兔族是可以同人类、同星际任何一个种族和谐相处的。   说得幼儿化一点,那就是大家都可以成为好朋友。   非常符合近期各文明联名呼吁赛瑟纳林取消垂耳兔禁令的大趋势。   正片一共分成三个部分拍摄,第一天是幼崽们和陌生人之间的「友谊」, 第二天是幼崽们和自然之间的「友谊」。   内容很简单,让小朋友们每人领养一株生病的植物,尽可能地照顾它们。   由于第二部 分有提前预告,星网上难免有不同的声音:   【呃呃呃节目组不会让垂耳兔养绒绒草吧,好地狱……】   【我猜也是,戏剧效果直接拉满。】   【拜托,都是小朋友诶,何必搞得这么严格。我小的时候养啥死啥。】   【+1】   【你们根本没懂part two的内核啊,根本不是为了救活植物,那是植物学家做的事;重点在于,要让小朋友明白生命脆弱、值得珍惜,并且尽可能和自己养的花花草草建立情感上的联系。这才是所谓“友情”啊。】   【你字多我听你的。】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懂,那个联邦到底为什么有这种狗屁规定。】   【呃别的地方就算了,我们赛瑟纳林是真的被垂耳兔困扰过啊。】   【我也是赛瑟纳林的,就是想解释一下我们不是无缘无故禁止兔兔入境的,是因为他们数量泛滥、吃光了绒绒草,导致我们唯一的精神力解药失去原材料,才不得已做出这种决定。】   【你们有什么证据那个什么草就是兔兔吃光的?】   【就是大量引进垂耳兔之后,绒绒草开始大面积病死。】   【这只是时间线上的巧合,并不能证明什么吧。】   【那照你这么说,你们已经禁了有一百来年兔兔了,这个草有恢复吗?】   【……没有。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是你们赛瑟纳林星域的水土气候出了什么问题,根本就怪不到兔兔们头上吧!】   线上吵翻天归线上的。   线下的现场还是一派和谐。   吃过早餐,小幼崽们被聚在一块儿。   今天裴桉没有来,是另一个陌生的姐姐给他们发布任务:每个小朋友通过抽签形式领到自己的那盆植物。   小於抽到一株重莲桔梗,他很熟悉这个花,当初认识fufu哥哥的时候,自己就是想给mama送桔梗花来着。   只不过这朵原本应当优雅美丽的花,眼下在他的手中病恹恹、了无生气,看着很是可怜。   主持人姐姐给孩子们分发了一些道具,诸如植物所需的药品,优质的、已经加过肥料的土壤,盛有干净水源的花瓶,还有用简单文字和图画教他们如何给植物治病的指导手册。   每个人拿到的道具是有差别的,但并不是一定是针对各自花草病况而准备。   所以他们还要进行互相交流和交换,直到选择最合适的“诊疗”方式。   东西太重了,崽崽们自己拿不动,于是一人又领到一辆不同颜色的小推车,满载而归。   节目时长有限,花花草草的病不可能在拍摄时间内立刻就好,因此这一part重点不在于最终植物们是否能康复,而是观察幼崽们如何去学习植物的习性,如何合作,更重要的是,能看出他们的本性是不是温柔善良。   崽崽们把各自的小推车停在刚画好区域和线条的“停车场”,然后一块儿排排坐在长椅上。   他们的推车颜色是根据今天穿的衣服决定的,赤橙红绿青蓝紫,加起来就是一条漂亮的彩虹桥。   小朋友们年纪都还小,长椅又高,爬上去坐下来之后短短腿够不着地,在七彩的小推车后面晃啊晃。   一排小萝卜头,把围观群众的心都可爱化了。   考虑到幼崽们的身高和力量,选的植物都不重,小小的花瓶、花盆,足够让崽崽们捧在手里。   他们窸窸窣窣说着话,表情天真无邪,童音绵软可爱。   【呜呜呜我想做小於宝宝的花盆!】   【那我要做公主殿下的花瓶。】   【啊啊啊好想把昔昔栽在我的花园里!】   【这个想法有点可怕了喂。】   【天哪这群宝宝怎么会这么可爱!】   【我学园艺的我能加入他们吗?】   【谢邀,植物专业的,看了下这几个花草病得都不严重,有的甚至只是缺水。节目组给的姑且就称之为特效药吧,不过药效和病情不匹配,只要小孩儿们发现并且交换,很快就能好了。】   【好家伙,那个闪星花是土培的吧,放到水瓶里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   【哈哈哈哈为了给崽崽们布置既复杂且简单的任务,也是够拼的。】   和其他孩子相比,岑小於小朋友有个堪称“作弊”的特殊能力。   他可以和植物沟通,无论是绒绒球星、赛瑟纳林还是帝国的,通通都可以。   拉斐尔星的植物有很本地话的口音,还好小於已经同老爷爷老婆婆熟悉了,否则可能都听不懂。   耳边是其他崽崽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小於低下头,看着小花盆里无精打采的桔梗,在心里问:‘请问,你哪里不舒服呀?’   桔梗原本垂着脑袋的小花瓣一抖。   似乎是不可置信,又转了圈。   ‘你在找什么呀?’小兔兔问。   重莲桔梗不像绒绒草有信息录,小於对它的感知不会像对绒绒草们那般清晰,但也“看”出了桔梗在震惊。   「我的老天。你在跟我说话吗,小兔子?」桔梗难以相信地将花盘转向幼崽。   崽崽点头:‘是呀,我在跟你说话~!’   「我的老天。一只能跟我对话的兔子!这真是太神奇了。」   这朵桔梗颇为drama的语气让小於想起了星萝。   它被他栽种在杏临江苑的花园里,和秘密花园隔着一道光墙,他好久没见它了——这么一想,小兔兔忽然有点儿想家了。   虽然帝国和拉斐尔星也很好,可是,可是只有杏临江苑那幢空空的大房子,才是他最开始和mama一起的家呀。   不对,现在可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幼崽懵懵懂懂地明白,自己要在这个节目里好好表现,多讨人喜欢一点,才会有更多的姨姨叔叔愿意为他争取可以生活在赛瑟纳林的权利。   如果顺利的话,那么未来有一天就可以像现在在帝国一样,不用戴兜帽也不用躲起来,牵着mama的手开心地走在大街上——光是这么想一想,小兔兔就已经提前感知到幸福了。   所以,一定要成为可爱又勇敢的小兔子才可以哦!   崽崽和桔梗叽里咕噜又默不作声说着话,很快明白了它不舒服的原因。   其实他也完全可以和别的小朋友领养的花花草草对话,但一方面,另一方面,mama叮嘱过他不要随便在外人面前展现能力;另一方面,每个小朋友都在认真为自己的新朋友治病,他要尊重大家的努力才行。   小於以外小朋友们大多从来没有饲养过花草,节目组也不会太为难他们,邀请了特约嘉宾,一位花店老板娘,来给孩子们讲解植物的基本习性,并且通过各种方式“漏题”。   崽崽们围着新来的阿姨认真听讲,举起小手积极发问。   在老板娘的强烈暗示后,好几个崽都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植物症结所在,回去研究了。   小於早就知道了桔梗为什么难受,也跟他们一起回去。   然而奇怪的是,他的重莲桔梗不见了。   现在摆在小於那辆淡紫色小推车里的,不是桔梗的小花盆,而是一个玻璃瓶。   竟然被调包了!   小垂耳兔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不明白怎么一眨眼,自己的桔梗朋友换了个身份。   这也是……节目组叔叔阿姨安排的一部分吗?   他双手扒在小推车上往里看。   这个亮晶晶的瓶子,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眼熟。   镜头给了特写。   屏幕前赛瑟纳林的观众集体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不仅是赛瑟纳林人,全星际的观众在看清小推车里面放了什么之后都为小家伙捏了一把汗。   那是一盆绒绒草幼苗。   只有单独的一棵,放在玻璃瓶里。   瓶子里充斥着昂贵的营养液,和能隔绝一切空气中脏东西的过滤器,以及各种能想到的挽救措施,堪称植物的ICU。   之所以如此存放,是因为这株还只是幼苗的绒绒草已经亮得惊人,照得最近的小兔兔要眯着眼才行。   而这种爆发性、仿佛最繁盛时期的光亮,其实是这种植物最典型的濒死特征。   如果只是打蔫儿,发现及时还来得及为草儿们吊个命。   但面前的情况,哪怕是联邦最尖端的科学家、植物学家、农学家轮番上阵,也无法解决。   所有人都笃定,一旦绒绒草进入了光亮爆发期,就不可能有任何办法救活。   这只小兔子当然也不可能。   然而,按照赛瑟纳林法律的说辞,垂耳兔的存在会使健康的绒绒草生病、失去繁殖能力,那么垂耳兔的靠近和触碰当然也会加快它们的死亡。   几亿双眼睛盯着屏幕,而屏幕中那只备受关注和喜爱的小幼崽,正垫着脚去够玻璃瓶。   众目睽睽即将现场见证,垂耳兔一族,到底对绒绒草有没有害?   岑小於小朋友,究竟是绒绒草的杀手还是救星,恶魔还是天使? 第83章   岑寻枝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玻璃瓶里的是绒绒草,这个布置,和休斯给小於的那三棵幼苗的生长环境一模一样。   他蹙起眉。   他倒不担心小崽子和幼苗无法融洽相处,但不得不去想,在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幼崽和主持人之间的互动时,究竟是什么人偷偷调包了植物?   彼时所有的摄像头都跟着崽崽们去了另一个区域,没有留在原地的监控;场外观众同样跟着跑动,就那么恰好,人和机器谁也没看着。   家长和观众都为小孩儿紧张。   小兔兔自己倒是很淡定。   这可是绒绒草诶,他们相处得一直很好嘛。   幼苗太亮了,小於一手捂着眼,趴在小推车边边上踮脚,另一手在车筐里摸索来摸索去。   小筐的体积不大,也就放了玻璃瓶一个东西,很容易就能够着了。   线上线下的观众同时屏住呼吸。   瓶子里的绒绒草,会在被小兔子触碰到的瞬间就死亡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小於拿起瓶子,尽力用自己的小手盖住它过于刺眼的光芒,在小推车旁边蹲下来。   悬浮摄像头自动跟随。   所有人惊奇地发现,那光在孩子的手掌心中竟然变得柔和了一些。   不再是那种隔着屏幕都觉得刺痛的耀眼,起码双目已经可以直视了。   小兔兔小小声打招呼:“你好呀,我是~岑小於哦!”   自从mama给了他一个姓氏之后,现在对别人自我介绍时,小幼崽都一定完完整整连名带姓讲清楚“岑小於”才行。   不管是自己姓岑,还是因为自己是mama的小孩,都可骄傲了呢。   蔫哒哒的幼苗在听见有人同自己讲话以后,倏然抖了抖小芽。   它和此前那朵重莲桔梗一样,对小垂耳兔的沟通能力倍感震惊。   「泥是在跟窝嗦话嘛?」   小於眨了眨眼。   这个口音……好熟悉呀!   休斯叔叔给他的那三棵苗苗就是这样讲话的,此前他还以为是因为幼苗们跟着医生叔叔游离星际、沾染了不同地方的腔调,现在看来,应该就是绒绒草们幼年时期牙牙学语的发音都有点儿奇怪吧?   “是的。”小兔兔点点头,问出最重要的问题,“请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小於可以帮你哦。”   「小鱼似谁?」   “是我~”   「泥叫小鱼。可是,泥妹有鳃,也妹有鳍。泥是什么?」   “我是兔兔。”幼崽想了想,补充上精准信息,“是垂耳兔。”   「垂耳图。」幼苗摇头晃脑,重复着,「泥是图图。是一只小图图。」   它猛然中断了思考,像是人类抬头那样转了转嫩芽:「等会,泥说泥是什么?」   崽崽很有耐心:“是垂耳兔!”   「垂耳图!」这回,绒绒草的声音变得愕然,「什么,泥竟然是一只垂耳图——是那个生活在绒绒球星上的图图嘛?」   崽崽很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家……嗯,我以前的家,在哪里的呀?”   幼苗已经快热泪盈眶了:「窝的老天鹅。泥就是传说中的垂耳图!窝有救了,窝有救了!」   崽崽困惑。   他可是第一次见这棵小苗儿,难道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有那个叫……叫……治愈力了吗?   不应当呀。   他好奇地问:“草草,你认识我嘛?”   「当然不认识!」   “?”   「可是窝听说过泥……不对不对,准确来嗦,是听过泥们的种族。窝麻麻,和窝麻麻的麻麻,和窝麻麻的麻麻的麻麻,都听过!只要遇到垂耳图,窝们的遗传病就有救了!」   这番话让小幼崽震惊了。   且不提一棵小草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有多大年纪……   遗传病,是什么?   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会比mama的病还严重吗?   可是,为什么说只要遇到兔兔们,就能好呢?   小於正疑惑不解,幼苗使劲儿伸着小芽芽拍了拍玻璃瓶的内壁:「图图!图图!」   小於把瓶子举起来,试图和幼苗“对视”:“怎么呀?”   「图图,可以拜托泥摸摸窝嘛?」   小於愣了下:“怎么……摸摸?”   「打开这个该死的盖子!窝快要喘不过气了!」幼苗的声音带上哭腔,「窝从小时候就被关在这里了!」   小……时候?   同样年纪还很小的崽崽困惑地想,现在的小苗也就手指那么高,那它小时候,该有多小呀?   幼苗还在哭唧唧,求他把自己放出来。   小於很犹豫。   当初医生叔叔把三棵苗苗交给他的时候,特意叮嘱过,可以多多陪伴、多多聊天,但是不能随便打开玻璃瓶。   里面密闭的营养液环境是维持绒绒草们生命的唯一途径,一旦贸然打开,外面的空气很有可能会直接致死。   见兔兔幼崽面露踌躇,草草幼苗认真道:「图图,不管别人嗦什么,泥都不要相信。窝麻麻的麻麻的麻麻说了,只有图图才能救我们!」   小於还是不放心:“可是……万一你出来了,不舒服,怎么办?”   幼苗嘤嘤道:「窝简直想不出还有哪里比这里更不舒服了!」   “那……”   「相信我,图图,勇敢地打开!」它挥了挥小叶片,光亮一闪一闪,「啾啾窝吧!啾啾!」   小兔兔心软,最听不得如此痛苦的呼救声。   好吧,他想,那自己就救救它好啦。   见小幼崽作势要拧盖玻璃瓶的密封盖,观众们心都揪起来了:   【别啊我的崽!】   【天哪,这盖子一开,就算本来没对绒绒草有什么伤害,也肯定活不下来了。】   【兔宝宝别做傻事!!】   【设计这个环节的人真的好狠毒。就是看我们崽好不容易火起来,想败坏他的名声吧?】   【讲道理,原本的环节是没问题的,不应该怪那个调包的人吗?】   【天哪,节目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往坑里跳?没人阻止?】   【你们看到现场观众的repo了吗,节目组本来想暂停的,但於宝爸爸没让。】   【?这是为啥?让自家崽在全星际观众面前丢脸,这还是亲爹吗?】   【明显不是亲爹好伐,都不是一个种族的……】   【这么说,难道家长知道小孩有点什么特殊能力?】   【你们不觉得吗,这个草原本特别亮,崽跟它嘀嘀咕咕一会儿,现在黯淡多了。这是恶化吗?】   【一看你就没见过绒绒草,这是好转!绒绒草越亮,越逼近死亡。】   【呃所以你们说的於宝爸爸是谁?】   【之前“草草”直播间最后那个镜头就是。超级大帅哥!】   【说帅哥我可就不困了啊。】   【什么帅哥,那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   玻璃瓶用的密封阀并不难开,正常情况下,这种赛瑟纳林最珍贵的植物都是要保存在最严格把守的实验室里的,没人会肆意破坏,所以也不需要太严防死守。   而且在实验室条件下,玻璃瓶里的营养液和其他培植环境也是需要定期更换的,不可能设计成一次性的封条。   就算是三四岁的小朋友,也可以轻松地拧开。   成年期的绒绒草长得很像帝国常见的绣球花,只不过通体翠绿;幼年期的绒绒草却还只是一棵光秃秃的小苗。   现在这棵光秃秃的小苗努力用叶片攀着滑溜溜的玻璃向上,终于迎来了重见天日。   它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呛!!   从还是一颗小小的种子起,就被封存进了玻璃瓶,它每天接触的都是最纯净的营养液,和被净化过后的空气,是棵相当娇弱的小幼苗。   乍一下离开乌托邦,接触“凶险”的真实世界,根本就受不了。   苗苗大力咳嗽起来,声音也像是被扼住了脖子:「图——图图,快!啾啾窝啊——」   它使劲儿向上晃着小芽,像是掉下悬崖的人最后的求救。   小兔兔连忙把自己的手指递过去。   苗苗勾住崽崽的食指,颤巍巍的小叶片大力抱住它的指尖。   贴上去的霎那,污浊的、充斥着整个根系的空气,像是突然得到了净化,骤然变得纯净。   不仅如此,幼苗从破土而出开始就一直病恹恹,不是头重脚轻就是这儿疼那儿酸。   它只明白自己不舒服,却以为所有绒绒草天生就该不舒服,不知道这叫生病,而非常态。   直到小兔子的贴贴,叫它所有的不适顷刻间烟消云散,整棵苗焕然一新!   幼苗惊讶极了,柔弱地缠着小兔子的手指:「天哪,图图,这是泥的能力吗?」   崽崽用另外一边手指轻柔地碰了碰小叶片:“什么呀?”   「不愧是图图!真的可以!窝就知道窝麻麻不会骗窝,窝麻麻的麻麻也不会骗她!」   小苗苗绕着小兔兔的手指,快乐极了。   它长这么大(虽然也不是很大)还从来没有如此通体舒畅的感觉,整棵苗从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中脱胎换骨。   它的长辈,长辈的长辈,长辈的长辈的长辈,都只听说过垂耳兔族的靠近是对绒绒草有利的。   可是谁也没真正见过垂耳兔,连想都想象不出来,有利究竟是个怎么有利法。   现在,它得到了这次宝贵的经历。   小垂耳兔给了它第二次新生的机会。   小苗用叶片亲昵地蹭了蹭小於的手指:「图图,泥真嚎。谢谢泥!真是太谢谢泥啦!」   小於想起了自己在被圣树变回小兔子的那段时间,mama会把自己放在肩膀上蹭一蹭。   他有样学样,抬手把小苗儿放在脸颊边,用自己软软的小脸蛋和小叶子进行贴贴。   绒绒草幼苗的光亮在快乐地闪烁了几下之后,缓慢地,彻底地熄灭。   