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   作者:良月十三   简介:   他优雅英俊,温柔风度,出手大方,他似乎是个完美情人。   他哪里都好,就是不爱我。   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渣攻、替身、虐恋、白月光、HE、狗血、强制爱 第1章 红玫瑰   下课铃声响起的刹那,徐楚宁从座位上站起来,往教室外面冲。   “老三,晚饭一起吗?”室友抬头看他,“杨缅他们赢了球赛,正打算去庆祝一下。”   徐楚宁不假思索,“你们玩吧,我回趟家。”   “又回家啊?”室友叹道,“住得近就是好,一个月都能回去两三次。”   徐楚宁莞尔,并没有答话,点头示意了一下,先出了门。   他确实经常回家,只不过不是回他自己的家而已。   今天郁风峣出差回来,他想早点回去。   想起一个多月没见的男人,徐楚宁向来平淡温和的脸上也浮现了几分笑意。   强装镇定地出了校区,徐楚宁推着自行车,猛地翻上去,用力蹬了几下。   在学校里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现在才压不住兴奋,任凭渴望在风中叫嚣。   路过农贸市场,徐楚宁犹豫了,想着家里有鱼,可是,上次给郁先生做鱼汤,他好像兴致缺缺。   思前想后,他还是下车,小跑到熟悉的店里,买了一些玉米和排骨。   把买的菜全放进篮子里,骑车一路狂奔到市郊的住宅区,徐楚宁气喘吁吁地锁车,提着菜往楼上走。   这片住宅区环境很好,隐私性也非常强,只是郁风峣不来他这儿的时候,面对空荡荡的公寓,总是有些寂寞,因此他也不常来住。   抬头看了一眼,家里的灯是开着的,看样子他已经回来了。   徐楚宁心脏怦怦直跳,带着喜悦。   电梯门打开,徐楚宁满心欢喜地踏出去,不经意偏头,在瓷砖上看见自己凌乱的头发和微红的脸颊,顿时有点羞赧。   放下手里的食材,徐楚宁喘了口气,借着瓷砖的反光把自己打理整齐,这才推门进去。   一进门,徐楚宁就听见琴室传来钢琴的优美旋律,听得人心情荡漾。   是他在弹琴吗?   徐楚宁就是学音乐的,听说他会弹钢琴,郁风峣当天就订了一台送过来。   “可以为我弹奏一曲吗?”他问。   徐楚宁不知所措,呆呆地望了许久,才坐上琴凳,弹了一支小夜曲,不算难,但婉转旖旎,如诉爱语。   曲毕,郁风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选择更炫技一点的曲目。”   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在这么昂贵的钢琴上面只演奏简单曲子,未免有些浪费了。   徐楚宁红着脸摇头,“没有必要。”   他没必要在他的郁先生面前炫技,只刚刚一曲便足以委婉表达他的心意。   小夜曲原是在恋人窗前吟唱的爱情歌谣,只是现在,虽然面对自己的爱人,这份感情却不能公之于众。   听着琴声,徐楚宁心跳难以平复,一个多月的思念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   他暗嘲自己的激动,这么几年了,一想起郁风峣就心神荡漾的习惯怎么都改不了。   “郁先生,你回来了。”徐楚宁扬声喊道。   片刻,琴房传来声音,“嗯。”   熟悉的嗓音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沙哑,徐楚宁听见他应声,脸上笑容更明媚了几分。   “路上累吗?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好多菜,熬汤给你喝好不好……”   擦干净手,徐楚宁疾步走到琴房,想见见阔别已久的人,以慰思念之情。   “你想喝排骨汤还是鱼汤,家里有鱼,我就只买了……”   走到门边,口中话语却尽数噎住。   徐楚宁望着琴房里的景象,顿时哑然,脸颊也褪去血色,添上几分苍白。   坐在琴凳上的男孩十指翻飞,按在琴键上,行云流水,极为悦目。   白夏川。徐楚宁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曾经无意间从书架上翻下一本书,里面就夹着这个男孩的照片。   郁风峣闲适地站在一旁,微微垂首,倚着窗槛,欣赏地注视着演奏的人。   徐楚宁愣着,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想离开。   这时,男人扫了他一眼,他又僵住,没敢走。   