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   作者:浪山   简介:   冷淡酷哥攻×病弱乖巧受   应淮×谢祈枝   十几年前,谢家幼子失踪,谢祈枝被收养,成为那个不幸孩子的替代品。   他不是谢家真正的孩子,稚拙的唇舌回应不了悲恸的凝视,也没资格喊一声爸爸妈妈。住在顶楼的小房间里,他常觉得自己是一只小鸟,从一个笼子飞进另一个笼子。   一个暴雨天,谢祈枝午睡惊醒,爬起来关窗。   银白闪电倏然而过,照亮了楼下男生高瘦的身影。他浑身湿透,似有察觉般仰起头,漆黑的眉目撞入谢祈枝眼底。   惊雷连绵不断,心跳也像是余悸。   谢祈枝认识他,他叫应淮,是哥哥的发小,也是哥哥喜欢的人。   应淮住进家里的那个暑假,谢祈枝总是生病,少有机会和他接触。他不知道那些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二年,应淮就不来了。   之后四年,谢祈枝再也没见过应淮。   九月,谢祈枝去外地上学,哥哥突然发来一串号码。   -到了就联系他   -不用怕,和从前一样叫哥就行   谢祈枝抗拒不成,心不甘情不愿地等在机场出口,打定主意要让那人知难而退——   车窗降下来,谢祈枝愣在原地,乱七八糟的念头通通偃旗息鼓。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应淮,更没想过时隔多年,心跳鼓噪的频率和过去分毫不差。   下一本:阴郁冷酷攻×元气小狗受CP1645761 第0001章 监护人(试阅)   昨晚刚下过一场雨,沥青路面是漉湿的。   车速不急不缓,街道两侧,大叶榕与钢筋瓦砾的城市一齐往后掠,晨光透过车窗照进来,照亮了驾驶座上男人狭长凌厉的眉眼。   谢祈枝系好安全带,依旧有些恍惚,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不是什么难缠的陌生人,而是应淮。   他和从前一样,不笑的时候眉眼锋利太过,总透出一种会割伤人的凛冽。又似乎有些不同,过去唯一显得柔软些的黑发剪得更短更整齐,被许多老师诟病的散漫和无序也悄然逸去。   这几年他过得不会轻松,偏偏诸多际遇恰如其分地雕琢,将他英俊到凉薄的长相发挥出了极致。的确是应淮。   马上要驶入市区,前方陡然拥挤起来,车流一眼望不到头。   轿车缓缓停下来,应淮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不自觉地敲了两下。他没开音响,车内安静到轻微的摩擦和空调制冷的气流声都清晰可闻。   兴奋归兴奋,久别重逢,此刻的气氛有点尴尬。   谢祈枝抿了抿唇,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该与他说些寒暄的话题。   可是,能说些什么呢?   他盯着出风口发呆,犹豫的时间有点长。   应淮看他一眼,目光跟着落在出风口上,突然伸手,关了主副驾的空调同步。谢祈枝一愣,正要说自己不冷,胸腔不受控地阻塞,几声咳嗽从喉咙里跑出来。   他用手背掩住唇,瞟见应淮又看了自己一眼,很快调小了副驾驶的风力,掠到谢祈枝脸上的冷风瞬间小了许多。   “谢谢。”谢祈枝小声说。   应淮没再看他,只说了一句:“不舒服可以直接说。”   谢祈枝抿唇沉默几秒,应了声哦。   谢祈枝身体不好,从小就是个药罐子,住院的时间比上学的时间还长,手术抢救的次数和学校大小考一样频繁,这对认识他的人来说习以为常,早就不是秘密了。   寻常人到这种时候,无论心里在不在乎,明面上都会关心一下他的身体状况,问他最近在吃什么药,国外的医药公司有没有新进展……   只有应淮,虽然外表沉静不少,人情世故上似乎没有太大的长进。   哥哥以前就说,应淮像个点满防御的机器人,对他输入预设程序外的指令,应哥是不会有反应的,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你。   事实果然如此。   不过也有例外,即使应淮对所有人和事都是同样一张漠不关心的面孔……他会回应谢执蓝。   一万个人和应淮说话,他只会回应谢执蓝。   谢执蓝就是谢祈枝的哥哥,应淮十五年的发小,也是他的初恋和旧情人。   谢祈枝就着应淮递来的矿泉水吃了药,捏着水瓶,突然开口:“我不知道我哥给我的号码是你的。”   就算六年前他们俩好得像是能穿一条裤子,但那毕竟是六年前——自从应淮家里破产,他爸和情妇遭遇车祸双双身亡,他刚回国,面对的就是集团股东串通一气,将全部责任推卸到死人头上,父亲名下的房产和投资被法院扣押拍卖抵债。   当时,媒体铺天盖地宣传百亿企业的过往辉煌和如今惊人的崩塌,公司大楼下挤满了举横幅占道讨债的可怜人……   在那之后,应淮就和他过去的关系网断了联系。   作为一个以骄奢淫逸为己任的富二代,应淮的社交关系意外的单纯,其中大部分,用“谢执蓝”三个字就能概括。   他和哥哥分手了。   连带谢祈枝一起,成了那只被殃及的池鱼。   谢祈枝还记得自己十来岁心智不健全的时候相当迷恋这个高冷大哥哥,觉得他个高腿长,英俊得一骑绝尘鹤立鸡群,不给他加感情分也能和哥哥打个平手,所以有事没事就用自己的电话手表骚扰应淮。   应淮从不搭理他,没跟哥哥分手前敷衍着回复过一两次,分手之后就绝情多了,先是冷处理了半年多,后来干脆用“TD”两个大写字母击碎了谢祈枝幼小的心灵。   谢祈枝怒而把他拉黑删除,没想到几年过去,拽上天的应哥还有被哥哥使唤来给自己当司机的一天。   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和哥哥重新联系上的,其中旧情复燃的占比有多少……   能让哥哥这么轻易把自己托付给他,怎么看也不像止于普通朋友。应淮没说话。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一向得不到他的回应,谢祈枝习以为常,并且开始翻旧账,“我以前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一次都没回过,今天愿意过机场来接我,也是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吧。”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应淮转头看他,与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谢祈枝朝他笑,眼神明亮,毫无芥蒂的模样:“应哥,没错吧?”   前方车流依旧堵塞着,应淮没作声,最后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塑料水瓶给谢祈枝捏得啪嗒响了一声,他藏着不悦,脸上笑意皎皎:“你们是不是复合了呀?谁主动的?我哥吗?还是你?”   这次应淮答得很快。   “谢祈枝,”他头也不回地说,“和你没关系吧。”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倏地睁大,隐隐流露出被打断的难堪,细绒绒的睫毛扑簌眨了眨。在近乎冷漠的寂静里,谢祈枝垂下眼帘,不再多话,只有苍白的眼皮映上一抹霞光的红。   相对沉默了半个多钟头,距离西明大学东门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谢祈枝偏头看向窗外,突然问:“你很讨厌我吗?”   应淮顿了下才开口:“不会。”   不会的意思就是不会讨厌,不会喜欢,也不会在乎。   所以他已读不回,无所谓气氛僵不僵硬,因为他压根用不着在意自己的感受。   谢祈枝很清楚,自己为之置气的“谢执蓝的弟弟”这个身份,恰恰是他会见到应淮的唯一理由。   他轻轻嗯了一声,转头朝应淮笑:“那就好。”   应淮看了眼时间,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离开仪州之后我的号码换了,看到已经过去很久了。”   谢祈枝支着脑袋往窗外看,了然道:“你没换号码也不会理我。”   应淮果然没有辩解:“抱歉。”   他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安慰人的话说不到两句,宁可伤人,也绝不说违心的话。   “没事。”谢祈枝垂眼说,“我以前好幼稚,说的话蠢死了,你不想理我也正常。”   应淮却说:“还好。”   “什么叫还好?”谢祈枝抬眸,转过头去,故意问,“那要怎样算不好,怎样算很好?”   “那段时期我心情很差,所以觉得你吵。”应淮的口吻稀疏平常,“放到现在,就是还好。”   谢祈枝知道,他愿意陪自己聊这么多已经是难得的好脾气了,可心里的不满始终无法平息,忍不住呛了一句:“对不起啊,信息轰炸太多吵到你的眼睛了。”   “你当时是……”应淮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停在西明大学东门的对面。   谢祈枝不解:“我当时什么?”   应淮眉心微蹙,似是有话要说,又突兀地止住了:“没什么。你到了,下车。”   谢祈枝没有多问,解开安全带,从后座拽来自己的双肩包,抱在怀里说:“你不只是来送我这一趟的吧,我哥拜托你帮着照顾我?”   应淮神色间多了些许意外,没有承认。但很多时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我已经猜到了,估计你心里也不是很乐意。”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不说明来意。   谢祈枝低着头,额发垂落,软软地覆住了秾丽的眉目,细白的手腕从宽松的衬衫袖口露出一截,上面留着针孔的痕迹。   “我也觉得你别管我比较好。”他扯了一下袖口,盖住手背,面无表情地说,“应淮,我的病很麻烦。”   他是混血,有着明显的异国特征,皮肤白得出奇,天生的浅发蓝眼,只有眉眼轮廓保留着东方古典柔和的气质。因为发育迟缓,长相比同龄人要稚嫩,脸色却苍白憔悴得多。   命运让父母双方的基因结合送了他惊人的美貌,也平等地还他一个千疮百孔的生命。   “哥哥让我留在仪州,家里的医疗水平高,医生熟悉我的病情,方便治疗。这边……太远了,他顾不上。他知道我是故意的,是我任性了,明明清楚他不可能放心我一个人。”   谢祈枝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微妙的委屈,“看到你的号码我就猜到他是什么意思了,我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应淮安静听着,问他:“是我怎么了?”   “我成年了,不需要监护人这种东西。”谢祈枝抬起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故作冷漠地强调,“更不需要你来当我的监护人。”   应淮挑了下眉:“他跟你说你还有一票否决权?”   谢祈枝不甘示弱:“他跟你说我是乖宝宝,会对你言听计从跟在你屁股后面喊哥哥?”   “那倒没有。”应淮说,“你哥只告诉我你一直很喜欢我,见到我一定很开心。”   谢祈枝怔愣了一下,脸颊霎时滚烫,那股带着恼意的羞耻感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   他咬了咬牙,推门下去,回敬应淮的是一记响亮的关门声。   为什么?谢祈枝根本想不通,答应照顾一个麻烦的病患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了哄哥哥高兴、让他安心以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他不是最怕麻烦吗?为什么要答应?就这么喜欢我哥吗?!   谢祈枝满腔怒火,还没走出多远,想起行李箱没拿,只能回头。   应淮的车居然还留在原地,没有离开。   他狐疑地绕车转了半圈,回到应淮跟前,屈指敲他的窗玻璃:“开一下后备箱。”   应淮摆明了是在等他,降下车窗说:“不用拿了,你报道完回这儿等着,一个小时之后我来接你。”   谢祈枝瞪大眼睛:“我都说了我不要!”   “我也说了,”应淮左手搭在车门上,平静地宣布,“你没有否决权,只能听我的。”   谢祈枝扭头就走。   透过后视镜,应淮看着他气呼呼的后脑勺,有点想笑,蹭了下鼻尖忍住了。   “谢祈枝,”他提醒说,“你最好别踹我车,我不是你亲哥,惹我生气我真会揍你。”   “谢执蓝也不是我亲哥!”谢祈枝收了腿,回头怒视应淮,“我是他们家捡回来的!你知道为什么来送我的是你不是他吗?因为我二哥要回来了,他才是亲生的!你接手我这种半死不活的累赘不如去看看他的亲弟弟,说不定有机会破镜重圆呢!”   “祺祺,”应淮凝眸望向他,声音也沉了下来,“你对我闹脾气不如把这些话原模原样说给你哥听,你看他抽不抽你。”   【作者有话说】   祺祺是受的小名。 第0002章 小绿植   “我什么时候抽过他了?别打着我的名头吓唬我弟弟。”   “晚了,”应淮弯腰,从自助贩卖机里取出可乐,“啪”的一下拉开拉环喝了一口,不紧不慢说,“已经跑了。跑之前说箱子送我他不要了,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怎么着,我给你邮回家里去?”   “你就这么不情愿吗?”   “你说呢?”应淮替这人回忆最开始的说辞,“你弟弟长大了,又乖又安静,放在家里就像养了一盆小绿植,不会给我添麻烦。麻不麻烦另说,你家绿植往我车屁股踹三个脚印?”   “真踹了啊?这小坏蛋……那我替祺祺给你道歉,对不起,应哥消消气好不好?”   应淮停顿半秒,说:“少来。”   “怎么了?好好跟你道歉也生气。”对方似乎待在某种半公开场合,开口时嗓音压低,有种说不出的轻浮与暧昧,唯独提到谢祈枝的时候,才有些为人兄长的稳重模样,“你跟祺祺合不来?”   应淮又喝了一口可乐,没回话。   一时之间只有安静的电流声,对方等了一阵子,明白了应淮的意思:“行,我知道了。这样,你说你下个月有事,正好见善也该回来了,我让祺祺去她那儿。”   “林见善?”   “嗯,祺祺也认识她,她是女生可能不太方便,不过住对门的话早晚敲门看一眼,总好过他一个人待着。”   应淮垂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随口问:“你和她还有联系?”这话问错了。   应淮清晰地听到对方笑起来时的气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是从前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大,眼睛却笑得格外张扬。   他说:“是啊,我和所有人都还有联系。应淮,和我断联的只有你一个。”   正值开学季,蝉鸣聒噪不停,学院楼下排着长队,勾肩搭背的男生会从各个角落里蹿出来。   应淮避开人多的地方,正经过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有人从身后过来,几步并一步跨上台阶,毛手毛脚地撞了他一下,可乐洒出来泼到手背上。   “学长——抱歉抱歉。”   应淮抬眼,看到那人双手合十,远远地朝他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急匆匆走了。   应淮这才回神,忍着右手黏腻的触感,仰头观察自己走到哪儿了。   眼前是一栋灰白色的高大建筑,他后退几步看墙上的题字,挺拔的身形恰好投影在明暗分割线之间。   耳机里对方调侃了句什么,应淮捏着易拉罐,打断说:“谢执蓝,你少自作多情。”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林见善喜欢了你十几年,到最后结婚请帖都发不到你手里,我就不指望你还念什么旧情了。”谢执蓝说,“只麻烦你这个月,就当是我欠你的人情。祺祺刚到松城,饮食气候环境都不适应,我怕他身体不舒服又赌气不说,自己忍着容易出问题。”   “他赌什么气?”应淮想了想,问道,“因为他二哥要回来了?”   “只能说有可能,最近有点线索了,不过事情没确定之前我不敢跟我妈提,也不知道他从哪知道的这件事……”   应淮对别人的家事耐心有限,听了两句又开始走神,透过图书馆明净的落地窗,忽然瞥见一件眼熟的薄荷绿衬衫。   不知道谢祈枝什么时候进去的,书包被他扔在靠窗的沙发上,自己低头看手机。手肘搭在膝盖上,袖口的纽扣没有扣上,从腕骨滑落下去,伶仃的一截白得近乎扎眼。   其实谢执蓝也没说错,他不闹脾气的时候像一株安静的绿植,看起来赏心悦目。   这么想的显然不止应淮一个,几个女孩儿凑过去和他搭话,似乎是误会他想进里面看书,主动把学生卡借他用。   谢祈枝仰起脸朝她们笑,然后摇了摇头,口型是“谢谢你们,不过不用啦”。   他年少时就长了张从漫画书里抠出来一样的小天使脸,眼睛大而圆,蓝宝石一样晶莹剔透,装乖装友善就没有不成功的时候,长大了用这招更是如火纯青,眨巴几下眼睛就把一群小姑娘萌得心花怒放,脚仿佛生进地里,抱着书和他聊天,迟迟没有离开。   应淮平淡地收回目光,问谢执蓝:“他为什么生气?”   “不高兴自己被瞒着吧,他没跟我说,可能是怕我觉得他很坏,很不懂事。我知道祺祺其实没有恶意,也不是不希望冬冬回来,他只是……害怕吧,害怕我们不要他了。”   应淮沉默听着,理解不了他做人哥哥的为难,最后只问了一句:“你现在又会换位思考了?”   谢执蓝正经不到两分钟又笑了,是和刚才问起林见善时一样的气音,像他那双惯会拈花惹草的桃花眼,每次笑弯着靠过来,肯定没有好事发生。   应淮皱了下眉,直觉他接下来讲的话也不会好听——他没有说出口,电话那头有人叫“小谢总”,请他去会议室开会。   谢执蓝嗓音里的笑意缓慢褪去,一下沉稳起来:“知道了。”   应淮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谢执蓝像在应淮身上装了摄像头,不满地问:“你把我当洪水猛兽啊?”   “你说呢?”   “难过了,应哥好绝情。”   应淮不想接话,就近找垃圾桶把易拉罐扔了。   以前,谢执蓝就总是这样,明明年纪相仿,撒娇耍赖喊他哥哥从来不会脸红,每次做错了事,总要恶人先告状,控诉应淮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让他很难过。   应淮不觉得自己是机器人,从前他不想反驳谢执蓝,现在懒得反驳谢执蓝。   一个小时已经过去,洪水猛兽的弟弟稳稳当当坐在图书馆的沙发上,微笑着送走女孩们后,他恢复成最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低头看手机时间,然后按灭,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   应淮看着他,对谢执蓝说:“我只负责他一个月。”   “谢了。”谢执蓝往外走,停下来问,“祺祺应该回来了吧?”   “他在你眼里这么听话?”   “是啊。”谢执蓝笑起来,“你不了解他,他真的很乖,不需要你费什么心,不然我哪好意思这样麻烦你。”   应淮挂了电话。   图书馆里面,谢祈枝拿过一本杂志坐在窗边翻看,日光自他身后泼洒进来,从应淮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侧颊一小片雪白的皮肤,和尖削的下巴。   应淮问他:【你在哪?】   谢祈枝很快回复:【人好多,还在排队】【要多久?】【不知道呀】   谢祈枝一手托着下巴,心情愉悦:【应哥你还在等我吗?】【随便问问】   【那就好,如果有事不用顾及我,我没关系的】   【对不起啊刚刚冲你发脾气,哥哥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会反省自己的,以后都不会了】   【应哥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接我好不好?】【[可爱]】   他一股脑发完,也不管应淮给不给他回应,把手机推到一边,继续看杂志。姿态放松,八风不动。   应淮旁观了他阳奉阴违的全过程,禁不住想笑。小绿植?真的很乖?   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他和谢执蓝到底谁更不了解谢祈枝?   应淮懒得抓他现行,转身走了。   手机响了一声,谢祈枝拿起来看,眉头倏地皱紧。   前面不远处传来几个人的议论声——   “真有这么帅?我都没看到正脸,刚刚谁拍了照片?”   “谁敢拍啊,人家就盯着这边看好不好。”   “反正没可能是我们学院,土木工程不出帅哥。”   “电气也不出。”   “你们再看看计算机呢?”   “诶,你们看,他脖子怎么……”   谢祈枝没来由的心烦,循着她们视线的方向望过去,没有错过议论中心那个人离开的背影。   他个子很高,后脑勺的黑发剃得整齐而干净,颈后一道狰狞的疤痕相较过去淡了很多,只是被冷白的肤色衬得依旧显眼。   那是他高中时玩山地速降摔伤的,位置很凶险,但凡错开一点都可能会扎穿脖子。   哥哥去医院探望他,却不和应淮说话,先往他膝盖上拍了一巴掌。   应淮:“喂。”   哥哥不理他,径直走向另一边,与那个削苹果的男人握手,热情道:“叔叔好久不见!您怎么还不打断这小子的腿啊?”   男人满脸尴尬,起身让他们吃水果。   应淮很嫌弃苹果的味道,随手塞给了谢祈枝,转过头说:“谢执蓝你脸盲吗?那是我爸的助理。”   谢祈枝发现,原来自己记得那么多与应淮有关的事,但故事的主角、镜头的中心永远是他与谢执蓝。   他是哥哥身后的尾巴,铺在地上一道小小的影子。   那天结束,谢祈枝因为充当了垃圾桶生闷气,哥哥发现了,伸手戳了一下谢祈枝的脸,什么也没说,把那颗氧化过度的苹果接过去,替他吃掉了。   哥哥是很好的哥哥,谢祈枝只是讨厌从应淮嘴里听到他的名字,讨厌他关心应淮,讨厌他们之间的熟稔,他们之间的旁若无人。   手机暗下去的前一秒,谢祈枝低头,仍是应淮回复他的那句:   【别装了,出来】   漆黑的屏幕倒映出一张负气的脸,应淮不会等他,早就消失在视线范围外。   谢祈枝垂睫哼了一声,没有半点被抓了个正着的慌乱,慢吞吞地合上杂志,心想:凶什么凶。 第0003章 欢迎回家   谢祈枝不慌不忙,背好书包,小跑几步出了图书馆。   应淮走得很快,谢祈枝逐渐跟不上,眼见着他又要离开视线范围,被人群和紫荆花遮挡,他拽了拽书包肩带,索性站在原地不走了。   手机响了一声。   谢祈枝给应淮发消息:【应哥】。   后面是一个可怜兮兮的emoji表情。   应淮这才回头。   谢祈枝站在一段不高的台阶中央,两边不断有人经过。他一动不动,直到应淮看到他,这才挤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跑下来。   天色湛蓝,风卷着灰白色的云从他身后翻滚而过,谢祈枝额发飞扬,露出干净漂亮的眉眼。   他在应淮身前两三步的位置停下,额角出了点汗,眼睛亮晶晶的,扬起脸喊他“应哥”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朝他笑。   应淮嗯了一声。   谢祈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只要应淮不拆穿,他就依然是文静害羞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尾巴。   一路无话的状态持续到车上,空调重新启动,冷风吹得谢祈枝脖颈发凉,他蹭了下耳后,摸到一手湿润,才察觉自己出汗了。   没有音乐,司机也不愿意陪他聊天,气氛过于沉闷。他倾身靠过去,学着应淮的样子调小副驾这边的冷风,接着又捣鼓起车载导航,连自己的手机蓝牙。   应淮问:“不认生了?”   “嗯?”谢祈枝食指一戳,轻快的音乐声自车内响起,他坐了回去,反问应淮,“认什么生?”   “不跟我装了。”   “装客气吗?”谢祈枝佯装不解,腆着脸说,“你也是我哥哥嘛,跟哥哥有什么好客气的。”   没听到回话,谢祈枝眨了眨眼睛,看不出应淮是默认还是觉得无话可说,反正又不搭理自己了。   歌单没轮几首就到了目的地。   进了云海湾,谢祈枝终于明白为什么哥哥要他联系应淮——应淮的住处在松城东部商区,闹中取静的高楼大平层,配套的基础设施一应俱全,距离市人民医院和西明大学不会超过半个小时的车程。   单靠谢祈枝自己,恐怕很难找到这样合适的住处。   车平稳停入地下车库,谢祈枝下了车,从后备箱拎起行李箱往后退,没留意从驾驶座过来的应淮,后背撞到他胸膛上。   应淮从后扶住谢祈枝的手臂,掌心握在手肘偏上一点的位置。他身上这件衬衫是棉麻的质地,今天头一回穿,布料紧贴在皮肤上有些扎人,他还未反应过来,应淮就松了手。   谢祈枝推着行李箱与他拉开距离,抬眼发现应淮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对视一眼便收回目光,屈起指节蹭了下鼻尖。   盯着他的动作,谢祈枝大脑一片空白。   小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异于常人的发色和瞳色都是生病造成的,只要病好了就能和哥哥他们一样了。后来才知道肤色、发色和瞳色都由基因决定,不可能改变……他身上的种种病症也由基因决定,它们会伴随他终身,直至死亡。   频繁的咳嗽、无法预防的肺部感染和随时可能发生的缺氧窒息。   相较这些,汗液里的电解质异常增高听起来是最无足轻重的一条,危及不了生命,也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最多只是体液流出时盐分过多,需要额外补充,加上闻起来有点咸而已,可是谢祈枝很在意这一点。   脸颊飞快烧起一阵难堪的热意,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轻快蓦然褪去。   心里明明很清楚,这是自己神经紧张,未必是应淮的错……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应淮表露出任何一点不适的举动,任何一点另眼看待的意味,都会伤到他敏感又自尊、竭尽全力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的心。   谢祈枝垂下细绒绒的眼睫毛,神色几经变化,最后落在一个有点难过又有点恼怒的表情上。   应淮听到很重的一声轱辘响。   谢祈枝拉着行李箱越过他,径直往前走,步伐很快,短发被灌进来的风吹起来,像只怒气冲冲的小狮子,或者鼓了满肚子气的河豚。   以前应淮就发现了,他的情绪像仪州三月的天气,时雨时晴,变幻莫测。   谢执蓝是个面热心冷的妖孽,被他一手养大的谢祈枝却与他性格迥异,喜怒与试探都一目了然,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比如此刻,他脸上就是一副被坏人欺负狠了敢怒不敢言的委屈表情。   “坏人”不清楚自己怎么欺负他了,但不介意真的欺负一下。   应淮站在原地,目送谢祈枝走出去老远,行李箱骨碌碌停在地库的移门前。他犟了好一会儿才侧过脸,闷不作声地回望过来。   应淮与他对视上,往后退了几步,指了指脚下,提醒他:“你走错了。”   谢祈枝愣愣低头,这才看到地上贴着一个巨大的标黄箭头,自己在箭尾,应淮则踩在“欢迎回家”的尽头,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原路返回。   不出预料,谢祈枝抬起的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看上去怒意更甚了。   就连进电梯,都站在与应淮最远的那个对角,只给他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应淮前天刚回国,时差还没调整过来,整个上午气压都在低谷徘徊,此刻违背了谢执蓝“贵重易碎,轻拿轻放,细致入微”的照顾准则,才终于在“负责谢祈枝一个月”这件事上找到点乐趣。   电梯在上行,谢祈枝手机响了一声,是应淮把家里的门锁密码发给他了。   身后传来应淮有些困倦的嗓音:“我才发现,你长高挺多的。”   谢祈枝愣了一下,回头看他。   应淮倚靠着轿厢收起手机,声音晃悠悠的,“不是从前的小短腿了。”   不同于开车时的专注和沉默,应淮此刻的肢体语言显得十分松弛,低头笑起来时,乌浓的眼睛里仿佛也迸出些微光亮。   谢祈枝一瞬不移地盯着他,这一天里,应淮与他说的话少得可怜,不是凶他就是敷衍他……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从这种明显只是逗弄人的时刻,捕捉到一点被他温柔对待的错觉。   以至于都能原谅他恶劣的玩笑,忘记反驳自己只是发育得晚,才不是什么小短腿。   然而不管谢祈枝接不接受,他都得承认,应淮初印象里的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学生。   哥哥和他的朋友们曾经花了一节晚自习的时间讨论谢祈枝到底有没有一米二,坐地铁能不能免票。   谢祈枝趴在旁边睡觉,迷迷糊糊睡醒,就听到应淮用数学公式得出结论:免不了,有一米二,但有得不多。   坏心眼的哥哥也不帮谢祈枝说话,他支着下巴坐在旁边,手里捏了根笔转着,一直在笑! 第0004章 有起床气的大猫   六年前,仪州。大雨瓢泼。   谢祈枝被开门声惊醒,依稀看见一道影子站在书桌旁,关上窗,又抽纸巾擦桌上书本落着的雨水,替他把昨夜看的书收好。   谢祈枝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阿姨。”   “祺祺醒啦?”中年女人回头,温声道,“今天穿的衣服给你拿进来了,起床换上,你开学第一天,穿得乖一点,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谢祈枝看到挂在落地衣架上的衬衫和靛蓝色开衫,点点头说:“好。”   她是王阿姨,这些年谢家生意越做越大,两夫妻回家的时间都少,三天两头不着家,就请了阿姨照顾两个孩子的日常生活,算起来她在家里待了已经有八年了。   谢祈枝今年12岁了,是个有自理能力的中学生,按理来说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的。但王阿姨清楚,这孩子前十年都辗转在国内外的儿童医院治疗,还是去年美国一家医药公司上市的新药对他的症状有效,医院这才能允许他回学校。   他光是活下来就已经让大人们操碎了心,养父母对他的学业水平根本不做要求,这次能进仪州中学的初中部,和老大谢执蓝在一个学校,还是找了人托了关系才把他弄进去的。   谢祈枝没有和同龄人相处的经验,最亲近的人除了家人,就是主治医生和照顾他的自己。   学习成绩不好容易被老师忽视,安静笨拙交不到好朋友,白发蓝眼睛太显眼,可能会被坏学生盯上受欺负……   王阿姨怜惜地望着谢祈枝懵懂的小脸蛋,为自己杞人忧天的想法愁坏了。   “身体不舒服了,头晕喘不过气的时候要第一时间举手告诉老师。”   “体育课像是踢球啊长跑啊这种要大跑大跳的项目咱们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万一跟人家起冲突,有人打你骂你,老师不一定能解决你就去找你哥。祺祺,你知道你哥在哪个教室吗?”   “知道,他跟我说过。”谢祈枝换好衣服,又去衣帽间里翻出一顶同色系的棒球帽,对着镜子戴正,尽可能遮住自己白晃晃的头发,“阿姨,哥哥在楼下吗?他是不是和我一起去?”   阿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絮絮叨叨说:“你哥一早就走了,早餐不吃伞都没带,这雨半道就下起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淋湿,感冒了怎么办。”   谢祈枝走到走廊尽头,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雨天光线阴沉,房间里空无一人。   哥哥已经提前走了。   仪州中学离家很远,谢执蓝本来可以住校,但那样就要经常留谢祈枝一个人在家。他很黏谢执蓝,谢执蓝也怕他孤单,爸妈就给他配了司机,专门接送他上学回家。   谢祈枝从房间里退出来,给哥哥关好门,回头问:“伍叔叔呢,他没去送我哥吗?”   “楼下等你呢。”阿姨说,“执蓝说回程会堵车,一来一回时间太长你肯定得迟到,一起去呢你又得早一个钟头起床,小孩子睡不好觉容易长不高,他就没让你伍叔送,自己先走了。”   谢祈枝有点不高兴,但哥哥人都走了,他不好冲着王阿姨发作,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吃早餐的间隙,阿姨忙前忙后,把装好盐水的750ml吸管杯塞进谢祈枝书包,又拿来一个纸袋,里面是保温盒和雨伞。   “有时间的话把这个带去给你哥,他多半是去外面随便买点面包凑合了,那样能有什么营养。”阿姨念完大的,又想起来嘱咐小的,“祺祺,你有什么忌口的过敏的自己都记得吧,吃东西的时候留心一点,别呆呆的,人家给你什么你就接什么。”   谢祈枝哦了一声,跳下椅子,阿姨念叨了一清早的话全都没进脑子,他背好书包,从她手里一把抱住纸袋,转身往电梯跑:“阿姨我去学校了。”   “刚吃饱你别跑那么快!一会儿上车了又想吐!”   仪州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个校区,但入口是分开的。谢祈枝要给哥哥送东西,就让伍叔送他到高中部的东门。   现在是七点四十,高中部快要下早读了。谢祈枝撑伞走过去,还未开口解释,保安似乎认识谢家的车,也没多问,招招手让他从侧门进去了。   他不清楚谢执蓝在几班,但记得大概的位置,哥哥给他看过照片,一排法国梧桐的林荫道对面,三栋教学楼中间,他在最靠林荫道的那个班,坐后门最后一个。   雨渐渐小了。谢祈枝收了伞,抱着纸袋从林荫道过去。   明明没有找错,后门也是敞开的,可是最后一排没有人坐,两个位置都空着。   教室闹哄哄的,大部分出声的是规规矩矩早读的,嘴里哼哼唧唧眼睛下撇奋笔疾书是在补作业的,拿书挡住脸腮帮子鼓鼓囊囊是在吃早餐的。   谢祈枝眨眨眼睛有点想笑,仪州中学这所“进去就是一脚迈进清北”的市重点,好像也没阿姨念叨得那么高不可攀。   没有人注意到谢祈枝,他悄悄走进去,翻开桌面上一本物理习题册,右下角铁画银钩,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两个字的,不是哥哥,而是——应、淮。   他的字写得随性又好看,谢祈枝看不出来是什么体,但比自己平时临摹的字帖要好看得多。   “物理作业还差两个人,谁没交啊自觉一点。”一个女孩儿的嗓音从前面传来。   “交了交了。”   “我刚不是给你了,瞪我是几个意思?歧视后进生啊。”   “刚抄完的吧?姐姐不歧视后进,只歧视你。”   “不是,你怎么老针对我?你怎么不针对——我应哥是不是又迟到了?淼姐你去后门堵他保证第一时间收齐好吧。”平头男生回头张望,看到谢祈枝时愣住了,“诶,那是谁啊?玩cosplay也能这么明目张胆?”   这一嗓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谢祈枝收回手,听着像在说自己,刚一抬头,就与乌泱泱一群人对上视线。   后门的小孩儿个子不高,棒球帽压得很低,看不清五官长什么样,只能瞧见他抿紧的唇,和小而尖的下巴。耳后漏出几缕白色短发,衬衫雪白,靛蓝色开衫的扣子整齐扣好,画风和普通高中生们对比鲜明,像是从哪本漫画书里跑出来的小少年。   “那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看不出来,没发育的小学生怎么看性别。”   “白毛是真的还是假发?咱们学校不是染发死罪吗?六班班花去年染个茶色都被教导主任的火眼金睛盯出来,让家长带去剪了。”   “这么矮肯定不是我们年级的,初中部的吧?是不是走错了。”   “去问问呗,都是做学长学姐的人了,你们乐于助人一点。”   “你怎么不去助一下?应淮不在怎么班长也不在?他肯定愿意带过去。”   “是不是走错还不一定呢,人都站他座位了,说不定就是谢执蓝招惹过来找他的。哼,全校的漂亮女生都是他的姐姐妹妹。”   “淼姐好酸。啊——许思淼你打我干什么!有气能不能找准对象!渣你的是谢执蓝又不是我!”   刚才还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许思淼斜睨他:“你也配?”   谢祈枝:“……”   他抬眼悄悄打量许思淼,好像听到了一些自己认知外的哥哥形象,还是不太好的那种。   “叮铃铃——”   早读的下课铃响了,有人离开座位,主动朝谢祈枝走过去。   谢祈枝不喜欢接触陌生人,也不需要谁帮助,他把纸袋放到谢执蓝的椅子上,转头就跑了。   “嘭”的一下,恰好有人从后门进来,谢祈枝没注意,一头撞到他腰上。   蓝色棒球帽掉在地上,被带到台阶上的雨水弄脏了,谢祈枝也差点没站住,脑袋一仰就要往后倒。   有只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没有帽檐遮挡,眼前骤然光亮起来。   男生个子很高,肩背挺阔,谢祈枝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一张英俊的、但好像没睡醒的脸。   外面仍下着小雨,他没拿伞,额发有点湿,沾着细小的水珠,垂眸打量谢祈枝时,黑发垂下来有些遮眼,让他本来就淡漠的神情更加难以捉摸。   心脏怦怦跳,谢祈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紧张。   这种感觉不像害怕,虽然这个哥哥看起来有点凶,但他的凶法更像是……一只脾气不好的大型猫科动物,可能还有点起床气。   “应淮,你什么时候能不踩上课的点到啊?”是许思淼的声音。   “不困的时候吧。”应淮回答。   他松开谢祈枝,错身进去,掀起一阵冰凉的雨水气息。   许思淼拆穿他:“你有哪天不困?”   应淮拉开后排的椅子坐下,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阖着眼皮说:“没有。” 第0005章 花生牛奶糖   谢祈枝蹲下,拾起自己的棒球帽,帽子上的简笔画凶脸脏了一块,污渍把白线勾的嘴巴抹掉了,凶脸下面的“unhappy”也被雨水浸得斑斑驳驳。   脏兮兮的,他不想碰到,只捏着还算干净的帽檐,状似不经意地朝前看过去。   没看到应淮,他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挡得很彻底,只有声音从蓝白校服的间隙漏出来。   “应淮,陈老师说你旷一次早读就要罚抄一篇文言文,给你记上了,你记得周六之前交到她办公室。”   “哦。”   “应淮,还差你的英语周报,你桌面上没找到。”   “没就不在我这儿,你问谢执蓝写完没。”   “你已经懒到作业都要班长给你写了?”   “不能是他抄我的吗?”   “哎——英语不急的,小唐老师脾气最好了。蓝哥一会儿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再交嘛。”   听声音是那个被揍过的平头男生,“哈哈哈他是不是打你电话没打通,他说本来想在路口等你蹭一下你的车,结果下大暴雨,到学校淋成落汤鸡了都,你俩不是焦不离孟,怎么不接他电话?”   应淮拿出手机按了一下,没按亮:“没电关机了。谢执蓝人呢?”   “被他的小女朋友领走了吧,她一早就过来找蓝哥了,看他淋雨心疼坏了。这回好像是高一的……叫乔安安是不是?”   “不认识。”   “我认识,笑起来好可爱,还有小虎牙。蓝哥就喜欢这一款,大眼萌妹。”   “……”   “怎么不说话?应哥吃醋了?”   应淮撩起眼皮:“吃你大爷。”   “我大爷挺柴的,不怎么好吃,还是算了。”   平头男生是个话痨,一点也没意识到应淮嫌他话多烦人,顺势走到谢执蓝的位置,捞过椅子上的纸袋,探头往里看,“爱心早餐和爱心雨伞,又是谁送他的?刚刚那个小二次元?我蓝哥可真够招蜂引蝶的……”   他将纸袋放回桌上,抬头时忽然一愣,“嘿,你还在呢。”   谢祈枝抬起灰蓝色的眼睛,安静看着他。   男生这才看清他的脸,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语。   他推了推旁边的应淮,小声说:“我的妈呀我有点自卑了,居然真有大活人能长成这样,牛逼。看着年纪还小,那就是小牛逼。”   应淮叹了口气,拍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被他叨叨得都不困了。他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说:“别自卑,你的修辞水平也挺牛逼,妈妈会为小龙骄傲的。”   男生说:“谢谢你嗷。”   应淮回头,视线刚移过去,就被门口的人瞪了一眼——主要在瞪武小龙。   小孩儿眼睛圆滚滚的,灰蓝色瞳孔睁大,神色里充满着被冒犯的恼怒。   如果不是太不起眼的个子,他这样还能有点攻击性,但瞪人都要仰着脸,摆出这种架势就只剩下可爱了。   反正武小龙被萌坏了,朝谢祈枝招了招手,殷勤问:“小宝贝,你认识谢执蓝吗?为什么要给他送早餐啊?”   “不爱听?那叫你小同学可以吗?”   “小天使?”   “要怎么称呼你才能乐意啊。”   谢祈枝收紧牙关,微鼓的脸颊都紧绷起来。   他站在外面,不被注意到时听他们嘻哈吵闹可以很放松,可是当人群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就会不受控地全身紧张。   谢祈枝不喜欢被人议论长相,可是眼前这个人一而再地引导别人关注他,说的话也很奇怪,咋咋呼呼的,就算朝自己露出笑脸也像意图不轨。   他讨厌这个人。   谢祈枝盯着武小龙,戒备地往后退,始终不吭声。   “怎么了?我也不是坏人呀。”武小龙挠挠脸,莫名生出一股执着,回身说,“我记得我那儿有糖,等我拿过来。”   他一走,谢祈枝自己回来了。他挨着门框堵在后门门口,低着头,细白的手指从靛蓝色衣袖里伸出来,按在胸口的位置,看起来不太舒服。   应淮垂眸,打量他苍白的脸色,突然问:“你等谢执蓝?”   谢祈枝看着他,嘴唇微张,下唇被咬得发白,有些迟疑地点了下头。   应淮说:“进来坐,站那儿会飘到雨。”   谢祈枝没犹豫多久,放下书包坐到他旁边。   书包放在膝盖上,他埋下头不停咳嗽,缓过来后,从书包夹层翻出阿姨准备的便携药盒,一次性全部塞进嘴里,打开吸管杯一口一口咽下去。   这一套动作进行得流畅而麻木。   应淮的目光落在他手背青紫色的静脉血管上,随口问:“你吃的什么?”   谢祈枝抱着吸管杯,回答他:“感冒药。”   应淮知道这不是真话,不过他问这个本来也不是为了知道答案。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红格练字本——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放在桌上,毫无征兆开口:“他刚刚不是在骂你。”谢祈枝一愣。   应淮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翻了一圈都没找出来。   他看谢祈枝:“让一下。”   下一秒就倾身过来,谢祈枝抱紧书包往后躲,眨巴着眼睛,突然从他衣领后面嗅到一股清淡的柔顺剂的香味。   应淮穿的是仪中统一的秋季校服,手腕从蓝色袖口露出来一截,腕骨粗大,线条利落,是符合他长相的冷漠又坚硬的样子。   但他身上很香,和人说话的语气也不凶,听起来懒洋洋的。   谢祈枝回想着他和别人开玩笑的样子,有点好玩,心里不禁生出好奇。以前只有哥哥会这样逗他玩,应淮和哥哥年纪相仿……可是他们一点也不像。   哥哥陪他的时候总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仿佛自己是他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而应淮几乎不看他,偶尔看一眼,也和看他桌上的一本书、一支笔没什么区别。   他在哥哥的抽屉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支银色的钢笔,低着头,黑发微垂,在练字本最前面的格子写下“应淮”两个字。   和谢祈枝在那本物理习题册看到的一模一样,铁画银钩,潇洒落拓。   应淮头也不抬,接回刚刚的话题:“他夸你很可爱。”   谢祈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刚刚不是在骂你。   他夸你很可爱。   被中途打岔,谢祈枝快忘记自己生气的事了,就只应了一声“哦”。   武小龙撅着屁股在书桌夹缝里翻糖,上课的预备铃响了。   应淮还在默写罚抄的古文,忽然听到一句小小的说话声,在震耳的铃声里轻软得像是小猫叫。   “应淮哥哥。”   他偏过头,听到谢祈枝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知道我很可爱。”   另一边,武小龙终于翻出他的花生牛奶糖,朝应淮抛过来:“应淮,接着!”   谢执蓝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要上课的小唐老师还没来,靠窗的女生是第一个看到他的人,隔着窗户问他去哪了。   谢执蓝停住脚步,一边肩膀靠在墙上,蓝色校服是敞开的,衣摆自然垂落,显得他十分高挑纤细。他懒散地靠在那,稍低下头朝她笑,眼尾微微上勾,却不回答,就着沾满雨水的窗户给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哭脸,表达今早一言难尽的心情。   窗玻璃水光朦胧,映出他一双剔透的桃花眼,眸中倒映着女生影影绰绰的面庞。   女生看着他,脸腾地一下红了。   谢执蓝是11班的班长,但这个人和“遵规守纪勤劳质朴”没什么关系,是整个年级最张扬的几个人之一,除非年级主任三令五申,否则校服都不会好好穿,换着花样玩转时尚潮流,大牌基本款搭配个性单品,在仪中花枝招展招摇过市。   像今天这样能套件外套已经够罕见了,不过据武小龙观察,谢执蓝早上穿的还不是这身,还特意把衣袖拽到手肘上,显然不够合身,肯定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扬声喊:“蓝哥别浪了!上课了!”   班里顿时笑声一片。   谢执蓝跟着笑起来,抬手又把窗户上的哭脸擦去。   他从前门进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站到讲台上一本正经说:“小唐请假了,这节上自习,大家自己规划,利用好时间。”   下面的回答声抑扬顿挫:“知道了——班长。”   谢执蓝目光照常巡弋一圈,忽然怔愣了一下,在教室角落里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少年。   他从应淮手里接过什么东西,早上答应过的“不要人家给什么就接什么”纯当耳边风,拆开包装咬了一口。   谢执蓝走近,看清楚他吃下去的是什么之后,那双无时无刻不笑意盈盈的眼睛终于变了,面色骤冷,大步过去卡住谢祈枝的面颊,不让他咽下去。   谢祈枝眨眨眼睛,含糊叫他:“哥哥。”   “别咽,吐出来。”   谢祈枝听话地低头,将一小块湿漉漉的花生牛奶糖吐到他手心,连并手上的也被谢执蓝夺去了。   不少人回头,目光惊奇,观察那边的一举一动。   谢祈枝站起来,眉眼低垂,一声不吭听谢执蓝板着脸教训。   “你吃东西之前不看一眼?不记得自己花生过敏?这是谁给你的?”   应淮也放下钢笔,黑眸沉静,意味深长地落在谢祈枝细绒绒的眼睫毛上。   谢祈枝接过那块花生牛奶糖后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直攥在手里。他是等谢执蓝出现,确定他会看到自己,才咬下那一口的。   果然,谢祈枝不自然地掠过了应淮,目的明确,与武小龙意外又无措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谢执蓝看向武小龙,还未说话,应淮突然打断,叫了他一声:“蓝哥,你弟弟?”   “嗯。”   应淮歪头打量谢祈枝,因为被凶了,他灰蓝色的眼睛是漉湿的,仰起头望着谢执蓝时,神情委屈得让人心疼。   应淮冷眼旁观,忍不住笑了,毫不留情地说:“小心思真多。”   谢祈枝噌地扭头,可怜的小表情还没转换过来,眼睛湿亮,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应淮问:“又不装了?”   谢祈枝此前对他的好感瞬间清零,脸颊发烫,恼怒道:“你闭嘴!”   “行了。”谢执蓝抬手按住谢祈枝的脑袋,安抚性地揉一揉。   他似乎很清楚谢祈枝的性情,脸上不见丝毫意外,只有些无奈地看向应淮,“跟他计较,你幼不幼稚。” 第0006章 异类   初一上课的时间是8:20,谢执蓝洗了手回来打算带谢祈枝去报到,隔着窗户看到他抱着书包盯着棒球帽发呆。   弄湿的地方已经干了,只有灰尘和脏污留在上面。谢祈枝很爱干净,身上也没有摔跤的痕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弄成这样。   谢执蓝伸手按住他的脑袋,俯下身问:“很想带帽子吗?”   谢祈枝“嗯”了一声。   “那我帮你洗干净,但是要晚一点。你下了课到这里等我,我们去吃饭,那个时候我把帽子给你,好不好?”   谢祈枝点点头。   教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低着头,各自翻书做试卷,只有旁边的应淮写完古文就趴下了,可能还嫌他们俩说话太烦,脸埋进臂弯里,从谢祈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漆黑的后脑勺和稍长的发尾。   谢执蓝弯腰从抽屉里拿出口罩,撩开谢祈枝鬓角的软发,给他戴好口罩,低声嘱咐:“人多的场合别摘口罩,离抽烟的人远一点,班里如果陆续有同学流感发烧,回来跟我说,我替你请假。”   谢祈枝抬起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也小声回答:“知道了,哥哥。”   他看着谢执蓝的脸,凑过头来,隔着口罩啾了他一口。   谢执蓝笑了起来,想了想又说:“祺祺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不可以这样随便亲别人。”   谢祈枝点头:“嗯。”   外面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   谢执蓝拿上谢祈枝的书包,一点也不客气地拍醒了旁边睡着的人:“别睡了,年级主任来巡逻你替我圆一下,知道要怎么说吧?”   谢祈枝牵着哥哥的手站在门口,看到应淮爬起来,带着侧脸压红的印子看向谢执蓝,满脸都写着不耐烦。   他是真有起床气。   谢执蓝问:“你听到没?”   应淮托着脸颊打哈欠,半阖着眼皮说:“说谢执蓝带头旷课,等死吧你。”   谢执蓝笑着踢了一脚他的椅子腿:“你敢。”   他们没就“敢不敢”的问题继续废话,谢执蓝把伞给谢祈枝举着,蹲下身托着他的小腿把人抱起来。   谢祈枝环着哥哥的脖子,看到应淮回头瞥了他们一眼,他迅速拉下口罩,无声朝应淮做口型——   “大、坏、蛋”。   应淮懒得搭理他,无动于衷地转了回去。   谢祈枝所在的初一(12)班在三楼,刚走进教学楼,谢执蓝就把校服外套脱了,搭在楼梯转角的护栏上,头发往后扒拉了几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平光眼镜戴上。   他高而挺拔,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眼镜遮挡住青春漂亮的眼睛,唇角拉平,平淡地对上谢祈枝打量的目光时,无端有了点年轻男人的模样。   谢执蓝问:“盯着我干嘛?帅吗?”   谢祈枝点头,认真看了几秒后,又点了一下。   谢执蓝笑了起来,牵住他的手,和他一起上楼:“今天我给你当一回家长好不好?”   谢祈枝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一眼身前身后背着书包上楼的人,他们与他年纪相仿,但个子都比他高,还有一个带眼镜的男孩,回头瞥向自己和哥哥时,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低下头,别别扭扭地摇晃了一下谢执蓝的手:“他们都不用家长陪着。”   谢执蓝低头,看着他闷闷不乐的发旋问:“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   “代表哥哥比其他所有人的家长都更在乎祺祺。”谢执蓝捏了一下谢祈枝软绵绵的手掌,对他说,“你是哥哥最喜欢的弟弟。”   “你也是我最喜欢的哥哥。”谢祈枝肯定地说。   到班的时候,班里的人几乎到齐了,谢祈枝出现在前门,不出意外吸引了全班人的目光。   他顿在原地,心里有些踌躇。   谢执蓝在身后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不怕,进去吧。我跟你班主任说会儿话。”   初一(12)班的班主任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人,目测不到30岁,应该刚毕业不久。此刻站在走廊,微笑着看着他们。   谢祈枝回头,很认真地说:“你不许告诉他。”   谢执蓝承诺道:“好,不告诉。”   空位不多了,谢祈枝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书包,有些意外地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相框。   应该是阿姨放进来的。照片还是去年生日的时候拍的,那个时候他还在医院住着,哥哥逃课来看他,躲着护士给他带了一块小蛋糕和香草冰淇淋。   他把相框端正摆到桌面上,旁边的人转过头问:“那是你哥哥?”   谢祈枝看他一眼,他的同桌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左边眼角下有道小疤,斜着眼睛打量人时,模样看起来很不友善。谢祈枝不想和他多说话,就只是“嗯”了一声。   “就是外面那个?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男孩奇怪地问,“你是亲生的吗?”   谢祈枝突然呛咳了一下,额头抵着桌面不停地咳嗽,咳到满脸通红,眼睛模糊一片。   “祺祺!”   谢祈枝抬起眼,循声看过去,对上哥哥担忧的眼睛。他将涌上喉口的恶心感强行咽下去,拿起水杯,打开喝了一口,朝外面的谢执蓝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谢执蓝皱着眉,又和班主任说了几句。谢祈枝回头,默不作声地将相框按下,收进了桌洞深处。   “你是不是有病啊?”男孩看着他,又说,“你还没来的时候,老师就说我们班里有个人比较特殊,要我们多照顾他,不会就是你吧?”   谢祈枝说:“我不知道。”   “肯定是你。”男生说,“你有病,所以长得这么奇怪,像漫画书里的变异的白毛怪物。你的病会不会传染?你如果总咳嗽,我得离你远点。”   谢祈枝又看了窗外的谢执蓝一眼,直到他隔着窗户示意他要走了,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长相奇怪、变异、捡来的、有病、会不会传染……   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每一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可能是混血,可能是纯种白人,也可能真是因为基因变异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出生不久确诊基因病,然后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仪州,谢祈枝不知道他们是谁,叫什么,来自哪里,也就无法用他们的身份为自己辩护。   他早应该习惯这样的处境,只要出现在人群中,自己就是人人为之侧目的唯一异类。 第0007章 他是不是很可爱   下课铃一响走廊就热闹起来,谢祈枝摘下口罩走出去,雨又下大了,闪电在阴翳的云层里若隐若现。   身后,女孩热络地聊起时下流行的明星和电视剧,语气比班主任眼皮底下的一板一眼的自我介绍要生动得多。毛茸茸的脑袋挤作一团,争抢着看什么稀罕玩意。   谢祈枝不看他们,也就没有留意到他临时的同桌率先在班里打成一片,勾肩搭背地抱怨:“我那个同桌真的很怪,问什么都不说话,还有病,总是咳个不停,被他吵死了,黄狗到底什么时候安排换座位?”   “陈旻你叫黄老师黄狗?被他听到骂死你。”   “不被他听到不就行了,你想告状啊?告诉他正好,让他赶紧把那白毛怪弄走。”   “陈旻,你别太过分了。”闲聊的女生回过头,皱眉说,“我看他挺好的,是你动不动就骚扰别人,还给同学起外号!”   另一个也说:“什么白毛怪,好难听。谢同学明明很可爱啊,你是嫉妒人家吧?”   “我嫉妒一个比女的还瘦还矮还弱的白毛怪?”陈旻挑眉,嬉皮笑脸道,“我才发现,你们女生喜欢这一款啊?那我让给你,你和他同桌,换萌萌和我坐。你喜欢他,就连他的肺痨一起喜欢,被传染了可别找黄狗哭哭啼啼。”   “你胡说八道什么?!”女生气红了脸,不知道如何反驳,叫萌萌的女孩子走过来,骂陈旻有病,拉她回了教室,不再理会他们可恶的玩笑。   冷风把尾随其后的嘻笑声卷散了。   谢祈枝扶在护栏上,深吸了一口气,各种气味入侵肺腔,香樟树的气味,雨水里的青草气味,还有浸湿的尘土的气味。   除了这些,周围的一切都很讨厌。   楼下,不同颜色的伞分流成两条河,从他眼底流淌而过。仪中的校内超市在初中教学楼后面,他们都是去超市买东西的。   其中一把停了下来,黑色伞面仰起,哥哥和应淮站在楼下,一个手里拿着罐咖啡,另一个是百事可乐。   哥哥朝谢祈枝笑着挥手时,应淮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有女生注意到那边,用和讨论当红明星一样赞叹又有点害羞的语气说“他们好帅啊”。陈旻听到,莫名其妙激起竞争心,跟着往下瞥。   谢执蓝用胳膊肘撞了应淮一下,他才抬眸,视线从四楼平移过去,掠过黑皮小子恼恨的目光,找到谢祈枝,他懒洋洋地抬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谢祈枝也朝他们挥了挥手。   这一次,他没再听到陈旻用诸如“比女的还……”“你们女生喜欢这一款啊”的句式形容哥哥和应淮,他瞪谢祈枝一眼,把那些话换成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年级高点,等我上了高中我也……”。   黑伞也流走了,没走多远,哥哥和应淮起了口角。应淮把伞举高,让哥哥暴露在雨里,哥哥追上去,踹了应淮一脚,之后,他们重归和平。   细雨倾斜,把谢祈枝的额发打湿了一点,他不觉得冷,只有心里的羡慕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忽视。   等我长大,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吗?   一样后面的“……”是什么?   高大?健康?被人欣赏或者喜欢?还是不孤单?   乱七八糟的念头堵在谢祈枝心里,让他理不清思绪,唯一清楚的只有——这个愿望很难,还有点贪心。   因为这是两个愿望。   你首先要活到长大,然后才有可能像哥哥和应淮一样……谢祈枝对自己说。   “你不觉得你太惯着他了?”应淮问。   同样12岁,谢执蓝早就可以独自一个人坐飞机,往返英国参加竞赛,顺便看望在大奥蒙德街儿童医院里治疗的弟弟;而这个年纪的谢祈枝没法独立上学,不能和人正常交流,还需要哥哥时时刻刻无微不至的关注和照顾。   对比简直惨烈。   应淮不清楚谢祈枝具体得了什么病,但这不该是谢执蓝这样娇惯、过度保护一个青春期小孩的理由。   “不觉得。”谢执蓝说,“你又没弟弟。”   “我爸倒是想,他生不出来。就算有我也不会像你一样。”   “就算他身体很差,很需要你?”   “身体差他需要的是医生,”应淮冷漠道,“我呵不呵护都不会让情况变得更好或者更坏。”   谢执蓝知道应淮家虽然巨富但是人情相当淡漠,他出生没多久母亲就为了工作定居美国,父亲游手好闲女朋友一茬接一茬,应淮在管家、保姆和狗的陪伴下长大,一个人坐拥七百平豪宅,银行卡余额从没低过八位数,是一个教科书级的有钱但缺爱的富二代。   缺爱的人不懂爱,很正常。   谢执蓝思忖片刻,决定换一种说法让应淮理解:“如果小刀生病了呢?你也一样只是找个权威的宠物医生看看就行,不担心它会不会痛?会不会死?”   “会担心,但仅限于此。”应淮说,“人各有命,狗也一样。”   “命你大爷。”饶是谢执蓝脾气再好也被他冷血的语气激出了火,口不择言道,“祺祺的病要是能痊愈,把你的命换给他我都愿意。”   “……你怎么不换你自己的?”   谢执蓝理所当然道:“我没命了谁还会对他好?指望你吗?你能记得我的忌日就不错了。”   应淮懒得搭理谢执蓝,甩开他往前走。   风很大,把他的校服外套吹得鼓胀起来,伞柄倒是稳稳当当,干脆利索地远离了谢执蓝的头顶。   谢执蓝追上来踹他一脚,仍像是平日里嘻哈打闹的氛围,只有总是带笑的嗓音倏然变了:“应淮,我跟你说件事吧。”   “什么事?”   “你知道祺祺为什么会被我家收养吗?”   这事应淮听说过:“因为你亲弟弟走丢了?”   “嗯,冬冬刚丢不久,我妈就急出了病,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听到冬冬在哭,说他好疼好饿妈妈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可是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这件事瞒不住,我奶奶知道了,她一听这还得了,这是遭报应了啊,就去找人算命,什么都算,连哪个远房亲戚家的老人死了,祖坟位置没埋对这种鬼话她都信,想劝人家挖出来再埋一次。”   谢执蓝笑了一下,像是觉得讽刺,又有点无奈,“后来,她来找我妈妈,边哭边跟她说想要冬冬过得好,我们家以后要多做善事,福报就会转移到冬冬那里,等福报攒够了,冬冬就能回来了。做善事还有指向性,非得是对小孩儿的才行,病急乱投医就是这样吧。正好仪州福利院接到一个叫祺祺的小婴儿,得了罕见病向社会募捐,我爸捐了二十万,过了一个月,婴儿的亲生父母还是没有音信,他们就把他接回来了,取名字叫谢祈枝,祈福的祈,树枝的枝,你见过寺庙里挂祈福牌的树吗?就是那种东西。”   “有了念想,我妈的心病渐渐好了,可是她很难接受祺祺,她一想到自己对别人的孩子好,可是她自己的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吃苦挨饿就难受,我爸没她这么敏感,他满脑子只有赚钱,养家要钱,找冬冬的下落要钱,祺祺治病也要钱。他们太忙了,和祺祺一直没亲近起来,总是很生分,但是祺祺意识不到,他连自己是领养的都不知道。   “小孩子没事是不会怀疑这个的,他们的脑子里没有‘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这个概念,祺祺一直以为自己和我们不一样是因为他生病了,总是问我什么时候能治好,什么时候能变得和哥哥一样,他觉得黑头发黑眼睛比较好看。我只能骗他,好好吃药,好好锻炼,听护士姐姐的话按时做康复治疗,等病好了我就带他出去玩。   “我们不能经常陪他,但是祺祺经常会想我们,护士建议我留张照片给他看,我开始每年生日都和他合影,换新照片,他每次看到心里就会盼着明年生日的时候,求生意识也会更强。但是我忘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这样哄着他,相框摆在那里,人来人往谁都能看见,很快就有人和祺祺说,我们一家真是好人,他都不是亲生的,我们还愿意花这么多钱给他治病。”   谢执蓝仍然记得那一天,他匆忙赶到医院时,天已经黑透了。   隔着一层玻璃,他看到谢祈枝趴在病床上看绘本,雪白的头发垂着,发尾带了点水汽,被台灯晃出柔和的光晕。谢执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小,比同样年月的婴儿都要小,现在依旧长不大。   他翻过一页,无意识地歪过头,脑袋枕在手臂上,半截手臂露在衣袖外面,腕骨尖细嶙峋。   谢执蓝真担心他会在自己不多的脸颊肉里戳出一个洞。   负责谢祈枝的护士问:“怎么又只有你一个小孩儿来,你家大人呢?”   谢执蓝摇了摇头,只问:“祺祺怎么样了?”   “哭了一下午,刚刚才缓过来,你是他哥哥,一会儿进去的时候记得安抚好他的情绪,一直哭情绪和体力消耗太大,对身体不好。”   “麻烦你了,”谢执蓝点头说,“我会注意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祺祺虽然年纪小,但比很多大孩子都更坚强和乐观。虽然哭了很久,但情绪一直比较稳定,没有闹脾气,也没有抗拒正常的治疗安排,吃药、清肺、身体检查、轻度锻炼,安排表里的每一项都完成了,还问我可不可以去游泳。”   说着说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哭的吗?就在游完泳之后,他进浴室洗澡,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眼睛红红的,好像小兔子,出来就笑了,问我他是不是很可爱,他这么可爱,就算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他们也不会不要他的。”   她看着谢执蓝,对他说,“祺祺真的很坚强,对吧?”   细雨蒙蒙,应淮收了伞,插回放置架里。他以为故事已经讲完了,回头却听到谢执蓝问:“你猜我当时在想什么?”   “是觉得安心了,祺祺那么坚强那么乐观,不会因为这件事难过多久。还是在想,”他顿了顿,接着说,“他居然要哭这么久,从早哭到晚,再问护士姐姐能不能去游泳……才终于想出来一个不会被我们放弃的理由。”   应淮不是谢执蓝,没法切身体会作为谢祈枝最依赖的哥哥的感受。他只是觉得奇怪,在满教室无聊的、故作忧郁的青春期男生里,只有谢执蓝大部分时候是个不着调的班长,没心肝的渣男,此刻眼睛里却有那么深重的愧疚。   可这种愧疚他本不应该承担,无论是弟弟走失、母亲生病、奶奶轻信神棍,还是谢祈枝的恐惧和委屈,都不是谢执蓝造成的。   那些本该由他父母承担的责任、痛苦和愧疚竟然全都转嫁给了他,变成了他的责任,他的痛苦和他的愧疚。   应淮背对楼外的风雨,同样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但我觉得你可能有病,找个时间去看看吧。” 第0008章 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谢祈枝的下课时间比哥哥早10分钟,他等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起身,下楼,穿过种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雨水滴滴答答落在伞面上。   出现在谢执蓝余光范围时,讲台上的地中海老头正好拿起了教案,说“下课吧”。   谢执蓝朝谢祈枝勾了勾手,然后伸进桌洞,蓝色棒球帽扣到他脑袋上。   他嗅到一股浓郁的薰衣草香,从帽檐和哥哥收回去的指尖传来:“你在哪儿洗的?”   “住宿楼,借他们的吹风机吹一下,很快的。”谢执蓝拉着他的手坐到自己腿上,曲指敲了一下帽檐,“又不戴口罩。”   谢祈枝晃了晃腿,不说话。   谢执蓝倒没想继续啰嗦他什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盒剥好的荔枝肉,叉了一个送到他嘴边。   谢祈枝咬走慢慢地嚼。   下课了,教室里教室外,很多人从哥哥身后经过会拍一下他的肩说“走了,蓝哥”,也有几个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问一句:“他是你的……?”   哥哥就会抓起谢祈枝的手冲他们摇一摇,像在炫耀自己有一只很乖的小猫:“祺祺,我弟弟。”   有人“啧”了一声,说:“染白发啊?咱弟弟比你还潮。”   谢祈枝藏在帽檐下的眼睛眨一眨,悄悄弯起来。   “应哥蓝哥,还不走啊,今天中午上哪吃?”   应淮没说话,坐在旁边,正大光明地拿手机发消息,手肘压在一本摊开的数学书上。   他的书桌总是很空,桌面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涂鸦,一本书、一根笔,然后就没了。和其他人逼仄的位置相比空荡得十分扎眼,留足了给他趴下睡觉的空间。   谢祈枝想起来,班里有个同学上课打瞌睡,被老师叫到后面罚站了,应淮是不是也罚站过了?所以表情才这么臭,谁跟他说话都爱答不理的。   问话的人讨了个没趣,朝谢执蓝耸耸肩,走了。   谢祈枝却敏锐地察觉出气氛不太对,正要开口,门外忽然探出个头:“蓝哥,在等我吗?!”   是个女孩子,长相很甜,妹妹头,大眼睛,笑起来有小虎牙。   谢执蓝叫她“安安”,谢祈枝愣了一下,自觉从他腿上起来,走开几步。   叫安安的女生见到他,也“咦”了一声。   还未等谢执蓝开口介绍,应淮突然收起手机,有些突兀地插了进来:“你没跟她说?”   谢执蓝打断:“你先别说话。”   谢祈枝没看懂这是什么情况,只见哥哥站起来,摸了摸安安的头发,低头与她说了句什么,两个人脑袋靠得很近,显得十分亲近。   安安越过他看向自己,大眼睛笑弯起来,朝谢祈枝点了下头。   谢祈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高兴,就像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不管他了,先和别人说话。   他垂下密绒绒的眼睫毛,很不礼貌地忽视了女生善意的笑脸,往后退一步,手肘“砰”的一下撞到了应淮的椅子。   他有些委屈地按住酸疼的地方,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眼正对上应淮的眼睛。   他眼皮单薄地垂着,目光懒散,无意撞破谢祈枝疼到双眸含泪的表情也不见半点同情,凑近一点,小声问:“哎呀,痛不痛?”   谢祈枝咬了咬唇,别开头不理会他可恶的取笑。   谢祈枝以为午餐是自己和哥哥两个人一起,乔安安或许也是这么以为的,二人行突然变成四人行,还有一个与哥哥孟不离焦的应淮。   只有应淮没觉得不自在,抱臂靠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执蓝在“疼爱的弟弟”和“可爱的小女朋友”里做选择,即使只是雨天和谁共撑一把伞这种很小的选择。   很巧的是,武小龙和许思淼也没走,一前一后从教室出来。   应淮突然叫他们一声:“小龙,许思淼。”   二人一齐回头,应淮指着谢执蓝问,“蓝哥请客,去303路吃饭,来吗?”   “来来来!”武小龙满口答应,看清抓着谢执蓝手臂的人是乔安安,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许思淼,脸上顿时精彩起来。   许思淼倒没他那样大的情绪波动,她露出一个微笑:“好啊。”   武小龙摸摸手臂,无端感到毛骨悚然。   雨声淅沥不停,谢执蓝一把拽住应淮,把他推进教室。   “你要干什么?”谢执蓝不解地问。   “你不是怕你弟弟和女朋友觉得不自在?”应淮对上谢执蓝的目光,无辜而直白地说,“现在把不自在的人换成你,他们俩应该舒服多了。”   谢执蓝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噎得说不出话,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弯了弯,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王八蛋。”   应淮拍拍他的肩,错身说:“不客气。”   教室外,乔安安皱起眉,有些担忧地问:“他们怎么了呀?”   “好像之前就吵架了。”武小龙解释说,“我听蓝哥骂应淮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然后他俩整个上午都没讲过话。”   许思淼凉飕飕地插进来:“不讲话了还一起吃饭?”   “303路是应淮小姨的店,平时很难订的,他当然得去了。”   许思淼嗤了一声:“吵架了还要刷他的脸,你们真好意思。”   武小龙早习惯许思淼的毒舌刻薄,对她的话全无反应,倒是乔安安看她一眼,以为她在说自己,表情蓦然变得有些微妙。   谢执蓝从教室出来,乔安安过去,熟稔地挽住了他的手。   谢祈枝一声“哥哥”还未喊出口,就堵在了嗓子眼。他别开头,抬眼看到应淮撑起伞,正要往雨里走。他小跑几步追上去,躲进应淮伞下,踏起的雨水溅湿了他的白色球鞋。   应淮顿了顿,把伞换了一边撑,笼住谢祈枝问:“你走错了?”   谢祈枝仰起头,叫他:“应淮哥哥。”   应淮问:“谁是你哥哥?”   谢祈枝从善如流地改口:“应淮。”   应淮又不搭理人了。   谢祈枝摸到袖子上沾到的雨水,抬头又说:“应淮,你的伞能不能撑下一点,雨是斜的,会淋到我身上。”   “不能,”应淮冷漠地说,“是你太矮了,努力长个吧。”   为了迁就谢祈枝的步伐,两个人逐渐落在最后面。应淮没觉得不耐烦,只是垂眼打量了他一下,然后惊奇地发现谢祈枝没有消极走路,他每一步真的只能跨那么一点。   谢祈枝戴着棒球帽,对来自上方的目光毫无察觉。   走出校门,他望向前方哥哥和乔安安的背影,抓着应淮的校服衣摆问:“哥哥不管我了吗?”   应淮提醒他:“你自己过来的。”   谢祈枝心想:我过来找你他不能把我牵回去吗?   应淮仿佛能听到他在想什么,平淡地说:“祺祺的小心思。”   嗓音里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但听起来更气人了。   谢祈枝松开抓着他校服衣摆的手,生气地打了他一下。   前面要过红绿灯,许思淼和武小龙先过去了,哥哥特地等了他们一段,提醒应淮:“过红绿灯和路上太湿的地方,你记得牵他一下。”   谢祈枝低落的情绪稍微起来了一点,正想着如何在应淮要牵自己的时候狠狠拒绝他,就听到应淮问:“他初一了,还要人牵?”   诧异的语气拿捏得刚刚好,既不需要哥哥多余解释什么,又能让谢祈枝听了面红耳赤,倍感羞耻。   他恼怒打断:“我不需要!”   应淮“嗯”了一声,毫无感情地夸他:“祺祺真棒。”   短暂的一段路,谢祈枝对应淮的好感度又扣了不少,距离0的基础值越来越远。   第一印象是假的,谢祈枝愤愤不平地想,应淮惹完哥哥生气就欺负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第0009章 “你是恶霸吗?”   303路开在距离仪州中学两条街的拐角,餐厅门头由一辆废弃巴士改造而成,涂装是蒙德里安风格的红黄蓝黑配色,室内空间不大,十来个客人就将一层坐满了。   店长是个留狼尾的男人,印花衬衫工装裤,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见到应淮时一扬眉:“哟,大外甥。”   谢祈枝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因为应淮对这个称呼全无反应,他居然没有像嫌弃自己一样对他说一句“谁是你外甥”。   狼尾男从收银台走出来,很记仇地问:“上回请你来试菜,你不是说难吃吗?”   应淮纠正:“我说的是,能吃。”   “有什么区别,能吃和好吃差别可大了。”狼尾男扫过应淮一行人,“你们6个人?这个点没位置了,用你小姨的包厢吧,你对这儿熟,自己领过去。”   应淮“嗯”了一声。   “想吃什么菜?随厨师安排还是照你的口味来?”   应淮想找谢执蓝,回头却与武小龙和许思淼对上视线。   一个目光渴切,传达着“吃什么都行快点吧我真饿了”,另一个则小声问:“应淮小姨是谁?我们学校的老师?”   狼尾男听到便笑了,回答她:“他小姨是林霆,你们都是仪中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她吧?”   许思淼一愣,反应两秒后想起来是谁,登时傻在原地。   “林霆是谁啊?”乔安安问。   她是今年才入学的高一新生,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武小龙给她科普:“林霆,前五届的理科状元,16岁代表国家队出征丹麦拿了奥赛金牌,她是那年的世界第一,名字和照片至今挂在学校红榜上,脸都给人摸花了。”   他顿了顿,补上这一串头衔里最无关紧要的一条,“噢,还是我们淼姐的精神偶像,此生追求的目标。”   因为多嘴,许思淼在身后用力踹他一脚。   应淮双手插进校服衣兜,半垂着眼,有些乏味地听他们和狼尾男打听小姨学生时代的丰功伟绩传奇人生。   狼尾男愉快地揭起林霆的短,说她高一刚入学因为尝过食堂的饭而梦碎仪中,对这所百年名校彻底失望,叫嚣着天才美少女怎么可以吃这种猪食。她旁边就是陪教体局领导考察的校长,当时听得脸都绿了。   没过多久,林霆异想天开开了这家店,帮她注册的还是刚成年不久的狼尾男本人。   叫303路的原因很简单,天才美少女因为坐反公交车,顺理成章地错过开学典礼的新生代表发言环节,很快,全年级都知道有个叫“林霆”的家伙虽然成绩好但是个刺头,胆大包天十分敢于挑衅权威。自此,她就对303路公交车深恶痛绝记忆犹新……   应淮没听完就走开了,在几簇绿植后面找到谢执蓝的身影。他居然没和乔安安站在一块,半蹲着陪谢祈枝观察水族箱里的一只老鳖,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全然无视了那边的“哇”声一片。   应淮过去,听到谢祈枝指着水族箱问:“这也是备选菜?乌龟要怎么吃?”   “那是鳖,不能吃。”应淮开口。   谢执蓝回头,神色怔愣了一瞬。   对上他的目光,应淮说:“林霆钓的,她说是镇店之宝。”   谢祈枝也回头,眨巴着眼睛认真问:“因为长得很老吗?养在这里假装是一家老店。”   谢执蓝好笑地按了一下他的脑袋,谢祈枝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似乎不太礼貌,下意识偷瞄应淮的表情。   应淮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感到冒犯,也不像谢执蓝一样觉得好笑。他垂眼望着趴在箱底一动不动的老鳖,居然认同地点了下头:“有可能。”   狼尾男和武小龙聊了半天,发现应淮还没做决定,喊他:“大外甥,到底吃不吃啊你?这么多人就数你最挑剔!”   应淮没回头,站在谢执蓝身侧,随口说:“问谢执蓝,听他的。”   谢执蓝侧眸,琥珀色的眼瞳里漾出星点笑意:“行啊,应哥买单好不好?”   应淮说:“你少得寸进尺。”   谢祈枝抓着哥哥温热的手指,敏锐地察觉出,他们间的气氛又变了。在刚才某在谁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刻,哥哥和应淮心照不宣地和好了。   谢祈枝心里涌出一股很难形容的沮丧,和第一次见到乔安安时一样。   他一点也不希望哥哥和应淮和好。   这种心情好像不仅因为应淮是个压榨哥哥的坏蛋,要哥哥给他做卷子整理文具连点菜这种小事都要代劳,小气抠门不给哥哥买单,还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就像哥哥是他最喜欢的哥哥一样,谢祈枝不允许任何人越过自己,成为哥哥心里更喜欢、更重要的存在。   乔安安不行,应淮也不行。   不高兴自己被忽视的不只是谢祈枝,还有乔安安。   餐桌上有道白灼明虾,家常菜的做法,味道不错但算不上什么珍馐。可从上这道菜起,谢执蓝全程都在帮谢祈枝剥壳,晶莹的虾肉在单独的空碗里摞出一个尖。   谢祈枝挑挑拣拣地吃了几只,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乔安安和谢执蓝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经常听班里女生讨论起他——他性格开朗,对谁都很和善,也没什么心防,从不会对自己的事情讳莫如深,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弟弟。   “蓝哥,”她叫谢执蓝一声,看了眼他面前那盘所剩无几的明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要,帮我剥一只好不好?”   谢执蓝在帮谢祈枝盛青螺炖鸭汤,闻言抬眼,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疏忽她了,放下汤碗说:“够不到是吗?我帮你。”   许思淼就坐乔安安旁边,看自己离得也挺远的,跟着叫了谢执蓝一声,大喇喇道:“请客还有这种服务?那我也要。”   谢执蓝:“……”   武小龙瞥她一眼,顿时头大,心说姐姐啊,他们小情侣秀个恩爱你凑什么热闹,没看人家安安脸色都变了吗?为了餐桌上的和平,勇于献身道:“蓝哥,还有我,我也要。”   谢执蓝坐回座位上,看着他们,虾也不剥了,扔回去问:“一个个的都没长手是吧?”   乔安安和许思淼不说话,武小龙只能硬着头皮答:“蓝哥你离得近嘛。”   “就我近?你们都远?”谢执蓝捏着筷子,把身旁跃跃欲试想把虾碗推过来的爪子敲了回去,“那应淮怎么不要?”   应淮抬头,有些状况外地问:“我要什么?”   武小龙小声说:“虾。”   谢祈枝又悄悄把自己的虾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哦。”   应淮就近拿了双公筷伸进谢祈枝碗里,在他亮晶晶的凝视下夹走了最顶上那只虾,还说了声“谢谢”。   谢祈枝慷慨道:“不客气。”   谢执蓝差点被他们气笑:“你是恶霸吗?小孩子碗里的都抢。能不能对我弟弟好点?”   “能啊。”应淮说。   他朝谢祈枝伸出左手。   谢祈枝愣了一下,不懂应淮的意思,试探性地把右手搭上去,问他:“干嘛?”   应淮没说话,合拢手心抓着谢祈枝软绵绵的爪子晃一晃,不到两秒就松开了,右手探过去,在谢祈枝茫然的注目下揉乱了他的额发。   袖口一股清冽的海盐香味扑到谢祈枝脸上,他下意外往后仰了仰头,被应淮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脑袋发懵。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谢执蓝一眼看出应淮在干什么,额角一跳,对谢祈枝说:“祺祺,揍他。”   谢祈枝应了声“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依然听话地踢了应淮一下。   应淮收腿,漫不经心的模样像只被小动物挑衅的吊睛白额大猫,只是撩开眼皮看一看,甩了甩并不存在的尾巴,随口道:“你让他学点好的。”   谢祈枝得意地说:“我学的挺好的。”然后回头问哥哥,“为什么要揍他?”   谢执蓝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因为这家伙拿你当狗摸,只能警告般扫应淮一眼,玩笑道:“你的脑袋是我亲手抹的护发精油,我亲手吹干的,不是谁都能摸,知不知道?”   谢祈枝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被这插曲打断,武小龙心惊胆战的淼姐先挑衅后发飙彼此撕破脸事件最终没有发生。   只有谢祈枝虽然独占一盘虾,但他似乎并不爱吃,总想引起旁边应淮的注意,让他帮自己分担一点。   谢执蓝就会敲一下桌面,微笑着说:“谢祈枝,别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谢祈枝咻地低下头,脑袋顶的发旋都安静了,一副“我好乖”的模样,只有筷子尖在碗里戳来戳去。   谢执蓝又说:“吃不完你别想走。”   谢祈枝抬头,确认哥哥不是说假话,这才不情不愿地夹起来,一口一只虾,鼓鼓囊囊往下咽。   总的来说,这顿饭吃得风平浪静。   结账离开时,谢祈枝挣开哥哥的手,用上卫生间做借口磨蹭在后面,把应淮堵在包厢门口。   应淮打量他一会儿,好笑地问:“盯着我干嘛?要我陪你上?”   谢祈枝不搭理他的调侃,一脸严肃:“应淮,你要怎么样能离我哥哥远一点?”   应淮沉默了几秒,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祈枝下意识答:“谢祈枝。”   “谢祈枝。”应淮淡声说,“你管得着吗?”   谢祈枝轻轻眨了眨眼睛,被他直白的语气伤到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难受之余,还有点生气——有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吗?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大,让着点我会怎么样?!   可能是小孩儿眼睛里的谴责意味实在太浓,直逼应淮为数不多的一点爱心和耐心,他居然没有直接走人,眸光微垂落在谢祈枝脸上:“为什么这么想?你觉得我们走得近让你不舒服,还是有别的理由?”   谢祈枝抬头,那双明净的蓝眼睛眨啊眨,露出一股茫然的清澈:“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心里的不舒服是因为什么?   对哥哥的依赖而生的独占欲,应淮是他认定的坏蛋,还是自己对于未知环境与未知关系的恐惧?   谢祈枝想不通这些,只能扬起脸,任性地要求他:“你就要答应我。”   应淮耐心告罄了。   可是谢祈枝跟在身后,揪着他的衣摆不放手:“行不行?”   一副不答应就纠缠你到底的架势。   应淮叹了口气,回身,手轻按在谢祈枝发顶,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下点了头:“行啊。”   他直起身,随手往自己耳朵旁边划一道,给谢祈枝画了张空头支票,“等你长到这儿,我就答应你。”   一不小心划高了,让谢祈枝看出他的敷衍。   他盯着应淮右手停留的高度,面无表情地过去打他一下,径直往前走。   不答应就不答应,非要这样强人所难吗! 第0010章 “都很会讲笑话”   谢祈枝下午6:30放学,谢执蓝有晚自习,比他迟两个小时。谢祈枝抱着哥哥的胳膊磨了十分钟,终于让他松口,打电话给伍叔让他晚点过来,两个人一起回去。   谢祈枝一定要等他,这两个小时只能和谢执蓝一起待在班里,他要先去办公室和班主任说一声,谢祈枝自己在座位上坐下,安静等他回来。   座位是应淮的。   他下午上完课就走了,谢祈枝过来的时候他不在教室。风从身后灌进来,满教室黑压压的沉默的背影里,属于应淮的位置,只有那件蓝白色的校服外套被随手搭在了椅背上。   大家都见怪不怪。   他有一种不属于紧迫时期的高中生、但周围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散漫和自由。为什么?   哥哥不在,解答他这个疑惑的人是许思淼。   她指了指窗户,让谢祈枝往外看——仪州九月,下午六点多天已经黑透了,方形路灯掩在繁茂的枝叶间,燃起一团一团黄晕般的光。更远处是足球场和校史馆,学生公寓楼在后面,只有零星几个窗户亮起了灯。   “十年前仪中扩建过一回,你现在能看到的体育场、图书馆都是那时候改造的,还拆了几栋风雨侵蚀变危房的教学楼。扩建的时候,一个集团给仪中捐款两千万,派出精英团队规划建设,出了很大力气。”许思淼也侧头看着窗外,“你如果去校史馆看,里面就有记录这件事。那个集团当时的董事长叫应思源,就是应淮的爷爷。”   谢祈枝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是这样。”