它成了“友情森林”正片第二part中,第一棵痊愈的植物。   也是赛瑟纳林百年来,第一株康复的绒绒草。 第84章   赛瑟纳林,首都星。   边临松今天刚到议院就看见秘书拿着PADD急匆匆过来,二话不说开始给他放“友情森林”的视频。   议长最近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压缩再压缩,哪儿有那个闲工夫看综艺,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然而秘书办事向来妥帖,绝不可能在他忙的焦头烂额时做无关紧要还浪费时间的事。   边临松定了定神,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然后就看见了那只垂耳兔幼崽治好了奄奄一息的绒绒草。   这只小兔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最熟悉的、也颇为想念的岑小於小朋友。   边临松愕然。   他大概知道,小於可以和绒绒草和平共处,因为岑寻枝家秘密花园里他移栽过去的那些绒绒草没有因为小家伙的出现而恶化。   他同样清楚,小於对岑寻枝的精神力损伤痛是有安抚效果的。   然而,垂耳兔治愈绒绒草。   这真的可能吗?   根本就是违反了联邦百年铁律,更是违背了几代人的认知。   “这是……真的?”边临松耸着眉头,不得不质疑,“没有任何的剪辑、拼贴或者其他后期?”   秘书点点头:“第一帝国那边的星网已经出了官方公示,的确是无修改的原视频。而且有很多现场观众也可以证明。”   边临松的脸色沉了下来。   秘书并不知道他认识视频中现在已经成了全联邦讨论度最高人物的小朋友,还疑心上司对此仍持质疑态度、或者心生不满,小心翼翼补充:“边先生,现在星际舆论对我们……很不利。”   不用他说,边临松也能想象得到,此视频一出星网上得炸锅成啥样。   联邦之外,人人将对赛瑟纳林此前严苛的法律和残忍的习俗进行声讨;   联邦之内更是不得了,任谁不要质疑一番,这么多年来我们遵守的“惯例”真的是对的吗?   究竟是谁最先提出和散播垂耳兔会危害绒绒草的理论?   怀着怎样叵测居心,将那样柔软善良的种族全数赶出联邦星域?   又是谁,污蔑、造谣和陷害垂耳兔对绒绒草的治愈能力?   以及更切身相关的——这个国度曾经的领导者如此颠倒黑白,制定完全不符合事实的律法,叫民众们如何相信现在的联邦就真的能维护他们的权益?   下一个被栽赃的,会不会就轮到自己?   边临松恍然意识到今早为何打不开联邦公民意见箱的站点,还以为是网络维护;   现在想来,多半是服务机已经被雪花般飞来的投诉信塞爆了。   前人所做错的事,眼下,压力却全都来到他这一届议会的肩上。   边临松捏了捏鼻梁,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痛。   “对了,议长,还有另一件事。”   秘书一脸沉重,将PADD的另一份文件调出来。   最上面赫然一行粗体字:   《星际联盟决议293-85-2:关于督促赛瑟纳林联邦重新考虑接收垂耳兔种族的指导方案》   一,呼吁赛瑟纳林联邦重新审视垂耳兔种族的文化和社会贡献,以促进多样性和包容性;   二,建议赛瑟纳林联邦成立专家小组,重新调查研究垂耳兔种族在星域内与绒绒草族群的相互影响;   三,提议赛瑟纳林联邦与邻近星域已接收垂耳兔种族的国度进行经验交流和实践分享;   四,……   民间的声音弥漫宇宙之后,官方接踵而至。   “边先生,议员们都在会议室等您。常任理事全部到齐了。”   “……我知道了。”   *   人类帝国,拉斐尔星。   “黑缪斯号”上的活动室里,幼崽们聚在这儿,集体围观那棵被小於治好的绒绒草幼苗。   孩子们七嘴八舌:   “这是什么呀,我第一次见!”   “我也是我也是。好漂亮的小草。”   “它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好像可以耶。”   “小於小於,你是怎么治好它的?”   “我、我也不知道呀……”   “小於真的好厉害哦!”   “我弟弟可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小兔子呢。”   “兔兔,好。”   小朋友聊天的话题总是转换得飞快,上一秒还在好奇这株没见过的、随着他们的对话高兴地扭来扭去的小草,下一秒俨然岑小於夸夸彩虹屁团。   小兔兔被他们说得都不好意思了,坐在幼崽们的最中间,捧着玻璃瓶,满眼都是开心。   那棵幸运的、被救活的幼苗也很通人性,用小叶片趴在玻璃瓶的瓶口,听着孩子们说话,时不时碰一碰小於的手指,跟着摇头晃脑。   节目组正在旁边的会议室调查调包的人究竟是谁干的。   但凡今天遇上的不是岑小於,而是别人,很有可能就会造成巨大的直播事故——甚至不止是直播上的事故。   岑寻枝在活动室看着孩子们,靳主动要求留下来陪他。   他们简单地交换了信息后,靳得知岑寻枝和自己一样是士兵,而且已经是将衔,非常吃惊。   他服役的舰队在诺厄星,而诺厄星的总指挥官郁延跟岑寻枝差不多年纪,前些年伏龙有功,升至上校军衔,已经是这个年龄不得了的跃升。   岑寻枝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少将。   可是他又说,退伍好几年了。   结合他双腿的情况,靳其实也能猜到大约发生了什么事。   轻飘飘的几句话,不知带过了多少动荡,听着叫人心里发酸。   年轻的士兵善解人意,并不过多追问,转而开始讲起诺厄星的奇妙风光。   一半沙漠,一半森林。   一半荒芜,一半丰沛。   一半深红,一半浓绿。   非常迷人的星球。   据说在郁指挥官调任之前,诺厄星也是拉斐尔星这种无人问津的偏僻落后星球。   郁延上任几年后,大力整顿治安,帮助当地ZF以奇妙的景观为招牌打造特色旅游业吸引游客,效果明朗,星球经济和各方面蒸蒸日上。   靳其实去了也没多久,却已经深深爱上了那颗抹茶红豆般的美丽星球。   他想,自己就算是退伍,也很愿意以后留在诺厄星上。   他邀请岑寻枝(现在是以“长官”为称呼)有空也去诺厄星观光,自己可以全程招待。   说完才觉得不妥——自己跟对方才认识几天啊,就讲这么自来熟的话,不会被讨厌吧   好不容易循序渐进的搭讪,就这么被自己的唐突毁于一旦。   靳懊恼地想把舌头咽回去。   “……好啊。”   年轻人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岑寻枝并没有看他,目光仍柔和地看着那边的孩子们:“垂耳兔也可以去的吧?”   靳愣了下,连忙点头:“当、当、当然!帝国哪里都很欢迎小兔子们……我们郁长官也很喜欢小动物的,他养了一只灵兽,还有一只龙崽来着……”   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岑寻枝也没听见。   他的腕机同时响起。   梁施拨来的视讯。   他向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要先接听。   靳立刻反应过来,快步离开,加入小朋友们的队伍,半趴在桌上问他们在聊什么。   时不时回头瞄一眼。   遗憾的是,心上人的注意力彻底没放在自己这儿。   腕机另一端,是梁施和程。   他们看到了“友情森林”那些已经在星网上疯传的片段,连忙联系上关心一下情况。   意料之中。   岑寻枝声如叹息:“这个啊……”   也不仅是梁施和程,垂耳兔可以治愈绒绒草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赛瑟纳林全星域。   所有人都在想,都在问,到底怎么回事?   事实已经证明,综艺里的小兔子可以治好一棵濒死的绒绒草。   接下来的问题在于,这是这只小幼崽的独门绝技,还是所有垂耳兔都可以?   垂耳兔和绒绒草,究竟能否和平相处?   另一些常年受精神力疾病困扰的人则欢欣鼓舞,既然这个孩子可以治愈绒绒草,那么他们的精神力就能够重新得到绒绒草入药的制品治疗——他们的病是不是也有救了?   今日收工后,休斯作为节目组随行医生(他的星际游医招牌还是很响亮的,居然在这儿也能混上用处),对嘉宾中的三只小垂耳兔先进行了体检,确认他们没有异常后,让他们一块儿站在那棵绒绒草幼苗前。   小於还是有点儿怵五哥,漫漫主动选择了男孩们的中间。   幼崽们按照医生的指令,依次触碰上小苗苗。   休斯仔细记录着幼苗的反应。   绒绒草幼苗对兔兔们的靠近倍感欢乐,雀跃地跳起了舞。   尤其是在被小於碰到时,华尔兹都快扭成桑巴了。   接着,已经快要成半个植物学家(绒绒草科专职)的休斯又检查了幼苗被他们每一个人触碰后的状态。   初步可以确认,像个小医生那样治愈已经生病的绒绒草,是只有岑小於小朋友才能做到的事。   但其他的小兔子对绒绒草的生长也是有利的。   他又把几颗珍贵的绒绒草种子,分别交给三只小兔子,让他们担任起小小保育员的职责。   只要有合适的环境,绒绒草破土非常快。   休斯控制变量,不仅让孩子们分别照顾一颗种子,还给了自己、纪攸和裴桉一人一颗。   虽然裴导不明白为什么被选中的人是自己。   总之,现在有了垂耳兔,赛瑟纳林人,人类和凤凰,四个不同实验对象。   其他所有的条件都尽可能保持一致,看的就是垂耳兔和绒绒草之间究竟是否存在赛瑟纳林百年传闻中的那样、你死我活的二选一困境。   岑寻枝远远看着,那棵救活的小幼苗从瓶口爬到了小於的手指上,用叶片抱着他不肯松开,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大的能量源。   小於和漫漫都动作温柔地摸摸它的小芽儿。   就连武耀也满脸好奇。   “我想,我们的认识一直是错的。”岑寻枝对梁施和程道,“垂耳兔和绒绒草之间——应当是伴生关系。” 第85章   很快,迎来了“友情森林”正片最后一天的拍摄。   工作人员看着集合的小萝卜头们,都有些不舍。   这档综艺不知道会不会有后续,就算有,也不知能不能够原班人马。   今天一别,宇宙之大再想相见,可就难了。   尤其是小於这样可爱的宝宝,谁不想天天见到呀?   只要看到他对自己甜甜一笑,一整天的心情都会被点亮。   这几天他们都是趁着拍摄休息间隙,各种和小兔兔贴贴抱抱,不是给他塞小零食就是送玩具。   恨不得把全世界美好的东西,都送到孩子的小手中。   以后要是看不见,真的会天天想念。   真想问问小於爸爸,能不能给孩子弄个正式的直播间,每天都播一会儿啊?   最后一part的内容是“友情森林”官博在特别前瞻片播出之后,于星网上征集出来的——迷宫。   小朋友们依然要随机分成两组,寻找线索,获得道具,最终找到正确的、离开迷宫的道路。   这一回,小於和西盐、武耀分在了蓝组,其他孩子在红组。   前两次分组都避开了五哥,没想到这一次的运气还是不太好。   虽然五哥上次托七姐跟自己说了道歉,然而后来见到他时,五哥依旧是那副鼻孔朝天、谁也看不上的模样。   只不过没有再主动来招惹他,而是离得远远的,阴沉沉盯着呗其他崽崽和大人簇拥在中心、捧在手心的小十七。   要是被小於撞上了视线,武耀就立刻扭头,装作一副“我才不在乎呢”的样子。   有时候还会特别委屈地看着他,好像被冷落的那个人是自己。   搞得小於一头问号。   这,这到底是干什么呀?   他问过小七姐姐,姐姐撇撇嘴说,别管他想什么啦,他那个人就是很难理解的,我们玩得开心就好!   小兔兔懵懵懂懂点头。   虽然五哥这样子真的很奇怪,可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处理每个小朋友都想中午吃饭的时候跟他坐一起——没有时间浪费哦。   迷宫墙的高度是以以孩子们中最大的武耀的身高为标准的,地形的特殊性决定了摄像师无法进入手持拍摄,这一场全都启用悬浮自动跟随的摄像头。   换句话说,能不能走出迷宫,大人是不能帮忙的,全都要靠孩子们自己。   每个孩子的脖子上都挂了哨子,如果他们真的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或者实在走不出去,想要退出,只要吹响哨子,就会有工作人员去接。   崽崽们在出发前一个个小脸坚定:“一定会努力走完,不会放弃哒!”   节目名称是“友情森林”,然而今天之前,几乎没有出现过森林元素。   为了弥补这一遗憾,今年的迷宫布景完全是按照森林打造的,连迷宫墙上密密匝匝的藤蔓都是完全仿真,还开着拉斐尔星特有的小花朵。   仿真藤蔓内部是泡沫板搭建而成,这样即便出现意外“墙塌了”,也不会对孩子造成伤害。   所有的道路均铺着厚厚的、如同草坪的地毯,转角还会放上森林里小动物的卡通塑像。   蓝组的孩子们都穿了很符合分组名称的蓝衣服:   武耀是件深海蓝的棒球T恤和白色运动裤;   西盐选了和自己眼眸颜色一样的天蓝色格裙和白色上衣;   小於的则是雾蓝色的开衫配白色鸭舌帽,开衫的衣领上夹了一只小猫咪形状的夹子   看上去清清爽爽,叫人心情都舒畅宁静起来。   小於牵着西盐,武耀跟在后面,率先出发。   崽崽们很快遇到第一个岔路口,这是一道匹配题。   面板的第一行是几只小动物,第二行则是不同的食物,需要小朋友进行连线。   如果回答正确,将会掉落箭头,告诉他们接下来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这种难度的问题很适合三四岁的小於和盐盐,九岁的武耀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于回答。   小於连上了梅花鹿——草,鸬鹚——鱼,大象——树叶。   还剩两组,动物是雀鸟和蝴蝶,食物则是两朵花。   小於很疑惑,为什么都是花呢?   西盐见他好久没有回答,上前,接替他回答。   毫不犹豫将雀鸟连上那朵像向日葵的黄花,而蝴蝶则连了另一朵秀气很多的小蓝花。   小於:“为什么这样选呀?”   西盐指了指那只小鸟的图片:“是啾啾哥哥。”   小於惊讶。   他知道西盐口中的“啾啾哥哥”就是纪攸。   原来,小鸟朋友喜欢吃向日葵吗?   弹幕看着镜头里呆呆的小兔子,笑开了:   【我真的笑死,节目组怎么选的,用小皇后的童年照哈哈哈哈!】   【这题随便来个帝国人都会啊,殿下最喜欢的太阳花嘛。】   【好奸诈啊节目组,不是帝国人哪里会认出来嘛!】   【我不是帝国的,我还在疑惑呢,鸟啥时候也改吃花了……】   【严格来说是花种哦,太阳花的花种是我们皇后殿下最爱的食物啦。】   【小公主一眼就认出来了XDD】   【算是一种姑嫂(划掉)情深吧。】   【於於崽,错不在你,要怪就怪你没生在帝国吧!】   【说起来有人知道崽崽是哪里的吗?】   【没透露过。於爸之前在直播间露过脸,但是后来就搜不到了,反正不是帝国人。】   全部连线完成后,果然掉落了一个冲着左边指的纸牌箭头。   蓝组的崽崽们继续前进。   不一会儿,走到了头。   崽崽们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发现路。   难道要顺着藤蔓爬墙、翻过去吗?   不对不对,应该不是这种设计。   小於认真地观察着藤蔓,发现有一圈的颜色和其他不太一样。   他拨了拨它们,看见一扇几乎隐形在藤蔓中的门。   幼崽惊喜地回头告诉同伴:“这里可以出去!”   武耀差点儿准备原路返回,闻言刹住车。   他走过来,小於立刻往旁边让。   小少年皱着眉:“你那么怕我干什么?我有这么可怕?”   小於条件反射点点头,又在看见五哥扬起的眉毛之后赶紧摇头。   武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看他,打量着面前的门。   他抡起拳头敲了几下,本应是泡沫板的墙体居然纹丝不动。   “要不,我踹一脚试试看吧。”他嘀咕。   “别、别!”小於连忙阻止,“AnnAnn说,不可以损坏。”   武耀:“可是这玩意儿根本不动嘛。不踹开怎么开?你有钥匙?”   小於也为难。   这门他已经看过了,既不像杏临江苑的门那样可以滑动、或者用密码,也不像森林边缘的爷爷奶奶家有钥匙孔和把手。   到底要怎么打开呢?   Mama说,遇到难题,要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小兔兔拦住哥哥的暴力举动,咬着手指,再一次认认真真观察这扇门。   门框的藤蔓和其他墙体的深绿色不太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认出来那里不同寻常。   既然如此,一定还有别的地方异常才对。   小於在家里(现在在孩子的心中,只有杏临江苑才能称之为「家」)玩过一板特殊的拼图,上面有部分图案非常相近,几乎看不出差别,很容易拼错位置。   这个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关掉灯。   拼图是荧光的,黑暗里,它们能组成另一个简单的形状。   关灯。   关灯……   小於忽然有了想法。   他在草坪地毯上坐下,小手托腮,闭上眼睛。   武耀被他的行为搞得一愣:“干嘛突然打坐?你这是放弃了?”   小兔兔还没回答,小公主先开口了:“请你安静。”   武耀已经领会过这个小女孩看似风轻云淡、实则雷霆万钧的威严,立马闭嘴。   小於感激于西盐的解围,抬头晃了晃她的手。   盐盐顺势在他旁边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托腮、闭眼。   若是换个孩子,一定会和武耀一样问小於在做什么。   但西盐天生缺乏包括好奇心在内的情感波动,安安静静待在一旁,对她来说就足够。   小兔兔重新闭上眼,黑暗如同帷幕一般降下。   他静下心,寻找,寻找。   迷宫和之前直接去街上不同,是在一个专门的场地里,非常安静。   既没有围观的粉丝们,也没有其他工作人员打扰。   这时候连西盐和武耀都不再说话,崽崽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呼吸。   呼吸。   