晾他在门口傻子似的杵了五分钟,郁风峣才抬眼,“学校没课?”   语气平常,似乎根本不打算解释他带白夏川回来,更不打算解释让他在徐楚宁的钢琴上弹奏的事。   徐楚宁攥了一下衣摆,低声说,“课上完了,下午公休。”   郁风峣点头“嗯”了一声。   徐楚宁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问,“郁先生,你……”   “嘘。”郁风峣竖起食指打断他,示意他噤声。   徐楚宁微顿,还是不敢违逆他,乖乖闭了嘴。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琴音。   一曲终了,琴凳上的人抬脸,笑吟吟地望着郁风峣,“阿峣,我弹得好不好?”   “很不错。”郁风峣勾唇,目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赞扬道,“你比上次又进步了。”   “那我晚上有演出,你来看我吧。”白夏川笑嘻嘻地站起来,“晚上我用自己的琴为你演奏,比这个效果还要好。”   “这架琴怎么不好了?”郁风峣轻笑。   白夏川故作委屈,意有所指,“我可用不惯别人的琴。”   徐楚宁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郁风峣笑而不语,抬手揉了揉白夏川的脑袋,两个人往外走。   白夏川手舞足蹈地讲着即将到来的演奏会,一张嘴讨人怜爱,哄得他什么都说好,纵容到了极点。   “那说好了,你来看我演出。”白夏川说。   “好。”   “我想要一束花,大捧的红玫瑰,最艳最俗的那种。”   “好。”   “哼,我哥次次都没空,还是阿峣哥最好了。”白夏川噘嘴不满。   “你哥很忙,体谅他吧。”郁风峣低头看他,眉眼都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   大门打开,白夏川先走出去,一回头,徐楚宁站在琴房门口,呆愣愣地望着他们离开。   目光交汇的瞬间,白夏川得意地抬起下颌,示威似的看向徐楚宁。   徐楚宁自然是看见了他的轻蔑,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郁风峣取下外套穿上,看了他一眼,随意道,“你要待在这儿吗?”   徐楚宁低眉顺目地站着,尽量平静地说,“是……我买了很多菜,不吃会浪费。”   郁风峣扣好袖扣,顺手揉了一下徐楚宁的发顶,“节约粮食的乖孩子。”   调侃语气,温柔举动,让徐楚宁恍惚。   “炖个排骨汤吧,”郁风峣突然开口,回答了他最开始的问题,而后微微一笑,“炖好自己喝掉,我晚上不回。”   徐楚宁抬头,只看见冰冷的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   他微微偏头,望向桌上的一小捧玫瑰花,那是他在路上的一个花店买的,给他的郁先生的礼物。   这个品相的玫瑰好贵,他只能买得起一小束,肯定跟郁先生今晚要送给白夏川的没法比。   他肯定也看不上。   玫瑰艳丽俗气,俗得徐楚宁鼻子发酸,眼睛像是被那血色玫瑰狠狠刺了一下。   他走过去,赌气地把玫瑰花扔进垃圾桶。   作者有话说   【宇宙级安全声明】   ①文中出现的任何不好的行为和观念,都是出于人物塑造和剧情需要,对于三次元中此类行为,月某本人持「反对」态度,请看文的各位千万不要模仿。   ②本文中对于「音乐」的描写,包括但不限于乐器/演奏方法/乐团制度…大多是我在查阅资料之后加入了创造性修饰的,并不准确,如有明显错处,还请各位专业的音乐生小伙伴指出来,以免误导大家,大家一起学科普涨知识   ③对本文有任何想法和建议欢迎提出。但是请不要吵架。如遇到引战言论,也请不要与之吵架,举报就好,peace&love   ④觉得本文还不错的话,请点击收藏,如果能得到你的评论和小海星就更开心啦   ⑤我的文里同姓角色除非特别说明,否则一般没有关系。 第2章 金钱关系   晚上的时候,杨缅打电话叫徐楚宁出去吃饭。   “大家都在嗨,老三你别一个人窝在家里,多闷啊。”杨缅说。   徐楚宁窝在沙发上,揉眼睛,“你们玩得开心点,不用管我,我在家吃就好。”   “你叔叔从国外回来了?”杨缅问。   徐楚宁一愣,恹恹地低下头。   室友和几个关系亲近的朋友都知道他总是回市郊的公寓住,问起来,徐楚宁只说是叔叔家。   郁风峣出差那段时间,他一个人在公寓也没意思,便回了宿舍。   “没有。”徐楚宁撒谎,“他……航班改签了。”   “那你不是一个人在家吗?”