许思淼平静地说,“像迟到旷课这种小事,顶多罚他练字抄古文,只要不出格,没人敢管应淮。”   不写作业,上课睡觉,桌面空荡荡,还没老师敢管他……谢祈枝心想,那应淮的成绩能好到哪里去?   难怪作业都要哥哥帮他写,大学渣。   后来有一天,谢祈枝如愿在墙上看到了高二年级的期中总分榜——应淮排第六,和第一的哥哥相比,确实有那么点不够看,但也跟“学渣”这个词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起过来的武小龙啧啧感叹:“应哥是不是又第六?太稳了吧他!我抄都抄不成这样。”   那时谢祈枝才知道,从进仪中第一天起,应淮就扎根在第六这个位置,不管大考小考,没有挪动过一次。   仪中牛人辈出,每次大考前一百的咬分都很紧,谢执蓝也做不到次次年级第一,偶尔会掉下来几次,被人反超过去。   只有应淮,不管前五怎么轮换,他就在第六巍然不动。   “我问过应哥他是怎么做到的。”武小龙说,“他说不知道,单纯运气好,一听就是假话。”   可是谢祈枝不明白,应淮为什么要这样?   武小龙竖起一根手指,“我猜啊,一个原因是他喜欢6,他的幸运数字可能是6,运气也是真的好——这么会投胎运气肯定差不到哪里去。所以不管卷子什么难度,在哪考,批卷严还是松,应淮就是能考第六。”   接着竖起第二根,“另一个原因,仪中有他家设立的思源助学基金会,一人两千发给每次大考排名前五的学生。这是优秀生奖学金,还有彩虹助学奖学金,科技人文奖学金,进步奖学金等等,项目特别多,我都领过,可是应淮一次也没拿过。”   “还能为什么?”武小龙说,“他就是不想拿而已。”   也是在这之后,谢祈枝意识到,谢执蓝所在的高二(11)班是尖子班里的尖子班,许思淼能和哥哥并驾齐驱,武小龙从没低过前一百。……只有每次考试都在及格线挣扎的自己是真学渣。   谢执蓝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教室里都是笔摩擦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谢祈枝坐在最后一排,看上去有点困了。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脸颊压在交叠的手臂上,眼皮慢慢地往下沉。   谢执蓝弹了下谢祈枝的额头,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抱枕给他垫着,免得睡醒的时候压麻手。   谢祈枝接过,迷迷糊糊拍了下枕头,是一只玫红色的小兔子,不像哥哥会买的东西,应该是别人送他的。   谢执蓝问他:“你今天有没有作业?写完了吗?”   谢祈枝点头说:“写完了。”回身自觉地从书包里找出来,给他检查。   谢执蓝翻看着,低头问:“上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谢祈枝好像又困了,半晌才回答他:“挺好的。”中间断了很久,谢执蓝几乎以为他睡着了,他又蹦出几个字,“同学们都……”都什么?   谢执蓝侧头,看到他趴在桌面上,半边脸压着玫红小兔抱枕,衬得面颊尤其稚嫩苍白。伴随着起伏微弱的呼吸,纤长的眼睫毛低垂着,像蝴蝶银色的翅膀,轻而缓地忽闪。   等他睡醒,揉着眼睛打哈欠,谢执蓝才在他口中听到“同学们都……”的下文——   “都很会讲笑话。”谢祈枝说。   谢执蓝愣了一下,不知道什么笑话这么好笑,值得他特地提一嘴。他问谢祈枝,谢祈枝摇了摇头,不肯说。   谢执蓝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深究。   他一向尊重谢祈枝的意愿,很少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   而且,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谢祈枝手伸向身后,隔着书包摸到里面的吸管杯。他不想要了,可是哥哥会帮他拎书包,阿姨发现不见了也会告状,所以还不能直接扔掉。   谢祈枝心里好烦。   上学很讨厌,他不想上学了,可是又不知道这种小事有没有必要开口,要怎么开口。   他仍然记得下午课间时,陈旻讲的那些无聊的笑话。   他抢了谢祈枝的吸管杯,非说那是奶嘴,高扬起来给全班人看,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还是婴儿小宝贝,至今没断奶。   谢祈枝想抢回来,可是他比陈旻矮,抢不过他。   陈旻更加得意了,说他要看看白毛怪到底断奶没,喝了一口吸管杯里的水,当即就吐出来了,龇牙咧嘴地问怎么这么咸。   全班哄堂大笑。   谢祈枝攥紧拳头,看着他把吸管杯丢回来,拧着眉毛说:“你不是白毛怪而是海怪吧?要喝这么咸的水才能活。噫,更恶心了,我要去吐了。”   不是没有人帮谢祈枝说话,几个女孩子在班主任来班里的时候第一时间举手,说陈旻欺负同学,抢谢祈枝的水喝,还骂人。   黄老师把陈旻叫起来问有没有这回事,陈旻嬉皮笑脸,说他就是跟谢祈枝开个玩笑,又没怎么着他。   黄老师看了眼谢祈枝,转头批评了陈旻几句,要他写一份六百字的检讨,这件事就算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黄老师的情绪波动还没几个小时前,他听到陈旻叫他黄狗时,脸登时气得通红,那样鲜活和愤怒。   “哥哥。”谢祈枝叫他一声。   谢执蓝抬头:“怎么了?”   “我想换一个水杯。”谢祈枝说。   “这个哪里不好吗?”   谢祈枝沉默了一会儿,说:“太重了。”   “好。”谢执蓝答应说,“路上我们去挑个小点的,可是小杯子容量也小,你每天要多喝几杯水。”   谢祈枝点头说好。   他一向很乖,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都表达得很清楚,谢执蓝很少去揣摩他的话里有没有其他意图。   但最后新杯子没有买成,晚自习结束,乔安安下楼来找谢执蓝。   他和每一任女朋友在一起时都表现得十足温柔和耐心,陪吃饭陪聊天辅导功课,事事以她们为先,每晚送她们回家,和乔安安自然也不例外。   她笔直地站在后门,黑发被灯光晃成温暖的棕黄色,用那双明亮的小狗眼望着谢执蓝时,有一种少女特有的委屈和执着。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执蓝:“中午你跟我说,以后我可以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吃饭了,不用特意过来等你,我答应了。那现在呢,也是我自己回家吗?”   谢祈枝抬起头,看清哥哥的表情就知道,他不可能再拒绝她第二次。 第0011章 “祺祺什么也没听见”   因为要送乔安安,路途又远了许多。   七座的MPV,乔安安和谢执蓝坐中排。她回头看谢祈枝,小孩儿上车不久就睡着了,被安全带绑着,脑袋歪向一边,睡颜在微黄的阅读灯下显得无比纯净,眉眼间有种尚且稚嫩、但让人见之难忘的漂亮。   她又想起来,放学离开时,谢祈枝拉着谢执蓝的手喊哥哥,说他困了,想早点回家。   乔安安不在乎一个小孩儿困不困,但她在乎谢执蓝低头看他时,琥珀色的眼瞳里一晃而过的动摇。   谢执蓝有点累了,望着窗外出神。   她伸手过去,温温热热地覆在他手背上,小声问:“蓝哥,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有一个弟弟?”   谢执蓝回头,习惯性地弯起眼睫,反问道:“我没说过吗?”   乔安安回答他:“没有啊。”   “那就是我忘记了,以前祺祺总是不在家。”   乔安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不明白不在家又能去哪儿,这和他没提过自己有个弟弟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多想,转而聊起自己班里的事,那些偶尔的摩擦、琐碎的小事。谢执蓝总会专注看着她,唇角处向上微翘着,是无数次她在人潮中无意撞见,都会为之心动的模样。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看清屏幕上的名字,谢执蓝顿了顿,接通说:“妈,晚上好啊。”   “好什么,我跟你爸忙死了都。你下晚自习了吧,快到家了吗?”   母亲那边传来杯盏轻碰的声音,她喝了口水,浸润过的嗓音透出一股没有掩饰的疲惫,“下午我跟你班主任打过电话了,那些老问题我都懒得说你,学习吊儿郎当,成绩起起伏伏,喜欢招惹女孩子,你的心思就花在这些地方了?”   “我和你爸爸不常在家,你就是家里的老大,我总希望你能负起责任来,可是你呢?长这么大一点长进都没有。谢执蓝,你要让我和你爸对你失望到什么时候?”   声音漏出来一些,进了乔安安耳朵,听着那些否定的话,她心里满是诧异。   谢执蓝成绩好,情商高,长得帅,各方面都相当拔尖,和自己班里那些幼稚爱臭美的男孩子简直不像一个品种,再给他们八百年也未必能进化成这样。   她本以为他一定来自一个温暖的、懂尊重的、很有教养的家庭……   原来就算是谢执蓝的父母,对他也会有这么多的不满意。   谢执蓝神色未变,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他半垂着眼,笑了一下说:“你不是累了一天了,还这么有精力教训我啊,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你以为我不想休息吗?你当我是为了谁?”母亲哼了一声,“你爸又喝醉了,酒局里那些人都……”   乔安安知道谢执蓝很擅长哄人,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安抚急躁疲惫的母亲和哄女孩子开心一样娴熟。   等母亲语气稍霁,谢执蓝说:“说了我这么多,怎么不问问祺祺的情况?”   “嗯?他身体怎么样?”   谢执蓝不回答,垂眼又问:“你只关心他的身体吗?”   空气僵硬了一瞬,他听到母亲隐含怒气的声音,在电流声里变得有些失真:“我怎么对他,轮得到你来教育我?”   “怎么又生气啊,气多了对你的身体不好,你不是老说心口痛喘不过气嘛,到时候又吃药。”谢执蓝尾音带笑,像是撒娇,又像是安抚,“祺祺挺好的,在仪中上学还算适应,身体状况也不错,换了新药之后咳嗽比以前少了,这样你能安心了吗?”   “我能安什么心?跟你说什么你都嬉皮笑脸,什么时候能认真一点?”母亲不耐烦地说,“我没工夫操心他更多了,他能好好活下来就好。你是做哥哥的人,我跟你爸不在,你就要有做哥哥的样子,照顾好他。”   “嗯,我明白的。”谢执蓝说,“你休息吧,妈妈晚安。”通话结束。   他将手机扔在座椅上,单手支额缓缓低下头去,乌黑的额发往下倾垂,盖住了他眼瞳在那一刻流露出的细微情绪。   乔安安看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所有人都只看到他光鲜亮丽、恣意圆滑的那一面,而此时此刻,他的多思与脆弱唯独展现在自己面前。   乔安安抿了抿唇,小声问他:“蓝哥,你还好吗?”   谢执蓝抬头,眸光微亮,无意撞破的疲倦像日光下的一缕烟,只是她的一瞬幻觉,还未真切存在就已然消散了。   车停下来,谢执蓝往窗外看,牵住她的手说:“你到了,我陪你走一段吧。”   再回来时,谢执蓝往后走,坐在了谢祈枝身边。   他在哥哥上车的时候醒了一会儿,坐在微黄的光晕里发呆,揉了揉眼睛问怎么还没到家。   谢执蓝说:“快了,还有半个小时。”   谢祈枝哦了一声,靠到他肩上,慢慢地说:“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和妈妈打电话的声音,她说什么了吗?”   “她说,要祺祺按时吃药,照顾好身体。”   谢祈枝问:“还有呢?”   “遇到困难就找哥哥,哥哥帮你解决。”   谢祈枝闭着眼睛说:“哥哥好厉害。”   他听到谢执蓝笑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可是脑袋沉沉的,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被抱着下了车,谢祈枝搂着他的脖子,再次从他衣襟嗅到一股不属于他的香味,他才想起来那时想说的是什么。   他抬头望着哥哥的下颌线,想问他:你也像抱我这样抱过别人了吗?   以前住院的时候,只有谢执蓝会常来看他。他往返于医院、家、学校之间,是唯一一个在自己挣扎于生死边缘时,睡醒就能见到的人。   谢祈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其实只是他三点一线里的一个点,是很多个喊他“哥哥”的人里的一个。   哥哥会像对自己好一样对其他人好……他不是哥哥的唯一。   第二天,谢祈枝早早就醒了,和哥哥一起去学校。   这比他平时起床的点要早将近两个小时,谢执蓝总担心他睡眠时间不够,白天会没精神。好在他的同桌是个日常旷早读、旷晚自习的主,位置正好留给谢祈枝补觉用。   连着一周,应淮都没发现这件事,直到周一开学典礼。   早上七点,学生会的林见善打电话过来,找他帮忙拍些照片发校刊,应淮答应了,挂了电话顺着通话记录往下翻,看到五通未接来电,来电人都是谢执蓝。   谢祈枝托着脑袋看语文书,看着看着就串行了,汉字和汉字手牵着手围着他转圈圈。   他垫着课本迷迷糊糊睡着了,再睁眼时,听到应淮和哥哥吵架的声音。   哥哥说:“反正你不来,有什么关系?”   应淮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干脆在花名册里把我的名字划掉,改成他的。”   谢祈枝激灵一下,彻底清醒了。   他倏地坐起来,动静太大,谢执蓝和应淮看了过来,都不再说话。   哥哥朝他眨眨眼,忍着笑别开了头。   应淮的声音听着凶,脸上神情却很平淡,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他弯下腰,倏地拉近到一个让谢祈枝很不自在的距离,盯着他的脸,没头没尾地问:“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下一句是什么?”   “啊?”谢祈枝愣了愣,还未想出来答案,他就直起身,额前的黑发晃了一晃,眼底的笑意毫无掩饰。   谢祈枝有点懵,完全没发觉自己的脸被压红了一片,还印上一首刚才没答出来的古诗。   他皮肤白,《观沧海》那几行印刷字在脸上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哥哥看不下去了,递给他一面小镜子,谢祈枝拿着照了照,脸颊瞬间红透了,用手背使劲蹭。   谢执蓝按住他的爪子,无奈地说:“你擦脸还是揉面啊。”   他向女生借了湿巾帮谢祈枝擦。   应淮倚靠着教室后面的黑板,站在谢祈枝身后。   他和哥哥吵架时好像很介意有人占了他的位置,可此刻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谢祈枝偷瞄他好几眼,也没等到他把自己拎起来赶出去。   小唐老师从前门进来了,应淮随便拿本英语书装样子,低头和谢执蓝说话:“你昨晚打我电话干什么?”   “你都看到了不知道回一个?”   “当时在洗澡,没看手机,睡醒才看到。”   “别找借口了,”谢执蓝头也不抬地说,“你就是不想接。”   谢祈枝意外于哥哥肯定的语气,听起来应淮是个不接电话的惯犯,还很爱找理由,不是手机没电就是在洗澡。   应淮抬眼问:“你有急事?”   谢执蓝也抬头看他,表情有点奇怪:“不算很急,我以为你会回过来。”   “我什么时候回过电话?”应淮说,“你真有事为什么不再打一次?”   谢执蓝的表情更奇怪了:“我哪知道你要多久?”   “洗澡能要多久?”   “你只是在洗澡么?”   “不然呢?”   谢祈枝听得一头雾水,怀疑他们俩在说的不是一件事。   应淮也意识到了,他对谢执蓝说:“小刀不是接通了最后一个,你之后就没打了。我手机丢给狗,除了去洗澡了还能做什么?”   “那是狗接的?”   谢祈枝从应淮的眼神里读出了“那不然呢”的意思,他问:“你觉得小刀会用我的声音对你说你好,还是我没事就喜欢跟你学狗叫?”   谢执蓝眨眨眼睛,看着应淮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就笑了:“它没叫,它一直在喘。”   应淮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在笑什么。   “我还以为你在l……”谢执蓝边笑边说,“搞得我懵了很久,还在想应淮什么时候放这么开了,真不拿我当外人。”   应淮:“……”   他沉默半晌,忍不住说:“谢执蓝你要点脸吧,你弟弟就坐你旁边。”   谢祈枝转过头看着他们,不懂哥哥在笑什么,怎么又跟自己有关系了。   谢执蓝好半天才止住笑,伸手捂着谢祈枝的耳朵说:“祺祺什么也没听见。”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反对说:“我听见了。” 第0012章 哪儿来的墨水   九点半,高中部的开学典礼结束,学生陆续回教室。   上主席台演讲的时候谢执蓝感觉喉咙不太舒服,回教室没多久,一摸额头,果然开始发热了。   他有些发愁,倒不是怕生病影响学习状态,而是担心传染给谢祈枝。   谢祈枝体质特殊,比正常人更容易感染,感冒这种小病,别人不吃药都没多大影响,可换成谢祈枝就一定要用上抗生素治疗,进医院折腾好长时间,前些日子养的底子又该全毁了,变回白惨惨病恹恹的小孩。   谢执蓝弯腰在抽屉里翻口罩,外面不知道起了什么动静,前桌的椅子咔的一下往后退,桌角撞到他的头。   谢执蓝捂着额头直起身,心里正烦着,想发作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却并不在自己这边。   接连一周的雨天,教室里挥之不去一股昏暗浑浊的沉闷气息,外面却绽晴了,阳光穿透树叶的罅隙落满走廊,还未上课,空气里都是嗡嗡的说话声。   嘈杂声在转头那一刻静止了,他看到应淮和林见善并肩走过来。   谢执蓝对林见善并不陌生,事实上,全仪中的男生对林见善都不会陌生。   她是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文科总分榜常年霸榜第一,去年联欢晚会上,她长发纱裙弹箜篌,环佩叮咛,石破天惊,惊艳众人。在那之后的一星期,全校男生梦里都有她的影子。   她的长相不输于气质,清冷美丽,温柔大方,还很擅长烤小饼干。有些男生迷她迷得神魂颠倒,名声传到校外,每天都有人排着队给她写情书送礼物,甚至莫名其妙打过几次群架,可以说是毫无异议的校园女神。   他们停在楼梯口,林见善看到翘着椅子从后门探出头来的谢执蓝,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和应淮道别上楼去了。   应淮进教室,谢执蓝端详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在谁身边都像个弟弟?”   应淮回击道:“你才像弟弟。”   应淮认识林见善的事在班里掀起不小的动静,武小龙跑过来打听情况,他懒得应付,把谢执蓝推了过去:“蓝哥也认识,你问他。”   谢执蓝嗓子不舒服,言简意赅道:“他的青梅竹马。”   武小龙“哇”了一声。   他一哇,应淮就觉得这个词太暧昧了,纠正说:“只是普通的幼儿园同学。”   谢执蓝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我们不会和普、通、的幼儿园同学保持十几年的联系。”   教室里比外面闷一些,应淮脱了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听到谢执蓝的话,他下意识回答:“谁说不会?我和你不是吗?”   谢执蓝突然不说话了,定定看了他几秒,牵动嘴角笑了一笑就回过头去。   物理课,武小龙趁地中海老头写板书的时候抛了张纸条过来,上面写着:淼姐让我问一下你,蓝哥怎么了?   应淮才发现谢执蓝状况不对劲。   他左手抵着额头,半阖着眼皮,书页停留在最开始的那一页没有翻动过。   应淮看了他一会儿,还未开口询问,谢执蓝察觉到他的目光,侧头看过来。   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里像是沉了雾,不再掺着笑意的时候,有种不近人的距离感。   他在应淮开口前先出声:“中午你替我陪祺祺吃饭吧。”   应淮问:“为什么?”   “感冒。”谢执蓝解释说,“我怕传染给他。”   课上到一半,老头出了几道题点人上去作答,题目难度很大,底下一片噤声。   他的目光扫过前排几个埋着头的鹌鹑,落到后排的谢执蓝和应淮身上,还没开口,谢执蓝塞进抽屉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面不改色地拿出来关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突兀地止住动作。   老头站在讲台上,不愠地叫他的名字:“谢执蓝,你上来。”   许思淼和武小龙都回头看,可是谢执蓝没动。   “谢执蓝。”应淮撞了下他的胳膊。   谢执蓝攥着仍在震动的手机,小声说:“是祺祺的班主任。”   应淮皱眉:“怎么会打给你?”   “我爸妈的打不通,我留了我的电话。”   老头的表情很难看:“谢执蓝,你们在聊什么?知不知道现在是上课!”   谢执蓝叹了口气,推了一下应淮:“你帮我解释一下。”转身就从后门走出去。   教室登时一片哗然。   应淮收回投向他背影的目光,起身,从过道过去走上讲台,粉笔头戳在黑板上:“这题?”   老头怒气冲冲:“我叫的是谢执蓝!他人呢?干什么去了?!”   “他不舒服,去吐了。”应淮问,“做哪题?我替他。”   仪中没有强制性要求收手机,但也没有允许他们堂而皇之地用,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大多数人会主动上交,少部分在上课期间也会关机静音,只有谢执蓝一直开着,因为态度不端几次被叫到办公室挨批。   他其实很怕接到来自医院或谢祈枝老师的电话,但更不敢不接,害怕遗漏任何一个,都可能错过谢祈枝抢救时间,造成悔恨终生的结果。   好在这次没什么大事,是谢祈枝和他的同桌起了冲突。   叫陈旻的黑皮男孩不知道被谁恶作剧,往他的水杯里倒了墨水,他喝出不对时已经晚了,抠着喉咙往外吐墨汁。   谢祈枝这个没同情心的小孩站在旁边说风凉话,问他:“你吃过墨鱼吗?会吐墨水逃跑的那个,长得很丑,它比较像海怪。”   陈旻被他气得要死,一口咬定一定是谢祈枝干的,要黄老师调监控。   监控结果出来,教室里人来人往,停留在他们座位附近的人很多,根本看不出是谁,没证据证明是谢祈枝。   陈旻却依然不松口,黄老师还在调解,谢祈枝突然蹦出一句:“不会是你自己干的吧?老师,陈旻平时就很喜欢这样哗众取宠,像个小丑一样。”   这话一出,黄老师调解不了了。   谢祈枝彻底把陈旻惹毛,他冲过来要揍人,被黄老师摁住,这才打电话给谢执蓝。   谢执蓝被这小学生矛盾闹得脑瓜子嗡嗡的,他看着不声不响站在一旁的谢祈枝,捏了捏他的肩膀:“祺祺,没受伤吧?”   谢祈枝摇了摇头。   谢执蓝又问:“也没被欺负?”   谢祈枝依旧摇头,谢执蓝放心了,对班主任说:“老师,没事,我来解决。”   陈旻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大放厥词说些狠话,就对上谢执蓝堪称和煦的微笑。   他垂眼打量陈旻,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和谁有矛盾不归我管,但别碰我弟弟。记着,我到你们班最多十分钟,绝对比你爸妈来得快。”   黄老师:“……”   回教室的时候已经下课了,应淮回头看他一眼,转达道:“让你午休去办公室做个情况说明,不然请家长。”   谢执蓝往后靠在椅背上,手背挡住眼睛:“头晕,你晚点告诉我会怎么样。”   “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应淮问,“你弟弟怎么了?”   “和他同桌闹矛盾,非说他往人家杯子里倒墨水了。”谢执蓝闭着眼睛,无奈地说,“关祺祺什么事,他书包里有什么我不清楚?哪来的墨水。”   应淮闻言一顿,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我的。”   谢执蓝放下手,扭头问他:“什么?”   “早上他问我要的。”应淮说,“趁你不在的时候。”   谢执蓝震惊道:“……你不早说?”   应淮:“你又没问。”   谢执蓝:“……”   那往人杯子里倒墨水这种缺德事就是他干的没跑了。   恶作剧同学也就算了,还懂怎么利用人来人往的时机躲监控不留证据,对峙的时候反咬受害人一口说人家自导自演,是哗众取宠的小丑,惹毛了人要挨打了就委屈巴巴地让老师找自己给他撑腰。真行啊。   应淮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意外?你是他哥哥,不清楚他是什么人?”   “不是意外这个,”谢执蓝认真想了一会儿,仍然想不通,“这么看祺祺脑子挺灵光的啊,怎么小升初就考那么点分?” 第0013章 “是我的错吗?”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谢祈枝在操场,跟着老师动胳膊动腿学广播体操,学到第三节就原地解散了。其他同学呼朋引伴去打球,他没朋没伴,溜去超市用电话手表扫了一根甜筒,吃完才慢悠悠回去,躲在树荫底下等放学。   今天天热,他坐得昏昏欲睡,终于听到一记口哨声,扔掉捡来玩的小树杈,穿过跑道小跑过去。   一颗足球直直射出,站在跑道两侧的女孩儿惊呼:“小心!”   谢祈枝还没来得及反应,“砰”的一下,后心一股巨力撞击,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栽。   掌心擦过粗粝的跑道,破皮了,伤口沁出一颗一颗的血珠,稍微牵动一下都火辣辣的疼。   他皱眉从地上站起来,扯了一下裤腿,身后有人幸灾乐祸地嚷嚷——   “陈旻,你踢到了告状精了!他要去找他哥哥,你死定了!”   谢祈枝回头,看到陈旻和一群男生站在球场上,他被推搡着出来,与自己对上目光后,居然没有恶狠狠地瞪回来,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跑去捡球。   他不是故意的,谢祈枝心想。   可是摔跤很痛,陈旻也没有道歉,谢祈枝不想原谅他。   告状精就告状精吧,别人没哥哥又不是自己的问题。   球场离高中部很近,谢祈枝无视了体育老师集合的口哨声,跑去高二(11)班找哥哥。   他轻车熟路过去,可是谢执蓝不在教室里,只有一个爱搭不理的应淮在写数学试卷,转着笔写得心不在焉的,好像在等人。   谢祈枝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问他:“我哥哥呢?”   应淮放下笔,侧头看他:“去办公室了。”   “去那儿干嘛?”   “挨骂。”   谢祈枝眨了眨眼睛,又问:“要多久?”   “不知道,看情况。”   谢祈枝没别的能问的了。   他低着头,想等哥哥回来,又怕陈旻他们早就跑了,戳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感受到教室里面投来一道凝视的目光,盯着很直白,视线的落点是他一直捂在胸口的手心。   谢祈枝下意识往后躲,却没躲开,应淮动作很快,攥住手腕,强硬地掰开了他的左手。   掌心擦破了一块,伤口往外渗着血,边缘沾了泥和灰,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应淮看了一眼就松开了,问他:“路上摔的?”   口吻稀疏平常,符合他缺乏同理心、没有共情力的一贯表现。   谢祈枝没期待过别人会像哥哥那样对自己嘘寒问暖,关心他痛不痛,有没有受委屈,对应淮稍显冷淡的态度接受良好,缩回手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弄的?”   谢祈枝想了想,背过身给他看自己衣服后面的球印:“他们踢足球,撞到我了。”   应淮问:“他们是谁?”   谢祈枝心想:就等你这句话呢。   应淮原本要带他去处理伤口消下毒,可是谢祈枝是个心眼很小的小孩,他报仇心切,生怕陈旻跑了,应淮就揍不到他了。   应淮跟在他身后,语气并不怎么强硬地提醒他:“随你,疼的时候别哭。”   谢祈枝转身,仰着脑袋说:“我可以忍一会儿,忍到你帮我收拾完他。”   他脸小,眼睛大,仰头看人的时候像只猫,有种亮莹莹的可爱。心里盘算却是:应淮长得比哥哥凶,打人应该也比哥哥疼吧?会把陈旻揍哭吗?好想看。   应淮停了半秒,薄薄的眼皮垂下来,瞳仁乌黑,清晰地倒映出谢祈枝柔软可爱的面庞。   很少有人对上这张脸还能狠下心肠拒绝他。   可应淮的确无动于衷,声音里甚至带了点疑惑:“谁跟你说我会帮你收拾他?”   谢祈枝愣住了。   “有恩怨的是你不是我。”应淮看着他,平静道,“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要总等着别人替你出头。”   因为踢球踢到人的意外事故,体育老师担心谢祈枝的状况,让人去找他,等了几分钟,见他始终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其他学生又着急吃饭,这才终于解散。   操场空空荡荡,体育委员和两个值日的学生留下来整理用过的运动器材,陈旻居然也没走,磨磨蹭蹭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找什么。   可能在找打。谢祈枝心想。   可是应淮刚才的一番话完全超出他的预料,就算如愿看到他把陈旻逮过来,谢祈枝心里也没有多高兴。   陈旻倒是很惊诧,被应淮拽着后领拎过来时一脸崩溃,嚷嚷道:“这又是你的谁啊?白毛怪你是艾丽莎吗?哪来那么多哥哥!”   “不是我哥哥。”谢祈枝面无表情地说,“一个不相干的人,我不认识他。”   陈旻:“你骗鬼呢!”   应淮松开手,让谢祈枝自己选:“道歉还是还手?”   这还用选?道歉顶什么用。谢祈枝说:“还手。”   足球骨碌碌滚到谢祈枝脚旁,体委和两个值日生站在应淮身后,被他挺拔的身形衬得像三根参差不齐的矮木桩,没一个敢吱声。   不知道应淮怎么交涉的,他弯腰拿球的时候都没跟人家说话。   可能是高年级对低年级天然的震慑力,或者他本身有种很难形容的气质,表现在平时没什么想法怎么着都行,可真到他要做决定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听他的。   几乎的意思是有人不,谢祈枝就不想听他的。   陈旻盯着谢祈枝,谢祈枝盯着那颗球。   他不会踢球,而且发自内心地讨厌球类运动,准确来说,是所有需要两人以上的运动。   可是陈旻盯着他,应淮盯着他,他们都盯着他,指望自己一鸣惊人一球撞飞陈旻吗?怎么可能……   正午的日光把球场的塑料草皮照得发亮,晃得谢祈枝眼前一片模糊。他咬了咬唇用力踢一脚,足球飞出去,收回腿时膝盖突然一阵刺痛。   低头看,斑斑点点的血迹透过浅蓝色校裤缓缓渗出来。   好像膝盖摔得比掌心更厉害,他没看到所以一直没感觉,此刻见到血了,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疼。   踢出去的球也没有撞到陈旻,甚至连他的裤腿都没有挨上,软绵绵地从他脚旁的草地上滚过去。   别人踢足球都是把球踢进那么大的一个框里,陈旻也不是瞄准自己来踢的,凭什么他就要用这种方式还手?   整个仪中都放学了,铃响过后,嘈杂热络的氛围笼罩住校园,唯独球场的这个角落是个例外。   谢祈枝听到有人在笑,但不是陈旻,陈旻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盯着那颗停下来的足球不知道在想什么。   笑声从身后那三个矮木桩中传来,应淮抬手按了下对方的肩膀,那个人对上他浓黑的眼睛,咧开的嘴瞬间闭合,空气安静了。   应淮松开手,看到谢祈枝回头。   他的眼圈飞快地红了,眼瞳里的恼恨和委屈满到快要溢出来,拼命忍着才没有往下掉。   “想找你哥哥,对吗?”应淮问。   谢祈枝红着眼眶瞪他,不肯和他说话。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他,不管之前之后发生什么,他都会替你出气。”应淮走到谢祈枝跟前,垂眼看着他,“但是,你和同学闹矛盾跟他替你揍初中生,这是两件事,两种性质。”   “你自己选的还手,那就自己承担还不了手的后果,不想被笑话,就权衡好你的能力范围,而不是总想把事情闹大以后躲到哥哥身后。他愿意让你躲着,那你知道躲完之后,他要承担什么吗?”   应淮察觉到谢祈枝表情变了,伸手想摸他的头,却被他“啪”的一下打开,不怎么疼,但有点湿,手背沾上一点他掌心深红的血迹。   谢祈枝长得幼小柔弱,却意外的很能忍痛,流血了也不吭声,攥着手心仰头凶狠地瞪着应淮,只是被他反复提到的“哥哥”刺激到,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沿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滑落。   应淮看着他问:“谢祈枝,他因为你连病都不敢生,你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吗?”   谢祈枝紧咬住牙关,不想在冷冰冰的应淮面前显得自己很软弱,可一张嘴还是不受控地抽噎了一下:“哥哥挨骂……是我的错吗?”   应淮停顿了一下,或许是觉得不忍心,但话里一丝余地都没留:“是,你的错。”   【作者有话说】   艾丽莎出自安徒生的《野天鹅》,她有11个哥哥 第0014章 “大坏蛋”   谢祈枝很想反驳他,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讨厌应淮什么都不了解,就擅自把自己定性成一个任性妄为、被哥哥宠坏的坏弟弟。   他对哥哥并不坏,就像不论发生什么,哥哥都愿意为他出头一样,如果早知道哥哥会因此挨骂,他一定不会让老师打出那通电话,即使会被陈旻揍一拳。   他愿意为哥哥承受的委屈,和哥哥愿意为他承担的责任明明是一样的,都是出自于爱。   爱是一种错吗?   被爱而生出的得意忘形才是错的,谢祈枝承认自己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他又不想反驳应淮了,因为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谢祈枝还记得小的时候,哥哥也不大,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亲戚们带了一个很烦人的男孩来家里做客,他大吵大闹,要哥哥把他房间里的水晶小马送他,哥哥没有同意,他啪的一下把它砸碎了。   那是谢祈枝第一次见到哥哥生气,是那种很克制的脾气,却依然尖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男孩从沙发上扯下来,问他是谁家的孩子,有没有教养。   妈妈没有站在哥哥那一边,她让他给亲戚低头认错,反问哥哥有没有教养,清不清楚谁是主,谁是客?   谢祈枝不喜欢这样,想了个办法捉弄那个男孩,男孩惊吓过度昏厥了,大人尖叫着围上去,谢祈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得太出格了。   没有人教过他什么叫适度,什么叫克制,他至今仍是这样,摇摆在乖巧与任性之间,喜欢和讨厌总是会滑向极致。   那天谢祈枝一直在害怕,尽管没有人责骂他,妈妈也没有像教训哥哥那样教训他,问他有没有教养,知不知道谁是主谁是客。   后来,他听到亲戚们在饭桌上议论自己,说他一年的医药费要花几百万美金,真是大手笔,当他们问到你们有没有在执蓝身上花这么多钱时,爸爸沉默了。   听到妈妈和爸爸商量要不要把他送回福利院,她觉得谢祈枝表面不声不响,性格却太偏激,害怕他们累死累活最后养大了一个仇人。   谢祈枝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问他是主是客,因为他哪个都不是。   同样在听的人还有哥哥,他牵着谢祈枝的手,低下头说别害怕,我教你怎么办。   当夜,谢祈枝发高烧,妈妈坐到床边摸他的额头,谢祈枝吃力地坐起来,靠在她怀里小声问:妈妈,我是不是快死了?   妈妈抱着他,迟迟没有说话。   谢祈枝咳嗽得厉害,边喘边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妈妈……我好难受,我怕明天醒不过来,以后都没机会在叫你妈妈了……   谢祈枝没有哭,来自上方的眼泪凉凉地滴到他脸上,就和哥哥说的一样,妈妈性格急躁,待人严苛凶悍,但她一定会心软。   报复亲戚家的男孩也好,骗得妈妈的同情留下来也好,都是哥哥亲口告诉他要怎么做的。   他不是只会麻烦哥哥,要他一味地容忍和照顾自己的拖累。谢祈枝很清楚,他和哥哥之间,是互相包庇的关系。   陈旻悄无声息捡起球,“白毛怪的哥哥居然不帮他还把人骂哭了”这诡异的场景看得他如坐针毡,把球还给体委就想溜。   应淮察觉到,掠他一眼,揪着陈旻的后领把人拽回来,右手揽在他肩上,低头问:“我让你走了吗?”   陈旻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扬起头,色厉内荏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刚刚不是说过了,”应淮说,“道歉,还是还手。”   “道歉吧。”谢祈枝开口,刚哭过的嗓音有些发颤。   陈旻一咬牙,居然真的道歉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踢到你的。”   谢祈枝歪头看他,此刻才意识到陈旻一直磨磨蹭蹭在球场等着,居然真是因为误伤了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陈旻别开头,别别扭扭地问:“差不多行了吧?”   “不止这个。”谢祈枝突然说。   夏风挑起他的额发,他低下头,用手背蹭了蹭湿淋淋的眼睛,擦去那些多余的、他并不想让人看见的水光。   再抬头时,他看了一眼应淮,又转向压在他手臂下的陈旻,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对你在背后议论我、抢我水杯、给我取外号,还有刚刚踢球撞到我这四件事,向我道歉。”   应淮松开手后,陈旻走了。   谢祈枝走到台阶上坐下,撸起裤腿看膝盖的伤势。   他皮肤白,青紫色的淤痕十分显眼,擦破皮的面积和手掌心的差不多大,还未结痂,在往外渗血,走动的时候很容易粘在裤子上。   好像越来越疼了,还有点痒,像蚂蚁在啃食他的伤口。   应淮跟过来,阴影覆盖住谢祈枝小小的身影,对他说:“别坐这儿,起来。”   无名火涌上来,谢祈枝蹬腿踹了一脚空气,生气地说:“我膝盖很痛,不想走路了!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我带你去校医室。”   “我不去,”谢祈枝仰头瞪他,“我都说了我很痛!”   气汹汹的,应淮怀疑,但凡他没摔伤,都要躺下去撒泼打滚滚上几圈。   应淮戳了一下谢祈枝汗湿的额头,有些好笑地问:“不走路,抱你去要不要?”   谢祈枝狐疑地盯着他,他不相信应淮,这个人铁石心肠,之前连牵一下他都不愿意,怎么可能会抱自己。   可他居然真的蹲下了。谢祈枝一秒都没有犹豫,站起来靠上去,像只树懒一样搂紧应淮的脖子,微凉的脸颊贴上他耳廓。   反倒是应淮因为他过于迅速的行动愣了一下,不太适应地偏开头,问他:“不撒娇了?”   谢祈枝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应淮站起来,往谢祈枝腿上拍了一下:“膝盖分开一点,别蹭我衣服上。”   谢祈枝挂在他身上说:“我分开了!”   应淮往下看一眼,托着谢祈枝的屁股叫他:“小短腿。”   谢祈枝回击道:“大坏蛋。”   应淮边走边问:“谁是坏蛋?”   谢祈枝没有回答,扭头盯着应淮,眼睛里的指控意味不言而喻。 第0015章 “应淮哥哥”   坏蛋不理他,视若无睹转开头,冷不丁问起来:“我的墨水就是倒他杯子里了?”   谢祈枝眨眨眼,鸽群掠过教学楼往天际飞去,他扬起头数鸽子,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别装聋。”应淮说。   谢祈枝不肯承认,小声说:“我会还你一瓶。”   “你怎么还?”应淮瞥了一眼他腕上米黄色的儿童手表,“你的零花钱花的是你哥哥给你开的额度吧?”   小孩子都耻于承认自己年纪小,谢祈枝也不例外,尤其是在修长挺拔、几乎像个大人一样的应淮面前,会被哥哥限制每天的支付额度变成一件会被他看低的事情。   “要你管。”谢祈枝说,“我明天就还你。”   应淮没问他一天一百的额度打算怎么还,多半是回去找哥哥,谢执蓝用他的东西自然得就像把手伸进他自己的口袋里一样,从来没有计较过欠和还的事。   应淮不在意这种小事,又问:“为什么要往他杯子里倒墨水?”   谢祈枝不吭声。   “因为他在背后议论你,给你取外号,抢你水杯?”   谢祈枝“嗯”了一声,心想如果应淮还要怪自己给哥哥惹麻烦,我就……   就怎么样谢祈枝没有想好,他看了眼应淮无动于衷的侧脸,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又不是我先挑事的,他骂我是怪物,还说我有传染病会害死别人,我明明就没有。”   应淮问:“你生的是什么病?”   谢祈枝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灰蓝色的眼睛眨了眨,装模做样地咳嗽几声,然后说:“感冒。”   应淮提醒他:“感冒会传染。”   谢祈枝一愣,反应过来后恼怒地搂紧应淮,额头贴着他的脖颈使劲蹭:“传染给你。”   应淮停下来,空出只手推开谢祈枝小狗一样乱拱的脑袋,看他一眼说:“你幼不幼稚。”   如果谢执蓝在这里他一定会震惊,不管在谁身边都游离在外,说话做事全凭心情,懒懒散散像个弟弟一样要人操心不断的应淮,居然也有说别人幼稚的时候。   他没有继续追问,谢祈枝偷偷松了一口气。   可是没过多久,应淮突然说:“对不起。”   谢祈枝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不知道,话说重了。”   谢祈枝有些纠结地拧起眉头,盯了两秒他锋利如旧的眉眼,转开脑袋,迟迟没有应声。   午间,林荫道都是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应淮逆着人潮往里走,谢祈枝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很容易对上一些好奇的目光。   谢祈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垂下眼睫毛,脑袋埋在应淮肩头,白色发梢轻而软地蹭过他的脖颈。   应淮好像不适应和别人产生肢体接触,小幅度地侧了侧头。谢祈枝怀疑他怕痒,故意戳了下应淮的脖子,他没反应。   谢祈枝想了想,手指头闲不下来一样,沿着他后颈微微凸起的脊骨,隔着单薄的短袖校服一节一节往下按。   “谢祈枝,”应淮终于开口,用和说对不起时一样平稳的语气说,“再动手动脚我就把你扔下去。”   谢祈枝缩回手,默默安分下来。   风吹过裸露的膝盖,还是痒痒的,但是校医室快到了,他还能再忍受一下。   注意力回到应淮身上,谢祈枝又嗅到那股熟悉的柔顺剂的香味,是清爽的淡香,被暖融融的日光晒得很好闻。   不像是“讨厌的大坏蛋”应淮身上会有的味道,是会抱他的、知错能改的、还有点帅的应淮哥哥身上会有的味道。   闻着这个味道,谢祈枝靠在他肩上,轻轻地说:“原谅你了。”   校医室的校医姐姐和谢祈枝在医院里见过的那些不一样,没那么如临大敌,问过他的过敏史,就去拿双氧水给他清洗伤口消毒。   “忍一下哦,”校医姐姐抓着他的手指说,“会有点痛。”   谢祈枝点点头,说没关系,他不怕。   因为伤口不大,校医简单处理了一下,只给他开了几瓶药水带回去,没有包扎:“最近天气不错,不容易感染,通风好得快一点。”   谢祈枝乖乖说好,应淮站在旁边准备扫码付钱,突然问了一句:“感冒头晕、喉咙发炎能开什么药?”   谢祈枝坐在椅子上,诧异地抬起头。   应淮看他一眼:“不是你,给你哥哥。”   校医说:“可能是流感,他人没来,又没量过体温,我不能随便给你们开药,你们带几包板蓝根回去冲一下吧。”   应淮点了下头:“也行。”   谢祈枝比他着急多了,知道教室里面没热水,他就找校医姐姐要了个一次性纸杯,冲好给哥哥带回去。   应淮这次没用板蓝根顶多算种难喝的饮料,治疗效果约等于零来打击谢祈枝的积极性,只提醒他:“水倒太满了,烫到手你别哭。”   反正对谢执蓝这种弟控来说,被谢祈枝紧张担心的心理安慰作用肯定大过吃药。   可是,谢祈枝连饭都没顾上吃,一路护送过来的板蓝根冲剂谢执蓝没有喝上。   哥哥不是除了他就没有人关心的小可怜,他生病的消息传出去,多的是排队给他送温暖的人。   比如乔安安,一下课就去老师办公室给谢执蓝接了热水,拨开额发小心翼翼地探他额头的温度:“好像越来越烫了,你晕得厉害吗?先喝药看看,还是很不舒服的话下午我请假陪你去医院吧。”   谢执蓝就着水喝了药,抬眼看到她皱成一团的脸,忍不住戳了一下,笑起来说:“请假就算了,太大惊小怪了。你好好上课啊,不然你们老师又要抓我训话,说我影响你学习了……”   谢祈枝站在与高二(11)班只隔了一条主干道的林荫小路上,停住脚步,不再上前。   应淮跟在他身后,观察他打算怎么办,是冲过去争宠抢夺哥哥的关注,还是扭头就走,瘪起嘴委屈地哭。   谢祈枝握着那杯板蓝根,他一路都很小心,居然一点都没洒出来,十分钟的路途过去,热水正好放凉到一个合适入口的温度。   他不去找谢执蓝,也没有扭头离开,只是有些难过地盯着板蓝根微微浑浊的水面,转身问应淮:“应淮哥哥,你喝吗?”   应淮垂眼打量谢祈枝,看他用两只手一起握住纸杯,举高到自己眼前,微圆的灰蓝色眼睛微妙地介于不服气和很委屈之间,让他稚嫩的面庞显得尤其生动。   应淮没有接,有些好笑地问:“这会儿我又成应淮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迟到了,这章还算周五的,有点短,周末我多写点 第0016章 “我不喜欢男的”   除了乔安安,来关怀病患的人还有林见善。   她来的时候乔安安还没走,不知道怎么聊起她一个叫星星的同学,说她安静害羞,课间不喜欢出去和别人聊闲天,最近却突然加入了乔安安的小团体。乔安安特地留意了一下她,发现每次她在走廊往下面看的时候,都能凑巧撞见应淮从底下经过。   话说到这儿含义已经很明确了,她旁敲侧击问谢执蓝,应淮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你们对他感兴趣啊。”谢执蓝说,带着惯常的笑意,琥珀色的桃花眼微微闪烁。他故意问乔安安,“是星星喜欢应淮,还是安安喜欢应淮?”   乔安安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什么啊,别乱开玩笑,你认真一点!”   认真一点的话……谢执蓝收起笑意:“我不知道。”   “不知道?”乔安安不解地问,“你们不是好兄弟吗?”   “好兄弟也不是什么事都清楚吧。”   在谢执蓝印象里,可能是受家庭影响,应淮对感情需求特别淡,爸妈不回家他无所谓,从小带他的保姆被换掉也不见他有什么留恋。   喜欢的东西虽然不少,但他那种家境,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到手之后很快就没兴趣了。加上脑子聪明身体素质好,感兴趣的运动上手都很快,成绩来得多轻松,他的热情丧失得就有多快。   谢执蓝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对什么人或事保持过长时间的热忱,更别说女孩子了。   谢执蓝想了想,对乔安安说:“我觉得,他对女孩子没兴趣。”   乔安安瞪大眼睛:“他喜欢男的啊?”   这话戳中了谢执蓝的笑点,他突然笑起来,肩膀不停抖动,桃花眼里闪动着光亮,像是发现了某种邪恶又好玩的事情。   “蓝哥,你别笑了!”   谢执蓝这才收敛起笑意,正色说:“这我真的不清楚,应淮没有喜欢的人。”   乔安安问:“他没谈过恋爱吗?男生女生都没有?暗恋的都没有?”   “没有,他能暗恋谁,别人暗恋他他都嫌烦。应该也不是男的女的的问题,他对人没兴趣,喜欢人还没有喜欢狗多。所以——”谢执蓝看着她说,“小星星没戏的,换个人吧。”   “很少人会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吧,可能他比较迟钝?”在乔安安身边,多的是感情史可以追溯到小学幼儿园时期的朋友,从揪女孩子的小辫子,抢她们橡皮擦开始,最早也没人意识到那是喜欢。乔安安认真猜测,“说不定他有呢,只是一直都没有发现。”   “都说没有了还问,这么不死心?”谢执蓝凑近,笑眯眯地问,“到底是小星星喜欢还是你喜欢啊?”   他离得太近,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乔安安很容易被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晃晕,脸颊微微发烫,想问他“你吃醋了吗”,谢执蓝又倏地退了回去,随口道:“你说的也有可能,女生的话,林见善吧,应淮夸过她做东西越来越好吃了。”   这件事可以追溯到小学某次校园义卖活动,林见善找他们俩当门面一起卖手工饼干,应淮当时的原话是——“林见善厨艺进步确实大,她以前煎蛋就没熟过,不吃还要挂脸,现在居然有人买。”   说完就被林见善听见了,往应淮后脑勺扔了几块姜饼要他闭嘴。   乔安安不带脑子地问:“那男生呢?”   谢执蓝弯了弯眼睛,一指自己:“我?”   乔安安拖长嗓音“啊——”了一声,谢执蓝的姿态放得太轻松随意,她总是分不清他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只是开玩笑。   应淮突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闷闷不乐的谢祈枝。   谢祈枝眨眨眼睛,停在门口,叫他一声:“哥哥。”   “祺祺,你先别过来。”谢执蓝听到他声音时第一反应是戴口罩,可当视线落到他挽起的裤腿下,膝盖的擦伤扎眼又可怜,还是没忍住质问一脸事不关己的应淮,“我让你陪他吃饭,你带他去打架了?”   应淮仰头在喝水,喉结滚动几下,咽下去拧紧瓶盖才瞥了眼谢祈枝:“说反了,他想带我去打架。”   谢祈枝听到了,眨巴几下眼睛,一脸无辜地与他们对视。   谢执蓝愣了一下:“真的假的?”   应淮懒得解释,把谢祈枝的药水和板蓝根一起放到谢执蓝桌上:“具体你问他吧,下午我有事,一会儿就走。”   “有正当理由吗?”谢执蓝问,“昨晚又失眠了打算回去补觉?”   “我妈回国了,要我去接她,”应淮轻描淡写地说,“顺便陪她离个婚。算正当理由吗?”   谢执蓝直觉这里面有更大的问题,没有应淮说得这么简单,但教室不是讨论这些的地方,他便没有追问。   只是乔安安刚议论过别人就被撞了个正着,有些面热,问应淮:“我们刚刚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你指什么?”应淮回头,他对熟人态度还算友善,可换成半生不熟的人,语气就冷淡多了,“听到你们说谁喜欢我,还是说我是个同性恋?”   乔安安愣了一下,被他生硬的语气噎得讲不出话。   应淮没看她,把课桌上几本课本和钢笔收进抽屉里。他微微弯下腰,漆黑的发梢覆住眉眼,直起身时,影子落在后墙的黑板上,像根风里的劲竹,筋节强硬。   “你们对这个很好奇吗?”他问,没等乔安安回答,便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我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林见善,还有你——”   他淡淡地扫了谢执蓝一眼,这个人脸皮厚得很,不像乔安安那么容易尴尬,如往常一样朝应淮弯起眼睛,笑意稠艳,故作惊讶地问:“喜欢我啊?”   应淮言简意赅:“滚。”   林见善就是这时候过来的,谢祈枝闻到一阵香风,甜甜的,带着酥烤小饼干的味道。   清越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惊讶道:“这么多人,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谢执蓝霍然抬眸,和她打了个招呼:“善善中午好啊。”   林见善笑起来,学着他的语气说:“蓝蓝中午好。”   她打量谢执蓝的脸:“听说你生病了?我看精神很好嘛,有漂亮妹妹关心就是不一样。”   谢执蓝仰头注视她:“有漂亮姐姐关心我也很开心的。”   林见善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少来。”   她没有废话,将包装好的蓝色素纹盒子放到他们桌上:“来看看你,顺便感谢应淮早上帮我忙。”   谢执蓝假装失望:“不是单纯来看我的啊。”   林见善瞥见乔安安不悦的脸色,警告他:“你想清楚再说话啊。”随即一摆手,高马尾在身后轻轻晃了一晃,“就这样,我走了。”   谢祈枝退开给她让路,林见善瞧见他,有些惊讶地笑了一笑。   她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生,和乔安安是不同类型,个子高挑,不柔弱也不显得骄傲,面容素净,有双古典的眼睛。   即便撞破了应淮拒绝人的绝情场面,也能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听到过一样得体自然。各个方面都赢得很彻底,不怪乔安安会瞪谢执蓝一眼,负气走人。   谢执蓝没有追。   他回过头,见到乔安安避开日光走在走廊里,但没完全躲开,短发扫过白皙的后颈,被照出蜜糖般的光泽,明明是从前会觉得可爱、忍不住上手摸的模样,此刻却那么快厌倦了,觉得索然无味。   应淮嘲讽般瞥他一眼:“渣男。”   谢执蓝弯起眼睛:“木头。”   应淮不搭理他,拿起林见善带来的小饼干随手塞给了谢祈枝:“拿去吃。”   谢祈枝乖乖接住,哦了一声。   应淮按了下他的发顶,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   谢祈枝回头,看到他走在日光底下,灼亮的天光往他挺拔的背影上镀了一层晕。   谢祈枝叫了一声:“哥哥。”   谢执蓝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免洗消毒液,戴好口罩洗干净手才去牵谢祈枝,有些心疼地看他破皮的手心,问他:“怎么弄的?”   谢祈枝小声说:“不小心摔的。”   他盯着哥哥的抽屉,觉得他和应淮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就连抽屉也不一样,哥哥的像哆啦A梦的口袋,什么都能掏出来。   想着想着,他又忘记自己刚刚想说什么,呆了几秒才抬头看哥哥,他似乎看出自己说的不是真话,却没有追问:“你吃饭了吗?”   谢祈枝摇摇头,抱着饼干盒说:“我饿了。” 第0017章 “要不要做我弟弟”   周一的晚自习,应淮没有回来。   谢祈枝没在下午的延时课上写完作业,谢执蓝以为他有不会的题,问他又说没有。   磨磨蹭蹭地又花了一节晚自习的时间写完作业,谢祈枝放下笔,低头看自己的手臂,轻轻按了按,终于和哥哥说实话:“我骨头痛。”   谢执蓝愣了一下,小心问:“摔伤的痛吗?是骨头还是膝盖?”   谢祈枝说:“不是摔的,就是骨头。”   “今天的维生素有没有吃?”   “吃了。”   “书包给我。”   谢执蓝在他包里拿便携药盒,打开递给谢祈枝,看着他自己找出布洛芬就着水吃下去,慢慢地趴在桌面上。   额发软软垂下来,盖住了他恹恹的眼皮,呼吸也迟缓得多,每一次呼和吸都显得很用力。   谢执蓝体会不了谢祈枝在忍受怎样的疼痛,只觉得他的脸色比平日又苍白了许多,像层一戳就破的纱纸。   “想不想回家睡?我打电话给伍叔,让他带你回去好不好?”   谢祈枝轻轻摇了摇头,脸颊压在玫红色的小兔抱枕上没有说话。   谢执蓝安静看着他白惨惨的侧脸,不再吵他。   应淮是在最后一节晚自习出现的,黑猫一样悄无声息从夜色里走进来。   谢执蓝起初没有发觉,专注整理谢祈枝的书包,阴影倏地从他后脑勺掠过,他敏锐回头,目光与靠在后墙黑板上的应淮撞了个正着。   是和平时总穿的那身松松垮垮的、没有版型和设计的仪中校服截然不同的模样。   今夜他可能出席了某种特殊场合,来不及换衣服就过来了。黑色西装裁剪得体,恰当好处地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垂下眼眸看着谢执蓝时,有种说不出的神秘与矜贵。   没人说话,应淮率先移开视线,或许是觉得束缚,扯领带解扣子脱外套,一整套动作进行得行云流水。   谢执蓝全程盯着他,目光从微敞的领口回到应淮冷淡的脸上,很欠揍地朝他吹了记口哨:“少爷亲自上晚自习啊。”   应淮:“……”   他一脸冷漠地无视了谢执蓝的调侃,却回避不了随之而来的整个班的目光。   平静无波的晚自习骤然沸腾起来,间或夹着几句“我艹应淮”“应哥好帅”“我应哥从不装X,一装就装个大的”。   上晚自习的老师维持纪律,敲了敲讲台问:“都没见过是吧?要不要让他上来走一圈啊?”   这个提议得到他们的热烈响应——   “老师,这个真没见过!”   “应淮你上来我就承认你比班长帅!”   “应哥快一点,反正你没座位,不如从了我们!”   老师都被他们逗乐了,问应淮他的意见。   “不要。”应淮想了想,找理由说,“我觉得蓝哥比较帅。”   谢祈枝睡眼惺忪爬起来时,意外听到应淮的声音。   “你也不怕吵醒他。”   “快放学了,本来就该醒了。”谢执蓝问他,“你是不是喝酒了?”   “一点,醉不了。”应淮说,“我手机落我妈车里了,她把我扔校门口,我都没反应过来,连人带车都不见了。”   微沉的嗓音里带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抱怨意味,谢执蓝怀疑他今晚给他妈妈挡酒喝的可能不少,只是酒量好不上脸,才显出一股平时少见的迟钝和好说话。   正好谢祈枝醒了,谢执蓝不跟他闲聊了,转过去,理了理谢祈枝压乱的额发,低头问:“骨头还痛吗?”   谢祈枝摇摇头,止痛药已经起效果了。   谢执蓝说好,一指后面的应淮:“去找他玩。”   谢祈枝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回头,目光由上及下掠过应淮全身,第一眼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倒回去对上他乌浓的眼睛时,瞳孔倏地睁大了。   呆愣的模样有点好玩,眼睛圆圆滚滚,像颗蓝色的玻璃球。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想出一句合适的问题:“应淮哥哥,你要坐吗?”   应淮还未回答,听到这个称呼的谢执蓝先挑了下眉。   谢祈枝从椅子上下来,将座位还给应淮,应淮懒得推让,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在谢祈枝拔腿要跑的时候拽住他的手腕,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他不仅个子矮,人也轻飘飘的,应淮一只手就可以拎起他来,根本用不着使劲。寻常小孩七八岁就有他这么高了,他足足晚了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上自己的同龄人。   “你有50斤吗?”应淮随口问。   “别问他这种问题,”谢执蓝说,“祺祺会生气。”   谢祈枝好像没有生气。   他坐在应淮膝盖上,应淮的手臂箍在他腰间,他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差不多。”低着头专心拽应淮左手袖口的金属袖扣。   一不小心拽开了,黑衬衫袖口敞开,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应淮朝他张开手,谢祈枝把袖扣放回到他手心里。   “他怎么会骨头痛?”   “生病的症状,有时候会这样。”   “不是一直在治疗,没治好吗?”   “治疗是有针对性地缓解他的病症,让他不那么难受,这种病根治不了……”   应淮在和哥哥说话,是谢祈枝听腻了的话题。他眨巴几下眼睛,往后靠在应淮身上,仰起脑袋,可以看见他颤动的喉结和清晰的颌骨。   毛绒绒的发顶扫过应淮的脖颈,有点痒,应淮抬手将他按了下去。谢祈枝睡着时好像出了点汗,头发上有股蓬松的薯片味道。   谢执蓝说:“你以为很轻松吗?祺祺看起来就这么点大,其实很花钱的,就是只小吞金兽,要不要我爸妈拼命赚钱,不然真的养不起他。”   “我养的起。”应淮突然说,垂眼看着谢祈枝问,“你们家不要就给我,要不要做我弟弟?”   谢祈枝愣了好一会儿,从应淮膝盖上跳下去,望进他沉静的眼眸里。   他好像不是说来开玩笑的。   谢执蓝脸上看不出神情,低头问:“祺祺,你想换个哥哥吗?”   谢祈枝抬起脑袋,对上谢执蓝似笑非笑的眼睛,自觉走过去,使劲摇了摇头:“不要,我只要我哥哥。”   “听到没?”谢执蓝牵住谢祈枝的手,笑眯眯地说,“不要你,少觊觎我弟弟。”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谢祈枝总是会想起这个晚上。   应淮可能是认真的,他扶着谢祈枝的手臂,姿态放松,低下头问他时,眼尾略微下垂,眼眸沉静得仿佛夏夜平静的湖泊。   也可能只是随口一提,毕竟在这之后,无论谢祈枝的想法有没有发生转变,他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他与应淮之间的距离,也无可避免地越来越疏远。   第二天,应淮到班里的时候还没下早自习,准时准点抢他座位的人却不见了。   谢执蓝在拆一封手写信,应淮扫了一眼,是女生娟秀的字体,开头第一句是:谢执蓝,我们分手吧。   谢执蓝拆了却懒得看,压在手臂下,看到应淮,朝他招了招手,说要给他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应淮坐下问:“你弟弟呢?”   “定期检查,阿姨陪他去医院了。”谢执蓝掏出手机,点进一个应用里,给应淮看一张贴满笑脸哭脸的心情折线图。   “什么东西?”   “这个是和祺祺的手表绑定的,可以监测他一整天的心情曲线。”谢执蓝解释说,“平时都很稳定的,一上课就心情差,一放学就心情好,你看昨天——”   “十一点多,体育课中途心情好了一点点,我查他的消费记录,是溜去超市买零食了。后来心情变得很差,不知道这段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肯跟我说,一会儿你老实交代。   “下一段,昨天晚上,他不舒服一直在睡觉,这个时期没什么特别的,可是你看,这里出现了一个峰值,是一天里他心情最好的时候。”   应淮垂眼,看着屏幕里那个大大的黄色笑脸,没有说话。   “猜到了吗?”谢执蓝看着应淮,摇了摇头说,“就是你出现的那个时间。这个只知道看脸的小朋友啊。” 第0018章 “别炸到我的桌子”   谢祈枝一天的请假期限延了一周,周六那天终于从医院回来。谢执蓝提起这件事,下午应淮顺便过来看他,主要原因其实是逃避回家,他不想看父母因为财产分割的事情不停撕扯。   一边坐着爸爸的情妇,另一边坐着他养的狗,两边势均力敌,而他拥有了裁判的权力。   小唐老师神奇地发现,在班里能见到应淮的次数显著增加,不迟到不早退,作业都是自己的笔迹,这小孩莫名其妙乖了起来。他原本就不算多恶劣的学生,有着与家世不相匹配的低调。   他不旷课了,总是游离在出格边缘的谢执蓝就成了年级主任的眼中钉。   他几次撞见他和一个高一的女学生拉拉扯扯,最过分的那次,女生揪着他的衣领踮起脚尖要亲他,被年级主任大喊一声呵止了。   楼上楼下的学生都探头去看,谢执蓝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不躲也不避,推了一下乔安安的肩问:“你还不走?等着记过啊?”   乔安安回头,愤恨地瞪他一眼,跑了。   年级主任从楼上大步跑过来,险些滑倒,只逮到一个谢执蓝。   他领着谢执蓝到办公室,从不穿校服发散到礼义廉耻,骂了他整整一节课,扬言说要请家长,谢执蓝说:“他们在外地,出差一个多月了。”年级主任打他们电话,一个没打通,另一个说了通麻烦老师多费心的废话,又把问题推了回来。   他也没办法了,警告谢执蓝再有下次记过处理,全校通报批评,让他滚回去写检讨。   应淮听他复述这件事,只评价了两个字:“活该。”   连武小龙都没有站在谢执蓝那边,认真说:“蓝哥,是你先去招惹的别人,处腻了就要人家滚蛋,哪有那么好的事。以前你还知道找找学习为重排名下降的理由,这个说分就分,一点余地都没有,你说她生不生气?”   谢执蓝只是笑了笑,没用是对方先提的分手为自己开脱。   许思淼也围了过来,三个人一起旁观谢执蓝奋笔疾书写检讨。   她托着脑袋说:“她还喜欢你才会这么纠缠不清,等她脑子清醒了知道你是个玩弄感情的人渣,就该往你水杯里倒硝化甘油了。”合握着的双手猛地打开,“砰——的一声就炸了,你等着死吧。”   “谁劝她换个地方动手,”应淮低头玩手机,突然开口,“别炸到我的桌子。”   武小龙和许思淼不约而同露出赞叹的表情。   谢执蓝一脸受伤:“应淮哥哥真狠心啊。”   这个称呼是从谢祈枝那里学来的,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很介意谢祈枝喊别人哥哥这件事,动不动就拿出来恶心应淮。   应淮抬眼,语气凉飕飕的:“再叫一次我就揍你。”   私底下他们猜测过谢执蓝一个接一个谈女朋友的原因。   许思淼说他欠;武小龙说因为蓝哥太帅啦,不怪女孩子都喜欢他,我要是女的我也把持不住;只有应淮说谢执蓝是一个对自我评价特别低的人。   他喜欢被崇拜、被人群簇拥,喜欢做万众瞩目的主角,因为这是他获得自我认同感的方式。   可是他们不相信,好像谢执蓝生下来就是这样一个招摇又冷血的混蛋。   很少有人知道,在谢执蓝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有条件的,然而即便达成所有的前置要求,也并不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   初中的时候,谢执蓝有一件很喜欢的东西,因为价格不菲,他爸妈要他一整个学期不惹事,保持年级第一。   谢执蓝确实做到了,但是应淮一直没等到他来和自己炫耀的时候。后来有一天问起来——   “哦,你说那个啊,我不想要了。”谢执蓝对着橱窗玻璃拨了拨头发,回过头笑说,“那天,我妈给了我两张银行卡,她跟我说,一张是祺祺的医药费,一张是找冬冬的开销,我自己选要花哪一张。”   时至今日,应淮早就忘了当初谢执蓝心心念念想要的是什么,但他仍然记得谢执蓝耸耸肩,故作轻松地问自己:“你说我能怎么办?”   应淮有时候会怀疑,他喜欢和女孩子待在一起的原因和对谢祈枝予取予求无微不至的原因一样,都是因为好骗。   他只要维持光鲜亮丽的外表,维持现在所拥有的光环,就可以轻易获得追捧和喜欢,涉世不深的女孩子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好蛊惑的物种之一;而谢祈枝连外表和光环都不需要,他天然对“哥哥”这种东西拥有毫无保留的信任,谢执蓝随便做点来条聪明的狗都能办到的事,他都会露出开心的模样,仰起脑袋说:“哥哥好厉害。”   电梯在上行,谢执蓝听着这番话,微笑着威胁他:“你如果在祺祺面前也这么诋毁我形象,我就把你赶出去。”   他们进门的时候,阿姨在厨房处理龙虾,谢祈枝不能闻油烟味,但他又有点好奇,探头探脑地总想往里看。   应淮跟在谢执蓝身后进来,就看到谢祈枝两手贴在厨房门上,额头抵着玻璃,像只大号壁虎,目不转睛地瞧着什么。听到开关门的响动,才惊喜地回头,跑过去喊“哥哥”。   应淮看了眼谢祈枝跳跃的发旋,朝谢执蓝挑了下眉,无声说:“聪明的狗。”   谢执蓝弯了弯眼睛,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胳膊肘。   谢执蓝脱了外套,洗干净手才弯腰抱起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尾巴,手心贴在他后背问:“还痛不痛了?”谢祈枝摇头。   那天回家,谢祈枝夜里突然咳嗽个不停,谢执蓝过去照看他,看到他在床上滚来滚去时睡衣掀起来一角,露出后腰的淤痕,谢执蓝才发现他整个背都青了。   第二天,听到应淮转述他被足球踢中后背才摔倒的事情,他气得要去找小朋友麻烦,应淮终于知道谢祈枝动不动就要找哥哥告状的习惯是怎么来的——就是这个人惯出来的。   谢执蓝现在不信任谢祈枝的“没事”和“不痛”了,掀起他的小熊卫衣想确认一下。   谢祈枝捂住了哥哥的手,两只手一起用力抱住,不让他掀,抗拒的意思传达得很明显。谢执蓝觉得奇怪,突然留意到谢祈枝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余光瞥向坐在沙发上正朝这边看过来的应淮,藏在浅色发梢下的耳垂露出一点粉,小声叫他:“哥哥,有人看着。”   谢执蓝好笑地打量谢祈枝央求的小表情,手仍抓着他的衣摆,故意逗他:“怎么了?祺祺又不是女孩子,还要避嫌啊?”   谢祈枝盯着哥哥,看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嘴巴瘪了瘪,像只小犀牛,额头轻轻往他脸颊上一撞,趁他脱手的时机滑下去,有些生气地整理好自己的卫衣,拔腿跑进房间里。   谢执蓝揉了揉脸,回头端详应淮,摸不着头脑地问:“你对他做了什么?他什么时候开始把你当异性了?”   应淮自顾自给自己倒可乐,头也不抬地说:“换个思路,你可能有妹妹了。”   谢执蓝骂他有病,跟着进了卧室。 第0019章 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应淮不是第一次和谢祈枝同桌吃饭,但出现了和第一次一模一样的状况。   这小孩儿吃饭真的很磨蹭,阿姨另外给他拿小碟子装剥好的虾肉,他却不怎么领情,腮帮子偶尔动一动,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看,对着被风吹起来的窗纱能盯上十分钟。   谢执蓝习以为常,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应淮续上,坐在旁边陪着他,边问应淮在想什么。   “在想我家狗,”应淮看着谢祈枝微鼓的侧颊,认真说,“它连吃带舔盘最多三十秒。”   谢执蓝笑起来:“算了,别催他,越催越慢。”   应淮又观察了一阵人类小孩吃饭小动作大全,问道:“他不喜欢吃虾吧?为什么要给他做?”   谢祈枝听到他在说自己,脑袋倏地转过来,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已经是他喜欢吃的东西了。”谢执蓝解释,“祺祺小时候只吃菜不吃肉,免疫力很差,经常得荨麻疹各种过敏。治病需要高蛋白补充,可是他又不肯吃,一口肉都喂不进去,硬逼他吃就哭,含在嘴里不吞也不嚼,跟你犟着,耗几个小时,看谁耗得过谁——”   谢祈枝拧了下眉,不太高兴地放下筷子,含糊叫他:“哥哥。”   “好,有人不乐意说了——别停,继续吃你的。”谢执蓝转过脸对应淮说,“你要是给小孩喂过饭你就知道什么叫理智和耐心的考验,我现在心态特别好,遇到什么事都不着急了,专克急性子和控制狂,推荐你也体验一下。”   应淮说:“没兴趣,你自己慢慢体验吧。”说完起身离开,上楼往谢执蓝房间走去,脚步声隐没在走廊的地毯上。   谢祈枝瞥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鼓起一边腮帮子又不动了,眨巴几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执蓝好笑地靠过去,问他:“你看什么呢?”   谢祈枝咽下去,仰起脑袋,清晰地说:“我想看应淮哥哥家的小狗。”   谢执蓝接过他的筷子,夹起碟子里最后一块虾肉送到他嘴边:“张嘴。”虾肉被叼走,谢执蓝放下筷子说,“他家的可不是小狗。”   是一只威风凛凛的成年德牧,有棕黄色的皮毛和毛茸茸的三角形大耳朵。   谢祈枝盖着毯子横躺在哥哥床上,举高手机看相册里小狗的照片和视频——手机是应淮的。   屏幕光把谢祈枝的脸照得发亮,动物掉毛会影响他的气道呼吸,他长这么大亲眼见到狗的次数屈指可数。   视频里面是一个空间很大的客厅,做了下沉式设计,镜头对准一面明净的落地窗,新雨过后,天格外蓝,小狗在草地上奔跑撒欢。应淮从台阶走过去,落地窗里模糊倒映出他穿家居服的样子。   “小刀。”扬声器里传出他疏懒的声音。   小狗机警回头,耳朵像柔软的玩具一样抖了抖,跑向房子的另一边,离开了镜头。没过多久,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传出来,它兴奋地扑过来,大爪子搭在应淮身上。   视频很快结束了,画面定格在应淮抚摸狗头的左手上,手指骨节分明。   应淮很少拍照,99张图片里,80张是小狗的照片,斜眼看人露出下眼白的、睡得四仰八叉的、对着餐桌流口水的、洗澡时被揉得奇形怪状的……   他对人坏对狗也不怎么样,小刀在视频里明明是只英俊又不失可爱的小狗,可他留下的几乎全是人家的丑照。   过分。谢祈枝心想,幸好小狗不会玩手机,不然要把它气死了,气到半夜起来咬穿他的手机。   剩下19张,9张是课件里布置的假期作业,6张是哥哥的照片,应该是他拿过来自己拍的,因为和剩下4张应淮的照片在同一天,拍下了应淮完整的转头动作,最后落在一个半是不耐、半是纵容的表情上。   谢祈枝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几秒,突然坐起来,点开了相机,切换到自拍模式。   哥哥和应淮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的书桌前打游戏,局势似乎有些胶着,谢祈枝听到哥哥对应淮说:“应哥让让,最后一局了,来个代表我们友谊长存的平局好不好?”   应淮没有搭理他,可是没过多久,音响里就传出一方胜利的音效声。   谢祈枝在手机里看到倒计时最后三秒,应淮刚放下手柄,就被哥哥抓住机会,丝血反杀。   应淮:“……”   哥哥笑着碰他的肩:“应哥人真好,又强又善良!”   应淮面无表情地说:“有的人每次都用同一招。”   哥哥接话:“有的人每次都会上当。”   应淮就不说话了。   窗户没有关严,一阵热风从缝隙里涌进来,白色窗纱荡开,午后金灿灿的日光扑到桌上、地板上、床边谢祈枝结痂的膝盖上。   温热的气流穿过脖颈,游走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谢祈枝感觉自己闷出了汗,一脚踢开毯子,举高手机,努力调整到能完整框下自己、哥哥和应淮的位置。   就在这瞬间,窗纱被风吹得很高,涌进来的太阳光把三个人的轮廓照出淡金色的光芒,哥哥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应淮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一个回头看的趋势,谢祈枝的心跳骤然加快——   “咔擦。”   应淮回家是夜里八点,下午谢祈枝一直旁敲侧击地问能不能去他家里玩狗,应淮点了下头,小孩儿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谢执蓝一口否决。   谢祈枝没有闹脾气,乖乖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可是谢执蓝坚信他弟弟一定生气了,因为他关门的声音真的很大。   小孩儿的手劲能有多大?   应淮问:“那不是风带的吗?”   谢执蓝沉默片刻,让他坐下就好,别用机器人的思维分析人的情感了。   进门时,客厅的灯亮着,管家佣人站成一排,都低着头,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应淮就知道,下午自己不回来是对的,这里一定爆发过激烈的争吵。   小刀从楼上冲下来,尾巴摇成了螺旋桨,围着他的腿打转。应淮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就听到父亲隐含怒气的声音:“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爸,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条狗有分量是不是?”   应淮没有说话,站起身,平淡地看向沙发上的身影。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向着你妈是吧?她一回来你就巴巴地跑去接她,你是她的好儿子可她当过一天好妈吗?你要她可她只要钱,她不要你!只有我要你,可你对我是什么态度——”   “爸。”应淮蓦然打断,“你要的是儿子,不是我。”   客厅的吊顶璀璨雪亮,在地板上照出近乎耀目的光辉,一切都那么光亮明净,他黯淡的影子投在上面,在这个硕大的空间里,像囚笼里无处遁形的魔鬼。   应淮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小时候他喜欢在电话里弹琴给妈妈听,一首曲子很长,弹完以后,电话里传来她笑起来的嗓音,说好啦儿子,她马上要去开会了;想起来某一次六一儿童节,他偷拿了父亲酒柜里一瓶人头马路易十三,兑汽水灌醉了全班的男生,老师怒气冲冲打电话给家长,爸爸却听得哈哈大笑。   那么遥远,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果然不是谢执蓝口中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因为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为此而痛苦。   洗完澡,应淮抱着狗在想要不要给母亲打个电话,问他们离婚进程如何,才把父亲气得怒火中烧。   小刀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他低头问:“他也凶你了吗?”   狗不会说话,黑眼睛沉默地注视他,低头舔了舔他的手。应淮悬在绿色电话图标上的拇指不经意往旁一戳,点进了相册里。   那张金灿灿的、因为没拿稳有些虚焦的照片映入眼帘。   应淮很轻易能回想起来谢祈枝把手机还给自己时,悄无声息的,刻意避开他眼神的模样。   眼皮半垂着,睫毛被照成碎金般的颜色,灰蓝色的眼睛匿在睫毛的阴影里,和照片里模糊的自拍如出一辙。   虚焦确实很严重,他连手机都拿不稳,不太可能把门摔得那么响。应淮心想,然后退出相册,没有删除这张凭空出现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   想要海星(伸手) 第0020章 慢慢气   周三是仪中初中部校运会的日子,起初谢祈枝并不知情。是陈旻一上午看了他好几眼,第一节课6次,第二节课9次,第三节课……他被老师点名了。   “陈旻!你往哪看?题目写你同桌脸上是吧?”   下课铃响,谢祈枝狐疑地看向他。   陈旻黑着脸:“干嘛?”   “你又做了什么?”   陈旻被他话里隐含的警惕意味气到,登时炸了:“谁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干,你个病秧子别污蔑人又去找你哥哥告状!”   谢祈枝不怎么愿意搭理他,见他反应的确没做什么,“哦”了一声就转回头去,闷闷不乐地补上周落下的课时和作业。   陈旻平白受辱,他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更来气了,恨不能立刻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离开座位跑去后排,搡着体委将他推到谢祈枝跟前。   光线被体委的大高个挡得严严实实,谢祈枝算不明白题,心里正烦着,抬眼发现是个两条腿走路的就比自己高,脸上表情愈加恼火。   体委和他大眼瞪小眼。   谢祈枝不悦地问:“干什么?”   体委顾左右而言他:“你平时锻炼吗?跑步怎么样?”   谢祈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体委抓了抓脑袋,又问:“周三要办运动会你知道吧?你也是我们班的一份子,有没有兴趣参加?”   谢祈枝事不关己道:“没有。”   “黄老师说了,每人至少报一项,项目报满才让请假,女生组的报满了,请假名额被其他女生用掉了。男生组和公共组还剩几个空缺,我和一些体力好的同学报了好几项了——”   “你怎么这么啰嗦,能不能说明白点?”陈旻受不了体委的语言能力,飞快道,“他们趁你不在,给你报了男生两千米跑。”   他观察着谢祈枝的表情,这个病秧子的面色就没有好过,整天一副弱不禁风连咳带喘的样子,每次长跑热身都和女孩子一起躲在树荫底下,课间操也没认真做过,动作都记不住,别人往左他往右,站在队伍前面带偏一大串,搞得他们班老是挨骂……是个名副其实的体能废物。   此刻神情寡淡,居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和体委对峙,撒泼耍赖说他跑不了,不愿意跑,再把哥哥搬出来。   他无端踌躇了一下,又说:“参赛名单上个星期就报上去了,你有意见也没用,改不了了。”   体委跟着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谢祈枝“哦”了一声,平淡地说:“我知道了。”   陈旻和体委目光惊异。   谢祈枝问:“没别的事了吧?”   体委下意识摇摇头,和陈旻一起走了,没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谢祈枝逐渐习惯这样的处境,这和他答不答应没什么关系,当他和大家做一样的事情时,他会被他们议论;做不一样的事情时,还是会被他们议论。   他知道体委没有要整他的意思,两千米真的没人报,而他恰好是那个请假缺席可以任人安排的倒霉蛋。体委的任务完成了,不管自己能不能跑,打不打算跑,都赖不到他头上。   陈旻就更简单了,他一向是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搅屎棍,就爱惹是生非让别人不舒服。   谢祈枝只在这个班里待了几个星期不到,根本没多少集体荣誉感,两千米嘛,跑第一名是跑,跑最后一名也是跑,管他呢。   然而中午吃饭时,谢祈枝顺嘴提起这件事,哥哥的反应却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轻松。   “中午我去和你班主任说一下,把你的名字划掉。”他说。   谢祈枝愣了一下,和他解释:“他们说已经把名单报给学校,改不了了。”   “没那么快,还能改。”哥哥给他夹了菜,一边说,“你的情况跟他们又不一样,运动会人员太密集,对你来说很危险,本来就不应该去,更别说参加比赛了。”   谢祈枝问:“我不去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哥哥说,“另外换人。”   “他们都有要参加的项目了。”谢祈枝说。   不管把两千米推给谁去跑,黄老师为了所谓的自由参与肯定要在大家面前说起这件事,再加上陈旻背后煽风点火,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说话不算话,搞特殊化。   自己在班里已经够异类了,谢祈枝不想再为了这种事把自己推到集体的对立面。   他不愿意被同龄人看轻,不管他再怎么讨厌上学,他还是需要成为集体里的一员,安安全全地被班级容纳其中。   可是哥哥说:“再参加一项又不冲突,或者你也可以弃权。”   谢祈枝低下头,盯着碗里日复一日固定的菜色,突然就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问哥哥:“一定不可以吗?我走着到终点线都不行吗?”   “可不可以不由我决定。”谢执蓝看着他,认真问,“你能保证你的身体不出任何状况?”   谢祈枝保证不了,感染就是藏在他身体里一颗随时都可能引爆的炸弹,他永远在被这副躯体威胁着,做不了任何一个自己真正想做的决定。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事情在哥哥那里都那么轻松,他相信如果是哥哥面对自己的处境,他不想跑就可以随便推掉,顶多被人笑着调侃几句说蓝哥又怎么样了,换成他根本不会有人笑,那些人都只会冷眼旁观他的难堪。   不对,如果是哥哥,他根本不会让自己陷入到这样的处境里。   日复一日被病痛折磨,呼吸不畅,靠吞大量药片续命,出门要戴口罩戴手套隔绝一切可能的病毒……真正在经历这些的只有谢祈枝自己。   因为生病所以被亲生父母抛弃,因为生病所以从小被隔离失去正常的童年和生活,因为这个病,他已经牺牲太多生命里本应该拥有的东西了,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摸小狗,不能去任何人多的场合……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还有呢?谢祈枝心想,为了活下去,我还应该拿什么来换?   他忍不住问:“那我就应该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乖乖听你的话一直到我终于死了的那天吗?”   “谢祈枝!”   哥哥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谢祈枝看着他不再笑、沉下来的眼睛,心里的委屈像融化的冰川,一股脑喷涌而出。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眼泪砸进饭碗里,他擦也不擦,椅子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站起身就往外跑。   一直游离在他们话题外的应淮被这动静吵到,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眼皮,顺手捞住一头往外撞的小犀牛,箍着他的手臂不松手。   谢祈枝挣了挣,挣不开,气到抬腿踹他:“你放开我!”   应淮没躲,慢慢悠悠观察他眼睛通红、小脸湿漉漉的模样,轻轻啧了一声。   谢祈枝更生气了,口不择言地骂他:“坏蛋——赶紧松手!”   “我又成坏蛋了?”应淮垂着眼,有些好笑地问,“不叫应淮哥哥了?”   谢祈枝冷漠地看着他。   “很生气?”应淮看着他的眼泪沿着脸颊淌到下巴,泪痕像条蜿蜒的银色河流。   一个死犟、还不肯认错的小朋友。   他说,“就不松,你慢慢气。”   谢祈枝瞪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他下意识扭头找哥哥求助,可哥哥无动于衷。   目光回到应淮脸上,这个事不关己、只想看他笑话的坏蛋,他只会和哥哥站在同一边……   谢祈枝的眼圈越来越红,他吸了吸鼻子,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哭得更凶了。 第0021章 坏狗!   谢执蓝一直没说话,安静地等着谢祈枝自己哭完,应淮也不再钳住他的手臂,拿了盒纸巾过来,由着谢祈枝一张一张抽过去擦脸,白色纸团在桌上揉了一堆。   这个过程实在是无聊又漫长,应淮乏味地等了一会儿,转头看着谢祈枝,手欠般戳了下他软乎乎的脸。   