静默。   静默。   ……就在这时,他忽然在寂静中捕捉到一丝细弱的声音。   不,不止一丝。   ‘好无聊哦,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想什么呢,都来这儿了还想出去?’   ‘听说明天就会把我们全部拆除,到时候就能走啦。’   ‘这群小孩到底能不能找到我们,我持怀疑态度。’   ‘我也一样。’   ‘啊啊啊啊,来人带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在这儿了!’   小於猛地睁开眼。   他找的就是这个!   既然门和其他的假藤蔓不同,那么可以开门的方式,那个隐藏在藤蔓中的“钥匙”,一定也有所不同。   他试着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在更容易集中的黑暗中搜寻了下,果然找到了那几株不同的、并非装饰品,而是真正鲜活的藤蔓。   他可以和植物沟通,当然也能在一片死气沉沉中听见真正的植物讲话。   幼崽通过之前记住的位置,顺利地找到了门上唯一一块由真藤蔓组成的部分。   稍微用了点儿力,此前连高壮的武耀都捶不开的门,就这么被小小只的兔崽推开了。   摄像机前的工作人员和屏幕前的观众都忍不住为他喝彩。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小於是“听”见的,无论如何,能这么快找出拼图中唯一的不同,实在很值得夸奖。   小公主也没有吝啬自己的赞扬,冲他比拇指:“兔兔,聪明!”   小於弯起眼睛,拉着她的手,还回头看了眼五哥,确保后者没有掉队。   孩子们一起跨进这扇门。   此时,迷宫的进度条已经到达2/3。   还剩下最后一个关卡。 第86章   武耀怒气冲冲走在最前面,受够了这个节目。   他自认在家是众小兔子的老大,享受了九年前呼后拥的美好时光,一定是自己的兔格魅力造成的;   那么上这个综艺、赢得他人的喜爱也很简单,必然是一呼百应,成为人群中最闪亮的星。   然而事实和他的想象完全相反。   他不仅没有受欢迎,反而成了人人排挤、人人嘲讽的那个笑话。   同行的小嘉宾们都离他远远的,工作人员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外面狂热的粉丝群更是没有一个为他而来。   而他憧憬的那些,全都发生在了小十七身上。   所有崽崽都围着小十七转,粘着他,吃饭分组玩游戏都要和他一块儿;   每一个工作人员都特别喜欢他,一有空就亲亲抱抱举高高;   粉丝群的灯牌、横幅、应援物,90%画的都是小十七。   武耀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那个瘦瘦小小爱哭的小十七,究竟为什么这样受欢迎。   高大帅气且睿智的自己,怎么就没人欣赏呢?   这些人不会是视力有问题吧?   最后一天的迷宫解题环节,小十七又是出风头的那个。   反观自己,要么是嫌连线太简单不屑于去做,要么是找真正藤蔓出不上任何力。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淹没了小少年。   他走得太快,后面两个小的跟不上,尤其盐盐本身又是慢性子的孩子。   小於还记得出发前主持人说,他们是一个团队,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一块儿。   幼崽又要紧紧牵着妹妹的手,又要盯着哥哥不能离得太远,很忙碌。   “五、五哥,走慢一点呀!”   糯糯的小奶音从身后传来。   武耀听着更烦躁了。   好吧,他承认,这几天接触下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弟弟是有点……反正只是有一点点可爱。   但这样就会显得自己很蠢吧!   他才不要觉得笨蛋小十七可爱。   武耀非但没有放慢脚步,反而又加快了。   然后被新一道关卡拦住。   小於和西盐气喘吁吁赶上,呆在原地。   前面的迷宫墙和草坪地毯都是满眼绿意,很有森林茂密树丛的感觉。   这一道关卡终于显现出森林的另一种景观:河流。   小河并不深,就算是幼儿园小朋友进去也可以站起来。   但河里摆放着许多鳄鱼、河马的充气玩具,这就意味着,是不可以直接淌过去的,否则会被河里的动物咬到。   小河很宽,就算是小兔子们引以为傲的蹦跳能力也无法抵达对岸。   孩子们很犯愁:这要怎么过去呢?   “兔兔。”   西盐扯了扯他的袖子,小手朝上面一指。   小於顺着她的方向抬起头,看见一棵仿真的榕树上拴了一条看起来是小船的东西。   看起来,这就是他们渡河的交通工具了。   可是船拴在树上,要怎么弄下来?   小於绕着那棵大榕树转了几圈,惊喜地发现枝叶间有一个红色的按钮,用来控制放下或者吊起船的滑轮。   小兔子在树下蹦跶蹦跶,高高地举起手,试了好几次还是够不着。   他跑过去问西盐:“请问你可以帮我吗?”   小女孩看着他,很慢地点了下头。   想抱起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是有点儿困难的,小兔兔努力一番,还是做到了。   他举着盐盐,盐盐也努力伸长小胳膊——   可是距离按钮还是有一截他们无法突破的距离。   小於把西盐放在地上,两只崽崽垂头丧气。   要是再多吃点儿饭、多喝牛奶,再长高一点点就好啦。   小兔兔的余光瞄了好几次哥哥,其实武耀的身高加自己或者盐盐的完全够。   但是,完全不敢求助。   五哥肯定不会答应的,五哥根本不屑于跟他们这群小屁孩做什么幼稚的游戏。   两只三岁的小幼崽继续想办法,比如用树枝戳戳,比如用石头扔扔。   全都失败了。   这一关考验的就是合作,如果换成红组的孩子们,都比小於和西盐要大一些,随便谁抱谁都能够着。   只有年纪最小的两只没办法通过合作达成,必须要求助别人。   小於咬了咬嘴唇,犹豫半晌,还是鼓起勇气走向武耀。   武耀嬉皮笑脸的时候看着可怕,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可怕。   小於看见他条件反射就想跑,可是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要坚持住!   “那个,五哥……”他声音越来越小,也不敢直视武耀,“请问,请问你可不可以——诶诶~?”   话还没说完,整个崽已经被抱起来了。   武耀一个字没说,拦腰把小崽儿抱起来,像端个什么玩具似的一路端到树下,毫不费劲高高举起。   这回,红色按钮近在咫尺。   小於用力一拍,旁边的滑轮装置吱吱呀呀滚动起来。   不一会儿,那艘船便稳稳落入水中。   小於同样被放下来,战战兢兢想说什么,被武耀皱着眉不耐烦地打断:“别耽误时间,赶紧上船。”   然而没那么简单。   船是放下来了,但还有一道障碍等着他们。   船身标着一行字:   载重<40磅。   两个小的不认识字,只认识那个数字。   他们向大的求助:“五哥,这上面写了什么呀?什么……30?”   武耀抱臂,黑着脸。   由于种族问题,垂耳兔比同龄的人类幼崽要轻很多;西盐因为特殊的血统,同样很轻。   然而再轻,这艘小船还是载不了三个人。   要么是那两个小的,他们体重都不会超过二十磅;   要么只有三十几磅的武耀自己。   没有第三种组合的可能。   对于小少年来说,现在就是一道非常简单的选择题:自己独自过河,还是把机会让给弟弟妹妹。   小於和西盐还蹲在船边观察这艘看起来薄如蝉翼的小船,时不时伸出小手戳一戳,看看安全性如何。   不仅有限制重量,这船还是纸糊的,至多只能支撑一次航行。   等不到返航,就要被水浸透、破破烂烂了。   若是按照武耀以前的性格,现在肯定推开俩小的自己上船去了,第一个走出迷宫就算没有官方奖励,听起来也是很值得骄傲的,他在家做什么都会这样争着抢着第一,不顾别人的感受。   可是。   他又想起拉斐尔星上的人们看着他冷漠的、略带嫌恶的目光。   想起其他小孩看见他就扭开头的样子。   想起小十七对别人都笑得很甜、对自己就永远怯生生。   武耀咬咬牙,作出决定:“……我,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小於呆了呆。   反应过来后,急切道:“五哥,我们、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武耀沉着脸:“还有什么办法?”   小於也想不出。   游戏规则如此,根本不是这么年幼的小朋友能找出漏洞的。   “快点上船,一会儿要泡烂了!”   武耀不由分说,一手夹起一个小孩扔到船上,用力一推。   纸船飘飘荡荡,朝着画有终点线的彼岸飘去。   武耀站在岸边,先是红着眼睛死死瞪着小船。   没坚持多一会儿,转过身去。   刚一转身,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这个环节的设计其实颇有心机,需要一个孩子主动退出,而退出的孩子会在同伴们渡河之后,顺着指引找到另一条离开迷宫的路。   取舍,谦让,得失,这都是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一定会学到的事情。   娃综嘛,总是要有点教育意义。   不仅是蓝组,待会儿红组年龄差不多大的三只崽崽的任务也是同样。   然而武耀已经没有心思继续这个游戏了,放弃登船对他来说,就是天塌般的打击。   这不仅是输掉,或者说放弃一个游戏,更是放弃了他以前从未遭受伤害的自尊心和莫名其妙的骄傲。   他没有上船,是因为他终于承认,自己好像并不是受欢迎的小孩。   从这一刻起,武耀嚎啕大哭。   一直哭到大人来把他抱出迷宫、告诉他已经结束了,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长这么大没有流过如此多的眼泪。   父母和节目组导演轮番劝,谁来都没有用。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只小手伸过来,给他递了一块手帕。   他想都不想,嚎啕着一把打掉。   干干净净的手帕掉在地上,沾了灰。   然后是一声小小的叹气声。   “哥哥。”   ……这声音好熟悉。   武耀泪眼朦胧,看见小十七。   小兔兔耷拉着两边浅灰色的毛茸茸耳朵,蹲在他面前。   小脸很严肃。   “哥哥,我以前,真的很怕你。”   武耀的嚎啕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突然中断。   幼崽像个小大人似的又叹了口气。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   “经常想,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呢?”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细细柔柔的,可不像武耀听过的、向新家长撒娇的那种软绵绵,而是和神情一样严肃,像朗读一份公开声明。   “现在我知道了,这不是我的原因。”   “是因为先生和夫人总是把最好的给你,让你觉得,所有人都该顺着你,不能有一点忤逆。”   旁边哄着儿子的垂耳兔夫人闻言发出一声抽泣。   ‘先生’,‘夫人’。   这个孩子,他们的小十七,已经不再称呼他们为爸爸妈妈了。   小於听见垂耳兔夫人的啜泣,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继续对武耀讲。   “哥哥,其实现在,小於还是不喜欢你。怕你。”   “Mama——我mama也说,我可以不用原谅你。”   这话说得武耀心脏直往下坠。   少年揉了揉眼,带着哭腔:“你、你什么意思,你过来,就是要看我笑话的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我是来跟五哥说谢谢。谢谢你,把小船让给了我和盐盐妹妹。”   武耀直愣愣盯着他:“然后呢?就没了?”   小於点头。   武耀的哭腔更甚:“所以你还是来看我笑话的!你就是想嘲笑我,根本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愤,干脆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一会儿顺时针旋转,一会儿逆时针旋转。   一个扫堂腿,差点儿把小於给绊着。   还好兔崽崽灵活一蹦,离开了危险区域。   垂耳兔先生看得直叹气,顾不上另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先去哄大的。   小於站在原地看着,兔耳朵动了动。   还是一样的。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垂耳兔先生依旧不会先看自己一眼。   五哥问,是不是没有别的话想说。   没错,除了为今天游戏里的道谢,他是真的没什么要讲的了。   他还记得以前五哥欺负他时的痛和伤心,所以,不想原谅。   除此以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所以干脆不要说了。   不知为何,站在曾经的亲人、如今的一家三口面前,崽崽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种孤零零的、谁都嫌弃、没有人爱的状态中。   不行不行,他已经不孤独了,也不该为这些人而难过。   此地不宜久留。   幼崽抱住自己的小耳朵,这是能给予安全感的动作。   他吸了吸鼻子,转身要走。   “十七——小於,你等等,等等妈妈。”   垂耳兔夫人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   小於停下来,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夫人。”   垂耳兔夫人眼圈都红了:“你不愿意叫我妈妈了吗?”   小孩子静静地望着她,紫灵灵的大眼睛很安静。   不会了。   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个mama。   是他很爱、也很爱他的mama。   无论垂耳兔夫人怎么讲、怎么劝,小於依旧只用“夫人”这样客气而疏远的称呼。   垂耳兔夫人不停地用手绢擦着眼泪:“小於,宝宝,你知道的,妈妈本来没有想卖掉你。你应该留在家里,留在我们身边。”   她这话倒是不假,当天在兔贩子来家里挑新一窝满三岁幼崽时,她和丈夫的确没想过要卖小於。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疼爱这个孩子,纯粹是因为,化形残缺的小兔崽会引来各种争端。   他们只会生和卖,管不了“售后”,宁可让这个收不回去耳朵的小十七砸在手里。   小於仰脸望着她,总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曾经,她是他的妈妈。   曾经,他也像每一只小幼崽都会做的那样,想在她怀里找到一个可以待一会儿的、安心的位置。   虽然也待不了多久。   但就是那么一会儿,已经成了那时候的他最奢望的慰藉。   他只是想要一点爱。   一点点就行了。   可是妈妈的爱太少太少,吝啬于给任何一个孩子多分一些。   何况,比起孩子,妈妈更爱的是钱。   小於觉得有点儿难过。   那是种来自血缘的共鸣,而非情绪上的低落。   身体中的某一部分清楚地知晓,他与亲生父母,与原生家庭的缘分,恐怕在这一刻已然走到了尽头。   小於低着头,咬了咬嘴唇,嗓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夫人,再见。”   其实他还可以说一些别的。   比如小於现在很好,请您放心;   比如,以后还会再见的;   比如谢谢;   比如比如比如。   以前他总希望有时间跟妈妈多说几句话,最好是能有独占的时光,妈妈要么敷衍,要么直接不理睬。   如今垂耳兔夫人真的把时间全部留给他,眼睛只看着他一个人,他却不知还能讲什么了。   最终说出的,也只有「再见」两个字。   有时候,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   小幼崽再度转身,而这一次,没有回头。   他闷着头朝前走,听见背后传来垂耳兔夫人的哭声,和五哥的嚎啕、垂耳兔先生的唉声叹气混杂在一块儿。   心软、容易共情的小孩子也跟着鼻子酸酸的。   就在这时,他听见另一声呼唤。   “小於!”   崽崽抬起头,看见是漫漫姐姐急切地冲自己招手。   她当然也看见了垂耳兔夫妇。   可是站在被毫不犹豫卖掉的孩子的立场上,他可不觉得有必要和亲生父母打什么招呼。   倒是这个小弟弟,被围在中间都一副快要哭的样子,还是没舍得断然离开,叫她看了着急。   她以前也会喊小於“小十七”。   但她想,以后应该不会了。   就像自己已经是程家的程漫漫,不再是垂耳兔家的小七了。   漫漫使劲儿挥手:“小於,快来呀!”   崽崽反而停在原地,望向那边。   他的确和绒绒球星的垂耳兔家族没什么关系了,好在,还有一个很好的小姐姐;   西盐站在漫漫旁边,后面是十指相扣的纪攸和谢恺尘;   这一家三口手里拿着点心,等着他过去吃;   休斯举着一个全新的仪器正在追着弗拉夏到处跑,少年狼狈不堪,冲小於做出了求救的口型;   裴桉抱臂离人群稍远,一脸“我要离这两个傻子远一点”的无奈;   手里拎着的袋子装着大牌的最新款童装,适合三岁半幼崽的size。   KFC推着轮椅,笑着喊,崽崽,来吧。   轮椅中,坐着岑寻枝。   监护人静静看着他,眼神淡然,并无催促。   他目睹垂耳兔夫妇与小於交谈的全程,却并不觉得慌张。   因为他知道,小家伙总会回到自己身边。   而无论小幼崽什么时候回来,他都会在那里。   