杨缅盛情邀请,“出来玩啊,跟我们一起,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隔着电话,徐楚宁都能听见对面有多热闹,酒瓶碰撞的声音,还有欢呼声和猜拳游戏声。   徐楚宁低眼,抚了抚手臂,觉得有些冷清。   厨房里还煨着汤,熬得正好的玉米排骨汤,此刻香气传到了客厅,徐楚宁却没什么食欲。   他突然很寂寞。   杨缅还在劝他,“我们队比赛赢了,你不得当面祝贺一下?”   徐楚宁听他的语气,苦笑,思考了一下,还是妥协了,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们在哪?我等一会就过去。”   杨缅立刻把地址发给他。   徐楚宁关掉紫砂锅,擦了擦手,又把备好的食材收起来。   今天郁先生不在家里吃,他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在盥洗室把自己整理了一番,徐楚宁看着镜子里面苦着脸的人,脸颊还有泪痕,一时间觉得陌生。   郁风峣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让他难过。   徐楚宁俯身洗了把脸,把自己收拾爽利,这才拿着钥匙出了门。   他考过驾照了,但没有车,郁风峣听说这个喜讯的时候,当即想要送他一辆,被徐楚宁拒绝了。   “接受吧,是送给你的奖励。”郁风峣微笑着劝诱,“以后你实习不用挤地铁了。”   徐楚宁脸上烫烫的,但还是摇头,认真地说,“先生,你能祝贺我,已经是最好的奖励。”   郁风峣屈指轻抚在他额头上,撩开他额前的发丝,“你如果有一辆车,就能随时随地回来,我们也可以常常见面。”   诱人至极的条件,徐楚宁看着男人英俊面庞,心里动摇得厉害,但又保持一丝理智。   他执拗地摇头,抱着郁风峣的腰,小声道,“如果你真的想奖励我,能不能陪我吃晚餐?”   郁风峣爽快答应,“今晚带你出去吃。”   徐楚宁不想跟郁风峣有太多金钱上的关系,他不喜欢接受郁风峣给他的任何昂贵礼物。   晚餐奢华精致,但郁风峣没有出现,只让秘书秦天带他去吃。   后来徐楚宁才知道,当时郁风峣陪白夏川去看车了,并且出手大方地送了他一辆新的跑车。   他才明白,郁先生要送的东西,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如果他不要,那郁先生就会给别人。   没有车的确很不方便,但对徐楚宁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要回公寓,就要考虑地铁的时间,或许这样,反而还能控制一下他对郁风峣不切实际的奢望和痴恋。   如果有了车,他肯定每天都回来,无论多晚多远。徐楚宁在心里叹气。   杨缅的场子在CBD的一个俱乐部,徐楚宁常来,这边有一家琴房,学校琴房不够用的时候,他就会来这边练琴。   徐楚宁到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喝倒了,横七竖八歪在沙发上吹牛逼。   杨缅一排走过去,把他们拎起来,跟徐楚宁打招呼。   徐楚宁忍俊不禁,接过一瓶鸡尾酒,跟他们聊天。   杨缅朋友很多,一眼望去,很多都是新鲜面孔,偶尔能搭上几句话,更多时候是徐楚宁一个人在安安静静地喝酒。   虽然在这里,他也融不进去热闹之中,但也好过一个人独守空房。   徐楚宁坐在沙发角落,目光温和,置身事外地看着杨缅他们猜拳游戏,偶尔听见笑话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水润生雾。   “你笑起来很好看。”耳边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徐楚宁回头,旁边不知何时坐下一个陌生男人。   徐楚宁的笑还挂在脸上,听他这么说,倒有些羞怯了,“啊,谢谢……”   “你应该常常笑,”那人看着徐楚宁,微笑道,“你没有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压力很大,你在紧张吗?”   徐楚宁不认识他,只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清朗温和,让人很轻松,他摇摇头,解释道,“不紧张,没压力。”   “为什么不去跟他们一起玩?”那人指了指杨缅。   “算了,不凑那个热闹。”徐楚宁稍显局促。   一时间没人说话了,尴尬地沉默着。   那人喝了两口汽水,又说,“我以为你会问我叫什么名字。”   语气中透着点委屈,却不让人讨厌,徐楚宁被逗笑,还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邵羽非。