谢祈枝伸手抽纸巾,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恼怒地瞪他。   他的眼睛是真的大,此刻湿透了,瞳仁饱浸水光,眼眶泛着委屈的红,瞪人也凶不起来,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猫,睫毛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心软。   应淮手肘撑在膝盖上,俯身观察他的表情,故意说:“你好凶啊。”   谢祈枝说:“你才凶。”   他的嗓子哑了,说话带着明显的鼻音,气哼哼的样子像在撒娇。   应淮笑了起来,将快用尽的纸巾盒放回桌面上,问他:“我怎么凶你了?”   谢祈枝听出他在取笑自己,别开头,不愿意搭理他。   谢执蓝皱了下眉,似乎不耐烦听到他们聊天,走过来问谢祈枝:“还吃不吃?不吃就跟我回学校。”   谢祈枝沉默了一会儿,他从没听过哥哥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笑意,下意识地在他想牵自己的时候抽开了手,说:“我不要。”   谢执蓝问:“我管着你的事,让你这么委屈吗?”   谢祈枝摇了摇头,可哥哥的目光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他看了应淮一眼,什么也没说,像把谢祈枝的控诉听进心里了,真的不再管束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一走,谢祈枝心里蓦然变得空落落的,仿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失落感击倒,让他的心脏都跟着泛酸。   谢祈枝哭了太久,应淮怕他脱水,出去拿了瓶盐汽水回来。   刚拧开瓶盖,就看到谢祈枝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捧着脸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眨巴几下眼睛又要掉眼泪。   应淮真怕了他说哭就能哭的超能力,把盐汽水塞给他,蹲下身问:“又怎么了?”   谢祈枝哭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才问:“哥哥真的不管我了吗?”   应淮好笑地问:“不是你让他别管你的吗?”   谢祈枝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是非要去跑步,这本来也不是我自己选的,我只是想在治疗的过程里多一点点自由。”   像是说给应淮听的,又像是单纯说给自己听,“我想活得开心一点。”   应淮问:“你不开心吗?”   谢祈枝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应淮看出他自己也很矛盾,没再问下去,牵着他的手站起来:“不想哭了吧?”   谢祈枝想了想,诚实地说:“还有一点点。”又问,“你会哄人吗?”   “不会。”应淮说,“但是我会拍照,你再哭我就拍下来,发到你们班级群里去。”   谢祈枝不想要他牵了,站住不走使劲把手抽出来,可是应淮手劲太大了,他本来已经放弃,应淮却自己松开了,然后换了个位置,拿走那瓶盐汽水,牵住了他的左手。   这个人好讨厌。   谢祈枝不情不愿地被他拽着走,依旧没有放弃抵抗,在他背后小声嘀咕了几句。   “嗯嗯我是坏蛋。”应淮回答他,声音晃悠悠的,“我们坏蛋从不哄人,只会欺负人。”   中午,谢祈枝午休没睡着,看着应淮刚走又出现在教室外面——给他带了一份肯德基儿童套餐。   但凡他带点别的,谢祈枝都会猜想是不是哥哥托他送过来的,可是这个……哥哥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应淮对他心里复杂的想法全无察觉,问他:“吃吗?”   谢祈枝飞快点头。   应淮把纸袋塞给他,又掰过谢祈枝的左手,用他腕上的电话手表和他加上好友。   “作业写快点。”应淮说,“晚上等我消息。”   谢祈枝疑惑地问:“你要干什么?”   应淮却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   谢祈枝饭量小,吃了一对烤翅就吃不下了,剩下的给午休的同学拿去分掉。   他彻底没了睡意,趴在桌面上摆弄手表,忽然注意到应淮的头像是只戴墨镜的小白狗,小白狗的耳朵垂下来,可爱得像只毛绒玩具。   一点也不像应淮这种人会用的头像。   晚上应淮照例没有出现,谢祈枝很好奇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一点也没有磨蹭,可是直到写完作业,再复习完第二天要学的内容,那只小白狗迟迟没有动静。   哥哥也不和他说话,低着头看书做试卷,偶尔被老师叫出去嘱咐些什么事。   明明以前哥哥也不是每次都会和他说话,可谢祈枝就是觉得很不习惯,也很不舒服。他偏过头,脑袋靠在手臂上,望着灯光下哥哥柔和的侧脸,琥珀色的眼眸敛在低垂的睫毛下。   谢祈枝总忍不住猜想哥哥在想什么,他会对自己失望吗?他会后悔对自己好吗?   真往肯定的那个方向想下去,他鼻腔一酸,又有点想哭了。   谢执蓝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看过去。谢祈枝倏地转头,靠向了另一边,后脑勺柔软的发梢像蒲公英一样晃动了一下。   小白狗在第二节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才出现,言简意赅地说:   【出来,东门】   谢祈枝等得快要睡着了,忽然清醒,噌地坐起来,手表不方便回复,他从书包里找出一本空本子,在上面写:【我跑出来哥哥会生气,你能送我回家吗?】   然后拍照发给他。   小白狗不回答能不能,他下指令:【你先对着本子吹口气】   谢祈枝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又怕哥哥看见觉得他脑子有病,低头偷偷摸摸吹了一下,问他:【吹了,然后呢?】   小白狗:【然后看看你的字飞起来没有】   小白狗:【小朋友,练练字吧】   谢祈枝给他气得耳根都红了,在本子上写:【我的字没问题】   过了两秒,又愤愤不平地在后面补上硕大的两个字并一个感叹号。   手机“嘟”的响了一声,应淮按亮,看到谢祈枝写字回复他:【坏狗!】   两个字几乎占据了整页纸,看来被气得不轻。   应淮忍不住笑了,拽住牵引绳,摸了摸腿旁毛茸茸的长毛德牧,对它说:“白洗这么干净了,他说你是坏狗。”   德牧歪头,朝这个恶劣的主人“呜”了一声。 第0022章 “野完知道回家了?”   谢祈枝出校门,远远望见应淮站在一根路灯底下,一身纯色T恤和工装裤,腿旁站了只德牧。德牧戴着黑色嘴套,上身套了件灰色帽衫,两只耳朵立在晚风中,威风凛凛的模样相当帅气。   应淮看到谢祈枝,牵着狗绳走过去,随口介绍:“它叫小刀。”   谢祈枝背着书包站定,也和它说:“我叫祺祺。”   小刀是大型犬,谢祈枝翻照片时没有感觉,看它温驯立在应淮身侧也不觉得,等它靠近了才发觉这只狗真的很大,如果不是被应淮牵着,而是在大街上撞见,他绝对不敢轻易靠近。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小刀虽然长相凶猛,挺立的耳朵随时保持警卫状态,但面对谢祈枝这种小朋友,它眼神却很温和,有些犯懒地摇了摇尾巴。   应淮告诉他:“别和陌生的狗对视太久,它会以为你在挑衅。”   谢祈枝点点头,仰起脑袋,微圆的眼瞳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明亮:“我想摸一下小刀。”   应淮“嗯”了一声,同意了。   谢祈枝伸手触碰小刀的脑袋,见它不觉得抵触,大起胆子将整个手掌放上去,摸摸脑袋,揉揉脖子,再捋一捋它帽衫下黝黑的背毛。   小刀的触感和毛绒玩具不一样,狗毛粗粗的,比较硬,有点扎手。   他又问应淮:“我能抱抱它吗?”   应淮说:“坐下。”   谢祈枝眨眨眼睛,想抱狗狗的心愿冲昏头脑,他膝盖一弯,一屁股坐在应淮面前。   应淮:“……”   小刀歪了歪脑袋,责怪似的抬起前爪,用肉垫拍了拍谢祈枝的膝盖。   谢祈枝也感觉哪里不对,仰起头,看到应淮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乌黑的眼睛里迸出笑意,说:“真聪明。”啊——!   谢祈枝终于反应过来,“噌”的一下站直了,尴尬到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应淮重新发指令,小刀坐好后,他顺了顺它的脑袋,让它的耳朵像垂耳兔一样分开往后压,给它带好帽子,对闷在一旁装蘑菇的谢祈枝说:“过来抱。”   谢祈枝揪着书包带子蹭过来,半蹲下,搂紧小刀的脖子。   小狗的身体是热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靠过去,依旧发烫的面颊贴在柔软的灰色卫衣上,可以闻到一股混杂着奶香的小狗味道。   谢祈枝一声不吭地抱了一会儿,半垂下眼,嘟嘟囔囔地问:“你刚刚是不是在笑我笨?”   应淮伸手将他拎起来,顺便把他的书包也接手了,挂在肩膀上说:“没有。”   谢祈枝不信:“我看到了,你明明就笑了!”   过了几秒,他抬起头,更加不满了,“你现在也还在笑!”   应淮蹭了下鼻尖,收敛住笑意,纠正他:“我是夸你聪明。”   应淮原本打算带着谢祈枝遛半个钟头的狗就把人送回去,可是有个小朋友恼羞成怒,说什么都不肯配合了。   他们路过附近的公园,夜市有卖冰糖葫芦和烤肠的摊贩,一群不大的少年踩着滑板在台阶上上下下,玩累了一窝蜂挤去买烤肠和饮料。谢祈枝不听不看不理人的态度稍微松动了一些,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应淮问他:“你也要?”   谢祈枝看着应淮,点了点头。   应淮问:“要哪个?”   谢祈枝挣开他的手,跑上前去。   冰糖葫芦。要。烤红薯。要。杨梅汁。要。   发光的小兔子气球。要。   玫瑰花环。要。……   应淮落后一步,清晰地听到这个小朋友对别人说:“叔叔/姐姐,我要这个,后面那个牵狗的哥哥会付钱。”   应淮给他拿着气球和冰糖葫芦,有些怀疑地问:“你能吃得了这么多?”   谢祈枝剥开热乎乎的红薯,咬了一口,味道一般,他递给应淮。   应淮不接:“我不是你哥,不吃你吃剩下的。”   谢祈枝心想我哥也不吃我吃剩下的,他会瞪我。嘴上却说:“可是我不能吃一整个,我能给小狗吃吗?我可以叫小刀哥哥。”   德牧竖起耳朵,一人一狗目不转睛地看着应淮。   应淮先对德牧说话:“不许在外面吃东西,馋也忍着。”   再对谢祈枝,“你哥知道你对狗都能喊哥哥吗?”然后说,“给我。”   买的小零食大部分进了应淮的肚子,谢祈枝挨个尝了一遍味道就满足了,戴着花环抓着气球,脚步轻快,蹦蹦跳跳跟在德牧身侧。   那群少年又回来了,从台阶飞下来的时候滑板“砰”的一下撞到应淮脚边,他们嘻嘻哈哈,吹了记口哨,扬声喊:“帅哥!德牧好酷!板子给你弟弟玩,我们帮你遛十分钟狗行不行?”   应淮问谢祈枝:“你想玩吗?”   谢祈枝下意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不会。”   应淮说:“我教你。”   谢祈枝眼睁睁看着应淮把牵引绳给出去,德牧有些哀怨地看着主人,被那群少年带走了。   谢祈枝问:“你不怕他们不回来了吗?”   应淮说:“不会。”   “如果他们是坏人呢?把小刀偷走了怎么办?”   “你防备心还挺强。”应淮垂眼观察谢祈枝花环下嫩生生的小脸,认同道,“挺好的,继续保持。”   十分钟学不了什么,谢祈枝没有戴护具,应淮不会让他冒险练什么动作,只教他怎么上板,如何在板上保持身体平衡。   “别怕,”应淮对他说,“紧张的时候就扶我的手。”   谢祈枝不太习惯这种双脚离地不受控的感觉,于是很听应淮的话,全程都抓着他的手臂。   他以为应淮会嫌他笨——虽然谢祈枝敢大着胆子和他叫板,使劲折腾他,但有时候他其实有点怕应淮,他不带表情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凶凶的,没多少耐心的感觉。但今天应淮的状态一直很松弛,相当纵容他,一遍一遍地纠正他的动作,让他再试一次。   谢祈枝决定让他从坏蛋升级成坏蛋哥哥。   那群少年牵着狗回来的时候,谢祈枝已经学会上板和滑一小段了——在应淮一直站在他身旁充当防摔的柱子的前提下。   马上要回家了,他望着小刀的眼睛,心里很是不舍,央求应淮给他和小狗拍一张合照,应淮答应了。   谢祈枝站在一簇桂花树旁,摸着德牧毛绒绒的脑袋,弯起眼睫,露出灿烂的笑。   闪光灯亮起,谢祈枝兴冲冲过去看照片,应淮却不给他看,说什么回去发给你。谢祈枝不同意,万一应淮敷衍了事把他拍得很难看怎么办,回去都重拍不了了。他强硬地拽下应淮的手,发现照片居然拍得很好——晚风摇动头顶的桂枝,伶仃树影横落在谢祈枝的肩头,藏在花环里的暖光照亮了他皎白的脸,闪光灯亮起的时刻,正好是他眉梢微扬、笑意柔软的那一瞬间。   应淮的抓拍水平很高,可是他把最重要的东西给落了!   谢祈枝很不高兴地问他:“你为什么不把小刀拍进来?”   应淮想了想,说:“它脸黑,太丑了。”   小狗怎么能听这种话!   谢祈枝指责他:“你对小刀太偏心了!”   应淮好笑地问:“我哪儿偏心了?”   谢祈枝说:“你的头像就很偏心,你为什么不用它的照片,要用别的小狗的?”   应淮抬手,戳了一下谢祈枝的额头:“不告诉你。”   谢祈枝盯着他:“你歧视脸黑的小狗。”   应淮懒得争辩:“你说是就是。”   刚到家谢祈枝就发现哥哥已经回来了,他朝大惊小怪要嚷嚷些什么的阿姨比了个“嘘”的手势,生怕她惊动了哥哥,害自己挨骂。   谢祈枝把花环和气球藏进自己房间里,又去洗了澡,抱着枕头站到哥哥门前,开了一条缝偷偷摸摸往里看。   门从里面倏地被拉开,柔和的室内灯光闯进谢祈枝眼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哥哥垂眼打量他,抱臂冷笑一声,凉凉地问:“野完知道回来了?还记得我是谁,是你的什么人吗?” 第0023章 他要从那里走出来   谢祈枝很心虚,抱着枕头不敢吭声,往前挪动几步,盯着哥哥睡衣上光泽流转的贝壳扣,脑袋往前倾,想赖在他身上卖个乖,却被谢执蓝抬手推了回去。   “少来这套。”他的目光落在谢祈枝佯装镇定的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撒娇撒得很熟练嘛,你就是这样求他带你出去的?”   怎么可能,谢祈枝当即澄清立场:“我没有。是应淮哥哥勾引我去的。”   不打自招。谢执蓝压平上翘的唇角,往谢祈枝脑袋上拍一下:“勾引你,你也说得出来。”   “本来就是嘛。”拿小狗勾引怎么不算勾引了。   谢祈枝带上门,一头扑进谢执蓝怀里,仰起脑袋叫他:“哥哥。”   谢执蓝垂眼问:“干什么?”   “你找我了吗?”   “你也知道我会找你。”谢执蓝捏他的脸,“我一会儿不在连人带书包都不见了,你胆子很大嘛。”   他不松手,谢祈枝含含糊糊地说:“我以为应淮蝈蝈会跟你说。”   说倒是说了,但是谢执蓝要他尽快送谢祈枝回家的消息被应淮无视得很彻底。谢执蓝揉了揉他泛红的脸颊肉,近乎温柔地看着他:“祺祺,我打的电话都被他挂了,你知道吗?”   这家伙居然挂哥哥电话……谢祈枝眨了眨眼睛,听到哥哥又说:“如果是你的主意,做好挨揍的准备吧。”   谢祈枝激灵一下,对上哥哥微微笑着的眼睛,不是戏谑的那种,他来真的!   如果自己被揍了,那应淮也不许跑掉!他挂的电话,至少得承担一半的责任!   谢祈枝摇头,他连哥哥什么时候来的电话都不知道,怎么能怪到自己头上?他望着哥哥,眼神无辜,充满真诚地说:“我不敢,我没看到他有电话。”   “也是,他手机静音。”谢执蓝放开了他,嘀咕着转身,“你还没他胳膊肘高,看不到他手机。”   谢祈枝追上去,不满地喊:“哥哥!”   时间接近凌晨,已经很晚了。谢祈枝上了床,把自己的枕头挨着哥哥的放好,钻进被子里躺平。   谢执蓝站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你翻个身。”   谢祈枝听话地翻了个面,俯趴在床上,脑袋垫着枕头问:“干嘛呀?”   谢执蓝半跪在床边没有回答,隔着被子拍他一下。   “啪”的一声闷响,谢祈枝震惊扭头,爬起来问:“为什么打我?我都说了不是我的主意。”   谢执蓝说:“我相信啊。”   “那你还打我!”   “越想越生气。”谢执蓝理所当然地说,“不揍你我今晚睡不着。”   谢祈枝坐在床边,哀怨地看了他一会儿,重新钻进被子里,委屈巴巴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哥哥接了一通电话,好像是爸爸打过来的。   谢祈枝睡眼惺忪,看到哥哥坐在床头,床头灯照亮了他的脸,睫毛落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哥哥拿着手机问:“3亿吗?”   谢祈枝揉揉眼睛,依稀听到爸爸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3亿的成交价,卖给了一个新加坡人。”   他年纪太小,听不懂他们聊的话题,也不懂船市低迷、船东弃船产生巨额亏损和融资困难等多重因素引发的资产剥离又是什么意思。   也是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这通电话的起因是那件事——应淮的父亲接手集团不到五年,就把爷爷发家的造船厂定性成不良资产,转手卖给了其他公司。   爸爸简短评价应淮父亲这个人,说他短视、自大、得失心重,后面又说到应淮身上,谢祈枝没听清他们都说了什么。   他太困了,蜷进哥哥怀里,哥哥习惯性地托住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他合起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谢祈枝坐在床边,膝盖和大腿都酸酸的,有点痛,可能是前一天走得太累了,也可能是玩滑板玩的。   哥哥敲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还没睡醒。   谢祈枝没敢跟哥哥提,靠过去在他T恤上蹭了通脸,抱着自己的枕头回房间去了。   刚跑到房间门口,地板突然晃了一下,他抓住门把手才站稳。胸腔的阻塞感很重,感觉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堵住了气口,他睁开眼,看到掉到地上的枕头,伸手去够却没够着。   指尖发抖,额头沁出了汗,谢祈枝按着胸口,抑制不住急喘和咳嗽。   这一刻,他久违地感受到窒息的压迫,像死神重临,拥抱住了他。   他在哥哥和阿姨发现之前用了药,收拾好自己,换上校服前抬头瞥了眼飘在天花板上的小兔子气球。   它发着微弱的光,没有昨晚那么明亮了。   谢祈枝精神状况很不好,没精打采地托着脑袋,早餐剩下一半多就吃不下了,坐车里也全程闭着眼睛。   谢执蓝有些担心,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谢祈枝睁开眼,摇了摇头。   谢执蓝又问:“很困吗?”   他停顿了几秒,点点头。   谢执蓝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睫毛扫过手心时泛起的一阵痒。他对谢祈枝说:“你睡一会儿,我不吵你。”   据武小龙观察,蓝哥今早的心情差得莫名其妙。应淮刚到教室,就因为左脚先迈进来惹到了他,被他堵出走廊捶了一顿。好巧不巧年级主任经过,两个人一起被劈头盖脸训斥了,年级主任还罚他们在教室外面站一早读,引无数熟人以接水和上厕所为由纷纷围观,顺便嘲笑一番。   可是,共患难并不能消弭谢执蓝和应淮之间的矛盾。   下午下了课,应淮罕见地没提前走人,留在教室里等到白毛小孩谢祈枝出现,转头问他:“明天的运动会,你想跑吗?”   谢祈枝眨眨眼睛还没回答,谢执蓝先扔了本大部头书在应淮桌上,“砰”的一声,他对应淮说:“你闭嘴。”   应淮抬眼,认真问:“你吃错药了?”   谢执蓝冷眼看着他:“你再说一句试试。”   武小龙顿时头大,生怕这两位大爷当着自己的面动起手来,他连该帮谁都不知道。   这场一触即发的矛盾消弭于谢祈枝走过去,抓着哥哥的手心摇了摇,轻声说:“哥哥,不要吵架。”   谢执蓝抿了抿唇,垂眼看着谢祈枝柔软的发顶,没再说话了。   谢祈枝转过头,注视应淮,神情有些犹豫:“跑又怎么样?不跑又怎么样?”   应淮侧身看着他,手肘搭在椅背上,随口说:“如果你想跑,那就练一下,做好准备,不要受伤。”   他有一双纯黑色的眼睛,像深林里平静无波的潭水,有种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事而动摇的利落和决然。   是因为不了解自己的病情吗?谢祈枝心想,所以在应淮眼里,他不是一个活不过18岁的病人,人的意志可以大于客观条件的总和,只有愿不愿意,没有他是否能做到。   他想了很久,最后回答:“我想。”   谢执蓝立即打断:“我不同意。”   他们再度僵持,谢祈枝其实很清楚,清晨短暂的状况后就更清楚,应淮和哥哥之间,到底谁才代表了更理智的、也更正确的那个选择,代表最接近活下去的那条路。   哥哥可以说出几十条上百条不要这么做的理由,而应淮一条都没有。   应淮根本没打算说服任何人,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然后提出建议,想与不想都随谢祈枝自己。   可是谢祈枝很轻易地被说服了,他要偏离安全的那条路,遵循自己最开始的选择,他不想被困在这副弱小无力的病体里,做一个蜷在哥哥羽翼下的弱者。   他要从那里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忤逆哥哥的保护。 第0024章 “祺祺,你太着急了”   顶着回家又要被哥哥揍的压力,谢祈枝跟着应淮站在跑道上,寄希望于他能传授自己一点不费力就能超越所有人的秘笈。   漫画书里不就是这样的吗?每当主角遇到危机,就会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从天而降——虽然应淮不长白胡子,也不是老爷爷,但他个高腿长,肩背挺阔,一看体力就很好,区区两千米肯定不在话下。   “我现在要先跑两圈吗?”谢祈枝问他。   应淮看他一眼:“你平时又不运动,现在跑了明天爬得起来?”   “那你要我练什么?”   “拉伸、姿势、呼吸节奏。”应淮走到一旁坐下,两臂撑在身体两边,仰着脑袋端详他片刻,“先来套广播体操?”   他这副语气带笑看乐子的模样太像昨晚让自己往纸上吹口气的时候,谢祈枝吃一堑就长一智,没有那么容易被他戏弄了。   他质疑应淮:“广播体操和跑步有什么关系?”   应淮说:“拉伸一下身体,防止抽筋和扭伤。”   听起来又有点道理,谢祈枝追问:“然后呢,我要怎么样才可以——”他停顿一下,超越所有人听起来不现实,于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追上他们?”   应淮直截了当说:“没可能。”   他看到谢祈枝瞪大了眼睛,挑了下眉,上身微倾,认真问,“你不会还想拿个名次吧?”   谢祈枝不喜欢他话里隐含的轻视意味,硬梆梆地回击:“不行吗?不然你能帮我干什么?”   “帮你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尽量不是走完全程的。”应淮说,“免得有些小朋友被落下太多,没跑完就想哭鼻子。”   听着他的话,谢祈枝忽然觉得这人还算好听的声音变得刺耳了许多。   他在操场上席地而坐,两手捧着脸颊,对应淮的失望毫无掩饰:“你好没用。”   应淮没有生气,好笑地问:“谁没用?”   谢祈枝看他一眼,改口说:“我。”   云朵堆叠在天际,被落日映照成明亮的绯红色。谢祈枝坐在云下,一脸惆怅地问:“应淮,你以前跑过两千米吗?”   “跑过。”   “跑了多久?”   “不记得了。”应淮想了想,“六分多。”   谢祈枝对这个时间没有概念:“很厉害吗?”   “还行。”   “那我要跑多久?”   应淮垂眼看他,无情地说:“你重在参与。”   谢祈枝被他的直白伤到了,揉了揉脸,很不甘心地问:“我要怎么样才能变得和你一样?”   应淮没有回答。   夕阳染红了教学楼,落日下的梧桐树叶也是红色的,碎金般的霞光穿透叶片间的罅隙,摇落到两人身上。   谢祈枝闷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抬眼,与应淮半空中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一块光斑正好晃过应淮的脸,将他乌黑的眼睫毛照成灿金色,眼睛也被霞光照亮,像一簇燃烧的火光。   他一直看着自己,看了很久。   最后,谢祈枝听到他说:“祺祺,你太着急了。”   长大一点,谢祈枝才明白应淮当时没有说错。他综合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体能和心肺功能给出的建议,客观、准确,而且最大限度的保全了他在同学面前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那是很有用的,然而谢祈枝并不满意。   谁不知道生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蹴而就地证明自己,得到人人渴望的成绩……   怎么可能?这一点也不现实。   可是12岁的谢祈枝不要现实,一步一个脚印是正常人能走的那条路,他的时间刻度天然比别人短一大截,他急于求成,急于长大,急于脱离哥哥的荫蔽,最好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和他们一样,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   归根结底在于,他害怕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慢慢来了。   这天,谢祈枝听应淮讲他以为的跑步战术,如何提前热身,如何最快地适应长跑节奏,如何尽可能地匀速跑完全程……   他听得很沮丧,就像发现应淮真的不是那个白胡子老爷爷,世上也根本不存在什么一日千里的秘笈,又或者……谢祈枝心想,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回到高二(11)班,谢祈枝发现哥哥的位置上多了一张可以折叠的椅子。   “我找林见善拿的,之前办露天活动的时候多出来的,一直堆在仓库里落灰。”哥哥说。   晚上谢祈枝就不用总抢应淮的椅子坐,匀点位置给他看书睡觉写作业就够了。   晚自习铃响后,他先从书包里拿出一沓卷子给哥哥检查和签字,是第一次月考的试卷,然后才开始写老师布置的抄写作业,写得惴惴不安的,每写完一行就要偷瞄一次哥哥脸上的表情。   谢祈枝还在分析哥哥皱眉的弧度代表怎样的心情,停滞的右手忽然被人握住,应淮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落笔重一点,你的字写得要飞起来了。”   他站在谢祈枝身后,身体带着热气,俯身靠近时,能嗅到他衣襟有股清爽的海盐香味。   谢祈枝愣了愣,短暂忘掉了哥哥手里的试卷和分数,盯着应淮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他人小骨架小,手指也比应淮的短了一截,很轻易被他握在手心里,牵引着写完那行断掉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应淮写完就松开了,谢祈枝低头,看到前后两段字迹对比鲜明,一半稚嫩,一半清隽,有些不服气地拧起眉头,责怪应淮:“你把我的手都捏红了。”   应淮按了下他的头顶,说:“娇气。”   另一边,哥哥也放下了卷子,一脸费解地开口:“七年级的题目很难吗?你怎么一门擅长的都没有?”   谢祈枝不知道怎么和哥哥解释,自己明明没有懈怠,但结果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尽如人意。他没说话,也不反驳,默不作声地垂下密绒绒的眼睫毛,乖乖听训。   应淮也瞥了一眼,突然插进来:“不是及格了。”   哥哥反问他:“及格了就行?”   “嗯。”应淮点头,端详谢祈枝鹌鹑似的脑袋,笑起来说,“每科都能擦着边及格怎么不算一种天赋。”   哥哥让他一边去,少来看笑话。   应淮的目光回到谢祈枝脸上,看着他瘪着嘴闷闷不乐的小表情,问道:“不喜欢上学吗?”   谢祈枝不想回答,又不是他说不喜欢就能不上的。他拍了应淮一下,有些生气地把他越界的、压在自己作业本的手肘推回去,应淮终于不再烦他了。   有的时候,谢祈枝很讨厌应淮的捉弄和取笑,有时候又忍不住关注他,想亲近他。   因为他渴望学生时代应淮所拥有的一切——不论是能够融入人群里的黑头发和黑眼睛;无所谓任何人的眼光,在学校里来去自如、随心所欲的权力;还是就算脱离父母的养育也能活得很好的独立精神,他还有一只小狗……   这些他渴望而不得的一切,是与现实完全相反的,可以称为奇迹的东西。   而拥有这些的应淮,就是谢祈枝眼里,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 第0025章 “我喜欢的人是应淮”   周三,校运会。   谢祈枝的项目比较晚,在下午三点。   为了避免感染,哥哥不让他离人群太近。   脱离队伍后,谢祈枝戴上遮阳的小黄帽,挎着自己的水杯,在观众席找了个远人的空位待着,听着广播里聒噪的音乐声发呆。中途有同班同学招朋引伴走到他附近,热情谈论什么话题,他们看他一眼,没人先打招呼,他们坐在了另一边。   今天的播音员不知道是哪位,用一种很夸张地腔调朗诵“运动健儿们……”,谢祈枝原本有些想笑,不远处的同学也说“好搞笑”,他们都笑了起来。笑声传到谢祈枝耳朵里,他就不想笑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希望哥哥或者应淮能过来陪他一起,只是忍住了没有说,因为下午他们都要上课,他也不想表现得过于黏人。   可当他们都不提这件事的时候,谢祈枝还是会有点难过。   而另一件让他不开心的事情是,昨天应淮还教他如何坚持跑完全程,今天中午就和哥哥站在了同一立场,对他说,你可以随时放弃。   开跑前,黄老师也是这么跟谢祈枝说的:“你家里跟我说了,你身体不好,这场比赛我们尽力就好,成绩怎么样不重要,不要勉强自己。”   当时谢祈枝什么也没想,点点头说:“我知道。”   电子发令枪一响,参赛选手都冲了出去。第一圈谢祈枝就落在了最后面,他没有着急,应淮也教过他不要着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下午三点,日光灼人,影子牢牢地扒拉在谢祈枝脚边,额发被风撩起,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没入白色运动衫的领口。   跑着跑着,嗓子开始发干,像是含进一口沙子,他很想停下来咳嗽。但是黄老师身边聚集了一群挥着小彩旗的女孩子,摇晃着胳膊喊:“谢祈枝!加油!”   谢祈枝只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转移注意力,比如黄老师全程站在旁边看着,表现得好像很在意自己的样子,但如果他真的在意,早在那张报名表上交过去的时候他就应该提出来不行,而不是现在假惺惺地陪着,劝他不要勉强自己。他是一个虚伪的大人。   两千米整整五圈,谢祈枝记着5这个数字,却忘了自己跑到第几圈了。其他选手一个接一个地反超他,从他身旁掠过,又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应淮昨天说怕他被落下太多会想哭鼻子,谢祈枝当时觉得他在胡说八道,此刻是真的很想哭。   腿好重,身体沉得像石柱,他要喘不过气了。   谢祈枝吞咽了一下,口腔里弥漫不散的铁锈味更浓郁了,他害怕自己要吐血了。   干脆晕过去算了。   可是现在脑袋一点也不晕。他记得哥哥让他把水杯放到某个固定的位置,方便过去拿,记得应淮抓着他的手,写的那行“乱花渐欲迷人眼”……   运动果然能刺激肾上腺素,谢祈枝清醒得像是回光返照,他只能机械地朝前迈腿。   终点传来欢呼声,有人陆续冲刺重点了。   黄老师身旁的女孩子喊:“啊啊啊快一点,就剩最后一圈!”   谢祈枝讨厌她们数得这么清楚,不然他就可以混进冲刺的队伍里,少受一圈的罪。   他听到第一名的用时是9分50秒,比应淮多了一半,应淮当年是怎么跑的?插上翅膀飞了一圈吗?   额头的汗水滑过眼皮流进眼睛里,视线变得朦朦胧胧,经过茂密的梧桐树林,树底下忽然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应淮。   他站在树影里,看不清表情,也没朝谢祈枝做任何一个加油鼓劲之类的会干扰到他的动作,跟在他身后往终点线走去。   一直到最后一段才小跑了几步,接住累到要跪到地上的谢祈枝,说:“别蹲,再站一会儿。”   谢祈枝腿软得难受,费力地抓着应淮的衣袖,发烫的额头抵着他不停咳嗽。   应淮有些奇怪谢执蓝为什么还没来,扫视一圈围过来的初中生,没见到哪个人拿着谢祈枝的水杯,他低头问:“你的水——”   声音蓦然止住。   谢祈枝掩着唇仍在咳嗽,围观的初中生们瞥见从他苍白指尖露出来的深红色,露出惊恐的表情:“黄老师——他吐血了!”   “啊——”谢祈枝张大嘴巴。   医护人员用镊子取出止血的棉花球,说:“好了,血止住了。”   桌上的塑料小盒子里装着一颗白色牙齿,她拿给谢祈枝说:“这应该是你最后一颗乳牙,换完牙就要长大了。”   “记着,两个小时内不能吃东西,喝水最好喝温水,少吃酸的、刺激性的食物。”   谢祈枝把牙齿装进口袋里,点点头说:“我记住了。”   应淮取回了谢祈枝落下的水杯和帽子,谢祈枝看到他就问:“我哥哥呢?”   应淮走进来说:“被女生拐跑了。”   谢祈枝一脸不高兴,应淮低头看他,左手掐住他的脸颊让他张开嘴,往里看了一眼:“还好掉的不是门牙,不然说话都漏风。”   谢祈枝推开他的手,在医护姐姐的笑声里抗议:“我的门牙早就换掉了。”   应淮揉他的脑袋,和医护人员打了个招呼便带他离开了。   应淮问他:“除了掉牙,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祈枝说:“我好渴,姐姐让我喝温水。”   “我们去加点热水。”应淮又问,“还有呢?”   谢祈枝双腿沉得像灌了铅,他摇晃应淮的手和他撒娇:“腿酸,应淮哥哥抱我。”   应淮就把水杯挂到谢祈枝脖子上,帽子叠起来,随手塞进口袋里,蹲下身,托着他的腿将人抱起来。   他走路很稳,谢祈枝把脑袋靠在他肩头,困意上涌,逐渐有些昏昏欲睡。   可是水杯的存在感太强,硌在胸前很不舒服,他取下来挂到应淮脖子上去,应淮没有说话也没有瞪人,那就是同意了。   今天是运动会特供版的百依百顺应淮,谢祈枝心安理得地趴到他肩头。   他的发梢细绒绒的,扫过颈侧时很痒,应淮想把他推远一点,又忍住了,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孩的运动衫仍然有些湿,出汗量不小,一靠近就能从他头发上闻到一股咸咸的薯片味道。   应淮叫他:“别睡,先喝点水。”   谢祈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半阖着眼皮,拖着嗓音困倦道:“好,那你走快一点。”   装上热水,谢祈枝仰着脑袋,咕咚咚喝掉半壶,像只小水牛。   应淮带他回教室睡一会儿,顺便等谢执蓝回来找他。   合眼前,谢祈枝看到应淮倚着门框在给谁发消息,睡醒后却不见他人影。   他揉了揉眼睛,从前桌的课表里看到下午最后一节是音乐课,难怪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运动会的广播声停了,换回放学时间舒缓的钢琴曲。   谢祈枝起身,想出去找找应淮的去向,目光扫过明净的窗玻璃。哥哥忽然从前一栋教学楼的转角出现,很久没见的乔安安在后面追上去,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像在吵架,可是激动的只有乔安安一个人,哥哥回头,无奈中带着些许冷漠。   谢祈枝没看懂这是什么情况,风从后门灌进教室,依稀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   哥哥问她:“你想我怎么样?”   乔安安的声音比他的小,谢祈枝只捕捉到“变心”这个词。   哥哥又问:“我不喜欢你了,就一定是变心了?”   紧接着他们的对话里出现了林见善的名字,乔安安坚信哥哥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她,哥哥否认了,可是她不相信,于是在这儿说车轱辘话,没完没了的。   谢祈枝听烦了,又不想在这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扒着门框左顾右盼,忽然看到应淮从对面的林荫道走过来。   他戴着耳机,手里拎着袋什么东西,穿过主干道要回教室。   谢祈枝朝他招了招手,应淮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他。   那边还在吵,谢执蓝扯开了乔安安紧抓不放的手,改口说:“行啊,你说我变心了那我就是变心了。”   乔安安问他:“是谁?”   谢执蓝没有回答,他离开阴影里的巷道,走到应淮面前。   应淮看到他,停下来,摘了耳机正要说什么,谢执蓝按住他的后脑勺忽然靠近。   谢祈枝怔愣着眨了好几下眼睛。   乔安安同样一脸震惊:“谢执蓝,你发什么神经?”   哥哥回答她:“你看到了,我喜欢的人是应淮。”   乔安安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冲过去扇了哥哥一巴掌,扭头就走了。   风停了,一片无声中,只有应淮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平静的那个。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蹭了下脸,有些费解地抬起眼,看向谢执蓝所在的地方。 第0026章 乳牙   亲眼目睹哥哥被女生扇耳光是件很尴尬的事情,谢祈枝缩回脑袋,决定假装自己还没睡醒,什么都没看到。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谢祈枝枕着手臂差点又睡着,一只手伸过来,手欠一样戳了戳他后颈一截微圆的颈骨。   谢祈枝被吓一跳,忍住了才没有激灵一下坐起来,顺势换了个姿势。   应淮没有发现他装睡,收回手说:“他怎么这么瘦。”   “祺祺在睡觉。”哥哥说,“你别老弄他。”   谢祈枝脸朝向外面,夕阳洒在脸上,眼皮晒得发烫,睫毛被照成明亮的金黄色,像是要烧起来了。他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醒过来。   忽然,又有人凑近。   熟悉的气味覆盖过来,哥哥念叨了一句“睡多久了”,手指探他鼻息,不经意触碰到微张的嘴唇。   谢祈枝睁眼,对上哥哥的目光,眼睫轻而快地眨了好几下。   哥哥直起身,侧开脸,少见的有些不自然:“盯着我干嘛?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谢祈枝揉了揉眼睛,体贴地忽略哥哥左边脸颊若隐若现的红印。   可是坐在一旁看手机的人没安好心,头也不抬地戳破:“你说他盯着你干嘛?我哥哥之前还好好的,一会儿没见怎么顶着别人的手印回来了。”   谢祈枝:“……”   这下不能装看不见了,他只能迎面哥哥镇定里暗含恼怒的眼神。   谢祈枝仰起脑袋,望了一会儿哥哥的脸,拉住他的手要他弯下腰,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凑过头去轻轻吹一吹,说:“哥哥,不痛不痛。”   应淮抬眼撞见这一幕,忽然懂了为什么谢执蓝会对他无微不至、予取予求。   在扇他耳光的前女友和无动于衷看乐子的损友之间,谢祈枝无疑是小天使般的存在——永远站在谢执蓝身后,信任他,服从他,用可爱的脸庞和亮晶晶的眼睛安抚他那颗柔软易碎的心。   谢祈枝佯装不解,疑惑地问:“怎么弄的啊?”   哥哥没有说话。   应淮撑着下颌,言简意赅道:“早恋翻车的报应,你别学。”   学什么,早恋吗?   谢祈枝瞥了哥哥一眼,很难想象自己以后像他一样哄女孩子的景象,肯定不会有这一天的。   他只应了一声“哦”。   应淮侧眸看他,眼睫一弯,还未说话,哥哥来到应淮身后,忍无可忍地往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你差不多行了,我弟弟我自己会教。”   “离我远点,”应淮偏了偏头,语气不善,“我现在对你过敏。”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他们在一起的氛围……好像和平时没多大区别。   应淮答应哥哥的表白了吗?   哥哥那样算表白吗?   男生和男生之间也可以表白吗?   哥哥和应淮都没觉得不对,那就是可以吧。   哥哥还亲了应淮一下,就是没看到亲的哪儿……   谢祈枝看向应淮,他的唇色偏淡,薄厚适中,唇形意外得很漂亮,和他给人印象不太一样,显得有些柔软。   不知道亲他是什么感觉,被他亲呢?   谢祈枝想象不出来应淮主动亲别人的样子,也想象不出来他和别人谈恋爱的样子,就算那个人是哥哥。   他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小狗,态度都算不上热情,这样的应淮,也会喜欢别人吗?   应淮喜欢哥哥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他从没有对任何人表现出像对哥哥那样的熟稔和耐心。   应淮也和大家一样,都偏爱像哥哥这样外向大方,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得心应手和游刃有余的人。   “盯着我看什么?”应淮突然抬头。   谢祈枝猛然回神,对上他乌黑的眼睛,唇角微抿,没有答话,一声不吭地转开了头。   晚自习谢执蓝借口弟弟身体不舒服请假了,谢祈枝发现哥哥也有爱面子的那一面,看破不说破,为了配合他咳嗽了一路,上了车才稍微好点。   应淮一起上的车,谢祈枝按住胸口,听到哥哥问:“你家司机呢?”   “说错话被我爸开了。”应淮低头说,“他这段时间脑子有病,看谁都不顺眼。”   哥哥停顿几秒,绕开这个话题,说起高二年级组织周末秋游的事情。   谢祈枝怀疑哥哥猜到了什么,却没有告诉应淮。这个念头一晃而过,在哥哥问他“祺祺想不想一起去”的时候彻底抛出大脑。   谢祈枝猛点头:“想!”   哥哥无情地说:“想也没用,你没戏了。”   谢祈枝从后座起来,扒着他的椅背追问:“为什么!”   “我给你争取的名额是你不参加运动会的补偿,不是给你长跑的奖励。”谢执蓝抿了抿嘴角,又不着痕迹地压下去,回过头教训他,“站过来干嘛?坐回去,系好安全带。”   谢祈枝满脸失望,想再磨一磨哥哥,遇到红灯一个急刹,他的额头撞在椅背后面,身体不受控地往后栽。   “祺祺!”   应淮闻声回头,看到谢祈枝软绵绵地倒下去,谢执蓝匆忙解开安全带,抓住了他的右手。   谢祈枝双眼紧闭,突然没了声息,一个透明的塑料盒从他口袋里滑了出去,摔下座位,幼白乳牙掉出来,骨碌碌滚到应淮脚边。   谢执蓝抓着谢祈枝的手臂,猛地察觉到什么,又贴了贴他的额头和脸颊,手心一片滚烫,他的体温升高得很不正常。   谢执蓝手指略微颤抖,用指节探他的鼻息,又猝然收回,对司机说:“伍叔,掉头去医院!”   应淮忙问:“他怎么了?”   谢执蓝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声音还算镇定:“应该没事。”   应淮看着谢祈枝靠在谢执蓝臂弯里,阖着眼睛,一动不动,乖巧得像是睡着了。   一只手落下来,细细的青色血管在苍白的手背间若隐若现绵延着,指尖几乎要垂到地上。   他抓住谢祈枝的手腕,轻轻地放回到他身侧。   座椅角落里有一颗白色的什么东西,应淮弯腰拾起来,发现是谢祈枝的那颗乳牙。   他又找到塑料盒装进去,打算秋游那天,或者更早的时候就能还回去。   小的时候,他听爷爷说,小孩子脱落的乳牙不可以随意处置,上牙要埋进土里,下牙要扔上屋顶,这样牙齿才能长得整整齐齐。   这颗乳牙在应淮口袋里放了好几天。   直到周末秋游那天,高二(11)班总计32人,实到32个人。   那个会背着小书包堂而皇之加入他们队伍里的白毛小孩,始终没有出现。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的时候,这段回忆就要结束了。   周日入v,当天更新6000+,入v之后会勤快一点,感谢大家的支持~~   ◇ 第27章 长命百岁(二合一)   “这种症状不可能突然出现,至少会有一段发展的过程。”   “持续性低烧,支气管感染,肠胃疾病,食欲减退,肺部出血引起咯血,再到呼吸衰竭……你应该知道,他这种病并发症很麻烦,往严重了说很可能会致命。”   医生神情严肃,认真问,“你们家的大人呢?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身体不舒服,有异常表现吗?”   谢执蓝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但每一次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自责自己为什么发现不了祺祺身体不适,还是自责为什么祺祺宁愿自己忍着也不告诉他?   谢执蓝知道,因为长期生病,谢祈枝很擅长忍耐。   忍耐那些他需要相伴终生的小毛小病,忍耐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敏感和孤独。   他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也知道自己的病无法治愈,所以宁愿自己忍着,也不会说出来让谢执蓝为他担心。   给父母打电话告知他们情况后,谢执蓝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他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沉默地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想起来医生嘴里那一长串吓人的症状,发烧,感染,咯血,呼吸衰竭……   祺祺不难受吗?应该很难受吧?   那怎么还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像个没事人一样上学听课,活蹦乱跳,莫名其妙非要参加什么两千米,还反过来给他吹吹,问哥哥痛不痛?……哥哥怎么会有他痛?   谢执蓝弓着腰,双手抵着额头,右手紧攥着黄色的表带,那是从谢祈枝腕上取下来的儿童手表。   抓着这块表,他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点进绑定的app,查看谢祈枝这段时间的情况。   他虽然开了app的消息通知,但不是每时每刻都会看,祺祺作息规律,吃药也很自觉,大部分时候都用不着他操心,他最多就是关心一下他上学心情如何,压力大不大,有没有被人欺负。   谢执蓝目不转睛,一页一页翻看那些被他疏忽的统计数据。   从上周周末开始,谢祈枝开始低烧,体温固定在37.4-37.8℃之间,晚上也没睡好,经常要咳醒好几次,而他居然一次都没有发现。   体温异常从今天下午出现,长跑之后谢祈枝的心率一直在增快,体温飙升到38.6℃,直到他昏迷,谢执蓝终于发现他发高烧了。   下午应淮给他发过消息,说祺祺掉牙,牙龈出血的事。   12岁是换牙期,谢执蓝没有多想,此刻才猛然意识到不对,立即打电话过去。   应淮和他们一起去的医院,不过没待多久,他妈妈打电话过来,说定了离婚官司的日期,谢执蓝就让他先离开了。   祺祺应该也不希望应淮在这里,他不喜欢被当作病人看待,一直不愿意谢执蓝告诉别人他得了什么病,每次多说两句他总要生气。   凌晨一点,已经很晚了,应淮居然也没睡,接的很快。   谢执蓝直截了当问:“你确定他当时吐血是因为掉牙而不是咯血吗?”   “不确定。”应淮说,“他一直在咳嗽,牙齿松动是校医检查的时候发现的,这两个时间段都有吐血。”   谢执蓝没有说话,空气一下安静下来。   手术室上方的电子屏显示着刺眼的红光,他没敢多看,电话那边传来大风掠过树叶的呼啸声。   “你在外面?”   应淮嗯了一声,只问,“他情况怎么样了?”   “细菌感染,重症肺炎,还在手术。”   应淮沉默了一会儿,风声逐渐平歇,他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抱歉,我不知道——”   他的语气一贯平淡,很少流露出外显的情绪,这次也一样,谢执蓝却觉得这次他或许很自责。   说到底他和谢执蓝一样,都是17岁没经历过生死的少年。   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不省人事进了抢救室,这种揪心又茫然的体验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了。   “不是你的错。”   谢执蓝打断他的话,但也没什么能说的了。他的自责相较应淮只多不少,勉强笑了笑说,“现在你知道我的感受了吧。”   应淮没有答话。   谢执蓝说:“就这样吧,你别想太多,早点回去。”便挂了电话。   医院急诊科是个从来都清净不了的地方,即使是深夜,不断有人来来去去,医生护士步履匆忙。   谢执蓝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下午母亲发来消息,说她下星期就回家;阿姨也发来几条信息,她在准备祺祺住院的生活用品和他平时爱看的漫画书……   他无事可干,捡起来挨个回复了一遍。   头顶的日光灯管因为接触不良发出杂音,谢执蓝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听到一声轻响,闭锁的手术室打开了。   刺眼的红光转为绿色,谢执蓝猛地站起来,膝盖关节啪嗒响了一下。   护士拖着推车出来,滚轮在地板上发出令人不悦的吱溜声。   麻醉药效没过,谢祈枝戴着氧气面罩,仍在沉睡,瘦小的身躯掩在雪白的医用被单下面,被护士推着,消失在走廊尽头。   负责手术的医生和谢执蓝简单说了几句谢祈枝的情况,他肺部的出血点止住了,但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要转ICU再观察一段时间。   ICU不能陪护,谢执蓝只能隔着玻璃观察他的状况。   这是他记忆里出现最多的景象,谢祈枝陷在病床上,小小的身体被呼吸机之类的各种医疗器械和插管弄得惨不忍睹,手背满是针孔的痕迹。   那么可怜,他连抱抱他都做不到。   第二天早上八点,谢祈枝缓缓苏醒过来。   他脑袋昏沉,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只听到各种仪器运作的响声。   眼熟的护士走进来,要给他做雾化。   谢祈枝躺在病床上,抬起手,看到自己一截蓝白条纹的衣袖,有些乏味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要监测病人身体的各项指标,ICU里不能玩手机,也没人陪他说话,每天只有护士进来,雾化、咳痰、吃药、做各种检查。   阿姨带了漫画书给他,谢祈枝半天就看完了,清醒的日子变得无聊而冗长。   每一天醒来,谢祈枝都要问一遍护士:“姐姐,我什么时候能转普通病房?哪天能出院啊?”   有时候无聊到极点,一天要问上好几遍。   护士叉腰看他,警告似的说:“小朋友,你差一点就没命了。”   谢祈枝经历过很多个“差一点就没命了”,最后总是能剩下0.5条命,0.3条命,0.1条命。   他仰起脸朝她笑:“我不是还活着嘛。”   护士看着谢祈枝,一脸无奈地说:“你才多大啊,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吧,那天你哥哥守你守到凌晨四点。”   谢祈枝愣了一下,想起哥哥,心脏蓦然变得有些酸楚。   他肯定吓坏哥哥了。   病床边乱晃的小腿收了回去,谢祈枝安安分分地躺了回去。   三天后,谢祈枝从ICU转到儿科的普通病房。   王阿姨带着大包小包来陪护,谢祈枝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发现她从包里掏出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手机平板笔记本电脑,而是七年级的教材书和各个科目的教辅资料后,痛苦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没有手机和平板,但是阿姨随身带着谢祈枝的儿童手表,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哥哥,却得知他背着自己一个人去秋游了的噩耗。   “你出去玩为什么不带我!”   “你说我为什么不带你?”几日不见,哥哥熟悉的音色在电流声里有些失真,听起来格外冷漠,“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冷漠或许不是错觉,电话被他挂掉了。   谢祈枝托着脑袋坐在病床上,窗外风和日丽,天空湛蓝,而他眼前只有一沓高高的教材书和一块无人可联系的电话手表。好无聊啊——谢祈枝“砰”地一声倒下去。   阿姨惊声喊:“你不怕伤口崩开啊,动作轻点!”   她话音刚落,腹部一阵锐痛。   谢祈枝弓起腰,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忘记肚子上还有一个新鲜的刀口了。   好痛。他委屈巴巴地哼唧了几声,翻了个身,埋进被子里,难受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周四下午,谢执蓝去谢祈枝班里给他请长假,顺便清理了他的书桌,把课本文具都带回家里去。   明明才上七年级,他的书本分量却一点也不轻。谢执蓝装满了一整个书包,提在手里沉甸甸的。   桌面上还摆着一张运动会的奖状,上面写着“长跑项目2000米”的“鼓励奖”。   谢执蓝垂眼看了一会儿,拿起来,不顾班主任的脸色,面无表情把那张奖状撕碎了。   他往桌洞深处摸索,本以为都收拾好了,忽然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相框,是他和谢祈枝的合照,去年生日的时候拍的。   作为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谢祈枝出生日不详,收养手续前前后后办了很久,谢执蓝的父母也没有拿领养日那天给祺祺当作生日。   所以最开始那几年,他一直没有过过生日。   是后来谢执蓝想给他补上,便抓着谢祈枝幼嫩的手,让他自己在屏幕里戳了一下。   一串飞速变换的数字定在哪一天,那天就是谢祈枝的生日。   说起来,祺祺今年的生日也快到了,就在这周的周日。   是因为运气不好吗?   怎么每年生日,都只能在医院里度过?   住院的日子空虚、乏味、无聊死了。   谢祈枝磨了阿姨很久,做完了五张卷子,她才同意回一趟家,把哥哥的平板带过来给他……上网课。   但谢祈枝是个机智的小朋友,熟练掌握分屏的使用手法,随手打开一个三角函数的诱导公式当背景乐迷惑阿姨,就直奔哥哥的社交软件而去——他的微信QQ在手机平板上是同步登录的。   谢祈枝倒要看看,他和应淮抛下自己参加的秋游活动,到底有多好玩!   高二(11)班的班级群里,周五晚上开始就相当热闹。   有人往群里转发秋游地附近不可错过的景点小吃,有人和老师确认集合时间和大巴车的车牌号,还有人约定一起穿汉服拍照……   最后那点被班主任否了,要求全体学生统一穿仪中秋季校服。   又有人问,家里离目的地很近,能不能不去学校坐大巴车,味道太大了会晕车,他下楼骑单车,拐几个弯就到了。   班主任说,晕车严重的话和他做好说明,可以自行前往,但是不许迟到。   应淮也冒了出来:起不了床的学生能不能也自行前往?   班主任回答:你这周迟到罚抄的古文还没交吧?给我往一个试试?   于是,周六早上六点,谢祈枝在他们互相偷拍、上传到群里的照片中,看到好多个没睡醒的应淮——排队清点人数的时候,应淮站在队伍末尾,单肩挂了两个包,阖着眼皮打哈欠;坐上大巴车,大家一起打拍子唱歌的时候,那两个包转移到哥哥怀里,应淮戴着耳机靠窗睡着了;其他人聚集在欢乐谷,兴高采烈排队玩项目的时候,应淮坐在长椅上心不在焉地喝可乐。   到底是有多困啊?   谢祈枝真恨不得和他换一下,应淮来病房躺着,想睡多久睡多久;自己替他去欢乐谷玩碰碰车和旋转木马,绝对玩得开开心心,玩得物超所值。   谢祈枝没忍住嫉妒心,私聊戴墨镜的小白狗,十分痛惜地问他:【你为什么不玩碰碰车!】   一节三角函数都学完了,谢祈枝才收到小白狗的回复。   他很简洁地回答:【限高,玩不了】   谢祈枝顿生羡慕:【你个子好高啊,我怎么样才能和你一样高】   小白狗:【多吃饭,多睡觉,少挑食】   谢祈枝回想照片里应淮困到睁不开眼睛的模样,心想:觉你确实没少睡。   收到谢祈枝消息的时候,应淮早就离开欢乐谷了。   吃过午饭,简单休息了一会儿,班里组织去爬山,他们在半山腰发现一座掩在绿林中的古寺。   有人提议:管他有用没用,来都来了,不如拜一圈再走,得到大部分人的热烈响应。   应淮对这些兴致不高,绕过宝殿和禅堂,端详着罗汉的金身,可有可无地转了一圈,忽然在一棵高大的海棠树下看到谢执蓝的身影。   班里不少人都挤在他身边,有些在往愿签上写字要往树上挂,有些则纯粹是找个好看的背景用来拍照的。   有个男生凑到谢执蓝身侧,偷瞄他的愿签,坏笑着问:“祺祺是谁?蓝哥喜欢的女孩子?”   谢执蓝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往他膝盖弯踹了一脚把人赶走了。   海棠的花季已经过去,满树红色的愿签掩在绿意浓浓的枝叶间,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应淮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在谢执蓝要挂的时候走过去,看了眼他的,回身也拿了一张。   谢执蓝有些意外,开玩笑问:“打算写什么?祝你家事业蒸蒸日上,可以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   “不写。”   “那写什么?”   应淮从谢执蓝手里抽走他用过的笔,思考几秒,确实没什么可写的。   他垂下头,直接照抄了现成的模板。   谢执蓝:“……喂。”   “蓝哥应淮,你俩都在呢!写什么了?也考好大学?”武小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出来,揽着他们俩的肩膀,低头一看,念了出来,“祝祺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靠这都能撞,你俩真爱啊。”   谢执蓝一脸不悦,把他的胳膊甩了下去。   谢祈枝的网课从三角函数刷到了化学是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平板响了一声,应淮给他发来一张图片,是挂满愿签的海棠树。   谢祈枝:【好漂亮】   小白狗:【你有什么愿望?】   谢祈枝:【我有好多好多愿望】   小白狗:【选一个】   谢祈枝:【为什么要选?你要帮我挂一张吗?】   小白狗:【可以】   谢祈枝:【那就,希望全世界的CF患者都有痊愈的一天】   许思淼捡了一把银杏叶从地上站起来,抬眼看见应淮伸直手臂,把什么东西挂上海棠树的高处,谢执蓝站在旁边看着,抱臂和他说话。   她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扯住从那边走过来的武小龙,问他:“他俩不知道海棠树是求姻缘的吗?求事业的是我头上这棵!”   “应该……知道吧。”武小龙挠挠头,“他们求的也不是事业,挂哪边无所谓吧?”   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复,谢祈枝有点后悔直接把病告诉他了。都怪他的头像太纯良无辜,让自己一点心防都没有。   他不安地问:【你怎么不说话?这个愿望有什么问题吗?】   小白狗的头像跳出来,他又发来一张图片,这次是挂在海棠树枝上的愿签。   他拿着红色签纸的一角,拍进去小半个拇指盖,谢祈枝视线上移,看到黑色笔迹由上而下——我希望全世界的CF患者都有痊愈的一天——祺祺字迹比他抄古文时更工整一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隽好看。   谢祈枝捧着平板高高兴兴地欣赏了一会儿。   小白狗:【你哥哥说你格局很大】   谢祈枝:【嘿嘿】   谢祈枝:【[小狗翘尾巴.jpg]】   谢执蓝傍晚回来,去病房看望谢祈枝,他睡着了有一会儿了。   平板立在桌上,屏幕没关,留在暂停的网课界面。   谢执蓝把平板收走放到一旁,坐在床沿边。谢祈枝睡觉不安分,被子总是掀起一个角,压在他的小腿底下,左手还输着液就伸出病床外面,一截细瘦苍白的手腕露出来,显得那身病号服格外宽松。   衣服上面的几颗扣子也被他翻来滚去弄开了,谢执蓝伸手给他扣好,忽然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见到几道术后留下的新旧疤痕,更新的被白色纱布包扎起来,靠近时可以闻到残留着的敷料和药水的气味。   他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应淮来家里那天,掀他卫衣时他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不是害羞,而是抗拒让应淮看见自己身上的刀口。   谢祈枝睡醒时,看到一个身影坐在床边,翻看着他胡乱写完的那五张试卷。   “哥哥。”谢祈枝叫了他一声,慢慢坐起来。   “醒了?”谢执蓝将卷子放回床头,看着谢祈枝说,“我们聊聊。”   谢祈枝很紧张,生怕他发现自己没用心写卷子了,小心翼翼地问:“聊什么啊?”   “聊聊你……哪天开始不舒服的,为什么不跟我说。”谢执蓝说。   谢祈枝一愣,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听着他问自己——   “祺祺,你觉得我是信不过的人吗?还是你不敢告诉我?不敢来麻烦我?”   谢祈枝摇摇头。   “那你告诉我,你在忍什么?你觉得我很高兴看到你身体难受但是硬要忍着吗?你觉得我知道了以后会夸你听话懂事吗?”   谢祈枝又摇了摇头,近乎无措地看着哥哥琥珀色的眼睛,他明明没想让他伤心,却总是害他伤心。   “祺祺。”谢执蓝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是你哥哥,不是陌生人,你要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我不知道。”谢祈枝把手放在哥哥的手背上,他还戴着吸氧的鼻导管,嗓音稚嫩,可以听出病中的鼻音,“你们总让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要告诉你,可是,我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就是好一点和差一点的区别。”   他委屈地看着谢执蓝,“哥哥,我不知道舒服是什么感觉。”   谢执蓝怔愣住,反手握住谢祈枝冰凉的手心,直到这一瞬间,才算理解了他的感受。   他活了十二年,就与病痛纠缠了十二年,那些看似可怖的症状他早就习惯了,视作寻常,所以根本意识不到,也没有体验过正常人平和健康的呼吸和生活,哪怕是一天。   周日晚上,谢执蓝和应淮逃了晚自习,一起去医院给谢祈枝过生日。   他刚做完手术,不能吃蛋糕,买来光看不能吃未免太残忍,谢执蓝就在平板里给他弄了一个电子的,还有摆成数字13的闪烁的蜡烛。   谢执蓝撺掇应淮一起来唱生日歌,等谢祈枝一口气把电子蜡烛拍灭,问他:“许愿了吗?”   谢祈枝点点头,谢执蓝拿出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他。   应淮也准备了,是个很漂亮的小盒子。谢祈枝打开,看到一块纯金的长命锁吊坠。   刚拿起来,缀在金锁下面的三颗小铃铛就叮铃铃响,绳子用的是红绳,但锁的分量本身就不轻,放在手里沉甸甸的。   谢祈枝摸了摸金锁,又看了看应淮,低着脑袋小声嘀咕:“锁好看,可是颜色好土,能拿回店里换个颜色吗?”   应淮:“……”   “我让你别买吧?他又不识货。”谢执蓝撞了下应淮的胳膊,开玩笑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哪个喜欢金子啊,你送他块不锈钢的就够糊弄他了,他可能还觉得挺酷的。”   应淮看着谢祈枝懵懵懂懂的脸,没忍住也笑了一下,说:“无所谓,柜姐挑的。”   谢执蓝了然道:“这款最贵吧。”   “应该吧。”   “谢谢你在祺祺本来就不低的身价上继续添砖加瓦,再过几年他该比我家房子还值钱了。”   谢祈枝叮铃铃地摆弄了一会儿金锁就收回盒子里,他仰头看着应淮,扭扭捏捏地问:“明年你可以送我上次你们玩的那款游戏的卡带吗?我也想和你们一起玩。”   “不送。”应淮随手拿过床头的卷子看了看,低头说,“我那天看到你的文具盒,光笔就能玩出十种不同的花样,再玩我怕你考不上高中。”   谢祈枝很不高兴地说:“我考得上。”   应淮忍住笑意,挺认真地注视着他:“2+3=6都写得出来,你想考哪所高中?”   谢祈枝下意识想回答你和哥哥这所啊,又蓦然反应过来,就算他考得上仪中,他和哥哥也早就毕业了。   横亘在中间的年龄差无法忽视,他们也不可能会站在原地等他长大。   分别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谢祈枝被这阵突如其来的悲伤击中,不想跟应淮争辩2+3等于几的问题了。   他垂下脑袋,额头靠在手臂上,遮掩住毫无防备的泪光,闷声咳嗽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知道等于几,我写的时候止痛药药效过了,肚子很痛。”   应淮一愣,将卷子放回去,无措地看着谢祈枝颤动的肩头。   谢执蓝摸了一把谢祈枝毛绒绒的脑袋,回过头问应淮:“你惹他干什么?现在良心不安吗?”   没人发现谢祈枝哭了,也可能两个人都发现了,只是装作没发现。   谢祈枝仓促擦掉涌出来的眼泪,高高兴兴地看着哥哥和应淮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侧,按照往年的惯例,与他们拍了一张合照。   他和哥哥弯起眼睛伸手比耶,应淮嫌三个人姿势一模一样,实在太傻了,故意把“V”移到谢祈枝的脑袋后面,像藏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这是谢祈枝拥有的,唯一一张三个人的合照。   ◇ 第28章 【TD】   妈妈是周二中午12点回来的。   那时谢祈枝还在和阿姨撒娇,拽着她的衣袖磨她的耐心,不吃剩下那道水煮胡萝卜。   阿姨看不得他挑食,胡萝卜对术后恢复有帮助,叉了一小块要往谢祈枝嘴边喂。   谢祈枝宁死不屈,嘴巴闭得紧紧的。   忽然,一个女人来到谢祈枝所在的病房门口,穿着低调简约的雾霾蓝裙装,细高跟踩在明净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推开门走进来,谢祈枝见她时一愣,张开嘴小小地叫了声:“妈妈。”   女人没听见,阿姨看准时机把胡萝卜塞进他嘴里,随后放下叉子退到一旁。   谢祈枝被迫含着胡萝卜,鼻尖皱起,被这股味道刺激得一阵反胃,想吐出来,看到来人又忍住了,闭着眼睛胡乱嚼了嚼就咽下去。   他看着床沿边坐下的女人,对她说:“妈妈,你回来了。”   女人这回听见了,放下包,“嗯”了一声。   她和谢执蓝长得很像,哥哥清秀明丽的眉眼就是继承于她,可是看着她的脸,谢祈枝很少像看到哥哥那样感到亲近。   谢祈枝手臂交叠着放在桌上,有些拘谨地坐在病床上。平日里妈妈总是很忙,很少不带目的地陪他做什么,他安静等待她说明来意。   可她似乎并不着急,看到饭盒里还剩一点水煮胡萝卜,拿过叉子,一块一块喂给谢祈枝吃完。   阿姨将饭盒收走,女人看着谢祈枝问:“身体好点了吗?”   谢祈枝说:“好很多了。”   “哥哥上次看你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他陪你的时间长吗?”   谢祈枝看着她,不知道她希望听到什么答案,如果说不长会不会觉得哥哥不够关心自己,如果说长会不会觉得他生病拖累了哥哥……他抿了抿唇角,模棱两可地回答:“还好。”   女人似乎看出谢祈枝的心思,轻轻笑了笑,转而又说:“我听阿姨说你为了和哥哥一起去学校,每天不到六点就要起床,晚上十一点才能回家,你才上初一,这样多辛苦。祺祺,你的身体状况和执蓝不一样,休息都休息不好,才会突然生这么重的病。”   谢祈枝一愣,想说自己生病是因为感染,而感染纯粹是偶然性的,和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没有直接关系。   “这件事我会安排好,以后你就不和哥哥坐一个车了,可以多睡一会儿,阿姨给你做好早点,在家里慢慢吃。”   “妈妈,我没关系的。”谢祈枝忙说,“我不觉得辛苦,而且——”   “就算你不辛苦,哥哥不辛苦吗?”女人打断他,语气柔和得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带着她一如既往的、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你身体不好,他做哥哥的肯定要多照顾你一点,你在他身边,难道他不会分心吗?哥哥高二了,每一分钟都很紧张,可是这个月他老师打我电话的次数比过去一学期都多,是因为谁你知道吗?”   “祺祺,哥哥那么疼你,你要懂事一点。”   谢祈枝终于听懂了,很多时候大人的开场白只是场面话,最后图穷匕见的,才是真心话。   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场面话,不能影响哥哥才是她的真心话。   谢祈枝低着头没说话,妈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缓缓抬眼,灰蓝色的眼睛安静地对上她的视线,最后点了点头说:“妈妈,我知道了。”   妈妈收回手,笑起来说:“祺祺真乖。”   谢祈枝并不觉得自己很乖,他明明是无能无力,所以只能服从。   一直到长大,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从不在意小孩子的想法,他们固执地把哥哥和自己套进他们理想中的兄友弟恭的模具里,服从是对,不服从是错。   他和哥哥都走在了对的那条路上,兄友弟恭,像一对堪比模范的亲兄弟,可是他们都不快乐。   而现实与虚拟的区别就在于,现实世界是变化的,人是变化的,关系也是变化的。   十三岁生日合照的那个瞬间,是他与应淮关系最好的时刻,不管他有多舍不得,多希望能在这个瞬间存好档,等到五年后打开——十八岁的谢祈枝遇到二十三岁的应淮,他沐浴在五年后九月的日光下,笑咪咪地弯下腰说:“应淮哥哥,好久不见了。”   他和应淮像过去一样要好……这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与应淮的关系急转直下,明明谁都没有错,却只能走向分道扬镳的结局;看着应家惊人的崩塌,应淮被迫从一个自由懒散爱睡觉的男高中生身份里一夜长大,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谢祈枝的世界。   谢祈枝很想念应淮,可是应淮不想他。   他在应淮的世界里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最后连一片影子都没有剩下。   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周,谢祈枝在复习时接到哥哥的电话,他突然提起来,于是谢祈枝也给应淮发消息——   【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17岁,应淮哥哥,还有一个星期我就和那时候的你一样大了,我们之间相差的五年六十个月一千八百多天……是不是也可以被追平?】   谢祈枝习惯了应淮的不回应。   有的时候,他会刻意把应淮这个人和戴墨镜的小白狗头像分离开,应淮离开了他的世界,可是小白狗还是五年前的小白狗,他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树洞,当作他思念的出口。   所以,应淮回不回应都没关系。   可是一周后,应淮回复了——小白狗:【TD】   谢祈枝被他气笑了,原来分不开啊,小白狗就是应淮,这个没有感情的坏蛋!   收到消息的下一秒,他就把应淮拉黑了。   谢祈枝从没有这么清醒地意识到,人和人的关系是没有办法存档的。   最开始,谢祈枝是应淮喜欢的弟弟,他会关心他,会主动逗他哄他,送他长命锁,祝他长命百岁;后来,谢祈枝是应淮偶尔见一面的、谢执蓝的弟弟,他们日渐生疏,说得最多的话是谢祈枝抱怨学习好累的时候,他简单回复的一句早点睡;再后来,谢祈枝只是应淮列表里无关紧要的一个,是应淮早已经忘记姓名,甚至觉得聒噪烦人的陌生人。   谢祈枝留恋以前的应淮,讨厌现在的应淮,但他们其实是同一个应淮。   住进应淮家里的第一个晚上,谢祈枝失眠了。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推门走出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应淮的卧室在谢祈枝房间的对面,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紧闭着。   谢祈枝一口气喝光了水,拿着空玻璃杯站在应淮卧室门口,想起他在关门前对自己说,下午自己安排,安静点别吵到他,然后就没有出来了。   谢祈枝乖乖听他的话,点外卖都备注好别敲门,此刻却忽然起了一阵无名火,见不得自己失眠他却睡得安安稳稳,很想假装走错房间,然后手滑摔个杯子弄醒他。   左手握住门把手,轻轻拧了一下,没拧开。   谢祈枝一愣,又试了一下依旧没打开才反应过来,应淮把房间门反锁了。   他眨了眨眼睛,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生气,而是意外——什么人在自己家里睡觉还反锁门的?!   ◇ 第29章 香味   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九点才起床,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室内漆黑一片。   谢祈枝打了个哈欠,手臂慢腾腾地伸出被子,手表亮起,显示时间是9:02。   他猛地弹射起来,洗漱换睡衣,左手还在系扣子里就急匆匆地拧开门——有人出现在了卧室门口,白色短袖灰色卫裤,很居家的打扮。见他已经起床,应淮半抬起的手臂放了下去,微低下头说:“早。”   谢祈枝没回话,“砰”的一下,房门又关上了。   应淮:“……”   谢祈枝闪回浴室洗漱台前,先把短袖衬衫的扣子扣好,穿戴整齐后,打湿了手,把乱翘的头发按下去,彻底捋直了才重新走出去。   应淮已经不在那儿了。   “叮”一声,面包烤好弹了出来。   应淮将盘子摆在餐桌上,抬起头,有个人刚出房间门就被面包机的动静吓一跳。   谢祈枝先是左顾右盼,锁定罪魁祸首是面包机后飞快地往餐桌方向瞥了一眼,神情像只警觉的松鼠,以为应淮没注意到自己,便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今天的早餐是吐司面包配黄油,煎蛋、酸奶和小番茄。   谢祈枝有些怀疑地打量坐在对面的应淮:“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不是。”应淮说,“我只负责端盘子。”   啊?谢祈枝愣了愣,还有别人在吗?   应淮看他一眼,问道:“你没看到?”   谢祈枝从他轻描淡写的态度里揣测到了某种可能,整个人都拘谨了起来。   餐边柜旁一棵绿植阻挡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厨房移门里面是否存在第三个人,自己错失的这几年里,也根本无从得知应淮的感情状况,有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   谢祈枝攥紧手指,明明知道没有介意的立场和理由,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抿了抿唇角,故作轻松地问:“谁啊?”   应淮支着下颌看他,一抬下巴,示意谢祈枝往身后看:“出来了。”   谢祈枝回头,只有一阵风从露台灌进来,凉丝丝的,拂动他浅色的额发。   身后家具装潢一片安静,没看到第三个人的痕迹。   “岛台后面靠左边一点。”应淮指挥谢祈枝的视线方向。   谢祈枝不想去看,垂下细绒绒的眼睫毛,沉默几秒,有些难过地抬起眼,忽然听到他漫不经心的嗓音,“我们家的家养小精灵,Bunny。”   谢祈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家养小精灵Bunny是什么。   有人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胡说八道,还给这个不存在的东西随口起了个名字。   应淮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地问:“不打个招呼?”   “我打什么招呼?”谢祈枝真不知道自己刚刚在紧张什么,蓝眼睛瞪得滚圆,“应淮你无不无聊!”   应淮看着谢祈枝瞪人的模样,像只气急败坏的猫,黑白分明的眉眼不着痕迹地弯了弯。他敲了下桌面,并不怎么认真地斥了一句:“叫我什么呢,没大没小。”   谢祈枝没搭理他,低头咬了一大口烤面包。   谢祈枝随餐吃了药后,帮着应淮把餐具收进洗碗柜里,时间是9:35。   他真后悔自己将宝贵的十几分钟浪费在和应淮一起吃早餐上,早知道去便利店随便买点应付一下。十点他要到学校找辅导员,现在快要来不及了。   谢祈枝背着包找到应淮,他刚回房间拿手机了,坐在落地窗旁边的小沙发上,翻看将近一天里错过的消息。   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谢祈枝鼓起勇气喊他:“应哥。”   应淮抬眼,按了一下震动就停止了,他问:“什么事?”   “我去学校要迟到了。”   应淮说:“等一下。”   半分钟后,他说,“给你打了车,现在下楼吧。”   谢祈枝愣了两秒:“你不送我吗?”   应淮奇怪地问:“你12岁?还会走丢?”   谢祈枝找借口:“我不认路。”   手机第二次震动,应淮看一眼,只说了句:“司机认识就行。”他不再看谢祈枝,接起电话,“我收到消息了,你说。”   谢祈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送自己,转头往外走。   穿正装的司机请谢祈枝喝水吃坚果,谢祈枝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过敏,吃坚果会死。”   司机干声笑了笑,看出他心情不佳,没再试图与他闲聊,于是一路无话。   谢祈枝看着窗外飞掠的写字楼,有些茫然地心想,在应淮这里,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他准备两个人的早餐,开家养小精灵的玩笑,挂掉未知来电先听自己说话的时候,谢祈枝以为他仍和从前一样,离自己很近。   可当他收敛起散漫的笑意,无视自己的问话和存在,表现出任何一点拒绝的意思,谢祈枝都忍不住会为他的疏远而难过。   所以早上的那点亲近其实只是因为他睡醒了精神好了,不管坐在那里的是谁,他都可以顺手逗一逗,和谢祈枝无关。   就算这几年里没有过什么第三人的介入,应淮没有过别的感情经历,谢祈枝自己就已经是他和哥哥之间多余的那个第三人了。   不然为什么昨天应淮那么困倦,却还是愿意听哥哥的话,去机场接自己。今天他明明睡醒了,也没什么事,反而叫不动他送自己去学校?   因为在应淮心里,哥哥的分量比他要重得多。   谢祈枝去学校是为了交自己的军训免训证明,哥哥一定要医生给他开的。他本来觉得自己没有问题,可以参加军训,但辅导员了解到他的情况后,并不敢冒这个险。   一起在办公室的还有一个蓝头发的男生,个子比谢祈枝略高一点,站在辅导员跟前,站姿有些吊儿郎当的。   他比谢祈枝早到几分钟,回头见他进来,好奇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谢祈枝迎向他的目光,莫名觉得这个人的气质有些熟悉,上挑眼,微笑唇,看谁都自带三分笑意。   辅导员说:“原则上这个月你们俩可以免训了,但是军训期间不能随意离开,要坐在旁边观训。还有就是,军训免训只能拿及格分,可能会对你们以后考研升学有影响……”   从办公室出去,蓝头发追了过来,和谢祈枝搭话:“你是什么病?”   问得相当直接,但谢祈枝对他第一印象还不错,并不觉得冒犯,简单回答他:“肺病,刚做过手术。”   蓝头发噢了一声,进电梯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剂给他看:“那咱俩差不多,我哮喘。”   谢祈枝看了眼瓶身:“我知道,我用过这种药。”   蓝头发碰了下谢祈枝的肩膀,更加热情了:“家人啊!我中学的时候犯过一次病,他们都以为我是装的,围着我乐,我人还没休克呢先给这群人气个半死……你呢,你见过和你生一样病的病友吗?”   “小时候在英国住院的时候见过,不过没接触过。”谢祈枝和他解释说,“患者之间距离太近容易交叉感染,会加重病情。”   蓝头发感慨:“那得这种病的得多孤独啊,能接触的理解不了,能理解的接触不了。”   谢祈枝笑了笑说:“是啊。”   从电梯出去,离开主楼,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谢祈枝身上。   他今天穿的是件古巴领的短袖衬衫和五分短裤,宽松裤腿下的小腿笔直,在日光下白到晃眼。   蓝头发愣了愣,关注点倏地从肺病转移到了谢祈枝过于醒目的白发蓝眼上,忽然问:“你这头发是天生的吗?”   谢祈枝点点头。   “真帅,我漂都漂不出来。不过我没你白,漂出来估计也不好看。”蓝头发又问,“你是混血儿吧?”   谢祈枝也不知道是不是,随口糊弄他:“嗯,我外婆带一半不知道俄罗斯还是北欧那边的血统,我和她小时候有点像,估计是返祖了。”   蓝头发哈哈直乐,开玩笑说返祖也得看基因,换成他估计只能往猴子那儿返。   路过食堂,他执着地要请谢祈枝吃饭,这个点也不知道吃早餐还是午餐,真是健康规律的大学生三餐。   谢祈枝摇摇头,拒绝了:“我在家里吃过了。”   “家里?”蓝头发诧异地问,“你走读啊?本地人?”   “我办退宿了。”谢祈枝告诉他,“现在住哥哥家里。”   谢祈枝反应过来自己忘记问蓝头发男生的名字时,他已经回到“哥哥”家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马克杯在客厅厨房餐厅露台和几个打开的房间都探头看了看,应淮疑似出门了,不在家里。   主人不在,那这里就是谢祈枝的地盘。   昨天他已经巡视过自己的新领地了,还未探索过的就只剩那一个地方。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应淮卧室门前,左手放在门把手上,欲盖弥彰地叫了一声:“应哥,你在里面吗?”   “应淮?”   “应淮哥哥?”都没有回应。   谢祈枝轻轻一拧,房门开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肆意泼洒,照亮了哑光黑木地板和深灰色的地毯。   应淮的卧室风格很简洁,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床格外大,床品也是深色的,蚕丝被铺得整整齐齐。谢祈枝摸了摸,触感仿佛流水般柔软轻盈。   这已经是应淮家里破产后消费降级过的床吗?谢祈枝心想,难怪他高中天天迟到,给我睡我也不想起。   他直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往下张望,楼层太高,地面的绿化带和行走中的人类显得格外渺小。   床头柜放了几本书,最上面那本封面写着《春满北国》,谢祈枝记住这个书名,打算回头也买一本看看。   来到移门隔断的衣帽间,他按亮了灯。   西装、大衣、春秋季外套和短袖分区挂在衣架上,柜子上摆着不同品牌的男士香水,抽屉一层一层拉开,是应淮的墨镜、领带和各种配饰。   谢祈枝用目光挨个流连了一遍,随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黑色的牛仔外套,对着落地镜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好像大了很多,衣摆垂到他大腿的位置。   他有些不服气地把手伸进袖子里,这回手臂绷直了也才刚刚露出一节指尖。   谢祈枝伸出手,搂着这件外套,低下头,鼻尖在衣领后面轻轻嗅了嗅。   他闻到一股残留在衣服上的极淡的香水味,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气味,像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男人。   曾经谢祈枝喜欢且留恋的那股柔顺剂香味,随着应淮高中时代的结束,早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站在宽敞通透的卧室里,抬眼望着落地镜里的自己,清晰感知到的却是来自应淮身上的变化。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存在感却如此鲜明。   ◇ 第30章 脆弱小人类   临近深夜,应淮刚停好车,手机兀自震动起来。   是某个他还没想起来改备注的弟控来电,头一句话就是问谢祈枝情况如何,适不适应离家的生活。   应淮按了电梯,说:“适不适应你自己去问他。”   “时间不早了,我怕打扰他休息。”谢执蓝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怅然,“而且祺祺现在也大了,有自己的圈子,老被我问东问西的我怕他嫌我烦。”   应淮冷漠回答:“我会嫌你烦。”   “你无所谓。”谢执蓝同样不客气地说。   一直以来,应淮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在别人眼里,他与谢执蓝之间是一种形影不离的亲密关系。   他明明没有刻意和谢执蓝维持过形影不离的状态,中学刚入学的时候本来没有分在同一个班,是那一届的校长自作聪明,觉得谢执蓝那个班的班主任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师,为了讨好爷爷才把他换过去的;高中也不会坐在一起,因为中考之前,妈妈的计划是把他接过去读美高美本,只是父亲不同意,生怕她会带着儿子远走高飞,两个人撕扯了很久,最后父亲搬出了爷爷的遗言,妈妈输给了感情牌,应淮还是去了仪中。   