家长是小孩子的港湾。   一叶小舟如何颠簸,如何历经海浪与风雨,只要回到港湾,总是安全的。   小於擦掉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朝着mama的方向跑过去。   过去的家庭,过去的生父生母如何,过去的童年梦魇,从此都与他无关了。   他有了新的,唯一的,全世界最好的mama。   有了一群没有血缘关系,却无比疼爱他的家人。   他不再是无人在意的小十七。   而是被很多人爱着的岑小於。 第87章   “友情森林”的正片获得巨大成功,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讨论热浪,迅速成为行业内、尤其是娃综类的标杆。   无论是节目组还是观众都希望立刻续订第二季,更希望是原班人马。   遗憾的是,岑寻枝不打算让岑小於继续参加了。   他同意小家伙录第一期,是为了让孤单的小孩子能多认识些玩伴,而不是像武耀的父母那样指望一炮而红出名挣大钱。   小於通过这次节目的录制,变得开朗了许多,见到生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躲在家长后面,而是会对着他人的招呼腼腆笑一笑,有时候还会主动跟别人说自己的名字。   他和漫漫的感情更好,认识了西盐、乔盈昔、方茗祉几个新朋友和他们的家长,就连过去家庭的心结也随之解开(不是原谅和释然,而是不再在意)。   岑寻枝看着小脸上总带着笑容的小於,想着,这就是“友情森林”能给小家伙最好的礼物。   不仅是小於没有必要再高强度于公众视野中曝光,另一方面,是岑寻枝自己的原因。   尽管他自己一次又一次批准,梁施也一直在顶班,假期终究有限。   他没从边防局辞职,总是还要回去上班。   在赛瑟纳林,没有提出辞职的情况下,无故旷工过久,要负法律责任的。   岑寻枝原本希望小於能够暂时留在帝国,等自己处理完所有事再回来接他,然而一贯听话的小兔子却坚决不同意。   他不哭也不闹,绷着小脸,一副谈判神情认真地讲:“小於,不要和mama分开。Mama去哪里,小於,也要去!”   岑寻枝知道,这小兔崽子虽然看着软绵绵,遇到真正执拗的事儿,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比如,对他的称呼。   也比如,绝对不能同他分开。   岑寻枝叹息后,还是同意。   一只小兔子而已。   如果他连一只小兔子都无法保护,还对得起那一串光辉耀目的军衔么?   更何况这是他亲自选择的孩子,那么天涯海角啊,都是他的责任。   岑寻枝只有一点担心:联邦关于“要不要重新接纳垂耳兔”的舆论大战愈演愈烈,据说民众已经狂轰滥炸过几回议院的联邦公民意见箱。   然而法律毕竟仍是旧的条款,进出星域的乘客仍要安检。   这一回,谢恺尘亲自给岑寻枝和岑小於父子俩签了外交通行令。   他们,已经是帝国皇帝的庇护之人了。   岑寻枝的计划很清晰:   回去的第一件事是从边防稽查局辞职;   然后,处理杏临江苑的房子和其他资产,能卖的卖,卖不掉的就放那放着;   再然后,退出联邦公民身份认证,之后申请帝国公民(小皇后已经迫不及待要给他们加急处理了);   最后,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彻底离开赛瑟纳林这个伤心地,再也不回来。   至于回到帝国之后——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对帝国的用词已经是“回”了——带着小家伙和KFC移居哪一颗星球,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初步打算。   那会是适合他们的新家园。   *   虽然在一块儿的时间不长,告别依旧艰难。   七岁的方茗祉在读二年级,是这群孩子中唯一到了年龄正常上学的,还是跟学校请了假来的,最后一天拍完就要走。   杀青宴也就定在了她离开之前。   小朋友们互相交换了礼物和腕机联络方式,尽管帝国的频段和赛瑟纳林有所不同,他们倒是都可以继续用星网交流。   然而原本开心的氛围很快就被眼泪汪汪取代了。   崽崽们年纪都不大,生命中没经历过几次分别,却也明白,这个世界太大太大,一旦分离,想要再见,或者说想要像这些天的形影不离,是非常奢侈的事。   除了木着脸不愿参与进去、眼睛分明也是红的武耀,其他年龄小的哭声一个接一个,跟有传染性似的,瞬间哭成一团。   嘴里呜噜呜噜也不知说些什么,讲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   小於最最不舍,早就哭成了小泪人儿。   新认识的三个朋友,西盐最安静,也最偏心他;乔盈昔活泼,话多问题多;方茗祉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他们。   这是漫漫姐姐以外,小兔子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同龄朋友。   小朋友和小朋友相处起来,是与大人相处完全不同的体验。   他们的思维天马行空,完全是跳跃式的,不用讲次序更不用讲逻辑。   大人可能还经常跟不上,小孩子就完全没有这种担忧。   哪怕讲的不是同一星球的语言,也完全不妨碍他们亲密快乐地玩在一块儿。   小於被其他几个孩子围在最中间,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大把其他人送的小礼物,都没有空张开手臂抱抱了。   方茗祉和乔盈昔的爸爸走过去,帮小朋友们的礼物暂时收起来。   崽崽们手上一空,像是被触发了连锁反应的小机器人,进行下一个指令,抱住彼此。   小幼崽们的哭声不同,有“嘤嘤”,有“哇哇”,有“嗷嗷”,交织在一块儿像是不同声部组成的大合唱。   有的仰着脸大哭,有的默默擦着眼泪,有的不住揉眼睛,有的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哭泣,是幼崽们最原始的、表现伤心的方式。   也是只有在幼崽期才可以随时随地使用的特权。   起初工作人员们还觉得有意思,拿出摄像机拍下作为日后花絮的素材,可是看着看着,自己也湿了眼眶。   他们大多是跟了罗不少年的团队,做过各种各样的综艺节目,有演员、有歌手、有素人、有其他领域的大咖。   娃综,还是头一回。   习惯了拿捏着语气分寸对待不同人,习惯了排列咖位和待遇,习惯了看明星们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乍一下接触单纯可爱的孩子们,连污浊的心灵都被那天真活泼的笑声净化了。   也许以后还会继续做娃综,也许还会请来这群崽崽中的一两个,可是,再也不会是所有崽聚齐了。   分别的伤感很快感染了所有人。   除了孩子们,最伤心的人要数另一个大人,靳。   他舍不得的不仅是小幼崽们,还有一个更不舍的。   饭桌上,他好几次看向另一张桌子上和家人们坐在一块儿的岑长官。   小朋友们或许日后还能有借口重聚。   自己要是想再见到岑,能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立场吗?   他思索了一圈,又一圈。   一无所获。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了共同完成一件事而偶然相遇。   等到事情完成后,也该各奔东西,根本没有再见的必要。   罗早就注意到表弟的魂不守舍了,拉着其他同事灌了他几杯,然后拍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笑:“有什么话想说就去说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来,再喝一杯,酒壮怂人胆!”   等靳被表姐晕晕乎乎推出去,才后知后觉——等会儿,最后那句话不是什么好话吧!   岑寻枝正在听裴桉说什么,后者忽然停下,冲他后面扬了扬下巴:“喏,有人来找您了,少将。”   在场的几十号人,论识人的眼力,谁都比不上裴导。   尽管遇到罗导这个助手过来找岑寻枝的次数也不算多,可是那双年轻的、根本藏不住秘密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抱着什么心思。   他这个外人都能看懂,更别说当事人。   岑寻枝虽然外表表现得非常冷漠,但裴桉看得出来,这是个相当敏感——不仅是敏锐,而是敏感——之人。   他人的善意,恶意,包括爱意,都能无比清晰地感知。   裴桉撑着下巴,姿势优雅地吃瓜。   靳看见裴导那似笑非笑的打探目光,仿佛自己早就被看透了似的,一下从脸红到耳朵根。   他喝酒稍微有点儿上脸,原本看见心上人就忍不住血往脸上涌,还要尽力憋住,今天终于能肆无忌惮。   红就红吧,还怕被嘲笑么!   靳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岑寻枝又何尝猜不到。   他不动声色叹了声:“可以麻烦你推我出去透透气吗?”   *   拉斐尔星的条件有限,不可能像罗以前带剧组聚餐的餐厅那么豪华,选了个老爷爷和老婆婆称赞的农家菜。   如果是在帝国母星,或者联邦首都星,那么餐厅后院都是漂亮的、带喷泉的花园,优雅的路灯,复古的石板路。   在拉斐尔星,后院就是……菜园。   靳推着岑寻枝走在这简陋的小土路上,就算不胜酒力脑子有点晕乎乎的,也知道这个氛围真的很不对劲。   谁家好人第一次约会在菜园子啊!   虽然这根本不是约会。   然而都最后一次见面了,靳还是想把它在心中尽可能美化一点。   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多记一点。   以后,以后就……   也许是酒精催化了感官,放大了以前憋着藏着的情绪,那些他不敢说的话,不敢说的事,突然都有了勇气。   轮椅忽然停了下来。   岑寻枝抬头看向转到自己面前的人。   年轻的那个眼里有什么荧荧闪烁着,既像是折射的光点,又像是蓄了点点泪意。   岑寻枝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靳现在心里非常纠结,究竟要选个什么姿势好。   站着吧,长官要一直抬着头看自己,不大礼貌;   单膝下跪吧,好像太像求婚,他们还远远没到这一步;   双膝下跪,好像更不合适了!   算了算了,别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纠结。   他干脆分开双腿,负手而立,脊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如同像上级汇报:“岑长官。”   他出于直觉选的姿势还挺不错,让岑指挥官觉得很熟悉,熟悉到了有些亲切的地步。   岑寻枝没说话,等着下一句。   靳有点儿不敢看他,声音也发抖:“请问,我可以叫您‘岑’吗?”   岑寻枝有许多称呼,但以单个姓来称呼的,还是头一次。   也许有人会觉得僭越,不过岑寻枝并不在乎这些:“可以。”   “好、好的。”虽然被答应了请求,还是没能缓解年轻人的紧张,都快结巴了,“那个,我、我有话想跟您说。”   拉斐尔星人口稀少,工业有限,污染寥寥,又有神圣森林这么个宝地,环境的各个指标都很上乘。   今日夜空澄澈,没有一丝霾和雾,远星的熠熠清辉纱一样落下,拂在两人的发梢和肩上。   在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靳背在身后的双手忐忑地紧紧扣在一块儿:“以后再也见不到您了,所以这些话,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出来。我其实……”   岑寻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以后就不会再见呢。”   靳被他弄得一愣,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讲什么,跟着他的话题转换走:“因、因为您要回赛瑟纳林,我的休假也结束,是要回基地继续值守的……诶?”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大。   什么意思。   岑长官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之前有听见表姐和裴先生谈及,岑长官有可能会和崽崽搬来帝国,就是还没想好去哪个星球。   他的确力荐过诺厄星现在是个非常适合旅游的地方,如果岑带崽崽来玩儿,一定全程陪同;   可他其实平日里任务也是很重的,这回的娃综用光了年假,不可能有太多空闲时间。   如果岑住在母星,或者别的遥远星球,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再相见的机会。   除非。   除非……   难道说——?!   “也许是会有的。”岑寻枝不再看他,向后放松地靠在轮椅椅背上,遥望斑斓的星河,“再见的那一天。”   ……所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吗?   靳已经激动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正绞尽脑汁再说点儿什么,听见背后有动静。   身为军人的直觉让他立即护在岑寻枝身前,警惕地朝声源看过去。   然后就看到一个小家伙——不,一群小家伙,扒在门口探头探脑。   从上到下一排小脑袋,分别是方茗祉,乔盈昔,漫漫,小於,西盐。   被抓包了孩子们也不怕,嘻嘻直笑。   乔盈昔这个小不点脑子比其他人转得都快,捂着眼睛咧着嘴,“哟!哟!”地喊了两声。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都跟着他一起“哟”起来。   于是成了一连串“yoooooo~!”   崽崽们其实完全不懂得那边的大人发生了什么。   但是管他呢,先起哄再说!   反观这边话题中心的成年人,岑寻枝淡定得很,然而靳已经快烧起来了。   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先制止小屁孩们的瞎起哄,还是跟岑寻枝道歉。   怎怎怎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啊!   他尴尬地、战战兢兢看向岑寻枝,生怕从对方眼中看到厌恶。   然而年轻的长官以拳抵唇,正在掩饰……笑意?   那是笑意吗?   他、他他他、他,这个除了对自家崽崽会温柔,对任何外人都矜贵疏离的岑寻枝,竟然笑了?!?!   微微笑起来的岑寻枝和往常那个冷淡优美的雕塑完全不同,散发着一种前所未见的美感。   那样迷人。   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点亮另一个人的世界。   一个微笑,只要一个微笑,就能让靳的内心翻涌海啸。   妈妈,我看见奇迹了TAT   孩子们喊靳都是喊助手哥哥,见助手哥哥此刻手足无措、脸红得像菜园里的小番茄,小家伙们笑得更欢了。   连一向文静的方茗祉都忍不住刮了刮自己的脸,替他羞羞。   小兔兔啪嗒啪嗒跑过来,倚在监护人旁边,紫葡萄似的眸子目不转睛盯着靳。   等到靳想要伸手摸摸小兔头时,崽崽冷不丁开口:“哥哥。”   靳:“嗯?”   小於问:“哥哥,你会对我mama好嘛?”   靳呆了呆。   这个问题……   这是什么见家长般的问题?   诶不对,反了,岑长官才是岑小於的家长吧!   岑寻枝拍了拍小兔崽子的脑瓜:“别乱说。”   小於罕见地没有回应监护人的话,兔耳朵充满期待地翘起,又问了一遍靳:“哥哥,会嘛?会不会嘛?”   也许表姐说得对,酒是真的能壮怂人胆。   这不是说他承认自己怂什么的。   总之,靳不知从哪儿忽然有了勇气。   他清了清嗓子,向岑寻枝和岑小於分别敬了个礼,郑重其事,庄严得如同宣誓:“我会的。只要长官给我这个机会,我以我的徽章起誓,会一直、一辈子对您好!”   小兔兔得到了保证,耳朵快乐地高高翘起。   其他幼崽们也跑过来,举着小手把助手哥哥团团围住,欢呼起来。   乔盈昔一个劲儿问:“助手哥哥,这是你的初恋吗?”   漫漫咯咯直笑:“助手哥哥,你好纯情!”   方茗祉抿嘴笑:“哥哥,我们都看见啦。”   小於弯起眼睛:“要拉钩!”   连不爱说话的小公主都冲他比了大拇指,以示钦佩。   靳都被他们弄得不好意思了。   脸从番茄红变成了辣椒红。   随时都能喷火的那种。   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讲呢,还不知道以后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与岑长官再相见的机会,就被小不点们引导着跳过告白直接到了这一步。   进度好像有点太快了吧!   唯有当事人笑意淡淡,并不回应。   这样的话,岑寻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我要对你好。   ——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会一直、一辈子爱你。   年少无知的曾经,也信过。   他花了很多的心酸与苦痛,才慢慢理解,誓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也许说出来的那一刹是真心,然而这真心,总会改变和消散。   能否再敞开心扉接受另一个人的靠近,他现在还无法回答。   也许以后。   也许终有一日。 第88章   裴桉的私人星舰“黑缪斯号”再度启航,送岑家父子一行人返回赛瑟纳林联邦。   有了谢恺尘亲自签发的外交通行令之后,小垂耳兔姐弟俩没有受到任何额外的安检,畅通无阻。   