羽毛的羽,非常的非。”   “邵羽非。”徐楚宁小声重复他的名字加深记忆,又说,“我叫……”   “徐楚宁。我知道你。”邵羽非打断他。   徐楚宁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嗯。”邵羽非说,“你大一时候的校弦乐团面试,我也是评委之一。”   徐楚宁彻底惊讶,“我不记得了。”   聊了聊才知道,确实在大一时候见过,只是都忘记了。   邵羽非已经毕业两年,在乐团工作,这次是恰好有空,就被杨缅约出来了。   “刚刚看你眼熟,私底下看了看之前的资料,才确认的。”邵羽非笑道。   徐楚宁觉得他笑起来很明朗洒脱,举手投足也有风度,让人舒心,便慢慢放松下来。   两个人一见如故,聊了很多,散场的时候,邵羽非提出送徐楚宁回去。   “反正我也要送杨缅的,一起吧。”邵羽非邀请他。   徐楚宁婉拒,“不用,我……我不回寝室。”   “你要回家吗?没关系,我也送。”邵羽非央求他,“就当陪我聊聊天,一个人开车载酒鬼很无聊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楚宁也没再拒绝了。   今晚郁先生去看了白夏川的演奏会,应该不会回来了,可家里的汤不能就那么放着,得收起来。   “那就麻烦你了。”徐楚宁说。 第3章 温柔胁迫   邵羽非开车很稳,徐楚宁坐在副驾,虽然喝了酒,头有点晕晕的,但也没有太不舒服。   到了楼下,徐楚宁下意识抬头看去,公寓是黑的,看来郁风峣还没回来,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徐楚宁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邵羽非关切问,“你还好吧?今天看你也喝了挺多的。”   杨缅之后喝高了,非拉着他们唱歌,徐楚宁拗他不过,也陪着喝了几口。   “没事。”徐楚宁说。   “回去煮点醒酒汤,或者喝点茶,免得明天起来头疼。”邵羽非说。   徐楚宁感激他的善解人意,笑着点头,“好,谢谢你。”   “晚安。”邵羽非说。   “嗯,晚安。”   徐楚宁上了楼,电梯到七楼,他走出来,才觉得今天实在是喝多了,头昏脑涨的,身上还很热。   随手把领子扯松,他皱着眉,摸出钥匙,靠在门上,摸索着把门打开。   屋子里是黑的,冷冷清清,格外孤寂,徐楚宁站在玄关,深吸一口气,突然有点委屈。   今天一晚上他都在麻痹自己,如今回来了,心里那点孤独寂寞就又钻出来,往他骨子里扎。   他扶着鞋柜,往里面走。   客厅是黑的,徐楚宁还没开灯,看见沙发的角落里有一个高挑黑影,一旁忽闪着猩红色的光。   “啊!”   徐楚宁吓了一跳,酒都吓清醒了,惊慌失措地按开灯,眼前明亮之后才看清坐在沙发上的人。   郁风峣眼神紧锁着他,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夹着烟卷,长腿交叠,闲散却又有无形的压迫力。   他看上去已经到家很久了,徐楚宁看得出男人周身烟雾缭绕,似是冷气冰霜。   “先生,你怎么回来了?”徐楚宁很意外,又控制不住地有些惊喜。   郁风峣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放下叠着的腿,盯着他,“过来。”   徐楚宁一个激灵,顿时有些心悸,却还是低着头走过去,乖乖坐到他腿上。   不知道刚刚跟邵羽非在楼下聊天,他看见没有。   “喝酒了?”郁风峣微微皱眉。   徐楚宁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答道,“嗯,朋友约出去庆祝赢了球赛,就喝了一点。”   郁风峣漫不经心地抽烟,手臂搂着他,宽大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控制。   “玩得开心吗?”   徐楚宁喜欢他的这样亲热举动,放松了些,靠在他的手臂上,点头,“开心。”   “认识新朋友了?”郁风峣随口问出来似的。   徐楚宁脊背一僵,“我……”   看他惊恐表情,眼睛都瞪大了,脸色偏白,更衬得他惹人怜爱,郁风峣不禁笑了。   “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徐楚宁低着头,“抱歉,先生,他是乐团的前辈,顺路送我回家。”   郁风峣“嗯”了一声,又问,“吃晚餐了吗?”   “吃过了,在外面吃的。”   郁风峣问,“熬了什么汤?”   “排骨玉米的。”