在班里见到他时,谢执蓝诧异地扬了扬眉,走过来问:“你不是要出国的吗?”   应淮说:“不去了。”   谢执蓝问:“为什么?”   应淮还未回答,就有人玩笑似的接腔:“还有什么为什么,你在哪里应淮就在哪里呗。”   真实原因解释起来太麻烦,应淮懒得说,便嗯了一声,认同这是种种原因导向下的巧合,不参杂他的主观意愿,但依旧促成了这个结果。   谢执蓝忽然笑起来,勾住他的脖子问:“应哥这么爱我呀?”   一瞬间,周围人的目光变得充满意味,应淮只觉得这个人的脸皮厚得一日千里。   那个时候,在应淮眼里,他和谢执蓝更像是意外装进同一个模具里的两种不同的水果,经年日久地长成了能够适应与理解对方的形状。   时间长了以至于应淮忘记了这一点,直到他被来自亲情和友情的双重利刃扎穿后,这个人再一次自作主张要和他共同面对,应淮才发现连同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误解了他与谢执蓝之间的关系。   是谢执蓝单方面地理解和看透了他,他从没有看穿过谢执蓝在想什么。   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种水果。   谢执蓝的坏没坏到让应淮有多记恨他,好也没好到能够冰释前嫌、复原如初,于是就像寻常的高中同学一样,分别两地后,他们自然而然就断了联系。   只是因为谢祈枝的到来才重新联络上,如今骤然听到他用过去的口吻和自己说话,竟然也会很不适应。   应淮没作声,打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灯光温润明亮,从客厅一路点亮到阳台,不知道谢祈枝在做什么,像会怕黑一样把能用得上的灯都打开了。   应淮走出玄关,站在客厅,晚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深夜时分幽幽的凉意。   谢祈枝踮着脚在阳台晾衣服,风把他的短袖掀起来一点,露出极细的一截腰身。   应淮问:“怎么这么晚洗衣服?”   谢祈枝被他的声音吓一跳,回头看应淮一眼,挂好最后一件短袖衬衫才回答:“下午洗的,等的时候睡着了,一直放到现在。”   应淮走开了,反倒是电话里的谢执蓝听到了,忽然出声问:“你让祺祺自己洗衣服?”   “洗衣机洗,他晒。”应淮没好气地问,“不然我给他洗好不好?”   他打开冰箱,下意识抬手伸向最熟悉的区域,触感却不是凝着水雾的瓶身,而是一个药盒。   应淮拿出来扫了一眼,是谢祈枝的三联益生菌。他放了回去,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的私人领地被入侵了。   电话里,谢执蓝说:“我在想要不要请个阿姨给祺祺做饭,你不是经常有空,他不会做也闻不了油烟味,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吃我不——”   “不要。”应淮打断,“我不喜欢别人在我家里走来走去。”   正巧谢祈枝经过客厅,听到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停下脚步。   应淮看他一眼,解释说:“我不是说你。”   谢祈枝打量他的手机,应了声哦。   应淮问他:“你今天怎么吃的?”   “点外卖啊。”谢祈枝观察他的脸色,说,“我都收拾干净扔下去了,没有留剩饭剩菜在家里。”   “明天呢?”   “明天要准备军训了,我虽然不参加但是也要在,就吃食堂吧。”谢祈枝想起什么,清亮的嗓音忽然扬了起来,“辅导员说我不军训学分会差一点,所以推荐我们去做点别的。”   应淮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顺着他的话问:“你们?”   “我和一个刚认识的同学,”谢祈枝灰蓝色的眼睛弯出了弧,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我们要进合唱团了!”   他笑起来明亮得像只在春天开的花,柔软娇气但又充满生机。   应淮抬眼看着他,唇角稍弯,问道:“明天几点到?”   “八点之前。”   应淮说:“我送你。”   “好啊。”谢祈枝看他没别的事了,乖巧道,“那我回房间了,应哥早点休息。”   房门闭合的声响很轻,应淮对谢执蓝说:“听到了吗?你弟弟的状况。”   “怎么感觉他这么高兴,”谢执蓝惆怅地说,“一点也不想家吗?”   “看起来不想。”应淮说他风凉话,“第一天就有好朋友了,再过段时间就该瞒着你谈恋爱了。”   谢执蓝:“……”   应淮回到房间,谢执蓝还在纠结大学食堂有没有营养,安不安全的问题。   应淮不耐烦地说:“食堂最多只是难吃,又不会给他下毒。”   “祺祺会过敏,”谢执蓝强调说,“万一粉啊面啊里面掺了点花生碎花生酱,他没认出来吃下去怎么办?”   应淮顿了一下,慢腾腾道:“不好意思,忘记你弟弟是个可以被一粒花生米轻易杀死的脆弱小人类了。”   过敏的问题最终无解,应淮挂了电话,打算去洗澡,余光一瞥,眼前的落地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打开小沙发附近的落地灯,走近一些,目光缓缓下移,看到明净透亮的玻璃上印了几枚圆圆的指头印。   像是被谁扒在这里往下眺望过。   应淮往下望,夜色黑沉,只有几盏相隔不远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这个小区的绿化面积很大,他依稀记得楼下栽着几棵香樟、柚子、玉兰、芒果和榕树,一到盛夏,绿意葱茏,香气弥漫。   但也没有需要专程跑进他的房间来观赏的好景致。   应淮对别人的痕迹很敏感,发现一点马脚以后,整个卧室都变得不对劲了。   床头柜的书往右偏了一点点,床也没有离开时那么平整了。他微俯下身,在深色的被子上拈起一根白色的短发。   原来他的发色不是纯粹的白,发根更接近银灰色,到发尾才变成纯白的。   谢祈枝晾衣服的时候说下午睡着了,就是在这里睡着的?   应淮有点搞不懂这个小孩儿了,两个房间用的不是一样的床?难道会比他的更软吗?   应淮推开房间门,谢祈枝已经睡着了,只余一盏床头灯还亮着。   他走进去,打算关掉床头灯,不确定谢祈枝是不是真的怕黑,又留下了,垂眼看了他一会儿。   空调温度开得偏低,谢祈枝压着被角把自己裹起来,就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微黄的灯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低垂的眼睫毛被照得金灿灿的,在眼下投下一片薄薄的阴影,肉感可爱的嘴唇微微抿着。   谢执蓝以前说过,谢祈枝很小的时候发生过几次睡眠中呼吸暂停,虽然最终没有出意外,但搞得他几度神经紧张,害怕谢祈枝会在睡梦中窒息死去。   他学着过去谢执蓝的样子,曲起指节试了试他的呼吸,湿润的、带着热意的气息以一种稳定的频率扫过他的手指。   谢祈枝的眼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脑袋往被窝里缩,微凉的脸颊蹭过应淮的手指,然后枕在自己脑袋下面。   他的软发被冷气吹得凉浸浸的,像一匹锦缎滑过应淮的手心与指缝,手感倒是很不错。   趁着人没醒,应淮尽情搓揉了几下,看到谢祈枝皱眉了才托住他的脑袋收回手,转身出去,轻手轻脚地合住了门。   ◇ 第31章 蓝头发白头发粉头发   在体育中心开军训动员会的时候,谢祈枝明明看见队伍里有个若隐若现的蓝头发,解散去操场集中,只是一晃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他走上看台,手臂搭在护栏上极目望去,只见一格又一格绿色的方阵开始训练了。   没地方接收他,他也不知道蓝头发叫什么,不然还能在班群里问一句。   辅导员打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空和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一起送水。又忙活了半小时,加了一圈人,谢祈枝勉强把脸和备注姓名对上,回到看台不久就忘光了。   看台下面忽然传来两人吵吵嚷嚷说话的声音——   “你小心点蹦,别把另一条腿也摔残了。”   “哎呀,我自己知道,尤然你少啰嗦。”   声线有些耳熟。   谢祈枝坐在一排的座椅上,循声看过去,护栏间隙露出一蓝一粉两颗脑袋,并肩从楼梯上来。   粉色的是个长发女生,随着她上楼蹦蹦跳跳的动作,微卷的发尾也一起一落。是腿受伤了?   “你在这儿啊。”蓝头发看到谢祈枝,扬了扬手,搀扶着粉头发女生的小臂走过去。   谢祈枝和他们一样,穿的是统一的绿色军训服,只是嫌闷摘了帽子,搁在一旁。   女生看清他的脸,面露意外:“诶,谢祈枝?”   她认识自己?谢祈枝看了她一会儿,没认出是谁。   烈日高悬,两个人一站一坐,在看台的阴影里互相大眼瞪小眼,气氛有点尴尬。   “算了。”女生一蹦一跳过去,坐在谢祈枝身旁的座椅上,“我就知道你认不出我,姐姐是大众美女脸,认不出也不怪你。”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又看了她一眼,有些局促地蜷起手指,正要说些什么,猛地想起来哥哥替自己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句。   “你们班还有一个考上西明大学的,去学校的时候路上还能有个伴。”   当然谢祈枝不以为意,现在绞尽脑汁想她的名字是叫——   “展信佳?”   蓝头发抱着胳膊说:“真不容易,头脑风暴了得有五分钟吧。”   谢祈枝:“……”   他瞪蓝头发一眼,想为自己挽回一点印象,对展信佳说:“我记得你以前扎马尾,还戴眼镜。”   现在不仅眼镜去了,发色改了,还剪了刘海,认不出来并不完全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   可是展信佳并不这么认为,噢了一声说:“你靠发型和眼镜认人是吧,换个发型就等于换了个人。”   谢祈枝:“……”   蓝头发听他们说话就笑了半天,这会儿俯下身,指着自己问:“那我的特征是什么?蓝头发?”   谢祈枝:“……嗯。”这个真的否认不了。   他看到蓝头发又笑了,有些不服气地反问他,“你对我的印象不是这样吗?”   “不是啊。”蓝头发说,“谢祈枝,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记住你的脸了。”   谢祈枝一愣,他弯了弯眼睛,看着谢祈枝说,“我是尤然,尤其的尤,然后的然。”   这个上午,谢祈枝、尤然和展信佳三个病患无所事事,大部分时间就用在坐在看台上发呆和闲聊上。   展信佳似乎也被塞进军训合唱团了,问起排练的时间安排,谢祈枝刚问过辅导员,还未回答,尤然就接道:“还早呢,就我们几号人哪够,过两天等体弱晕倒的、紫外线过敏的、崴了脚的攒一堆,挑挑拣拣选一选,就够人手了,这种临时的团很随便的。”   还真给他猜对了。   展信佳应了声噢,支着腿低头玩手机。   谢祈枝观察到她军训裤腿下隐约露出的一截弹力绷带,将脚踝处缠得紧紧的,问道:“你的脚是怎么弄的?”   “这个啊,”她头也不抬地说,“染头发忤逆祖宗,给我爸打断的。”   谢祈枝:“……啊?”   “怎么说什么你都信。”尤然拆穿说,“她就是摔的。”   “我不是近视嘛,暑假去做了个激光手术,恢复期晚上看不清东西,骑车摔了一跤,就扭到了。”她忧愁道,“到现在还疼,我不会要成瘸子了吧。”   “你不整天跟只猴子一样爬上爬下就瘸不了。”尤然说。   展信佳回击:“你才猴子,蓝毛猴子。”   “小粉猴子。”尤然察觉到谢祈枝的目光,促狭地问,“看着我们干嘛,你要做小白猴子?”   谢祈枝摇了摇头,问他们:“你们是情侣吗?”   尤然一愣,和展信佳互相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展信佳直白地说:“我对中央空调和交际花不感兴趣。”   “我不喜欢——”尤然话说到一半,听到她的话,震惊扭头,“以怨报德你好意思吗?”   “事实上,我认识他还没认识你的时间久。”展信佳对谢祈枝说,“来松城的飞机上碰到的,我俩坐一排,都是西明大学的就便随聊了聊,反正顺路嘛,他帮我推行李箱送到宿舍楼下,就是这样。”   谢祈枝由衷道:“你们看起来很熟,像认识很久了。”   “熟吗?不都是这样,相同的环境差不多的身份,大家都是同类,一碰到就是朋友了。”   谢祈枝并不这么觉得,他也待在相同的环境里,有着差不多的学生身份,却一直没有像他们俩这样能够毫无芥蒂打打闹闹的好朋友。   “怎么会没有?”尤然插进来问,“你不应该很受欢迎嘛?”   谢祈枝正要否认,展信佳回答说:“是挺受欢迎的,高中的时候很多人喜欢他,和他示好,邀请他一起吃饭,周末出去玩之类的,可是都被他拒绝了,好冷淡的一个人。”   谢祈枝怔愣住,怀疑自己的认知和她的出现了一点偏差。   尤然也看着谢祈枝,疑惑地问:“哪里冷淡了?我看着不会啊?”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不过也不能完全怪谢祈枝,他身体不好,请假很多,有时候还没认熟脸,回来就换班了,又要重新认一遍人,熟不起来很正常。”   谢祈枝侧过头,听到她说“我们很喜欢你的,是你不在乎自己身边的人”,眼睛轻轻眨了眨。   展信佳看着他的表情,抬手往更高处指了指,说:“谢祈枝,那个时候,你的眼睛一直看着其他地方。”   她说得太认真,以至于谢祈枝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的眼睛,看向了什么地方?   尤然跟着看着她手指的方向,故意问:“什么地方?隔壁楼?有暗恋对象经过了?”   展信佳捶了他一下。   有风经过,天际雪白的云团被吹散了,一缕一缕散向四方。   谢祈枝看着云发了会儿呆,忽然嗯了一声,说:“差不多吧。”   【作者有话说】   可能有人问,提前说一下,小伙伴组没有感情线。   今天比较短,之后三天都会更新。   ◇ 第32章 银发蓝眼混血帅哥   手机响了一声,谢祈枝低头,看到展信佳把他拉进一个群里——世界顶尖学府所在城市的学生(4)   展信佳:[感谢][感谢][飞吻]谢祈枝回复她:不用谢。   接着他从群成员里找到尤然,添加为好友,看到第四个人的橘猫头像停了几秒,问尤然:“还有一个人是谁啊?”   尤然凑过来看了一眼:“他叫李熠,展信佳的朋友,我还没见过。”   “是她同学?”   “不是,这人不是我们学校的。”尤然说,“她游戏上认识的朋友,给她做过一段时间代练,松城人,前两天刚面过基。”   谢祈枝问:“那怎么也在群里?”   “我听说他家里出过事,高中就辍学不读了,展信佳一直想劝他回来高考,但是——”尤然卡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这是别人的私事,没再往下说了,随口道,“拉进来可能是想让他感受一下高校氛围,转变想法吧。他基本不说话,你不认识他,当他不在也行。”   谢祈枝哦了一声,没多在意,转头就把这个人抛在脑后。   红灯跳到绿灯,谢祈枝收起手机,拽了尤然一下,两个人一起过了马路。   他们现在要去西明大学附近的一个商场,展信佳有个很想要的联名今天开售,她扭了脚,在操场里蹦蹦跳跳还行,去逛商场就有点为难了,只能拜托谢祈枝和尤然替她跑一趟。   然而这一趟白跑了,导购用抱歉的微笑告诉他们:“不好意思,已经卖完了。”   从店里出来,尤然抓了抓头发说:“卖完了也正常,这片是大学城,本来学生就多,我们下午出来算迟的了。”   谢祈枝问:“那怎么办?”   “看看别的地方。”尤然打开手机导航,翻了翻说,“省博那边还有家万达,最近的地铁站过去半个多钟头,我们去那儿看看。”   谢祈枝点头:“好啊。”   搭电梯下去,尤然侧头看了一眼谢祈枝,出校门后他就戴上了口罩,大半张小脸被遮挡,只露出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细绒绒的眼睫毛扑簌眨着,漫无目的地往楼上楼下的橱窗里张望。   尤然忽然问:“你是你们家里最小的小孩吧?”   谢祈枝回答:“我有两个哥哥,怎么了吗?”   尤然摇头,笑了笑说:“没什么。”   谢祈枝前18年没坐过地铁,公共交通都很少。离家以前,不管是哥哥还是阿姨都一直避免让他去人多混杂的场合,今天还是头一遭,他全程紧跟着尤然,他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尤然似乎发现了,却没多问,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含糊的咳嗽才回过头:“要紧吗?”   谢祈枝放下手说:“我没事。”   尤然抓着谢祈枝的手腕带他换了个位置,回到不久前的话题:“我感觉你很习惯听别人的话,是不是有比你年长的人在上面压着你?”   谢祈枝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高兴:“我哥哥没有压着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尤然被他过分认真的眼神瞪笑了。他是独生子,理解不了谢祈枝维护哥哥的心情,只觉得挺有意思的,换了个词说,“管束你,介入你的生活。”   谢祈枝看着他不说话。   尤然又说:“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刚刚我说再去一家的时候我以为你会不愿意,毕竟挺远的,一来一回一个多小时,还不定能买到,结果你完全没想法,我说去就去,就像多了个小弟弟。”   谢祈枝觉得原因或许在于自己从出生开始就在给人当弟弟,有着丰富的当弟弟的经验了。   他想了想说:“可能因为你有点像我哥哥?”   “哪里像?”尤然有些意外,挑了下眉,“我以为你哥哥是银发蓝眼的混血帅哥。”   谢祈枝弯起眼睛朝他笑,不告诉他到底是不是。   好在这回不是无功而返,谢祈枝按照展信佳列的清单,给她拿了全套的史迪仔印花衬衫、史迪仔毛绒挂包、史迪仔拖鞋、史迪仔马克杯和史迪仔窗帘扣。   尤然抱着一只80cm的史迪仔公仔走过来说:“她宿舍装得下吗?”   谢祈枝回头,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蓝脑袋,禁不住笑起来:“你们长得好像啊。”   尤然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手里的史迪仔,接着找到镜子欣赏自己片刻:“搞不懂哪里可爱了,傻头傻脑的,不如你然哥我英俊潇洒。”   谢祈枝没理他,扭头看到货架还剩一只45cm的公仔,弯腰抱了起来,一起拿去结账。   尤然问:“你也要啊?”   “嗯。”谢祈枝拍了拍史迪仔的大脑袋,“很可爱啊,买回去送我哥哥。”   行,尤然心想,又是哥哥。   出商场的时候,谢祈枝被一个乱跑的小孩撞了一下,他手里的冰淇淋掉下来,把一个纸袋弄脏了。谢祈枝只能把纸袋扔了,挂包塞进另一个袋子里,放不下史迪仔窗帘扣随口套在自己手腕上。尤然开玩笑说像女孩子的发圈,被谢祈枝打了一下就闭嘴了。   现在是下午6:39,尤然看手机导航,发现地铁站往前一千多米就是松城大学。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的群名,如果展信佳考上的是松大,‘所在城市’那四个字就不用加了。”他站在松城大学的对面,眼神里难掩歆慕,问谢祈枝,“想不想进去逛逛?”   谢祈枝说:“没有提前预约我们进不去吧?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不一定非要预约,就装我们是本校生嘛。东西多才好,多自然啊。”尤然一脸跃跃欲试,单手抱着超大号史迪仔,拉着谢祈枝往里闯——毫无悬念地被保安拦在了门口:“同学,学生证看一下。游客请提前预约,出示二维码刷闸机通过。”   场面十分尴尬。   被拦下来才正常呢,他们两个人两头史迪仔比灯泡还显眼,不拦他们拦谁。谢祈枝心想,拽了拽尤然的衣服,示意他下次再来也不迟,和保安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   “怎么了?”有人问。   谢祈枝一愣,循声回头,看到应淮穿过松大巍然屹立的校门走出来,身影清隽挺拔。夕阳倾覆,给他笼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直到此刻,谢祈枝才知道,应淮是松城大学的学生。   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都怪应淮平时总是懒懒散散的,晚出晚归,也不说自己去了哪儿,给谢祈枝一种这个人这辈子只能当富二代,本科毕业以后就是专职无业游民的错觉。   他走过来,问谢祈枝:“你来干什么?”   “我们想进去看看。”谢祈枝有点不好意思,声音渐低,“但是没有提前预约进不去。”   应淮垂眼看着谢祈枝,他像是在哪儿尽兴地玩了一下午,额发浸湿几缕,眼瞳亮莹莹的。看起来收获也颇丰,抱着小号的史迪仔玩偶,拎着联名的纸袋,史迪仔发圈缠在腕上,蓝色的绒毛挤挤攘攘,将一截瘦削的手腕衬得莹白如雪。   还有后面这个人——应淮的目光掠过谢祈枝,落在不远处的蓝头发男生和他怀抱里那只大号史迪仔身上,睫羽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祈枝毫无察觉,抬眼对他说:“进不去的话我们就先回学校——”   话没说完,应淮转身道:“过来。”   他掏出自己的学生证递给保安,“先扣着,等他们出来我过来拿。”   保安原本不想答应,翻过来看了眼不知道怎么就改变了想法,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俩可以进去了。   谢祈枝有些意外,仰头问应淮:“那你怎么办?”   “我出去吃个饭。”应淮抬手,按了下他的脑袋就走了。   尤然先去保安那儿瞟了眼应淮的学生证,回来后好奇倍增:“谢祈枝,他是谁啊?”   谢祈枝回答:“我哥哥。”   尤然惊叹:“你哥哥高学历大帅哥啊。”   谢祈枝没跟过去看,不知道他说的高是多高,按年份算一下估计是保研了,模糊“嗯”了一声。   尤然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既然是哥哥怎么谢祈枝见了他还一脸紧张的模样,像只被大灰狼踩住尾巴的小白兔。   等等……大灰狼和小白兔分明是两个物种,他们俩长得完全不像,说好的银发蓝眼混血帅哥呢?   他猛地顿住,碰了下谢祈枝的肩膀:“你说我像你哥哥是哪个哥哥?就是这一个?”   谢祈枝还没来得及否认,尤然抱着史迪仔兀自绽开了花,“你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吗?我要不好意思了。”   ◇ 第33章 讨厌   晚上,人文与艺术学院在操场组织合唱团的第一次排练。   尤然抢先一步,在学院老师拿歌单过来之前打着拍子带了一首《岁月神偷》,成功给自己拉满了票,把结训前的合唱比赛曲目换成了这首歌。   老师气得想捶他,却也拗不过全体学生的意见。谢祈枝抬眼,看到他站在老师的身后,笑眯眯地朝自己比了个耶。   谢祈枝意外发现,尤然唱歌很好听。他音色清透,尾音扬起时,有种说不出的干净与深情。   间奏期间,谢祈枝小声问他:“你以前学过吗?”   尤然反问:“好听吗?”   谢祈枝乖乖地点点头。   尤然笑了,朝他眨眨眼睛:“是不是要爱上我了?”   真受不了这个人,谢祈枝立即与他拉开距离,不再搭理他。   排练结束谢祈枝打车回去,不知道趁他不在的时候,尤然传播了什么信息,下车看了眼手机,群消息冒出几十条,话题中心从今晚吃什么变成了谢祈枝家到底有没有银发蓝眼的混血帅哥。   高三开家长会的时候,展信佳见过谢执蓝,只要和尤然对一下就知道他俩碰上的是相貌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问题来了,为什么他的几个哥哥长得两模两样,谢祈枝和他的哥哥们也两模两样?   展信佳和尤然十分好奇,据说从不说话的橘猫头像也冒出来,跟着敲了一个问号。   谢祈枝卖关子:【因为】   展信佳:【因为?】   尤然:【因为?】橘猫:【?】   谢祈枝:【他们都是捡来的】   打完这行字,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抱着45cm的史迪仔玩偶进了电梯。快递到了,放在外面的柜子上,他一并拿了进去。   没过多久应淮也回来了,看到谢祈枝坐在客厅里拆快递。   他走到谢祈枝身后,低头看了一眼问:“这本书我不是有?你想看直接拿啊。”   谢祈枝仰起脑袋看他:“我又不知道。”   应淮抬腿正要走,听到他的话回过头,反问:“你不知道?”   谢祈枝坚持说:“不知道。”   应淮看了他几秒,眼神很直接,盯得谢祈枝心里发毛,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偷溜进去过。   应该不会啊,应淮家里没有装监控,总不能是闻出来的吧?他的鼻子有这么灵吗?又不是狗。   应淮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间,没过多久,浴室传来水声。   谢祈枝把书放回自己房间,也去洗了个澡。   带回来的史迪仔玩偶还没有安置,谢祈枝擦着头发出来,看到应淮站在客厅。   他的手按在史迪仔毛绒绒的蓝脑袋上,半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谢祈枝还未出声叫他,就看到他拍了下史迪仔的后脑勺,史迪仔啪叽一下躺倒在沙发上。   谢祈枝:“……”   他走过去问:“你干什么?”   应淮却反问他:“你怎么带只小的回来?”   谢祈枝说:“我就买了小的呀。”   他弯腰把史迪仔摆正了,居中放在两个沙发靠垫之间,应淮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忽然问:“你那个发圈呢?送人了?”   “什么发圈,我又不扎头发买那个干嘛?那是窗帘扣,我帮同学带的!”谢祈枝认真强调。   应淮没说话,偏了下头。谢祈枝觉得奇怪,抬眼撞见他眼睛里的笑意才反应过来,他知道那是窗帘扣,是故意这么问的。   好无聊的人!谢祈枝瞪着他问:“你怎么跟尤然一样——”   应淮打断问:“尤然是谁?”   谢祈枝一愣,还未答话,就听到他说:“下午那个蓝毛?”   谢祈枝眨了眨眼睛,心想:我就说蓝头发是个显著特征,第一面先记长相的尤然才不正常。   为这共同点,他倏地消气了,弯了弯眼睛说:“是啊。”   应淮垂眼对上他笑盈盈的眼睛,平淡地问:“和他出去玩很开心?”   谢祈枝想了想说:“是挺开心的,我以前都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玩过。”   应淮哦了一声,弯腰拾起谢祈枝滑落在沙发上的毛巾,罩在他湿哒哒的脑袋上揉了揉,“水滴地板上了。”   他俯身凑近的瞬间,谢祈枝下意识屏住呼吸,全身都紧绷起来,僵硬地盯着眼前微敞的睡衣领口看。   应淮也刚洗完澡,暖烘烘的热气和沐浴露的气味簇拥过来,明明是差不多的气味,却薰得谢祈枝大脑一片空白,脸颊逐渐染上绯红。   他循着本能往后躲,被应淮按住了后脑勺。   “你躲什么?”   谢祈枝没敢抬头,他比应淮小了一圈,整个人都罩在他的阴影底下,垂着脑袋不说话,伸手按住自己的毛巾,一边抗拒似的推了推应淮的手。   应淮没留意他不自然的反应,揉了几把就放手了,说:“那你自己擦。”转身回了卧室。   房门合上的时候,谢祈枝扯下毛巾,一脸惆怅地坐在沙发上。   十分钟后,哥哥来电。   他直截了当问:“应淮说你现在跟一个蓝毛非主流混在一起?”   谢祈枝凭直觉推断蓝毛是应淮原话,非主流是哥哥臆断的,生气地说:“谁是非主流?你没见过就不要乱猜,那是我同学!他人很好的!”   哥哥嗤笑一声:“我还不了解你,你从小就只看脸,能分清楚什么好人坏人?你觉得最好看的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祺祺,那个蓝毛是哪儿人什么情况你——”   谢祈枝被他说中了心事,蓝毛好不好看他看不出来,但应淮确实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看的。   他恼羞成怒,不等哥哥把话说完,直接将这通电话挂断了。   夜凉如水,他的心情却很烦躁,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他绕着客厅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回到沙发上坐下,捧起个马克杯,咕咚咚灌下整杯水。   放下杯子后,他看了眼和自己并排坐在一起的史迪仔,决定就让它坐在这里,不把它送给应淮了。   他都能猜到应淮和哥哥闲聊时轻松自在的语气,再邀功似的提起下午碰到自己和尤然被拦在松大外面,他好心用自己的学生卡把他们放进去……   不然哥哥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会知道什么蓝毛?   应淮这个人,看起来生人勿近,和哥哥藕断丝连的时候,居然还能插空过来撩拨自己?好讨厌。   第二天是周末,谢祈枝睡醒才发现整个房子就剩自己一个人,应淮一早就出门了。   他来到客厅,看到昨晚还好端端的史迪仔又脸朝下趴在沙发上。   这么无聊的事,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更讨厌了。   ◇ 第34章 【哥哥,我对你很失望】   关机一晚上,手机重新开机,不出预料,哥哥生气了,打不通电话后转为给他发消息。   谢祈枝往上翻,看到第一句就是【谢祈枝,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他不再是小孩子,不会一听到哥哥喊自己大名就惴惴不安,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哥哥自从工作以后人就变了很多,空闲少了,脸上的笑容少了,与自己的相处时间就更少了。   谢祈枝不想责怪哥哥,就只能迁怒给他的工作,上班真是害人不浅。   只是无论是找二哥的事还是和应淮重逢,哥哥都把他隔离在外,不让他参与,也不告诉他情况进展,好像他们两个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他有自己的理由,那谢祈枝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现在呢?   自己明明只是在正常交朋友,哥哥却仍当他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莫名其妙就开始逼问他尤然的来历身份,尤然是很坏的人吗?他会杀人放火吗?和他交朋友就代表自己也要误入歧途了吗?!   哥哥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以为自己是封建大家长吗!   如果自己能理解哥哥,那哥哥为什么不能试图理解一下自己呢?   谢祈枝再一次把史迪仔摆正放好,盘腿坐在旁边,皱眉苦思,打算从三个方面阐述,让哥哥对尤然改观。   第一,从病情出发道德绑架哥哥,让他尊重弱势群体——我是CF患者,尤然有哮喘,在一定程度上我跟他是同类,一起出去的时候他还会制止别人在公共场合吸烟,提醒我要戴口罩,他很照顾我的;第二,从事实出发赞扬尤然,让哥哥知道自己对尤然的好感基础其实来源于他——尤然性格很好,外向有趣领导能力强唱歌也好听,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觉得他和哥哥你有一点像;第三,抨击哥哥的主观臆断和偏见,督促他及时改正自己的错误——蓝毛怎么了?发色是你判断一个人好坏的依据吗?你这样和以前那些因为我长得不一样就孤立我的男同学有什么区别?   哥哥,我对你很失望,你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吧。   一大段消息发送出去,谢祈枝放下手机,又想起了应淮。   对尤然心存偏见的哥哥固然有错,那打自己小报告的应淮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吗?   八点整,应淮采购回来,大包小包的蔬菜和肉还没放下,就迎上来一只咄咄逼人的谢祈枝。   “尤然的事是你说的吧?你为什么要跟我哥哥告状?”   “谁告状了?你的早餐。”应淮分出一个纸袋扔到谢祈枝怀里,越过他往冰箱走。   谢祈枝掏出包子咬了一口,低头看了眼馅料说:“我现在不喜欢吃奶黄包了。”   应淮的声音传过来:“下次早点说。”   谢祈枝:“你又没问。”   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能吃,谢祈枝大口咽下去,跟上前再一次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哥哥告状?”   “说了没有。”应淮半蹲下,懒得陪他磨叽,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了丢给谢祈枝,“自己看。”   谢祈枝愣了愣,连忙接住才没让他的手机砸地板上。   应淮这个人有时候真挺奇怪的,睡觉习惯反锁门,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走来走去,很注重隐私的样子,但是几次直接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他,不怕他乱翻看到一些不该看的吗?   他的联系人不少,只是堆积了好多红点,压根没打开看。   谢祈枝往下翻,找到了哥哥的头像,应淮没给他备注。中间夹了几个不认识的人名,再往下就是谢祈枝自己,备注是【祺祺】。   如果不熟悉应淮,他一定觉得小名很亲近,现在只会想多半因为【祺祺】在输入法里排在【谢祈枝】的前面,他懒得往后翻了。   谢祈枝在餐桌旁坐下,点开了他和哥哥的聊天记录。   真实情况与谢祈枝的想象存在一些出入——他们之间的对话很短,只占了半个多屏幕。   哥哥发起对话,问应淮谢祈枝的身体状况,换季他容易过敏起疹子,刚到松城会不会水土不服,餐后有没有吐过……   应淮:【不会,没有】   哥哥又问谢祈枝适不适应大学生活,担心他会被孤立,能不能交到朋友。   应淮:【交到一个蓝毛】   哥哥:【什么蓝毛?】   应淮:【你弟弟说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哥哥:【什么???我找祺祺问清楚】   应淮塞满冰箱后起身过来,抽回手机,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祈枝:“他问,我答,有问题吗?”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嚣张的气焰一下弱了下去,没有吭声。   应淮又问:“他打你电话了?”   谢祈枝点点头。   “问清楚了?”   谢祈枝抿了抿唇角,亲眼目睹哥哥有多关心自己后,他愧疚得无以复加,垂着脑袋弱声说:“我挂掉了,然后关机了。”   应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可是那一大段消息已经发出去了,撤回都来不及,谢祈枝根本不敢想象着急了半宿的哥哥睁眼看到一条:   【哥哥,我对你很失望,你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吧。】   他会是什么心情……他还能是什么心情?!   肯定觉得自己养大了一只白眼狼啊!   啊啊啊啊啊啊这要怎么办——谢祈枝发愁得要命,连打开手机看一眼哥哥有没有回复的勇气都没有了。   应淮打量着谢祈枝愁眉苦脸的表情,事不关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身走了,没走两步被一只小尾巴缠上来。   谢祈枝摇晃他的手臂:“应哥,你帮帮我。”   “帮你什么?”应淮好笑似的垂眼看他,“给你和你的小男朋友求情啊?”   “什么男朋友?我哪来的男朋友?”谢祈枝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了,他把应淮推到客厅,鼓起勇气解锁手机。   仍是那一大块绿框停在那里,哥哥没有回复……   没有回复比劈头盖脸骂他一顿更可怕。   看完他发出去的内容,应淮认真问:“你知道谢执蓝最讨厌别人对他说什么话吗?”   谢祈枝:“……什么话?”   “我对你很失望。”   谢祈枝啪的一下躺在沙发上:“我死了。”   应淮吓唬完小孩,顺手理了理他揉得乱七八糟的额发,还有闲心开他玩笑:“你有工夫发小作文,还不如去找个男朋友呢。”   “你别再提男朋友了。就会看我笑话!”谢祈枝转头,恼怒地看着应淮,“你以为你没有责任吗?要不是你误导我哥哥,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应淮哦了一声,说:“怪我?”   谢祈枝看着他,又觉得怪到应淮身上很没有道理。他告诉哥哥的都是自己亲口说过的话,电话是自己挂的,我对你很失望是自己发的,和应淮有什么关系。   谢祈枝揉了揉泛红的眼睛,放下手,忧心忡忡地问:“哥哥以后都不理我了怎么办?”   应淮心想他哪舍得,就是因为谢祈枝盲目崇拜谢执蓝,从小到大都没顶撞过他,稍微冒犯一次才能吓成这样。   他不说话,谢祈枝心脏直跳,慌得七上八下的,又叫了一声:“应哥。”   应淮忽然问:“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谢祈枝怔愣了一瞬,不可以叫吗?   “你哥让你学的?”   谢祈枝老老实实说:“我自己学的。”   应淮说:“以后别学了。”   谢祈枝没听懂,应了声哦,垂着脑袋发呆,抬眼撞上应淮的视线,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才倏地反应过来,试探着改口:“应淮哥哥?”   应淮:“嗯。”   ◇ 第35章 祺祺领导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盯着应淮,他的脸上却全无破绽,倾身过来抽走谢祈枝的手机,点几下又递过来。   谢祈枝低头,看到屏幕中间的“哥哥”,瞪圆了眼睛,蜷起手指没敢接:“你打我哥哥电话干什么?”   “和他聊聊。”   谢祈枝立即说:“要聊你聊。”   应淮转头看着他,眉梢扬起来,眼中浮现起谢祈枝很熟悉的、想捉弄人的笑意:“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谢祈枝不服气地问:“你就没有不敢接别人电话的时候吗?”   “只有不想接的时候。”对方未接通,电话自动断掉了。应淮半点不犹豫,打了第二个,对谢祈枝说,“所以我一般不接。”   谢祈枝:“……”   原来哥哥说他故意不接电话装自己有事都是真的,这个惯犯终于承认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应淮问:“你自己不接还强迫我接?”   “你亲哥你怕什么?”这次打通了,应淮开了免提,手机凑近谢祈枝说,“别磨蹭,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就是直面问题。”   他想干什么谢祈枝完全阻止不了,只能用眼神谴责他。   但除此以外,谢祈枝忍不住有点羡慕应淮干脆利落、一点也不内耗的行事方式。   真酷啊,如果不是用在强迫自己上就好了……   哥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语气平和,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祺祺,你找我有事?”   “啊?哈哈,没什么事。”谢祈枝干笑几声,寒暄般问道,“哥哥您在忙什么呀?”   应淮好笑地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揪揪衣角、眼珠子动来动去、睫毛不停地眨,做口型问:“你和你哥不熟吗?”   谢祈枝没工夫和他斗嘴,动作飞快地打了下应淮的手臂,要他赶紧闭嘴,别干扰自己。   谢执蓝无视了他没话找话的问题,开门见山道:“你没事找我,我有事找你。”   “哥哥!”谢祈枝神情一凛,迅速滑跪,“我错了,你别生气。”   “不是我错了吗?”谢执蓝慢条斯理地问,“我对你的蓝毛好朋友有偏见,要反省自己改正错误,你有什么错?你做得挺对的啊。”   以往哥哥用这种气急反笑的口吻说话,谢祈枝无法应对,还能蹭过来撒个娇求他原谅,现在只能手足无措地对着手机,干巴巴地说:“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说清楚点,你做什么不是故意的?”谢执蓝语气和煦,温和地问,“挂我电话不是故意的?关机一晚上不是故意的?还是为了个认识没几天的蓝毛指责我不是故意的?”   这么听下来我真是罪大恶极。   谢祈枝迅速表明立场:“都不是故意的,我、我昨天晚上太困了脑子不清醒,真的!尤然在我心里绝对没有哥哥你重要——”   “你敢让他比我重要试试?”   “哥哥你别生气嘛。我不是告诉过你了,”谢祈枝解释,“我是因为尤然和你有点像才——”   “和我有点像?”哥哥冷笑一声,“和我像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哥真是气疯了怎么连自己也骂啊!   “不是——”沉默两秒,谢祈枝抑扬顿挫地说,“哥哥你最好了!不可以这么说自己!”   在说清楚了自己和蓝毛是同学、普通朋友,偶尔在一起玩,我不喜欢他,他只是人比较好对我也没意思后,谢祈枝终于把阴阳怪气的哥哥哄好了。   通话结束后,他长出了一口气,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绿色对话框下面,哥哥回复他了——哥哥:【收到,有问题祺祺领导再指示】   谢祈枝:【哥哥QAQ】   应淮默默眯起眼,出声问:“祺祺领导,中午想吃什么?”   谢祈枝被他一喊更尴尬了,面红耳赤地抬起头:“应淮你别乱叫!”   应淮看着他说:“有事我是应淮哥哥,没事我是应淮。”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隐约察觉出他的神色有些捉摸不透,还未张口说话,猝不及防被应淮按住肩膀推倒在沙发上——他的小臂横在谢祈枝胸前,后背被迫贴上他,可以清晰感知到身后属于男人的体温与心跳。   谢祈枝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却怎么都掀不开,也起不了身,只能仰起脑袋,看着应淮朝自己低下头,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谢祈枝被他按住乱揉了一通,又在发顶拍了两下,这才松开谢祈枝,起身走人。   谢祈枝挣扎着给他弄出了一身汗,肢体是热的,残留着不太自然的触感,流经脖颈与手臂的血管汩汩地跳动着。   他爬起来,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瞪向前方走远的背影,恼怒地喊:“应淮,你是不是有病?”   “没病。”应淮不紧不慢地回答,“但我是大坏蛋。”   虽然还在生应淮的气,但应淮做的午饭谢祈枝还是要吃的。   他看不出应淮厨艺如何,他学做饭应该是家里破产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之后的事了,但桌上的四菜一汤称得上色香俱全。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会啊。谢祈枝夹了一筷子土豆炖牛腩,故意挑刺说:“你做饭没有我阿姨好吃。”   “是嘛。”应淮平淡应道,“那别委屈了祺祺,回去找你阿姨做。”   谢祈枝:“……”   他怎么也阴阳怪气起来了?   谢祈枝看应淮几眼,见他除了这句话并没有其他反应,很没骨气地坐着吃干净了,吃完气就消了,还主动收拾好碗筷拿去洗。   下午下了场雨,淅沥声中,有只小黑鸟闯进露台,摊开了淋湿的翅膀,像是在歇脚。   谢祈枝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被鸟叫声惊醒,走过去,隔着推拉门观察它,小声问坐在不远处看文献的应淮:“那是什么鸟呀?”   应淮看了一眼,说:“乌鸫。”   “哪个冬?”谢祈枝问,“我二哥那个吗?”   “东方的东,东鸟鸫。”应淮头也不抬道,“你二哥不叫鸟名。”   谢祈枝回过头问:“你知道我二哥吗?”   应淮说:“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只知道名字。”   谢祈枝在地板上坐下,隔着推拉门看着那只小乌鸫发呆,鼻尖几乎要抵到沾满水汽的玻璃上。   直到雨停,乌鸫振翅飞走了,他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不知道我二哥现在在哪里。”   应淮抬起眼,刚接到谢祈枝时,他还因为他二哥的事和谢执蓝闹别扭,此刻又无端伤感了起来。   他看着谢祈枝,随口说:“乌鸫和麻雀一样,属于小区溜达鸡,你想看到处都是。”   “我又不可以碰鸟。”谢祈枝说。   野生的鸟类身上会携带大量致病细菌,任何一种都可能危及他本就孱弱的生命。   应淮没说话,谢祈枝却忽然回头,问他:“小刀现在在哪?”   他眼瞳清亮,灰蓝色的眸子里有种懵懂的澄澈,是和很多年前一样未曾更改的模样。   应淮安静看了他片刻,低下头又看起文献,没有答话。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从他的沉默里感知到什么,轻轻叫了他一声:“应淮哥哥,你的小狗还在吗?”   “不在了。”应淮说。   他答得很快,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让谢祈枝无从揣摩他到底会不会难过。   ◇ 第36章 反锁的门   “是因为——”   “肝衰竭,一直吐血吃不下东西,治不好又不肯咽气,打针安乐死了。”   那边没再传来任何声响,应淮抬头,看到谢祈枝睁圆了眼睛,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应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改口说:“吓唬你的,这也能哭?”   谢祈枝执着地问:“那小刀还活着吗?”   “岁数到了,在它的狗窝里上天堂了。”应淮问,“我这么说你好受点没?”   谢祈枝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到应淮身后,隔着单人沙发倾身搂住他的脖子。   他穿了件单薄的短袖衬衣,手臂被空调风吹得有些凉,缠上来的时候,应淮似乎愣了一秒,平板从左手滑到腿旁,没有拿起来。   谢祈枝低下头,可以嗅到他衣领后淡淡的香味,或许属于衣帽间里那些深色香水瓶里的一种,带着清爽的柑橘和白雪松的味道。   谢祈枝小声问:“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很难过?”   应淮没有回答,虚握住他的手腕,只在拇指和食指用了点力度,当作提醒:“松手。”   从谢祈枝的角度能看到应淮乌黑的眼睫毛低垂下来,辨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谢祈枝叫他:“应淮哥哥。”   覆着薄茧的指尖磨过细白的皮肤,压在手腕跳动的脉搏上。应淮握住他的手腕,不容抗拒地移开了他的手,回答说:“不会,我早就习惯了。”   从应淮拎开他的手,到谢祈枝看着他起身走开,外面的雨渐渐大了起来。   明明情景迥异,谢祈枝却仿佛又一次面对着那扇被反锁上的门。   那是唯独属于应淮一个人的空间,他并不愿意与谢祈枝共享。   作为合唱团的一员以及后勤部储备力量,被问到都有谁会用相机的时候,谢祈枝当仁不让举起手。   于是整个上午,他和其他几名举了手的同学一起穿梭在方阵之间,给不同连队抓拍各种照片。   十一点整,雷阵雨突然降临,大部队集体转移到礼堂和体育馆里避雨。   谢祈枝的照片也拍得差不多了,怕单反进水,他摘下帽子用它裹住机身,一路小跑分别还了SD卡和单反。   再下楼时,银色闪电直劈而下,照亮了整个天空,黑云压抑,雨势更加猛烈了。   他在一楼的休息区坐了一会儿,看短时间内没有要停雨的意思,只能找尤然和展信佳求助:   【你们在哪?我被困在教学中心了[哭泣]】   展信佳:【餐厅二楼,我有伞,派尤然过去接你】   尤然:【我来了我来了[墨镜]】   谢祈枝:【一楼休息区等你@尤然 感恩!】   展信佳:【[照片]】   展信佳:【砂锅米线吃不吃?我现在在排队】   谢祈枝:【吃,不要花生不要蛋不要辣】   展信佳:【[ok]】   三个人会合,砂锅米线也端上桌了。   “尤然不是去接你了,怎么头发都湿了?”展信佳从小包里翻出纸巾,帮谢祈枝擦头上脸上脖子上的雨水。   “还相机的路上淋了点雨。”谢祈枝抓了抓潮湿的头发,“还很湿吗?我在一楼吹了会儿风,以为很快就能干了。”   展信佳问:“那里还能吹风?”   尤然拿起筷子,点了点谢祈枝说:“我到的时候看到他站在空调前面。”   展信佳说:“你不怕着凉啊?”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应该不至于吧?”   尤然已经开吃了,插空说:“我问他要不要去我宿舍洗个澡换身衣服,他也说不至于。”   谢祈枝只能实话实说:“你宿舍好远,我饿了。”   吃饭间隙,展信佳突然提起来,她周六去了趟图书馆,看到尤然在那儿整理图书;周日去附近一个琴行,又看到尤然在那里教小朋友弹吉他……   谢祈枝也举手说:“我今早去便利店买水也碰到他了,他说他在兼职。”   展信佳托腮看着尤然:“你好像那种贫穷人设的日剧男主哦,没日没夜到处打工。”   尤然当即声明:“我不穷,我只是有额外的开销,不想向家里要钱。”   展信佳问他要做什么,尤然却不说,转移话题问起谢祈枝:“我看你每天打车来学校,家里给的生活费够用吗?”   谢祈枝夹着个香菇送进嘴里,咽下去后说了一个数字,尤然和展信佳两脸震惊:“好富有!大户人家!”   谢祈枝不知道正常标准是怎么样,对他们说:“我哥说,我少生几次病,照顾好自己就是给他省钱了。”   相比起吃饭交通买东西,他的医药费确实是最奢侈的一项支出。   听罢尤然眼睛都亮了,笑眯眯地问:“咱哥哥还缺一个异父异母、能照顾好自己的亲弟弟吗?”   展信佳在餐桌底下踢他一脚:“要点脸吧你。”   谢祈枝迟疑片刻,放下筷子说:“我先跟你说件事。那天我们不是出去买史迪仔了嘛,然后我哥好像误会我在和你谈恋爱,他——”   展信佳拆穿说:“要是有嫁入豪门的机会,他肯定不介意牺牲一下自己。”   “我是这种人吗?”尤然不满,然后拨了拨刘海,故作潇洒地说,“我就不能真心喜欢谢祈枝?”   谢祈枝:“啊?”   展信佳朝尤然翻了个白眼,和谢祈枝说:“他发神经,你别理他。”   “你们先听我把话说完,”谢祈枝看了眼尤然,给他打预防针,“你也别激动。”   尤然一脸正色:“我相当冷静。”   “那就好。”谢祈枝说,“我哥哥很讨厌你,警告我离你远点。”   展信佳“哎呀”一声,差点笑出了声:“有人梦碎了。”   尤然:“……”   他捂着心口,佯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太伤人了,谢祈枝你下次说话能不能委婉一点。”   谢祈枝点点头:“好的。”   吃完饭,谢祈枝的头发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但是下午风大雨大,天气凉,尤然回宿舍带了件运动外套给他披上。   回家之前,谢祈枝又脱下来还给他,思忖后问:“我是不是应该洗了之后再给你?”   “没事。”尤然接过说,“然哥不嫌弃你啊。”   “那我走啦,拜拜。”谢祈枝朝他们摆摆手,往校门方向走。   尤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展信佳:“他说他哥哥讨厌我,是哪个哥哥啊?有钱的还是在读博的?”   展信佳拍拍他的肩膀:“自信一点,说不定两个都讨厌你呢。”   尤然:“……”   展信佳:“毕竟他连你的衣服都不敢穿回家。”   尤然:“可是……我真的是一个好人来的。”   谢祈枝到家,房子悄无声息,应淮又不在。他最近好像很忙,走的比谢祈枝早,回家比谢祈枝晚,谢祈枝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人了。   刚坐下喝了杯水,胃部一阵痉挛,他跑去卫生间吐了一次,把中午吃的饭吐了个干净。   他心里顿时警觉起来,第一时间去洗了热水澡,吃带预防功效的感冒药和肠胃药,可是夜里还是发热了。   凌晨一点,应淮把他喊醒,谢祈枝只觉得口渴得厉害,坐起来叫他:“应淮……”   声音一出,喉咙越发干涩了。   应淮“嗯”了一声,抬手摸他额头的温度,拿出温度计,让他自己量一下体温。   谢祈枝脑袋有点混沌,不知道是梦中忽然被叫醒的缘故,还是发烧造成的迷糊。   他眨了眨眼睛,看到应淮就坐在自己床边,眼睫柔软低垂,身影被昏黄的台灯照亮,影子拉长,投射在浅黄色的被子上。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以前也这样进来过,来看我的状况吗?   应淮不知道他呆呆的在想什么,叫了他一声:“谢祈枝。”   谢祈枝猝然回神,应了声哦,把体温计给他。应淮接过,拿到台灯底下看。   “38.6℃,接近高烧。”他说,“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 第37章 “和我喜欢的人。”   急诊科。   应淮陪谢祈枝做血常规,排在他们前面的也是一个半夜发高烧的小女孩,抱着妈妈的腿不敢伸手。   女人温声细语地哄她:“宝宝不怕啊,就一下,绮绮是最可爱最勇敢的小孩。”   叫绮绮的女孩仰起脑袋,抽抽搭搭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很可爱?妈妈你看到我的小虎牙了吗?”   女人抱着捂着手指头默默流眼泪的小女孩离开了,谢祈枝走上前,伸出自己的右手。   应淮垂眼,看着医生往他指尖戳了一下,缓缓沁出血珠。谢祈枝没敢直接看,转开脑袋,冷不丁听到应淮的声音。   他说:“祺祺也是最可爱最勇敢的小孩。”   谢祈枝一愣,笑起来问他:“那我有小虎牙吗?”   “张嘴我看看。”   谢祈枝听话地“啊”了一声。   应淮拍拍他的脑袋:“你有小狗牙。”   什么啊。谢祈枝按着棉签,腾不出手揍他,只能生气地看他一眼。   血常规之后是肺部CT,等检验单至少要半个小时,谢祈枝太困了,支着脑袋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应淮接水回来,用塑料杯贴了一下他的脸:“醒醒。”   谢祈枝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接过喝了一口,疑惑地问:“你都不会困的吗?”   应淮说:“我又不像你,一天要睡满12个小时。”   “那是我12岁以前的事情了。”谢祈枝打了个哈欠,声音模糊,“再说了,你那个时候睡的比我少吗?”   应淮没有搭理他。   谢祈枝心想:反驳不了就是默认了。   应淮抽走他的空塑料杯一起扔掉,谢祈枝低头咳嗽了几声,等应淮坐下来,脑袋一歪靠在他肩上。   “你会告诉我哥哥吗?”   “你想告诉他吗?”   “不想。”谢祈枝眨了眨眼睛,轻而缓慢地说,“我感觉没多大事,我都能猜到医生会给我开什么药,又有一堆抗生素,我现在都要耐药了,到冬天很容易过敏的……”   应淮问:“已经这么懂了?”   谢祈枝嗯了一声,薄薄的眼皮合住,对他说:“上高中的时候,我在生物书上看到过关于我这种病的内容。那一节课上,老师说得CF的人不管是男还是女,大部分都会丧失生育能力,他们不会拥有后代。”   应淮没有说话,安静听着他说:“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按照自然界优胜劣汰的规则来说,我是不是就是那种注定要被淘汰掉的劣势基因,偶然造成的失败品。不然为什么……”   为什么之后是什么,谢祈枝没有往下说。应淮低头,看到他的眼睫毛扑簌眨了一下,末端凝着一点微小的亮光。   他没有在等应淮的安慰,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自顾自地往下说,“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想活下去。”   “应淮,我想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得久一点,去做所有普通人都会做的事情。”   应淮回大厅打印检验单,导诊台附近一个面色黑红浑身酒气的男人侧躺在推床上,头一歪吐了。满地污秽,引起几个带孩子打针的大人的不满,叫着护士。   值班的护士过去收拾残局,男人闭着眼睛说胡话,一会儿是“喝啊”“看不起我”“我有儿子”,一会儿又骂骂咧咧地叫着“小混蛋”“畜生玩意儿”。   护士叫他:“李五德,你家属来了吗?”   “来、来了。”男人含含糊糊说,“我有儿子。”   话音刚落,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大步走进大厅,环视一周,直奔李五德的推床走去,声音沉得近乎冷血:“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李五德眯缝着眼看清来人的面目,露出笑容叫他:“儿、儿子——”   男生一脚踹在推床上,滚轮滑动“砰”地撞上了墙壁,李五德被撞得又欲作呕。   “干什么啊?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护士急忙制止,面对男生说,“你是李五德的家属是吧,做检查之前先去缴费。”   男生毫无反应,一脸冷漠地问:“做什么检查?有这个必要吗?”   李五德一听也急了,骂道:“畜生玩意儿,你真想我死吗?我要是死了,你妈吃什么喝什么?她还有活路?”   男生看着他的脸没说话,影子投在地上,暗淡得像一株近乎枯萎的植物。   应淮从机器里拿出检验单,低头翻看了一会儿,转身便走了,而他身后的闹剧还在继续——   “你没钱就去找你姐姐,你姐姐有。”   “喝成这样了还记得我姐姐?我哪儿还有姐姐?”男生嗤笑一声问,“我姐姐不早在你要卖掉她的时候就都跑了吗?”   问诊的结果和谢祈枝推断的差不多,医生给他开了抗生素和其他的药,只是看过他的肺CT图像后,要他白天再来医院一趟,去呼吸内科继续长期的雾化治疗。   离开医院,应淮开车回去,谢祈枝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乌浓的夜色发呆。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谢祈枝转过头,问应淮:“你今天是几点回来的?”   “没看几点,”应淮说了个大概的时间,“叫醒你之前一个小时吧,怎么了?”   谢祈枝皱眉:“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吗?”   应淮不习惯被人问自己的时间安排,却没表现出不悦,反问他:“很晚吗?”   “很晚。”谢祈枝问,“你最近在忙什么呀?是不是很累?”   “待在实验室。”应淮说,“不算累。”   “骗人。”谢祈枝凑过去,近距离端详他的脸,“你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应淮笑了一下,抵着他发热的额头把人推了回去,问他:“被谁害的?”   谢祈枝眨眨眼睛:“我吗?”   应淮说:“做实验不累,半夜陪你去医院比较累。”   谢祈枝有些丧气地“哦”了一声,忽然又听到他说:“所以,祺祺,下次不要生病了。”   谢祈枝安静几秒,乖巧地点点头:“嗯,我尽量。”   过了十几分钟,车在一个红绿灯前面停下。   应淮侧头看谢祈枝,他一路上困得不停打哈欠,却强撑着没有睡着,默不作声地看着道路两侧关闭的商铺与闪烁的灯光,偶尔咳嗽几声,咳嗽完就喝水,喝完继续瞧着寡淡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淮叫了他一声,对他说:“困了就睡,到了我叫你。”   “你都熬一天一夜了,我怕你也睡着。”谢祈枝又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说,“然后砰的一声,我们一起上天堂了。”   应淮挑眉看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啊,”谢祈枝看着他,“这样的话,我哥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应淮:“嗯。”   “不对,”谢祈枝想了想,“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应淮完全不懂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便没有作声。   谢祈枝扭过头,又问:“你还喜欢我哥哥吗?”   红灯变绿了,应淮目视前方,不解地问:“你怎么总想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能因为——”谢祈枝停顿几秒,缓慢开口,“我想谈恋爱了吧。”   应淮没有转头,只听到谢祈枝语气困倦,带着点哑,慢慢地说,“我想试试像个普通人一样,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去游乐园玩,在我生病的时候陪着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会安慰他。拥抱、亲吻,还有别的什么……唔,暂时就这些。”   深夜的风呼啸涌过,将路旁的树吹得哗哗作响,从半开的车窗扑打进来。夜色浓稠寂寥,道路宽阔,前方一览无余,仿佛全世界都被吞没在漆黑的睡梦之中,唯独他们两个人还醒着。   应淮关了窗,在车窗缓缓上升时问他:“你想和谁在一起?有人选了?”   语气平静,毫无波澜,谢祈枝却没有听出来。   他侧过头,瞳仁亮莹莹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应淮,雀跃而又认真地说:“嗯,和我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说】   发现一些很短的句子只是改一个标点符号都会导致这段的弹幕被清空,我没有删过,但是要给修文后被清掉弹幕的宝宝滑跪道歉orz   ◇ 第38章 “我是小偷我跟你姓”   应淮只是嗯了一声,对谢祈枝说:“挺好的。”   侧面有车经过,明亮的大灯一晃而过,他的半边脸笼在光里,浓黑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单纯觉得乏味,神情兴致缺缺。   谢祈枝看了他半晌,坐回去,安静看着前方无限延伸的路灯,没再说别的。   回到家,应淮说他白天有个研讨会,让谢祈枝睡醒以后自己去医院。   谢祈枝点点头说好的,他一个人没问题,这个夜晚就这样结束了。   入睡前,谢祈枝辗转反侧,半宿没睡着。   他依稀察觉到自己心里并不坚定,随着应淮的态度而起伏不平。   应淮应该挺喜欢自己的,但喜欢的程度是多少谢祈枝总是摸不准,时而高一些,时而低一些。   它或许有一个区间值,大于那些他无所谓的、漠不关心的、被他归为别人的全部,小于他的睡眠、他的小狗、他的情绪与伤痕,他懒于向自己解释的所有事。   第二天,谢祈枝向辅导员请了假,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   他很熟悉自己的治疗过程,熟悉自己要怎么做能让身体稍微舒服一点,但熟悉并不能给他丝毫可以掌控这种病的信心。   和医生护士沟通的时候,对方偶尔会露出一种微妙的,同情之中带点鼓励的表情,谢祈枝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他不可能变得更好了。   这就是CF这种病最痛苦的地方,他可以通过积极参与治疗、规律服药,通过体能训练、健康的作息和饮食让自己在一段时间内得到提升,但是一旦感染又是生死挣扎,命悬一线,以前的坚持全部功亏一篑。   那要怎么样才能预防感染?   没人能给他答案,就算把他关进无菌房里,也无法让可能性彻底归零。   从医院大楼出去,手机响了一声,尤然在群里找他。   尤然:【你请一天假,全世界都在问我那个白毛小孩去哪儿了】   展信佳:【我这边也一样】   谢祈枝:【哈哈哈哈】   展信佳:【你还笑,以后你再想翘课就难咯】   谢祈枝:【你们俩不难吗?】   展信佳:【我们等掉了色,剪一剪就融入人群了,你可是原生发色[摸摸头]】   谢祈枝:【其实,我从小就想染个黑头发】   尤然:【染出来的黑色能好看吗】   展信佳:【让他去染,等他的白毛长出来一点,我们就能看到一个行走的巧克力脆皮雪糕了】   尤然:【可以,很酷】   谢祈枝:【喂】   没等谢祈枝想出来话反驳展信佳,一个小个子从侧方过来,撞了他一下。他怕小个子摔跤,随手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伸手扶住小个子。   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长着张初中生的脸,不知道撞到哪儿,抓着谢祈枝的手臂不停喊疼。   谢祈枝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没有留意到他朝自己后方使了个眼色。   医院门口,树荫下一个穿帽衫的男人径直过来,与谢祈枝错肩而过,谢祈枝下意识回头看他一眼,只看到他把什么东西揣进自己帽衫的口袋里。   紧接着,初中生也不喊疼了,撒开谢祈枝的手臂,往另一个方向拔腿就跑。   谢祈枝看着他跑开的背影,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却想不出来,直到伸手一摸口袋——他的手机被人偷了!   初中生站在自己左边,不可能拿到右边口袋里的手机还不被发现,肯定是那个穿帽衫的男人偷的。   男人跨坐在一辆共享电动车上面,一边扫码一边警惕抬头,正好与谢祈枝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心里一紧,在谢祈枝追过来的时刻拧着车把手就要跑。   忽然,有个男生动作更快,在谢祈枝追上来之前,一脚踹在刚启动的电动车车身上。   男人失去平衡往侧边摔,哗啦啦弄倒了一整排的共享电动车。   他嘶了一声,抬起头,对上男生口罩上方一双漆黑的眼眸,抽出被压住的腿,忍痛跑了几步,又被男生揪住衣领按倒在人行道上,冷声说:“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   男人没回话,直接一拳揍在男生腹部。   男生吃痛,手上一松,两个人立即扭打在一起,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的注意,询问谢祈枝发生了什么。   谢祈枝立即说:“我的手机被他们偷了,可以帮我报个警吗?”   有个阿姨说:“我给你打电话。”   男人一听已经报警了,掀开男生爬起来,将手机往地上一扔就跑远了。   男生捂住腹部,弯腰拾起手机,还给谢祈枝:“这人傻逼吧,偷一个老外,出警的速度都比别人快。”   谢祈枝却没接,平淡地说:“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你中文还挺好的。”男生抓了抓头发说,“你报了警就自己在这儿等呗,叫他们调监控抓小偷,我有事,没空在这儿陪你。”   谢祈枝说:“你也别走,和我一起等。”   男生一愣,从他漠然的态度里感觉出不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看着谢祈枝问:“你什么意思?”   谢祈枝微微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我怎么知道你跟小偷是不是一伙的?”   “行,我他妈自找的。”男生被气笑了,抓着他手机的手指点了点谢祈枝的脸说,“我是小偷我跟你姓。”   十几分钟后,两个人一起附近的派出所做笔录。   “姓名。”   “谢祈枝。”   “李熠。”   “年龄。”   “18。”   “19。”   “都是学生?”   “我西明大学的,今年大一。”   “我不是。”   “你工作了?在哪上的班?”   李熠说了一个奶茶店的名字。   “去医院做什么?”   谢祈枝:“看病。”   李熠不耐烦地说:“我爸住院,给他送饭。”   两个人把被偷的经过和追上去拿回手机的经过全部说完,询问笔录差不多做完了,他们各自签好字,留了电话号码。   谢祈枝旁听完李熠的回答就已经清楚自己误会他了,可是谁让他出现的时机这么巧?   但凡周围没有围这么多人,或者自己没有选择报警,他都有可能装作要帮忙实际是阻挠谢祈枝,然后和小偷一起跑了;或者他把手机拿回来,却卡着不给,用好心帮忙做理由,讹谢祈枝一笔。   哥哥说过,出门在外,警惕一点总没有错的。   出了派出所已经是下午六点半,谢祈枝和李熠道歉,说:“不好意思啊,晚上我请你吃顿饭,就当是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李熠哼了一声,冷漠道:“咱俩熟吗?没这个必要吧?”   谢祈枝:“那你想怎么样?”   “想道歉,简单啊。”李熠抱臂说,“赔钱吧。”   谢祈枝:“……”   李熠抬起右臂,给他看自己手上的淤青和擦伤,又撩起短袖,露出自己小腹被揍一拳后留下的淤痕:“腿上的就不给你看了,我为了给你拿回手机,莫名其妙挨顿打,医药费总得赔我吧?”   谢祈枝自知理亏,点点头说:“好的。”   李熠又说:“我只请了今天上午的假,下午本来要上班的,结果给你弄派出所来了。店长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一直找不到理由,现在你送了他一个,我回去八成要被开除,误工费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赔不赔?”   谢祈枝“嗯”了一声,问他,“你要多少?”   李熠:“我看你手机也不便宜,就——”   谢祈枝:“五千?”   李熠:“八百。”   谢祈枝:“好的,我扫给你!”   李熠:“……”   ◇ 第39章 “再把我当小孩子…”   谢祈枝停了几秒,给李熠反悔改口的时机。   但李熠只是皱了下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口罩上方的眉眼张扬凛冽,黑与白界线分明而纯粹。   谢祈枝扫他的收款码时,他不错目地盯着谢祈枝看,看着他低头输入数字,反应平淡干脆得好像那不是钱,而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本身。   “转给你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谢祈枝抬起头,猛然对上李熠乌黑的眼睛,才察觉出他投向自己的目光十分古怪,但与诸如遗憾或者懊恼之类的情绪无关。   但凡尤然或者展信佳中的任何一个在场,他们都能告诉谢祈枝,这种眼神只会传递了一种信息,用语言形容就是:该死的有钱人,仇富了。   李熠瞥了眼手机的收款通知就息屏了,手机揣进裤兜里,懒得再搭理谢祈枝,撂下他大步往前走。   他穿着身半新不旧的薄T恤和牛仔裤,后脑勺的黑发发尾凌乱,透出一股疏于打理的不修边幅,弓着腰从一簇低垂的树荫下经过时,削瘦的背影在日暮余晖下像根饱经风霜的竹子,显得有些萧索。   谢祈枝像只被过度保护的家猫,对这样桀骜又可怜的流浪物种生出一种毫无来由的探索欲。   他看着前方高瘦的背影,追上前去,客气地问:“你现在去哪呀?”   顺路的话,他打车回家也能载李熠一程。   李熠却懒得再理会他,不冷不热地说:“走开,少来烦我。”   谢祈枝:“我只是想——”   李熠回头,半眯起眼睛,眼神露骨得像在打量一只行走的大肥羊:“实话跟你说,我现在真的很缺钱,再不滚我抢劫你了。”   谢祈枝当即往后退开几步:“好的,你慢走,拜拜。”   和李熠不算愉快地各自分开后,谢祈枝才有工夫回应尤然的呼唤。   尤然:【@谢祈枝 人呢?怎么没聊两句又玩消失】   展信佳:【你嚷嚷什么,人家还病着呢,午睡休息一会儿怎么了?】   尤然:【他都睡四五个钟头了,再不起晚餐要变夜宵了】   谢祈枝:【[叹气]】   尤然:【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拍拍]】   谢祈枝:【我手机给人偷了】   尤然:【什么!报警没有?】   谢祈枝:【有个路过的好心人帮我抢回来了】   尤然:【那就好,记得好好感谢人家】   谢祈枝:【我以为他是小偷同伙,把他送进派出所了】   展信佳:【啊?】   尤然:【你这……】   谢祈枝:【解除误会后,他让我给他赔八百块钱】   展信佳:【精神损失费是吧?】   尤然:【很合理】   谢祈枝:【派出所位置挺偏的,我想送他一段,他不领情】   展信佳:【不奇怪,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尤然:【很合理】   谢祈枝:【可是他恐吓我再不滚蛋就强奸我】   谢祈枝:【[大哭][大哭][大哭]】   展信佳:【神经病吧!哪来的恶心家伙[暴怒]】   尤然:【你现在在哪!没事吧!】橘猫:【?】   橘猫:【你没事儿吧?】   谢祈枝:【没事!我刚打上车,还有二十几分钟到家!】   橘猫:【。。。】   谢祈枝坐在车后座,正给橘猫头像发送过去一条好友申请,申请理由写着:【扫码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头像很眼熟,你是李熠?】   几分钟过去,好友申请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而四人小群里,依稀能找出夹杂在尤然的安慰和展信佳的一通输出之间,几条不起眼的系统提示——橘猫撤回了一条消息。   橘猫撤回了一条消息。   橘猫撤回了一条消息。   第二条申请理由:【是吧是吧,不然你在心虚什么】   橘猫回复:【你装什么外宾?我当时是这么说的吗?】   谢祈枝:【不是吗?我没听清楚呀,不然你跟他们解释一下,别被他们误会了】   橘猫:【。。。】   谢祈枝:【抢劫也说不出口吗[可怜]】橘猫:【滚】   谢祈枝站在电梯门前,对着手机露出微笑,后颈忽然一紧,有人捏了他一下,手指头冰凉凉的。   他回过头,看到应淮拿着杯冰咖啡,越过他按了电梯。   “电梯都没按。”他回过头问,“在干什么?笑得这么阴险。”   谢祈枝收起手机,一脸无辜地朝他抿嘴笑,仿佛是用眼神询问他:阴险是什么意思?这类形容词和我有关系吗?   谢祈枝不说应淮也不追问,抬手拨开他的额发,贴上额头问:“退烧了没?”   掌心仍然有点发热。   应淮垂眸,对上谢祈枝灰蓝色的眼睛,那双细绒绒的眼睫毛眨了眨,然后望着他点点头。   电梯到了,应淮走进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方盒子递给谢祈枝:“拿去玩。”   盒身上印着一株他不认识的蕨类植物,谢祈枝问:“是什么?”   应淮说:“玩具。”   “不要。”他立马塞回应淮手里。   应淮偏过头问:“怎么了?”   谢祈枝不太高兴,面无表情地说:“我又不是你儿子。”   应淮笑了起来,这才告诉他:“植物盲盒,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笑什么啊,谢祈枝依旧不想要。   可东西已经送出去了,应淮并没有要收回的意思,抬腿走出电梯,指纹解锁进了门。   讨厌,又不理我。谢祈枝跟在应淮身后,暗戳戳地踩了几下他的影子。   应淮一进家门就去洗澡了,谢祈枝等了一会儿,刷好友动态的时候看到展信佳开了匿名提问箱,他想了想,发了一个匿名问题。   随后扔下手机,悄无声息地推开那扇半掩着的房门。   水声早就停了,谢祈枝原想问应淮有没有吃晚饭,却看到他靠在窗边的小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应淮一定很累了,连谢祈枝踩着拖鞋啪嗒嗒走到他跟前都没有发觉,阖着眼皮,呼吸和缓,眉眼间有种不轻易现于人前的疲倦和懒惰。   他刚洗完澡,黑发仍是湿的,压在沙发的那一侧有几缕掀起来,像是长了个小犄角。   谢祈枝几乎能想象出来应淮睡醒以后头发乱翘的滑稽样子,于是善心大发地将那个犄角解救出来。   短短的黑发缠在他细白的指间,他捋了几下就收回手,指尖沾上点潮湿的水汽。   谢祈枝看着应淮,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能睡得久一点,三个小时,五个小时,七个小时……至少在这个时刻,是他俯视应淮,他对应淮寻开心,而不是反过来。   指尖触碰到他的眉心,经过挺直的鼻梁,一路往下是鼻尖和人中,最后停留在柔软的嘴唇上。   谢祈枝盯着那里,不知道哪里开始泛起痒,他收回手,用力攥住了手指。   紧接着,单手撑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他缓缓俯下身。   距离明明没有拉近多少,谢祈枝却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脏没来由地砰砰直跳,像在做贼。   发痒的地方忽然变得明确,喉咙里的异物感不容忽视,甚至没有留给他逃离犯罪现场的机会。   “阿嚏——”   他打了个喷嚏,然后一头撞在应淮下颌骨上,几乎是以跪下的姿势埋进他怀里,跪坐在他双腿之间。   应淮睡得再沉也被这动静折腾醒了。   腮帮子疼,他看着眼前一脸紧张无措的罪魁祸首,又瞥了眼他磕到发红的额头,并没有动怒,而是不解地问:“我的房间对你有什么魔力吗?”   谢祈枝扑簌簌眨了眨眼睫毛,尴尬到不敢说话。   应淮揉了揉酸痛的颌骨,又问:“还是你想在我脸上画乌龟?我怎么惹你了?”   谢祈枝:“……”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要那个植物盲盒了,因为应淮不是想着带给谢祈枝玩才买回来的,而是带给住在家里的小孩儿,或者叫祺祺的小朋友……   这两者于他而言,代表的关系简直天差地别。   谢祈枝听着应淮能解除他尴尬的玩笑话,却并不想顺着这个台阶下。心里升腾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恼怒,让他抬起手,捂住了应淮的耳朵。   他俯视着眼前这双漆黑的眼睛,认真说:“应淮哥哥,你再把我当小孩子,我就……”   就什么?应淮没听清,耐心欠佳地抓住谢祈枝的手腕,想把他从自己身上赶下去。   可是还未用力,谢祈枝忽然低头,往他右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应淮一愣,手心温热的体温迅速抽离,谢祈枝跳下沙发逃走了。   “嘭”的一声,还给他带上了门。   ◇ 第40章 【他是畜生】   应淮在小沙发上坐着,彻底没了睡意。   外面静悄悄的,谢祈枝走动了一会儿就躲回房间里去了,不知道又在做什么,隔着两扇房门,传来断续的咳嗽声。   自从谢祈枝住进来,应淮频繁听到这样的声音,清晨的干咳,气促,和夜间的阵咳,让他从某种状态里惊醒,想起家里多出来的另一个人。   只是谢祈枝很少将自己的不适表现在人前,总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应淮时常会忘记他其实连呼吸都在痛。   想到这,他站起身,来到谢祈枝房门前,抬手敲了敲就拧开门。   谢祈枝晃着腿趴在床上玩手机,一见他像只撞见猫的小老鼠,骨碌一下坐起来,将发亮的手机藏到自己身后。   应淮没有进去,站在门口问:“吃药了吗?”   谢祈枝回答:“还没有。”   “下午你还在发热,没有退烧。”应淮看了眼他床头柜上的温度计,说,“再量一下体温。”   谢祈枝应了声哦,坐到床边,拿过温度计甩了甩,放到自己腋下。   水银温度计测量体温至少要等五分钟,手机嘟嘟地响了几声,应该是展信佳。谢祈枝不敢当着应淮的面和朋友议论他,两手搭在膝盖上,乖得像听课的小学生。   应淮一直站在门口,谢祈枝悄悄抬眼,对上他望过来的平静目光。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灯,光线有些暗淡,隔着不算近的一小段距离,身后的走廊是亮的,仿佛给他挺拔的身形描了一道柔软的轮廓光。   谢祈枝很快低下头,佯装认真地盯着自己的手表看,数字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和他的心跳一样,那颗心胀鼓鼓的,随着紊乱的心绪荡来荡去,五分钟变得无比漫长。   时间到了,应淮看到谢祈枝拿出温度计,宽松的衣领向右边扯开一点,露出白皙瘦削的肩颈。   “退了一点。”谢祈枝看着温度计说,“37.8了。”   应淮这才走过去,将谢祈枝往一边歪的衣领理好,再接过温度计看了一眼。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有些不解地说:“那怎么还这么烫?”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没有说话。   应淮放下手,看到他转开头看向那盏床头灯,目光专注得像要从上面盯出什么花来。随后,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颊,指节蹭过鬓边的碎发,隐隐露出一截红到滴血的耳垂。   应淮仿佛猜出了什么,静默了一瞬后,突然叫他:“祺祺。”   谢祈枝抬头:“嗯?”   应淮眉心微蹙,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没有说,只是将温度计收进塑料盒里,放回床头柜,然后问谢祈枝:“晚上吃东西没?”   谢祈枝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李熠无情拒绝还只管自己要钱的话,他应该会吃完饭再回来的。   想起李熠,他正想跟应淮说起这件事,应淮先开口说:“我随便弄点,一会儿叫你。”   谢祈枝眨眨眼睛,笑起来说:“好啊,谢谢应淮哥哥。”   应淮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合住房门后,他先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手机和谢执蓝发了条消息:   【你之前说给他找个做饭阿姨的事,我同意了】   谢祈枝在床上滚了几圈才拿起手机,对展信佳说:【他没有生气,去给我做饭了】。   展信佳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贤惠!】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展信佳发来一张截图问:【这个是你吧?】   截图上的文字内容就是谢祈枝随手发的:【怎么确认我喜欢的男生是不是也喜欢我呢?】   谢祈枝大惊失色,回复她问:【我不是发进匿名提问箱里了?你怎么知道是我?】   展信佳:【哦,本来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   展信佳:【我群发的啦,就你个傻孩子一诈一个准】   谢祈枝:【……】   展信佳:【谢祈枝小朋友情窦初开啦?】   谢祈枝:【不想跟你说话】   展信佳:【你不想知道怎么确认你喜欢的人喜不喜欢你了?】   谢祈枝:【……】   谢祈枝:【你说说看】   展信佳:【你问他呗,长了嘴不就是拿来说话的】   谢祈枝:【?】   谢祈枝:【谢谢你啊,要不是你说我还不知道自己会说话呢】   展信佳:【哈哈哈哈开个玩笑,你不告诉我你喜欢谁我怎么帮你】   谢祈枝:【我怕吓到你】   展信佳:【不会是尤然那个贱人吧[震惊]】   谢祈枝:【怎么可能!】   谢祈枝:【……他知道你私底下这么说他吗?】   展信佳:【不是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谢祈枝犹豫了一会儿,告诉她说:【是一个我认识很久的人】   展信佳:【你哥哥?】   谢祈枝:【你怎么知道?!】   展信佳:【……本来不知道的】   展信佳:【我靠骨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祈枝:【骨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什么意思】   展信佳:【不是,谢祈枝,这种事情你也告诉我?】   展信佳:【你家挺有钱的吧?来路干净吗?知道这种事我不会被灭口吧】   展信佳不回答,谢祈枝便自力更生,自己上网检索了一下骨科的含义后,回复她:【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我只是叫他哥哥而已】   展信佳:【你之前说过你哥是捡来的,我懂了,义兄】   展信佳:【在黑.道文里,知道大哥和小弟奸情的npc可是要被杀手暗杀掉的,我会成为你家车后备箱里的第10086具尸体吗?】   谢祈枝:【我家车的后备箱装不下这么多脏东西】   展信佳:【?你说话可真难听】   他们回到正题,展信佳说:【这种关系很难确认呀,而且在你确认他喜不喜欢你之前,想清楚你是真的喜欢他了吗?而不是弟弟对哥哥的崇拜感和依赖感之类的?】   谢祈枝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因为他从未真的把应淮当作自己的哥哥过。   应淮和谢执蓝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他对应淮和对哥哥,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情。   谢祈枝:【我很清楚】   展信佳:【那你去强吻他吧,最差就是挨顿骂,又不会和你断绝关系,亲到就算你赚到】   展信佳:【他要是没生气,反应还奇奇怪怪不对劲,那他对你的心思绝对也不单纯】   谢祈枝:【亲过了】   展信佳:【??!】   展信佳:【你好大的胆子!】   展信佳:【谢祈枝?人呢?被你哥抓去打屁股了???】   谢祈枝:【他没有生气,去给我做饭了】   展信佳:【好贤惠[大拇指]】   谢祈枝:【[脸红]】   展信佳按捺不住吃瓜的激动心情,追问道:【哥哥都说了什么?有在一起的苗头了吗[期待]】   谢祈枝:【没有,他只是关心了一下我是不是还在生病】   展信佳:【不是,亲完还这么正经吗?暧昧感呢?你们的粉红泡泡呢?怎么还是哥哥和弟弟的对话啊!】   谢祈枝:【不暧昧吗?我觉得还行呀,我们的关系循序渐进,稳步发展中】   展信佳:【你要这么想也行[摸摸头]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你亲的哪儿?】   谢祈枝:【脸】   展信佳:【……】   谢祈枝:【怎么了?】   展信佳:【宝宝,你玩儿呢?亲脸和强吻是一个意思吗?】   谢祈枝:【可是我感冒了,我怕会传染给他,生病很难受的】   展信佳:【你的感情我能理解,但如果我家大侄子糊我一脸口水,我只会想楼下超市是不是又进了什么新玩具,小崽子想要又不好意思说,先撒个娇意思一下】   谢祈枝可怜巴巴地问:【一点都不会想歪吗?】   