梁施和程来首都星第一船坞接他们,漫漫好久没见到妈妈,泪汪汪地扑到程的怀中。   程的眼圈也红了,仔仔细细抚摸着女儿和人类别无二致的耳朵,欣喜道:“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等她看向后面跟在岑寻枝后面的另一个小兔子,见男孩仍严严实实戴着兜帽,叹了口气。   小於的情况她都听漫漫讲了,圣树给了他选择,而他选择留下可能会被发现的风险,同时也留下治愈监护人的能力。   已经到了面前的小幼崽乖乖跟两个好久没见的大人打招呼:“叔叔好,姨姨好~”   梁施一把把他抱起来:“好久不见啊小家伙,有没有想我们?”   程也去捏捏他的小脸蛋。   男孩害羞地倒在梁施怀里,咬着手指吃吃笑:“想啦,想姨姨,也想叔叔!”   梁施故作惊讶:“怎么把我排在后面呢?咱们不是先认识的吗?”   幼崽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声音变小了许多:“因为~姨姨香。”   梁施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啊,难道我不好闻吗?”   程也笑:“小家伙嘴这么甜呢。”   弗拉夏打着哈欠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在退伍末尾。   遥想一个月前,他登上星舰时还是做贼般悄摸摸,返程已经正大光明了。   吉尼夫人并没有来接他,只在岑寻枝之前告知今日返程后,礼貌地请求岑长官能在回杏临江苑时顺便把弗拉夏捎回来。   岑寻枝已经习惯了这母子俩神奇的脑回路,有些人的逻辑就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衡量的。   也许正是单亲家庭,吉尼夫人才更想培养儿子的独立能力?   岑寻枝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他童年就失去了父母,自己拉扯另一个孩子长大,如今跳过伴侣又有了一个幼崽。   既没有人交过他如何做孩子,更没有人教他要怎样做父母。   当一个好家长是很困难的事,只能从周围人那儿学习。   遗憾的是,周围人看起来也不太专业。   梁施和程开了两辆飞行车过来,前者送岑寻枝一家,后者则负责休斯、弗拉夏,还有自己的女儿。   少年见又得和医生一块儿,脸上表情十分哀怨。   被放下来的小於啪嗒啪嗒跑到弗拉夏面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冲他招了招:“Fufu哥哥!”   弗拉夏收起痛苦面具,作势要抱他起来:“怎么啦?”   然而小於并没有要一个抱抱,拽了拽他的衣角,希望他能蹲下。   少年从善如流,和男孩儿来到同一个海拔。   小兔兔从背后伸出手——手里是一朵五颜六色的花:“Fufu哥哥,这个送给你!”   这实在是个意料之外的礼物,弗拉夏吃了一惊,接过花。   这并不是一朵天然的花,上面既有桔梗花瓣,也有向日葵的,还有玫瑰和郁金香。   总之,是缝合出来的。   如果弗拉夏没记错,这些花儿好像是娃综第二part、照顾生病植物里,每个崽崽分到的那些。   在大人们不知道的时候,崽崽们收集了每朵花掉下来的花瓣,彼此交换,约定好了要把它送给很重要的人。   小於知道,fufu哥哥冒着危险跟去拉斐尔星是担心自己;可是圣树和娃综分走了他大多数精力,没什么时间陪小哥哥玩儿,有些愧疚。   他是个很懂得感恩的孩子,既然有人这样记挂自己,那么当然也会把对方放在心上。   好朋友们在一起商量要如何储存这些漂亮的花瓣时,他的小脑袋瓜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掉下的花瓣,已经不会再重新回到花朵上。   就像已经流逝的时间,再也不回来。   可是如果将它们拼贴在一块儿,就成了新的花,和新的美丽。   时间会悄悄溜走,但留下来的记忆却可以成为永恒。   弗拉夏得知小於从那个时候就惦记着要送给自己,感动得快要流泪了,一手高高举着花,一手把弟弟拥入怀中:“呜呜呜我真是太感动了,我会好好保存花儿的,这是我们友情的见证,呜呜呜呜!”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反而是年纪小的那个更淡定,有样学样,模仿着大人哄自己的样子,轻拍着哥哥的背,口中念念有词:“Fufu哥哥乖,不哭不哭哦,乖乖。”   把周围的成年人都逗笑了。   岑寻枝看着那边的两个孩子,若有所思。   弗拉夏·吉尼虽然大部分时间看起来都有点儿神经大条、不够成熟,可的确是个很会表达感情的孩子。   而这是自己缺失的。   也是小於想要得到的。   如果弗拉夏可以教会小於关于勇敢地、直白地表达爱,那么,也算是个靠谱的小家长吧。   告别后,梁施将他们送回杏临江苑。   一个月没回来,看着熟悉的装修和布置,才慢慢品出点儿思念的味道。   岑寻枝以前都不知道自己会是恋家的人。   也许是因为多了一只小兔子,才让「住所」变成了「家」。   KFC先快速清洁了客厅沙发,接着打扫岑寻枝的主卧。   他充分发挥一个全能机器人的本领,静音、无尘、高效。   KFC的定制价格不菲。   贵有贵的道理。   小兔兔好久没回家了,兴奋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作为一个小检验师,每个房间都要率先进入审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继续在客厅转圈圈、蹦蹦跳跳。   KFC打扫间隙抽空去厨房给一大一小两位主人准备吃的,时不时探头看看小家伙没有磕着撞着。   见小於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笑眯眯:“崽崽这么开心啊。”   岑寻枝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看着PADD。   他完全无意识自己又抱着那个以前被KFC评价最喜欢的抱枕。   小兔兔每次转到他旁边,都要上前仰起小脸,等待一个贴贴才满意。   没了去拉斐尔星那样一大家子的吵闹,房间安静下来,却并不显得寂寞。   这个家里,最开始是他们三个。   最终,也还是他们三个   *   几日后,岑寻枝接到休斯的通讯。   休斯同他们回联邦没几天,又返回帝国,带着小兔子们呵护的那批绒绒草种子。   休斯得到了一间由皇后特批的实验室,之前就给岑寻枝发过一大堆图,炫耀他终于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专业实验室,无论是器材设备,还是配备的助手,都是帝国一流水平。   跟以前做星际游医时自己捯饬的简陋且潦草的临时实验室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岑寻枝其实也为老友欣慰,休斯的性格是无法在一处安定的,等解决完小兔子的问题,他迟早还要继续满宇宙游荡。   一两年能见上一面,吃一顿饭喝几杯酒,听听对方的见闻,或许就是他们作为朋友最好的状态了。   今天休斯的通讯没有任何寒暄,神神秘秘的嗓音冒出来:“寻枝,有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岑寻枝并不想跟他完什么猜猜看的环节:“结果出来了?”   休斯气结:“……你就不能哪怕一次装得好奇一点儿?!”   岑寻枝淡淡:“直说吧。”   休斯无奈:“——好好好,我说。是的,实验结果出来了,我和老裴照顾的种子破土之后就蔫儿了,和所有联邦里的绒绒草一样;九九的倒是还好,但他的灵力太特殊,我怀疑那小苗以后长着长着可能就不是绒绒草了,很有可能被他影响得直接变态——呃,我的意思是改变形态。”   “……”   不知道小皇后听见他这么说会有什么感想。   岑寻枝引着他回到正题:“那小崽子们的呢?”   休斯继续:“先说小漫漫和那个老五吧。   “漫漫比较听话,我让她二十四小时贴身带着,所以种子破土后的结果也是我所期望的那样:是联邦几十年都没培育出的一株健康幼苗。这若是放在赛瑟纳林,已经可以登上头条了。   “至于老五,啧,这孩子不听话,我反正是不怎么喜欢他。他也就每天晚上想起来的时候才去看两眼;可你猜怎么着,就算如此,他养出来的幼苗也仅是略有些营养不良,比较瘦小,但整体状况还是不错的——根本不是以前我们人工呵护出来那副随时要夭折的萎靡样儿。   “最后,就是你家神奇的小崽子了。你知道的,绒绒草的幼苗期还是很久的,尤其我们人工培育会周期更长。但是我拿到他的那颗种子时,就已经比其他小兔子的苗儿要成熟不少了,拿回实验室没几天,已经进入了成熟期。   “换句话说,小於不仅对绒绒草有治愈能力,还有催化能力。   “再再换句话说,假设全联邦的绒绒草都已经治好、不再生病,如果加入小於这种催化能力,那么它们的生长周期就能大大缩短,入药更快,也更能普及千家万户。   “岑寻枝啊岑寻枝,可真给你小子捡到宝了。   “我会整理一下结果,初步写篇论文,找我医学院和农学院的朋友来看看,到时候选个最合适的公开方式。这样的话,就……”   他吧啦吧啦半天,始终没有听见岑寻枝回应。   休斯疑惑地看了眼腕机,信号满格,通话正常。   咋没声儿呢?   他加大音量:“歪,歪?寻枝你还在听吗”   那边几乎秒应答:“在。”   休斯:“那你怎么不说话。”   岑寻枝:“我有一个问题。”   休斯:“有问题你不早说。啥啊?”   “就是。唔。”对面沉默了一下,“你还会写论文?”   “……???”   堂堂联邦第一医科大学优秀毕业生休斯先生,怒气冲冲挂了通讯。   能一句话把整天嘚啵嘚啵的好友噎得哑口无言,岑寻枝颇有成就感,心情愉悦。   *   又几日。   此前去拉斐尔星耽误了快一个月的课程,弗拉夏这几天都住在学校里,所有课间休息时间都用来补课了,累得分不清白天黑夜。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回家,少年把一头漂亮蓬松的白金发挠成乱七八糟的鸡窝,只想着进卧室倒头就睡。   妈咪看起来不在家的样子,是出门了吗?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口齿不清:“我回来了……”   就算家里空荡荡,这句话也不能省。这是回家的仪式感。   然而等他拖着行李箱进了卧室时,大脑忽然后知后觉运作了。   不对。   客厅里虽然没有妈咪,但是有别人在。   他又拖着箱子不发僵硬地原地后退。   看清客厅里大摇大摆坐着的那个人时,顿时清醒了。   平日里好脾气的少年此刻双眼简直能喷火:“你——你为什么在我家?!” 第89章   “你家?”男人好整以暇,抱臂悠哉地看着他,“别忘了,欧文,这房子是谁出的钱。”   少年握紧拳头:“……不要叫我那个名字!我叫弗拉夏,弗拉夏·吉尼。现在这个屋子的户主是我妈咪,没有她的允许,你这是擅闯民宅。我现在就会报警……”   “哦?是嘛。”男人甚至没有从沙发上起身的打算,“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屋主的允许呢?”   弗拉夏怔在原地。   怎么可能?   妈咪怎么会让他进来?   不会的。   妈咪不是一辈子都不想看到这个混蛋吗?   难道,在他去学校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吗?   ……不会这个混蛋一直住在这里吧?!   男人好笑地看着他傻愣愣的表情,又不忍心把话讲得太重,还是主动放低姿态:“放心,欧文,我没有要打扰你妈咪的意思,我也不是来找她复合,只是有一些事情要办,顺便路过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他举起双手:“哦对了,我才来一个小时,你别多想。”   这样的解释让弗拉夏稍微松了口气,然而还是充满戒备地盯着他:“再说一遍,我叫弗拉夏。不要用别的名字喊我!”   男人叹了口气:“我记忆中你不是这样坏脾气的孩子。”   弗拉夏冷冷看着他:“我记忆中你一直是这样的王八蛋。”   男人皱起眉,提高嗓音:“你这是跟你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父亲’?”少年冷笑一声,“从妈咪怀着弟弟摔倒、给你拨通讯,你却因为要接待上级领导,连听她说发生了什么事的时间都没有——从你挂断通讯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也不配‘父亲’这个称呼了。”   男人面色铁青,嘴唇哆嗦:“我那是——那是因为——”   弗拉夏压根就不想听他解释,面无表情耸了耸肩:“无所谓你有什么原因。天大的原因。又有德尔塔异兽袭击联邦?还是和帝国的盟约崩了?这都不重要,我不在乎。”   男人高声喝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弗拉夏吐字缓慢而清晰,讲的每一句话比起伤害对方,更像是对自己的凌迟:“我知道的是,我弟弟没了。我的家也没了。再也不会有了。”   男人气极,高高举起巴掌。   少年梗着脖子盯着他:“怎么,你还想要打我吗?要教训我?用什么立场?”   男人自知失态,放下手攥成拳:“……对不起,爸爸刚才冲动了。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和你妈咪过得好不好,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弗拉夏皱起眉:“不要用那种恶心的自称。还有,如果你不出现,我和妈咪过得很好。现在,请你滚出去。”   男人还没说什么,身后传来门开的动静。   两人一同望过去。   吉尼夫人挎着购物袋,换鞋时柔顺的长发自然垂下。   “弗拉夏·吉尼,注意你的语言。”   她起身,拂开长发,语气如常。   少年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对不起,妈咪。”   男人以为这是袒护自己的意思,莫名有了底气:“欧文,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父亲。你不该这样对我说话。”   弗拉夏震惊地看着这个混蛋的脸皮怎么能厚到这种程度,然而妈咪站在那里,他也不能再讲什么更难听的话,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怒气冲冲夺门而出。   砰的一声。   被留下的成年人曾经也这样一同望着小弗拉夏离开的背影。   那时候他们是一对爱侣,看着自己刚会走的、心爱的儿子。   如今一切都变了。   “再小一点的时候,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会抛下他。他为此感到折磨,很多年。”吉尼夫人的视线从门那里收回,“直到现在,他还是恨你。”   男人痛苦地捂住眼:“……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在他面前,不要再摆父亲的架子。他已经长大了。”吉尼夫人对前夫貌似情真意切的道歉和悔恨没什么波澜,淡淡一笑,“总之,吃过这顿饭就离开吧。也请你不要再来了。”   *   岑小於小朋友最近发现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那就是躺在沙发上,然后半倒立地双腿抬起倚在沙发靠背上,兔耳朵也自然垂下。   从这个视角,他可以看见一个颠倒的世界。   而难得耳朵这样翻过来的他,也从一只小垂耳兔变成立耳兔。   岑寻枝对此的要求是,外人来的时候不能摆这样不得体的姿势,以及要保护好自己,别不小心瘸了折了。   还好,灵活的小兔兔可是能够很自如地调整姿势的哟。   今天的岑小於小朋友也这么躺在沙发上,颇为无聊。   Mama一大早去了单位,听说是为了辞职之后工作交接的事儿。   KFC则在家里为各种家具分门别类,为不久后的搬家做准备。   幼崽晃晃腿。   他们,要搬家啦。   搬去人类帝国,那里有小鸟朋友、皇帝哥哥、西盐妹妹,有AnnAnn,有老婆婆和老爷爷,还有许多他认识的新朋友。   不过呢,KFC说,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拉斐尔星,也不是帝后一家所在的母星。   是一个不曾光临的美丽星球,名叫诺厄,一半是红豆色,一半是抹茶色。   听起来就很好吃。   崽崽很愿意陪mama去看更多的星星。   机器人管家偷偷跟他八卦,mama决定搬去诺厄星的理由,究竟跟助手——不对,是小靳哥哥——有没有关系。   小靳哥哥喜欢mama是很明显的事。   他见到mama会脸红哦。虽然他自己不肯承认。   但是mama呢?   Mama也对小靳哥哥有好感吗?   崽崽看不太出来。   Mama对谁都是那样子淡淡的,从不主动亲近,也不过分疏远,保持着平等的距离。   哦,除了对自己特别特别好~   两人嘀嘀咕咕,不知不觉从八卦岑寻枝和靳的进展,变成了岑寻枝与岑小於夸夸大会。   就在这时,中控提醒有访客。   KFC正要过去,小兔子从沙发上跳起来,鞋都没穿,光着脚啪嗒啪嗒跑过去,边跑还边喊:“小於来,小於来接!”   KFC不放心:“崽崽,慢点儿跑,别摔着啦!”   访客系统的屏幕嵌在大门上,放了一个小板凳,是崽崽专用。   小兔子熟门熟路爬上去,看清来人后立刻笑了起来:“Fufu哥哥~!”   然而fufu哥哥却没有像平日那样和他一块儿傻笑,勉强牵了牵嘴角,看着很不开心的样子:“於崽,可以陪我出去散散步吗?”   於崽是“友情森林”的观众可以小於起的新称呼,弗拉夏那些天一有空就刷刷星网上的评价,给夸奖小於的点赞,同个别不长眼的家伙吵架,也顺便学来了於崽这个一听就很可爱的称呼。   小兔兔还是头一回见到哥哥这样失落,歪头:“可以呀!可是,fufu哥哥你怎么啦?”   “我……”弗拉夏叹了口气,“要不,你先开门吧?”   小於这才想起来,他们还隔着屏幕讲话呢。   