展信佳:【不会】   谢祈枝带着一丝希望问:【如果他想歪了呢?】   展信佳斩钉截铁:【他是畜生】   ◇ 第41章 意志不坚定的人   谢祈枝放下手机,坐起来后脑袋有些昏沉,他靠在床头缓了缓,忽然听到窗外的虫声。   天色渐晚,只拉着一层纯白的薄纱帘,透进的光线稀疏,白日蛰伏的虫鸣声次第响起,显得有些聒噪。   开了灯,他看到应淮塞过来的方盒子被自己随手搁在桌上了,走过去打开往里瞧。塑料收纳盒里的是一块苔藓,伸手一摸,触感很软,毛绒绒绿油油的一层,长势生机勃勃。   他拿手机拍照识别品种——是短绒藓,介绍里说它生长在半阴半阳的环境里,不能暴晒。谢祈枝当即下单了一个小尺寸的玻璃皿和培养土,打算把这块苔藓放到窗边养起来。   厨房传来油烟机隆隆的响声,谢祈枝走出去,只看到关上的推拉门,磨砂玻璃透出温暖的光晕。   虽然应淮会做饭,但谢祈枝猜测他去学只是因为需要,而不是喜欢。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的那天,打开冰箱要往里面放些需要冷藏的药,却发现应淮的冰箱空空荡荡,吃的东西不多,冷藏层是酒水饮料,冷冻层则是一些速食食品。   那么大一个双开门冰箱,里面连颗鸡蛋都找不到。   推拉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了,应淮端着两碗挂面走出来,看到谢祈枝站在冰箱前面正发着呆,闻声猛然回头,灰蓝色的眼睛蓦然睁大,像只被吓坏了的兔子。   怎么什么动静都能吓到他?   应淮费解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番茄鸡蛋火腿面,吃吗?”   谢祈枝点点头,热气升腾,香味扑面而来,拂过谢祈枝的鼻尖,勾起他迟钝的饥饿感。   至少现在,应淮冰箱里已经有番茄鸡蛋和火腿了。   吃完面,谢祈枝该吃药了。他往手心倒了一把花花绿绿的药片,懒得一颗一颗吞,仰头一口气塞嘴里。   应淮拿着水杯经过,随口说:“你也不怕噎到。”   话音刚落,谢祈枝就呛到了,一口水裹着药片堵在嗓子眼,他扶着柜子不住咳嗽,脸都咳红了。   应淮给他拍背,正好与他带着怨气的眼神撞在了一块儿。   应淮:“这能怪我?”   “不然,咳咳——”谢祈枝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抬手擦去带出来的眼泪,委屈巴巴地说,“不然怪谁?乌鸦嘴。”   应淮垂眼看着他,却不说话,抬起手,凉凉的玻璃杯碰了一下谢祈枝的额头。   谢祈枝仰头看着他问:“干什么?”   应淮不回答,拿着玻璃杯喝水,喝完发现谢祈枝仍执着地盯着自己,才笑了一下说:“小孩儿脾气。”   “嗡嗡——”   谁的手机响了,谢祈枝走过去看,屏幕上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但尾号格外眼熟,是哥哥的电话。   应淮绕过谢祈枝拿起来,还没接,先对上他好奇的目光。   谢祈枝问:“我哥哥打你电话做什么?”   应淮一脸莫名地说:“我怎么知道?”   谢祈枝跟过去想听,应淮却径直走进书房,还掩上了门。   还说不知道,就是不想让我听!谢祈枝闷闷不乐地想,能有什么事啊,非要背着我说悄悄话?   他搂着抱枕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等了几分钟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应淮走出来问:“下周中秋,你有安排吗?”   谢祈枝抬眼:“干嘛?你要请我吃饭?”   “行啊。”应淮说。   谢祈枝一愣,眨巴几下眼睛问:“真的?”   “真的。”   谢祈枝还没来得及高兴,随即又听到应淮说,“和我约了就不管你哥了,正好我替你拒绝他。”   “不行!”   谢祈枝猛地站起来,起得太快大脑供血不足头有些晕,他往前走几步,没看清一头撞在应淮身上,应淮扶住他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眼前才重回清明,谢祈枝眨眨眼睛,看着应淮睡衣上的贝壳扣子,装作弱不禁风地靠过去,伸手环住他的腰,然后若无其事地问:“我哥哥要来看我了吗?”   应淮垂着手不动,轻轻“嗯”了一声。   谢祈枝盘算着假期说:“那我要先和哥哥约,再和你约。”   应淮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倒没计较谁先谁后的事,说:“谁的便宜都要占是吧?”   谢祈枝笑起来,脑袋在他身上胡乱地蹭。   他比幼时长高了许多,不再是脑袋顶都够不到应淮手肘的小团子,一生气就瘪起嘴,眼泪说掉就掉。   谢祈枝埋头靠在他身上,低头时额头正好能够上锁骨,软发绵绵地蹭过敏感的皮肤,触感很痒,让应淮不太自在地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右手顺着发热的后颈往下滑,摸到一节微圆的颈骨,骨节微凸,和他本人一样小而单薄。   应淮戳了一下,像是按动了什么机关,下意识说:“你如果能和从前一样,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谢祈枝一愣,像是听见什么让他生气的话,推开应淮说:“我才不要呢!”   他要长大,要健康的身体,如果注定拥有不了,那就要看起来健康一点的身体,他要哥哥和应淮平等的目光,而不是总是被他们俯视与忽略……   应淮什么都不懂,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多努力,费了多大劲才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谢祈枝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应淮也不清楚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他垂眼看着谢祈枝稚气未脱的脸庞,看着他大而圆的眼睛,像只困惑的小猫。他和从前一样,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很直白,连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也一样直白。   只是以前,应淮可以不费力的满足他的心愿,此刻却在拒绝与纵容之间陷入两难。   应淮理不清自己的思绪,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谢祈枝:“你小时候比较可爱。”   谢祈枝十分震惊:“我现在不可爱了吗?”   应淮好笑地看着他,故意不回答。   谢祈枝有点伤心了,他没办法让自己变回以前,更讨应淮喜欢的模样……但可以审判应淮没品位的眼光,“应淮哥哥,你有恋童癖吗?”   应淮:“……”   他没好气道:“没有。”   谢祈枝便理智气壮地宣布:“我现在和以前一样可爱。”   他盯着应淮,用胁迫的眼神逼他表态。   应淮垂眼看谢祈枝半晌,没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弯起眉梢:“你说是就是。”   谢祈枝一愣,望进他柔和的笑眼里,心想,原来应淮也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   ◇ 第42章 “你陪我睡一会儿”   应淮其实很困了,但依旧没能在22点前上床睡觉。因为谢祈枝填饱肚子不久就开始犯恶心,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   谢祈枝很注意自己在应淮面前的形象,第一时间关上了卫生间的门……但忘记反锁,让应淮这个意志不坚定、还没分寸感的人跟进来,站在身后,居高临下地说:“我不记得我在你面里下了毒啊。”   谢祈枝:“……”讨厌说风凉话的人。   应淮离得很近,漆黑的影子正好打在谢祈枝脚旁,不大的空间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过分鲜明,谢祈枝顾及着他的存在,都不敢吐了。   他跪坐在地板上,忍着一阵又一阵的反胃感说:“你能不能出去……这是我房间。”   应淮拿了个漱口杯,接水给他漱口,平淡地说:“你房间也是我的地盘,你让谁出去?”   谢祈枝:“……”   他侧头瞪应淮一眼,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胃液反流烧得他喉咙疼,他抱着马桶,有些委屈地垂下细绒绒的眼睫毛。   应淮蹲下身,碰了碰他发白的侧颊,低声问:“不是说没事了吗?”   谢祈枝接过水杯漱口,坐在地上蔫蔫地说:“感冒药的副作用吧,本来也没事。”   他从小吃了太多的药物,肠胃功能一直不太好,有些药因为耐药吃不出效果了,有些药的副作用却格外厉害,吐着吐着早就习惯了,但被应淮盯着吐还是第一次。……又难看又难闻,为什么要跟进来嘛。   身上没有力气了,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放下杯子,把脸埋进双臂之间。   他听到渐远的脚步声,应淮出去了,谢祈枝用手背擦了擦脸,侧过头看玻璃门上倒映出来的自己模糊的身影。   脸色发青,还病怏怏的,一定很丑。   烧灼感仍粘连在喉咙口,很不舒服,谢祈枝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脚步声又近了。   应淮进来,就看到谢祈枝埋头坐在地板上,毛绒绒的发梢下露出一截沁汗的后颈。   他顺手揉了一把谢祈枝的脑袋,半扶半抱地将人拎出去,放到书桌旁的椅子上,递给他一杯温盐水说:“喝了。”   谢祈枝偷偷看他一眼,捧起玻璃杯一口气喝光了。   应淮拿走水杯,又去浴室找了块干净毛巾,用热水打湿拧干,撩起谢祈枝的额发给他擦了擦脸。   收拾完,应淮挂好毛巾出来,看到谢祈枝一手支着脑袋,对着桌上一面圆镜发呆。   他一眨不眨地看了一会儿,嘴巴鼓起来,伸手啪的一下,镜子翻了过去,盖在桌面上。   镜子怎么他了?应淮有些莫名地心想,又在撒什么气?   他过去碰了下谢祈枝的额头,好像又烧起来了,当即说:“我带你去医院。”   闻言谢祈枝鼻尖微皱,又量了一次体温。这次没到38度,而且已经开过退烧药了,再去也没什么差别,他不想再折腾应淮,便说:“不用了。”   应淮找来退热贴给他贴上,问道:“药都吐掉了,要不要再吃一次?”   谢祈枝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嗓音低低的,带点沙哑:“吃完有半个多小时了,不用补吃。”   他仰起头看了应淮一眼,眼睛里有种强撑出来的明亮,似乎是要让他放心——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着超出一般人的应对经验。   柔和的灯光洒在谢祈枝脸上,他的瞳仁浸着水光,面色却透出过分的苍白,一丝血色也无。   应淮安静看了他半晌,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那你早点睡。”   “应淮哥哥,”谢祈枝抬手,攥住了他的手指,侧过身,将昏沉的脑袋靠在他身上,“我有点害怕……你陪我睡一会儿。”   应淮顿了一下,乌长的眼睫微垂,看着谢祈枝头顶的发旋没有说话。   右手垂在腿旁,几根指头任由谢祈枝抓着,温温软软地裹在掌心。   应淮忽然叫他一声:“祺祺。”   谢祈枝的心脏没来由快了一拍,不肯松开他的手,仰起头看着他。   应淮捏住谢祈枝的手腕,缓缓抽出自己的右手,俯身托住他的膝盖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谢祈枝短促地“啊”了一声,拖鞋啪嗒掉在地板上。   心脏随着凌空的身体重重地撞上胸腔,耳朵腾的一下烧得滚烫。   他几乎要以为应淮要对自己做点什么,可应淮很快就把他放下了,扯过被子,卷寿司一样严严实实地把他裹了起来。   谢祈枝连胳膊都抽不出来,抗议道:“你干什么!”   应淮坐在床边,一手压在被子上不让谢祈枝乱动,另一只手理了理他凌乱的额发,眼里带点恶劣的笑意,低头欣赏片刻后问:“还害怕吗?”   谢祈枝瞪着他:“以大欺小,你是不是男人?放开我!”   “是不是要跟你个小孩儿证明?”应淮戳了一下他气鼓鼓的脸,总算在这张苍白的小脸上戳出一点红润的色泽,满意道,“行了,别撒娇了,快点睡觉。”   谢祈枝双眼睁得圆滚滚的,生气之余又有点想笑,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他认真问:“你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应淮垂下眼,与他对视:“我对你还不够好?对得起你叫我的这声‘应淮哥哥’吧?”   谢祈枝不再挣扎,像只蚕蛹宝宝裹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对蓝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你像哥哥一样对我好。”   他已经有一个哥哥了,不要再多一个应淮哥哥。   他希望应淮能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可应淮什么也不知道。   应淮松开手,把谢祈枝的拖鞋捡回来,整整齐齐摆在床下,又打开床头灯,坐在床边看那本《春满北国》,多陪了他半个小时。   谢祈枝眨巴着眼睛,心猿意马地盯着他在柔和的光晕里依旧锋锐的眉眼出神。   应淮察觉到他的目光,抬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怎么还不睡?”   谢祈枝心想你坐在这里要我怎么睡嘛,嘴上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很困。”   应淮收回手,将书合上,放回床头柜,对谢祈枝说:“祺祺。”   谢祈枝抬眸:“嗯?”   “中秋之后,我就不在家里了,要去野外调研一段时间。”他看着谢祈枝问,“能照顾好自己吗?”   谢祈枝无知无觉地点点头,保证说:“我可以的。”   ◇ 第43章 “哥哥,明天见”   谢祈枝第二次见到李熠是在尤然的中秋晚会排练现场,他在群里@谢祈枝和展信佳来给他送花,展信佳回他一串白眼,但在下午六点,还是带着谢祈枝准时出现在场地里。   谢祈枝手里正拿着几朵黄玫瑰,尤然眼尖,偶然一瞥,登时心花怒放。他从台子上跳下来,小跑几步过来接:“就过来看看还带什么花,太客气了谢祈枝。”   展信佳从谢祈枝身后探出头,嘲笑说:“花艺社社团招新,我们路过的时候他们送谢祈枝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抢人家的东西哈。”   尤然伸出一半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谢祈枝被他们逗笑,递过去说:“是花艺社送的,也是我拿给你的。”   “我就说嘛。”尤然忙不迭伸手。   谢祈枝正要把黄玫瑰塞给尤然,忽然注意到有个黑口罩、黑T恤、抱吉他的男生坐在台边上,一脸无聊看向这边。   “那是谁?”   尤然回头一看,介绍说:“噢,他就是李熠,我们群里的。”   谢祈枝问:“他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呗,咱们学校又不用预约。”尤然一挑眉说,“你考多少分上的大学心里没点数嘛?”   谢祈枝:“……”   “谁问这个了,我是说,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啊,”尤然抓了抓头发说,“我两百一天雇来的,在他朋友圈看到他弹吉他的视频,技术很赞。”   谢祈枝一愣,眼睛睁大问:“你加上他了?”   “是啊。”尤然说,“第一天就加上了。”   展信佳插进来说:“都说了这家伙属交际花的,和人交朋友只用一个眼神。”   谢祈枝点点头,心想:那他凭什么不愿意加我?   他从送尤然的黄玫瑰里抽出来一朵,走到台边冲李熠摇了摇,眼睫一弯,朝他露出笑脸:“嗨,又见面了。”   李熠垂眼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左眼是真晦气,右眼是快滚蛋。   谢祈枝承认,他和李熠之间是闹了点不愉快。   嗯,准确点说……他让李熠很不愉快,但也没必要这么凶吧?应淮高中那会儿也没他凶。   他开门见山问:“我都加你几次了,你干嘛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李熠掀开眼皮:“谁要跟你做好友?”   “你不喜欢我啊?”   李熠没吭声,眼神冷冰冰的,仿佛在说: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有必要问?   “为什么不喜欢?你只喜欢钱吗?”谢祈枝仰起头,看着他问,“尤然说你是他两百一天雇的,你真被开除了?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缺钱?”   他仰起脑袋,用那对灰蓝色的眼睛看人时,简直像只天真的、被人宠坏的小猫,让李熠心里莫名烦躁,语气越发不善:“关你屁事。”   谢祈枝抬起手,把黄玫瑰塞进李熠指缝中。   李熠皱眉,不愿意拿:“什么东西,你干嘛?”   “我也送你花,祝你演出顺利。”谢祈枝一脸期待地问,“能加个好友吗?”   李熠冷漠拒绝:“不能。”   谢祈枝想了想,又问:“我也给你两百,能加吗?”   李熠的眼神更冷淡了:“不稀罕,滚。”   谢祈枝:“八百?”   李熠:“……”   谢祈枝:“两千?”   李熠拧着眉头站起身,很不耐烦地问:“你发什么神经?我又不是出来卖的。”   谢祈枝哦了一声,又问:“一万呢?”   李熠抓着吉他,将那朵黄玫瑰掷回谢祈枝身上,冷笑一声说:“你脑子被门挤过吧?”   “没有呀。”谢祈枝抓住黄玫瑰,无端觉得他这副气到阴阳怪气的模样有些熟悉,但没有多想,专注望着李熠,明亮的眼瞳里满是真挚,“我挺喜欢你的,你长得又高又帅,人还仗义,心地善良……花一万块钱和你交个朋友,我愿意的呀。”   李熠被他天花乱坠夸了一通,脸色终于没那么难看了,目光疑惑地低头看着谢祈枝。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你信我吗?”   李熠:“你——”   “我是愿意的,但我哥不愿意,被他知道我这么乱花钱他会打断我的腿的。”谢祈枝两手握着黄玫瑰,抱歉地说,“钱没有,但我真的很想加你好友,你快通过吧。”   神经病吧,李熠压着火说:“加个屁,滚蛋!”   尤然和李熠排练,展信佳和谢祈枝坐在台下看了一会儿,她好奇地问:“你刚刚在和李熠说什么呢?八百两千的,跟拍卖似的。”   谢祈枝说:“我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   展信佳问:“试出来了?”   “我本来以为一万差不多了,”谢祈枝说,“结果比起钱,他好像更不习惯别人夸他。”   展信佳笑起来说:“是啊,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的。”   “挺好玩的。”谢祈枝低头又给李熠发好友申请,这次写:哥哥,交个朋友嘛,求求你了~展信佳凑过来看,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说:“你别太欠了,小心挨他揍。”   谢祈枝满不在意地说:“那我就去找我哥哥揍回去。”   不得不说,哥哥要来松城的好消息给了谢祈枝持续一周的好心情,连与他缠缠绵绵的感冒症状都轻了不少。   他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哥哥来,然而谢执蓝到松城的第一面却不是见他的,而是林见善——   “为什么?!”谢祈枝在电话里质问,“哥哥,我在心里还没看美女重要吗!”   谢执蓝被他问愣了,哭笑不得地说:“谢祺祺,你在想什么啊?”   谢祈枝哼了一声,问他:“难道不是吗?”   “你林姐姐已经结婚了,刚和他老公度完蜜月回来。”谢执蓝说,“我是有生意上的事要和她老公谈,顺便和她吃个饭。这么解释祺祺满意了吗?”   “差不多吧。”谢祈枝勉强满意。   “没见过你这么能查岗的。”谢执蓝笑话他,接着又说,“我明天的飞机,你要是等不及,就让应淮明晚带上你一块儿去。”   “他也去吗?都不跟我说。”谢祈枝沮丧地说。   可能是在为野外调研做准备,应淮这段时间又开始早出晚归,连请来的做饭阿姨都是谢祈枝见的,告诉她自己和应淮的偏好和忌口,可应淮一次也没有回来吃过。   只在很晚很晚的时候,谢祈枝在睡梦中模糊感知到有人站在床边,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应该去吧。”电话里传来哥哥含糊的笑声,“你林姐姐说他再躲着她,就去松大门口逮他。”   谢祈枝不懂这有什么可笑的,想了想说:“我明天晚上要看朋友演出,会晚点到,就不麻烦应淮哥哥接我了。你把地址给我,我自己过来吧。”   “朋友演出啊。”谢执蓝故意学他,幽幽地问,“什么朋友的演出,怎么比和哥哥吃饭还重要?”   谢祈枝开脱不了,又开始哼哼唧唧地撒娇:“哥哥——”   “行了,天高皇帝远的,我又管不了你了。”谢执蓝想起另一件事,问谢祈枝的想法,“对了,你想不想搬去你林姐姐那边住?”   谢祈枝一愣:“为什么啊?”   谢执蓝解释说:“一开始我也更倾向于让你去她那边,只是这个月她不在松城,所以才联系的应淮。你在应淮这边住着你也知道,他除了自己读博上的事,还有仪州这边的船厂,他欠他妈妈的债务要处理,乱七八糟的事情堆在一起就够累的了,再让他抽空照顾你,一方面是他没有这个时间,有时候可能顾不上你,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我太麻烦他了。”   哥哥解释得很清楚了,他说的也都对,谢祈枝的脑子里却很乱。   我应该知道什么?读博、船厂还有债务,应淮没说过,哥哥也没说过,他们自己知道了,就默认他也应该什么都清楚了吗?   他要上哪知道这些事?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对谁而言都是个麻烦,像个包袱一样被他们丢来丢去。   他忍不住问:“要我去林姐姐那边,是你的想法还是应淮和你说了什么?”   谢执蓝迟疑了一瞬,开口说:“我的。”   谢祈枝说:“那我不愿意,应淮不在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想再搬去别的地方了。”   谢执蓝温声劝他:“祺祺,不要闹脾气,哥哥是觉得——”   “哥哥,”谢祈枝打断他的话,“其实你已经打算好了吧?就是要我去林姐姐那儿,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问我的意见?我说我不愿意你就会改了吗?”   谢执蓝静默片刻,平静地说:“不会。”   谢祈枝很轻眨了下眼睛,笑了笑说:“我就知道。就这样吧,哥哥,明天见。”他挂了电话。   明天见……这并不是谢祈枝真正想说的话,他更想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默认我是一个大麻烦,放心不下我又不得不让我去麻烦别人。   不管是让应淮来机场接他还是安排他搬去林见善那里,所有的事谢执蓝都决定好了,问不问他只是走个过场。   他变得……越来越像妈妈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哥哥的决定和上一章应淮说要离开一阵子都是第二章 的后续剧情,不完全是为了冷落祺祺啦。   ◇ 第44章 李熠?!   挂完哥哥的电话,谢祈枝走出露台,吹着风赏了一会儿中秋前一晚的月亮。   夜风冷冰冰的,拂过他的手臂,他给应淮发了几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松大有没有发月饼,他想看看和自己学校的有什么差别,应淮都没有回复。   傍晚的时候,尤然一直怂恿他假装自己是外国人,试试能不能多领几块月饼。   “就和食堂阿姨说,我们应该让国际友人领略一下中华民族丰富多彩的传统文化,一块月饼勉强算一彩,哪里多彩了?”   没人听他的,展信佳踢了尤然一脚,骂他:“你能不能要点脸?”   可是最后,谢祈枝还真的多拿到一块,他大方地分给李熠吃了。   尤然抱臂站在一旁,感慨说:“真羡慕谢祈枝这种人,靠卖萌就能混饭吃,不像我,只能靠我的满腹才华。”   谢祈枝在笑,李熠很认真地在吃五仁月饼,吃着吃着停了下来,对展信佳说:“别翻白眼了,再翻你的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在学校的时候明明那么热闹,回到家里又变得无聊。   应淮现在在做什么呢,还在实验室里吗?   周遭漆黑一片,隐约能闻到一点植物的香气,是别人家的。   应淮书房里有很多植物学的书,但家里的绿植却很少,露台也空空荡荡的,只摆了几张户外沙发。谢祈枝问过他为什么不在家里种点花,他说种过,太长时间不回家都死光了。   这么一想,此刻他其实并不孤单,家里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很多小花小草的亡魂。   如果自己没有来,应淮不就只能和一屋子的幽灵过中秋了?   谢祈枝不觉得他不回自己消息很可恶了,孤零零的应淮其实也有点可怜。   和他父亲过世那天一样,所有人都在骂他死有余辜,一定是遭报应了……   谢祈枝不知道应淮看了多少难听的话,又记住了多少。   每当深夜,他把房门推开一条缝,总能看到有个人影站在二楼起居室,对着外面昼夜不休的暴雨发呆,像个寂寥的幽灵。   谢祈枝不小心咳嗽了一声,幽灵就不见了。   那个时候应淮一定很难过吧,就算他爸爸再怎么不好,再怎么万恶不赦,那也是他爸爸,死了就不会有第二个了。   十八岁的应淮可能会为永远的分别而难过,现在的应淮还会吗?   或许不会了,他自己说过的,他早就习惯了。   直到睡醒,谢祈枝都没有收到应淮的回复,但在床头柜上看到一块香芋色的冰皮月饼,月饼上有一只大耳朵的兔子。   他把包装拆开,月饼当早餐吃掉了。   松大的月饼确实比自己学校的要好吃一点。   尤然和李熠的节目排得比较晚,要到中秋晚会的倒数第四个才能上场。   谢祈枝陪展信佳坐了很久,听相声听到打哈欠了,终于听到尤然的名字,大家噼噼啪啪鼓起掌,展信佳举高手机,说要给他们录一段现场直拍。   谢祈枝十分意外,想不到她对尤然还挺好的。   随即,展信佳笑眯眯道:“他要是表现得好,凭这段录像能感谢我到明年,他要是掉链子了,姐姐就能笑话他到明年了。”   听起来她更期待看到后者,谢祈枝眨眨眼睛,有点同情台上笑容洋溢、无知无觉去握麦克风的尤然了。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看着尤然,他唱歌的样子和平时很不一样,少了那股不着调没正形的讨打气质,性情里光芒四射的那一面就凸显出来了。   “哎呀,居然没掉链子。”展信佳托着下巴在笑,故作苦恼地说,“明天得听他得瑟有多少小女生主动加他微信了。”   谢祈枝又觉得尤然有点像哥哥了,他没见过哥哥像尤然那样上台表演过什么节目,但听武小龙描述过他第一次注意到乔安安的情形。   她那会儿刚和朋友闹过矛盾,哥哥走过去问她的名字,乔安安正在气头上,表情很臭,根本不理他。   李小龙说一般人肯定就走了,但是哥哥就那样笑眯眯地等着,等到乔安安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了,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名字。哥哥念了一遍,问她是不是,她说是,哥哥直接就走了。   好像他真的只对乔安安的名字感兴趣,而不是她这个人。   武小龙回头看了眼,发现她一直看着哥哥的背影,直到他走进班里。   他说起这件事时的语气就和展信佳一样,一边嫌弃哥哥做人别太装了,一边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点魅力。   如果哥哥没有那么多加诸在他身上的责任和压力,他是不是就会更像尤然一点,是一个开朗热情,爱开玩笑到被朋友嫌弃犯傻,但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的人。   尤然的歌快唱完了,谢祈枝低头,给应淮发了条消息,问他:   【你现在在哪?和林姐姐吃饭吗?】   过了几分钟应淮才回复,只回了一个【嗯】。   谢祈枝不太高兴地拍了拍他的头像:【我哥哥呢?是不是也在?】   这次应淮的回复长了一点:【不在,他飞机晚点】   难怪不发我餐厅位置,谢祈枝又问:【晚多久啊?现在变成你和林姐姐单独相处了?】   应淮:【和她爱人】   谢祈枝愣了愣,猜到应淮现在一定不怎么舒服,本来就是哥哥攒的局,莫名其妙成了林姐姐的高中暗恋对象和现任丈夫的修罗场。   就算应淮没那个意思,也很难不成为他们夫妻俩之间一个刺眼的电灯泡。   不然应淮回消息的速度怎么越来越快了?   谢祈枝有心解救他,故意问:【都点了什么菜呀?有没有好吃的?】   应淮:【你还没吃晚饭?】   谢祈枝:【没呢,我现在好饿了】   应淮:【你想过来吗?要吃什么菜?】   谢祈枝随便发过去几道菜名,和他说:【嘿嘿,我来蹭顿免费的晚餐】   应淮:【给你点好了】   谢祈枝:【还有定位和包厢号】   应淮:【[位置]】   谢祈枝:【好的,收到了】   谢祈枝:【应淮哥哥,中秋快乐,等我过来哦[可爱]】   谢祈枝眉眼弯弯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尤然身后弹吉他的人走上前,和他一起鞠躬谢幕的那一幕。   明亮的舞台光交叠在一起,投射到他的脸上,谢祈枝眼中笑意倏然褪去,手机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熠不带口罩的样子,他长相清俊,笑起来时甚至有些温柔,根本没有他前几次表现出来得那么凶狠,只是眉眼过于锋利,眼尾略微上扬,把下半张脸一遮,气质就显得凌厉了些。   他很快下台了,和尤然一起往后台走去。   谢祈枝顾不上捡手机,猛地抓住展信佳的手臂:“你的录像拍到李熠了吗?”   “拍、拍到了吧。”展信佳被他急切的模样吓了一跳。   谢祈枝忙说:“给我看一下。”   展信佳把进度条拖到视频里李熠最清晰的那一段,暂停拿给谢祈枝看。   谢祈枝不错目地盯着这张脸,他没有看错,李熠长了一张漂亮里不失英气的面孔。   他的面容轮廓,鼻梁和嘴型,和哥哥至少有八九成像!   ◇ 第45章 他这么护着你?   谢祈枝问:“你和李熠以前就认识?七八月份的时候他有没有来过仪州?”   “就只是网上聊聊天,来没来过我也不知道,他又不是我男朋友干嘛要和我报备行程?”展信佳看着谢祈枝微蹙的眉尖,觉得他反应奇怪,开玩笑问,“什么情况?你俩不会发生过什么新仇旧恨吧?”   “有可能。”谢祈枝垂眼说,就算李熠再怎么宽和大度,也很难不对自己心存芥蒂。   哪个小孩被爸妈弄丢以后,能忍受自己过得惨兮兮的,亲生爸妈却把本应该属于他的亲情、呵护和金钱都转移在了别的孩子身上?   他问展信佳,“如果我要他再和我去趟公安局,你觉得他愿意搭理我吗?”   长得像只是有可能,要真正确定李熠是不是二哥还是要通过DNA比对。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找他找了十几年,遇到过容貌有相似之处的人不在少数,但结果却……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谢祈枝不想这么贸然告诉哥哥,害他空欢喜一场。   “到底怎么了?”展信佳越听越奇怪,“多大仇啊还要去公安局?”   谢祈枝却没有与她解释,起身说:“你把视频发我一份,让李熠快点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我有事先走了。”   “现在就走?你去哪儿啊?”   展信佳回头,看到他捏了下口罩的鼻梁条,微低下头从几个人跟前穿过,沿着过道往外走,听到展信佳的声音,才回身说了句什么。   尤然回来,刚摆出副得瑟的姿势,便见一排座位只剩下展信佳一个人了。她一脸无聊地看着他,脸上仿佛写着“别来这套,姐姐没工夫骂你”。   他没劲地坐下问:“谢祈枝人呢?”   展信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和他亲爱的哥哥过团圆夜去了。”   “哪个哥哥?”尤然失望地说,“居然为了他错过了我精彩的演出。”   “他没错过。”展信佳晃了晃手机,故意说,“还保存了一份蓝毛猴子初次登台献唱的珍贵影像,准备彻夜欣赏。”   尤然十分怀疑:“真的假的?”   展信佳把手机丢给他看,又问:“李熠呢?”   “骑车走了。”尤然低头,看到谢祈枝真的接收了自己的视频,感动道,“我就知道他心里有我。”   展信佳托腮说:“我还以为他会跟你一起回来。谢祈枝说要李熠快点通过他的好友申请,我还想这算多大事,抢他手机操作一下不就行了。”   “李熠没通过?为什么啊?”尤然好笑地说,“我还以为他靠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可以在全世界横行霸道,畅通无阻。”   展信佳想到谢祈枝离开前的反应,有些发愁地说:“谁知道呢。”   在被服务员领着带到包厢门口前,谢祈枝一度以为这是一场林姐姐、她老公、哥哥和应淮四个人之间的私人聚餐,直到大门打开,刷拉拉将近十号人回头看他。   他愣了一下,既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该不该打个招呼。但从桌上打开的酒瓶数量和在场男人西装革履的状况看,这顿饭就算不怎么正式,也绝对不算私人聚餐。   “祺祺来啦。”有道和善的女声从正前方传来。   谢祈枝抬眼看过去,是林见善。她和高中的时候一样漂亮又温柔,留着及腰的黑发,古典的眼睛微微弯起,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谢祈枝叫她:“林姐姐。”   她朝谢祈枝招招手:“过来坐。”   谢祈枝应了声好,找到应淮,拉开椅子坐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不告诉我有这么多人!”   应淮轻轻笑了,微低下头说:“你又没问,满脑子就知道吃。”   谢祈枝看着他可恶的笑脸,心想谁在乎吃的了,我明明是怕你一个人待着尴尬。   应淮以前就不喜欢搭理别人,不管是在班里还是私下一起玩一起吃饭,哥哥才是人群的核心,应淮不是缺席不去,就是坐在旁边,懒洋洋地玩手机。   谢祈枝以前看不出来,现在却隐约能察觉到,仪中关于应淮的传闻很多,但真心和他交朋友的人却很少,想和他做朋友的人要么带有目的,要么先是哥哥的朋友,然后才成为了应淮的朋友。   这个先后顺序,很多时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祈枝坐下不久,服务员进来上菜了,是应淮替他点的那几道。   谢祈枝刚动筷子,模糊听到有人问起自己,林姐姐告诉他们:“祺祺吗?他是执蓝的弟弟。”   哥哥的名字出来,有些人的眼神就变了,从不怎么在意变得殷勤起来,问他多大了,在读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   谢祈枝放下筷子乖乖回答了,有人介绍起自己,说着说着就要与他碰一杯。   谢祈枝第一次参与这种酒局,端起杯子起身,对方是白酒,自己满杯白花花,是应淮刚给自己倒满的牛奶。   他隐约觉得好像不太好,杯口忽然被人扣住。   应淮压着谢祈枝的牛奶杯,把他按了下去,自己与对方碰了一下,语气漫不经意的:“就是个小孩儿,来吃晚饭的,别管他。”   谁是小孩儿了?谢祈枝不服气地盯着他,不喜欢他这样不拿自己当回事的口吻。   然而碰完这一杯,又冒出好多个敬酒的人,谢祈枝是小孩子但应淮不是,他杯子里装的可不是牛奶。   谢祈枝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熟稔地与人杯觥交错,眼角带着点礼节性的笑意,回应对方的问题。   林见善悄悄指了下应淮,朝谢祈枝眨眨眼睛问:“他这么护着你啊?”   这算护着自己吗?谢祈枝没说话。   林见善笑了,小声解释说:“他刚来就说,自己吃完饭就走,不会喝酒的,这里除了我们都没人知道他是谁。”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姓应。   在场的大半不是仪州人就是和仪州有生意往来,说起应都知道是很多年前破产的那一家,近百年的基业毁在他父亲手里,他自知无力挽救,也根本不想挽救,早早地把儿子送出国,却在携款潜逃的当夜出了车祸,被大货车撞死了。   应淮回国处理他的遗产和债务问题,不动产拍卖的拍卖,公司申请破产,又借了很多钱才还掉了债。   房子没了,妈妈也早就离婚,定居国外。   谢祈枝一直以为他在仪州什么都不剩了,才会离开得那么彻底,却从哥哥的电话和他们此刻聊天才知道,原来应淮手里还有一个船厂。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姐姐身边的男人——应该是她的丈夫开口说了句什么,他们才不再围攻应淮,聊起了别的事。   谢祈枝看着应淮,他喝酒不上脸,肤色是一贯的冷白,像片刻前晃过谢祈枝手指的杯光觥影,又或者此夜,窗外冷淡的月光。   有人给应淮发了消息,他低头看了一眼,却没回复,侧眸留意到身旁的小孩儿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他用公筷给谢祈枝夹了道菜,抬手按了按他的后脑勺,催促说:“看什么?吃你的饭,等着人喂吗?”   “谁要你喂了。”谢祈枝拿起筷子。   “我说是我了吗?”应淮又在笑,随即说,“你哥哥快到了。”   谢祈枝点头“哦”了声,低头吃饭,手机忽然响了。   哥哥终于发位置过来,那刚刚给应淮发消息的人肯定也是哥哥了。   他不是忘了告诉谢祈枝地址,也不是说迟了,而是本来就打算在自己到了之后,才让他过来的。   谢祈枝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刚进餐厅时,服务员手里端着不知道从哪个包厢撤下来的烟灰缸。   现在如果仔细闻,还可以嗅出包厢里面带着一点未散去的烟草味。明明已经开了空调,另一侧的窗户却打得很开,隐约能瞧见对岸的江景,凉凉的晚风吹拂而来,带走室内热络的酒气。   这种场合,会喝酒那多半也能抽烟,哥哥不在,别人没有要照顾他的必要,能做这些事的只有应淮。   他什么都不说,但确实像哥哥那样对自己好。   ◇ 第46章 哥哥好久不见   哥哥姗姗来迟时,谢祈枝磨磨蹭蹭在喝墨鱼汤,门忽然推开了。   松城纬度高,入秋后天气已经转凉了。晚上风大,谢执蓝在白色长袖外面套了件杏色的薄开衫,进来时像个格格不入的年轻大学生,然而所有人都认识他,大家都在调侃他来得太迟。   他飞快看了谢祈枝一眼,朝他眨眼一笑,然后融入那群精明的成年人里,握手说着x总好久不见之类的话。   谢祈枝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小声问应淮:“这里是不是是个人都是总呀,你是什么总?”   “我不是。”应淮低头对他说,“我跟你一样,也是来蹭饭的。”   谢祈枝才不信他呢,商人逐利,如果应淮身上没什么可图的,他们刚刚为什么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都围着他转了?   总不能是因为他长得比自己帅吧?   谢祈枝看着哥哥,他坐下之后根本没吃几口饭,一直被人拉着说话喝酒,谢祈枝以为他们在说什么正经事,然而听了十几分钟,什么也没记住,比他住院两个月回学校上的第一节数学课还要空虚无聊。   他渐渐没耐心听了,身边的应淮一开始就没在听,低头在划拉手机,谢祈枝凑过去看,发现他在偷偷玩游戏。   四格漫画的布局,格子里的小物件可以移动彼此影响,画面很精致,但是没有中文字。   这边也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谢祈枝抱住应淮的手,不让他玩了,要他陪自己聊天。   应淮收起手机问:“聊什么?”   谢祈枝紧盯着灌哥哥酒的谢顶男人,很不高兴地说:“他老婆的表侄女关我哥什么事?他们认识吗就攀关系?”   “我哪知道?”应淮莫名其妙地说,抬眼观察了谢执蓝一会儿,告诉他说,“不认识。”   谢祈枝怀疑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他做人弟弟的都保证不了,万一我哥谈过呢?   “有一次他在商场碰到个人,明明不认识,还能和人家聊一下午,一起吃了晚饭。”应淮压低声音说,“事后复盘的时候才发现,是对方认错了人。他每次不记得别人是谁,就这样顺着他们说瞎话。”   谢祈枝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当时也在吗?”   “不在。”应淮说,“他饭吃到一半越想越不对,拍了张照片发我,让我帮他翻一下毕业相册,找找这家伙是谁,到底叫什么名字。”   听起来是件很好笑的事,可一想到他们就算好多年不见,依然这么了解对方,谢祈枝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应淮似乎察觉到了,端详他半垂下的眼睫,和他碰了碰肩说:“不陪你聊天你不高兴,陪你聊天你还是不高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谢祈枝瞪他一眼:“谁要你伺候了。”   应淮一愣,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谁又惹祺祺生气了?”   谢祈枝面无表情地说:“不想跟你说话了。”   应淮听后居然真的不说话了,十分放松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又玩起了刚才那个四格漫画的独立游戏。   谢祈枝:“……”   心情不好的时候,原本能够忍受的事情再看进眼里,就恶劣至少十倍。   谢祈枝真不明白那些无聊的话题有什么可说的,有必要动不动就喝一杯吗?他也不想再听见别人叫什么“小谢总”,然后再敬哥哥的酒了,他都没吃什么东西,喝这么多胃该难受了。   他往自己没用过的高脚杯里倒满牛奶,端起来走向哥哥,打断了他们的话:“哥哥。”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谢执蓝抬眼,桃花眼里浮起柔和的笑意:“祺祺找我有事啊?”   “我也想敬你一杯。”他强硬地把高脚杯塞到哥哥手里,和他碰了下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祝哥哥天天开心,心想事成。”   话音一落,别人都在笑,像在看一个幼稚的孩子,纷纷调侃小谢总有个懂事的好弟弟。   谢执蓝却没有跟着一起笑,很认真地说:“哥哥也祝祺祺天天开心,无病无灾。”   谢祈枝看着他仰起头,把牛奶喝光了才放心地回去了。   应淮没再玩游戏了,不知道是通关了还是觉得没意思,挑了瓶无人问津的可乐拧开给自己倒上,低着头说:“这么关心他?你们感情真好。”   这不是废话嘛。   “那是我哥哥。”谢祈枝把杯子推过去,“我也要喝。”   应淮却不给他倒,面无表情地说:“自己没长手?”   他不干谢祈枝就自己来,抱着可乐瓶朝应淮哼了一声说:“小气鬼。”   “祺祺。”林见善叫谢祈枝一声,指了指门外说,“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谢祈枝没回答,犹豫地看了看应淮。   应淮说:“想去就去。”   包厢里面空气太沉闷,谢祈枝便跟着林见善出去了。   夜深了,圆月高挂在墨黑的天空,月光清明,流淌在石板路面上。   谢祈枝和林见善走了一小段路,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谢祈枝望着晃着银光的江面出神,安静听着林见善说起哥哥的事,被多少人纳为优质青年,追着给他介绍女朋友。   谢祈枝说:“我哥哥什么时候缺过女朋友。”   林见善眨眼,笑了笑说:“就是呀,他要是能和应淮匀一匀就好了,我还没见过应淮谈恋爱的样子呢,不知道他最后会喜欢样的人。”   林姐姐不知道吗?谢祈枝冷漠心想,他就喜欢我哥哥这样的。   他不想听这些,便问林见善结婚的事情,问她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又是怎么发展到结婚的。   林见善侧过身,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却不回答了。   谢祈枝不解地叫她:“林姐姐?”   林见善叹了口气,看着谢祈枝,用带点哀怨的语气说:“以前不是和你说过了?你怎么跟你哥哥一个毛病,看起来很关心别人,实际说什么都不上心。”   谢祈枝愣了愣,眨巴几下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就会装可爱,跟你哥哥一个德行。”林见善笑了起来,又原谅他了,慢慢地说,“所以以前,比起你哥哥,我还是喜欢应淮多一点。执蓝答应的事情经常做不到,总是放我鸽子,但是应淮只要答应了,不管他觉得这件事有多无聊都会陪我到最后……”   谢祈枝听着她说话,明明在笑,却觉得她此刻或许很难过。   最开始会陪她到最后的人渐行渐远,连她的婚礼都没有参加,再联系也无话可说了;而老是放她鸽子、对什么都不够上心的哥哥却成了与她相识最久的老朋友。   为什么会这样呢?   谢祈枝心想,是因为喜欢也是一件需要适度的事情吗?   一点点的喜欢可以平平淡淡延续得长久,而太深的喜欢每时每刻都在摇摆不定,于是变得越来越吃力,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永远地解脱了。   林见善低头看了眼时间,问他:“过完中秋,祺祺就搬来我这边住吧,要我过来接你吗?”   虽然早知道哥哥安排好了一切,可乍一听到林见善这么问,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始难过。江边风大,他低头咳嗽了一阵,与林见善说真心话:“我不想搬,我就想住在应淮哥哥这边,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一定要我搬过来。”   林见善听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吗?”   谢祈枝茫然地问:“知道什么?”   “不是执蓝一定要你搬过来住,是应淮说他不方便,只能留你一个月。”林见善奇怪地问,“祺祺,你哥哥没有告诉你吗?”   谢祈枝听到自己心里“咚”的一记响声,像是石头击穿湖面沉底的沉闷响声。   林姐姐的丈夫打电话找她,她便先回去了,留谢祈枝一个人坐在江边发呆。   他还在想如何循序渐进,让应淮也喜欢上自己,应淮却早早地给他下好了期限,时间到了,就是结束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哥哥发消息问他:【祺祺,你跑去哪里了?】   谢祈枝低头看着,没有回复,站起身原路返回。   走到包厢门口,房门半开着,其他人都散了,只剩哥哥和应淮两个人。   谢祈枝正要进去,忽然听到应淮问:“你家也要破产了?这么玩命挣钱。”   谢执蓝惆怅地说:“没办法,祺祺十八了。”   “十八怎么了?”   “十八就成年了,我爸妈觉得仁至义尽,不想再养着他了。”谢执蓝说,“我如果老老实实听我爸妈的话,升学镀金,去他们的公司实习锻炼,一年赚的钱连他一瓶进口药都买不起。”   应淮问:“为什么——”   谢执蓝知道他要问什么,沉声说:“最开始,所有人都说,福利院的人,看过的那些医生,他们都说,祺祺活不到长大。你懂了吗?他们没想到祺祺能活过十八岁。”   “如果早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收养祺祺的,做善事给一个小孩儿续续命和一辈子往一个无底洞里砸钱,在我爸妈眼里这是两码事。”   谢祈枝呆立在门外,气道也跟着阻塞住,冰冷而窒息的感觉笼罩周身。他的手指紧攥着按住发疼的胸口,没有进去,也不想再听下去,转身离开了。   包厢里面的人全无察觉,应淮低头给谢祈枝发消息,边说:“他能平安长大,就是一件好事。”   “这倒是。”谢执蓝说,“今年过年我都不敢让他回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凑在一起又要说闲话,祺祺每次听见心情都不好。”   “放我家,”应淮头也不抬地说,“我带他坐船玩。”   谢执蓝怔愣了一瞬,半眯起眼睛,怀疑地打量他:“你什么时候转性了?又愿意带小孩了?”   应淮平静地“嗯”了一声,看到谢祈枝给他的回复:【不等你们,我好困,先回去了[挥挥]】。   他隐约觉得奇怪,却没有多想,放下手机,抬眼问,“他的药钱一年多少?我也能出。”   谢执蓝是谢祈枝的哥哥,再怎么发愁都是自己的事,应淮要出这笔钱,他凭什么出?作为什么立场出?   谢执蓝越听越别扭,开玩笑道:“你要是有什么事求我就直说,除了我这个人别的都可以答应你。”   “谁要你了?”应淮停顿一下,说,“把你弟弟留在我家吧。”   谢执蓝:“……”   “以前说过的,你们家养不起就给我。”应淮理所当然道,“反正你有两个弟弟,送我一个怎么了?”   “滚蛋!应淮你喝多了吧?”谢执蓝怒道,“再打我弟弟主意信不信我揍你?”   ◇ 第47章 如果他是哥哥的弟弟   谢祈枝没有回家,给哥哥和应淮回过消息后就按了关机,沿着江边一直往前走,穿过地下通道,往前五百米有个夜市,灯火明亮,中秋夜路人很多,最外面一家的招牌上写着胖哥烧烤,一走近就能闻到空气里有股炽热的烟雾与肉料的香味。   可能是他站在外面看的时间有些长,戴围裙的胖大哥主动问:“小伙子吃点啥?”   谢祈枝摇头,左手伸进卫衣口袋里捏紧了口罩,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戴,径直往里走。   各种小吃店外面都摆着四方小桌和塑料椅,附近的居民散步消食,走到这里便又坐下了,一家人围坐着聊天说话,桌上摆着啤酒夜宵。   谢祈枝看到一家猪蹄店门口挤了群少年,叽里呱啦地笑成一团,每个人椅子边上都靠着一块滑板,颜色炫酷又活泼。   他忽然想起来,他也是学过滑板的,很多年前有人教过他,后来他在家里和医院里面偷偷练,下雨天就转移到住院部的走廊,结果吓到很多一惊一乍的病人家属。   生病的小孩一言不发,死气沉沉地站在他们爸爸妈妈身后,愤怒的家长一边骂一边说要去投诉他。谢祈枝回头看,忍不住想,是不是别人眼里的自己也是这样,像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要枯萎的植物,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下一刻,“砰”的一声,他撞在拿药的护士身上,护士惊叫出声,药瓶摔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负责他的护士姐姐找过来,冷着脸训斥了他很久,滑板也被没收了,让阿姨带回家里去。   谢祈枝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听懂了她说的话。   他和儿科住院部别的小孩儿还是不太一样的,他们稍微有点头疼脑热,全家人就要出动陪护,如果他撞上的是这些小孩,今天的事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   他没有来自父母家人的倚仗,没有任性的资本,他要乖一点,听话,少生病,健康平安地活下去,这样所有人都会高兴。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   谢祈枝第一次知道,原来活下来也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他还是没听出来大家的言外之意,健康平安的意思其实是——如果你是一个健康的小孩,就能平平安安长大了。   因为健康的小孩根本不会被他的爸爸妈妈抛弃!   他按时按量吃那么多的药,用鼻导管呼吸的每一天,被推进手术室打麻醉,忍耐术后种种不适的反应……他努力克服疾病对他生命力的摧残,竭尽全力迈过那道死亡之门,原来都是错误的。   谢祈枝,没有人希望你真的活下来。   就算有,那也只有哥哥,可他总是任性误会了哥哥,把哥哥原本平坦顺遂的人生破坏得乱七八糟。   我才是那个最坏最坏的人。   谢祈枝发自内心地希望冬冬哥哥没有丢就好了,哥哥肯定会像对自己好一样对他好的,他也不会像自己一样,什么都不会,还总是生病,让哥哥过得那么辛苦。   或者爸爸妈妈不要轻信算命的的话,把给自己治病的钱都拿去找冬冬哥哥,说不定早就把他找回来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屡屡扑空,反复失望。   那样,不管他是死在医院的墙跟底下,还是在福利院早早夭折,都是一件好事。   没人会为此伤心,所有人都会高兴的。   眼前模糊了一瞬,谢祈枝擦了擦眼睛,忽然在不远处的雨棚底下看到有人端着碗麻辣烫坐下,他随意往周围看时,露出一张眼熟的面孔。   李熠拿着筷子刚吃第一口,谢祈枝就拉开塑料椅坐在他对面,吸了吸鼻子,乖巧地打招呼:“晚上好。”   李熠:“……”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谢祈枝往身后看,提醒他:“那儿还有空位。”   谢祈枝没有往后看,夜市灯光昏黄,那双蓝眼睛仿佛被水浸过,在昏暗的光影下亮得令人心惊。他执着地说:“我就想和你一起坐。”   李熠顿了顿,懒得赶谢祈枝走,索性当他不存在,低头继续吃起来。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李熠,看着他浓黑的眉毛,微挑的眼尾,被烫到发红的嘴唇,试图从每一处细节里比对他与哥哥的相似程度。   老板往这份麻辣烫里放多了辣,李熠吃出一身汗,抬手擦了下额头,忽然留意到谢祈枝的目光。   就算偷看被发现,这个人也没有半点要委婉些的意思,眼神依旧直勾勾的,李熠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他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弹得真好。”   李熠皱了下眉,把难听的话咽下去,满不在乎地说:“一般吧,以前上学的时候学的。”   谢祈枝又问:“为什么会想学这个?”   李熠挑了一筷子面条,大剌剌说:“为了撩妹。”   谢祈枝:“妹呢?”   李熠:“……”   他不悦道:“关你屁事。”   谢祈枝“哦”了一声,转而问起别的:“你上学的时候成绩怎么样?”   李熠敷衍道:“还行吧,看运气。”   我哥哥也是看运气拿年级第一,如果他是哥哥的亲弟弟,那成绩也能遗传吧,不像我……谢祈枝有些失落地问:“看运气考第一吗?”   “能考第一我会坐在这儿?”李熠匪夷所思地问,“你当我是学霸吗?看运气及格,蒙对的多就能及格,蒙对的少就不能,这都不懂?”   哦,那他不像我哥哥,比较像我。谢祈枝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谢祈枝继续观察着李熠,又问:“八月份的时候,你有没有去过仪州的市人民医院?”   二哥上一次有消息就是从那边传来的,哥哥的朋友说碰到一个和他特别像的年轻人,可再顺着往下找时,那个人却不见了。   这次李熠不想回答他了,放下筷子,很不耐烦地问:“你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吗?”   谢祈枝给他道歉:“不好意思。”   李熠看着他:“要吃就自己点,不吃就赶紧回家,别在这儿烦我。”   谢祈枝不走,垂眼看着他碗里一层红汤,好奇地问:“你吃的是什么啊?”   李熠诧异:“你没吃过?”   谢祈枝摇了摇头。   李熠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娇贵的博美:“行吧,富家少爷。”他示意谢祈枝往店面里看,“里边有菜单,自己去看。”   谢祈枝侧头看了一会儿,把兜里的手机放到桌面上,按了一下,没亮,对李熠说:“我手机没电了,付不了钱,你帮我点吧,算我欠你的。”   李熠看了看他黑屏的手机,又看了看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谢祈枝,沉默了半晌,起身进去,给他点了一份常规套餐。   “谢谢你。”谢祈枝看着他说,“你通过一下我的好友申请,我回去就转给你。”   李熠一愣,低头望着他透亮的眼眸,无端有种自己上当受骗了的感觉。   谢祈枝的麻辣烫点的晚,他吃的也慢,低头咬了几片冬瓜、两个丸子,放下了筷子。   李熠坐在一旁玩手机,抬眼见谢祈枝很快就不吃了,对着依旧满满当当的碗发呆,问道:“你干嘛?这就吃饱了?”   谢祈枝吸了吸鼻子,嘴唇莹润泛红:“太辣了。”   “你不吃辣啊?”李熠眨了眨眼睛,“你不早说。”   谢祈枝轻声说:“你又没问我。”   什么都不问他,什么都不告诉他,出生由不得他,患病由不得他,被谁收养由不得他,爸爸妈妈不希望他能活到成年不告诉他,哥哥为了他的药费放弃升学不告诉他,应淮不喜欢他打扰自己也不告诉他……他被动地接受着命运加诸在身的恶意好意,周围人给与他的恶意好意,没有一件事能由得了自己。   以前,谢祈枝那么羡慕哥哥和应淮,每时每刻都在想,快一点,快一点长大,他拼尽全力长大,想长成他们那样恣意又快乐的人。   可为什么长大以后,过去的人和事都变了呢?   变得那么快,只留给他白雾茫茫里一道道抓不住的影子。   谢祈枝仿佛被辣哭了,在暗淡的灯光底下泣不成声,眼泪扑簌簌往碗里砸。   李熠被他突如其来的眼泪哭愣了,看了看他的碗,又看了看自己的,几乎一样的套餐,没难吃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吧?   哦,他不吃辣——不是,至于吗?这些当少爷的平时都是前呼后拥八抬大轿伺候的?别太娇气了。   李熠把纸巾推过去,把他的碗拖过来,换了筷子又开始干饭了。   谢祈枝喘了口气,忍住溢出喉咙的呜咽声,抽噎着说:“这个,我、我吃过了的。”   “我看到了。”李熠头也不抬地说,“你又没吃几口,钱都花了,不吃浪费了。”   摆在桌上的纸巾质量太差,谢祈枝只是用来擦了擦眼泪就揉破了,掉了一手碎渣。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拍干净手,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一边掉眼泪一边看着李熠大口大口吃麻辣烫。   谢祈枝都有点羡慕他的好胃口了,等他吃完,忽然问:“你是你们家亲生的吗?”   “废话。”李熠一脸莫名其妙,“我不是你是?”   他起身要走了,谢祈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他抬手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对李熠说:“我就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李熠看他一眼,随口“哦”了一声。   谢祈枝:“哦?”   “不然你指望我安慰你什么?宝宝好惨好可怜?”李熠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说,“别开玩笑了,你们有钱人家的狗都过得比我舒坦。”   谢祈枝眨眨眼睛,也应了一声“哦”。   他们素昧平生,即便是各有各的痛苦难堪,也没办法在此时此刻感同身受。   离开闹市,风渐渐安静下来,空气一片寂凉,头顶的圆月是淡蓝色的,谢祈枝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李熠的脚步声停住了。   他站在街边的路口,黑发被晚风吹动,半垂着眼皮打量自己,夜幕下的神情显得有些冷淡。   他问:“你还跟着我干什么?回不了家了?”   谢祈枝也不知道,手机没电是说谎骗李熠的,他只是不想回家面对要赶他走的应淮,也不想开机接哥哥打过来的电话。   可这些要怎么和李熠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李熠转身,在街口挑了一辆共享电动车,拿起前面的头盔往脑袋上戴,边问:“你住哪?我送你。”   谢祈枝愣了一下,走过去,他没坐过这种车,有些迟疑地看着位置不大的一块黑色坐垫:“坐得下吗?”   “挤一挤呗。”李熠说,他扶着车头,回头看了眼谢祈枝,觉得他此刻的表情很有意思,坏笑着问,“不然你蹲前面?”   谢祈枝毫不犹豫地跨坐上去,怕掉下去,又搂紧了李熠的腰。   他的手刚缠上去,李熠就猛地一下坐直了,不太适应地动了动:“你松开点,别搂我这么紧。”   “不要。”晚上风大,谢祈枝低头咳嗽了一阵,把脸躲在李熠背后,他衣服上没有香味,是股肥皂的味道,但也不难闻,“你都不给我头盔,掉下去了摔到的是我。”   “我不戴头盔要罚款。”李熠拧动把手,车动了起来,平稳地滑入车道。   这个点松城的车流量并不小,李熠控制着小巧的电动车从尾气里灵活穿过。   一阵大风刮过,两侧树叶簌簌作响,谢祈枝的额发也被掀起来,他顾不上头发,额头抵着李熠的肩,在风里不住咳嗽。   李熠听到了,声音里难得带上点关切:“你没事吧?”   谢祈枝咳了很久才把那句“没事”从嗓子眼里吐出来,他侧过头,带出来的泪光模糊了眼前视线,街道两侧明亮的商铺变成一个又一个飞快流逝的光点。   车速忽然慢了下来,被堵车困在路口的四轮汽车逐渐追了上来,一个接一个地赶超过他们。   谢祈枝抬眼,看着他头盔底下露出的乌黑潦草的发尾,心里忽然一动。   如果他是哥哥的弟弟,那真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   比祺祺做哥哥的弟弟,要好得多。   ◇ 第48章 糟心小孩   李熠停在云海湾门口,谢祈枝跳下车,却不急着进去,抓着车把手问:“明天你有别的事吗?”   李熠看他一眼,诧异问:“你有事?”   “嗯。”谢祈枝点点头,心想让我哥哥来逮你去公安局做DNA鉴定,只是这件事由他来解释立场未免有些奇怪。   李熠还未答话,绿化带里几簇红果冬青动了动,草地里浮着细细簌簌的小虫,虫鸣之间,隐隐传来小猫的叫声。   谢祈枝循声看过去,有只小流浪猫藏在绿化带里,眼睛亮而圆,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他只是看着没有靠近,一旁的李熠已经停好车,半蹲在绿化带附近。他似乎很招小猫喜欢,不知怎么就把小猫勾了出来,垂下手指逗它玩。   小流浪是只黄色橘猫,性格很亲人,李熠逗了一会儿,发现谢祈枝仍然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垂眼看小猫用脑袋蹭他的裤腿。   他刚哭过不久,眼皮还泛着红,专注看着什么时,眼瞳像一汪明澈的蓝水。   不像是不喜欢猫的样子。   李熠问:“你怕猫啊?”   谢祈枝摇头,他小时候去公园喂过鸽子,被翅膀扑了一下,回去就发高烧,差点死掉。自那以后,哥哥就让他离小动物远远的,这一类野生的、流浪的动物对他来说更是危险。   他不过来摸李熠也管不着他,低头问:“你明天找我干什么?”   如果李熠真是二哥,他回来了,会怨恨我抢占了十几年他该拥有的富裕生活吗?如果他讨厌我了,哥哥会因为心疼二哥的遭遇疏远我吗?   谢祈枝想到这些事情,鼻腔一酸,又有点想哭了。   他半垂着眼帘,没有明说,含糊开口:“你没别的事的话,明天9点还来这儿一趟行吗?或者你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我去找你也行。”   他的音色原本清亮,此刻不知道是哭过还是风吹冻到了,带了股鼻音,听起来怪委屈的,让人不忍心拒绝。   李熠回过头,沉默地看他半晌,没有回话。   谢祈枝察觉出他态度有些抵触,退让一步说:“或者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那天——”   “你别打我的主意,”不等他说完,李熠表情骤然变得十分古怪,猫也不摸了,强调说,“我不喜欢男的。”   谢祈枝一愣,都顾不上伤心了,歪了歪脑袋:“啊?”   “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主意别打到我身上。”李熠一脸严肃,“听懂了没?”   他的右手搭在膝盖上,垂下的手指干瘦修长,骨节分明,小猫不满他挠了一会儿就不动了,爪子拍了拍他的指尖,脑袋蹭来蹭去的。   谢祈枝看着猫,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和哥哥像得跟共用一张脸一样,自己打他的主意,那和乱伦有什么区别。   谢祈枝慢吞吞应了声“哦”,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会想到这里去?”   “以前打工的地方包食宿,我分到的室友也这么殷勤,有事没事就缠着我,还偷偷上我床,我以为他想偷我东西呢,手机都拴根绳挂脖子上。”李熠凉飕飕地说,“结果他把狗爪子伸进我裤子里,想摸我屁股!草,我把他揍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半晌没听到谢祈枝回话,李熠抬眼,发现这家伙悄无声息地绕到自己身后去了。   他疑惑问:“你干嘛?”   谢祈枝站在他身后,认真端详了片刻说:“看看什么屁股。”   李熠猛地跳了起来,转过身急道:“看什么看!我让你看了吗!”   小橘猫都被他这一嗓子吓跑了,缩回绿化带里不见了踪影。谢祈枝却忽然笑起来,笑到快要站不住了,头发在风里飞扬,被吹得乱糟糟的,像一把绒绒的蒲公英。   李熠看着他,这人不招人烦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有人从浓黑的夜色里走出来,脚步声渐近,叫了一声:“祺祺。”   谢祈枝一怔,站直不再笑了,李熠也循声看过去。   来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眉眼太过锋锐,路灯昏黄的光晕也中和不了,一冷脸就显凶,垂眸看着谢祈枝时,像个严厉的家长,问他:“你说你困了先回家,就是这么回的?”   谢祈枝抿了抿唇,没答话。   李熠看谢祈枝的表情,知道是他认识的人,张口替他解释了一句:“他手机没电了,我送他回来的。”既然他的家人来了,李熠也不多留,和谢祈枝说了声,“我先回去了。”抬腿就要离开。   谢祈枝忽然抓住他的手问:“明天你会过来吗?”   “我——”李熠原想拒绝,见他半带哀求的眼神又顿住了,犹豫片刻后说,“到时候再说吧,看我心情。”   他骑车走了,背影消失在渐远的车流中。   “依依不舍啊。”应淮观察谢祈枝的神色,问他,“你朋友?”   谢祈枝依旧不回答,只抬起脸看着应淮。   应淮与他对视片刻,那双大而圆的眼睛亮莹莹的,浸着水光,眼尾又沁着点红,像是哭过一场。他抬手想碰,谢祈枝倏地退开,转开脸,模糊嗯了一声。   应淮蹙眉,直觉谢祈枝此刻心情很不好,却也因为他抵触的态度有些不悦。   两个小时前,他叫代驾开车回到家,家里却没见到谢祈枝,连盏灯都没开,电话也打不通。   谢祈枝出门都是打车,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还没到。   他的身体不比普通人,应淮担心他在路上出什么事,涌上来的酒意都蒸发干净了,打了辆车从餐厅到小区一来一回找了两遍,没有急救车也没有其他异常,又在小区里找了一圈,依旧没找到人,这才回到门口等他。   他再迟点回来应淮就该报警了,然而这个晚回家的小孩儿却不怎么领情,一脸冷淡地错身过去,往小区里面走。   应淮看着前方白晃晃的后脑勺,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问:“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谢祈枝骤然止步,转身走过来,抬腿踢了应淮一脚,在他裤腿上结结实实地印上一块脏脚印,扭头气咻咻地走了。   他还先生上气了?应淮抬腿跟上去,按了按谢祈枝的脑袋,低头说:“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等你两个多小时,就算你手机没电了也能借别人的和我说一声,让我过来接你吧?”   谢祈枝垂着眼睫毛,冷不丁说:“打不了,我又记不住你的电话号码。”   应淮:“……”   谢祈枝低头,从他手臂下钻出去按了电梯,抬起细白的手腕,卫衣衣袖往下滑,露出一截黄色的表带,说:“你也别说我哥哥会着急,他有我的定位,知道我在哪。”   电梯门打开了,谢祈枝先一步进去,紧接着,从卫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开机。他要把李熠的事情告诉哥哥,让他明早过来,直接领人去公安局采血做亲子鉴定。   应淮靠在轿厢一旁,看清楚了他手机里一整段完整而流畅的开机动画。   行,手机没电也是瞎话。   他垂眼注视谢祈枝许久,眼睁睁看着他劈里啪啦给谢执蓝发消息,却连白绒绒的睫毛尖都写着对自己的爱搭不理。   透过他寡淡的神色,应淮读懂了谢祈枝的意思:是我让你等我两小时的吗?你又不是我亲哥哥,操这份心做什么?   应淮磨了磨牙,他从不管别人的闲事,难得对人上心一回,却被这糟心小孩一连串气人的操作气到想笑。   【作者有话说】   按照榜单规则,接下来半个月我至少要日更三千才写得完榜单任务,对我来说是惊天噩耗,但你们应该挺高兴的……   ◇ 第49章 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谢祈枝站在玄关,最后给哥哥发了一句【明早九点你就过来,多带几个人,没谈成也能绑了扛走】。   哥哥很快回复:【我们家不干黑社会,没这么暴力】   谢祈枝:【哥哥,你不了解他】   哥哥:【谢祺祺,是你不了解我】   听起来哥哥完全没考虑到李熠反抗的可能性。   李熠身上有种天然的动物习性,警惕心非常强,很懂得如何趋利避害保护自己,他不会那么快相信哥哥的说辞,对上哥哥这种人精,也不知道谁能占上风。   不过……这都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了。   谢祈枝垂眼笑了一下,把手机揣进口袋,往房间里走去。   应淮将这个有点无奈又有点难过的笑容收入眼底,看着他走进房间,一个眼神都没留给自己,“砰”的一声合住了房门。   谢祈枝是个坏脾气的小孩儿,虽然擅长装乖卖巧讨人喜欢,但对谁有意见的时候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冷眼冷脸,生怕被他针对的人看不出自己讨厌他。   应淮还记得在小区门口偶然撞见的情形,他和一个戴蓝色头盔的男生有说有笑,眉眼弯弯的,还一起逗猫玩。一见到自己就像撞见鬼一样,笑也不笑了,也不应话,只和别人拉拉扯扯。   他在谢执蓝面前从来都是温驯乖巧的,是喜欢黏着哥哥的小天使,说错一句话都要反省自己做错了事,让哥哥伤心了,害怕哥哥以后都不理他了。   那身扎人的刺尖唯独对准了应淮,只在他一个人面前态度忽冷忽热,心情阴晴不定的。   他真的喜欢我?   应淮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自我意识过剩,会错了意,其实谢祈枝压根没那意思。   他瞥了一眼仍摆在沙发中央的史迪仔玩偶,心想他该喜欢“蓝”才对,不管是名字带蓝的,染蓝毛的,还是没看清脸的蓝色头盔。   洗完澡,谢祈枝始终没有睡意,赤着脚坐在飘窗上,心不在焉地看书。   他和哥哥刚刚通过电话,详细说他是如何遇到李熠的。   谢祈枝第一次知道,假装自己不知道某件事原来这么难。   他要有点伤心地争哥哥的宠,要哥哥和以前一样承诺祺祺才是他最喜欢的弟弟,要对他保证自己只在他一个人面前任性,到了爸爸妈妈面前一定会乖乖的;但又不能表现得太伤心,不能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刚蜕壳的小螃蟹,抗拒任何人触碰自己柔软脆弱的外壳。   他其实不想说话了,但哥哥打过来总不能不接,接着这通电话,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地越来越低落。   好在哥哥有点醉了,没有听出谢祈枝的异样,说话声也轻轻的,带着点软,小心又温柔地对他说:   “祺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害怕,有哥哥在呢,知道吗?”   谢祈枝低头“嗯”了一声,说:“我知道的。哥哥你快睡吧,晚安。”   哥哥笑了起来:“你早就困了吧?不吵你了,祺祺晚安。”   谢祈枝把手机放到一边,翻了几页书,却看不进去字。   以前在家的时候哥哥老笑话他假认真,捧着书又不进脑子,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万一真考不上大学怎么样呀。   爸爸妈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哥哥烦人,让他别吵自己。   他很早就察觉到爸爸妈妈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成绩,那时他以为是自己身体不好,所以不要求更多,如今才知道他们不是不要求更多,而是分数、成绩、大学对一个注定的死人而言,确实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唯独他不能用冷血无情去批判爸爸妈妈,因为他们只是养父母,能好好地抚养自己长这么大,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也不能像社会新闻里那些任性胡闹的孩子一样,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父母,指望他们心痛后悔。   他惩罚不了任何人,只会让唯一在乎自己的哥哥感到痛苦。   谢祈枝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他只是偷偷想一想:如果我像爸妈期望的那样,在长大以前就死去,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更好?   刚想到这,门外“笃笃”响了两声,也不等他同意,房门从外面推开了。   想也知道是谁,谢祈枝没有转头,合上书,抬起腿挪出位置给他。应淮也刚洗过澡,走近时带起的风里有股沐浴露的香味,和自己用的是同一种。   他的睡衣是谢祈枝喜欢的暗苔绿,颜色很好看,衣领正好把颈侧的伤疤遮住了,显得他脖颈处的皮肤十分细腻白皙。   谢祈枝忍住了没有多看,半垂着眼睫,留意到他的左手落在自己脚旁的布艺毛绒垫上,睡衣衣袖下面,手指离自己的脚很近。他又收了收腿,抱着膝盖往后坐。   “我会吃了你?”应淮忽然问。   谢祈枝一愣,看到应淮侧过身,手肘搭在飘窗的小桌上,上身微倾,阴影倾覆,落在自己肩头。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摇了摇头。   应淮看着他的脸,又问:“你今天去哪儿了?为什么骗我,还这么晚回家?”   他看人的眼神一直没有变过,和高中时期一样坦荡又直白,像只不好惹的小老虎,直勾勾地盯着谁时,总给人一种危险的压迫感。   谢祈枝不与他对视,更不想回答他。他依旧很喜欢应淮,可是对着一个嫌自己烦、要赶他走的人有什么可说的?   说什么等自己两个小时,坐在家里下楼走一圈也算等?   谢祈枝说:“不关你的事。”   应淮眸光微垂,落在他脸上,有些不解地问:“我怎么惹到你了?让祺祺领导亲自倒可乐,大逆不道了是吧?”   谢祈枝不喜欢听他这么叫自己,好像多亲昵似的,抬眼说:“你别这么叫我。”   “我不行,就你哥哥可以。”应淮像是被他这副消极抵抗的姿态气笑了,眼角弯着,眼神却很冷,低声问,“我不是谢执蓝,没资格管着你,你也犯不着和我解释什么。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谢祈枝直视他,同样负气承认了:“是。”   哥哥知道他一直挺喜欢应淮的,为了不让他难过,把要搬去林姐姐那儿的缘由往自己身上揽,可应淮呢?   到现在还在装模作样,这些看似的关心和在乎都算什么?   成年人之间看破不说破的体面吗?   时间过去太久,他都要想不起来了,以前的应淮是这样的人吗?自己喜欢的那个应淮是现在这个人吗?   应淮一直看着他,看他穿着柠檬黄的睡衣,抱着膝盖缩在飘窗角落,一截苍白细瘦的手腕从袖口露出来,不知道在用什么力,指骨被捏得微微发白。   他比同龄男生骨头小了一圈,缩起来就更小了,额发微垂盖住了姣丽的眉眼,下唇被他咬着,失去了血色。整个人没精打采,像只走丢的小鸡崽,纤细又脆弱。   应淮忽然不想追究这些了,比不上谢执蓝就比不上吧,谁在乎。   他问:“明天晚上我带你出去吃,想吃什么,现在想好没有?”   谢祈枝回答他:“我和哥哥有别的事,就不去了。”   他说话时声音有点小,轻飘飘的,话里拒绝的意思毫无掩饰。   应淮愣了一下,沉默半晌后才点了下头,平淡地说:“行,随便你。”   该问的都问完了,一个答案也没撬出来,应淮坐在那里,眉头拧着,有些烦躁,像在面对一个不开口的蚌壳,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个任性又倔强的小孩怎么办。   他说:“祺祺,我是想和你好好聊聊的。结果就这样,没了?”   “不是。”谢祈枝说。   他忽然坐起身,跪坐在飘窗上,一手撑在小桌上,一手按在应淮肩头,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没有脸上那样平静。   应淮抬眼:“起来干嘛?”   谢祈枝却如同下定决心般俯下身,鼻尖撞到一块,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亲了应淮。   应淮反应很快,侧开了头,这个突然的吻一触即离,柔软、有点凉的触感从他唇边蹭了过去。   谢祈枝停顿了两秒,像是因为他的躲闪而感到难堪,却也没有纠缠,慢慢地坐了回去。   应淮神色微怔,看着灯下他湿湿的眼睛,更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问谢祈枝:“什么意思?”   “我以前挺喜欢你的。”谢祈枝垂下眼睫,纤长的模样像蝴蝶微颤的银色翅膀,轻而缓地扑闪了几下。他慢吞吞地说,“不过现在不喜欢了,就这样。”   应淮很怕谢祈枝太早捅破这件事,让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可当谢祈枝捅破了又不需要他应对时,应淮心里反而更加奇怪了。   什么叫现在不喜欢了?现在换喜欢谁了?   他重复问:“就这样?”   “嗯。”谢祈枝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去野外调研?”   应淮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后天。”   “那我也那天搬去林姐姐家住,”谢祈枝征求他的意见,“行吗?”   应淮怕了他动不动就高烧不退的体质,自己不在,没人照看他,确实不如去林见善那里住上半个月。   “也行,随你。”想了想,应淮补了一句,“记得跟阿姨说一声,让她一起过去。林见善他们工作也挺忙的,未必顾不上你吃饭的事。”   谢祈枝乖乖地应了声“好”。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凌晨时分,夜越来越深了。   谢祈枝侧头看了眼窗外,只见几颗暗淡的星星散落在钴蓝色的天幕间。零点一过,就是自己在这个房间的最后一天了。   应淮看起来也没精力再应付他了,把被他撞偏的小桌摆正,起身就要走了。   “应淮哥哥。”谢祈枝出声叫住他。   应淮回头:“怎么了?”   谢祈枝看着他说:“谢谢你这么费心地照顾我。”   应淮蹙了一整晚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只问:“你也知道照顾你很费心?”   谢祈枝看着他,“嗯”了一声。   应淮说:“知道就好。”   房门轻轻合住,他出去了。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应淮离开,难过渐渐涌了出来,像湍急的潮水,在胸腔里不停回荡。   他在心里说,应淮哥哥,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   应淮视角:和祺祺闹矛盾了,问题不大,先寄放在朋友家半个月,回来慢慢解决。   祺祺视角:应淮哥哥,永别了!   ◇ 第50章 小刀算保镖   谢祈枝睡到很晚才起,中途好像听到应淮敲了两声门,喊他起来吃早饭。   他太困了,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应过,反正睡醒以后没看到应淮,餐桌上放着早餐,已经凉掉有一段时间了。   谢祈枝吃了几颗圣女果,把煎蛋拿去加热,等的时间看了会儿手机,哥哥那边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的意思是至少没有坏消息。   比如李熠觉得哥哥是图谋不轨的骗子一拳把他揍扁然后骑上共享电动车消失在茫茫人海……之类的。   他边吃早餐,边给哥哥发消息:【哥哥,怎么样了?】   哥哥:【人我见到了,比以前的都像,我觉得是冬冬的概率很大,我告诉爸妈了,他们可能会过来一趟】   哥哥:【但是吧,这边出了点状况,没去成公安局,我在去医院的路上】   谢祈枝愣了一下,忙问:【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要去医院?】   哥哥:【他非常不配合,砸坏了我一块窗玻璃,把自己胳膊扭伤了】   谢祈枝心想,这下李熠不能骑着小电动风驰电掣了。   哥哥:【[语音]】   他发来一段30秒的语音,谢祈枝点开,听到一串乌里哇啦的松城话,不像什么好词。   哥哥说了一句“能不能老实点?别顶着这张脸骂脏话”,李熠停顿了几秒,又开始乌里哇啦,好像骂的更脏了,语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谢祈枝:【听不懂】   哥哥:【你听个声就行,不需要听懂】   哥哥:【公安局暂时去不成了,他不会配合的,做不了司法鉴定。一会儿我去私人医院,想办法弄到他的口腔拭子样本,去机构做私人鉴定】   谢祈枝:【他现在怎么样了?】   哥哥:【还行吧,也不喊疼,一直在瞪我】   哥哥:【你们关系怎么样?要不要聊聊?】   谢祈枝一口气喝完麦片,给哥哥回复:【好啊】。   哥哥的电话打过来,谢祈枝接通,先听到李熠的声音,语气硬梆梆地问:“什么东西?你的手机给我干什么?”   哥哥说:“祺祺的电话,你接不接?”   李熠就不说话了。   谢祈枝忽然觉得有点尴尬,仍坐在餐桌旁,若无其事地和他找了个招呼,然后问:“李熠,我哥说你胳膊扭到了,怎么回事呀?”   “关你屁事。”李熠的声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冷漠,“你约的我,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要把我卖了是吧?”   “什么叫卖了?我又没收钱。”谢祈枝回答。   不知道是李熠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还是怎么回事,找到亲生父母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被他说得,好像自己要把他弄到缅北搞电信诈骗一样。   谢祈枝倒了杯水准备吃药,循循善诱地和李熠聊天:“你看到我哥哥的长相还不懂吗?你确定你是你父母的亲生小孩?如果你以前有过这种怀疑,那和我哥哥去做个亲缘鉴定也没什么不好吧,结果出来不是什么都清楚了。”   李熠不想听这些,只问他:“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是啊。”谢祈枝承认了,“不然我能图你什么,我又不想摸你屁股。”   李熠说了句“操”,旁边的谢执蓝清了清嗓子,提醒说:“聊什么呢?我开的免提。”   谢祈枝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平静地问:“你不想回家吗?回到你真正的家。我记得你说过你现在很缺钱吧,回来做个有钱人哪里不好了?爸爸妈妈找了你十几年,你回来了,他们肯定会对你好的。”   “你们说的好听。”李熠长了一身反骨,压根不想顺着他的思路走,嗤笑一声说,“好,就算我愿意相信你说的话,我是你们家的人。我现在问你们两个问题——”   他看着谢执蓝问,“第一个,我是怎么弄丢的?”   谢执蓝与他对视,却没有回话。   李熠的目光收回,他问电话那头的谢祈枝,“我们俩年纪差不了多少吧?你们嘴上说我的亲生父母有多想我,结果呢?我刚丢你就来了,你叫谢祈枝?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两地三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谢祈枝的直觉没有错,李熠确实有种动物般的敏锐,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家里最虚伪也最薄弱的地方。   不过,不管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都不是他有资格与立场回答的。   谢祈枝抿紧唇角,对谢执蓝说:“哥哥,我吃药了,你们聊吧。”   随即便挂了电话。   他从柜子里拿药,拇指轻轻擦过瓶身上的英文字母。   这种专治罕见病的药被叫做孤儿药,因为CF在全世界范围里只有七万患者,药品市场太小了,很少有制药公司愿意花大力气去研发和生产治疗这种病的药物。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没有这个药的,那时候他几乎离不开医院和吸氧的导管,所以才被断言活不到长大。   可是后来几年,突然有一家公司着力研发这类孤儿药,临床试验的结果十分良好,一上市就抢占了百分之七八十的市场,他也一直在吃这种药,直到现在。   治疗罕见病的特效药价格不菲,进口的孤儿药更是天价。   谢祈枝看着这瓶药,换成普通人,不吃不喝挣一年的钱,刚好够买一小瓶。   而李熠是个因为家里出了事,高中都没读完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年轻人,过得比普通人艰难多了。   谢祈枝就着水吞药片,垂眼心想,他已经开始介意我的存在了,如果被他知道这件事,就更不可能原谅我了。   吃完药,他回房间,从衣柜里拿出行李箱,提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行李箱摊开,谢祈枝忽然留意到衣柜最底下压着一个半米长的纸盒子,是我带过来的吗?怎么没印象。   他蹲下身,把盒子拉出来,还挺沉,掀开盖子时,能闻到一股旧物特有的气味。   盖子上有灰尘,他别开头咳了一会儿,往里面看。   应该是应淮的东西,左边是一沓洗出来的相片,都是小刀的,有几张谢祈枝见过,大部分没有,照片里的小刀已经是只老狗了。   相片底下堆了几个相框,背面朝上。