他熟练地按下开门按钮,将弗拉夏从院门放进来,然后是大门。   幼崽小鸟似的扑到小哥哥怀里,弗拉夏见他光着脚,把他抱起来:“於崽,你的鞋呢?”   小於愣了下:“鞋……鞋呢?”   KFC的声音远远传来:“拖鞋应该还在沙发那儿呢,小先生,你要是带崽崽出去玩的话就去鞋柜拿别的鞋吧。记得戴兜帽啊!”   弗拉夏一一答应,单手抱着小於去找东西。   少年把男孩放在沙发上,半跪在地上给他穿鞋。   小兔兔看着哥哥头顶的发旋,很是不解。   Fufu哥哥总是开心地大笑,和他一块儿玩闹。   从来没有这样沉默的时候。   他的长相几乎是吉尼夫人的翻版和性别镜像,五官很精致,在不笑的时候有一丝冷峻味道。   安静的弗拉夏不再像没心没肺的孩子,有了更多属于大人的痕迹。   他马上就要十六岁,的确离成年不远了。   小幼崽乖乖翘着脚,等一边的鞋子穿好,又翘起另一边。   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Fufu哥哥,不开心?”   “……有一点吧。”   “为什么?”   弗拉夏帮他的鞋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低声道:“因为,今天见到一个很讨厌的人。”   这还是小於第一次从对谁都友善的弗拉夏那里听见他讨厌什么人:“为什么讨厌呀?”   弗拉夏不知道这么年幼的弟弟能不能听懂,可是,现在他的确需要一个宣泄的窗口:“那个人,那个混蛋,很久以前伤害了我妈咪。他现在想道歉,想乞求原谅,可是晚了。我根本不想原谅他。”   崽崽眨巴眨巴眼。   这个经历……怎么和他的mama有点像?   幼崽不自觉想起那个曾经被称为papa、现在只是「那人」的存在。   “那就不原谅。”小不点语气认真,还破有点儿理直气壮,“我mama说的,如果你不想原谅,那就不原谅!”   弗拉夏见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忽然被逗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好吧,我们於崽都发话了——那我就不原谅。”   小兔兔摇头晃脑重复:“嗯哼,不原谅!”   经过小家伙这么一“教育”,弗拉夏明显看起来放松了许多,目光中的冷意有所融化。   他给幼崽戴好兜帽之后,为了不让崽崽的鞋子踩脏KFC才清洁过的地毯,把小於从沙发抱到门外,扬声道:“K先生,我们先出门啦!”   KFC擦擦手出来:“好的好的,注意安全,少爷下班之前要回来哦。小先生,也请您和您的母亲一同用晚餐吧!”   弗拉夏笑了笑,没说话。   晚餐,妈咪大约是要和那个人一起吃的吧。   说什么没打算复合,谁知道都抱了什么心思。   他晃晃脑袋,把讨厌的人赶出思绪。   然后就看到怀里的小家伙学着他的样子,同他一起晃了晃脑袋。   弗拉夏戳戳他的鼻子:“你在做什么?”   小兔兔一脸无辜:“不知道呀。”   就是看哥哥这么做,很想学一下。   离开岑宅,弗拉夏把小於放下来,改为牵着小手慢慢走。   现在是傍晚,他们常去的街心公园看不见萤火虫,得选个别的地方。   杏临江苑的南门有一方池塘,里面会开发光的红莲,现在正是花季,他们决定去哪儿。   这种莲花非常大,哪怕最小的直径也有半米;承重也很不可思议,大型的花甚至可以放下大人。   小区平时就会有人把自家孩子放上去推着晃啊晃,反正池水很浅,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弗拉夏先把小於放进一朵小的,自己再爬进一朵大的。   莲花的花瓣艳红如火,仿佛某种可以修炼神功的火焰,弗拉夏干脆搞怪地在里面摆了个打坐的姿势。   小於有样学样。   就是坐不太稳,左摇右晃。   他一晃,皱起一池绯色莲影。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摇摇欲坠,小兔子早就要被吓哭了。   但他现在勇敢了许多,再加上有fufu哥哥在旁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啦!   不仅不怕,还主动寻找最佳的平衡的方式。   反而是弗拉夏看着提心吊胆,从自己的莲叶伸长胳膊护着他,以便万一真打翻了能第一时间把小孩儿捞起来。   小於总算找到了可以稳住自己的方法,同时还掌握了改变莲叶方向的技巧。   他慢慢悠悠转了一圈,一眼看见远处轮椅上熟悉的身影。   Mama回来啦!   他连忙跪在莲叶上,用小手当船桨扒拉扒拉池水,努力向岸边靠近。   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一贯从西门进的监护人今天突然改成了南门。 第90章   “Mama,等等小於呀。”   “Mama——”   “Mama!”   到了岸边的小兔兔连fufu哥哥都没等,追着轮椅行驶的方向蹬蹬蹬跑过去。   奇怪的是,那轮椅的朝向并不是他家的方向。   更古怪的在于,他明明喊了好几次,一声比一声大,可监护人压根没有停下,连回头看一眼的举动都没有过。   崽崽跑不动了,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息。   小脑袋充满问号。   Mama怎么不理他?   难道,是自己认错了吗?   小兔兔的视力虽然不差,但现在黄昏时分,天色糊糊涂涂暗下来,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可是无论怎么看,那个背影是真的很像mama呀。   ——总不可能是因为mama突然不想要自己了。   这个在幼崽被收养最初、总是时时刻刻心惊胆战的骇人可能性,时隔很久,再一次蓦地钻进他的脑海中。   小兔兔怔了怔,随即使劲儿甩甩头。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他早就不是那个得到一点点好都要反复确认的小可怜了。   现在他是岑寻枝的小孩,有充足的、稳定的爱。   那是他的安全感,也是他的底气。   Mama最爱他了,而且他也有乖乖,mama不会想丢掉他的。   一定是自己声音太小了,mama没听到!   小於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决定再上前确认一遍。   幼崽颠颠儿跟着,满眼满心都在期待前面的人可以停下来等一等自己,完全没注意到地上有石子。   啪叽。   他被绊得摔了一跤。   这一下摔得很痛,连膝盖上的皮都蹭破了,渗出殷红的血来。   小兔兔吓得不知所措,可是他现在不能哭,因为还没有追上mama。   Mama不喜欢软弱爱哭的小孩,他要勇敢、要坚强才行。   ……可是真的好痛哦QAQ   崽崽一边哭唧唧一边用手背擦掉眼泪,正准备爬起来,却忽然觉得不对劲。   怎么……凉飕飕的?   傍晚柔软的风拂过面颊。   这种感觉,像在绒绒球星,像在拉斐尔星。   总之不像联邦首都星。   因为他在首都星只要出了家门,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戴着兜帽的,把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保护起来才对。   可是那一跤跌得兜帽随之震落下来,小耳朵随之暴露。   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快注意到了他。   注意到,首都星最富贵的住宅区,有一只违禁的垂耳兔。   怎……怎么办?   他要被发现了吗?   藏了那么久,终于在今天瞒不下去了吗?   小孩子的脑海中一瞬间闪现过很多情形,包括那些大人有意无意中透露的,如果在赛瑟纳林被发现后,垂耳兔会被怎样处理。   更可怕的是。   监护人又会因他受到怎样的牵连。   魔鬼般的低语自周围同一时间嘈杂响起:   ——垂耳兔。   ——天哪。是真的。   ——我还以为我眼花了……怎么会这样?   ——嗬,议院不是还在讨论么,结果还没出呢,这么快就有人……   ——真是胆大包天。   ——让人不敢相信。   ——这到底是谁家的。   ——别说,长得还挺可爱。   ——看那小脸哭的,我都要心软了。   ——哎哟要是真举报,还怪不忍心的。   ——你不忍心我忍心。知道那是多少信用点么?   ——多少啊?我还真没了解过,毕竟一辈子也没想过能在赛瑟纳林看到垂耳兔。   小幼崽啜泣着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只,徒劳地用小手捂着耳朵。   不要。   不要带小於走……   不要。   不要怪mama!   有几个人冲他慢慢踱步而来,脸上带着意味不同的狰狞笑容。   “庭长还真是料事如神。”   “哈哈,略施小计罢了。”   “真是像庭长您所说的那样,岑局长敢公然做这种事,啧啧。”   小於透过眼泪朦朦胧胧认出中间的那个人。   桑克斯。   已经因丑闻缠身和精神问题被解雇的、边防局司法庭前庭长,桑克斯。   也是那日在首都星船坞拦着他们,不停挑衅mama,还把他抱起来强行拽掉帽子的坏人。   幼崽不会知道,他们今天是故意埋伏在杏临江苑等待他出现的。   更不会料想,那个似乎很像监护人的、乘着轮椅的背影,就是桑克斯花钱聘请来的“演员”,目的就是钓他上钩。   如果崽崽不是刚才摔倒了、兜帽滑落,那么他们也会引他进到呼救也不会被听见的角落,揭开垂耳兔的真面目。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那些人的笑声越来越猖狂。   “这回可要赚大发了。”   “而且啊庭长,岑局长之前的污蔑把您坑得这么惨,这下您可以官复原职咯!”   “何止啊,抓到垂耳兔和窝藏犯可是大功,我看您这回升职稳啦!”   “哈哈,也不用说这么早,还是得看法院那边具体怎么判。”   “以后您就是边防局的总局长了。让我提前恭喜您,桑克斯总局!”   “哈哈哈哈……”   联邦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谁,只要抓到垂耳兔,都有重赏。   桑克斯一行人各自抱着各自的心思。   几人的贪婪如同一张网兜头而下,将小小的孩子困在其中。   小垂耳兔惊慌失措,腿上还有伤,别说逃跑,连站都站不起来。   双腿在地上蹬着向后退,可是这样做根本就是无用功。   那几双手如同地狱里的恶魔朝他伸来——   就在这时,有谁将他拦腰抱起。   声音冷淡倨傲:“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儿子。”   “!!!”   ——是mama!   小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轮椅上的才是真正的mama。   刚才那个,根本是冒牌货!   岑寻枝将他拥入怀中,柔声道:“吓到了?我喊你你也不理我。一个劲儿往那边跑。”   “QAQ!”   果然是认错了。   “Ma、mama,小於,小於还以为……”   还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岑寻枝捏捏他的兔耳朵,既然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也没什么可藏的;像是看出了小孩子的担忧:“你是我的小孩。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熟悉的气息登时让小小孩放松下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倾盆而下的委屈。   他很想不管不顾埋在监护人怀里大哭,可是刚习惯性搂上mama的脖子,就惊呆了。   Mama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身后,有一群穿着联邦舰队红黑相间的制服、个个人高马大、气场冷峻的……士兵。   他们个个揣着相位枪,瞪着欲行不轨的桑克斯一行人。   有胆子小的已经腿软跌坐在地上了。   士兵们的肩章一目了然,最低也是校级,金属质地流转着冷冷的光。   尽管并未全副武装,依旧气场强大至极。   一字排开站在那儿,如同从远古走来的守护战神。   又或者,他们守护的神明正是轮椅中的那一位。   除了桑克斯等人,其他围观路人一看,正儿八经联邦舰队都出现了,看来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不是所有瓜都能随便吃的,众人作鸟兽散。   顷刻间已然清场。   士兵中的一个走到岑寻枝面前,敬了个礼:“报告少将,如何处置这群人贩子?”   同样看呆了的小兔兔眨巴眨巴眼睛,总觉得这一个有点儿眼熟。   诶?   这不是,这不是梁施叔叔吗?   诶——?!   梁施见小幼崽盯着自己,冲他俏皮地眨眨眼。   等面向岑寻枝,又恢复了那副森然冷面。   岑寻枝不忘安抚小孩,轻拍着他的背,嗓音淡然:“带走吧。都带到我家去。”   另外几个士兵立刻上前,没有直接动手,但强压如同枷锁叫他们不得不服从:“几位,请吧。”   唯有桑克斯还在抵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岑、岑寻枝,梁施,你们——你们!!知法犯法,还滥用私刑,我要向议院举报——!!”   岑寻枝被他的嚎啕叫吵得头疼,皱了皱眉:“别在街上丢人现眼了。有什么话去我家说吧。”   他以前对桑克斯就是不咸不淡地喊声庭长,后者被罢免的如今,连个称呼都懒得加。   他没等梁施推,自己启动轮椅,让小幼崽坐在自己腿上,朝家的方向驶去。   然而又有谁挡住了去路。   终于跟上来的弗拉夏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一切。   吱哇乱叫的桑克斯像是被施了噤声咒语。   他嘴唇抖了抖,好几次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带:“欧文,爸爸不是……”   少年看着他,非但没有露出气恼之色,反而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   桑克斯一怔:“……什么?”   弗拉夏依旧是笑着的,白金色的半长发被晚霞印出流焰之色。   “原来让於崽,让岑长官、漫漫、程姨他们为难的,是你。”   桑克斯彻底愣住了。   他平日里几乎不会关心前妻和儿子,吉尼母子与谁交好更是一无所知。   他怎么能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挖空心思针对的岑家父子俩,竟然是弗拉夏如此珍惜的好友?   弗拉夏还在笑。   越笑越大声,根本不正常,叫岑寻枝和小於有些担心。   他们想去看看,可是少年却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并不让他们靠近。   他盯着桑克斯,似乎是笑着的,可目光哀戚:“让弟弟错过最佳抢救时期、甚至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你。”   “让妈咪痛苦了一生的人也是你。”   “让我憎恨自己基因的人还是你。”   “为什么总是你。让所有人不幸福的源头,总是你。”   他双手捂住脸,苍白的笑声终于变成了哭泣。   “你要不是我爸有多好。”   “我妈咪要是从来不认识你有多好。”   “……要是一开始我就没有被生出来,该有多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呢喃。   桑克斯被儿子的话钉在原地,五脏俱焚。   少年的眼泪像是坏掉的水龙头,源源不断淌出来。   他恨不负责任的、冷酷的父亲,恨了十年。   也恨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切的自己。   「没有被生出来」这样绝望的想法,他是真的不止一次想过。   然而一双温暖的小手捧住他的脸。   温柔地帮他擦了擦眼泪。   “Fufu哥哥,可不能没有生出来。”来人煞有介事,“不然小於就不会认识哥哥了。”   少年无措地抬起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面前的小家伙正笑得眉眼弯弯。   “有一天,fufu哥哥出生了。”小奶音软乎乎地讲,“然后,我也出生啦。”   “然后然后,fufu哥哥和我就遇到了!”   “——所以,哥哥是一定要和小於成为好朋友的呀!” 第91章 (二合一)   岑寻枝家有个尖尖顶的、童话般的阁楼。   购买和装修这幢房子的人,选这样并不适合储物和整体美感的阁楼有特殊目的:东躲西藏、寄人篱下的少年时代,他们两个曾真的蜗居在别人家的阁楼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月。   那时候年少的两人并不觉简陋与窘迫,只觉得狭窄的空间令亲密感无限放大,而相依为命的时光那样叫人珍惜。   购买者的确抱着重温旧梦的初衷。   但屋主从搬进来的那天起,从来没有上去过。   今天,两个孩子发现了全新的秘密基地。   阁楼的地板是木质的,并不老旧,然而为了某种缅怀,故意做了走一步叽哟一声的做旧效果。   小於起初走得小心翼翼,很快发现,虽然踩起来吱吱呀呀响,其实地板很牢固,并不会踏空,也就放心了。   他腿上还有伤,弗拉夏本来想抱他,可惜这个阁楼设计的斜顶,走到最高处之前少年的身高自己都没办法直起身,只能弯着腰走。   KFC已经帮小於初步处理过伤口了,本来想用家庭常备的外用药,不过小兔子选择了自己的好朋友星萝。   藤蔓看了他直摇头:「你又受伤了。崽崽,你要小心,流血是很难受的!」   不仅家里人,连家养的一盆植物都是很心疼小幼崽的。   幼崽坐在地板上,受伤那边膝盖不能弯曲,坐得笔直:‘知道啦,对不起,小於以后会注意的。’   