他拿起来看,只在压到最底下的一个相框里面看到有照片——小刀咬着根长树枝奔跑过来,笑得很开心。   谢祈枝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脸,把照片和相框都拿出来。除了这一张,剩下的相框都是空的,像是应淮曾经想过要把喜欢的照片都摆出来,但是刚放进第一张的时候就反悔了,于是通通塞进这个纸盒里,没有再打开过。   右边是一堆鸡零狗碎的小东西,几颗玩具球,掉了一只眼睛的毛绒小兔子,还有一条旧毯子,带着齿痕和暴力扯开的毛边。   最底下一层是纸盒重量的来源,一堆形状不一的小石头和笔直的竹条与树枝。   这是小刀的玩具收纳盒,现在叫遗物收纳盒。   他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看照片,看着小刀从小狗变成大狗,又从大狗变成老狗,翻着翻着,黑背德牧突然变白了。   谢祈枝怔愣了几秒,照片里的小白狗十分眼熟,和曾经应淮头像上的是同一只。   头像尺寸太小看不出来,此刻比对才发现,小白狗的照片和小刀的像素相差很大,是有些年头的老照片了。   小白狗也是他养过的小狗吗?   外面传来开门的响动声,应淮回来了。   来不及多想,谢祈枝连忙把照片放回纸盒里,盖上盖子,想趁他看到之前把盒子推回衣柜里去。   却没料到应淮刚进门就直奔这里来,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倚靠门框,长睫微垂,看着谢祈枝压在纸盒上的、局促的手,平淡地开口:“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   不像责怪的语气,谢祈枝收回爪子,放在膝盖上:“我在收拾东西。”   应淮问他:“打开看了?”   谢祈枝有点心虚,小声地“嗯”。   应淮站在那里,突然说:“你之前说给我发消息我没回过,应该就是我收拾这些的那段时间才开的机,看到你发了什么。”   “你回了,”谢祈枝凉凉地说,“回的退订来着,自己忘了?”   应淮哦了一声,全无愧疚地笑了起来,解释说:“你跟我说了你的月考成绩你记得吗?524分,没见过这么……我当时应该是希望你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专心学习。不过你拉黑的太快了,剩下的话没发过去。”   谢祈枝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应淮说:“真的。”   谢祈枝将就信了,抱着箱子要把它推进去。应淮走过来,谢祈枝便自觉靠边站,让他来放好。   谢祈枝坐在床边,看着应淮躬下去的脊背,问他:“你养过两只狗吗?”   应淮说:“养过。”   “所以你是真的偏心。”谢祈枝揭穿他,“更喜欢小白,一般喜欢小刀。”   应淮直起腰,看了眼已经被谢祈枝搬空的衣柜,慢慢合上:“是啊,被你发现了。”转过身后,他对谢祈枝说,“小刀是在小白五岁的时候才来我家的。”   因为小白走得比小刀更早,等自己认识应淮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下小刀了。   谢祈枝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怪异,问他:“小刀是小白的替身吗?”   应淮一愣,看到谢祈枝古怪的表情,有点想笑,故意说:“不算吧,小白是公主,小刀算保镖。”   谢祈枝:“……”   更可恶了,还不如替身呢!   等等,小刀叫小刀,小白叫什么?   谢祈枝仰起脸问:“小白就叫小白吗?”   “那倒不是,”应淮靠着衣柜,乌黑的眼瞳里漾出点笑意,声音晃悠悠地说,“小白叫祺祺。”   【作者有话说】   被你们发现我时速500的秘密了orz不用担心我的榜单啦,我最后一天更满字数也行,只是会要命而已……   ◇ 第51章 偏心   谢祈枝没有笑,灰蓝色的瞳孔睁大了一圈,没头没尾地问:“那它也会玩滑板吗?”   应淮说:“不会,贵宾算挺聪明的狗,搞不懂它为什么一直学不会拐弯。”   谢祈枝倏地站起来,拽着应淮的胳膊要把他推出去,力气大得突然,让应淮都踉跄了一下。他一手撑在门框上,扶住谢祈枝的肩膀,对上那双因为生气而格外透亮的眼瞳,低头问:“怎么了?脾气又这么大。”   谢祈枝瞪着滚圆的眼睛,唇线抿紧,不想再问他是先有祺祺还是先有小狗,扒开他落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拉过房门,“砰”的一声,用力把门关上了。   应淮被他拒之门外,没有尝试再打开门,只敲了两声,不紧不慢地控诉:“你撞到我的脚了。”   最好把你的鼻子也撞歪掉。谢祈枝瘪了瘪嘴,气恼地说:“撞坏了你去找我哥哥赔!”   “你哥弄坏我一块车玻璃都没赔。”应淮的声音透过这扇门传进来,挺费解地问,“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动不动就找哥哥?”   谁动不动就找哥哥了?谢祈枝瞪着门板,想踢一脚又怕踢坏了他真找哥哥赔,压着火说:“要你管!”   “我不管,”应淮说,“没资格管你。”   他说完就走了,脚步声渐远,随即隐没在起居室的地毯上。   谢祈枝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越想越生气。   应淮偏心小白狗,所以他带着小刀陪小时候的我玩,觉得小时候的我更可爱,对小时候的我比现在的我更好……都是因为那只小白狗吗?   小刀是保镖,不是小白狗的替身。他充满悲戚地想,我才是小白狗的替身?   一整天,谢祈枝陷入“我像狗吗?我到底哪里像狗了?!”的大大困惑里,饭都吃得心不在焉的。应淮也没来烦他,很快收拾出一个小行李箱和随身背包,准备第二天一早拎上就走。   谢祈枝看着他在客厅、书房与衣帽间往返几次,手机忽然响了,哥哥在电话里说:“祺祺,出来接我。”   谢祈枝应声说:“好。”晃了晃脑袋,把满脑子的感伤与哀怨统统甩出去,飞奔下楼,到小区门口与哥哥碰头,坐上副驾,指引他到地库。   哥哥开的居然真是应淮的车,后排的窗玻璃虽然没有碎,但从右下角龟裂开一大块,布满裂痕,戳一下碎玻璃就要砸下来。   谢祈枝往后看,十分震惊:“真是李熠砸的?”   “是啊。”谢执蓝也瞟了一眼,平和地说,“还好是后窗玻璃,这块修起来便宜。”   谢祈枝想了半天也想象不出来,到底用什么姿势砸能砸出这种效果,忍不住问:“他的胳膊也是这样扭到的?砸玻璃砸的?”   “那倒不是。”谢执蓝说,“应淮把他摁地上的时候他自己挣脱臼的。”   谢祈枝:“……他也在?”   “嗯。”谢执蓝无奈地说,“那时候我都不知道帮谁,不是他弟弟,他下手是真的重。但毕竟是他的车,李熠这个犟脾气,别说应淮了,我都想抽他两下。”   他停车熄火,谢祈枝从副驾下来,走到他身侧:“哥哥,他可能是你弟弟。”   “我也觉得他可能是我弟弟。”谢执蓝一手搭在他肩上,揽着他往电梯走,“机构那边跟我说,亲缘鉴定的结果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出,等结果出了就知道到底是不是了。”   “那这三天你要留在这里等结果吗?”   “祺祺希望我留下吗?”谢执蓝低下头问。   谢祈枝点点头,谢执蓝蓦然笑了,揉了把谢祈枝松软的发顶,却摇头说:“不行,我今晚的飞机,现在没有其他事了,过来陪你一会儿。”   谢祈枝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沮丧,却没表现出来,抬手按了电梯。   下午三点,晴空万里,白云饱满,沉甸甸地坠在天边。   应淮在阳台上张望了一会儿,刚一转身,就听到门开了,谢祈枝与谢执蓝一前一后从玄关出来。   他拉上玻璃门走进来,全无表示,熟视无睹地看着谢祈枝给哥哥拿拖鞋,殷勤地倒好水,等哥哥挂好外套,洗干净手再回来。   谢执蓝回到客厅,瞥了眼应淮:“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应淮问:“你算什么客?”   谢执蓝又说:“你家有客人来,不会也要祺祺端茶倒水吧?”   “是啊。”应淮一脸不耐烦,承认道,“他在这儿做了一个月的小农奴了,光干活没薪水,不然你去劳动局告我吧。”   谢祈枝:“……”   这两个人又在吵什么啊。   谢祈枝不想听他们吵架,拉着哥哥的手把他按到沙发上,一不小心撞倒了什么东西。   谢执蓝从背后捞出一只大耳朵史迪仔,好笑地问:“谁买的?这么有童心?”   谢祈枝还未说话,就听到应淮说:“他的蓝毛小伙伴。”   谢祈枝眼睁睁看着哥哥的笑意凝固在唇角,然后消失了。目光从应淮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问:“你的哮喘同类,性格好唱歌好外向活泼很有领导力,为了帮他正名不惜和我吵架的那个,尤然?”   谢祈枝:“……”   早知道就让他们俩接着吵了。   谢祈枝夺过史迪仔,把它塞到应淮手里:“应淮哥哥,送你了。”   应淮静默片刻,不怎么乐意地接过来,扯了扯史迪仔的大耳朵,却也没丢开。   托付好史迪仔,谢祈枝迎向哥哥似笑非笑的眼神,解释说:“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和别人没关系。”   “自己买的怎么给他不给我?”谢执蓝有点伤心了,支着脑袋惆怅地说,“也没个哥哥节给我过,我都没收到过多少个祺祺送的礼物。”   “明天我不是要去林姐姐那边住了嘛,是感谢他这段时间照顾我的小礼物。”谢祈枝扑进哥哥怀里,仰起脑袋,眨巴几下眼睛,小声说,“这个太便宜了,哥哥你想要的话我以后给你买更贵更好的!”   “祺祺这么好啊。”谢执蓝垂眼,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笑眯眯地说,“花哥哥的钱给哥哥买礼物。”   谢祈枝“嗯”了一声,假装听不出来哥哥话里的调侃意味,悄悄侧头往后看。   应淮不在刚刚站过的位置了,拎着史迪仔的腿往起居室的方向走,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   谢祈枝很轻地眨了下眼睛,从哥哥身上起来,问他:“你把李熠送回去了?”   谢执蓝点头:“嗯。”   “那结果出来,还能找得到他吗?”   “我留了他的号码。”谢执蓝说。   谢祈枝心想,那他也可以不接,就像拒绝我的好友申请一样。   谢执蓝看出他在想什么,说:“我找人查了李熠家的大概情况,妈妈是盲人,爸爸酗酒得了肝病,姐姐失踪一年,剩下他小小年纪就辍学,高中文凭都没拿到。他现在一个人要养活三个人,最缺的就是钱。”   谢祈枝问:“你砸他钱了?”   “算是吧,他骨头挺硬的,直接砸多半不会要。”谢执蓝说,“所以我跟他说,毕竟他很有可能是我亲弟弟,那我对他也是有扶养义务的,只要他肯配合,这段时间我会按照给你的标准给他生活费,打扰他多长时间就给多长时间。”   谢祈枝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安静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从昨晚到此刻,哥哥的反应都太理智太冷静了,一点也不像那些寻亲新闻里,亲人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样子。   哥哥冷静到近乎冷漠,仿佛根本不会为这持续十几年的寻找结束,掉一滴眼泪。   他不禁问:“哥哥,你不喜欢李熠吗?”   “不会啊,怎么这么问?”谢执蓝有些意外。   谢祈枝指出:“你见到他都不激动。”   “我激动不起来了,换爸妈来他们可能更激动一点。”谢执蓝笑了笑,轻声和他说,“祺祺,我已经帮他们做了太多事了,现在的感觉比起激动更像是想着终于快要结束了,可以松一口气了。”   谢祈枝坐起来,看着哥哥的眼睛,执着地问:“那你喜欢他吗?”   “真心话就是,我不知道。”谢执蓝靠在沙发上,理了理他耳畔柔软的发梢,慢慢地说,“他挺好的,虽然成长的环境很恶劣,但是坚毅、勇敢,不贪慕虚荣,也不畏强,除了爱骂人说脏话这点不太行,改改就好。从一个哥哥的角度,我会尽我所能帮他补全他错失的东西,给他扫除障碍,送他回到学校里,安安逸逸地继续念书,以后想做什么都随他心意。”   “不过,祺祺,我很难像对待你一样对他用心了,虽然这么说会显得很残忍,但是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我,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长大了,不可能因为血缘关系的确定,就对我产生什么孺慕之情。”谢执蓝笑起来说,“他今天就挺不尊重我的。所以啊,我和他更像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如何补偿他是爸妈的责任,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平等地对待你和他,但是做不到更多了。”   “这些话我只对你说,不要告诉别人,还有就是,”谢执蓝温和地看着他,嘱咐道,“冬冬回来以后,不要公开和他起冲突,尽量私下解决,不然我会很为难,知道吗?”   谢祈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因为哥哥夹在中间会很难受,是吗?”   “你傻吗?”谢执蓝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因为太偏心你了我会挨骂。”   ◇ 第52章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日头往下坠,阳台的圆桌和地板都染上一层绯红。   风钻进客厅,把睡着的谢祈枝吹醒了。他从里面走出来,空气变凉了,额发被风掀开,白色发梢绒绒地扫过耳廓。   谢执蓝拿着水杯,转过身看他,扬了扬眉:“终于醒了?”   谢祈枝在圆桌旁坐下,对哥哥说:“你都不叫我。”   谢执蓝眉眼舒展,漂亮的琥珀色眼瞳弯出了笑弧:“你自己不是能醒,还要我叫?”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好希望哥哥能留下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但太阳要落了,他很快就要走了。   在他动身回仪州之前,有个问题憋在谢祈枝心里很久了,在应淮那里总是得不到答案,他想问一问哥哥。   “哥哥,”他叫谢执蓝一声,毫无铺垫地开口问,“你跟应淮哥哥怎么分的手?是不是因为你骗——”   “咳咳——”谢执蓝呛到了,掩唇咳嗽起来。   “哥哥你没事吧!”   在谢祈枝担忧的目光下,谢执蓝抬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把水杯放到圆桌上,哭笑不得地说:“没分手,分手的前提至少是谈了吧?我跟他谈过哪门子的恋爱?”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灰蓝色的瞳孔仿佛写着“真的吗?”。   “谢祺祺,”谢执蓝看到他不信任的表情,忍不住问,“你都从哪听来的鬼话?以前听武小龙乱传的?不会还有应淮暗恋我,为了我单身七年吧?”   什么?他还暗恋哥哥七年?   谢祈枝震惊地问:“这个呢?是真的吗?”   谢执蓝:“……”   他没好气地说:“假的。”   谢祈枝观察哥哥脸上的表情,他在笑,又有些无奈,神情介于荒谬和好笑之间,好像他与应淮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与谢祈枝的记忆是相悖的。   他回忆那个时候的应淮,回忆哥哥打给他的那通电话,还有那通电话的几周过后——瓢泼大雨洗刷着窗户,年幼的他隔着玻璃往下望,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直到应淮闯入庭院的那一刻,他刚看清是谁,另一个人冒雨跑出去,抱住了应淮。   不是梦,不是幻想,这个拥抱是现实里真切发生的,它不是假的。   “我看到了,”谢祈枝低着头,慢慢地说,“看到你亲他,抱他,他还睡在你房间里。”   “打住,我什么时候亲过他?你哥哥我从不亲男人。”谢执蓝被他的话腻歪到了,感觉下一秒自己与应淮就该奔着结婚去。   然而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亲过抱过睡过一个房间的,往前回忆只出现了几个漂亮女孩儿的脸,没有过男人的面孔,更不可能会有应淮。   “你亲过我,”谢祈枝提醒他,“哥哥,我也是男人。”   “你那会儿都没长大算什么男人?你算宝宝。”谢执蓝实在想不起来了,胡乱猜测,“到底什么时候?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   谢祈枝不想暗示他被女生扇耳光的糗事,更说不出口,点点头让他揭过了,接着又问:“后面的呢?应淮哥哥来家里住的时候,不是一直睡在你房间里吗?”   “谢祺祺,咱们家房子是很大吗?他来只能睡我房间好不好?”谢执蓝伸出手,一个一个数给他听,“楼上楼下四个卧室,爸妈的,你的,我的,阿姨的,他不跟我睡难道跟你睡?他那会儿还发高烧,你也在发高烧,我恨不得把你俩隔离了,你还总偷偷跑去跟他聊天。”   说到这,谢执蓝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他坐在椅子上,后背往后靠,指尖敲了敲圆桌,幽幽地说,“我想起来了,他家房子没了,银行卡也冻结了,我下去接他,想安慰他来着,结果这王八蛋不领情就算了,直接往我肚子上揍一拳。这我还愿意收留他,你哥哥我简直是天使。”   听到哥哥被揍,谢祈枝本该义愤填膺为他撑腰的。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时期的应淮太可怜了,还是自己曾经目睹了一部分内情,他义愤不起来,望着哥哥被夕阳照成暖金色的侧脸,问他:“所以他打你,是因为你骗他吗?”   谢执蓝静默片刻,点了下头:“可能是吧。”   他与应淮之间,没有过谢祈枝眼里那样暧昧朦胧的东西,但也存在过亲近与信任……只是后来没有了。   谢执蓝至今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如果他没有听从应叔叔的话,把应淮骗到国外去,是不是他就会因为儿子的存在而更妥善地处理资金链断裂的问题?   至少不会那么急不可耐地转移财产准备跑路,以至于与情人产生经济纠纷,因为争抢方向盘车祸身亡。   一个死去的父亲和一个欠债坐牢的父亲,哪一个对应淮而言更好一些?   谢执蓝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确从应淮身上带走了什么——比如他对自己身边的人,全无心防的信任。   傍晚,谢执蓝起身,他该走了。   谢祈枝想送他,他却没同意,稍稍弯下腰,两手捧住谢祈枝不高兴的面颊,问他:“祺祺舍不得哥哥呀?”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使劲点头。   谢执蓝松开手,笑起来说:“你就装吧,再认识几个和哥哥有点像的零件同学,你就能把松城分哥哥凑齐了,哪顾得上想我?”   谢祈枝:“……”   哥哥走了,应淮才终于从卧室里出来。他的衣服换了,头发也比上午凌乱一点,一看就是刚睡醒。   应淮打了个哈欠,随口问:“你哥走了?”   “嗯。”谢祈枝点头说,“他刚走。”   应淮懒散地应了哦,错身过去,忽然听到谢祈枝在叫他。   “应淮,”谢祈枝说,“我问过哥哥了,他说他和你没有在一起过。”   应淮回身,蹙眉问:“我也没说过我跟他在一起过吧?”   谢祈枝看着他:“你也没说过没有,如果没有,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   “懒得解释。”应淮往客厅走去。   谢祈枝追过去问:“你不怕会被我误会吗?”   “被你误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应淮没有停步,像是对这类问题全不在意。他打开冰箱问,“晚上想吃什么?”   确实不会有任何影响,我的存在与否,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谢祈枝抬起头,从他的角度,应淮的身体被冰箱门挡得很彻底,只露出一点乌黑的头发。   看不到脸,他不带情绪的说话语气听在谢祈枝耳朵里,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冷漠。   没得到回应,应淮关上冰箱。   谢祈枝早已经走开了,只见到一扇合住的房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谢祈枝说不再喜欢他的那天,还是谢执蓝到来的这天?   与谢祈枝相处,竟然变成一件会给他带来挫败感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谢祈枝听到熟悉的两下敲门声。应淮叫他吃饭,他应了声,打开房门,却见应淮仍然站在门外。   谢祈枝抬眼,奇怪地问:“怎么了?”   应淮不说话,抬起一只手放在他头上。   谢祈枝愣了一下,没有躲。   应淮的小臂像一节竹条的影子,从他眉眼间摇过,谢祈枝清楚地感知到他手心微热的温度,腕间沾有一股调料的味道,力气却收得很小,只搓揉了几下自己的头发。   像在摸一只让他很不开心的兔子。   可是,他也让兔子很不开心。   第二天,谢祈枝睡醒,应淮和他的行李箱都不见了。   餐桌上留了早餐,没有凉掉,还留有余温。   牛奶瓶上贴了张黄色的便利贴,谢祈枝扯下来,看到一行清隽好看的字迹,上面写着:好好吃饭,不要生病。   他垂眼看了看,把便利贴对折,塞进口袋里,叼着面包去拧应淮的卧室门。   他出远门居然没有锁门,很轻易地打开了。   谢祈枝走进去,一切都照旧,唯独多了一只蓝色的史迪仔,被应淮随手搁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   他拍了拍史迪仔的脑袋,虽然是应淮不怎么喜欢的礼物……但它的存在,至少能让应淮坐在这儿看书的时候,看起来没那么孤单吧。   谢祈枝和林见善说好了,中午她会过来接自己。   他把桌上的短绒藓塞进书包里,给房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棵绿植浇了水,祈祷它们能扛过应淮不在的这半个月。   别等他一回来,发现家里又多了几个新品种小幽灵。   整理好一切,谢祈枝背上书包,拉着行李箱走出去。   迈出这道门,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 第53章 情感回避(修)   三天后,谢执蓝收到机构那边出来的鉴定结果:检测双方亲缘关系比率为99.99%。   李熠就是谢家失踪的小儿子,谢煜冬。   鉴定结果出来的第二天,哥哥和爸爸妈妈一起来松城找李熠,当晚就邀请他和他的养父吃饭,沟通孩子的归属问题。   可是沟通的结果很不理想,爸爸妈妈刚说明来意,李熠的养父脸色就变了,当场破口大骂,撕了鉴定书,拍着桌板说李熠是他李五德的儿子,他李家的种,跟别人一根毛的关系也没有。   他扯着李熠的手臂要带他走,李熠跟在他后面,面无表情地说:“爸,他们是有钱人。”   李五德急促的脚步登时停住了。   再转身,又换了一副面孔——他开始陈述自己省吃俭用把孩子拉扯长大也很辛苦,这笔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说了,李熠是他唯一的儿子,将来可是要留在身边给他养老的,现在孩子也大了,是出去打工的好年纪,将来能挣很多很多钱!哪有他们这样,自己刚把孩子养大,就跳出来摘桃子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确,他要谢家还他这些年的抚养费,再给他一些补偿金。   为了冬冬回家,妈妈头一回这么忍气吞声,客气地问他要多少。   李五德一开口,就狮子大张口要了一百万。   谢祈枝听哥哥在电话里转述这件事,问他:“妈妈给了吗?”   谢家做生意这么多年,一百万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大数目,可是李五德这个人听起来品性不太好,拿了钱也未必会老老实实把二哥还回来,不再纠缠。   “没有。”谢执蓝说,“她说这钱我们不是不能给,但给了他就要保证和冬冬再没有瓜葛,他顾左右而言他,编了一堆借口,就是不同意。”   那就是既不肯让二哥回来,又要把谢家当摇钱树,一头捡金币,另一头又要养子在跟前伺候的意思了。   他们又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呢?   “二哥呢,他没有说话吗?”   “他……”谢执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看起来和他养父关系不算好,但跟我们更陌生,所以无所谓,没有表态,但是最开始他养父管我们要钱,应该就是他会同意带养父过来和我们见面的目的。”   谢祈枝愣了一瞬,轻声问:“妈妈怎么办?她肯定很伤心吧。”   “是啊。”谢执蓝叹了口气,“刚在车上掉眼泪呢。”   做DNA鉴定容易,但要把冬冬哥哥带回家却很难,人的习惯、人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更不是一张纸就可以轻易扭转的。   这件事要如何周旋,谢祈枝也想不出办法,只能留给爸妈和哥哥慢慢发愁。   挂了电话,一个外貌清秀的男人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喊谢祈枝一声:“祺祺,洗手吃晚饭了。”   “来了。”谢祈枝应声过去。   男人姓姜,是林见善的丈夫,在哥哥来松城的饭局上他们见过一面。   从应淮家搬过来那天,林姐姐就跟谢祈枝说:“这一层的两套房子都是我们家的,虽然我挺希望你和我住一起,不过祺祺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我也怕你觉得拘束,就不强迫你过来和我们住一块儿了。对门这套房子已经打扫过了,我们不常住,就偶尔能用上,应该不会吓到你吧。”   谢祈枝一直在想,什么情况的用法还能吓到自己,没想到刚过了三天,情况就来了——姜哥和林姐姐吵架了,大晚上的被赶出家门,只能打扰谢祈枝,来他这里蹭个晚饭,顺便落脚。   饭局上,他梳个背头,西装革履,一副商界精英的派头,谢祈枝还以为他是那种很严肃很正经的人。   林姐姐难道就喜欢这种不爱说话的类型?难怪对我哥哥没感觉。   直到他来按门铃,谢祈枝打开门,差点没认出来是谁。   谢祈枝第一次看到姜哥头发放下来的样子,穿着休闲服,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看起来好相处多了。   比起商界精英,他的真实性格更接近于褒义上的白开水,性格温吞,对谢祈枝十分纵容。   他刚进门,就接过手柄陪谢祈枝玩双人闯关游戏,两个人的操作烂得不相上下;还给他买了电视会员,约定好如果林姐姐还不肯放他进门,吃过晚饭他们就一起看一部最近上映过的爆米花电影。   谢祈枝感动坏了,接过碗筷问:“姜哥,你能每周都和林姐姐吵一次架吗?”   姜哥失笑:“乱说什么呢。”   谢祈枝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是姜哥好,他决定把姜哥当作仅次于哥哥的好哥哥!   不像应淮,别说电视会员了,他家连电视机都没有。   吃过晚饭,姜哥敲门无果,果然又被林姐姐拒之门外了。   看电影前,谢祈枝看了眼手机,哥哥和李熠都没有新消息。   自从那通不愉快的电话挂断后,他和李熠再没有别的交流,对话框干干净净,停留在刚成为新好友的那一晚,谢祈枝转他麻辣烫的20块钱,李熠很快接收了,然后转回来15块,相当公平公正。   以至于听到哥哥说,他帮着养父管爸爸妈妈要抚养费和补偿金的时候,心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不相信。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即便李五德再怎么无耻不堪,都是他的养父,是一手将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养到如今这么大的人吗?   谢祈枝又想起了应淮,这人倒是给他发过几次消息,但都是荒郊野外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照片,每一张很冷门。   谢祈枝认不出来可能是他无知,但识图都搜不出花语,那绝对是应淮的问题。   看来不是暗戳戳想跟他表白的意思,自己的作用等同于文件传输助手。   谢祈枝气愤地退出对话框,不想理他了。   客厅的灯关了,谢祈枝心不在焉地看着激烈枪战的电影画面。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新消息的发送人是应淮。   这一次,他发来一张大树的照片,树干有两个人合抱那么粗,把树下的人影衬托得格外渺小。   他应该站得很远,才拍清楚这棵树的全貌,背景是漫天的绛色云霞,像那种自然主题的杂志封面。   还配了文字,说这是这个镇子里最古老的一棵千年红豆杉。   有个人终于发现,只发一张图片是实现不了交流作用的。   屏幕光投射在谢祈枝脸上,将他灰蓝色的眼瞳照得微微发亮。他想了想,随意地问:【砍下来给我做床能延年益寿吗?】   应淮:【你想要我去问问价钱】……千年红豆杉可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   谢祈枝忙说:【哥哥,你别犯法!】   应淮:【你居然知道会违法?】   谢祈枝:【?】   什么意思?看不起谁呢!   姜哥侧头看他一眼,似乎察觉出他看电影看得并不专心,坐近了一点,开口说:“祺祺,我能问你点事吗?”   谢祈枝放下手机,继续盯着屏幕,追上了刚才落下的剧情,回答:“问啊,姜哥你想知道什么?”   “你不是在应淮那儿住了一阵子吗?”他斟酌着用词,十分温和地问,“我听说他是见善的初恋,上回见他一面,可是也没机会接触,就想问问你他是什么样的人。”   谢祈枝愣了两秒,光影将他的眼瞳照得流光溢彩,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刚追上的剧情转瞬间从眼前哗啦啦流过。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但又很熟悉,像成年人温和版……图穷匕见的用心。   原来,他迁就我,陪我玩游戏看电影,只是为了和我套近乎,然后方便问应淮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谢祈枝想了想说:“他没有和林姐姐在一起过。”   姜哥蓦地笑起来:“这我当然知道,我没有不相信见善,只是随便问问。以后万一有别的来往,也好应对。”   应淮是什么很可怕的人吗?要这样提前防备他?还是说他在同性眼里,是很容易激起对方竞争欲的那种类型?   谢祈枝不明白,只对姜哥说:“应淮哥哥他看起来有点凶,不喜欢搭理别人,但其实是一个很温柔、很有耐心的人,只是他习惯了回避别人对他的好意,所以这么容易被人误会,觉得他冷漠无情,目中无人。”   以至于和哥哥、和林姐姐都断交那么久。   他回答得很认真,姜哥却没有听进去,笑着说:“祺祺观察得这么仔细啊。”   谢祈枝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便没有开口。   又或者,他说的,和姜哥想知道的,可能根本不是一回事。   姜哥想问的应该是应淮的母校、学历,他的收入来源,他的房子市价多少,他的家庭背景与人脉资源……这些明晰又直观,能够迅速了解一个人价值几何的东西。   但这些不是谢祈枝眼里的应淮,和世俗眼光下的成功与否无关,在他眼里,应淮至少是个善良的好人。   一个明明很在乎别人,却让自己陷入孤独处境里的人。   应淮和哥哥最大的不同在于——同样发生了冲突,哥哥绝对不会将和自己的矛盾放置不管,他一定会给谢祈枝回应,告诉他哪里做得对,哪里做得不对,哪里让哥哥很开心,哪里让哥哥很难过。   但是应淮从来不会说这些,他看着自己笑,看着自己哭,看着自己迁怒他,朝他发脾气……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好像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没办法感同身受。   然后第二天继续喊他起床吃饭,开一些烦人的玩笑,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那些被他放置一旁的争执、回避不面对的感情,并不是看不到就不存在了的。   谢祈枝不喜欢别人误会应淮,可是应淮自己都无所谓,他又能说什么?   姜哥从他的沉默里察觉到什么,坦诚道:“我对他没有恶意,只是稍微有点介意见善喜欢过他这件事。”   谢祈枝能理解,点了点头。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看完这部电影,开灯前,姜哥又问:“你这么维护他,也挺喜欢他的?”   谢祈枝心跳蓦然快了一拍,扭头看着他。   一片黑暗中,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摸了摸谢祈枝的脑袋,了然地说:“小朋友。”   谢祈枝:“……”   收回之前夸他的话,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   谢祈枝低头看了眼手机,应淮嘲笑完自己又没声了。   而预想中的,他至少应该关心一句自己在林姐姐这边过得怎么样,能不能适应之类的对话,始终没有发生。   谢祈枝已经长大了,能准确地分辨他人的喜好、感受与情绪,但从应淮那里得到的情感反馈却比小时候稀薄得多。   好像他真是个对爱绝缘的机器人,无法接收,无法理解,也无法生成。   当然,也有可能是上帝创造他的时候,失手把他的情感接收器扔掉了,只能换成了同等重量的玩笑大全。   谢祈枝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 第54章 【一路顺风】   “祺祺,回来啦?”   谢祈枝下课回来,还未进屋,对面的门打开了,林见善探出头,怀里抱了只猫说,“姜哥晚上加班,我做多了菜,要不要过来喝排骨汤?”   “好。”谢祈枝先看了几眼那只敦实的大肥猫,然后才说,“我洗完澡就过来。”   周四下午只有一节大学体育,但是差点让他们三个人反目成仇。   起因在选课那天,谢祈枝一心奔着游泳去,翻了几页没找到,才得知大二才开放选修游泳课这个惊天噩耗,再回去选别的课时,被抢得只剩下田径、太极和双人华尔兹了。   “太极吧。”尤然给他提建议,“强身健体,活气化瘀,非常适合你!”   “不要。”谢祈枝断然拒绝。   “那让尤然陪你去跳双人华尔兹,你俩一个系的,肯定能分到一个班。”展信佳说。   “不好意思啊。”尤然惭愧道,“手速太快,一不小心抢到了国家运动员的击剑课,不然我肯定愿意牵着谢祈枝的小手陪他转圈圈的。”   展信佳问:“真心的吗?”   尤然单手按着胸口,真诚地说:“发自肺腑。”   “这还不好办?”展信佳起身,迅速夺过尤然的手机,往后倒退走,一边给他退出重选,一边自己迅速抢占空缺,“搞定!”   她将尤然的手机抛回给他,宣布说,“现在,我替你上击剑,你和谢祈枝跳双人华尔兹。”   尤然:“……”   那好吧,和尤然总好过和别人。谢祈枝点击华尔兹选课,弹窗提醒,人数又满了。   “那个,”他抬起头说,“华尔兹也没了,我自己去打太极拳吧,反正太极不用双人,就不用尤然陪我了。”   展信佳:“诶——”   “你还诶?”尤然怒视展信佳,“把我的课还给我!”   谢祈枝的太极初体验就是:慢、好慢、好慢啊,但是跟不上,不偷瞄别人的动作永远分不清下一步该向左还是向右,该屈膝还是迈步。   手忙脚乱一下午,他被老师提醒无数次动作,感觉整个馆里都知道有个慢半拍的白毛小老外在学太极拳。   甚至有个好心的女孩子安慰他:“没事啊,你别着急,这种神秘的东方力量不是每一个外国人都能领会的,你已经很有勇气了!”   谢祈枝觉得,自己好像被外貌歧视了。   而尤然那一边,他和他的舞伴都是男生,双方达成一致,礼貌地决定以身高定男女舞步。   舞伴同学以一厘米的优势险胜,尤然只能牵着男生的大手在他怀里转圈圈。   展信佳提前下课,差点笑到地上去,把尤然气够呛,一个下午都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谢祈枝本来想问他们知不知道李熠的近况,可是这种氛围下没机会开口,也很难解释为什么自己又多了一个哥哥。   嗯……这个依旧不是银发蓝眼的混血帅哥。   洗过澡,谢祈枝拉开虚掩着的门,林见善还在厨房,他扭过头,看向客厅猫爬架上那只竖着瞳孔瞪过来的大肥猫。   谢祈枝试探着靠近几步,大肥猫甩了甩毛绒绒的尾巴,窝在猫爬架里没有动弹。   谢祈枝大着胆子过去,抬起手,戳了一下肥猫的额头,然后迅速缩回,藏到身后。   大肥猫起身,身手意外敏捷,蹭蹭跳下猫爬架,躲在电视机后面朝他哈气。   “果果,不可以对哥哥不礼貌。”林见善端着排骨汤走出来说,“祺祺,进门的柜子上有你的快递,应淮寄过来的,你自己拆了看一下。”   谢祈枝应了一声,不再逗肥猫玩,去玄关处的柜子上找自己的快递。   尺寸不大不小,拿到手上意外的还挺沉。   谢祈枝拿剪刀包装,又拆了好几层泡沫纸,拆出一个巴掌大的……床,给拇指姑娘睡的吗?   包裹里面还剩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他拿着剪刀接着拆,又拆出一个拇指高的小柜子,抽屉还是可活动的,一拉开就掉出来几颗红色的野果子。   拇指姑娘的床头柜也有了。   那只大肥猫走过来,低头嗅了嗅那几颗红果子,判断不能吃,又嗅了嗅地板上的小木床,被这股特殊的杉木气味刺激得打了个喷嚏,一脸不感兴趣地扭头走了。   谢祈枝收拾好才在包裹最底下捡到一张便签条,上面写着:红豆杉的果实,果肉可以尝个味道,种子别咬,有毒。   这么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底下?   还好林姐姐家的肥猫娇生惯养,不稀罕吃野果子,不然出事了看他怎么交代。   “他寄了什么?”林见善洗干净手,也走过来看了一眼。   谢祈枝把红果子塞回小柜子里,低头说:“又是玩具吧,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林见善蹲下身,拿起那张丢在一边的便签条,看了看说:“这是红豆杉做的啊。”   谢祈枝问:“红豆杉怎么了?”   “红豆杉是长寿树哦。”林见善说,“祺祺看过《抱朴子》吗?里面记载过一个小故事,讲秦宫女入山食柏叶,长寿至200余岁。这里的柏叶就是红豆杉的叶子。”   谢祈枝眨眨眼睛,露出“原来是这样,学到了”的表情。   林见善笑起来说:“故事的真实性另说,但至少寓意很好,对吧?”   谢祈枝点点头,却有些怀疑应淮寄礼物的用意。   他真的是像林姐姐说的那样想的吗?   还是林姐姐为了哄自己开心,或者出于善良敏感的天性,给应淮做的事情赋予了意义。   谢祈枝想不出来,便暂且相信应淮就是这么想的吧。   他把拇指姑娘的小床小柜子放到对门去,给应淮发了一条消息谢谢他,备注自己没有吃果子,以后也不要送别人有毒的果子,太危险了!   应淮晚上才回复他,平平淡淡地说:【知道了】   接着又发来一句:【祺祺,我明天中午回来】   谢祈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半个月就要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不过他回来就回来,特地跟我说一句干嘛?我又不会开车去接他。   谢祈枝没有多想,回复应淮:【哦,一路顺风】   ◇ 第55章 应淮   应淮回到松城的那天下起了小雨,接他的车堵在半路,一时半会儿离不开机场。他给林见善打了个电话,问她下午几点下班。   林见善看到他的电话已经很稀奇了,听到这个问题心里更加微妙,沉默了几秒,怪怪地说:“弟弟,你不会要约我吧?”   应淮看着外面雾沉沉的天,和以前一样连名带姓地说:“林见善,不要这样叫我。”   从幼儿园到高中,他们两个和谢执蓝一起长大,应淮是三个人里最小的那个。   林见善仍然记得小的时候老师给应淮的评价,说他脑子非常聪明,但是不够合群,鼓励他勇敢一点,主动迈出那一步,和其他小朋友交朋友。   然而很快,这个对孤僻内向的小朋友充满怜爱的女老师,在下一个儿童节结束后,面对大半个班要么昏睡要么在吐的的小学生——都是被应淮用可乐兑酒灌醉的,对应淮彻底改观了。   她把在场唯一还清醒着的应淮叫出去,问他:“谁让你把酒带到学校里来的?为什么要给同学喝酒?”   应淮抬起头,眼睛黝黑,不解地说:“不是老师你说的,要学会分享,主动迈出那一步。”   在当时的他眼里,能被亲爹供起来的酒,是很够格拿出去分享的;而偷拿亲爹的酒的自己,怎么不算勇敢了?   谢执蓝和林见善转述这件事的时候,笑得差点从桌子上滑下去:“我觉得小悦老师那一整年都在后悔,为什么要让应淮迈出那一步。”   学期末,她对应淮的评价开头套话不变,后面改成了“但是行事莽撞,容易出格,希望家长多留心注意”。   不知道他的家长到底有没有留心注意,反正这个评价一直到应淮小学毕业都没有再改。   后来,应淮进了仪州中学,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搭理人。   但当他爷爷是谁不再是秘密,变成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以后,周围人对他的评价,自然而然地从孤僻转变为傲慢。   谢执蓝不觉得应淮傲慢,他一直怀疑应淮的脑袋里是不是缺根弦,被夸被骂被人议论都是同一副无聊的表情,听完转头就走了,完全触动不起半点要辩驳的心。   他观察能力很强,堪称敏锐,能在谢执蓝和学姐分手没两天,发现他有跟隔壁班花搞暧昧的迹象,第一时间露出鄙夷的眼神,但像瞎子一样不知道那个一天到晚追着他要作业、让他不许逃课的小组长,心思压根不在作业上。   林见善同样不觉得应淮傲慢——她觉得应淮很幼稚,个子越长越高,心智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正常人小的时候懵懵懂懂,身体发育后心智逐渐走向成熟,但应淮相反,他小时候沉静寡言,跟在自己身边,提醒她计算上的失误,跳远动作不够标准,像个小大人一样;长大以后,周围人的心思变得越来越复杂,心眼多像膨胀的海绵,只有应淮从始至终都是那副模样,没有多大的转变。   明明没听懂谢执蓝开的一些恶劣的玩笑,但被撞了一下手肘,所以心不在焉地跟着点了点头。周围人都笑了,谢执蓝靠过去,附耳提醒他刚才的话题在讲什么,应淮推开他的脑袋,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唯独乌黑发梢下的耳根露出一点红。   林见善无意看到这一幕,竟然觉得应淮有时候单纯得近乎可爱。   只是,她早过了小女生心思萌动的年纪,看到自己身边那个酷酷的、又不爱说话的男孩子露出一点柔软的地方,就自以为读懂了他的内心,能够改变他什么。   她改变不了应淮,而此刻,已经是时过境迁的第六年。   林见善在电话里笑了一声,言归正传,回答他:“我正常是六点下班,但今晚约了客户吃饭,所以不好说,你有什么事吗?”   应淮没有回答,很干脆地说:“这样,那算了。”   下一秒就要挂电话。   “应淮你等等,”林见善连忙叫住他,“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很着急吗?”   雨势越来越大了,路上的车估计要再堵上一阵子。   应淮困在机场,无所事事,便没挂电话,和她解释:“我的车在4s店,上次给谢执蓝碰坏了送去维修还没有取回来,下午要去趟学校,不确定几点能过来,所以问你方不方便送祺祺一趟。”   谢祈枝是个很娇气的小朋友,习惯了被人照顾,在家帮忙收拾一下碗筷都要听阿姨或者谢执蓝把他从头表扬到脚。   刚开始,应淮不知道养他还有这道流程,谢祈枝自己又不说,应淮一直怀疑他是不是躲在被子里生了很久的闷气。   这种雨天,路上湿漉漉的,空气也湿漉漉的,气候一潮湿,谢祈枝那头软乎乎的白毛就容易起炸毛,每次起床都要折腾半天,搞得他心情很不好。   以谢祈枝懒惰的个性,再加上雨天的坏脾气,没人接送多半懒得动弹,还得再打扰林见善几天。   应淮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心急,非要现在就接他回来,但寄放在别人家里总没有在自己家里住着舒服。   可是林见善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困惑:“送祺祺?送他去哪?他在我这里住得挺好的呀。”   “送他回我家。”应淮问,“谢执蓝没跟你说?”   明明上回见面,谢执蓝就点了头,同意把谢祈枝留在他家,还对他不劳而获的赚钱能力啧啧称奇:“我靠你凭什么?要是让叔叔知道了,他都得激动得再活一次吧?”   应淮记得自己当时说:“活过来他也得被抓进去再坐十年牢。”   这么一回想,谢执蓝当时看着清醒,但应该喝醉了,不然不至于拿他爸开玩笑。   而且比起自己,应淮觉得谢执蓝比较不劳而获——这个人能力和品行都很一般,谢祈枝凭什么那么崇拜他?一遇到他哥哥像只温驯可爱的小猫咪,只黏他哥哥一个人,怎么搓揉都不伸爪子。   哥哥和弟弟的关系会这么亲近吗?   他又不是谢执蓝生的。   “执蓝没说呀,我们上次聊祺祺的事还是一个多月以前,他跟我说你很忙,不太方便照顾祺祺,所以联系我。”电话里传来鼠标点击的声音,林见善边忙工作边说,“而且祺祺在这边住得挺适应的,偶尔来我家吃饭,姜哥经常陪他一起玩游戏,两个人处得很好,他好像还对我们家的橘猫很感兴趣。应淮,你确定你现在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祺祺吗?如果没有,总要他搬来搬去的,也不太好吧?”   应淮愣了一下,玻璃上的雨水汇聚在一块儿,水淋淋地往下滑落。   他不想和林见善解释自己的想法是怎么转变的,便对她说:“多半是谢执蓝忘记跟你说了。你别让祺祺和猫玩太久,对他呼吸不好。”   “知道啦,祺祺自己有分寸的。”林见善没有在意,笑道,“你操心什么,好像祺祺是你弟弟一样。”   应淮眼睫微垂,只说:“晚点我过来接祺祺,跟你说一声。”   “行吧,祺祺回来挺早的,那会儿应该在家,或者你给他打个电话嘛。”林见善说。   应淮说“好”,挂了电话。   晚上八点,谢祈枝去林见善家里帮忙喂了肥猫,肥猫虽然能认出他了,但态度十分高冷,只埋头吃罐头,不给他半个眼神。   他小心翼翼,在半米远的地方蹲下,伸手过去,偷袭式地摸了一把肥猫油光水滑的皮毛,然后起身离开。   再晚点走就不只是摸一下而已了。   关门的时候,他听到肥猫拖长了嗓音,抱怨似的“嗷——”了一声。   一定在骂我,觉得我是个坏人类,一点礼貌都没有。谢祈枝心想。   回到自己的住处,谢祈枝无事可干,打开电视,意外跳出来一档教老年人锻炼身体的节目,这一期正好在讲太极。   他点了播放,决定用勤补拙,跟着穿白袍的老头比划起来,下节体育课说不定能领先大家一步。   门铃响时,谢祈枝正学到“白鹤亮翅”,还以为姜哥或者林姐姐找他吃宵夜来了,兴冲冲过去开门,打开却看到应淮——没有宵夜,他空着手来的。   ◇ 第56章 “我缺哥哥吗?”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应该是在雨里走了一段,黑发有些湿了,沾着细小的水珠,垂眸看人时眉眼略显冷感,像谢祈枝12岁第一次遇见他的模样。   谢祈枝有点发愣,看着应淮:“你怎么过来了?”   应淮按住门,指尖水汽蹭在磨砂黑的门面上。他把门拉得很开,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站在门外问:“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什么?”谢祈枝一头雾水,“林姐姐有东西要我给你?”   “不是她,我说你。”应淮眉心微皱,“你的东西有没有收好?没有就现在去,我等你。”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心里升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问他:“我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应淮的眉头突然拧得很深,长睫低垂,看着谢祈枝不解的表情,好像看懂了什么,漆黑眼眸的深处划过一片微澜:“你不想跟我回去了?”   身后,电视里的太极教学讲到一半,就插播起了广告促销,闹闹哄哄的十分聒噪。   这些声音通通没有入耳。   谢祈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应淮的意思是让自己跟他回去吗?   “你在说什么?”他问,“不是你自己说你没空管我,才让我来林姐姐这边住的?”   他明明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决定不再打扰应淮了,他又大晚上的出现在这里,半刻都等不了似的要接自己回他家,他有这么在乎自己吗?   应淮的声音有些暗,听起来很不高兴,脸上神情却没有异常,只否认道:“我没说过。”   谢祈枝看着他问:“你要我现在打电话给我哥哥和林姐姐,和他们对质吗?”   应淮对上谢祈枝透亮的灰蓝色眼瞳,沉默着与他对视了几秒,随后挪开了视线。   他身高一米九二,这么高个子的男人堵在自己家门口,一手还牢牢按着入户门不让关门,换成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都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可谢祈枝虽然生气,却生不出多少防备心,还觉得应淮这副一声不吭的模样有点好笑,像只做错了事不敢看人的大狗。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应淮终于出声了,并不怎么占理地给自己辩解了一句,“我走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谢祈枝抬眼看着他,心想,现在更像了。   “那又怎么样?”谢祈枝姑且信了,却没有改变主意,满不在乎地说,“我不想回去了。”   应淮定定看着他:“为什么?”   谢祈枝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   “林见善这边,不管是离医院还是离你学校都更远,高峰还容易堵车。”   “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谢祈枝往外迈出一步,拉住门把手,想要关门请应淮离开了,“林姐姐对我很好啊,姜哥也不错,我在这儿住得好好的,为什么总要搬来搬去的?”   应淮忽然松开了按住大门的手,谢祈枝没站稳,被门把手带着跌入眼前人的怀里。他的风衣外套带着未干的水迹,谢祈枝一贴近就嗅到他身上有股冰凉的雨水气息。   应淮扶着谢祈枝的后腰,没让他跌倒,垂眼注视着他的脸,问:“她对你很好,我对你不好?”   谢祈枝抿紧唇角,没有回答。   抛去被应淮否认的、他要赶自己走的这件事,应淮其实对他很上心,已经尽到了作为一个临时监护人所应该尽到的义务,甚至比林姐姐和姜哥更能哄他开心。   他让谢祈枝偶尔很难过,更多的时候还是开心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不喜欢我,和哥哥的感情也纯粹是个误会,那他追过来的理由是什么?对我好的理由又是什么?   一不小心,谢祈枝把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他听到应淮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不算你哥哥吗?”   谢祈枝怔愣片刻,仰头看着他狭长凌厉的眉眼,英俊到近乎凉薄的面孔,这是他年少无知时深深迷恋过的长相,也在此时此刻那么轻易地被他的冷漠与迟钝伤害。   应淮从来没有变过,是自己贪得无厌,总想得到更多。   谢祈枝觉得十分讽刺,推开他问:“我缺哥哥吗?需要你上赶着做我哥哥?”   他不错目地看着应淮,尖削的下巴微抬,像只傲慢的小猫,灰蓝色眼瞳被走廊柔和的灯光照着,昏暗光影下亮得令人心惊。   就算应淮是只猪也该懂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应淮果然没有再说话,黑眸里仿佛沉了雾,叫人分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谢祈枝越过他,又去拉门把手要关门。   应淮再一次按住门说:“你上次不是说不喜欢我了?”   “我是说过,所以呢?”谢祈枝瞪着圆滚滚的眼睛,不耐烦地反问他,“我不能今天喜欢明天不喜欢后天接着喜欢吗?就许你一个人反复无常变来变去?”   应淮被他的胡搅蛮缠弄得没话说了,谢祈枝推开他按住门的手,“砰”的一声,把门关紧了。   回途,雨势越来越大。   硕大的雨滴杂乱敲打着挡风玻璃,他在雨刷器一下一下的声响里,思考谢祈枝说的“喜欢”是什么?   是见色起意的一时动心,没有分清的崇拜与亲近,还是喜欢的近义词、文学作品里经久不息的爱情母题。   爱是什么?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   还是被绮丽幻象包裹的泡沫,厌倦后懒得回头的残忍,利益争夺面前互相攻讦的嘴脸……不管是什么,都是他从未考虑过涉足的领域。   应淮回到家,屋里漆黑一片,半个月没回来,空气不流通,室内有股灰尘的味道,闻起来有些憋闷。   这会儿他倒庆幸谢祈枝没有跟着自己回来,不然被灰尘呛到又要咳上老半天。   他脱了风衣外套,打开新风系统的内循环,在风流声里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喝,指尖碰到的却不是冰凉凉的瓶身,而是方形的药盒。   谢祈枝的益生菌片。   被他遗漏在冰箱里,忘记带走了。   应淮拿出药盒,打开看了一眼,一盒一共两板药片,他刚吃到第一板的一半,很整齐地从左往后抠开两排小洞。   他担心谢祈枝粗心大意把别的药也落下了,又去打开他平时放药的柜子。   好在这一层是空的,只有自己的影子落在上面,将它填满了。   他又去看了谢祈枝的房间,一切都照旧,和谢祈枝没来时一样。   衣柜是空的,窗台上的小狐狸抱枕也不见了,床头柜那盏每次进去每次都亮着的小灯,这次终于关上了。   他怕谢祈枝听了生气,一直没有告诉他这间房间以前是小刀的。   他在房子装修时只留了两间卧室,一间自己睡,一间给狗睡,可是小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迫流浪过,在外面吃尽了苦头,自那以后就很没有安全感,前半夜好好地躺下了,后半夜又会爬起来,用爪子偷偷打开他的卧室门,睡在他的拖鞋旁边。   应淮发现后,就养成了半夜醒的习惯,等小刀进来,拍拍床沿,让它睡到床上来。   后来小刀病重离世了,他半夜醒的习惯却改不了了,总能听见外面传来细细簌簌的、像小刀用狗爪子开门的声响,可怎么都打不开,大狗嘤嘤地撒起娇来,希望睡熟的主人能够听见,帮它开门。   他靠在床头坐了很久,下床打开房门。   门外空无一物,银白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像逝去的流水。   后来,他把半夜醒的习惯改了,但是多了睡前锁门的习惯。   到底什么样的关系才是永恒不灭的?   他的狗会在陪伴他的十几年后死去;他的父亲会葬送在自己的卑劣与贪婪中;他的母亲远在大洋彼岸,从他出生至今,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谈恋爱会变心分手,被契约绑定的婚姻比那张纸更加不堪一击。   他心里很清楚,怎么样可以哄谢祈枝开心,怎么样可以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可他不想这么做,他不想和谢祈枝建立这样脆弱又浅薄的关系,然后在某一天,因为任何一种原因,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不见。   如果可以,应淮更愿意做谢祈枝的哥哥。   唯独在这一点上,他很羡慕谢执蓝。因为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一辈子都是祺祺的哥哥,这种关系是永恒不变的。   应淮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阳台的晾衣杆放得有些矮,不是他习惯的高度,谢祈枝每天回来洗完澡,都会在当天把换下的衣服洗干净,晒在这里。   有时候开着窗,风灌进来,会把他的衬衣吹得鼓起来,在晾衣杆上左右摇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谢祈枝惯用的柔顺剂香味。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响,应淮靠在沙发上,没有理会无风自动的晾衣杆,横臂挡住了眼睛。   ◇ 第57章 “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周末总算天晴了,谢祈枝陪尤然去买他心仪已久的电箱吉他。   他不懂乐器,看不出除了外观以外的区别,低头有些好奇地碰了一下琴弦,忽然听到尤然说:“前两天,我去酒吧还有一个咖啡店面试兼职驻唱了。”   谢祈枝一愣,想起来有一天展信佳请他们喝奶茶,尤然找了个借口急匆匆走了,他还以为尤然气性这么大,仍在生她抢走自己击剑课的气。   他问尤然:“怎么不跟我们说?”   “现在不就跟你说了。”尤然抓了下头发,有点不好意思,“面试没通过就没必要说了,通过了再告诉你们。”   意思就是现在面试通过了,谢祈枝“哇”了一声,眉开眼笑地说:“你好厉害。是酒吧还是咖啡店?”   尤然回答:“酒吧。”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生出了好奇:“我还没去过酒吧。”   尤然看了眼谢祈枝猫儿似的小脸,顺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起来说:“你去可能会被查身份证。”   他将吉他装进琴盒里,背在肩上,“过段时间我开始上班了,就带你们去玩。”   谢祈枝应声说“好”,跟着他走出琴行,步行几分钟进了最近的地铁站。   等尤然背着吉他过了安检,谢祈枝问他:“酒吧驻唱的话一晚上是不是要唱好多歌?会不会对你的哮喘有影响?”   “不知道,不发病的话其实我和正常人没多大区别,发病了也没事,我带着药呢。”尤然想了想,又说,“但是我的家里人就很大惊小怪,总是这又不让干,那又不让干,各种小心防范……这种感觉你应该懂吧?”   谢祈枝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所以,虽然我一直很想买这把吉他,但我不想向他们伸手要钱,他们肯定会起疑心。”尤然说,“好不容易离开家,我总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谢祈枝十分认同:“你说的对。”   他们在地铁站里分开,谢祈枝换乘回到林姐姐的小区,在外面买了杯柠檬水,走到楼下正好喝到一半。余光一瞥,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十分眼熟的黑色宾利,车牌号被一棵银杏树挡住了,看不清。   他走过去绕着车身转了一圈,没认错,是被他踹过、又被李熠打碎过后窗玻璃,十分命途多舛的那辆车。   应淮去松大都懒得自己开车去,除非必要,或者接送自己,这辆车一般是停在地库里落灰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   谢祈枝感到些微的烦躁,不想上楼面对他,转身出了小区,在便利店待到喝完柠檬水才回去。   他又往银杏树的方向瞥了一眼,这次,那辆宾利不在那儿了。   打开家门,阿姨在做午饭,食物的香气并着油烟味从厨房里飘出来几缕。   林姐姐的房子厨房与餐厅之间没有隔断,谢祈枝刚进门就被呛到打了个喷嚏,躲进卫生间里洗了把脸。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应淮来过的事,也不猜他来做什么,是不是来找自己的。   出来时,阿姨叫他一声,谢祈枝走过去问:“阿姨,怎么了?”   阿姨不认识应淮,只说:“刚刚有个小伙子敲门,说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谢祈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餐桌上看到一个药盒,是他的益生菌片。   阿姨又说:“他前脚跟刚走你就回来了,是你认识的人吧?路上碰见他没有?”   谢祈枝望着药盒怔愣了很久,听到阿姨问自己,才轻轻摇了摇头。   林见善家的肥猫胆子大,心又野,林姐姐他们在家的时候不锁门,它经常自己出来,跑到过道里玩。   谢祈枝下课回来,又碰到它在过道跑来跑去,拖着毛绒绒的大尾巴迈步过来,第一次蹭了谢祈枝的裤腿,撒娇似的“喵——”了一声。   谢祈枝还没来得及受宠若惊,对门门缝间猛地传出一句冷冰冰的:“别在这儿碍我眼,给我出去。”   下一刻,姜哥推门出来,与过道里的谢祈枝四目相对。   气氛有点尴尬,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尽量自然地问他:“你又和林姐姐吵架了?”   姜哥弯下腰,抱起那只蓬松的大肥猫:“你这个‘又’字用得很好。”   谢祈枝开门,兴冲冲地从电视柜里面拿出手柄,要姜哥陪他玩上次没通关的双人冒险游戏。   大肥猫对这个房子也不陌生,跳上沙发,在沙发垫上踩来踩去,找到最舒服的一处地方趴下来,打着呼噜睡大觉。   姜哥开口谢祈枝才知道,这次他和林姐姐吵架的理由居然是应淮。   “我已经很大度了,”姜哥说,“谁能忍一个陌生男人三天两头给自己老婆打电话,他自己没有吗?”   他还真没有,谢祈枝心想。   他头一回给人调解感情纠纷,很不熟练地为应淮解释:“说不定他找林姐姐有正事呢?”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想知道是什么正事不过分吧?我又不是不让她有异性朋友,她跟你哥哥不就关系很好,我说什么了吗?”姜哥操纵着角色小人从岩壁飞跃到对面,没抓住绳子,小人啪唧掉下悬崖,摔死了。   画面变黑屏,他握着手柄,继续往下说,“只有这个应淮,我多问两句你林姐姐就要生气,她拿借口敷衍我她还先生气了?”   谢祈枝不懂姜哥为什么这么介意应淮,把他和哥哥放在一起比较,应淮对大部分人类都没兴趣,哥哥对没谈过的漂亮女生都有兴趣……   怎么看都是哥哥更危险一点!   为什么姜哥对哥哥这么放心,反而防备起应淮来了?   可是,谢祈枝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哥哥的坏话,皱起眉头十分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才问:“林姐姐一般不骗人的吧?是不是你误会她了?”   “也是,见善不骗人。”他看着游戏屏幕裴说,“她跟我说,应淮找她没说别的,就问祺祺有没有按时吃饭吃药,晚上会不会发热。他又不是没你的联系方式,不能自己给你打电话吗?这不是借口是什么?”   谢祈枝安静片刻,放下手柄,无奈道:“好啦,姜哥,我懂了。我会自己跟他说的,不让他再打扰林姐姐了。”   话音刚落,姜哥弯起眼睛,揉了把谢祈枝的脑袋:“我就喜欢和你这种聪明小孩儿聊天。”   姜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大肥猫灵活地跳下沙发,跟在他身后,屁股一扭,只留下满沙发的猫毛。   谢祈枝拍了拍沙发垫,猫毛牢牢地扒在上面落不下来,他很快放弃了,打算第二天找人来家里打扫一下。   洗了澡,他躺在床上给应淮发消息:【我吃过药了,体温也正常。你别找林姐姐了,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   应淮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好,你早点休息】   谢祈枝:【嗯,晚安】   收到哥哥寄来的生日礼物那天,谢祈枝和他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哥哥一直在电话里道歉,说有个会真的很重要,他不能缺席,也没有权力更改时间。   明明不全是哥哥一个人的问题,如果当初他选择留在仪州上学,不管哥哥多忙,都能空出一点时间回家给他过生日的。   因为松城不是仪州,南北两地相隔如此遥远,就算他开完会门口就有一架直升机等他,也没办法在第二天到来之前抵达谢祈枝身边。   “没关系的。”谢祈枝蹲下来,边拆礼物边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陪我过生日就找哥哥哭。”   “我倒希望你找哥哥哭。”谢执蓝问,“我今天来不了,你就不会请了假回来找我过吗?”   谢祈枝静默片刻,上了一个多月的大学,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可以请假的。他说:“我忘记了。”   谢执蓝说:“我就信你是忘记了。见善快下班了吧?要不要我叫她带你出去吃顿饭庆祝一下?”   “不要了,不想麻烦林姐姐。”谢祈枝说,“我真想吃自己也能去。”   谢执蓝知道他是觉得拘束,又问:“不想和她出去的话,那要不要让应淮陪你过?”   谢祈枝不说话,像没听见一样,低头继续拆哥哥的礼物。   把盒子转到正面,是尼康今年推出的一台新款相机。   和相机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一个很轻很扁,但又很长的东西。有点怪,像个被捆起来的人,他拆开头部,哥哥的脸十分有冲击力地撞入他的视线。   谢祈枝足足盯了五秒,忍不住笑出来:“哥哥,你给我寄你的立牌干嘛呀?”   “你拆开看到了?”谢执蓝笑眯眯地说,“我的替身,完全等身的,和我一样高,今年就让它替我和祺祺拍张照片吧。”   挂了电话,谢祈枝把立牌立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权衡了很久,最后摆在客厅一盏落地灯旁边。   天快黑了,室内光线渐暗,他打开落地灯,灯光却没有亮起来。坏掉了吗?   他又走去开客厅和餐厅的灯,都是暗的。   过了几分钟,谢祈枝收到林姐姐发来的消息,是一张小区业主群的截图,说附近一个停车场在施工时挖断了小区专供电电缆,从而导致停电,现在正在抢修。   林见善让他不要慌,柜子里面有备用的手电筒,再等一会儿应该就能恢复供电了。   谢祈枝按照她说的找出手电筒,打开放在茶几上面。   他走到阳台,往外望去,整个小区都暗了。   高大的楼房建筑沉默伫立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之中,被下午六点钟的晚霞染上妖异的暗红色光芒。   两个小时过去,依旧没有通电。   小区停电,电梯也停止运行了,谢祈枝接到骑手的电话,说23层实在太高了,问他能不能下来取蛋糕,或者放在哪里合适。   谢祈枝没有说话,抱膝坐在沙发上,手电筒的光像雪白的光柱投射在天花板上。   除了这一小块区域,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的,连哥哥带笑的立牌都被黑暗吞掉了。   骑手觉得奇怪,“喂”了几声,便挂掉了电话。   很快,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谢祈枝看了一眼,接了。   他将头埋在臂弯里,在对方开口前说:“我很害怕,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 第58章 救祺祺的好应淮   谢祈枝不确定自己守着一束光在黑暗里坐了多久,好像很短,只过了三五分钟就听到熟悉的门铃声,电话没挂,应淮的声音沿着电流传过来,变得有些失真:“是我,过来开下门。”   又好像特别特别长,长到四肢逐渐麻痹,无边黑暗里涌动着的未知物离他越来越近,利爪勾扯到了他的衣角和足尖。   他不喜欢黑暗的环境。   这种感觉像指针被拨回到久远的过去,回到年幼时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无力的时候。   漫长白日将尽,树木的黑影从地上爬到身上,又从身上爬到脸上,窗户被晚风撞得嘎吱作响。他在这样的恐惧里咿呀大哭,胸腔像破旧的鼓风机,止不住急喘,啜泣的回声撞在墙壁上,无人应答,也无人在意。   他在恐惧中睡去,又在恐惧中醒来,日复一日,孤身一人,被遗弃在彻夜的黑暗里。   门铃声换成了敲门声,规律的“咚咚”两下,停顿两秒,接着“咚咚”。   渐渐的,与身体里的心跳鼓动声敲成了同一个节拍。   手机没拿稳,“啪”的一下掉进黑暗里,谢祈枝不敢弯腰去捡,握紧手电筒,小心翼翼地从沙发上下去,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大门终于打开时,应淮看到谢祈枝抱着手电筒赤脚站在门口,那束光打在他脸上,这种刁钻的角度竟然都不丑,将他纤长的睫毛照得毛绒绒的,下巴尖而瘦削,望着人的模样像个委屈的小孩儿。   应淮拎着蛋糕进去,没有问他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来开门,左手一拉,轻轻合住了门。   他将蛋糕放到茶几上,谢祈枝看过去,问他:“怎么是你拿上来了?”   “本来就是我订的。”应淮弯腰拾起谢祈枝掉到地上的手机,余光瞥见他半曲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只压在大腿下,一只缩在茶几后面,露出五个小小的脚趾。   应淮看了两眼,像是觉得他坐没坐相的样子很不顺眼,隔着单薄的睡裤直接握住谢祈枝的小腿,拽下来,让他好好穿上拖鞋才站起身,继续往下说,“一直没送到,我过来看一眼怎么了。”   谢祈枝“哦”了一声,不太自然地并了并腿,对他说:“我还以为是哥哥买的。”   “嗯嗯。”应淮没好气地说,“好事都是他做的,坏事都是我干的。”   谢祈枝没说话,看着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走向餐边柜拿了两个磨砂玻璃杯,又去冰箱挑了瓶茉莉花茶。   步伐一点都不迟疑,熟悉得好像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而不是林姐姐的房子。   谢祈枝问他:“你渴了吗?水壶在柜子上面。”   “不是用来喝水的。”应淮说,伸出手,要谢祈枝的手电筒。   谢祈枝犹豫了好几秒才递给他。   应淮拧开茉莉花茶,倒满一个玻璃杯,手电筒比杯口粗一点,光源朝下正好能放稳,他将这个玻璃杯摆在茶几左边。   随后,又把自己的手机放在茶几右边,磨砂玻璃杯倒扣在手机光源上面,修长的手指握住玻璃杯,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刺眼的光线就变得柔和了许多。   一左一右像是多了两盏圆圆的小灯,黑暗被驱散,茶几周围都亮起来了。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瞳孔放大了一圈,灰蓝色的眼睛被照得格外明亮。   应淮又拿出附赠的生日蜡烛,擦燃火柴,点起了蜡烛,问他:“你的那面梳妆镜呢?”   “在我房间——”谢祈枝停顿了一下,恼怒道,“我不梳妆,那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应淮径直往他房间里去,随口说:“对对,不梳妆,每天早晚照镜子照半个小时就是单纯喜欢看自己。”   谢祈枝拧起眉,古怪地问:“你偷看我?”   “谁偷看你了?你自己说的。”应淮拿着一面圆镜走出来,换了个声线开口,“应淮哥哥,我今年长高了15厘米哦。我现在好喜欢照镜子,看看自己都变了哪些地方,每天都照半个小时以上,如果你看到现在的我,会认不出来了吗?虽然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我觉得这是正向的改变,不知道你相不相信,现在的我比以前好看多了——”   他的声音止于谢祈枝抓起蜡烛,扬起一张“再不闭嘴信不信我烧死你”的凶狠小脸,怒视他。   “别扔啊。”应淮被他凶笑了,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撬开谢祈枝的手指,拿走了蜡烛,“扔了你就没有生日蜡烛了。”   他把圆镜摆在茶几上,谢祈枝的正对面,蜡烛放在镜子前面,镜面的反光投射在谢祈枝身后的墙面上,亮堂堂的,光晕是淡黄色的,柔软地扑了他满身。   应淮问:“现在舒服点了没?”   谢祈枝下意识点点头,都顾不上生气了,仰头望着他,好像在看第二个救妈妈的爱迪生……救祺祺的好应淮。   只好一分钟,气还是要生的。   应淮:“怎么又瞪着我?”   谢祈枝质问他:“你都不回复我,居然好意思拿我以前发的消息笑话我?”   “你都好意思发,怎么还怕被人笑话?”应淮诧异挑眉,握紧谢祈枝作势要锤他的爪子,按下去说,“前两天翻出来又看了一遍,特别可爱,拿出来和你分享。”   谢祈枝不想理他,使劲挣了两下,应淮箍着他的手腕,居然纹丝不动。   力量悬殊过于明显,谢祈枝更加不悦了。   应淮问他:“不高兴了?”   谢祈枝往后躲,别开头不承认:“没有。”   应淮松手,观察他负气的小表情,好笑地问:“真没有?没有就笑一个。”   凑这么近干嘛,谢祈枝抓起一个抱枕按在他脸上:“……你自己笑去吧!”   趁应淮忙着拆蛋糕,谢祈枝顺走了那根烧过的火柴,藏在他背后往他衣服上画小狗。   应淮佯装没发现,等他画完才逮住人,狠狠揉了通脑袋。   谢祈枝不甘示弱,踮脚用脑袋顶他的下颌,应淮吃痛,谢祈枝扭头就跑,经过几角时没留意,碰倒了他手机上倒扣着的玻璃杯。   “啪”一声,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一地。   这一侧迅速被黑暗倾蚀,手机光的方也变了,直直的一束,打向谢祈枝倏然惨白的侧脸。   他僵立在原地,有人牵住了他的手,把他按在沙发上,仔细检查过腿上没有被玻璃碎片崩伤才放下心,安慰似的抱了抱他。   “不怕啊,没事的,碎碎平安。”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指尖顺着颈骨往下滑,又捏了一下他的后颈。   谢祈枝被他捏出一身鸡皮疙瘩,不自觉挣扎了一下,发顶一沉,应淮的下颌压住了他的软发,抱着他说:“不闹了,乖一点。”   眼前有个绝佳的欺负应淮的机会,只要抬一下脑袋,就可以让他咬到舌头,看他还要不要我乖了。   脸埋在应淮胸膛,谢祈枝忽然嗅到他身上一股很淡的香味,是谢祈枝喜欢的味道。   他倏地安静下来,眼睫低垂着,像是被掐住后颈的小猫,丧失了全部的行动力,只懒懒地靠在应淮身上,感受他轻拍自己后背的力度。   “祺祺,没什么可怕的,有我在呢。”应淮一贯偏暗的音色居然有如此温情的时刻,不怎么熟练地安抚噩梦惊醒的孩子,“今天过生日,要开开心心的过。”   谢祈枝眨眨眼睛,应了声嗯。   ◇ 第59章 “应淮哥哥,你要爱我”   生日蛋糕只有8寸大小,做成了森林主题,景观相当丰富,底层是黑巧围成的基地,各色奶油点缀成灌木、草地和溪流,还有两只小小的兔子,上面生长着一颗绿色的大树,茂密的树冠上洒满了亮晶晶的小星星。   谢祈枝盯着蛋糕出神,忍不住说:“好漂亮,我要不舍得吃了。”   应淮逗他:“怕你这样想,我差点要买另一个仙桃款。”   谢祈枝不解:“我又不是猴子。”   应淮说:“是祝祺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音落下,却没有等来谢祈枝嗔怒的瞪眼,他抿着唇角笑了笑,说了句“你好贪心哦”,就错开了视线。   心情好像很低落。   应淮垂眼,安静看了他片刻,把充当照明的生日蜡烛拿回来插在大树上,说:“过来吹蜡烛许愿。”   谢祈枝看着燃着的“19”,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电缆抢修到哪一步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通电。   他摇了摇头:“能不能晚点,我不想吹。”   应淮说:“吹灭了我再点着就行。”   谢祈枝迟迟不动。   “祺祺,”应淮看着他被烛光照亮的脸,低声问,“还是很害怕吗?”   谢祈枝点点头。   但他不是因为怕黑,而是惯例被打破后的慌乱与无所适从。   他看着跳动的小火苗,对应淮说:“你知道吗?只要我在生日的时候许愿,愿望一定能实现,我的愿望实现率是百分之一百。”   应淮也不逼他吹蜡烛走流程,坐下顺着他的话问:“这么厉害,都许了什么愿望?”   谢祈枝说:“都是同一个愿望。”   应淮问:“哪个愿望?”   谢祈枝却说:“不告诉你。”   他不由想起往年生日的时候,不管他在医院还是家里,白天还是深夜,身边都有哥哥陪在身边。   不论发生什么,哥哥是他身边唯一一个会永远爱他的人。因为有他在,谢祈枝才愿意相信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他对哥哥就很重要。   他的生日愿望是在这样的信念里实现的,所以哥哥一直是他生日时必不可少的一环。   谢祈枝本来以为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可是现在,哥哥不在,还停电了,如果应淮不来,那他是不是就得孤零零一个人困在这里,连个蛋糕都没有,在恐惧中挨过这一夜,也错过今年许愿的机会。   如果今年不灵了怎么办?   如果愿望实现不了了怎么办?   他害怕这种可能,又不愿意告诉自己他的恐惧与担忧都是假的,许愿与愿望实现之间根本没有因果关系,只是上天玩弄他的一个巧合。   他抓紧手机,想给哥哥打电话,却没有拨出去。   哥哥今天有很重要的会,谢祈枝不愿意在此刻打扰他。   应淮垂眼看着谢祈枝,金色烛光在他的睫毛上跳动着,他抓起手机拿了又放,应淮还未开口问他怎么了,谢祈枝就凑前去,吹了口气。   “呼”的升起一缕白烟,他把蜡烛吹灭了。   应淮把蜡烛拔出来,重新点燃放回到圆镜前,继续充当照明工具。   谢祈枝不舍得让应淮切这么漂亮的蛋糕,从边缘拿走一片巧克力慢慢地吃着,吃完才问应淮:“你不送我生日礼物吗?只有蛋糕?”   应淮说:“还在准备,晚几天给你。”   神神秘秘的,是什么好东西?   谢祈枝不想让他这么轻易地糊弄过去,追问道:“那今天呢?我没有生日礼物了吗?”   应淮便问:“现在最想要什么?我给你弄过来?”   谢祈枝歪头端详他,眼瞳里带着点故意刁难的意思:“等你回来今天都快过了,没诚意。”   “那你想我怎么样?”应淮眉梢微扬,好笑地看着他,纵容道,“今天祺祺最大,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这样行不行?”   谢祈枝走过去,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应淮的脸,应淮坐在原地没有动,黑眸不闪不避地望着他。   谢祈枝大着胆子摸了把他的脸,低头问:“应淮哥哥,你能做一天我的男朋友吗?”   应淮随便他摸,只问了一句:“你喜欢我什么?”   谢祈枝说:“你答应我,我再告诉你。”   应淮说:“好。”   谢祈枝没料到他这次居然这么干脆,面露诧异,改口说:“等今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应淮没有在意,也不觉得答应这么一个要求谢祈枝就真有能力做什么出格的事,问他:“你想我做什么?”   谢祈枝在摇曳的烛光里弯起眼睛,笑着说:“你不知道男朋友要做什么吗?”   他低头对上应淮乌黑的眼眸,告诉他,“应淮哥哥,你要爱我。”   这个要求太模糊了,模糊到比一日男朋友本身还要复杂。   前者还能有个最适用的模板,丰富的大数据会告诉你怎么做一个合格乃至优秀的男朋友,可是爱呢?   爱从哪里来?又该如何表现?   谢祈枝提了这样一个模糊的要求,却什么也没让应淮做,吃了几口蛋糕就饱了。停电用不了冰箱,剩下的蛋糕仍留在茶几上。   应淮给他充当人形灯架,他把哥哥立牌挪过来,想找到最合适的角度拍照发朋友圈。   应淮看到立牌的时候表情很奇怪,介于“什么怪东西”和“这照片我非拍不可吗?”之间,谢祈枝被他的不配合气到了,两手捧着应淮的脸颊强迫他嘴角往上提,大好的日子必须给我笑!   这才终于拍到一张合适的,并得到林姐姐、尤然和展信佳等一众好友的点赞,谢祈枝心满意足。   应淮不能理解地看着他刚刚还一副刁蛮小猫张牙舞爪的样子,现在又眉开眼笑了。   这就是他在男朋友面前的样子?真让人捉摸不透。   庆生流程走完了,应淮继续举着灯,陪谢祈枝进卫生间里刷牙洗脸,洗漱完上床准备休息了。   他将玻璃杯小灯放到床头柜,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到谢祈枝床边,对他说:“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谢祈枝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对漂亮的蓝眼睛。他望着昏黄光晕下应淮英俊的侧脸,提醒他:“要确认我真的睡着了再走。”   应淮的手腕压在谢祈枝枕头上,轻轻搓揉他的头发,说:“好。”   除了床头暗淡的小灯,周遭黑漆漆的。   谢祈枝没有睡意,探出一只手,扯住应淮的衣袖说:“我们聊聊天吧。”   应淮问:“你想聊什么?”   谢祈枝想了想,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应淮说:“没有不喜欢。”   谢祈枝安静看着他,揭穿说:“你如果喜欢我,就不会拒绝我了。”   “你在我这里,是90分的祺祺。”应淮换成直观的、又能让他听懂的话,解释给他听,“但是你想要的那个身份,只有50分。祺祺,这才是我拒绝你的理由,和喜不喜欢无关。”   对他而言,从祺祺变成男朋友或者恋人,都是他们之间关系的降级。   谢祈枝却问:“因为我喜欢你,我就要被扣掉40分吗?”   应淮一愣,没有说话。   谢祈枝又问,“做错了事才会被扣分,所以对你来说,喜欢你是我做的一件错事,对吗?”   他的眼睛很亮,明净清透,侧头看着应淮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应淮却无端觉得不忍面对他。   应淮只能回答他:“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谢祈枝却接道:“也不是你的错。”   松软的白发摊在枕头上,他的额发滑下去几缕,擦过眼角有点痒,话说到一半他又低头,用被角蹭了蹭脸。   “你刚刚不是问我喜欢你什么吗?”谢祈枝说。   他像只仓鼠一样藏在安全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忽闪的眼睛,慢慢地说,“因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很难的,要靠爱别人或者被人爱着才能坚持下去。”   “应淮哥哥,我爱你哦。”   应淮如约守到谢祈枝睡着。   他拉开窗帘一角,能望见的住宅楼依旧一片漆黑,转身回到床边,长睫垂落,悄无声息地看了一会儿谢祈枝恬静的睡脸。   他睡着时比平时要乖一点,睫毛纤长,在脸上投下两片蝴蝶一样的阴影。反复强调的“我已经长大了”却看不出来,眉眼间仍然存在着一股稚气。   应淮在床边坐下,将他的被子掖好,又看了眼时间,在距离凌晨还有一分钟的时候,拨开他柔软的额发,俯身往额头碰了一下。   谢祈枝睫毛微颤,却没有醒,看来真的睡熟了。   应淮起身,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来电人是“哥哥”。   应淮怕吵醒谢祈枝,随手接通了,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应淮说:“他睡着了。”   “怎么是你?吓我一跳。”谢执蓝问,“你陪祺祺过生日了?”   应淮“嗯”了一声。   “有人陪着他就行。”谢执蓝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累了,没有要和他闲聊的意思,很快结束说,“那就这样吧,我挂了。”   “等一下,”应淮却主动叫住他,“祺祺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谢执蓝愣了一下:“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应淮说:“他今天自己说到了,好像很害怕。”   过了好几秒,他才听到谢执蓝的声音:“活到明年生日。”   应淮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执蓝说:“祺祺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这个,活到明年生日。”   ◇ 第60章 一日男友   七点钟,谢祈枝被外面的关门声弄醒了,他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意识还不甚清醒。   房门从外面打开了,应淮拿着杯清水,走进来说:“醒了?”   谢祈枝眨眨眼睛,呆呆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玻璃杯,仰头咕咚咚喝完,才问:“你没走吗?怎么还在这里?”   应淮接过空杯子,答非所问道:“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谢祈枝问:“什么事?”   应淮笑了一下说:“用被子把你卷起来偷回去,你会不会哭。”   他垂眼看着谢祈枝,像是在等他的反应。   谢祈枝没有多想,只当他又在拿自己寻开心,露出很不信任的眼神说:“这里可是23层。”   应淮的神色却毫无变化:“那又怎么样?”   表情平淡得仿佛在说“23层很高吗?又不是123层”。   谢祈枝不信:“你抱我试一下,我现在可不只50斤了。”   他站在床沿边,等应淮走过来,便往前靠,像只树袋熊一样搂紧应淮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应淮一手托着他的大腿,转身从卧室里出去,经过起居室,稳稳当当来到餐厅。   外面的天亮了有一阵了,光线却有些暗淡,阳台的纱帘拉开一侧,却看不清窗外的景象,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今天是个大雾天。   谢祈枝侧过头,此刻才察觉到应淮穿着件棒球夹克,不是昨晚的那身衣服了。   看来没有在这儿待了一晚上,而是悄无声息回去了一趟,悄无声息问到了门锁密码,又悄无声息回来。   谢祈枝眨眨眼睛,软发蹭过应淮的耳廓,问他:“我重吗?”   应淮好笑地反问:“你觉得呢?”   谢祈枝说:“我觉得还行。”   比高考前那段时间重了两斤呢。   “还行?”应淮将空玻璃杯放回餐边柜上,扶住了谢祈枝的后腰,往上掂了掂,“你哥给你请的阿姨做饭很难吃吗?你每天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谢祈枝上一次被人这么掂还是十岁以前的事了,他忙抓住应淮有力的手臂,有点不好意思了。   灰蓝色的眼睛忽闪了一下,面颊泛起很浅的红,却仍坚持为阿姨说话:“不难吃,你别这么说阿姨。”   应淮盯着他:“我在说你,没有人盯着是不是就不好好吃饭了?”   “我没有。”谢祈枝与他对视两秒,错开目光说,“我只是吸收不好。”   应淮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不再问了,但也不把他放下来。   谢祈枝也没有要求应淮把他放下来。   他还光着脚呢,不想就这样踩在地板上,但主要原因其实是他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显得他们之间关系很亲密……应淮下一次抱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谢祈枝穿着小熊睡衣,心安理得地赖在应淮暖烘烘的怀抱里。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松开搂着应淮脖子的手,捧起他的脸,毫无征兆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然后倏地离开。   “干什么?”应淮看着谢祈枝倏地弯起来的眼睛,像只恶作剧得逞的小狐狸。   他现在的心情应该好多了,才能笑得这么漂亮。   应淮静默片刻,说不出责备的话了,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一大早起来就占我便宜?”   谢祈枝理智气壮地说:“亲我男朋友,不行吗?”   应淮看着他问:“谁是你男朋友?”   “你。”谢祈枝提醒他,“你答应我的,到现在还没过24小时呢。”   “行吧。”应淮换了个姿势,托着他的膝弯把他放到椅子上,“男朋友,吃完早餐我送你去上学。”   谢祈枝盘腿坐在椅子上说:“我的鞋。”   “收到。”应淮走向他的卧室说,“男朋友。”   上了应淮的宾利,谢祈枝坐在副驾上,还跃跃欲试地要求他配合自己玩“一日男友”的游戏。   “安全带。”应淮倾身过来帮他扣上,挺费解地看着他问,“你到底在兴奋什么?”   谢祈枝目光炯炯地问:“你喜欢我吗?”   应淮被他折腾一早上了,一点也不挣扎地说:“喜欢。”   谢祈枝:“爱我吗?”   应淮边启动车边说:“爱。”   谢祈枝:“那如果有别人像我一样,要求你做他一天的男朋友,你会答应他吗?”   应淮:“我会揍扁他。”   谢祈枝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没错,只有我是独一无二的。”   他转过头,对应淮说:“不如这样吧,以后,你继续做我的男朋友,我做回你的祺祺,咱们各论各的,你也不用对我负什么责,这样我们都开心了!”   应淮:“……”   他沉默片刻,目视前方说:“我倒是无所谓,但你打算告诉你哥吗?”   这下,沉默的人换成了谢祈枝。   他故作沉思地看向了窗外,回避了这个问题。   应淮却没放过他,又问:“你哥飞过来要杀了我的时候,你帮他还是帮我?”   谢祈枝:“……”真是个尖锐的好问题!   “所以,祺祺,”趁着等红灯的空隙,应淮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难得认真地说,“感情不是这么儿戏的事,你不能让我做一个既享受你的好,又一点责任都不担的人,我不是这种人。”   谢祈枝不乐意听除了“Yes,I do”以外的所有回答,别开脑袋,有些郁闷地“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奇怪地问:“你享受我的什么好了?”   应淮:“……”   谢祈枝转过头,端详他此刻毫无破绽的神情,又问:“所以你看起来是在陪我胡闹,其实心里也挺享受的?”   应淮:“……”   谢祈枝“啧”了一声,点评道:“口是心非的男人。”   应淮:“……”   谢祈枝继续:“嘴真硬。”   应淮:“……差不多行了。”   谢祈枝充耳不闻,翘起二郎腿,一手支着脑袋,拗出一个十分自信的姿势说:“你早晚会爱上我的,应淮哥哥。”   应淮终于看出他只是戏精上身玩上头了,不再搭腔给他做戏台,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一个冷酷寡言的司机男朋友角色,把谢祈枝送到西明大学校门口。   谢祈枝抱着书下了车,从车头绕过去,还未屈指敲窗玻璃,车窗就自己降了下去。   他弯腰看着里面的应淮,笑盈盈地说:“我下午五点下课,你今天没事的话,还来接我吧。”应淮答应了。   下午五点,展信佳和尤然说要出去吃海底捞,谢祈枝不跟他们一起,但陪着尤然等展信佳下楼,三个人一起出校门。   刚经过东门的喷水池,一群下午没课的大学生从外面进来,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   他们隐约听到几句议论声,说校门口有个大帅哥,谢祈枝心里微微一动。   “咱们学校能有什么帅哥?”展信佳十分质疑,“让我也看看。”   尤然和她立场相同,拨了拨刘海说:“能有我帅?”   三个人怀着各异的目的,步伐都快了起来。   应淮果然等在外面了,倚靠着那辆黑色宾利低头摆弄手机。   今天是个光线质量很差的阴天,他却一点都不显得灰扑扑的,像会发光一样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从他们三个的角度看过去,他个头高得鹤立鸡群,一双腿尤其长,明明头都没抬一下,但大帅哥的气质扑面而来。   谢祈枝第一次觉得,他身后那辆黑色宾利有这么帅过,原来缺了车主做车模。   在他的记忆里,仗着美色招蜂引蝶的一般是哥哥,应淮负责在后面发射不耐烦的信号,让他收敛一点,别卖色了。   他还嫌弃哥哥,自己张扬起来的时候也一点没收敛嘛。   谢祈枝看着不远处的应淮,突然想起来曾经他问过尤然和展信佳,明明有接触更多的室友和同学,他们依然坚持和自己做朋友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发现了自己掩藏在病弱外表下这颗坚强勇敢善良的心吗?   展信佳说:“因为你长得好看。”   尤然说:“真的很好看。”   展信佳:“你懂那种全校都在偷看的人是我朋友,我一喊你,你就会像只快乐小狗一样兴冲冲地跑过来,那种时候膨胀的虚荣心吗?”   尤然说:“真的很爽。”   此刻,谢祈枝觉得自己能懂了,这就是:应淮的容貌,祺祺的荣耀!   尤然撞了一下展信佳的手臂,刚想提醒他,这个帅哥我曾经见过,他是谢祈枝的哥哥。   就见谢祈枝像只雀跃的小鸟一样,一句招呼都没打,就朝不远处的帅哥跑了过去,没羞没臊地扑进他怀里。   ◇ 第61章 “我现在过来找你”   回去的路上,四人小群里叮咚的消息声不断——尤然:【@谢祈枝 你上次骗我说是哥哥!你管这叫哥哥???】   尤然:【昨晚给你朋友圈点赞的时候我以为单纯庆祝生日呢,感情是官宣?】   展信佳:【你懂什么,这叫我的哥哥一开始是我的男朋友后来成了我老公】   谢祈枝:【不是啦】   尤然:【不是你哥还是不是你男朋友?】   展信佳:【还是不会成为你老公?】   谢祈枝:【是我哥,今天是我男朋友,明天就不知道了~】   尤然:【明天就不知道了~】   展信佳:【明天就不知道了~】   谢祈枝:【[捧脸]】   橘猫头像久违地冒了出来,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跟你哥是这种关系?】   谢祈枝:【嗯呢】   橘猫:【[欲言又止]】   橘猫:【算了,还是你们城里人玩得花】   谢祈枝:【嗯?】   李熠却没有再说话了,谢祈枝盯着屏幕心想,哪里花了?   他把昨天的照片找出来看了看,因为停电,光线十分黯淡,几盏小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柔软地晃在蛋糕、茶几和立牌上,也照进两个人稍弯的笑眼里。   挺温馨的呀,连手都没牵呢,李熠真是少见多怪。   有些日子没听到他的消息,谢祈枝主动发起对话,问他:【最近怎么样?你还在松城吗?】   过了几分钟,李熠都没理他。   谢祈枝点进他的朋友圈,一道灰线下面一片空白,尤然不是说在他朋友圈看到过他以前玩吉他的视频吗?   那就证明他没有设置“仅三天可见”……   我被仅聊天了?   难怪不给我点赞,他连我的朋友圈都不看。   那他以为的我哥哥是哪个?   不会是……我哥哥他亲哥吧?   在他眼里,我成嫂子了???   宾利驶进小区,应淮把车停在单元楼下,侧身看谢祈枝。   谢祈枝全无察觉,仍对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好像在思考什么世界级难题。   应淮坐在驾驶座上,好笑地看着他低着头噼里啪啦打字,鼻子都皱起来了,不知道在跟谁吵架。   又过了几分钟,谢祈枝的注意力依旧在手机上,聊什么呢?这么投入。   应淮没耐心了,垂眼瞥了下屏幕,看看他到底在和谁聊天。他倾身帮谢祈枝拿放在后座的书本,顺手搓揉他的后脑勺,没好气地问:“到了,你要我铺红毯请你下去吗?”   谢祈枝接过书,抬眼看了应淮片刻,眼中浮现出笑意,极自然地仰起脸,往他脸颊上啾了一口。   应淮一顿,长睫微垂看着他。   谢祈枝又转头望向了窗外,神色有些怅然:“天快黑了啊。”   应淮知道他在想什么,拨了拨他雪白的软发,问道:“舍不得了?那要不要跟我回去?”   谢祈枝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要。”   应淮问:“为什么?”   谢祈枝回头,撞进他黑曜石般的眼眸里,认真地说:“等哪天我亲你的时候,你不当作只是陪我玩而已,我就搬回来。”   应淮看着他:“是不是你说了算吗?”   “是哦,我说了算。”谢祈枝推门下车,隔着窗玻璃朝他挥了挥手,“应淮哥哥,你有没有爱上我,我能看出来的。”   晚上,谢祈枝听到大肥猫喵喵叫的挠门声,怕放它进来会挠坏哥哥的立牌,便戴上口罩出去陪它玩了一会儿。   等到林姐姐加班回来,她一脸抱歉地把肥猫抱了回去。   谢祈枝正要走,被她叫住了:“祺祺。”   谢祈枝回身,听到她对自己说,“生日快乐啊。说迟了一天,昨天还害你在停电的房子里待了一晚上……没有不舒服吧?”   谢祈枝摇摇头,先谢过她的关心,随后说,“应淮哥哥过来陪我了,我过得还挺开心的。”   “那就好。”林见善说,“今天太晚了,明晚来我家吃饭吧,我给你做菌菇炖鸡汤。”   林姐姐很擅长煲汤,谢祈枝不想拒绝也没有拒绝,满口答应了。   回来重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睡衣,这才收到李熠的回复。   这家伙却绝口不提自己误会了的事,反怪谢祈枝心思龌龊想太多了。   谢祈枝静默片刻,觉得李熠像哥哥和应淮的综合变异体——一个嘴巴硬、想得多、还恐同的直男。   谢祈枝怕自己又误触直男纤细敏感的恐同神经,不提这件事了,问他:【你最近很忙吗?】   李熠:【忙着上班】   谢祈枝看了眼时间,都快十点了,忍不住问:【现在?】   李熠:【晚班】   谢祈枝:【哥哥不是说给过你零花钱了吗?这么快用光了?】   李熠:【不是,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孩都只花不挣吗?】   李熠:【坐吃山空的道理你不懂?】   谢祈枝:【……啊】   李熠:【干嘛?】   谢祈枝:【没事,被你崇高的人性光辉闪了一下眼睛】   李熠:【神经】   谢祈枝:【他们怎么会同意你继续出来上班啊?不逼你回来上学的吗?】   以爸爸妈妈对子女极其严苛的高要求,哥哥高考没考满750都有错,怎么会对李熠放任自流?   李熠满不在乎:【逼了,我不听,他们能怎么办】   谢祈枝:【厉害】   李熠:【这算什么,你很怕你爸妈?】   谢祈枝:【是你爸妈】李熠:【呵】   李熠:【我跟你说,对付你爸妈这种死要面子的人还不简单,一哭二闹三上吊呗,他们逼我跟他们走,我就说行啊,把我捆过去,过去了我就从楼上跳下去,谁怕谁啊?】   谢祈枝被他的流氓思维震惊到了,但更震惊的是他宁愿每天辛苦打工上晚班,甚至直接从楼上跳下去都不愿意跟自己的亲生父母回家。为什么?   因为血脉里的基因?天生的吃苦耐劳热爱劳动?   可哥哥不这样呀,他能放松的时候还是很会享受的。   他想问清楚,李熠却不聊了——李熠:【就先这样,我接着干活了】   谢祈枝:【等等,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又过了半个小时,李熠没回复。   谢祈枝放弃了,直接打电话给哥哥,问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哥哥回答:“就是你说的情况,爸妈来来回回找过他十几次了,他油盐不进,劝不动也不听话,除了要钱收钱,没别的想跟我们说的。”   谢祈枝问:“那就放任他这样了吗?”   “你觉得可能吗?”哥哥反问他,解释说,“爸妈觉得,问题出在他的养父母身上,是他们抢走了冬冬,害了他一辈子,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教坏了,所以最近在忙着联系律师了。”   谢祈枝没听懂其中的关联,问道:“找律师干嘛?冬冬哥哥已经成年了,就算找律师也限制不了他的人身自由吧?”   “找律师告他的养父母。”哥哥顿了顿,对他说,“冬冬不是简单的走丢,他是走丢后被人拐卖的。不然一个一岁多的小孩怎么千里迢迢从仪州跑到松城?还成了他们李家的儿子?”   “所以,爸妈打算以收买被拐卖的儿童罪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   这样对比,李熠还是太天真了。   他以为伤害自己威胁爸爸妈妈,就能让他们难受心软,放任他自由,而他短暂的胜利带来的,是把自己的养父母送进监狱。   他不愿意回家,所以爸爸妈妈就要毁了他能回的那个家。   法律是不会有错的,会被判刑的人没有哪个真正无辜,如果他的养父母并不无辜,甚至罪有应得……   那李熠怎么办?   谢祈枝胸腔微滞,突然有点难受,这种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哥哥相依为命的时候。他和哥哥都不是天生听话的那种小孩,但爸爸妈妈总有办法让他们听话。   而李熠,就是下一个他们。   虽然哥哥告诉了谢祈枝这件事,但嘱咐他知道就好,一定不要掺和进来。   谢祈枝应了声“好”,让哥哥放心。   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他猛地起身,换掉睡衣,戴上口罩和帽子,在深夜里出门了。   打车前,谢祈枝站在冷风里给李熠打了几个语音电话,没人接,他又打了一个。   在挂断前一秒,电话终于接通了。   李熠的声音沿着不稳定的电流传过来,很不耐烦地问:“少爷,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底有什么事啊?”   “你在哪儿?给我个地址。”谢祈枝直截了当说,“我现在过来找你了。”   李熠:“哈?”   ◇ 第62章 斗殴   李熠给的定位不准,在酒吧街一条小巷的深处,司机把他放在街口就脚踩油门开走了。   谢祈枝对着导航,晕头转向找了几圈,总在即将接近的时候又错开了。   他问李熠:【到底在哪?我找不到】   李熠:【你这脑子是怎么考上的大学?】   谢祈枝:【?】   李熠:【等着,我一会儿出来】   谢祈枝望向前方浓稠的黑暗里,远处有个悬在门外的电灯泡发着黯淡的光,因为接触不良,闪烁个不停。   不会是里面吧?   他试探地走进居民楼,发现居然逐渐靠近目的地了,还真是这里面。   前面似乎是一间酒吧的后门,摆了一排颜色各异的垃圾桶,隔音倒是做得很好,站在外面听不到吵闹的音乐声。   铁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有人从里面出来,淡淡的酒精味扑到谢祈枝脸上。   他眨了下眼睛,看到李熠在昏暗的灯光下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过来。腰间还围着一条紫色的围裙,单手把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扔进垃圾桶里,另一手拿了根没抽完的烟,红色的火光在他指缝里一明一暗。   他靠在墙上,微眯缝着眼,打量原地驻足的谢祈枝,问他:“站那么远干嘛?”   谢祈枝捏紧口罩,还是被呛人的烟草味扫过面颊,没忍住低头咳嗽了几声,抬眼说:“你别抽烟。”   李熠“啧”了一声,把烟头掐灭了。   “什么事?有话赶紧说。”他皱着眉,不耐烦地说,“里面我还忙着呢。”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谢祈枝问他:“你几点下班呀?”   李熠瞥他一眼:“凌晨四点。”   这和通宵有什么区别?谢祈枝不想陪他熬这么久,还是长话短说吧,开口道:“我和哥哥刚通过电话,他告诉我一件事,和你养父母有——”   后门又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三个年轻男人,带着酒气,步伐不稳,都有些醉醺醺的。   谢祈枝看他们一眼,往旁边走,让开道来。   右边那个男人却不知怎的踉跄了一步,手臂沉甸甸地压在了谢祈枝肩头,难闻的酒气萦绕周身。   谢祈枝一愣,偏过头,看到他脖子上露出一块青色文身。   男人也转过头,隔着口罩捏了一把谢祈枝的脸,含糊叫他:“小美女,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等人啊还是接客啊?”   谢祈枝想躲却被他死死钳住肩头,不让他走。   他的两个同伴站在一旁玩味地看着,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传递了什么信息,发出奇怪的笑声。   刚笑到一半,李熠从阴影里走出来,强硬地扯过谢祈枝的手臂,把他拽到自己身后。   随即,一拳头揍在文身男的脸上。   文身男猝不及防,被他打了个踉跄,趴倒在垃圾桶盖上。   他的两个朋友一个慌忙去扶,另一个冲过来,举起拳头要教训李熠,又被他揪着衣领摁在后门,迎面挥了一拳,铁门“砰”的一声响,男人晃了两晃,低头一摸鼻子,热热的,鼻血流出来了。   文身男和他的朋友暴跳如雷,连骂脏话,两个人一起包抄过来围攻李熠,李熠被他们带倒在地上,三个人扭打在一起。   醉鬼拳头乱挥,李熠躲闪不及挨了几下,抬腿猛地一踹,打他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另一边流鼻血的男人也走过来,扯着李熠的头发要照脸还他一拳。   谢祈枝报完警,见这一幕,没找到趁手的工具,从绿化带里抓了把砂石泥土糊在男人眼睛上。   男人骂了句操,松开了李熠。   谢祈枝刚要躲开,地上另一个男人猛地拽住他的脚腕,他踉跄了一下摔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锐痛。   头上的棒球帽也掉了下来,滚在地上。他站不起来,扭打之中有人往他背上踹了一脚。   谢祈枝疼到呼吸都一滞,弯下腰剧烈咳嗽。   不知道谁紧紧拽住他的手臂,谢祈枝回过神,害怕自己被卷进这混乱的战况里,一个温热的身体覆盖过来,手掌撑在地上,把他压在身下,替他扛了一脚,转身又把两个男人都扑翻在地,挨个往脸上砸了好几拳。   趁他们动弹不得,李熠拽着谢祈枝的胳膊把他扶起来,打开后门把人塞进去,自己也闪身进来,反锁住了门。   谢祈枝仰起头,看到李熠在昏黄灯光下青一块紫一块的侧脸,十分凄惨。   他有些过意不去,刚要说点什么,李熠垂眼,瞥了他一眼,奇怪地说:“都瞎了吧?还调戏到你头上了,你哪点像美女?”   这话问得人不知道怎么回答,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哑然片刻,李熠突然伸手过来,手指勾着他的口罩往下扯,一直扯到下巴。   雪白的皮肤和尖削的下巴撞入他眼底,他垂眸端详片刻,松开手说:“还真有点像。”   谢祈枝:“……”   他走到一旁,抬手伸了个懒腰,浑然不在意地说:“我就当我是为美女打的架了。”   谢祈枝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说:“随便你吧。”   李熠扭过头,又问:“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接着说啊。”   “哦。”谢祈枝终于想起来正事,说,“因为你只想待在这边不肯跟你爸妈回家,他们想告你的养父母,用收买被拐卖的儿童罪送他们进去坐牢。”   李熠纠正他:“你爸妈。”   谢祈枝看他一眼,强调说:“你的,你亲生爸妈。他们要告你养父母。”   李熠“啧”了一声,脸上没有谢祈枝以为的震惊、意外或者愤怒,反而吊儿郎当地问了一句:“我妈眼睛都瞎了,进去坐牢多不合适。就抓我爸吧,我愿意配合他们提供证据,有没有可能让他多关几年?”   谢祈枝没料到他这么孝顺,思考片刻,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去问问哥哥?”   说起他,李熠的眼神蓦然微妙了起来,看着他问:“你们俩这种关系,你爹妈知道吗?”   谢祈枝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解释他是一句也没看,恼怒地问:“哪种关系?我哥只喜欢女孩子!”   李熠点了几下头:“行行行,女孩子,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又不在乎。”   过了一会儿又说,“他上次给我卡的时候说什么,我有你没有,让我藏着点别被你发现了。现在,全家包括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以后的财产也大半都是我的。哦,还说让我平时让着点你,别和你起冲突了,让你发现他们偏心的事实,你这人小心眼,会气到离家出走的。”   “这种话他敢说我都不敢信,不过他这个人还蛮好的,够仗义,叫他一声大哥也不亏。可是啊,现在一想——”   李熠看着谢祈枝骤然沉默的脸,充满同情地问,“你俩都这种关系了,他怎么这么对你啊?”   谢祈枝再一次重申:“我和哥哥不是这种关系!我喜欢的是别人!”   可是如果李熠不误会,他怎么会知道哥哥用同一套话术换一种说辞就糊弄了两个人!   在我面前说觉得李熠很生疏,在李熠面前说我小心眼会闹离家出走!   两个人还都对他死心塌地,觉得他是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好人!   啊啊啊啊啊这个坏哥哥!   李熠诧异地问:“你还有别的哥?”   谢祈枝含糊说:“有啊,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虽然你们可能已经认识了,你还砸过他的车,然后他把你摁地上扭断了胳膊……   李熠悄悄打开后门,那几个醉汉居然还在那里,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他本想偷偷把谢祈枝送上车让他趁早回家的,安全起见,还是走正门吧。   正要把后门关上,他忽然从热溢的音乐声之外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警笛声。   他猛地回头,问谢祈枝:“你又报警了?”   谢祈枝一愣:“酒醉闹事,动手打人,不应该报警找警察叔叔吗?”   “行,你是乖宝宝!”李熠一脸无奈,扒了扒头发,没忍住脾气,恶狠狠地对谢祈枝说,“这是你第二次把我送进派出所了!”   “不好意思嘛。”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一脸真诚地说,“我会给你解释,说你动手是为了帮我,这应该算助人为乐吧?”   “你别解释。”李熠指了指他,严肃道,“我不想被拘留,所以给我咬死是他们喝迷糊了先动的手,知不知道?”   谢祈枝点点头,乖巧道:“好的,冬冬哥哥,我知道了。”   “谁是你哥哥?”李熠看他一眼,移开视线,“别撒娇!不吃你这一套。”   ◇ 第63章 你要站在我这边   因为打架斗殴进的派出所和被偷手机进派出所的体验完全不一样,谢祈枝第一次被人搜身,正面侧面拍照,还要录指纹、足迹和血液。   抽他血的警察叔叔可能因为半夜加班,脸色还很臭。   谢祈枝盯着采血针看了很久,抗拒地问:“一定要抽血吗?”   “现在知道害怕了,”他说,“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我没打架,我就站在旁边。”谢祈枝挪了挪腿,给他看自己裤子膝盖处的脏污,和手掌心擦破的皮,“我明明是被打的那个。”   “看你这体格,攻击性确实不强。”他端详谢祈枝,接着又说,“没动手也要抽血,进来就这规定。”   谢祈枝问:“我可以申请见律师吗?在我的律师到这里之前,你们谁都不能抽我的血。”   “嘿,小朋友,你当拍电影呢。”他说,“我国法律没有规定律师有审讯在场权。再说了,你一个挨打的,又没犯多大罪,抽个血还要律师?”   “他在暗示你他上面有关系,靠山很硬的。”李熠站在一旁,故弄玄虚地忽悠人,“对他好点吧。”   “什么关系?你们小混混的松城老大是吧?名字报出来我听听。”民警听多了这种话,果然没信,敲了敲桌子,“右手伸出来,一个大男人还怕抽点血。”   “我不是小混混。”谢祈枝不情不愿地伸出去,没忍住又问,“你的针消过毒吧?”   “一次性的。”他看着谢祈枝,“不是小混混你大半夜在酒吧乱晃,还染头发戴美瞳?以为这样很帅是吧?别太中二了。”   谢祈枝:“……”   他恼怒道:“你才中二,我生下来就长这样!”   除了被搜身,谢祈枝也是第一次被关进候问室,一个用细密铁丝网关着的笼子。   里面鱼龙混杂,气味也混杂,闻起来起码有十几个流氓混混在这里醒过酒。   他不愿意坐被人睡过的床铺,只蹲在铁丝网旁边,搜身的时候口罩被摘了,他气道敏感,此刻没有阻碍,一咳嗽起来更是剧烈。   下半张脸埋进臂弯里不停呛咳,雪白的脖颈因为呼吸困难凸起青筋,手指抓着外套袖筒,指尖用力到呈现出一种痉挛的苍白。   看守的女警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凑过来问他怎么了,有没有事。   谢祈枝急喘了几下,抬起眼,用模糊的气音告诉她:“我的口袋有、有瓶支气管、扩张剂……”   女警跑去给他拿药,回来后打开了候问室的门,让他换个舒服点的地方待着,忍不住问:“你有哮喘吗?有疾病应该早说呀。”   谢祈枝摇了摇头。   CF不是哮喘,但有与哮喘相似的症状。只不过,哮喘致命的开关是哮喘发作,他致命的开关是心肺衰竭或者肺部病变感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说,可能是以为被搜身时有人能认出这种药,又或者,他逐渐习惯了身边所有人都迁就他,不需要他特地说什么。   平复好呼吸,胃里又有些难受了,一股灼热的烧心感涌上来,恶心感一阵接一阵的。   谢祈枝皱眉,拒绝了女警倒给他的热水,在她的陪同下去洗手间吐了一遭。   刚起身眼前就一阵发黑,他抓住洗手池,等眼前模糊的眩晕快要过去,掰起龙头,弯腰想洗干净脸。   水流刚淌下来,他“嘶”了一声,缩回手。   低头看,抓过砂石土的手指脏兮兮的,掌心破皮了,撩起裤腿,膝盖摔青了一块,背上看不见,但也很疼。   所有的伤处在此刻被察觉,疼痛的存在感就变得无比鲜明。   谢祈枝洗干净手,忍着疼还是洗了把脸,才稍微感觉好过了一点。   抬眼看着镜子里的人,浸湿的头发有几缕贴在脸上,肤色苍白到泛着颓然的青,嘴唇也毫无血色,只有眼睛里缠着疲惫的红血丝。   好丑,谢祈枝心想,难怪李熠不愿意进派出所。   真是身心俱疲的一晚上。   应淮也没想到,大半夜的洗了澡刚睡着没一会儿,就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要他过去签字领人。   他脑袋懵了一瞬,下意识问:“你说谁?”   “谢祈枝,你是谢祈枝的家人吧?”电话那头问,“是的话尽快过来一趟。”   应淮沉默半秒,说:“我马上到。”   审问的结果是各打五十大板,因为双方都动手了,但也都负伤了,不过好在没有人抄家伙,轻微伤不构成刑事案件。能调解就调解,不能调解就罚款加拘留。   李熠和谢祈枝都不愿意调解,应淮给熟人打了通电话,又给他们交了五百元罚款,才能不拘留,直接签字领人走。   李熠还不服气,质问道:“凭什么是我们罚款,他们三打一!”   应淮对这个带着自家小孩半夜打架的刺头很没好感,点了下头,遂了他的意:“那行,罚款退回来吧,我不交了,换他在这儿拘留五天。”   谢祈枝拽了一下应淮的袖子,还未开口,被他警告般瞪一眼就乖乖闭嘴了,没精打采地阖着眼皮,有些困倦地抱着他的手臂。   他穿的这件军绿色飞行员外套明显大了,因为是应淮的,自己摔脏的那件被应淮拿着,拎在手里。   “那三个呢?他们关几天?”李熠不甘心地问,“也交点罚款就行了?”   “那三个酒还没醒呢,不过他们有前科,放心,罚的肯定不比你们少。”民警说。   李熠依旧拧着眉头,却没说话了,转过头,忽然瞧见应淮抬手把困到站不稳的谢祈枝揽进自己怀里,理了理他凌乱的额发,拇指指腹擦过他白皙细腻的脸颊,又戳了一下,带点责备的语气问:“困成这样还乱跑?”   那种眼神怎么形容呢,叫人怪恶心的,反正关羽不这么看张飞。   谢祈枝被他戳清醒了,睁开眼睛,全然没察觉到身旁的李熠眯缝起眼,一脸再看老子要瞎了的表情。   他哼哼唧唧地说:“应淮哥哥,我想回家了。”   应淮垂着眼应了声“嗯”。   李熠旁观这一幕,没忍住“噫”了一声。   应淮转过头,神情又蓦然变得冷酷无情,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还站这儿?等着我送你?”   李熠也不待见他,撂下一句“不稀罕”,扭头就走了。   谢祈枝半睡半醒地跟着应淮上了车,还未到目的地就醒了,看着前方寂静的夜色,心情忽没来由的有些低落。   应淮侧头看他一眼:“不困了?”   谢祈枝“嗯”了一声。   应淮在派出所那里了解了打架事件的大概经过,却不知道谢祈枝深夜外出的理由,问他:“你找李熠做什么?”   谢祈枝简单地回答:“有件事要告诉他。”   “有事不能电话里说?”   “电话里不好说。”谢祈枝说,“面对面我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电话里我听不出来。”   应淮足足有半分钟没说话,过了限速段,车速平静地往上飙了一点。   谢祈枝奇怪地看向应淮,以为他着急回家了,忽然听到他压着火的声音。   “所以,你就要大半夜跑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出了事进派出所了才知道联系我?你二哥冲动你也冲动,他挨两下拘留几天没多大影响,你也没多大影响?你是没长脑子还是一见了他就不动脑子,就知道跟着他胡闹?”   谢祈枝被他凶的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鼻腔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应淮没料到他说哭就哭,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没忍住问:“你只知道哭吗?”   “你只知道怪我吗?”谢祈枝眼睛通红,委屈劲上来了止都止不住,“你都不怪别人欺负我,他们捏我脸说我是出来接客的二哥才动手的,他们推我还踹了我一脚,我的背到现在还是痛的,膝盖青了手也破皮了,你都不关心!你就知道怪我!”   他把自己说得委屈死了,越哭越凶,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砸。   应淮只能靠边停车先哄人,握住谢祈枝的手腕。谢祈枝不让他碰,被他强硬地拽过来,把拢住手背的袖口往上捋,掰开手心看了看,掌心的确擦破了,几个小时过去,破皮的地方变成了一块块红色的点状伤口。   他没敢碰,抬头问:“他们说你没参与打架,就站在旁边报了警,你受伤了怎么不跟我说?”   谢祈枝也凶他:“你没长眼睛吗?自己不会看吗!”过了一会儿又说,“二哥怕我被学校处分,说反正那几个醉鬼不知道谁打的谁,让我说我没有参与打架,别说自己也动手了。”   应淮想揉谢祈枝的脑袋,他气鼓鼓地往旁躲开了。   应淮收回手,问他:“你希望我站在你这一边,帮你出气是不是?”   谢祈枝转过头,掀开薄红的眼皮看他一眼,哼了一声不说话。   应淮拨了个电话给熟人,问:“还是刚刚那件事,对方的拘留时间能延长吗?多关他们几天。”   熟人又被他吵醒,语气更加不善:“应淮你没事吧?真当自己特权阶级呢?国家法律围着你转是吧?按规矩没签调解书打人那小孩逃不掉被拘留,我是看在你这边年纪还小,那边是有前科的混混流氓才帮的这个忙。你知道人家跟我说什么吗?叫李熠那小子,他下手可比对方狠多了!他顶多挂点彩,那仨都被他揍成猪头了,你还想多关他们几天?万一那三头猪里有一个稍微长点脑仁,拿着伤情报告去告你们,等着吃官司给赔偿吧!”   应淮面不改色地说:“延到30天?我问问他。”他移开手机问谢祈枝,“30天,拘留一个月,行吗?”   谢祈枝点点头。   熟人“哈?”了一声:“你在说什么胡话?”   应淮毫无波澜地接道:“那就30天,我这边没意见。”   “大半夜的你耍猴是吧。”他“嘟”的一声挂了电话。   应淮放下手机问:“替你出气了,高兴点了吗?”   他生平第一次做这种罔顾事实只看偏向,因为桌子撞到宝宝了,所以桌子坏的蠢事,偏偏谢祈枝就吃这一套,蹙起的眉眼慢慢舒展开,却还瘪了瘪嘴,故作不在意地说:“我不是想出气,谁关心他们怎么样。”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是你要站在我这边,明明是别人的错,你怎么可以怪我?如果你发生同样的事,你也打人了,我肯定会觉得是别人先招惹的你。喜欢你的人就只会站在你这边的,才不会觉得你有什么问题。”   应淮的是非观与他截然不同,但这的确是谢祈枝的理念,他在这个世界上遵行的爱与被爱的法则。   应淮看着那双泪痕未干的蓝眼睛,像只懵懂的小狗,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低头舔他的手指,好像天然地知道怎么让人为它心软。   于是,应淮也很轻易地心软了。   “我错了,不该怪你。”他承诺道,“以后我都站在你这一边,行吗?”   谢祈枝没答话,转开头,却很赏脸地把毛绒绒的后脑勺给他摸了一下。   到了目的地,谢祈枝又睡了一觉,迷迷糊糊扯安全带,安全带自己解开了。   应淮替他打开车门了,他下车,走两步就停了下来,皱着鼻子低头看:“膝盖好痛。”   应淮走过来,捏了一下谢祈枝的脸,说他“娇气”。   谢祈枝不高兴地说:“痛也不让说了?我又没让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身体忽然腾空,他下意识搂紧应淮的脖子:“你干嘛?”   “还能干嘛?”应淮抱着他走进电梯,“别撒娇了,回家睡觉。”   谢祈枝端详眼前的电梯间广告说:“这里好像不是我家。”   “你放过我吧。”应淮偏头,有些无奈地说,“从派出所送你回去我再自己开回来,我晚上还睡不睡了?”   谢祈枝“哦”了一声,想起来一件事:“你家没有我的睡衣。”   应淮没有多想,说:“穿我的。”   谢祈枝眨眨眼睛,不知道脑海里浮现出了什么画面,靠在应淮肩头,额头抵着他T恤下露出的半截锁骨,拱了几下,忽然就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说一句,这本是很坚定的1v1,除了应淮祺祺,剩下的都是正常的亲情线友情线(非要归类应该属于团宠,不算万人迷吧。   np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知道有人喊np也就是口嗨而已。   ◇ 第64章 绝无色心(一更)   “手伸出来。”   应淮握住谢祈枝的手腕,生理盐水清洗创面,把脏东西清出来,双氧水消毒,再用生理盐水冲洗干净。   到第二步的时候谢祈枝疼得抖了一下,把手往回缩,应淮按住他不让他躲,抬眼问:“现在知道痛了?”   谢祈枝缩在沙发里不说话,棉签擦过伤口,他哆嗦了一下,别开脑袋不敢看,嘟嘟囔囔地抱怨:“你不能轻点吗?手重得跟杀猪一样。”   “杀你这头小猪?”应淮记得,谢祈以前枝摔伤的时候话没这么多的,在校医手底下安静得像个只会点头眨眼的布娃娃,怎么越长大越娇气。   谢祈枝用脚尖踢了他一下,不高兴地说:“你才是猪。”   他扔掉棉签,又往他掌心涂了一层药膏,贴上敷料,站起身又问:“伤口有没有碰过水?”   谢祈枝点点头。   应淮怕他感染,说:“我给你找找消炎药。”   膝盖和背上的淤青反而好一点,有衣物做缓冲,没有破皮,冰敷了十几分钟,又喷了药,他拍了拍谢祈枝的后脑勺说:“就这样吧,先睡觉。”   谢祈枝理了理衬衣下摆的褶皱,偷偷看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提醒:“我出门了,要再洗一次澡。”   应淮回头,皱眉说:“你这样怎么洗?沾到水又发炎怎么办?我刚给你涂完药。”   谢祈枝仰起头,眨眨眼睛说:“那我也要擦一下,不然好脏。”   应淮看着他的两只刚包扎好的小猪蹄子,想象了一下他用这对小猪蹄子吃力地擦洗自己身体的情形,没忍住笑了一下。   谢祈枝狐疑地盯着他,怀疑他在想一些招人讨厌的事情。   应淮走过去,卡着他的咯吱窝把人拎了起来,抱进浴室说:“行,爱干净的小猪,我帮你擦。”   谢祈枝皱起眉,被应淮放在大理石浴缸边缘,往身后望去,落地窗外灯火璀璨,一览无余,是广袤的城市夜景。   “你可真会享受。”   “我又不像你哥,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我穷得就剩钱了,自己不享受给谁享受。”   应淮放了一点水在浴缸里,不到膝盖深,探了探温度他就擦干净手,去剥谢祈枝的衬衣扣子。   刚解开两颗就被回过神来的谢祈枝按住了,他的眉心间拱出一个柔软的弧度,像盯一个大流氓:“你干嘛?”   应淮问:“你不脱衣服怎么擦?”   “你出去。”谢祈枝说,“我自己会脱。”   “那谁给你拧毛巾递毛巾?”应淮说,“放心,我挺有经验的。”   谢祈枝抓着自己衬衣衣襟,眉头拧得更紧了:“你哪来的经验?你还给别人洗过澡?”   应淮回答他:“给我的狗洗过。”   谢祈枝:“……”   应淮顺手掐了一下谢祈枝一生气就微鼓的脸颊,在他恼怒的注视下捧起他的脸,故意说:“祺祺比小狗乖多了,至少不会甩我一脸水,是吧?”   谢祈枝看着他眉眼间挂着的可恶笑意,真想把他这张脸按进加满水的浴缸里,吐不完泡泡别想出来!   或许是谢祈枝脸上的不悦更明显了,应淮不再逗他,取了干净毛巾,站在了浴缸另一侧,目光对着窗外的夜景和浴缸摇晃的水波,说:“你自己脱吧,我不看你,要毛巾了就叫我。”   谢祈枝回头看他一眼,确认自己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才低下头,一颗一颗解了扣子,把衬衣抛进脏衣篓里,站起身,光脚踩在地板上,脱了裤子。   应淮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谢祈枝一动,落地窗里的影子也跟着动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跟了过去,看到投在水波里、玻璃上的模糊剪影,他站了起来,除去衬衫,露出一截极细的腰身,接着褪掉裤子和内裤,柔韧修长的大腿横在微晃的水波之中。   影子微微侧过头,轻而软地叫了他一声:“应淮哥哥。”   应淮心里莫名一颤,耳根霎时间变得滚烫。   他弯腰打湿了毛巾,故作镇定地心想:不会吧,我还真有做流氓的潜质?   睡衣放在架子上,谢祈枝自己穿好了应淮才转过身,看着他扯了扯睡裤裤腿说:“好长。”   接着赤脚走了两步,过长的裤腿堆叠着盖住了脚背,一不留神就踩到自己,差点滚进浴缸里。   应淮横腰捞住他,把人拎起来看了看,点评了一下穿自己睡衣的谢祈枝:“像个短腿小萝卜。”   短腿小萝卜愤怒地踹了他膝盖一脚。   应淮惹谢祈枝生了气又不管了,把人往肩上一挂,走出浴室,捡起他的拖鞋,把他丢回他自己卧室的大床上,严严实实盖好被子,打开床头灯,最后功成身退,关紧了房门。   他来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喝。   喝完再一次路过谢祈枝的房门,这次心如止水,坦然自若。   很好,他证明了自己对别人家的弟弟绝无色心。   然而半夜三更,应淮睡下没多久,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闷闷的咳嗽声。   又不舒服了?不会发烧了吧?   他坐了起来,刚打开床头灯,就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有人拧了下门把手,没拧开,又敲了敲他的房门。   “咚咚”两声,伴随模糊的咳声。   应淮连忙下床给谢祈枝开门,在他走进来的那一瞬间搂住他,手背贴着他的额头问:“不舒服吗?”   温度还算正常,没有明显的发热。   谢祈枝也摇了摇头,说:“我的房间里进了一只小飞虫。”   可能是从窗户外面飞进来的,应淮正要过去给他打虫子,低头一看,宽大的深色睡衣下面露出两条光裸笔直的长腿,他把睡裤脱掉了。   谢祈枝察觉他的视线,解释说:“太长了,我怕踩到会摔跤。”   应淮“嗯”了一声,移开目光。   他进谢祈枝卧室,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小飞虫的踪迹,不知道是藏起来了,还是已经飞出去了。   再回来时,有个人很自觉地躺在了床上,脸朝向内侧,埋进被子里,薄薄的眼皮阖着,睫毛柔软垂落,快要睡着了。   应淮残忍地拍了拍被子,叫醒了他,说:“回你房间去睡。”   谢祈枝睁开眼,揉了揉眼睛,抬起上半身,迷迷糊糊地问他:“你把虫子打死了吗?”   应淮的睡衣他穿着还是太大了,身体一歪,黑色领口就从肩头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应淮垂眼看了几秒,觉得很不顺眼一样把他的领口扯了回去,然后才说:“没有。”   谢祈枝默默盯着他,忽然扯着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缩进去说:“那我不要。”   应淮犯难地看着自己床上多出来的一个鼓包,感觉就算自己掀开被子把他塞回去锁好门,他也会哭哭啼啼地跑出来,敲门说“应淮哥哥我害怕”,还得自己抱起来哄。算了。   他把谢祈枝从被窝里捞出来,把他的脑袋压在枕头上,掖好被子,垂着眼,警告般指着他的鼻尖:“留在这儿可以,好好睡觉,不要乱动。”   谢祈枝眨眨眼睛,连细绒绒的眼睫毛都透出了安分守己的气息,乖巧地朝他点点头。   ◇ 第65章 “不要害羞”   第一缕晨光透过未关拢的窗帘漫进来的时候,谢祈枝皱眉醒了,扭过头,看着应淮近在咫尺的睡脸,他们离得很近,但被子与被子之间的缝隙泾渭分明。   谢祈枝动了动,就把那条泾渭分明的线扯平了。   他挪过去,手指触碰到应淮浓黑的眉头,沿着锋锐的线条轻轻地抚摸过去。   应该会有点痒吧?居然没有醒?谢祈枝心想,睡得这么熟吗?   他摸索着抓住应淮修长的手指,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没有醒。   然后闭着眼睛滚进他温暖的臂弯里,佯装睡熟了。没有醒。   过了几秒,纯良无害的蓝眼睛忽然又睁开了,他把腿搭在应淮的大腿上,手沿着睡衣下摆悄悄探进去,摸到了他的腹肌和人鱼线,肌肉是硬的,放松的状态下又有点软,身材真好啊,手感也不错。   他没忍住多捏了几下,手腕倏地被人扣紧了。   接着,连人带被子被应淮搂了过去,半压半抱地禁锢在身下,懒洋洋地说:“让你别动,被我逮到了吧。”   谢祈枝紧张地眨眨眼睛,却发现他连眼睛都没睁开,黑发垂落,覆在眉间,在昏暗的室内,有种漫不经心的帅气。   “应淮哥哥。”   “嗯?”应淮问他,“干嘛?”   谢祈枝心想,怎么样能让他莫名其妙地亲我一下?   嘴上却问:“你今天有事吗?”   应淮慢吞吞地答了一句:“有。”   谢祈枝接着问:“林姐姐说晚上让我去她家喝汤,你有没有空过来?”   应淮依旧没睁眼,像是还没睡醒,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搂着卷成鸡肉卷的谢祈枝,额头靠在他毛绒绒的脑袋上轻轻蹭了蹭,又嗅到了一股带点咸的薯片味道。   温热的气息软软扫过面颊,谢祈枝看着他越来越沉的眼皮,怀疑他又要睡着了。   他吃力地把手从被子里拔出来,捧住应淮的脸晃了晃:“不许睡!”   应淮阖着眼皮说:“听不见。”   明明就听见了,谢祈枝赌气地看着他,不太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然而横在腰间的力道渐渐松了,还真睡着了。   谢祈枝从鸡肉卷里钻出来,把被子展开盖回应淮身上,盘腿坐在旁边,一脸严谨地低头观察他。   接着报复性地揉乱了他的黑发,掐一掐他的脸颊,再好奇地戳了一下他颈间凸起的喉结。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谢祈枝放下贴着敷料的右手,视线由脸往腰腹下面瞥,要摸这里才会醒吗?   算了,他不敢。   还不到七点,还好今天早上没课,谢祈枝掀开被角又钻了进去,和应淮窝在一起,舒舒服服地又睡了一觉。   等应淮睡醒,过去两个多小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窗帘间透出一隙亮光,明晃晃地照在被子上,他睡眼惺忪地转过头,看到谢祈枝坐在床头玩手机,见他醒了,挑了挑眉说:“早呀。”还挺乖。   应淮坐起身,回了一句“早”。   谢祈枝突然靠过来,搂着他的手臂,举高手机说:“应淮哥哥,看镜头。”   应淮下意识抬眼,随着“咔擦”一声,他看到了自己敞开的衣襟,和靠在自己肩头,和他亲密贴在一起,笑眼弯弯的谢祈枝。   那句“乖”真说早了,有个小坏蛋把他的睡衣扣子全解开了,还留了这种似是而非的照片。   “拍照做什么?”应淮一手撑在谢祈枝身旁,坐过来问,“留着做纪念还是想发给谁?”   谢祈枝对着屏幕戳来戳去,头也不抬地说:“发给我哥哥,说你和我睡觉又不对我负责。”   应淮看了他半晌,见他睫羽微垂,神色无比认真,好笑地问:“我睡了吗?怎么睡的?”   谢祈枝放下手机,歪了歪头说:“我不懂呀,应淮哥哥教我?”   应淮一脸无聊,懒得理会谢祈枝的胡言乱语,往他额头轻轻敲了一记,就要赶他下床。   谢祈枝忽然凑了过来,蓝眼睛亮亮的,像要偷吻他一般仰起头。   应淮往后躲了一下,这一躲就起不了身了。谢祈枝像只矫捷的猫,跨坐在几个小时前被他摸索过的腰腹间,手掌沿着应淮敞开的衣襟按在他形状好看的胸肌上,没轻没重地上手捏了捏说:“好舒服。”   他舒服应淮应该不怎么舒服,这个姿势他腰部没有受力点,身上还坐着个一百多斤的人,卡着肯定很难受。   谢祈枝眨了眨眼睛,可以感知到他腹部的肌肉在轻微的动,像是按捺的呼吸,或者蛰伏的凶兽。   然而,应淮却只是看着他,目光落在谢祈枝纯然无辜的脸上,没有再往下,看他被睡衣下摆遮住的柔软又温热的躯体,和伏在自己身侧那双白莹莹的大腿。   “你怎么没有反应?”谢祈枝低下头,把距离拉近到一眨眼睫毛就能触碰到彼此,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睫毛纤长,落下一层像是暗含不耐烦了的阴影。   他笑起来说,“现在没有睡着啊。”   “别闹了,”应淮抬手抵开他越凑越近的额头,声音有些沉,毫无情绪地说,“下去。”   他不带表情说话就显得脾气很差,可是谢祈枝越来越不怕他了,耍赖说:“不要。”   应淮警告般瞪了他一眼,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谢祈枝像坐滑梯一样溜到他腿上,有点好玩。   他刚想问应淮能不能再来一次,右腿内侧忽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传来的热度和硬度告诉他,没有猜错的可能。   他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看着应淮面无表情、故作镇定的脸。   对视了三秒,应淮率先挪开了视线。   谢祈枝忍住笑,决定见好就收,起身乖乖地坐在旁边,看着应淮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腿间,脸上毫无异状,从下往上扣起了扣子。   谢祈枝突然开口:“这个我懂,是晨.勃。”   应淮静默片刻,扣扣子的动作都停了,转过头看着谢祈枝,眉头渐渐拧了起来,像是想揍小孩了又想起来小孩不经揍,所以忍住了没有动手,平淡地说:“你懂的真多。”   谢祈枝眉眼柔软地笑了起来,刚要劝他别害羞,就听到应淮咬了咬牙说:“滚。”   “好的,您慢慢解决。”谢祈枝麻溜下床,手机都没拿就踩着拖鞋跑出去了。   应淮平复好有些失控的心情,在进浴室之前顺手捞过谢祈枝落在枕头上的手机。   屏幕还是亮的。   他说发给谢执蓝是骗人的,页面停在一个修图app里。   他给照片里的应淮加了一对不知道是狗还是狼的尖耳朵,给自己加了几撇小猫胡须。   “你好了吗?”谢祈枝突然出现,扒在门框上说,“我饿——你怎么偷看我手机?”   应淮瞥他一眼,无事发生一样,锁了屏抛回去。   谢祈枝决定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又问了一遍:“你快好了吗?起来做早饭了。”   应淮说:“出去。”   谢祈枝“哦”了一声,明白了他的意思,眨巴几下眼睛,忽然问,“那你看着我的脸会快一点吗?”   应淮一字一顿:“谢、祈、枝。”   谢祈枝久违地听到他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好笑地说:“应淮哥哥,不要害羞,承认自己喜欢我很难吗?”   应淮看着他:“再不闭嘴我真的会揍你。”   谢祈枝迅速学乖,扒在门框上的小脑袋默默缩了回去,嘟囔着说:“就会吓唬我。”   ◇ 第66章 等你回来   吃过早饭,谢祈枝也没闲着,拎着把浇水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最后来到阳台,抱着一大捧的花叶往鹤望兰根部浇水。   应淮收拾好碗筷,就见他仍穿着那件带着银丝花纹的翻领睡衣,一站在阳光底下,星星点点的银色蝴蝶像要飞起来一样闪闪发光,倒是挺适合他的。   “祺祺,过来上药。”   “哦。”谢祈枝抱着浇水壶给最后一株七彩铁浇水,头也不回地说,“你等我一下。”   风从窗外的高空灌进来,把他的睡衣吹得掀起来一点,露出一半浑圆和被四角内裤勒住的雪白腿根。   谢祈枝浇完花,转身发觉应淮在看自己,正要笑着迎过去,却先一步察觉到异状,低头看了一眼他视线停留的地方。   再抬眼,有个人先一步移开目光了。   谢祈枝眨眨眼睛,故作柔弱地抱紧了浇水壶:“你好下流。”   应淮:“……”   他第一次有这种想解释但又无力辩驳的时刻。   谢祈枝觉得,这个世界果然是遵循能量守恒的,应淮越是心虚回避、处于劣势,他就越能占据主动,最后把应淮哥哥一举拿下。   他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地过去,站在应淮跟前,仰起脸看着他说:“我要是把这些事告诉别人,你出去还怎么做人?我哥哥怎么看你,林姐姐怎么看你?大家如果知道你是这种人,都不会喜欢你的。”   “应淮哥哥,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管你的本性如何,也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永远爱你。”   他心情一好就喜欢笑,眼角眉梢都弯弯的,圆圆的小狗眼睛也笑弯弯的,像只话多又狡黠的小狐狸。   应淮看着他没作声,只把那个戳着自己胸口的浇水壶拿走了。   谢祈枝追过来,扯着他的衣袖故意问:“说句话嘛,你都躲我一早上了,我很弱小的,又不会吃——”   声音霍然止住,应淮托着他的腿根把人抱起来。   谢祈枝坐在餐桌上,怔愣着把剩下的话说完,“了”字的音刚发出来,微张的唇就被人堵住了。   应淮扶着他的后脑勺,低声问:“这样才能让你闭嘴吗?”   谢祈枝呆呆地看着他,抿了抿被亲出了血色的嘴唇,心想,他还真莫名其妙地亲我了……能不能再来一次?   他揪着应淮的衣襟,凑过去自己给自己实现了心愿。   应淮怕他没轻没重的会掉下去,一手扶着他的腰,躲都没处躲,被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谢祈枝一脸严肃地说:“还你的。”   应淮禁不住想笑,捏了捏他的脸颊肉说:“亲我一脸口水。”   “这次是你主动的,不是我自己凑过来的。”谢祈枝气恼地踢他一脚,问他,“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吗?”   应淮垂眼看着他问:“我说是你会怎么办?”   “找我哥哥告状。”谢祈枝毫无犹豫地说,“让他过来揍你。”   应淮看着眼前这双透亮的蓝眼睛,故意逗他:“别找了,把你哥打坏了你还得生我气。”   谢祈枝拧眉,很不高兴地问:“你还想打我哥哥?”   “不想。”应淮搓揉了几下他的脑袋,“我还得跟他抢弟弟呢。”   谢祈枝说:“我哥哥才不会同意。”   “那你呢?”应淮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同意搬回来住?”   “我说过吧,”谢祈枝扬起脸看着他,反问,“你忘了吗?”   “没忘。”应淮握住他攀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放下去,转身走开了。   谢祈枝看着他的背影,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走了。   刚刚还亲我了呢,不是希望我搬回来住吗?   怎么不表白?不说“我也爱你”?   应淮打开烘干机的门,把谢祈枝的衣物从里面取出来,回来却见他用谴责的目光望向自己,眼睛大而明亮,写着明明白白的“负心汉”三个字。   “下来,”应淮好笑道,“上完药换衣服,我送你回去。”   谢祈枝从餐桌上跳下来,不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把手伸给他。   敷料撕开,一晚上过去,掌心的伤口开始结痂了,膝盖的淤青也稍微褪去一点,只有背上的青紫蔓延开一大片,被雪白的皮肤衬得有些吓人。   喷了药,应淮在他背上轻轻按了按。   谢祈枝抱着衣服抖了一下,终于侧过头说:“你轻一点。”   应淮问:“除了这里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祈枝瞪他一眼,说:“我心里不舒服!”   应淮把他的睡衣下摆放下去,掰过谢祈枝的肩头让他转过来,忍住笑问他:“怎么不舒服?谁又得罪你了?”   还能有谁?谢祈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瞳浸着水光,流露出一点显而易见的委屈,嘴巴又要瘪起来了。   应淮想摸一摸他的头发,又被谢祈枝瞪一眼,躲开了。   从活蹦乱跳的毛线团变成了扎手的刺猬球,抬着下巴问他:“我现在还是90分的祺祺吗?”   应淮没有回答,不管是小狗、狐狸还是刺猬,都要卡着他的咯吱窝把人抱过去,不容抗拒地按进自己怀里。   谢祈枝靠在他身上,闷闷地咳嗽了几声,应淮给他拍了拍背,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谢祈枝摇了摇头,额头抵在他肩上,慢慢地说:“我今天还没有吃药。”   应淮的手沿着微微凸起的脊骨往上走,摸过冰凉的后颈,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他还是那个小小的、柔弱的祺祺,有着柔软的白色发梢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多病的身体和坚硬的骨头,喜欢撒娇又不愿意被人看轻……但比大部分人,尤其是应淮,都要勇敢得多。   应淮揉了一把他后脑的软发,对他说:“你吃了晚饭就去收拾东西,晚上我来接你。”   谢祈枝抬起头:“你也来林姐姐家吃饭吗?”   “不吃,我来接你回家。”应淮扶着他的脸,指腹在侧颊摩挲了几下,“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你想听的。”   谢祈枝很轻地眨了眨眼睛,问他:“什么意思?”   应淮却不答,松开了谢祈枝,捡起被他丢开的衣物,塞到他怀里,有些好笑地对上他懵懂中带点期待的蓝眼睛,故意说:“现在不说。去换衣服,你想光屁股出门吗?”   谢祈枝站起来,捂了一下轻飘飘的睡衣衣摆,恼怒地看他一眼说:“你才光屁股。”   应淮说的是等自己吃完晚饭再过来,谢祈枝却有些等不及了,提前收拾了行李和背包,鼓鼓囊囊地立在门口蓄势待发。   还没到饭点,他翘着脚趴在沙发上找哥哥聊天,把李熠要把养父送进去蹲大牢的心意传达给他,他却不知道从哪得知了他们俩参与打架关进派出所的事,在电话里口吻凉得直冒冷气。   “我是不是让你别管这件事?”他问,“你们俩倒是主意一个比一个大,还挺能一拍即合的啊。”   “又不是我想这样的。”谢祈枝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地撒娇,“我的背到现在还疼呢,哥哥你还怪我。”   “疼点挺好的,不疼你就不长记性。”谢执蓝又说,“你二哥也是,一打三他都敢莽上去,还带个你,他当自己战神重生了是吧,小广告看多了吧他。”   “也不完全是一打三吧,我不能算0.5个战斗力吗?”谢祈枝问。   谢执蓝冷笑一声,说:“你算0.05,起一个报警器的作用,你要是出事了他就死定了。”   谢祈枝眨眨眼睛,也替李熠卖卖惨,说:“可是二哥伤得也挺重的,脸都被揍肿了一边,都不怎么好看了,哥哥你不关心他吗?”   “我还真不用操心他,上回他胳膊扭到了,医生说至少要修养半个多月,这小子一星期不到就好全了,个子窜挺快,发育忘记通知脑子了是吧?”谢执蓝语速飞快,接着说,“不好看了你就少跟他玩,顺便歧视一下他高中肄业的学历,和他说一句,让他没拿到211的录取通知书以后都别和你说话了。”   谢祈枝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问他:“哥哥,你怎么还搞学历歧视啊,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你指什么,他把一打三当战绩和我吹牛,还是宁愿摇奶茶卖酒都不肯回去上学,当文盲有瘾是不是?他真是我亲弟弟吗?”谢执蓝越想越气,说,“爸妈还指望我呢,说什么他不爱读书就让我领进公司锻炼一下,吃点苦就懂了,这是锻炼他还是锻炼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这儿前台和司机都至少是本科生,可没有摇奶茶和当打手的岗位给他锻炼。”   谢祈枝说:“我听二哥说过在学校里的事,没有很抵触啊,他是不是有别的顾虑才不想回去的?”   “他还会跟你说这个?”谢执蓝稀奇道,“他在学校的什么事?”   谢祈枝回答:“学吉他撩妹。”   谢执蓝:“……”   “这么看,二哥确实是你嫡亲的弟弟。”谢祈枝肯定地说。   “好了,不说这个了。”谢执蓝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说,“你说的顾虑我大概找到了,你知道我给了李熠一张银行卡吧,卡是我办的,能看到他的流水明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给同一个人转钱。”   谢祈枝问:“谁啊?”   “他养父母的大女儿,他那个失踪的姐姐。”谢执蓝说,“现在在仪州一家医院里做护士。”   他帮着失踪的姐姐远离这个家,想把养父送进监狱,可这样,就只剩他一个人能照看失明的养母了。   所以,他不愿意跟爸爸妈妈回去,就算觉得哥哥这个人还算不错,依旧不愿意听他的话回去读书的理由也都明晰了。   谢祈枝说:“二哥只是想帮她吧,你别生他的气了。”   “我生气不是因为他想帮谁,而是我掏心掏肺对他好,他对我还是没有一句实话。”谢执蓝叹了口气,说,“他自己老老实实跟我讲清楚,我能给他想出一百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比他自己扛轻松?”   谢祈枝思考片刻,对哥哥说:“他可能不是故意的,就是自己一个人习惯了。”   习惯了没有后援,没有退路,谁对他好一点就还一点,对他不好就用拳头揍回去,只靠自己的力量保护那些他在乎的人。   傍晚,谢祈枝把那只喵喵叫的大肥猫抱回林见善家里,隐约听到林姐姐在和姜哥说什么不能吃,还未听清,起身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林见善正好端着砂锅走出来,看他一眼,笑着说:“祺祺来啦。”   谢祈枝“嗯”了一声,走过去夸道:“好香啊。”   林见善给他拿碗和汤勺,先给他舀了一碗:“你先尝尝味道,家里没醋了,我去外面买一瓶补上。”   谢祈枝点点头,坐下喝了口汤,刚出锅,有点烫舌头,他又放下了,探头探脑地往厨房里看。   姜哥本来在做菜的,好像临时有事,放下菜刀接了个电话,语气很严肃。   谢祈枝坐回餐桌旁,舀了勺鸡汤慢慢地吹着,给应淮发消息:【你大概几点过来呀?】   应淮却没有明确说,模糊回复他一句:【快了】快了是多久?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谢祈枝托着脸,心不在焉地喝了口吹凉的鸡汤,姜哥端了碟豆芽放在桌上,问他:“你林姐姐呢?”   谢祈枝回答:“她出去买醋了,马上就回来了。”   姜哥说:“我工作上出了点事,要出去一趟,晚点就回来。祺祺,你帮我和她说一声。”   谢祈枝答应了,看着他急匆匆地摘了围裙,进房间换衣服,出来往桌上点了一下什么,嘱咐他,“这个你别吃啊。”   谢祈枝怔愣抬头,还未看清楚他就关门走人了。哪个别吃?   蒜香排骨、松鼠鱼、蟹粉豆腐还是小酥肉?   看着都挺好吃的啊。   谢祈枝想不通,猜测他应该是希望自己把好吃的留着,等林姐姐回来再动筷子的意思,别一个人全吃完了。   他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决定先吃点开胃小凉菜,把筷子夹向了姜哥最后端出来的凉拌豆芽菜。   这道豆芽好像比寻常的豆芽苗粗一点,掐成了段做的,味道也不太一样。   谢祈枝夹了几筷子就不吃了,低下头接着喝汤,太阳穴突然鼓胀了一下,头有点痛。   紧接着,唇舌、上颚和喉咙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又干又渴,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把碗摔到地上。   肥猫走过来,跳到椅子上疑惑地看着他。   谢祈枝却分不出神看它了,他按住自己的胸口,撑着桌面吃力地站起来,抑制不住开始急喘。   窒息感越来越近,他想着回去吃点药。   可是……药放在哪儿来着?   大脑一片混沌,还未想出来答案,什么东西“砰”的摔了下去,把大肥猫砸得哀叫一声,躲开了。   手机屏幕亮起来,透过模糊的视线,他隐约看到了应淮的名字,却没有力气去接了。   额头“咚”的一声砸在地上,谢祈枝好像听到肥猫围着自己一直在叫。   他想说一句“别叫了”,却连嘴都张不开,意识朦朦胧胧,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眼前像是被谁关掉了灯,倏地一下就暗了。   电梯停在这一层,梯门打开,应淮挂掉了怎么都打不通的电话,看到他找的人就趴在这一层的过道中间,双眼紧闭,一片潮红从脸蔓延到脖颈深处。   那只橘色的大肥猫围着他,用前爪推他碰他,却怎么都叫不醒他。   应淮心头一颤,蹲下去,把不省人事的谢祈枝抱进怀里。   肥猫“喵”的一声吓跑了,他却顾不上猫了,指节有些发颤地探了探谢祈枝的鼻息。   呼吸弱得微不可闻。   ◇ 第67章 以爱人的身份   应淮眼睁睁看着短短十几分钟,谢祈枝的脖颈和胳膊上冒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疹,心跳和呼吸都几近于无,血压直降到55-45mmHg,喉头水肿到无法呼吸。   医护在车里给他做抢救措施,打了两针肾上腺素,到了医院直接推进了抢救室。   因为过敏性休克,Ⅰ型呼吸衰竭,下了第一张病危通知书。   腹痛、恶心、头晕,眼前一片黑暗,睁不开眼,也说不了话。   呼吸机不停地给他灌氧气,谢祈枝的整个口腔都被气撑起来了,只能被动地跟着机器吸气、呼气。   手上扎着留置针,有人抓着他取动脉血,针头在肉里钻来钻去,疼得他直抽气,可是怎么都摆脱不了这股疼痛。   大量补液和激素药物打进他的身体里,四肢与身体上的红肿却持续在蔓延。   再睁眼时,两只手都挂着了吊瓶,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侧过头,看到应淮就守在自己身边。   灯亮着,病房里有点吵,外面的天却已经黑了。   一股突然的恶心涌上胸口,他吃力地抬起手拽掉了氧气面罩,趴在床边直吐。   应淮扶着他帮他拍背,倒温水给他漱口,明明没吃什么东西,也打了止吐针,一晚上吐了十几回,也折腾了应淮十几回。   他抬起一只手,因为输着液,右手苍白到失去血色,又泛着红肿,衣袖滑下去一截,一块一块的风团从手背蔓延进小臂深处。   从头到脚,没有哪一个地方不发麻泛痒,谢祈枝忍着不去抓,虽然没有照镜子,却也能猜到自己的脸上一定也发着大片大片的风团。   他扯了一下应淮的衣袖,小声问他:“我的脸是不是也肿了?”   应淮“嗯”了一声,低头将他被冷汗浸透粘在脸上的头发细细捋顺了,说:“像一只偷吃蜂蜜的小熊。”   谢祈枝皱了皱鼻子,不太高兴地说:“我才没有偷吃。”   应淮陪他说了会话,谢祈枝看了眼注射的点滴,嘀嘀咕咕地和他抱怨这个药打得他手好疼,没一会儿就昏睡过去了。   留院观察的这个晚上,谢祈枝半夜突然发起了高烧,因为过敏引发的急性肺炎,应淮签了第二张病危通知书。   等在抢救室外的漫长的几个小时里,应淮觉得自己好像能理解谢执蓝当年的感受了,他没有办法不被感情牵绊,也没有办法不在乎谢祈枝的病痛和任何一点夺取他生命的可能。   他突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在母亲回国离婚那一年,她突然说起来:“我记得有个得了罕见病,被你的小伙伴家领养的小孩,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应淮愣了一会儿,不确定母亲说的小孩是谁……谢祈枝吗?   “他这个病太特殊了,我当时有考虑过要不要领养他,一起带去美国治疗的,你爸非要和我对着干,加上那会儿事情太多,最后不了了之了。”母亲笑了起来,“你不记得了?我还问过你想不想要个弟弟呢,你当时很坚定地说不要,你更想养狗。”   应淮沉默片刻,说:“我以为你的意思是你想再生一个。”   “我疯了吗?”母亲看他一眼,随即又说,“我知道一个专门研究这种病的特效药的实验室,可以接触到最前沿的治疗手段,不过风险也不小。哎,也不好说怎么样对他更好,人各有命吧。”   应淮不记得那时回答了什么了,但母亲那句“人各有命”和当初他自己说出口的,惊人的相似。   什么时候变了?   从一个他不认识、也无所谓的小孩,变成有可能被母亲收养,成为他养在异国的弟弟的小孩,再到无法忍受他的祺祺被人这样疏忽对待,不敢闭眼也不敢休息片刻,害怕他的生命会在自己眨眼的瞬间流逝不见。   谢祈枝住院第二天,谢执蓝连夜飞了过来,他顾不上调解林见善和他丈夫的争执吵架,也顾不上责怪他们为什么要丢下谢祈枝一个人,还把花生苗放在他吃饭的餐桌上,就听见医生对他说,谢祈枝的肺功能只有正常人的70%,如果持续恶化下去,最终只有双肺移植这一种治愈手段。   但是这唯一的治愈手段依然存在着几个问题:第一,找不到合适的供体;第二,双肺移植的手术风险非常大;第三,因为抗宿体移植反应,术后五年的存活几率不到50%。   而医生强调的这几点,不管是谢执蓝还是谢祈枝自己,早已经心知肚明。   谢祈枝在ICU里住了三天,第四天才转入普通病房,允许家人探视。   他看着滴答下落的点滴发呆的时候,应淮推开门走了进去,谢祈枝看见他,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   应淮坐在旁边,问他:“还疼吗?”   谢祈枝看着他,细绒绒的眼睫颤了颤,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朝他点点头。   他每次一生病,就会变得特别安静,不爱开口说话了。   应淮轻轻握住他搭在床沿边的手指,因为输液,从指尖到掌心都冷冰冰的,他收拢起手指包裹住他。   谢祈枝没有挣扎,过了一会儿,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指,笑了一下问:“是不是吓死你了?”   应淮点了下头,很想告诉谢祈枝,等待他手术结束,等待他苏醒,再等待他脱离生命危险的这几天,是他生命里最漫长的几天。   然而,这种话说出来,只会给谢祈枝增添负担和压力,除了让他责怪自己没有别的作用。   应淮不想提这些,问他:“你还记得我跟你说,回家就告诉你的话吗?”   谢祈枝凝眸看着他,点点头。   “祺祺,”应淮垂眼,毫无铺垫,直截了当地问,“你愿意让我陪伴你一生吗?以爱人的身份。”   谢祈枝愣了半秒,漂亮的蓝眼睛弯成了弧,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笑意。   他与应淮对视了很久,等到笑意缓缓褪去,却没有立即告诉他“Yes,I do”,而是轻声反问了一句:“应淮哥哥,你知道我的一生是多久吗?我和你的一生,是不一样长的。”   没有得到手术干预和药物治疗的CF患者生命止于童年,而就算通过科学规范的治疗,这个病的平均寿命也只有35-40岁。   是正常人的一半长,应淮比他年长五岁,可是当应淮处于人生最广袤无垠的探索时期的时候,他的生命刻度已然过半了。   谢祈枝总是刻意忽略这件事,像个正常人一样接近应淮,费尽心思要他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着自己……   可当这个目的达成的时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自私。   他自作多情地心疼应淮的沉默与孤独,然而此时此刻,他为了得到应淮说的每一句“我爱你”,都会在将来,等自己离开后的将来,把应淮推向真正的孤独与绝望中。   就像服用镇定剂一样,他为了自己片刻的快乐与欢愉,把将来成倍的痛苦与折磨都丢给了应淮一个人去承受。   这样真的对吗?   “这个题目不是这样算的。”应淮说。   他看着谢祈枝这双浸着水光的灰蓝色眼睛,再一次意识到,在爱这件事里,谢祈枝远比他要坚定、勇敢得多。   他曾经犹豫不定,害怕将来有一天,他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而谢祈枝害怕的却是,将来有一天我走了,剩下应淮哥哥一个人,他该怎么办?   “祺祺,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爱你’,是将来我有可能会失去你;可如果我现在不告诉你‘我爱你’,是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就会失去你。”   谢祈枝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冰凉的手指被应淮握紧了,漆黑的睫羽挡住了眼尾泛起的红,他听见微颤的声音响在头顶,“我爱你,所以不想失去你,就是这样。”   谢祈枝抓握了一下应淮的手指,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得到让对方失去是不是一个自私的选择,可是至少此时此刻,他不愿意看见应淮伤心难过。   所以,他对应淮说:“好吧,我也爱你。”   ◇ 第68章 卖弟求荣   谢祈枝住的是单人病房,因为恢复期很容易再度感染,每天的探视时间都很有限。   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谢祈枝刚睡醒,扯着吸氧的鼻导管调整回耳朵后面,抬眼见到来人后顿了一下,弯了弯眼睛叫他:“哥哥。”   谢执蓝“嗯”了一声,也笑了笑,问他:“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祈枝知道哥哥不可能今天才到,了然地问,“应淮抢了你的探视时间吗?”   “是啊。”谢执蓝坐下,没好气道,“这家伙……我接了个电话,就一会儿不在。”   那也没办法,谢祈枝看着哥哥带点怨气的脸,心想,哥哥再等等也没关系,毕竟他急着跟我表白呢。   正午时分,阳光把窗帘照得金灿灿一片,吊瓶里的药水滴答滴答往下坠,他侧过头对哥哥说:“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的牙掉光了一半,吓死我了。”   谢执蓝说:“张嘴我看看。”   谢祈枝依言张开,谢执蓝看了一眼,把手指插进他绒绒的白发里抚摸了几下,笑道:“不怕啊,祺祺的牙都在呢。”   像哄小孩一样。   谢祈枝悄悄打量哥哥即便是笑也半蹙着的眉心,猜到他有什么话想说,只是碍于自己的状况才没有开口。   谢执蓝也在看谢祈枝,看他陷在枕头里的苍白小脸和尖尖的下巴,两只手都扎着针,右手压在被子外面,青色的静脉血管在手背上微微突起,显得肤色白到发灰,残留着针孔的淤青和红肿退去后抓挠出的伤痕。   住院这几天,他手背上清晰可见的那条静脉血管上几乎布满了针孔的痕迹。   谢执蓝一直觉得谢祈枝不适合用颜色太白的床单被褥,也不适合穿太白的衣服。   每次他一住院,躺在纯白的床单上,合拢眼睫,存在感就会减弱,让人错觉这张病床上其实没有人,他的弟弟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谢执蓝才回过神,问他:“祺祺,你不认识花生芽吗?”   谢祈枝对花生还有大部分坚果都过敏,从小到大不管是他还是阿姨,不知道提醒过他多少遍,哪些东西不能碰,吃了有危险,可他为什么还是这么疏忽大意?   谢祈枝的眼睫扑簌眨了几下,回答道:“我不知道那是花生芽,也不知道花生芽能吃。”   他是真的认不出来,甚至是今年上了大学,才有决定自己想吃什么的权力。   以前,谢祈枝从没有和其他人同桌吃过饭,能端到他面前的每一道菜,都至少要经过哥哥或者阿姨的点头,而他们两个,根本不会让叫花生米或者花生芽的东西出现在餐桌上。   他没见过花生芽,所以不认识。   一直以来,他就是被这样过度保护着长大的。   谢执蓝不说话了,谢祈枝抬眼看他,不愿意见到哥哥愧疚自责的眼睛,碰了碰他的手,问他:“林姐姐和姜哥吵架了吗?”   现在回忆起来,林姐姐在出门前应该和姜哥说过他不能吃花生,只是姜哥走得太匆忙了,虽然记得提醒他,却没有把话说清楚,他也不认识花生芽才导致过敏的。   这是姜哥的疏忽,但不完全是他的问题。   谢祈枝知道,自己这种情形叫寄人篱下,哥哥可以让他的朋友多照顾自己一点,却也不能要求他们更多。   姜哥与他非亲非故,做不到事无巨细很正常,毕竟不能人人都是应淮。   谢执蓝说:“我没注意,应该吵了一会儿。”   “哥哥,你帮我和林姐姐解释一下。”谢祈枝对他说,“是我的问题,不怪姜哥。”   谢执蓝应了声“好”,突然说:“应淮都跟我说了。”   谢祈枝一愣,心跳都漏了一拍。   哥哥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笑意,神情有些严肃,显得比刚才要凶一些。   谢祈枝紧张得要命,生怕应淮不跟自己商量就乱说话,无意识地攥住了手指,输液的钢针扎他一下,手背疼,他又松开了,若无其事地问:“他说什么了?”   “说等你出院以后,就搬回他那儿住。”谢执蓝问他的意见,“你觉得呢?”   谢祈枝偷偷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呀。”   谢执蓝盯着他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声嘀咕了一句:“应淮是比别人靠谱一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上翘的唇角,不让哥哥发现异常。   他们又聊了会儿天,李熠也过来了,好像是听人说谢祈枝生病住院在学校请了长假,可是他进不来病房,就只是隔着玻璃窗看了几眼。   谢执蓝想起什么,和谢祈枝说:“他现在不在那家酒吧工作了,上次你俩打架进派出所,他没跟老板说,当作旷工被开除了。”   很好,谢祈枝心想,这是我第二次害他被开除了。   不过好在被开除的李熠本人无所谓,拿到工钱就行,现在被哥哥摁着脑袋要他在松城挑所顺眼的中学,滚回去接着念书。   谢祈枝聊困了,打了个哈欠,慢慢地问:“挑好了吗?哪所呀?”   “还没,他总想要离家近的,他住那菜市场附近,周围哪有什么好中学。”   “二哥可以搬个家。”谢祈枝建议说。   “我也这么想,”谢执蓝说,“而且他养母根本不是盲人,是得了很严重的白内障,明明可以治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拖到今天才去看。现在的状况,就变成了挑离医院近的中学和房子。”   “那他养父呢?”谢祈枝问,“真的会坐牢吗?”   “我不知道,这事让爸妈去操心吧。”谢执蓝看出他累了,给他掖了掖被子,坐下说,“最理想的情况是买卖同罪,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对松城也不熟,要搬家的话……应淮那儿倒是挺不错的,离学校和医院都近,安保也挺好,可以防他养父进去闹事。”他思忖片刻,突然说,“你觉得让应淮再顺便照看一个高中生,他能同意吗?”   谢祈枝沉默了几秒,睁开困意渐沉的眼睛,很认真地劝他:“哥哥,不要冲动,他会和你绝交的。”   探视时间快到了,谢执蓝该出去了,他有些舍不得,摸了摸谢祈枝的头发,说:“快点好起来,等放假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谢祈枝点点头。   谢执蓝朝他笑了笑,转身要走,手指倏地被握住了,握着他的掌心又软又凉。   他抓着谢祈枝的手捏了捏,放进被子底下,问他:“怎么了?”   “哥哥,”谢祈枝叫他一声,对他说,“到时候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记得不能生我气。”   谢执蓝垂眼看着他,答应了。   走出病房,应淮和李熠居然都还在,只是距离老远,谁都不搭理谁。   应淮隔着玻璃窗看护士给谢祈枝换药,李熠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玩手机。   谢执蓝轻轻踢了一下李熠挡道的腿,问他:“你不是陪你妈做检查去了吗?”   “你别踢我。”李熠收回腿说,“我姐陪着呢,我过来溜达一下都不行。”   谢执蓝纠正完他没素质的坐姿就不管他了,给林见善发了条消息,又找应淮聊了会儿谢祈枝出院以后的事。   过了十几分钟,应淮低头看时间,和他说了声就回学校上课去了。   他前脚跟刚走,李熠收起手机,闪现到谢执蓝身边,规规矩矩叫了声“大哥”,问他:“你真让谢祈枝上他那儿去住啊。”   “不然呢?”谢执蓝搞不懂这里有他什么事,侧过头问,“你有意见?”   “没。”李熠双手揣兜,古里古怪地说,“我不是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就觉得你们家挺开放的,谢祈枝才多大,就放他出去和男人同居。”   谢执蓝愣了一下,眨了好几下眼睛,好笑道:“我倒挺想让你也过去同居一年的。”   李熠瞪大眼睛:“啥?”   “可惜,人家不喜欢恐同的,看不上你。”谢执蓝遗憾道,抬手拍拍他的胸口,错身走开了。   “你什么意思?我说真的!”   “你当我跟你开玩笑的吗?”谢执蓝头也不回道,“我也说真的。”   李熠震惊地看着他渐远的后脑勺,好像在看一个卖弟求荣的混球。   ◇ 第69章 后台升级   谢祈枝身上的切口从里到外慢慢愈合的时候,松城的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尤然和展信佳来医院看望谢祈枝,顺便告诉他,他错过了今年的体测,要补交一份诊断证明书申请免测。但让他也别担心落下的课程,尤然可以靠他广阔的人脉拿到系里各个专业的期末重点。   只有谢祈枝选修的太极拳他落下太多课,彻底追不上进度了,要想期末顺利通过只能在空闲时间下工夫。   应淮到住院楼,和护士确认了谢祈枝的出院时间,推门进去,看到他坐在病床上,倚靠着枕头看手机。   见到他来,谢祈枝歪了歪脑袋,摘下一只耳机,问他:“你中午不是来过,怎么又过来了?”   应淮没立即答话,先摸了一下谢祈枝冷冰冰的手脚,抬起他正在输液的爪子,扯过被子把他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这才坐下说:“下课了。”   被子牵动到一边,谢祈枝倾身过去,很大胆地摸了一把应淮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应淮哥哥好黏人哦。”   应淮好像是洗过澡才来的,黑发发梢柔软,只有发根没有吹干,残留着一点水汽,摸起来有些潮湿。   他随便谢祈枝摸,半扶半抱地托着他的手臂,怕他从床上掉下去。   直到谢祈枝收回手,都没有听到应淮否认的声音。   在看的视频又错过了两节内容,谢祈枝把进度条拉回去接着看,分给应淮一只耳机,和他抱怨:“好难啊,我怎么都记不住动作。”   应淮看了眼谢祈枝愁眉苦脸的模样,又看了眼他手机里穿白袍比划的老头,捏了捏他的手指说:“慢慢来,又不是今天就要你全记住。”   谢祈枝按了暂停,挡住屏幕,转过头问:“刚刚他把哪只手背在后面了?”   应淮回答:“左。”   谢祈枝拧了一下眉,不太高兴地问他:“是猜的还是记住的?”   应淮好笑地说:“猜的。”   谢祈枝“哦”了一声,像是信了,点了下播放,安安分分地看了几分钟,故技重施又问:“他刚刚往左转一共迈了几步?”   “一步半吧。”应淮说,“退半步进两步。”   谢祈枝听得脸都皱起来了,问他:“我天生就比你笨吗?”   这好像是个比“你到底爱不爱我?爱我什么”还要致命的问题,应淮迟疑了两秒,突然问:“你的左手是哪只?”   谢祈枝一愣,抬了下左手:“你干嘛转移话题?”   应淮接着问:“东是哪个方向?”   谢祈枝一头雾水,看了眼窗外,依言指向夕阳正对的方向,然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应淮,等待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   “你有没有发现,我问你的这两个问题你都要先反应一下才能给我答案?”应淮说,“你不是笨,而是方位感和空间想象能力不太好,只看视频记动作作用不大,要多练习形成肌肉记……”   话快要说到尽头,应淮发现谢祈枝越拧越紧的眉头,自己停下了,眨了两下眼睛,声音渐低,“怎么了?”   “如果,我以后问你我是不是很笨,是不是不好看,你只要夸我最聪明最好看了,这就够了。”谢祈枝一字一顿告诉他,“不要替我分析我哪里不行,我会生气。”   应淮与他对视,望着他难得凶起来的蓝眼睛,却说:“最好看我同意,最聪明是不是有点——”   “你什么意思?”谢祈枝眉头都扬高了,“我还没出院呢,就要和我吵架是不是?”   应淮坐到床边,一把将他捞进怀里,低头亲了亲他掩在软发下的耳朵,笑起来问:“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耳机滑落,滚进被子里不见了。   谢祈枝不急着捡,注意力终于从困扰他一天的太极拳里转移开,哼了一声,偎进应淮怀里说:“讨厌你。”   “我喜欢你。”应淮环着他的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下颌碰到了他的脑袋,改口哄他,“祺祺是天才,一学就会触类旁通,是我们家最聪明的小朋友。”   “这还差不多。”谢祈枝终于高兴了一点,把凉凉的爪子放到他掌心暖着。   应淮低头,看到他手背那条青色的血管上满是针孔的痕迹,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问他:“痛不痛?”   谢祈枝靠在他身上,也低头看了一眼,满不在意地说:“补钾的时候很痛。”   “那要不要我吹一下?”应淮问。   谢祈枝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想吹就吹,为什么要用疑问句?”   “不知道,我以前没谈过恋爱。”应淮说,“感觉这样太腻歪了。”   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牵着谢祈枝的手,低头轻轻吹了吹。   吐息轻轻拂过手背,有点热,又有点痒,谢祈枝可以嗅到他沐浴过后身上残留着一点清新的橙花香味。   从高中到现在,他在应淮身上闻到过很多种不同的香气,柔顺剂的、香水的、沐浴露的,可能是因为喜欢眼前这个人,所以每一种气味他都挺喜欢的。   “手这么凉,耳朵怎么红了?”   应淮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带点暗色的声音近在耳畔,谢祈枝耳根酥麻了一瞬,避开他的手,仰起脑袋问:“我身上是什么味道的?”   应淮一愣,问他:“想知道?”   谢祈枝点点头。   应淮垂头,鼻尖凑近谢祈枝毛绒绒的后脑勺,像吸猫一样吸了一口,回答他:“刚拆开的薯片味。”   谢祈枝拍了应淮一下,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摸索着找到耳机放在小桌上,靠着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的药水打完了,护士进来给谢祈枝拔了针,应淮抓着他的手,替他用棉签按住针孔。   病号服单薄,他埋在被子里,周身被应淮的热度环抱,渐渐地起了困意。   应淮好像很不愿意看到他手背上的针孔,按了几分钟,丢了棉签之后,又忍不住揉了揉他手背上淤青未褪的地方,把昏昏欲睡的谢祈枝弄醒了。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他转过头,嗓音带点困倦的沙哑:“扎成这样是不是很丑?”   应淮掰开他蜷在一起的手指,每一根都细细长长的,抓起来看了看说:“不丑,你的手好小。”   会吗?谢祈枝有些好奇,张开右手,掌心齐平,和他的左手贴在了一起比了一下。   他的手指比应淮的小了一圈,短大概一段指节的长度。   谢祈枝抓握住他的大拇指,把他的手转了过来。   应淮的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不是谢祈枝自己那样纤细漂亮的手型,手上有常年运动留下的手茧,关节粗粗的,骨节分明,显得非常有力量感,可以很轻易地把他的手包起来。   谢祈枝看着看着有些羡慕了,不过没关系,男朋友有的就等于是他的。   他把应淮的手按了下去,说:“是你的手太大了。”   应淮好笑地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把自己哄好了的小表情,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他又想到什么,指尖挠了几下应淮的掌心,仰起头故意问,“听说手大的人那个也大,是真的吗?”   