「你不应该跟我道歉哦,崽崽,呵护自己的身体是很重要的。」   ‘嗯嗯!’   星萝抽出枝叶,轻快地在小孩儿伤口周围跳跃。   非但没有痛感,丝丝缕缕的清凉渗入火辣辣的皮肤,很快便减轻了疼痛。   星萝已经为他治愈过好几次外伤了,每一次小於都还是觉得很神奇,认真地夸奖:“星星,好棒!”   被赞赏的藤蔓很骄傲地扭了扭。   蹭破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弗拉夏拿出湿巾,小心地擦去星萝的汁液。   他半跪在小孩面前,有点儿不好意思抬头。   方才大哭一场后,眼睛红肿。   比小兔子还小兔子。   小少年吸了吸鼻子:“我这样是不是很好笑?”   幼崽歪头:“不会呀,fufu哥哥为什么这样觉得?”   弗拉夏:“因为,我马上就要是大人了。大人是不能哭的。”   小於:“难过的话,就可以哭。几岁都可以!”   弗拉夏:“……是这样吗?”   小於:“当然啦。”   幼崽张开双臂,做出一个要抱抱的动作:“Fufu哥哥要是还伤心,那就来崽崽怀里哭!”   弗拉夏被他大无畏的小表情逗笑了,还真作势向前,把中号的自己塞到迷你号的崽崽怀里:“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的脑袋在小孩儿怀里钻了钻,发丝搔得小於痒痒的,咯咯直笑。   幼崽纯净天真的笑声就是这世间上最好的特效药,可以疗愈一切心伤。   无论是岑寻枝的,还是弗拉夏的。   弗拉夏坐回去,敛起笑意,望着小於:“我曾经,差一点点就有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弟弟。”   小兔兔眨了眨眼,知道这是一个故事的开头。   少年深吸一口气,头一回在他人面前剖白自己的心伤。   “那个人……应该是我生理学上的另一个基因提供者。   “很小的时候我也有过幸福的家庭,那个人的工作不忙,也很爱我妈咪。我们一到周末还会出去玩儿。   “后来就不一样了。他有了升职的机会,有了更多向上爬的机会。他越来越忙,对妈咪和我不闻不问,经常连家都不回。   “妈咪说,事业和家庭就是很难平衡的,每个人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在看见别人一家三口的时候很羡慕,很怀念从前。   “再往后,他已经爬到了很高的位置,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受伤,妈咪生病,他除了嘴上过问一句,连来医院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我妈咪怀孕了,是个男孩儿。我很开心以后有弟弟了,而且在心里发誓,等弟弟长大了我一定带他玩儿,然后和他一起照顾妈咪。就算没有父亲,我们也会过得很好。   “但妈咪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多血。好多。我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给他拨通讯。他在忙,没有时间听我说完。我的手一直在抖,一直在抖……”   不仅几年前他的手止不住颤栗。   事到如今,也是同样。   小垂耳兔拉住他的手,担心地看着他。   弗拉夏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没事,没事。”他捏了捏小孩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有一个好爸爸,难道是奢侈吗?”   幼崽想了想今天的两个爸爸。   有关垂耳兔先生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如果说垂耳兔夫人主要负责生小兔子,那么垂耳兔先生的任务就是卖。   联系兔贩子,收钱,数钱,存钱,花钱。   他的兔生中几乎没有多少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大多与钱为伴。   另一个papa……   小孩不高兴地撅起嘴。   那个papa,还是不要想了。   和fufu哥哥的父亲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择手段、可以随便牺牲任何事、任何人的负心汉。   对,负心汉!   这是他跟fufu哥哥学来的词。   边临松和桑克斯一样,在事业与家庭的天平上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这也是为什么桑克斯曾经跟边临松说过,我们是一类人。   自私,贪婪,不顾一切。   还自以为深情。   弗拉夏见小於的表情跟着一同失落,心里过意不去:“算了,不要想那些人了。我们现在的生活也很好呀,是不是?”   小幼崽主动抱了抱他:“小於就做fufu哥哥的弟弟!”   弗拉夏也笑:“嗯,你就是我最好的弟弟。”   可是讲到这里,另一层伤感重新弥漫。   再过不久,岑家就要搬走了。   不是从杏临江苑搬到别的小区,不是从这个区域搬去首都星的另一边,甚至不是从首都星搬到联邦的其他星球。   而是离开赛瑟纳林,离开伽玛、德尔塔象限交接,去往遥远的阿尔法象限的人类帝国。   那里有多远,经历过拉斐尔星之行的弗拉夏已经体验过了。   这一走,还能再见面吗?   原本想到「爸爸」这个议题还能忍住低落的小於,在提及要与fufu哥哥分别,泪珠忍不住滚落。   他边擦眼泪边抽噎:“小於、小於不想、以后都见不到哥哥……”   弗拉夏还没消肿的双眼再一次感到酸涩的泪意。   他突然想到什么,失望一扫而空:“我知道了!”   小於眼角挂着泪花,茫然地看着他。   弗拉夏一拍大腿:“我还有两年就可以考大学了。我也去帝国,好不好?我想去马利艺术学院,也在母星星系,离诺厄星很近!到时候我们就能常常见啦,放假我就去诺厄星找你,或者你来找我玩儿,好不好?”   崽崽眼睛也亮了,使劲儿点头:“好!”   弗拉夏伸出小指:“来,我们拉钩。以后一定要再见!”   小兔兔学着他的样子,与他勾上小拇指。   一个小小的约定在这宁静的夜悄悄种下种子。   对未来的憧憬,盖过了眼下的悲伤。   再后来,孩子们躺在地上,一同从玻璃穹顶望向遥远天际那道缓慢旋转的银色星河。   星月的清辉流淌过他们的脸颊、肩膀与手指。   大孩子和小孩子手牵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就这么在阁楼上睡着了。   *   阁楼上有多温馨,阁楼下,就有多不太平。   沙发一边坐着岑寻枝,背后一列排开十来个制服整齐的武装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   另一边则坐着以桑克斯为首的一行人,除了桑克斯,每个人都在一屋子强大的威压下抖如筛糠。   当初岑寻枝任职的舰队在黄昏晓星战役后分崩离析,大多数人埋骨战场,剩下的不是像岑寻枝和梁施这样退伍转业,就是去了疗养星,还能继续留在联邦舰队的少之又少。   仍然服役的,也就这些人了。   近来他们结束为期两年的远星探索任务,返抵首都星述职,也想来看望一下昔日的长官过得好不好。   这群人联系了梁施,决定给岑寻枝一个惊喜,齐齐出现在杏临江苑门口。   无论是当年在联邦军校,还是后来进入舰队,他们,包括已经永远离开的那些人,都将岑寻枝当做神和信仰。   是岑长官创伤应激太严重,见到战友会牵动回忆的旧伤,这些年他们才有意避开,否则逢年过节岑宅一定会被各种礼物所淹没。   尤其在听梁副官说少将收养了一个孩子——起初没一个人信,谁还不知道少将有多讨厌幼崽啊?梁副搁这诓他们呢?等梁施拿出合照,一个个反复揉眼睛确认不是幻觉,才肯相信——更是恨不得买一飞梭的儿童用品。   他们家长官过得好,那么首都星还能继续转。   长官要是过得不好,首都星也别转了。   桑克斯算是撞枪口上了。   有人盯着对面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对岑寻枝殷勤道:“少将,你现在让我去挑他尺神经,我绝对不会再挑成桡神经了。”   其他人像是想起什么往事,哄笑起来。   小个子男人吓得声音都变调了:“你、你你们,你们想怎么样?”   另一个士兵怪笑道:“没什么啊,就是带你了解一下臂丛神经咯。”   小个子脸煞白:“别乱来啊!我、我告诉你们,这是滥用私刑!是故意伤害!联邦法律不允许的!”   前一个勾起嘴角:“那你知道,拥有联邦三级护国勋章的人会有什么特权吗?”   另一个同他一唱一和:“我是二级。”   梁施示意他们收敛点儿:“别给人吓尿了,到时候沙发都要扔掉。这沙发可是KFC很辛苦挑选的。”   为了配合梁施的话,不远处的机器人管家连忙点头。   桑克斯目光阴沉:“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岑寻枝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难道不应该我问问你想怎样吗?”   桑克斯想说什么,岑寻枝像是赶苍蝇那样挥了挥手,不想听他说废话。   “你反复骚扰我和我的家人,跟踪、偷拍、拐卖,无所不用其极。我已经报警,并且会起诉你。这个官司不管付出什么,我都会打到底。”岑寻枝轻描淡写,“我有把握,让你关一辈子。”   桑克斯震惊:“你——你竟然赶倒打一耙!你这个混蛋……”   岑寻枝身后的士兵皱眉:“注意你的措辞,否则我不介意把用在敌人身上的手段给你也试试。”   桑克斯的小胡子气得直抖。   几秒钟后,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现在有把柄的人,不仅是自己。   更害怕被曝光的,也不应该是自己。   桑克斯怎么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迅速找回了自信,抬了抬下巴:“刚才的画面我全都拍下来了——你和你的宝贝小兔子。如果现在放我离开,我还可以考虑用视频跟你交涉。如果你拦着……哼哼,我已经设定了自动上传发布。就在,我看看……”   他低头瞄了眼腕机,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一小时后。”   士兵们不禁蹙眉,没料到这老王八蛋还留了这样一招。   战场上培养出的默契足以让他们用眼神快速交流:   ——怎么办?   ——强迫他交出来?   ——不可能,这是他保命的后手,不会那么轻易妥协的。   ——那咋整啊?   作为当事人,岑寻枝倒是非常淡定。   压根没回应桑克斯的要求。   这下桑克斯反而坐不住了:“你就不怕我把你窝藏垂耳兔的消息捅出去?你知道的,你的小东西会被‘处理’掉,你也是同样——”   “看来,桑克斯先生消息还是慢人一步。”   另一道声音忽然加入。   有谁踏着优雅的步伐走进来,环视一圈,目光在掠过岑寻枝时变得温柔,最终落在桑克斯身上时又带上了嘲弄:“让我来为您更新一下最新的消息吧,议院刚刚通过的228-4决议——即将废除联邦禁止垂耳兔入境的规定。”   议长像是在全联邦直播镜头面前那样彬彬有礼地微笑:“以后,他们就和星联中的任何一个种族一样,可以自由进出、生活在赛瑟纳林了。”   桑克斯呆住了。   他早已认定边临松与岑寻枝有苟且关系、沆瀣一气,可是怎么也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尤其是,带着如此一则爆炸性新闻。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简直是毁灭性打击。   所有处心积虑的谋划,所有绞尽脑汁的计策,在这个新决议面前,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本人,也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桑克斯像是最后一次落地的弹簧那样,抖了一下,缓缓向后靠去。   他闭上眼,面如死灰。   *   从边临松进来起,岑寻枝只是朝他这边淡淡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好似不请自来进入家门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一只鸽子,一只蜻蜓。   边临松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早就该习惯。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这样难受。   这些士兵没有梁施同岑寻枝那么亲近,一时还没转过弯儿来,自家长官什么时候跟议长先生认识了;   梁施推搡着他们去“押送”桑克斯一行人,KFC也回了休眠舱。   方才还挤得满满当当的客厅,瞬间清场。   边临松左看看右看看,在岑寻枝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他明了不可能等到岑寻枝先开口,于是主动道:“我听说,你要离开联邦了。”   岑寻枝不冷不热:“议长的消息确实灵通。”   边临松苦笑:“哥,你不用这么防着我。我这次——我没有打算要继续纠缠下去。我已经想明白了。”   这话还真让岑寻枝瞥了他一眼。   边临松深吸一口气:“那时候……我选择了跟老师走。其实我真的很后悔,很快就后悔了。   “明明你才是更重要的,能不能拜入老师门下,日后能不能进议院,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可是我十九岁的时候只想给你、给我们更好的生活——我必须要爬得更高,才能有话语权和选择权。   “我只有站在更高的地方,才可以让你不需要用深空任务换取信用点和居留权,只要留在首都星执勤就好,留在我身边。   “其实我,我……”   他越说越哽咽。   到后来,已经讲不出话了。   那不是在镜头前的逢场作戏,是真心的眼泪。   可惜,已经唤不回另一个人的触动了。   满屋子寂静,只剩下一个成年人迟到的,不再有意义的哭泣声。   “……你小时候就是这么哭的。”岑寻枝冷不丁道,“丑死了。”   边临松捂着眼睛,却因为他的话笑了:“你还记得呢。”   岑寻枝的思绪稍稍回到十年前,却没有停留过久。   他沉默片刻,忽然看向对面人:   “边临松。”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或者说,正眼瞧他。   边临松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擦了擦眼睛,起身走过来,半跪在他面前。   “嗯,哥,你说,我听着呢。”   “我爱过你。”   岑寻枝毫无征兆地来了这么一句。   边临松猛地睁大眼睛。   “——我爱过你。”岑寻枝又说了一遍,“也恨过你。但那都是以前了。”   边临松张了张嘴。   他好像知道岑寻枝要说什么了。   他不想听。可是他必须听。   岑寻枝垂眸,神情如冰原般宁静:“如果你想要的是这个,那么,我原谅你。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可以原谅。我们的人生已经截然不同,也离得太远太远了。我不想被这个困住自己,你也一样。”   边临松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抓住他的手。   岑寻枝微不可见地颤栗了一下。   但没有甩开。   “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真的可以把你当做陌生人,把过去当成别人的回忆一笑置之。那或许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岑寻枝低头,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双手。   曾经比自己要小上好多。   他牵着那双小手,翻山越岭,流浪于炮火与生死之间。   他是他捡到的礼物,是不能丢下的责任。   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后来这双手慢慢长大了,可以抱住他。   亲吻他,将他吻得甜蜜而破碎。   给过他最炽热的爱。   然后是最冰冷绝情的抛弃与伤害。   他给了边临松第二次生命,而边临松同样给了他太多太多。   过去这些年,他总是把所有好的坏的打包,压在心脏上。   现在,都不想要了。   岑寻枝将自己的手轻轻从边临松的手掌中抽出来,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叹息道:“你不是从小就一直说要听我的话吗?那么,今天之后,我们再也不要见了。”   边临松仍旧跪在他身边。   额头抵着他的手,吸了口气,声音几近支离。   “……好。我答应你。”   一句请求。   一句应承。   从此,就是陌路人了。   岑寻枝抽回手:“行了,跪在那里像什么样子,你好歹也是一国之首。”   边临松站起来,鼻头红彤彤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你从来也没把我当一国之首过。对了,哥——呃,我还可以叫你哥吗?”   岑寻枝没说话。   叫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反正今天之后,再也不会见了。   只不过,那个「哥哥」的称呼于他们两人都是枷锁,禁锢着不肯放手的过去与回忆。   边临松像是忽然想通了:“——岑寻枝。”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笑了。   “……岑寻枝。”   