应淮垂眼与他对视,眼里不带半点意外或是慌乱,忽然笑了一下,眼尾弯出一个像是勾引的弧度,凑近问:“想看吗?”   谢祈枝的脸砰的一下红透了,仓促避开他充满攻击性的黑眸,一不小心掉进了他挖的陷阱里:“我才不看。”   应淮也挠了挠他的掌心,在他想缩回手的时候扣紧拢住,不容拒绝地与他十指相扣。   “不想看啊。”他低头碰了碰谢祈枝发烫的面颊,眼神坦荡,不解地问,“那祺祺的脸怎么这么烫?”   热度持续升温,谢祈枝快要在他怀里坐不住了,瞪了一眼应淮好整以暇笑意懒散的脸,恼怒地问他:“你换人了?怎么现在不害羞了?”   “没换人,我是适应你了。”应淮抱着谢祈枝转了个身,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说,“同样的招数用一次就够了。”   谢祈枝埋在他颈间,嘟嘟囔囔地说:“你就是机器人吧,还会背着我偷偷后台升级。”   应淮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给你检查一下我的芯片藏哪儿了?”   谢祈枝握拳捶他一下,说:“我才不要机器人做我男朋友。”   应淮陪他闹了一会儿就该走了,谢祈枝不舍地勾住他的手指:“我想出院了。”   应淮抱着他说:“再过两天,下周一我就给你办出院手续。”   “两天也好久。”谢祈枝伸手,环着他的脖子蹭了蹭,抬起脸说,“哥哥亲一下。”   应淮搂着他的腰的手忽然一顿,慢慢地说:“你突然这么叫我,我会联想到你哥,心里有种罪恶感,亲不下去。”   太坏气氛了……   谢祈枝很不高兴地打他一下,应淮才笑起来,拨开他的额发,俯首碰了一下他的眉心。   谢祈枝蹙眉,揪着应淮的衣袖不松手,依旧不高兴的表情像在嘟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出院再亲。”应淮揉了揉他的脑袋,坦诚地说,“我很怕你会再感染,所以现在得小心一点,把你当刚出生的宝宝一样对待,不可以随便亲你。”   谢祈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扯着应淮的衣领强迫他低下头,往他唇上蹭了一下就松开了,摆了摆手与他道别:“应淮哥哥明天见。”   ◇ 第70章 【会宰了我】(一更)   周一原定的出院时间是下午两点,可是谢祈枝坐不住了,从早上八点就开始催应淮快点来。   一上午发了二十多条消息,每隔几条就发语音问:“你在哪呀?出门了吗/到学校了吗/下课了吗/出发来接我了吗/来医院了吗?”   应淮随手点了一下,软绵绵还带点鼻音的“应淮哥哥”四个字放出来,钻进周围一圈同门耳朵里,他们锁定目标后,瞪大眼睛看向应淮,表情一个比一个震惊。   几颗脑袋凑在一起八卦——   “上次出野外采样品应淮是不是请假没去?”   “周末也不来实验室了。”   “我就说他这段时间天天迟到早退肯定有问题!”   “谁这么猛啊搞得定他?”   “猛的喊不出应淮哥哥吧?”   “你们懂什么,有个人就吃这一套好吧?回条消息而已,嘴角比AK都难压。”   “带耳机了带耳机了,小师弟不想让你们听了。”   “啧啧啧,导师给他发语音他都是直接转文字的吧?”   “谁会想听导师的语音消息?上回我看周师兄给应淮发语音喊他来实验室,他点都不点就回句好的。”   “等一下,他是不是把‘应淮哥哥’那条又点了一遍?”   “是的,你没看错。”   “我服了,小师弟在我心里冷面酷哥的人设崩塌了,他和会在宿舍楼下打啵的庸俗情侣没有区别了。”   “机器人都能有春天我怎么没有?”   “周师兄不是在追你?”   “跟同门谈恋爱,我疯了吗?那和跟太监吃对食有什么区别?”   应淮安抚好撒娇耍赖的谢祈枝,然后起身,卷起讲义,敲了一下离他最近的脑袋。   嗡嗡的议论声登时停止,各自都转了回去,眼角余波却仍在偷偷打量他。   应淮当作没看见,面不改色地说:“我去接人,先走了,替我说一声。”   他赶到医院的住院大楼,却在电梯门口与谢执蓝撞了个正着。   谢执蓝抬眼,朝他晃了一下手里的出院通知单说:“接祺祺出院是吧?我都办好了。”   应淮没有多想,点了下头。   正好电梯到了,两个人一起走进去,谢执蓝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随手点开——   “哥哥,你现在在哪呀?快弄好了吗?我把东西都收拾完了,就差拎包回家了!”   熟悉的、软绵绵带点鼻音的嗓音传入应淮耳朵里,催促的意思和发给他的相差无几,但或许是因为谢执蓝比他早来一会儿,出院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所以谢祈枝的语气也相应得活泼了许多。   他还以为谢祈枝躺在病床上眼巴巴地就盼着自己呢,感情是群发的消息。   不知道他那个刚找回来的便宜二哥有没有份,他今天好像被谢执蓝弄去哪所中学插班了,应该没空搭理谢祈枝。   应淮侧过头,看谢执蓝一眼,谢执蓝全无察觉,专注回答谢祈枝说:“都办好了,住院半个多月憋坏你了是吧?我坐电梯呢,刚碰到应淮了,我和他一块儿过来。”   谢祈枝说:“好啊,你们快一点。”   谢执蓝嘱咐他:“今天天气很冷,你穿厚一点,把围巾系上。”   “哥哥你也是,”谢祈枝说,“你也穿太薄了!我的外套有帽子,围巾可以分给你!”   “我不需要。”谢执蓝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在我到之前,衣服穿好,围巾系上,口罩戴好,听到没有?”   谢祈枝“哦”了一声,乖乖地说:“听到了。”   谢执蓝这才收起手机,对上应淮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的目光,了然道:“羡慕是吧?我有弟弟你没有。”   应淮居然“嗯”了一声,先一步从打开的电梯门走出去,边说:“不知道哪里有别人养好的,我喜欢捡现成的。”   “哈?”谢执蓝被他的无耻程度震惊了,看着前方渐远的后脑勺,追上去问,“你怎么年纪越大越不要脸了?”   应淮神色自若,反问道:“怎么?不行么?”   谢执蓝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温和道:“做梦去吧你。”   入冬以后,松城的气温降得很快,谢祈枝从手机里看到,今天只有个位数的温度。   他把哥哥取回来的药塞进鼓鼓囊囊的背包里,刚拉上拉链,背包被应淮提了过去,挂到了他肩上。   谢祈枝穿着一件黑色的牛角扣大衣坐在床沿边,偷偷看应淮一眼,朝他眨眼笑了笑,就听到哥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提醒他:“祺祺,围巾。”   谢祈枝哦了一声,拿过扔在床上的围巾胡乱缠了两圈。   应淮替他扯了几下,调整不好,便解开了,打算重新给他系了一遍。谢祈枝不太愿意,躲着他的手说:“不想围,现在很热,我都出汗了。”   应淮垂眼看着他,左手蹭过他后颈的碎发,指节沾上一点潮湿,确实闷出汗了。   哥哥在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暂时没看向这边,谢祈枝抓着他的手说:“一会儿车上还要开空调呢,到时候又要摘下来,好麻烦的。”   应淮望着他祈求的圆眼睛,对视几秒,态度松动了,取下围巾说:“行吧,你把帽子戴上。”   谢祈枝眼睛弯成了月牙,猛点头:“嗯!”   “嗯什么嗯,应淮你别惯着他。”谢执蓝闻声回头,大步过来,夺走围巾,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祈枝说,“热也等上了车再摘,每年冬天你一吹冷风就过敏,得荨麻疹很好受是吧?”   谢祈枝不敢当面忤逆哥哥,只能睁着那双灰蓝色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应淮。   应淮才知道荨麻疹这回事,改变立场站到了谢执蓝这边,回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你上学的时候不是很能和我哥对着干吗?怎么现在没声了?   谢祈枝不可置信地歪了歪脑袋,随后就被哥哥拍了一下后脑勺。   “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你给他传摩斯密码呢?”谢执蓝抱臂,不耐烦地说,“赶紧的,催我的时候才知道着急,换个衣服磨蹭这么久。”   谢祈枝只能在裹成球的基础上再裹上一层围巾,离开病房的时候越闷越生气,站定,回头瞪应淮一眼,用眼神传达:你好没用,居然会怕我哥哥!   应淮单肩挂着包,好笑地跟上去,趁谢执蓝不注意,揽过谢祈枝的肩膀,隔着口罩亲了一下他的鼻尖,低声说:“不是怕他,是怕你又生病。”   谢祈枝抬起细绒绒的眼睫毛,对上应淮的黑眸,决定暂且相信他一回。   眉宇间的小褶刚平缓了一些,前方的谢执蓝回头望了过来。   应淮倏地站直了,扯过谢祈枝的卫衣帽子盖下去,又给他的热负担上添了一层,稍微弯下点腰,装模作样地问:“祺祺,终于能回家了,高兴吗?”   谢祈枝:“……?”   气得他在电梯间里不停地踢应淮的后脚跟。   应淮只能掏出手机请示他:【我又怎么了?这次在生什么气?】   谢祈枝噼里啪啦戳屏幕:【讨厌,骗子,还说不怕我哥哥!】   应淮:【真的不怕】   谢祈枝质问他:【那你躲什么躲?!】   应淮看完消息,收起手机,突然看谢祈枝一眼。   谢祈枝还未领会出他的意思,就听到他叫住了哥哥,神情认真:“谢执蓝,和你说件事。”   哥哥回头,狐疑地看着他:“什么事?”   谢祈枝激灵一下,猛地扯了一下应淮挂在肩上的背包,力度大得吓人,用眼神警告他赶紧闭嘴。   应淮手往后伸,悄悄攥住他的手,安抚性拍了拍,不紧不慢地说:“没什么,问你哪天回仪州,看我有没有空送你一程。”   “用不着。”谢执蓝一脸无聊地转了回去,“我今天下午就走,你照顾好祺祺就行,没必要给我当司机。”   不过回程还是应淮当的司机,谢祈枝摘下帽子解开围巾,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哥哥聊天,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趁着红灯间隙,应淮给他发消息:【我躲是因为你怕。祺祺,是你比较怕你哥哥知道】   谢祈枝忧心忡忡,问他:【哥哥知道了会怎么样?】   应淮:【不会怎么样,放心,他不舍得生你的气】   谢祈枝:【那会生你的气吗?】   应淮很有自知之明地回复:【会宰了我】   ◇ 第71章 风团(二更)   为了不让哥哥宰了应淮,谢祈枝决定,这件事还是先瞒着哥哥吧。   把谢执蓝送回酒店后,到家的第一件事,谢祈枝抄起浇水壶把家里的绿植挨个浇了一遍。   最后来到阳台,他端详那盆盛开的鹤望兰,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满足地夸赞:“好漂亮,我上次看还小小的呢,居然这么快就开花了。”   应淮站在他身后,沉默半晌,选择不告诉他这一盆是前两天新买的,上一棵因为他浇水浇太勤快,已经烂根死掉了。   等谢祈枝看够了,才拿着水杯示意他,打岔说:“光给花浇水,怎么不给我浇点?”   谢祈枝应了声“好啊”,抱着浇水壶往他杯子里倒。   应淮捕捉到那双漂亮眼睛里没藏好的坏笑,趁他要跑之际堵过去,丢开浇水壶,搂着他的腰把人抱起来,挑着眉梢问:“使什么坏呢?”   谢祈枝佯装无辜:“不是你让我浇水的?”   应淮问:“我是花吗?”   “是啊。”谢祈枝笑起来,揽着他的脖子,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目光忽闪,落在他的唇上。   应淮全身上下哪里都硬,眼神眉梢满是锋锐,只有嘴唇不算太薄,下唇带点微翘的弧度,看起来很好亲。   应淮眼睫微垂,被他盯得眸光渐暗时,谢祈枝一寸一寸凑近,俯首吻了下去。   温热的唇瓣碾过他的下唇,谢祈枝咬了他一小口,轻声说,“应淮哥哥,你是我最喜欢的花。”   “是嘛。”应淮敛着眉目看他,说,“那你小心点养,别浇死了。”   谢祈枝眨了眨眼睛,没听懂,他也不在意,捧着应淮的脸又亲了下去,嘴微微张开,呼吸缠在一起,打算把住院时被应淮拒绝的亲亲都补回来。   等谢祈枝亲昵够了,应淮仍没把他放下来。   他抿了抿发红的唇角,不解地低头望着应淮,应淮这才抬手,碰了碰他逐渐升温的脸颊,语气和眼尾都带笑意,对他说:“祺祺,欢迎回家。”   谢祈枝虽然出院了,但身体不算彻底恢复好了,还要再修养一段时间。   谢执蓝和应淮都觉得他晚点返校也没关系,谢祈枝便心安理得地无所事事了一整周。   除了每天清晨起床固定的一套太极拳,他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裹得严严实实被应淮牵着手带下去散步。   只是天气一冷谢祈枝就不爱出门了,带他出去散步回来,他虽然没有明着发脾气,但晚上就不抱着枕头来和应淮一起睡了。   应淮判断,他这种反应属于闹别扭行为,便不再强迫他一定要和自己出门。   没课的时候,应淮习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文献,谢祈枝喜欢黏着他坐,像只猫一样从臂弯底下钻进来,陪他看平板上密密麻麻的英文。   只是没翻几页他就开始打哈欠,不出十分钟困得支撑不住了,趴在应淮胸口睡着了。   他睡相很乖,绒绒的眼睫毛温驯垂落在眼睑处,一边脸颊被压得凸出来一块,像小宝宝的婴儿肥。   应淮忍不住垂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放下平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谢祈枝枕在自己腿上,把预先准备好的毛毯展开给他盖好。   睡着睡着,谢祈枝的手臂从沙发上掉了下去。   应淮给他捞回来,握着细白的手腕,睡衣料子太滑,衣袖往下落了一截,露出带点红肿的小臂。   应淮无意扫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这次的过敏没有上回那么凶险严重,风团的面积也不大,只在手臂和腰腹间蔓延,不过仍然能发现谢祈枝自己忍不住抓挠过的痕迹,有些地方被他抓出了小伤口。   应淮突然想起来,谢执蓝说过,他一吹冷风就会得荨麻疹……居然这么严重。   谢祈枝睡醒时,发现应淮攥住了他的手腕,低头看着他。   他还未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抽了抽手,没抽动,应淮不肯松手。   谢祈枝对上他乌黑的眼睛,扑簌簌眨了好几下,视线偏移了一寸,看到自己扯开的衣袖下露出的红肿,才猛地坐起来,缩回了手。   “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应淮问他。   谢祈枝把手伸进毛毯里,抱着膝盖,语气满不在乎:“每年冬天都这样,我早就习惯了,吃点药就好了。”   “我记得我上一回带你出门是两天前,这两天都没有吹风了,吃药也不管用吗?”   “不是,我下午洗手的时候碰了冷水。”谢祈枝垂眼说,“以前都不会这么严重的,今年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应淮知道,松城不比气候宜人的仪州,冬季漫长,严寒逼人。   谢祈枝的身体本来就不太能适应这边的气候,更何况现在刚出院,免疫力比往常差得多,冷过敏发作起来肯定更厉害。   应淮第一次后悔选择在这边定居,他们家在仪州的房产早几年为了还债卖光了……早知道把老宅拍回来了,那套房子建得早,地段好,住起来也舒服,有大面积的草坪和温室花园。   上学的时候,谢执蓝换着理由来过几回,每次都宾至如归,问应淮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拿出来给他享用一番。   谢祈枝更娇气一点,但很多习惯被谢执蓝养得和他差不多,应该也会喜欢的。   “要去医院吗?”应淮问。   “不要,去医院也就是输液。”谢祈枝低声说,“外面很冷,而且医院都是生病的人,我去容易被传染,在家吃点药就好了。”   他态度坚决,应淮只能随他。   谢祈枝裹着毛毯蜷进应淮怀里,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应淮搂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默默思考着把老宅加价买回来的可能性。以后冬天不能留在松城了,还是该回去住。   晚上,应淮等到十一点,依旧没有等到谢祈枝推开门,抱着枕头要和他一起睡。   他站起身,自己过去找谢祈枝。   床头灯安静亮着,人却钻进被子里团成一团,半颗脑袋都没有露出来。   应淮怕吓到他,刻意放重了脚步声,在床沿边坐下,慢慢掀开被子。可这样小心还是吓到他了,谢祈枝忽然弹坐起来,下意识地背过手去,不让他看见。   应淮垂眸静静凝视他,左手伸到他面前,没说话。   谢祈枝一直不动,两个人僵持了好几分钟,他才有动作,却不是把起风团的手臂伸出去,而且难受到忍不住又抓了一下。   应淮不等了,再逼近时,谢祈枝眸光闪烁了一下,一边往后躲,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   他一哭眼睛就湿漉漉的,眼睫毛胡乱纠缠在一起,眼皮眼尾都泛着红,鼻尖也是红的,整张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哭什么?”应淮无奈地说,“我又没欺负你,抓伤了对你不好。”   他伸手想攥住谢祈枝的手臂仔细看看,谢祈枝却不肯。   应淮这回知道不能听他的了,态度强硬地扯过来,谢祈枝躲闪不及,猛地挥开他,指甲从应淮面颊擦过,留下一道泛白的划痕,很快渗出了血珠。   谢祈枝放下手,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吓到眼泪都止住了,跪坐过去想帮他擦一下,又不敢碰到伤口,好半天才小声说:“对不起。”   应淮好像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趁谢祈枝难得平静下来,抱起他,起身往外走,问他:“我们去泡一会儿热水澡,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   谢祈枝靠在他肩上,点头“嗯”了一声。   应淮按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搓揉几下,说:“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   ◇ 第72章 运气好   浴室的镜子蒙上一层朦胧水汽,谢祈枝靠坐在浴缸里,软发浸湿了大半,白皙的皮肤被热意熏蒸得微红。   应淮拿来热毛巾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他乖乖地仰起头,漉湿的头发被人拨动了一下,应淮低头问:“舒服点了吗?”   谢祈枝点点头。   应淮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收回手说:“舒服也不能躺下去,压迫到心脏会喘不过气。”   不知道应淮是不信任他还是怎么回事,挂好毛巾再回来时,往浴缸里丢了颗泡澡球,水面瞬间变得瓦蓝瓦蓝的,有股舒服又好闻的香气。   谢祈枝抓了一捧悬浮的泡泡,拨过来又鼓着腮帮子吹远,脑袋稍微埋低了一点,应淮就会伸手将他拎起来一点,不让水位压过他的肩头,免得泡到头晕。   泡热水澡好像是有点用,他抚摸了一下手臂皮肤,没有那么凹凸起伏了,发痒难忍的感觉渐渐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一阵一阵的难受,可是应淮盯着他,他不敢再抓,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你现在很舒服,一点也不痒了。   谢祈枝伏在浴缸边缘,抬眼看着应淮,那道划痕在他眼下一寸的位置,十几分钟过去已经快愈合了,变成一道小小的血痂。   他抬起湿淋淋的手,食指轻轻戳了一下,问应淮:“这么小,应该不会留疤吧。”   应淮反握住他的手腕,看到风团消下去一点了才放心,将他的手臂重新浸回热水里,说:“留疤你就不喜欢我了?”   “我身上更多呢。”谢祈枝说,他靠过去,手臂交叠着伏在浴缸边,下巴垫在手臂上,问应淮,“你也会担心以后我不喜欢你了吗?”   应淮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应了声“嗯”。   “你需要我吗?”谢祈枝捞了一把泡泡,故意抹在他的头发上,左边抹一把,右边抹一把,应淮也不躲,随他胡闹。   水珠从指尖滴答下落,划过应淮眉间,从深黑的眼睫毛上坠下去。   他下意识眨了下眼,随即听到谢祈枝说,“你需要我多久,我就会喜欢你多久,你一直一直需要我,我就会一直一直喜欢你的。”   应淮看着谢祈枝稍弯的柔软眉眼,视线下移,穿过浮动的泡泡和蓝色的水面,看到他赤裸的腰腹间,新旧交叠,好几道愈合的切口。   这么弱小的人,居然能承受这么多的伤疤。   应淮将手探进水里,触碰到了其中一道伤疤。   他的心脏像是也浸入了温水里,一下鼓胀,一下缩紧。   谢祈枝又觉得痒了,加上现在光着身子,应淮不刻意盯着他还好,这种过于直接的目光看得他面颊微热,有点不好意思了。   “哗”的一声,谢祈枝把他的手推出浴缸,身体往前挪了挪,想借浴缸躲避他的视线,后脑勺突然被捧住,应淮垂头亲了他。   谢祈枝很喜欢这样黏黏乎乎的肢体接触,喜欢拥抱、亲吻、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起,一被亲就像一只掐住了后颈的小猫,手脚软绵绵的,乖得不成样子。   应淮心想,他会一直需要谢祈枝的。   松开时,谢祈枝的脸好像更红了,他看着应淮被水打湿的白色T恤,对他说:“不如脱掉吧,你要进来一起吗?”   反正他家的浴缸这么大,还是恒温的,再泡半个小时水也还是热的。   应淮听从他的建议,脱了白T恤,却不急着进去,和他商量:“一月初就放寒假了,我们早点回仪州去好不好?”   谢祈枝一愣,不明白他怎么问起这个了,却忍不住想,李熠的态度渐渐缓和了,他肯定是要回家过年的,爸爸妈妈虽然没有明着说和他解除领养关系,但来松城这么多回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哥哥那时说的话不是假的。   回去之后,他住哪呢?   可是在应淮这里,这件事自己是不知情的。   谢祈枝点点头:“好呀,那你住哪儿啊?”   “到时候再说吧。”应淮站起身,说,“买套房子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他灰色家居裤的抽绳没有系,散开着一晃一晃的,引得谢祈枝下意识往那儿看,被紧实的腰线晃了下眼。   每一次看到都不禁露出歆羡的目光,应淮哥哥的身材真好啊。   “往哪儿看呢?”应淮察觉到他望过来的目光,眉梢一扬,想捏一下他的脸颊。   谢祈枝下意识往后躲,他的手指堪堪从胸前粉色擦过。   酥麻的感觉如电流般沿脊骨而下,心尖跟着四肢也泛起痒来,谢祈枝察觉到身体的异状,顿时知道不好了。   可是并腿也晚了一步,应淮往水下瞥了一眼,语气稀疏平常:“你好。”   谢祈枝有些紧张,看着他问:“你干嘛?”   “不干嘛。”应淮说,“和小祺祺打个招呼。”   谢祈枝:“……”   在应淮想要跨起来的时候,谢祈枝“哗啦”一声站起身,都顾不上赤身裸体了,泡得微微起褶的手掌按在应淮脸上,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应淮靠在浴室墙壁上,忍着笑佯装不解:“怎么了?正经泡澡呢,害什么羞。”   谢祈枝抓着浴缸边缘怒视他,爆红过的脸颊热意未散。   又过了几分钟,可能是注意力被转移的缘故,身上密密麻麻的痒居然真的逐渐消退了。   谢祈枝转开头偷偷看应淮一眼,此刻才发觉他仍赤着上身,灰色家居裤好端端的穿在身上——他刚刚就没想进来泡,就是故意逗自己玩的。   应淮垂眼,对上他的视线,挑了下眉,询问道:“不会啊?应淮哥哥教你?”   谢祈枝恼怒地说:“不需要,你出去!”   应淮应了声“收到”,转头出了浴室。   谢祈枝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心想:可恶,这个人学坏的速度也太可怕了!   好在换好睡衣出去的时候,应淮没再笑意揶揄地说些烦人的话了。   他牵着谢祈枝的手让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拿着吹风机,垂眼认真地给他理顺头发,锋锐的眉眼间难得一片温柔。   后颈拂过一阵轻柔的风,吹得很舒服,谢祈枝有些昏昏欲睡了,忍不住仰起脑袋,望进他静谧的深黑色眼眸里,突然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应淮关了吹风机,手指抚过他吹得毛绒绒的额发,说:“明天给你。”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谢祈枝闭着眼睛小声嘀咕,“或者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就是我今年的生日礼物。”   这是你给我的礼物,应淮心想,难得解释了一句:“我是在犹豫……”   “犹豫什么?”   谢祈枝问他,他却没有回答。   第二天,谢祈枝终于知道他犹豫什么了。   应淮出门一趟,拿回来的竟然是一份协议,里面包含了股权转让和股权代持两种合同,合同的大概意思是应淮将一部分股权转让给了自己,但自己继续委托他代持这部分股权。   而这家公司的名称谢祈枝很熟悉,几年前,它研发出了几种能治疗大部分CF患者的天价新药,现在仍在他每天必吃的药物种类里。   “所以,”谢祈枝忍不住问他,“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上赚钱吗?”   应淮沉默半晌,发觉谢祈枝有种独特的发现问题的能力,能让他自己常常处于不败之地。   “是啊。”他索性承认说,“现在都还给你好不好?”   谢祈枝却没被他糊弄过去,追问道:“那个时候你连大学都没上,怎么会去开公司?”   “不是我开的,”应淮说,“我只是在研发阶段投了点钱。”   “你家不是破产了吗?哪来的钱?我哥哥说你欠你妈妈的钱到现在还没还!”谢祈枝瞪着眼睛,“我一直以为你穷得叮当响!”还担心了好长时间。   “是破产了,不过欠我妈的钱是因为她不缺钱,让我用别的方式还,不是因为我还不起。”应淮和他解释,“叮当响了两个月吧,我成年了,因缘巧合达成了我爷爷的前置要求,拿到了他留给我的大额保单,靠这笔钱还完了债。去我妈那儿散心的时候,她建议我以后自己投资赚钱,当时正好听说了这个项目在筹钱,回报率不高,没什么人看好,就把剩下的钱都投进去了,反正是我爷爷的,花光了也不心疼。”   然后再一次因缘巧合赚得盆满钵满……谢祈枝仰头看着他:“你投了多少?”   应淮摸了摸他的头发,却不告诉他了,说:“签合同拿你的生日礼物,年底的分红就算你的压岁钱了。”   谢祈枝眨了眨眼睛,想起一件事,又问:“以前,他们说你一直考年级第六是因为会压分,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   应淮一愣,忍不住笑了,反问他:“你觉得呢?”   “之前觉得是真的,”谢祈枝说,“现在觉得就是运气好。”   “不记得了,你说是那就是吧。”应淮想了想,随口说,“我本来就不是会拼命读书的那种人,只是觉得不在前几名会显得自己很蠢,玩命争第一还拿不到也很蠢。”   谢祈枝感觉自己和哥哥都被他骂了一顿。   他骂完人就走了,让谢祈枝自己慢慢看合同,有不懂的地方就过去问。   谢祈枝从头到尾看完,除了应淮自愿给他送压岁钱哪哪都不懂,拿起手机“咔擦”几下拍下来,直接发给了哥哥。   【作者有话说】   谢执蓝的怀疑+1   ◇ 第73章 欠与还   没过多久,谢执蓝就打电话过来,直截了当问:“这什么?”   “应淮哥哥要送我的生日礼物。”谢祈枝走到门旁,偷偷往外看了一眼,应淮在流理台切水果,暂时没空过来,便和他说,“我看不懂,哥哥你帮我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是不是签了合同就要把自己卖给他当老婆了。   如果是这样,谢祈枝一定会狠狠质问他一番,再欣然签字的。   “没问题,”谢执蓝却说,“虽然他把股权转让给你了,但仍然由他本人代持,他是显名股东,你是隐名股东,他会定期向你报告经营情况,把投资收益支付给你,用不着你做什么。而且将来,就算公司破产清偿了,因为协议里写了代持风险由显名股东承担,偿债义务甚至是涉及司法案件的情况,责任都不会落到你头上。”   谢祈枝轻轻的“啊”了一声,谢执蓝停顿片刻后,接着说,“这份协议没什么意思,就是他找个名目每年给你打钱而已,这样能听懂吧?”   “听懂了。”谢祈枝坐回书桌旁,低头看着那两份协议,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有些失望,于是又问,“应淮哥哥怎么会送我这个呢?”   “你问我我问谁?”刚刚还耐心十足充当顾问的哥哥语气突然冲了起来,有些不悦地问,“祺祺,这份礼物,你打算收么?”   “收呀。”谢祈枝毫不犹豫地说,这可是和应淮哥哥在一起之后他送自己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虽然有点太正式了,但还是要收的。   只是这个理由不方便告诉哥哥,他另找借口说,“毕竟好多钱呢。”   “你还挺财迷的。”哥哥笑了一声,语气里却没有高兴的意思,“怎么,从小到大,我让你缺过钱花吗?”   大风吹雪,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谢祈枝偏过头往窗外看,天边落下一道闪电,乌黑的云把天压得阴沉沉的。   他弱弱地回答了一句:“没有。”   “那你为什么想收呢?”哥哥那边传来玻璃杯磕碰的声音,他喝了口水,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决,“祺祺,如果不是以这种形式,应淮一次性给你转多少钱都好,这是他的自由,也是这个时刻他对你的感情,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不会也不想干涉。但是涉及到经济合同那就是另一种性质了,夫妻之间尚且会因为财产问题闹上法庭,更何况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哥哥,”谢祈枝打断说,“他只是想多照顾我一点。”   “我知道,问题是这不是正常的照顾了,正常的照顾是林姐姐对你那样的,他们照顾好了,人情我来还,他们没照顾好,我也不好指摘他们什么。应淮这种不是,这叫欠,别人对你的好,都是要还的。”   谢执蓝的语速不快,在呼啸的冷风里堪称温和,慢慢地让他听清楚每一个字,“我知道你不是贪得无厌的那种小孩,他给你的越多,你要回报他的就越多,如果你还不了,那就由我来还。祺祺,我不希望你和他相处的时候低他一等,要因为他送了你什么而对他畏首畏尾,言听计从,所以我一定会帮你还。你可以签,只是这份协议以后会变成哥哥欠他的债,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谢祈枝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哥哥看不见才出声,小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以为这样你以后会轻松一点,不会因为我的医药费每天都那么辛苦。”   “不要这么想,人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才会觉得辛苦,”谢执蓝温声说,“我看到祺祺安安稳稳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很开心了,不会觉得辛苦的。”   电话挂断的时候,谢祈枝把脑袋垫在手臂上,右手漫无目的地在纸质协议上画圈。   哥哥到最后也没要求他一定不能签,只是签与不签的后果他都能替谢祈枝承担。   谢祈枝心里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内疚,感觉自己的刻意隐瞒愧对了哥哥对他的用心程度,像个不懂事又任性的小孩,才总要他想着如何为自己兜底。   后脑勺被人轻轻拍了两下,谢祈枝抬起头,看到应淮端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书桌上,他垂睫扫过依旧空白的协议,抬眼问:“犹豫什么?怕我把你卖掉是吧。”   谢祈枝说:“不怕。”看到水果盘里被应淮切成块的梨,鼻尖微皱,告诉他,“梨是不能分着吃的。”   应淮诧异地看着他,一脸无语地说:“封建迷信。”   然后拿起叉子把不多的梨块都叉走了,“都是我的,你别吃了。”   谢祈枝托着脸颊看他吃梨,忍不住笑,应淮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是谢执蓝。   对面的人换成应淮,他的语气就没有那么循循善诱了,把自己的愤怒摆在了明面上——谢执蓝:【你那份协议什么意思?】   应淮:【看不懂?收买你弟弟的】   谢执蓝:【?】   谢执蓝:【别白费功夫,祺祺不是这种见钱眼开的人】   应淮:【这倒是,但总要试试嘛,万一他更想要一个有钱的哥哥呢】   谢执蓝:【你信不信我宰了你?】   [谢执蓝撤回一条消息]谢执蓝:【不管你有什么居心,祺祺是我弟弟,只有我一个哥哥,我养得起,轮不到你来操心】   谢执蓝:【我警告你,别打歪主意,我还没死呢!】   “还说不怕我把你卖掉。”应淮把屏幕转给谢祈枝看,“签个字的事都要先跟你哥说一声。”   “你干嘛又惹我哥哥生气。”谢祈枝扫过那几行字,几乎能想象到哥哥凶巴巴的模样,趴在椅背上,抬眼看着应淮说,“哥哥说你送得太重了,我还不起,就是欠你的。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呢?”   “因为我有钱,我乐意。”应淮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满不在乎的,“这有什么为什么?”   “那你干嘛要和我签合同,直接转给我不就行了。”谢祈枝说,“搞成这样好复杂。”   “行啊。”应淮直接说,“我现在就转你一千万,你收吗?”   谢祈枝一愣,被这个数字吓到了,猛摇头。   应淮早猜到他会有什么反应,一脸了然地看着他说:“因为你已经长大了,我希望能给你不用再依靠谁也能好好活着的底气,但是直接转账你可能想得更多,换成股权转移的形式好接受一点,这部分股份对应的分红覆盖完你的医药费,还能剩一半随你怎么花。”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说:“可是……”   “没有可是,也不是欠。”应淮捏了个车厘子堵住他的嘴,垂眼看着他说,“这算伴侣共同财产,你哥哥管不着。”   谢祈枝把那颗车厘子吐出来,捏在手心里,蹙眉问:“那我能给你什么呢?”   “你给了我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应淮指了下自己的唇角,谢祈枝便自觉起身,凑过去亲他一口:“这样吗?”   他搂着谢祈枝的腰,抱着他说:“祺祺,我喜欢你,就想给你花钱,和你喜欢我,就想一天到晚黏着我一样,这在我心里是等价的,不叫欠和还。如果你非要计较这个,那你每一天都在还了,知道吗?”   谢祈枝的脸颊贴在他柔软的毛衣上,点点头。   应淮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那就安心签字。”   谢祈枝握着笔,把“谢祈枝”三个字和应淮的大小等同签下去,认真欣赏了片刻,交给了应淮。   可他最后还是签了协议的这件事,还要瞒着哥哥吗?   他抱着果盆吃车厘子,望着外面纷乱的雨雪天,心里十分发愁。   ◇ 第74章 【孩子长大了怎么办】   为了缓解谢祈枝频发的寒冷性荨麻疹,应淮整个冬季的饮食习惯都跟着他一起调整,规避过敏源,忌口了一个月以后,体重轻了五斤,但是厨艺日益精进。   谢祈枝摇着尾巴等开饭,捧着脸夸他:“我觉得你越来越有做厨师的天赋了。”   应淮放下菜,顺手掐了一把他逐渐丰润起来的脸颊:“明明是养猪的天赋。”   谢祈枝不高兴地瞪他一眼,却找不出理由反驳他……因为应淮瘦下来的那五斤全长在他身上了。   从体重秤上下来的时候,应淮抱着他掂了掂:“寒假前能再长十斤吗?”   谢祈枝扶在他的肩膀上,低头看着他问:“你问谁?”   “问你。”应淮说,“我在和你许愿,快点满足我。”   谢祈枝古怪地看他一眼,被放下来之后才反应过来,小跑过去抓着应淮的衣袖说:“你学我说话。”   应淮低头看他,笑起来问:“不行吗?”   “干嘛要我再长十斤?”谢祈枝紧挨着他坐在沙发上,好奇地盯着应淮的咖啡杯,凑过去尝了一口,苦到鼻尖都皱起来了,立马把杯子放回茶几上。   “为了证明我比你哥哥更会养弟弟。”应淮拿过咖啡杯,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   谢祈枝问:“不是更会养猪吗?”   应淮静默片刻,忍笑道:“你没必要为了反驳我把自己骂一顿吧?”   谢祈枝立马起身,扑过来揍了他一拳:“原来你知道这是在骂我啊!”   他动作太迅速,应淮躲闪不及,杯子里的咖啡洒了出来,把他的卫衣衣袖浸成了深褐色,他往后靠在沙发垫上,“哎”了一声说:“我错了错了,要漏沙发上了。”   谢祈枝按着他的胸口,熟视无睹地说:“漏就漏,又不归我洗。”   “我也不想洗,换个新的吧。”应淮一只手攥住谢祈枝的爪子,把倒光的咖啡杯放回茶几上,带着股苦香味的手掌揉了揉他雪白的脑袋,说,“这个沙发颜色太浅了,每次你一躺里面我就找不到你人在哪。”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问他:“你怕自己一屁股坐死我吗?”   应淮笑了半天,抓握了一下他一手就能扣住的手腕脚踝说:“是啊,宝宝,多吃点饭吧。”   一开始谢祈枝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可是期末考前一周的周末,他的荨麻疹不再复发,第一时间缠着应淮,要他陪自己吃羊肉火锅。   从店里出来,应淮又掂了掂他,问了同一个问题。   谢祈枝诡异地看着他,头一回知道,自己的体重还能焦虑到别人身上。   要出商场,应淮给他的红围巾绑了个结,戴好棉服的帽子才一起走出去。   谢祈枝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非要去踩被工人扫到街道两侧的雪,咯吱咯吱地走了一条街,才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体重?你喜欢有点肉的那种身材吗?”   “不是。”应淮牵着他的手,却没有解释,反问他另一个问题,“如果做你哥哥的人是我,你觉得谢执蓝更好还是我更好?”   “可是你不是我哥哥呀。”谢祈枝蹦蹦跳跳地继续往前踩。   “如果是呢?”   谢祈枝有些犯难地停住脚步,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还是别做我哥哥吧。”   “为什么?”应淮垂眼问。   “我们在一个户口本上,就不能在一起了。”谢祈枝理所当然地说。   他往前跳了一步,前面是被踏实的雪地,他刺溜一下差点滑进绿化带里,应淮捞住他的咯吱窝把他拎了起来,平平稳稳地放在另一侧,然后说:“这可不一定。”   谢祈枝“噢”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抬眼看着他,“那就更不能做你弟弟了,你连自己的弟弟都下得去手。”   应淮:“……”   谢祈枝抓着他的手,接着说:“你在‘祺祺男朋友’赛道拿第一就可以了,不要跟我哥哥比嘛。”   应淮问他:“这个赛道不是只有我?”   “是啊。”谢祈枝说,“我都给你放水了,哥哥赛道好多人呢。”   松城的冬天特别冷,寒风肆虐,整个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谢祈枝看了眼身旁穿着黑色大衣的应淮,他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沉默的侧脸像一块冷白的玉石,心里忽然懂了他在担心什么。   毛绒绒的手套握紧了应淮冰凉凉的手指,他听到谢祈枝说:“你放心,哥哥要揍你的时候我会站在你这边的,告诉他应淮哥哥最好了。”   应淮问:“真的?”   谢祈枝毫无犹豫地说:“真的。”   但是如果哥哥听了气坏了,掉头来揍我,我会立马倒戈求饶。   谢祈枝体贴地想,应淮挨顿揍顶多有点疼,我挨揍除了疼,应淮哥哥可是会心疼的。   考试周来临,谢祈枝抱着尤然给他弄来的期末必考大纲,担心了好几天。   展信佳不明白他在慌什么,谢祈枝说:“我请假了半个学期,落了好多内容都不懂。”   展信佳眨巴几下眼睛,疑惑地问:“你觉得我懂吗?”   谢祈枝:“你不懂吗?你上课在干什么?”   展信佳:“干除了听课以外所有快乐的事。”   谢祈枝:“……”   展信佳拍拍他的肩:“放心啦,你除了缺勤太多平时分拿不满,和大家基本在一个起跑线上,就看谁重点背得准了。”   尤然在背书间隙抬起头,对他说:“实在担心挂科的话,你不如去找你的老师撒——求求情,多给你点平时分。”   这个建议提得很好,谢祈枝当天就行动起来了,虽然没得到肯定的答复,但大部分老师对他都有印象——那个一上课就忍不住想点他回答问题的白毛小男生。   最后总成绩出来,分数最低那一门课也擦着边及格了,六十多一点,分数最高的居然是大学体育。   应淮弯腰凑过来一起看,除了感慨他每一科都不上不下刚好及格的超能力,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练武奇才。”   谢祈枝回忆起自己一在家练太极拳,这家伙就拿起手机开始录像,还做了前后对比图笑话他的事情,恼怒地把他推出了房间。   谢祈枝的期末成绩出来了,李熠的第一次联考成绩也出来了,应该也不怎么理想,因为哥哥发了条朋友圈——   【拜哪尊大佛能拯救我上大专都要努把力的好弟弟[微笑天使]】   李熠在下面评论:你能不能别说出去?不嫌丢人吗?   哥哥回复他:你考这点分都不觉得丢人,我丢什么人?   评论时间在一分钟前,谢祈枝给哥哥点了个赞,猜测他现在应该有空,便打了个电话过去,礼貌道:“哥哥晚上好。”   “少来。”谢执蓝说,“你一装乖就没好事,直接说挂了几门吧。”   凭空被污蔑,谢祈枝好冤,大声宣布:“我没挂科!”   他也想不到,被学霸哥哥压制了这么多年的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在二哥身上找回自信。   只要能顺利毕业,他就是骄傲的本科生,至少不是家里的食物链底层了!   “哎?挺好。”谢执蓝的声音原本带了点诧异,很快被他遮掩过去了,问道,“所以是找我要礼物来了?”   “不是。”谢祈枝告诉他,“明天我就跟应淮哥哥一起回仪州了。”   “他也放寒假了?”谢执蓝忙问,“几点的机票?我过来接你回家。”   谢祈枝却没回答,而是问他:“如果二哥回来,我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吗?”   谢执蓝一愣,回答他:“肯定是啊,把爸爸的茶室或者书房改成卧室就好了,怎么会抢你的房间?”   “那就好。”谢祈枝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说,“哥哥,我跟你说一件事哦。”   “什么事?”   谢祈枝小心翼翼地开口:“如果我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哥哥你会生我的气吗?”   对面沉默了好几秒,才有声音传过来:“这是、人之常情啊,哥哥怎么会生你的气。”   他语气温和,还带着点笑意,可谢祈枝却莫名听到咬牙的声音,他飞快眨了眨眼睛,决定忽略哥哥的异状,对他说:“那就好,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祺祺,”谢执蓝叫他一声,“你喜欢的人是——”   “我要去洗澡了。”谢祈枝连忙打断,“哥哥,等回去我再跟你细说吧!”   挂了电话,谢祈枝拿着睡衣进了应淮的浴室,泡了会儿热水澡平复紧张的心情。   洗完澡出去,谢祈枝拿着手机躺在应淮的大床上,突然刷到了哥哥的第二条朋友圈——   【孩子长大了怎么办……真愁人】   ◇ 第75章 “我不想知道”   回家过寒假,谢祈枝没有带太多东西,一个双肩包就装下了。   只是应淮的老宅回购计划还没有着落,一般出得起这个钱的人家也不愿意把自己住得好端端的房子卖出去。   谢祈枝问他:“那你回来住哪儿呀?”   “先去看看我外公。”应淮说。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第一次在他嘴里听到除了爹妈以外的亲属称呼,意外道:“你外公也在仪州呀?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他不喜欢我爸,也不怎么喜欢我,我妈出国以后来往就少了。”应淮回忆说,“这老头特别凶,我都想不起来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只记得他怎么揍我的了。”   谢祈枝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心疼地问:“他凭什么揍你啊?”   机场的人很多,应淮牵着谢祈枝的手,穿过素不相识的人群往出站口走,和他说:“凭我小时候——”   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前方不远处,有个男人站在阳光下,穿着风衣双手插兜,一瞬不移地看着他们。   等谢祈枝察觉到应淮诡异的停顿,目光慢慢地挪了过去,谢执蓝才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朝他们扬了一下,桃花眼惯性般带着稍弯的弧度,脸上的笑意却很淡很淡。   谢祈枝默不作声地将左手从应淮掌心偷偷抽出来,小声问他:“我哥哥什么时候在的?”   应淮也停了下来,把肩头的双肩包还给谢祈枝自己背好,低声说:“不知道,没注意。”   完蛋了,哥哥这么敏锐的人,肯定发现端倪了!   谢祈枝佯装镇定,飞奔过去抱住哥哥,搂着他的腰仰起脸问:“哥哥你等很久了吗?”   “没多久。”谢执蓝对上他口罩上方那对亮莹莹的圆眼睛,笑了一下问,“跑这么快,想我了?”   谢祈枝点了好几下头,谢执蓝垂眼看他几秒,眼睛里的笑意才逐渐落在了实处,他握住谢祈枝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   谢祈枝一愣,回头看应淮一眼,硬着头皮问:“哥哥,你怎么不跟——”   “下次吧。”谢执蓝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说,“咱们先回家。”   谢祈枝回过头,应淮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朝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谢祈枝点点头,跟着哥哥走出去,拉开车门上了副驾。   从与哥哥碰面到上车,几分钟的路途走得谢祈枝胆战心惊。   只是拉个手而已,哥哥就气到把应淮当空气了……   虽然已经决定好了回来就跟哥哥坦白一切,可是真到了这一刻,谢祈枝心里还是害怕占了上风。   启动前,谢执蓝瞥了眼他的书包,突然问了一句:“我还以为应淮那个箱子是你的,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回家?”   “衣服什么的家里都有嘛,我就带了药。”谢祈枝扯着安全带系好。   “也是。”谢执蓝慢吞吞地说。   谢祈枝摘下口罩,往车窗外面看。   今天天气很好,冬日把街道两侧的大榕树照得蓊蓊郁郁,日光穿透叶片间的罅隙洒落在沥青路面上,一切都暖洋洋的。   他瞳色浅,太亮的环境看久了眼睛会不舒服,只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就转了回来,唇角微抿,对哥哥说:“其实,那天我听到你们说话了。”   谢执蓝下意识握紧方向盘,像是反应了一会儿他说的是什么,才佯装无事地开口问:“哪天?”   “和林姐姐吃饭那天,他们都走了,就剩你和应淮哥哥在里面。”谢祈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很轻地眨了眨眼睛,“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回家了,所以没带什么东西,怕回来了又要收拾东西走。”   “祺祺,不是这样的。”谢执蓝在开车,抽不出手摸摸他的头发安慰他,只看着前方说,“爸爸妈妈忙着别的事,可能对你会有些疏忽,但绝对不是会把自己家的小孩扫地出门的人,知道吗?”   谢祈枝咬了咬唇,知道这是因为有哥哥承担了大笔的医药费,才能维持现状,不至于闹得多难看。   “我知道你对他们感情不深,没关系的。”谢执蓝又说,“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可能不是你的家,但是哥哥在的地方一定是你的家,下次该带什么就带,不用有顾虑。”   他语气平静又温柔,既能理解他回家后的局促不安,又能处理好一切,给谢祈枝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谢祈枝抬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哥哥日光下的侧脸,他似乎总是这样,能够清澈无波、完美无瑕地去面对所有难题,做自己眼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   他朝哥哥笑了笑,用力“嗯”了一声。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谢祈枝看到应淮给他发消息了,回途与他聊了一路,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弯起笑眼,蓝眼睛明净透亮,眉目间一片柔软。   他太专注于手机,没有留意哥哥什么时候侧过头看了他一会儿,眸光微垂,落在屏幕上方的“应淮哥哥”上,又在谢祈枝发觉前不动声色地转了回去。   望着前方的车流,谢执蓝眼底笑意渐沉,复杂之中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到家后,谢祈枝上楼放下双肩包,知道他要回来,阿姨早早把房间都整理了一遍,干净到一点灰尘都没有。   再推开爸爸的茶室,他看到里面已经腾空了,但是家具还没有搬进来,这里以后就是李熠的卧室了。   谢祈枝悄悄掩上门,噔噔噔跑下楼,要再找哥哥说话时,客厅不见他人影。   阿姨指了指车库的方向,说:“你哥说他还有事要处理,先回公司了。”   谢祈枝走过去,只看到一闪而过的车尾巴,没有放在心上,乖乖听阿姨的话,过去吃水果陪她聊天。   过年前这段时间,爸妈还有哥哥好像都特别忙,和李熠沟通帮他挑家具的活最后落到了无所事事的谢祈枝头上。   谢祈枝很乐意干这个,白天借着买家具的事和应淮约会到处闲逛,晚上再把照片视频一股脑地发给李熠,让他自己从里面选喜欢的。   李熠不在意家具的事,没两分钟就选好了,剩下的时间都在和谢祈枝大吐苦水,讲一天八百张卷子做得他天天掉头发,大哥还嫌弃他脑子笨,到底有没有认真上过课,他好痛苦。电视里有钱人家的少爷整日潇洒,为什么他还要这么辛辛苦苦地念书做题?   谢祈枝感同身受,说冬冬哥哥你知道吗?我去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哥哥大四学校没课了,每晚都回来检查我的试卷,面无表情地问排名问成绩,他好凶我压力好大……生而为人为什么他的脑子比我们的好用那么多?   难兄难弟找到了共同语言,隔着网线抱作一团汪汪大哭。   谢祈枝的寒假比李熠的早了十几天,这十几天里,谢祈枝同时在刷应淮、李熠和阿姨三个人的好感条,生活忙碌又充实。   有几个晚上,爸爸妈妈也回来了。妈妈招手唤他过去,捏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那边的伙食难道比家里的更好?祺祺脸上可算长了点肉了。”   爸爸抬眼看过来,也笑了起来:“还真是,长肉好,精神多了。”   妈妈说:“小孩子就要脸蛋鼓鼓的才好看嘛。”   饭桌上,谢祈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聊天,偶尔应和几句,忽然留意到爸爸问哥哥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妈妈说:“都快过年了他有什么可忙的?多半是和女孩子约会去了,从小就这德性,幼儿园班里12个小姑娘9个都说是他未婚妻,吓得我给他开家长会都要做好久的心理准备再出门。”   爸爸又问起哥哥上一个女朋友的事,谢祈枝却没有再听了。   这和哥哥的说辞不一样,他明明说年底了公司事多才早出晚归的,好几次谢祈枝晚上起来喝水,看到哥哥才回,不想打扰他休息便没有上前,哥哥只掠了他一眼就进房间了……   所以他其实不忙,是在回避面对我才装作很忙的吗?   为什么?谢祈枝忍不住想,这段时间里没有别的事发生,只是每一次他鼓起勇气想和哥哥说自己和应淮在一起的事情时,哥哥都会急匆匆地离开。是因为这个。   谢祈枝终于反应过来,他心惊胆战,害怕哥哥知道了会生自己气的时候,哥哥并没有要对他生气的意思,他告诉过自己,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不生气并不意味着能接受。   这个晚上,谢祈枝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仰头望着窗外闪烁的星星,等待哥哥回家。   一个多小时过去,楼梯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颀长的影子落在地毯上,谢祈枝起身,叫了他一声:“哥哥。”   谢执蓝穿着件黑衬衫,手里拿着自己的外套,转头看到他时愣了一下,眼神里的躲闪一晃而过,很快浮现出浅浅的笑意,问他:“祺祺,这么晚了还不睡?”   谢祈枝看着他,清晰地说:“我在等你。”   谢执蓝垂眸,安静地看他片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问他:“非要现在和我说吗?”   谢祈枝不解地问:“你明明都知道了,我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谢执蓝犹豫了几秒,说,“我不想知道。”   他看着谢祈枝穿着浅黄色格子睡衣,有些怔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   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手和脚都小小的,除了眼睛特别大,哪里都小小的。   是他牵着这个柔弱的小孩,陪着他吃饭睡觉走路,特别辛苦地一点一点喂养长大,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最依赖的人。   他明明很清楚,这个年纪会喜欢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甚至没什么值得他操心的,毕竟不管是祺祺还是……应淮,他们的感情观都比他自己要认真靠谱得多。   他没理由也不想因为这种事对谢祈枝生气,却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有点难过。   ◇ 第76章 一点苦都不要吃   “哥哥。”   谢祈枝轻轻地叫他一声,“你是不喜欢我和应淮哥哥在一起,还是不高兴我瞒着你?”   谢执蓝没有立即回答,将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坐在了谢祈枝对面,说:“先坐。”   他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推给谢祈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后才说,“都是,又都不是。”   谢祈枝似懂非懂地看着哥哥,他许久都没说话,垂眼握着水杯轻轻转着,潋滟的光影晃在茶几上,显出一种剔透又易碎的质地。   过了一会儿,谢执蓝抬头,掠过谢祈枝纤细的身形,柔软的面庞,用一种很难形容的语气低声骂了一句:“我记得他认识你的时候,你才12吧,这混蛋要不要脸。”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说:“可是我现在已经19岁了。”   谢执蓝问:“19很大吗?”   “那他以前才17呢,也不大呀。”   “谢祺祺,”谢执蓝顿了顿,目光平静,看着他说,“你再帮他说一句话试试。”   谢祈枝当即闭嘴,偷偷瞥了眼哥哥,不小心与那双凉浸浸的琥珀色眼睛对视上,倏地移开,装模做样地拿起杯子也喝了口水。   谢执蓝想起应淮高中时候的模样,懒懒散散,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赞同过林见善的看法,都觉得应淮的心理年龄追不上生理年龄,行事太过随性,对人对事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像个装酷的幼稚弟弟。   但这种弟弟和谢祈枝这个真弟弟是有本质区别的。   从隐约察觉到苗头到避无可避,谢执蓝做了好几晚的心理建设,然而成效不大,到此刻依旧觉得——应淮是个臭不要脸的王八蛋!   他一想到谢祈枝喜欢上这混蛋,陷得还挺深就觉得糟心,不想看祺祺露出欢喜又害羞的表情告诉他,他如何爱慕他的应淮哥哥……   谢执蓝直接跳过了这部分,问谢祈枝:“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瞒了我多久?”   谢祈枝放下水杯,睫毛扑簌着眨了眨,回答他:“住院的时候,他说很怕就这样失去我,所以和我表白了。”   他一说谢执蓝就想起来了,应淮抢了他的探视时间,第二天,谢祈枝神色恹恹地躺在病床上,困倦到快要睡了,却强撑着和他说话,就是为了给他打预防针。   谢执蓝握紧杯子,一口气上不来,堵得他心口生疼。   “哥哥。”谢祈枝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应淮哥哥也很好呀,就算有他在,也不影响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我不想麻烦你的时候,他也可以替你陪——”   “我什么时候觉得你麻烦我了?”谢执蓝打断问。   谢祈枝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抿紧唇角,再度闭嘴。   谢执蓝叹了口气,往后靠在沙发上,眸光微垂,落在他丰盈一些的脸颊上,又问,“你说你知道我是为你好,那你说说,我怎么为你好了?”   谢祈枝头一回应对这种家长审问的情况,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正确答案,小声猜测:“哥哥担心我被应淮欺负吗?不会的,他对我一直很好呀,在乎我比在乎他自己都更多。”   “那你呢?”谢执蓝对他维护应淮的话全无反应,“你在乎他更多还是在乎你自己更多?”   “我……”谢祈枝不敢当着哥哥的面说在乎应淮更多,违心道:“在乎我自己吧。”   “他更在乎你,你也更在乎你,你不担心他一时对你好,热情过去,觉得不平衡了,让你以后失望吗?”谢执蓝看着谢祈枝懵懵懂懂的蓝眼睛,又问,“你说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那我问你,你在这段感情里,是不是一点苦都没吃过,一点委屈都没受过?你能郑重其事地跟我说是吗?”   “祺祺,”谢执蓝叫他一声,等他抬眼看过来,慢慢地说,“现在我告诉你,我为你好是什么样子。”   他将水杯放回茶几上,起身拎起外套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你活着有多辛苦,所以哥哥希望祺祺今后一点苦都不要吃,一点委屈都不要受。你去问应淮能不能做到,能就过年来一趟,不能就滚蛋,我当没认识过他,你们也别来往了。”   他转身就回了房间,谢祈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内,心有余悸地躺在沙发上,抓起手机把哥哥的原话转述给应淮。   应淮没回复,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笑起来问:“吓死你了吧?”   “你还笑。”谢祈枝没好气地说,“我哥哥可生气了,你做好上门就被他捶一顿的准备吧。”   “你呢?”应淮却问,“你是站在旁边看着还是拦住你哥?”   “看他下手重不重吧。”谢祈枝说,“重的话我就帮你拦着点,不重的话我就站在旁边给哥哥递毛巾,让我哥哥趁早消气。”   应淮轻轻“哎”了一声,说:“小没良心。”   谢祈枝心想,没办法呀,毕竟我哥哥养了我十几年呢,总不能让他觉得弟弟白养了吧。嘴上却说:“我至少还帮你说话了呢,都是我在和哥哥沟通,你就躲在你外公家里看书练字,过得多悠闲。”   谢祈枝又听到了应淮晃悠悠的笑声,夹杂在呼啸的风里,全然没有自己那样如临大敌的意思,哄着他说:“是啊,辛苦祺祺了,祺祺立大功。”   他听得有些来火了,生怕应淮在哥哥面前也这么不着调,让他夹在中间两面为难,恼怒地问:“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应淮好像走进室内了,风声小了一些,声音也沉静下来,他没和谢祈枝说谢执蓝今天这么晚回就是因为自己提前和他聊过了,只说:“祺祺,我和你哥哥认识十几年了,彼此知根知底,他虽然会生我的气,但就像你来松城上学他会第一时间联系我一样,他对我的信任也比对一般人更多,你明白吗?”   “不明白,我觉得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哥。”谢祈枝凉凉地问,“你确定他不后悔他第一时间联系的人竟然是你?”   应淮:“……”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可以现在说~   ◇ 第77章 冬冬哥哥,欢迎回家。   第二天,谢祈枝陪哥哥去机场接李熠。   李熠拉开车门坐进来,挑眉朝谢祈枝打了个招呼,谢祈枝才意识到,认识将近小半年,现在居然是三个人第一次团聚。   谢执蓝边开车边问:“你们学校不是放假一周了,怎么现在才买票回家?”   李熠摘下书包说:“统共才两周假,我不要匀点时间陪我妈我姐吗?我等我姐回了才买的票。”   “到爸妈跟前你记着,别再一口一个你妈你姐的了,”谢执蓝提醒他,“知不知道?”   “不知道。”李熠懒洋洋地躺在座椅上玩着手机,“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我妈和我姐,我才不改口。”   哥哥骂了句“臭小子”就不管他了,谢祈枝为了缓和气氛靠过去,拍了拍李熠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问他:“你都带了什么呀塞得这么满。”   一不小心问到李熠的痛处了,他放下在玩的手游,一脸痛苦地说:“我的寒假作业。”   谢祈枝顿生同情,小声说:“我帮你做两张吧。”   李熠转头,眼睛都亮了:“真的?”   谢祈枝点点头:“反正我最近有空,时间很多。”   李熠:“好兄弟,够义气!”   一不留神被前排的哥哥听见了,他瞥了眼车镜,叫谢祈枝一声,问他:“你以为你自己的事过去了?”   “没呀。”谢祈枝立马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乖巧道,“哥哥我现在可听话了,不到过年绝对不跟他见面。”   李熠问:“跟谁见面?”   谢祈枝小声说:“应淮,就是来派出所捞我们那个。”   “噢,他啊。”李熠最近忙于上课错过了这一趴,一头雾水地问,“为什么不能见?谢祈枝你过完年就要嫁出去了?”   谢祈枝:“咳咳。”   谢执蓝:“……”   “哥哥哥——”谢祈枝感受到突然加快的车速,连忙抬头提醒他,“限速段不许飙车!”   一边用眼神暗示李熠:求你了二哥,不要再乱说话了,大过年的惹他生气,我和你都没好果子吃!   李熠眨了眨眼睛,终于从两个人反常的举动里咂摸出不对,不解地问:“你才知道啊?我不是早提醒过你了?”   谢执蓝冷着一张脸,不想搭理他。   李熠又说:“让你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现在知道后果了吧,谢祈枝人都嫁出去了你又后悔上了——”   谢祈枝从车镜里瞥见眼哥哥面若冰霜的脸,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可旁边的李熠丝毫读不懂气氛,还在已然发飙的老虎面前扭着屁股跳草裙舞,连忙打断他问:“冬冬哥哥!你哪门课擅长一点?哪门更不擅长啊?”   李熠终于被他打断了被动嘲讽技能,想了想说:“我理科还行,英语差一点,看到字母就头疼。”   谢祈枝点点头说:“这样啊,那我可以帮你写英语。”   “太好了!”李熠说,“你以后就是我亲弟弟了,感恩!”   感恩什么?谢祈枝心想,感恩上天馈赠的免费弟弟吗?   “谢祺祺,”前面的哥哥冷不丁出声说,“你敢帮他写一张,我就让你写一本,让你忙到不到开学都别想出门。”   谢祈枝登时闭嘴,在后座噤若寒蝉。   李熠劝阻道:“不是,大哥,别啊——”   “谢煜冬,”哥哥又将枪口对准了他,“你的理科哪门及格了,还有脸说学得还行?过完年我给你找个全科家教,以后周末都过去补习,补不好就再读一个高三。”   李熠一听到“补习”和“高三”就痛苦,苦中作乐问:“你找谁啊?我认识吗?好看吗?温柔吗?是学霸美女吗?”   谢执蓝冷笑一声:“特别好看。”   谢祈枝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不好,偷偷瞄二哥一眼,李熠却没有听出来,皱眉有些苦恼地说:“只好看不温柔啊?哎,行吧,也算是学霸美女了。”   把两只倒霉弟弟送回家,谢执蓝想起来他俩都没带衣服回,转钱过去让他们自己去商场买新的。   “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李熠问他,“就我跟谢祈枝啊?你不一起来?”   “没心情陪你们逛街,”谢执蓝在他们脑袋上挨个按了一下,打了个哈欠说,“我上楼睡觉了,回来别吵我。”   哥哥抬步上楼,谢祈枝和阿姨打了个招呼,推搡着李熠出门了。   大包小包回来时临近正午,他们回房间放下东西,看到阿姨在贴对联了,便凑过去一起帮忙。   阿姨这才有空打量李熠,细细看过他的面孔五官,连说了好几声好,拍了拍他的手臂说:“好孩子,回家了就好。”   李熠不认识她,局促得不知道该回什么话,连忙给谢祈枝使眼色,可谢祈枝忙着给春联涂胶水,没注意到。   李熠只能朝阿姨笑笑,擦了擦手心,主动接过横批,踩上梯子,把“好事临门”贴在了大门上。   吃过午饭,谢执蓝找到在谢祈枝房间玩象棋的李熠,告诉他明晚除夕,家里会有很多人来,做好心理准备。   李熠放下一颗卒,随口问:“都谁啊?”   “亲戚朋友。”谢执蓝说,“反正都是过来看你的。”   “有什么好看的。”李熠靠在床沿边,毛骨悚然地问,“他们不会还抱着我哭吧?”   谢祈枝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别人不知道,奶奶肯定会。”   李熠最怕别人冲着自己掉眼泪,苦恼地揉了把脸:“不至于吧?”   谢祈枝印象里,奶奶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太,说话没什么逻辑,见面的时候总爱抓着他的手,颠来倒去地说些要他知足感恩的话,说着说着眼眶里就沁出泪花,搞得谢祈枝小时候一度很害怕看见她。   谢执蓝垂下眼睫,看着两个弟弟无知无觉的脸,慢慢地说:“因为就是她把你带出去玩,没看好弄丢的。”   这个愚昧又马虎的老太太一手酿成了当年的祸事,悔不当初,所以极力促成谢祈枝被收养,妄图这样菩萨能原谅她的过错。   可在得知谢祈枝的天价医药费之后,她又舍不得这大笔钱打水漂了,希望生意越做越大的爸爸能多帮衬点兄弟,不要把钱都花在外人身上了……   谢执蓝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些事的,差点被气笑了,问妈妈为什么非要听她的不可?   妈妈冷声说:“是我想听吗?她是你爸的亲妈!”   以前的事她无计可施,现在老太太要抱着李熠哭谢执蓝也拦不住,融进骨子里的血缘关系,不是他想断就能断得了的。   他想了想,对李熠说:“反正过年,她要是偷偷摸摸拉你到小房间说话,要给你塞压岁钱,你就当她面拆了数数,没我给你的多就让她再给几个,把那几个堂弟,叫子豪晓彬的份都抢过来。反正这老太太理亏,不会不给的。”   李熠将信将疑地问:“你给多少?”   谢执蓝说了个数字,李熠数了数谢家有几口人,大概估算了一下,登时眼前一亮,感觉自己即将实现暴富的人生理想。   谢执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踢了下他的后脚跟,挑眉问:“开始期待了?”   李熠嘿嘿一笑,谢祈枝催他快下棋,李熠无心棋局,仓促落下一子,直接掉进谢祈枝的陷阱里,被他三五下杀了个干净。   李熠输得太快,觉得没意思不想玩了,谢执蓝催他去做卷子抓紧时间复习,李熠捂着耳朵不想听,两个弟弟撺掇着要谢执蓝陪他们一起玩斗地主,联手掏空了大哥的钱包才收手。   谢执蓝终于察觉出他俩的意图,揍弟弟都懒得揍,一脸无语地起身走人了。   谢祈枝和应淮发消息,提醒他说:【记得明天过来一起过年!】   发完就放下手机,抬眼见满地的扑克牌还没有收拾,李熠搂着个抱枕,靠着落地窗半合着眼皮喝汽水,晚霞漫进来,把他乌黑的发梢照成明亮的金黄色。   谢祈枝走过去,低头把扑克牌收拾好,整整齐齐垒起来,两个人的背影一起笼罩在朦朦胧胧的夕阳底下。   等收拾完了,谢祈枝才抬起头,看着昏昏欲睡的李熠,出声问:“回家的感觉怎么样?还算开心吗?”   李熠掀开眼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开口:“还行,不算讨厌。”   谢祈枝忍不住笑,坐过去抱了他一下:“今天还没有人和你说过吧?冬冬哥哥,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说】   估算失误,晚上还有一章……   ◇ 第78章 谢谢你的存在   晚上爸爸妈妈回来,把李熠叫过去聊了很久,谢祈枝原本想等他一起看电影,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时晨光熹微,天快亮了。   他走出去,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倒了杯温水,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暑假,应淮也曾经坐在这里,整夜整夜地发呆。   他沿着应淮曾经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对面的复式小洋楼,天台上放着遮阳伞和躺椅,墙跟是一排茂密的蔷薇,过了花季,只有绿叶。   他看到的时候是盛夏,花应该开得很漂亮吧。   谢祈枝拍了张照片发给应淮,问他记不记得这是哪。   这么早应淮居然也醒了,很快回复:【醒这么早?拍你家的照片给我看什么】   谢祈枝:【看对面,你来住的那个暑假他们家的花开了吗?】   应淮:【没印象了】   谢祈枝:【……你能对什么有印象?】   应淮:【对那个总从门框里偷看我的小孩】   谢祈枝:【谁看你了?】   应淮没说话,只发来一个直指谢祈枝头像的小箭头。   谢祈枝忍不住笑,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他生病了,发着烧不停咳嗽,应淮也发烧了,哥哥怕他俩互相传染,反复警告谢祈枝不许接近应淮,不要和他说话,又说应淮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让谢祈枝不要打扰他。   可是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不都是需要陪伴和安慰的吗?   夜里,谢祈枝没听哥哥的话,看着沙发上孤零零的人影,他没有开灯,影影绰绰的模样看起来格外落寞。   谢祈枝假装将他认成了哥哥,小跑过去,爬上沙发挨着应淮一起坐,叫了声:“哥哥。”   应淮靠在沙发上,侧过头,垂下眼睫看他一眼,声音有些闷,听起来很疲倦:“别过来,回去。”   谢祈枝却不想听,缠着应淮,要他陪自己玩他和哥哥玩过的游戏。   “你赢了我就听你的。”谢祈枝说。   谢祈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老咳嗽控制不好角色才输给应淮的,还是应淮一点也没有对他心软,但这本来就是谢祈枝的目的。   他那时候一心以为应淮和哥哥闹矛盾分手了,所以想替他挽回,旁敲侧击地问他有没有话想对哥哥说,他可以替应淮转达,不管他说什么,谢祈枝都想帮他实现。   应淮放下手柄,很久都没说话,屏幕光源在他脸上跳跃着,眼睛里的光晕敛在低垂的漆黑长睫中。   谢祈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应淮,像是对生命里接踵而至的一切感到痛苦又无力,只能沉默面对。   “祺祺。”应淮没有看他,侧头望着窗外瓢泼不停的雨水,轻声说,“不要再生病了,回去睡觉。”   他这一句话说得很轻,带着病中未愈的鼻音,落在谢祈枝耳朵里却像此夜的暴雨,把他的心脏砸得扑通直跳,摇曳不休。   除夕夜,李熠果然被亲戚们团团包围,奶奶一见他眼泪就收不住,紧抱着他不住掉眼泪。   爸爸妈妈和几个伯父伯母都走过来安慰她,说:“妈,别伤心了,孩子回家了就好。”   只有谢祈枝注意到李熠浑身都崩紧了,表情很僵硬,却不敢把老太太推开,只能任由她用干瘪的手拉着他的手掌,牵着他把他带走了。   谢祈枝和小辈们坐在一块儿各自玩手机,相熟一点的会坐在一起,剥着开心果巴旦木和夏威夷果聊这些年发生的各种事情。   只有他和谁都不熟,还对大部分坚果过敏,家里通常不会准备这些东西的,但过年的时候毕竟特殊些,不会以他为先。   他自己躲开了一点,忽然瞥见两个眼熟的男生在说话,就是哥哥撺掇李熠去抢他们红包的子豪和晓彬。   一般哥哥对别人不会这么不给面子的。   谢祈枝冥思苦想,终于想起来就是这俩熊孩子闯进哥哥房间,要东西哥哥不给,他们索性一起砸坏了,把哥哥气够呛,还害他挨妈妈骂。……我哥报仇真是十年不晚。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李熠朝谢祈枝使了个眼色,谢祈枝接收到走过去,就看到他口袋里三个以上的红包袋。   谢祈枝忍不住笑,悄悄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李熠可能真的一夜暴富了,在四人小群里发了好几个大红包,尤然和展信佳回“新年快乐”和“谢谢老板”的表情包都用重了。   谢祈枝抢到一次手气最佳,也发了一个大红包,祝他们都新年快乐。   吃年夜饭的前半个小时,哥哥和应淮一起到了。   应淮将带来的礼品给了阿姨,随后转头,精准地从人群里找到谢祈枝,眉梢微扬,做了个“过来”的口型。   他穿着身冷调的灰大衣,站在柔和的灯光底下,显得整个人尤其挺拔,长身玉立。   谢祈枝和应淮网恋了好几天,此刻终于见到人了,蓝眼睛里满是喜悦,只觉得应淮哥哥几天不见好像更帅了,当即起身,朝他大步走过来。   谢执蓝看到谢祈枝这副满心满眼只有应淮一个人的便宜模样,皱眉正要提醒他什么,亲戚堆里有个人很没眼力见,忽然问了一句:“执蓝毕业挺久的了吧?最近在哪儿工作啊?”   妈妈替他回答了,语气看似嫌弃实则炫耀地说:“他最不听话,自个儿创业去了。”   亲戚夸了一句“年少有为”,又问,“那祺祺呢?病有没有好点?我听说他的药费可比金子还贵。”   妈妈正要说也是执蓝包了,谢执蓝把手搭在应淮肩上,把他往前推了一把,说:“不知道,现在是他在付。”   迎着一屋子几十号人的注目,他介绍道,“应淮,我高中同学,祺祺现任男朋友,百龄制药的大股东。”   最后那个头衔一出来,“年少有为”的所属人就换人了。   谢祈枝还没来得及和应淮说上话,就被所有亲戚行了一遍注目礼,他第一次在年夜饭的时候有了除“金贵的药罐子”以外的存在感。   而应淮被拽进亲戚交流的中心圈,连吃饭的时候都被人恭维个不停,谢祈枝才终于领会出哥哥邪恶的用意——他在这种时候故意捧着应淮,就是不想让自己和他说上话!   谢祈枝闷不作声地咬了口筷子,足尖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应淮一下。   应淮侧眸,眼中流露出星点笑意,右手探过去,挠了挠谢祈枝的手心,不动手色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吃完年夜饭,终于到了谢祈枝和所有小孩儿们最期待的红包环节。   谢祈枝一看应淮走向挂大衣的地方就知道他也准备了,悄悄过去,把子豪和晓彬两个讨厌的小鬼指给应淮看。   应淮一看他的表情就懂了:“你跟他们有仇?”   谢祈枝点头,装可怜说:“因为他们,我差点被爸爸妈妈弃养了。”   其实真实原因是他为了帮哥哥出气,把小鬼领出去玩,让他们摔进水池里浑身都湿透了,回去就生了场病。   应淮捏了一下谢祈枝的耳朵,放任他把手伸进自己大衣口袋里,拿出那两个小鬼的红包打开,从里面抽走了大半钞票揣进自己兜里。   应淮好笑地看着他,等他藏好了才从另一个口袋里抽中谢祈枝专属的红包,递给他说:“祺祺,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祈枝眉开眼笑地抱住他,“应淮哥哥最好了。”   然后转头就挤进了派红包的小孩儿队伍里,拿到手软了才朝应淮扬一扬手,指了指楼上,让他一会儿就上来找自己。   谢祈枝躲进了李熠的房间里,两个人狂拆红包比大小,李熠的好像也和其他小孩的做了区分,除了哥哥,每个人给他的都比给谢祈枝的大一点。   但是应淮塞给他的那个特别大,把差距都补平了。   李熠看着铺了整床的红色,打开相机忍不住拍了张照片,说:“我活这么大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红包。”   谢祈枝躺在他床上,拍拍他手臂说:“我们有钱人家是这样的,二哥你要尽早习惯。”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了会儿天,谢执蓝就进来了,看到满床的红包袋子,再打量几眼他们的财迷样子,不禁笑道:“忙着数钱呢?”   谢祈枝和李熠激灵一下坐起来,收起红包也朝他笑,说:“哥哥/大哥新年好。”   “别傻笑了。”谢执蓝靠在门框上,抱臂说,“谢煜冬,过来见你的家教老师。”   谢祈枝一愣,直觉有哪里不对。   李熠却还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说:“大过年的你把人家弄过来,你礼貌吗?”   然后噌地跳下床整理仪容仪表,“是学霸美女——”   话还没说完,应淮从门外走了进来,听见后半句时脚步一顿,转头问谢执蓝:“你跟他说我是女的?”   李熠看了看应淮,又看了看谢执蓝,不可置信地问:“大哥,你骗我?”   谢执蓝耸了耸肩,矢口否认:“我可没说,你自己以为的。”   李熠木着脸问:“我能退货吗?”   “行啊,随便你。”谢执蓝说,“退了我不会给你找下一个,一本都上不了你就收拾收拾,准备二十岁高龄复读高三吧。”   李熠:“……”   谢祈枝坐在旁边看热闹,看得快要笑死了,朝应淮勾了勾手指,悄悄问他:“你怎么会答应啊?”   “你哥和我说,”应淮也不忍直视地开口,“如果我不能把他教到至少能上你的大学,未来十年,都别想把你带出去过年。”   谢祈枝怀疑地问:“你居然会信他的?”   “他说不信试试。”应淮一脸无奈,摸了摸谢祈枝的头发说,“我总不能拒绝他,然后让你翻墙和我见面吧?”   谢祈枝心想:我哥真是好不择手段的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谢祈枝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问:“什么叫至少能上我的大学?”他转过头,质问哥哥,“你之前夸过我能考上很厉害的!为什么看不起我的学校!”   谢执蓝被他问愣了,哑口无言了好几秒,才冠冕堂皇地解释:“不是看不起你的大学,我是信任应淮的能力,肯定能把你二哥带得青出于蓝。”   李熠不相信应淮真有这么厉害,碰了碰他的手臂,好奇地问:“你高考几分?”   过去这么久应淮早忘了,把自己高中最常考的分数告诉他,可就算是这样李熠还是懵了:“我的三倍啊?”   应淮神情微滞,抬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谢执蓝。   谢执蓝朝他微微一笑,做了个麻烦应老师多费心的口型。   谢祈枝才发现应淮对李熠的水平毫无认知,把他带出房间,坐在起居室里问:“你没看我哥的朋友圈啊?他说我二哥考好点的大专都费劲。”   “我没事看他朋友圈干什么。”应淮说,“我以为你就是你们家的智力下限了,没想到还有更低——”   谢祈枝用力踩他一脚,恼怒问:“你说谁智力下限?”   “哎痛——我,我说我。”应淮捧起谢祈枝的脸,促狭地看着他气得圆滚滚的蓝眼睛,低下头,往他薄薄的眼皮上亲了一口,“这么久不见,想我了吗?”   谢祈枝点点头,靠在他的手臂,脑袋一转,忽然看到自己虚掩着的房间门,笑起来说:“原来这里这么容易能看见我。”   “是啊。”应淮说,“你还问我记不记得什么花,我就想着那个小孩儿一天到晚不好好休息,老盯着我干什么,是不是不喜欢我出现在这里。”   “不是。”谢祈枝对他说,“我在想应淮哥哥为什么不开心了,怎么样能让他开心一点。”   夜深了,临近零点,透过落地窗能看见夜幕中一捧一捧绽开的烟花,火树银花倾泻而下。   谢祈枝抬起脸,问他:“现在你开心点了吗?”   应淮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笑,黑眸匿在睫毛的阴影里,藏着微亮的光彩。   楼下的小孩儿开始倒计时了,谢祈枝没耐心再等应淮的回答,站在被烟火照亮的落地窗旁,踮起脚尖迫不及待地吻了他。   应淮一手扶着谢祈枝的腰,一手捧着他的脸颊,腻腻歪歪地亲了许久。谢祈枝喘不过气哼了一声,应淮才稍微放开他,拇指轻轻蹭了一下他泛红微张的嘴唇,闷声低笑:“祺祺,谢谢你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都让我很开心。”   谢祈枝跟着他笑,愉悦地弯了眼,大方地说:“不用客气。”   新年快要来了,李熠听到烟花声。   他转过头,身边只有谢执蓝,一看到他的脸,李熠就想起被“二十岁高龄重读高三”支配的恐惧,格外怀念小天使一样温暖可爱的谢祈枝,起身离开房间,打算找他一起跨年。   走出去没两步,他原路返回,扶着房间门,轻手轻脚地合住了。   谢执蓝坐在床边回祝福消息,抬眼看着他,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李熠靠在门后说,“我的家教老师在和我弟弟亲嘴。”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明天睡醒再补一个后记,番外先写伪骨if线和四人旅游,隔日更~ 第79章 后记   1.关于祺祺的病   CF是一种基因病,目前来说没有治愈的方法,只能靠吃药和积极治疗减轻并发症,延缓病情进展来延长寿命。   所以我没办法在文里创造一种能够治愈这种病的方法,但是就像祺祺小时候被断言活不到长大一样,也没人知道后来真的能研发出新药,救了包括祺祺在内的那么多患者,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祺祺是个活在大家幻想里的纸片人,只要还有人记得他,那他不仅能长命百岁,还能长生不老~   2.关于谢执蓝的一些问题   写的过程中就有好多人说很喜欢哥哥,当然也有人觉得他占比太多喧宾夺主,都是很正常的事。   在给谢执蓝做人设的时候我就猜到这个角色的人气不会低,因为他给祺祺的是一种无条件的爱,代表了理想中的父母形象。   他虽然承担的是哥哥的身份,但履行的其实是父母的职责,他的形象影响了谢祈枝的成长,让他长成了你们看到的这个祺祺,他可能会因为生病、因为被遗弃的事情难过,但他不会自卑,不会觉得自己不配被爱。   祺祺觉得自己可爱漂亮又聪明,配应淮绰绰有余23333   2.2谢执蓝会不会单开一本?   不会,他是直男啊大家,单开一本我是把他掰弯还是写一本言情文?   谢执蓝的魅力是祺祺的哥哥这个身份所独有的,他作为男主or攻受就不一定讨人喜欢了,他自己都知道自己不算一个好人,说不定你们还得骂他烂黄瓜什么的。   而且他是个和家人捆绑非常深的人,在他心里,家人>>>朋友>爱人,家人能看到真实的谢执蓝,朋友能看到一半真实的谢执蓝,和他谈恋爱只能看到一个外热内冷的虚假的谢执蓝,真心爱上这种人是很痛苦的。   至少从结局的状态来看,所有让他负担很重的事情都在慢慢地解决和变好,他未必不幸福。   2.3谢执蓝是不是对祺祺说了假话,最后对他和冬冬完全一视同仁了?   我没想到我还要解释这个,他对祺祺说的就是真心话,他就是更偏心祺祺。   但是他需要安抚冬冬让他回家,所以他会关心冬冬,会履行作为一个哥哥的职责,他用的是一样的话术,但对冬冬说的是“全家人都更偏心你”。   全家人都更偏心谢煜冬,但是谢执蓝偏心祺祺。   只是这是一个温馨小甜饼,不需要制造矛盾让他们三个人对立,让谢执蓝被迫在两个人之间做出选择。   3.关于应淮和谢执蓝的关系   他们两个是一种可以相互信任但无法相互理解的朋友关系,就像t人和f人?   开始我其实想过要不要真的谈,但是写着写着就确定没可能,他们不会喜欢对方的。   谢执蓝是会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合家欢大团圆牺牲自己的人,但是应淮不是,他不喜欢假的东西,会觉得谢执蓝很伪善,既做不到毫无私心地奉献自己,又让自己活得那么痛苦。   应淮知道祺祺比祺祺以为的初遇更早,他很早就听谢执蓝说过祺祺了——在应淮完全不想听但是谢执蓝单方面向他输出负面情绪的时候23333   所以有时候谢执蓝给他打电话他会故意不接就是这样,他觉得谢执蓝真的很烦。但是没办法,如果非要选一个情绪垃圾桶,应淮这种会听你说话又不会传出去,也不会听风就是雨影响他自己的判断的人,比树洞还安全。   应淮表面是个酷哥,不好接近,其实蛮好说话的。   4.番外点梗的时候看到有人说想看病弱、吃醋之类的,单独写病弱番外我怕有人觉得祺祺会活不长,在if线里写应该也可以吧?   完结啦,76章的时候很多人说很突然,但是作为一本恋爱日常小甜饼来说,我觉得到这里挺圆满的了。   虽然还是有很多不够成熟的部分存在,希望下一本能再改进吧。   感谢大家对祺祺对应淮对文里所有人和对《一声》的喜欢,感谢你们陪着我完成了这个故事,连载过程中你们的反馈和互动是我写作过程中最大的动力~   有缘下一本见。   番外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