这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被呼唤者仍然没有说话,微微仰着头看他。   当年那个废墟里瘦弱不堪的孩子,都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啊。   边临松点了点自己的腕机,与他建立消息通道:“有一份邀请我希望你收下。这对你和崽崽来说,算是好事情。”   岑寻枝点击自己那边的接收,屏幕上的文字与边临松的声音重合。   “是联邦庆典的邀请函。届时我会代表议院宣布,正式废除赛瑟纳林境内,关于垂耳兔族的百年禁令。”   *   KFC力大无穷,一个一手,把两个睡着的孩子抱下来。   小的那个交到岑寻枝怀里,换了个姿势背好大的那个:“少爷,我现在送小先生回家。”   岑寻枝点头,待KFC关上门后,启动轮椅向主卧的方向驶去。   梦里的崽崽动了动,正好压着岑寻枝的腿。   他不舒服地轻轻抬起,想要换个姿势。   一系列动作是那么自然,是每个人篆刻在基因中的本能操纵。   他倏然意识到什么,怔怔盯着膝盖很久。   那簇闪电般晃过的讶异与惊喜通过亲缘链接惊醒了小幼崽。   小兔兔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mama,微笑先于意识醒来:“Mama!”   岑寻枝问:“吵醒你了?”   小於还有点儿懵:“我……我这是在哪里呀?”   “在家。”岑寻枝说,“你刚才和弗拉夏在阁楼上玩儿,睡着了。”   小於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爬起来,主动下了轮椅,不要压着mama,然后到处看:“那fufu哥哥呢?”   “KFC送他回家了。这样睡在地上很容易着凉,记住了吗?”   崽崽点头。   又想起什么:“Mama,客人都走了吗?”   他明明看见好多穿军装的叔叔来着!   岑寻枝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前属下们:“那些叔叔晚些时候还会再来,可能会一起吃一顿饭。你想留在家里继续睡觉,还是跟我一块儿去?”   小兔兔秒答:“跟mama一起!”   这根本没有抉择的意义嘛。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情,无论什么问题。   崽崽总会坚定地选择mama哦。   “行。那现在回房间换衣服吧。你想穿什么?”   “Mama选,小於都喜欢~”   “对了,过几天带你去登记一下公民信息。你想身份卡上叫什么名字?”   “我们不是要搬家了嘛?”   “不影响,退籍身份卡也可以自留,当个纪念,证明你来过。所以,想好了吗?”   “崽不是叫岑小於嘛?”   “确定吗?以后二十岁,五十岁,八十岁,也要叫‘小’於?”   “嗯……”   小垂耳兔还没想过这种事。   以后,很遥远的以后,自己还要叫这样小宝宝一样的名字嘛?   “可是可是,”幼崽眨巴着大眼睛,天真柔软,“二十岁,五十岁,八十岁——小於也一样是mama的崽崽呀!” 第92章 正文完   赛瑟纳林团结日,是联邦最重要的庆典。   这片星域居住着大量不同的种族,各种文明混杂,各个聚集星团在政治上拥有一定权限,经济上高度自由,社会包容性极强。   曾经,这些说辞在谈到严防死守的垂耳兔族的话题时,都像个笑话。   好在,这最后一柄加在联邦「自由」上的枷锁,如今也要被卸下了。   庆典是全联邦同步直播的,外部可以免费进入,内场也同样会通过发放奖励、抽奖、门票售出等形式,为普通民众提供观看的机会。   今年的庆典一如既往,定在首都星的胜利广场。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巍峨的雕塑,是一尊巨型花环,上面镌刻着数百年前联邦成立最初时的团结宣言。   首都星几经战火屠戮,联邦几次危在旦夕,花环雕塑在毁灭中重生,而赛瑟纳林同样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来自各星系、各星球的人们身着民族特色服侍,脸上涂着联邦旗帜或徽章的油彩,在胜利广场上等待。   游行、美食、表演、烟花,各项传统活动依次拉开帷幕,人们将在这里狂欢,在这里尽情挥洒对国度的热爱。   由于团结日是联邦第一节日,通常高层会邀请其他友好国家的领导来参加。   每年会有哪些星网新闻中常见的大人物到场,也成了民众津津乐道的话题。   作为赛瑟纳林最坚实可靠的伙伴,人类帝国的元首自然要到访。   今年来的不仅有帝后,那个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的小公主也来了。   小道消息称,她此前在爆红的娃综“友情森林”里认识的好朋友,就居住在赛瑟纳林,她是为了朋友而来的。   除此以外,赫特帝国的人鱼王、王后和小王子一家三口也来了。   往年总是含着奶嘴的小王子长大了不少,将奶嘴那颗极为罕见的极光珍珠当做项链挂在脖子上,叫人不禁感叹,真是时光飞逝,孩子都这么大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庆典上还会有一批将士进行授衔与表彰。   过去的几十年中,赛瑟纳林群星屡遭战火侵袭,从争权夺利的内战,到抵御宇宙异兽的自卫战,无数一线将士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们一直是民众最尊敬的人。   数百个拟态悬浮摄像头以蝴蝶、蜻蜓和鸟儿的姿态在人们的头顶翩飞,时不时有捕捉到的精彩画面会被投射到360°的环绕大屏上。   “苏格尔元帅看起来还是那么有精神!真好啊。”   “元帅真是赛瑟纳林的顶梁柱了。”   “我见过他一次,他人可好了。”   “陆上将也来了!我的天,只要她在,联邦就不会垮。”   “陆上将是谁啊?”   “联邦女武神,你不知道?”   “诶,这个是日上将军吗?”   “天哪,老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据说日上家的孩子不争气,之前还出了那种事……”   大屏上出现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一辈长官,他们活在年轻人和孩子们的教科书中,亲眼看见,总有种穿越时光之感。   终于,白发苍苍的老长官中间,出现了一张格外亮眼的面孔。   那么年轻,那么英俊,简直好看得不像个军人。   观众们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岑少将,那个是不是岑少将?”   “是那个岑寻枝吗?”   “是啊,我天,怎么这么帅啊!”   “听说往年每次都有邀请他,但是他从来没有来诶。”   “啊,今年发生了什么让他转变想法了?”   “这个人真的太神秘了。不过真的好帅,不对,这已经能用‘美’来形容了吧?”   “我不觉得他会喜欢听到这个形容词。”   稍微对岑寻枝熟悉一点儿的人会惊讶,他今天竟然没有坐轮椅来。   几年前,德尔塔象限虫群入侵时,黄昏晓是第一个沦陷的星球。   而他也以一人之力,顽强抵抗到了最后一刻。   他幸运地活了下来,但是失去了行走能力。   几年不见,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很多。   虽然走路还需要人搀扶,但已经可以摆脱机械的帮助。   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站立、行走、奔跑了。   岑寻枝由副官搀扶着落座。   今日他久违地穿了全套的黑红军装制服,联邦一级勋章挂在胸前,整个人显得格外笔挺有气势,可那张精致的脸蛋又莫名显得清纯,这种矛盾感让他看起来更加迷人。   场外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我听说他是个残废来着。”   “哎,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   “人家不就是有腿疾吗,哪里废了?你这么牛逼当年你怎么没去乱杀铁藤螳啊?”   “我表姐在军总院工作,好几年前岑少将来治疗过一个月,最顶尖的专家都拿他没办法。”   “难道是遇见了什么游医?高手在民间嘛。”   “没那么简单,他那根本不是生理上的问题。”   “精神力紊乱?我也有过这种情况,导致手脚不协调。”   “可能还不止紊乱这么简单。”   “总之,应该是很幸运遇到了好医生吧。”   话题中心的岑少将并不知晓自己已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他没有看向台上,而是时不时瞄一眼腕机,和旁边的副官耳语什么。   身旁特意空出了一个位置,看起来,像在等什么人。   副官起身,暂时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但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副官怀里抱了个小男孩,接近座位时放下来。   然后,成千上万的观众同一时间看见,那个戴着兜帽的小幼崽风一样跑向岑寻枝。   众人哗然:   “天哪,谁家的孩子?”   “不是吧,全联邦谁还不知道岑少将最讨厌的就是小孩?”   “胆子太大了,家长怎么管的啊。”   “讲道理,咱们联邦战神,别说是小孩了,我一大人也是怵他的。”   “我也是,他一看就是那种冷酷无情么得感情的杀手。”   “哎哟哎哟完了,这小家伙还挺可爱呢,肯定要被吓哭了。”   有人看好戏,有人则当真为幼崽捏了把汗。   然而叫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小幼崽跑到岑寻枝面前,趴在他的膝盖上,眼睛弯弯露出一个很甜的笑容——   然后,那个传闻中「冷漠」「残忍」「无情」「恨不得把“讨厌小孩”“幼崽别来沾边”几个字刺在脸上」的岑寻枝,弯下腰,轻柔把孩子抱到怀里。   ……啊?   当事人浑然不觉自己如今的一举一动正在全星域直播,捏了捏小兔兔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脸颊:“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弗拉夏呢?”   小於回答:“Fufu哥哥看见了好吃的!”   岑寻枝:“你怎么没吃?”   “因为——”小孩子从口袋里掏出来好几颗漂亮的糖果,笑眯眯,“要跟mama一起分享嘛!”   岑寻枝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现在他只要看见这个小不点,向来没什么波动的脸上都会显出格外柔软的笑意。   不过那笑意随着全场的安静一同收敛。   现在到了议长讲话环节。   边临松今天西装革履,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是经过精心打理的。   依旧那么……衣冠禽兽。   回顾联邦数百年发展历程;   赞扬各星团通力合作;   感谢到场的友邦元首;   展望联邦美好未来。   气势凛然的场面话信手拈来,天生当领导者的料。   场内外爆发出欢呼声的同时,小垂耳兔倚在监护人怀里,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台上的人。   崽崽还没有见过这样有气场的pa……不,那人呢。   看起来很陌生,和印象中很不同。   Mama眼里的那人,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Mama。”   “嗯。”   “他以后,不是papa了。”   “对。”   “那,小靳哥哥会是新的papa吗?”   “……不是。”   “可是小靳哥哥很好诶。对崽崽很好,对mama很好哦。”   “这代表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不代表一定会建立怎样的私人联系。当然,你们可以当朋友。”   “喔……”   “失望了?”   “没有!那那,小於还会有新的papa吗?”   “不会。”岑寻枝捏捏他的小脸蛋,故作严肃,“有我在还不够吗?”   小幼崽头摇成拨浪鼓,连忙否认,然后抱着监护人的脖子撒娇:“不需要别人,有mama就好——小於,最、最、最最爱mama啦!”   岑寻枝失笑:“嘴这么甜,跟谁学的。”   崽崽剥了一颗糖,殷勤地喂给监护人:“是吃糖糖吃哒!”   父子俩若无旁人互动,旁边的副官也早就习惯了他们这般亲昵。   完全不在意,场外和直播屏幕前,已经有无数人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他们是在做梦吧?那么讨厌孩子的岑寻枝,怎么会对这个小幼崽这么温柔啊?   感觉像被调包了。   不确定,再看看。   虽然这只小崽崽确实有一点……不,是非常可爱啦。   与此同时,台上接受万人山呼海啸喝彩的边临松,在热闹的间隙中有些走神。   他给岑寻枝、岑小於还有梁施预留的都是VIP席位,非常前排,且非常显眼。   方才上台后,第一眼就注意到岑寻枝今天竟然没有乘轮椅。   不仅坐在原本的座位上,旁边也没有轮椅的踪迹。   他先是怔忪,尔后一闪而逝的怅然,在短暂的怀恋后,最终化作完全的欣喜。   他们,都已经彻底地挥别过去的陈伤了。   边临松低头笑了笑,然后清清嗓子:“诸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宣布。在团结日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赛瑟纳林联邦,将实现真正的、彻底的大团结——”   台下,推动全新法案实时的小垂耳兔正在摆弄自己才收到的联邦身份卡。   尽管过几天就该办理退籍了,监护人还是先为他正式申请了赛瑟纳林的国民认证。   身份卡上的照片,小男孩对镜头甜甜一笑,兔耳朵害羞地垂在脸颊旁。   性别:男(雄)性   种族:垂耳兔   出生年月。   家庭住址……   最上面的姓名那一行,清晰地印着两个好看的字:   岑於。   这是一种证明,证明他来过这里。   他曾经是差一点就要流浪宇宙的小十七,是赛瑟纳林不允许进入的垂耳兔。   如今,则是无论在哪里都备受宠爱的岑於。   他有名有姓,也有家。   *   数日后。   阿尔法象限,人类帝国,母星星系。   诺厄星船坞。   任劳任怨的“黑缪斯号”平稳降落,万能的机器人管家推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率先下了舷梯,在他后面,小兔兔牵着步伐不稳、但勉强能靠自己行走的监护人,慢慢朝外走。   舷梯之下,早已有人等待。   最前面的年轻人黑发黑眼,清秀温和,看起来像个邻家哥哥,完全看不出来他就是诺厄星成功伏龙的那位最高指挥官郁延。   身边有个金色长发的俊美男人,时不时对他捣捣戳戳,不被理睬就暗暗发小孩子脾气。   然后被郁延笑意不变地一掌拍开。   “法拉米,不许闹。”郁延低声道。   “我不闹可以,那今天晚上……?”   “……晚上再说。”   “哼,那你答应我了。”   “??”   谈话间,贵客已然到了面前。   郁延主动伸手:“岑长官,欢迎您。”   岑寻枝同他握手:“以后就麻烦郁长官了。”   小於拉着mama的手,眨巴眨巴眼睛。   郁延弯腰,冲他宽和的地笑:“你好呀。”   崽崽有点儿害羞,但还是乖乖打招呼:“哥哥好~”   法拉米挤过来:“我呢我呢?”   崽崽咬着手指想了想:“……姐姐好!”   法拉米:“QAAAAAAAQ!!!我是雄的,雄的!”   他还要再据理力争,恨不得当场展现一下强劲的胸肌让小朋友确认下自己的性别。   被郁延赶紧拦下。   法拉米很崩溃:“他怎么能把我认成姐姐?怎么能?”   郁延熟门熟路顺毛:“小孩子嘛,性别意识还不够清晰。你是哥哥,是哥哥,好了吧?我们都知道的。”   法拉米:“那你今晚那个的时候也要叫我哥哥。”   郁延:“……………………”   小於有些茫然,歪着小脑袋听他们两个人费解的对话。   岑寻枝按着小兔头帮他转回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幼崽更不解了:“Mama,什么叫非礼呀?那个金发姐姐要非礼黑发哥哥了嘛?”   岑寻枝:“……这个词是不能截成一半理解的。而且,他们没有在非礼。还有,金发的也要叫哥哥。”   小兔兔这回是真的有很多问号了。   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看见了熟悉的、颇为想念的面容。   “小靳哥哥!”   岑寻枝冲小家伙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站稳。   幼崽这才松开mama的手,哒哒跑到靳面前,主动张开双臂:“哥哥,抱抱!”   此前没有一眼看见靳,是因为被花挡住了。   他专程买了一大一小两束花,迎接父子俩的到来。   靳先把小捧花送给小於,待崽崽珍惜地搂在怀里之后,单手将他抱起,笑眯眯:“好久不见。”   幼崽眼眸也弯成小月牙:“以后,就天天见啦!”   靳一手抱着小孩儿,另一手拿着花,一步步走向岑寻枝。   他的心跳极快,连小幼崽都感觉到了。   但,崽崽可是会保守秘密的喔~!   靳小小地做了个深呼吸,将那一大束花送到岑寻枝面前。   “欢迎来到诺厄星。”他微微笑,“——不,欢迎回家。”   (正文完)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无助怯懦的小幼崽遇见心善的守护神明。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孤独沉沦的大人遇见明亮柔软的小天使。   相遇,原本就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