徐楚宁温顺地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郁风峣眉梢微挑,不知在想什么,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去热一下。”   “你要喝吗?”徐楚宁很惊讶。   郁风峣抽了口烟,瞥他一眼,“嗯。”   徐楚宁忍不住笑起来,从他腿上站起,连忙进了厨房,开火给他热汤。   好在没有放太久,滋味都还在,徐楚宁看着清澈诱人的骨汤,吸了吸鼻子,心里窃喜。   热好汤,他端出来,招呼郁风峣过来尝尝。   徐楚宁实在是太急切了,都不等汤在凉一些,急忙忙端出来,烫得直摸耳朵,不停地吸冷气。   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郁风峣觉得好笑,走过去,十分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怎么样?”徐楚宁眼巴巴地看着他,心怀期待,等待着他的评价。   “很好,汤很甜,口感不错,火候拿捏到位。”郁风峣颔首,毫不吝啬给了他想要的赞扬。   徐楚宁眼睛都亮了,脸颊红红的,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那你吃吧,我去给你放水洗澡。”徐楚宁招呼他,边挽起袖子,要往浴室走。   被郁风峣拦下,“不陪我吃吗?”   徐楚宁本想说他吃过了,而且很饱,但又不想放过难得的机会。   看着郁风峣的眼睛,徐楚宁一时走神,鬼使神差就答应了,坐到对面去,正要拿碗盛汤,郁风峣却先有动作。   “我来吧。”郁风峣接过碗和勺子,“你今天辛苦了。”   “……谢谢。”   徐楚宁手指缩了缩,又慢慢收回手,不知所措地攥紧衣角,偷偷瞄他。   郁风峣给他盛了满满一碗,徐楚宁看着他绝对吃不完的那一碗排骨玉米,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郁风峣看见他脸色异常。   徐楚宁回过神来,压下胃里面的不适感,“没事。”   两个人面对面喝汤,徐楚宁的手艺很不错,一方面是以前在家里照顾母亲的时候练出来的,另一方面是给郁风峣做饭练的。   他希望郁风峣可以喜欢他烧的菜,便试着去摸他的口味,然后努力去学。   否则,郁风峣给他送的那些礼物,他永远都还不完。   他不想欠郁风峣什么,他更希望两个人是平等的。思及此,徐楚宁心里那点欢喜雀跃,又稍微低落了一些。   他跟郁风峣的关系,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只可惜最开始没发现,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心里扎根,稍微碰一碰就疼得发慌。   “先生,你下周三有空吗?”徐楚宁问。   “有事?”   “……下周三我们院有义演,我想邀请你去看。”徐楚宁声音越来越小。   他想起来白天的时候,白夏川是怎么邀请他的,白夏川长得漂亮,也会撒娇,琴艺卓绝。   现在徐楚宁又开口邀请,就好像是在拙劣地模仿白夏川一样。   “不一定。”郁风峣说。   “噢,没事。”徐楚宁心里不免失望。   见他这副模样,郁风峣笑了,不在意地哄道,“当天我有会,如果抽得出时间,我会去的。”   徐楚宁这才又高兴了些,微微抿唇,“好。”   郁风峣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模样,眸光凌厉,语气却依然很轻,“快吃吧,别凉了。”   徐楚宁这才从喜悦中抽身出来,望着碗里还有大半的食物,不由得拧了眉,十分为难。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海星(>ω<) 第4章 诱哄   两个人一起吃饭,出差一个月,徐楚宁特别想他,一时多话,问他这段时间怎么样。   “还可以。”郁风峣淡声道,“你呢?”   徐楚宁便开始小声絮叨,“我们老师出去读博了,换了个年轻老师,不是很喜欢他……”   “比赛拿了奖……是团体赛,我们一组四个人,不止我一个,我一点都不厉害……”   “妈妈寄了家里做的腊肠来,都是我喜欢的口味……”   他说话时,郁风峣很少回应,徐楚宁知道他在听,就已经很满足了。   勉强吃完一碗,徐楚宁很不舒服,眼角都有些红了,但不敢在郁风峣面前表现,只不动声色地擦嘴。   刚想起身,郁风峣又把他的碗拿过去,盛了一碗。   徐楚宁一惊,忙说,“先生,我吃不……”   “我也很想你。”郁风峣突然说。   男人声音低沉悦耳,落入耳中格外撩人,徐楚宁一下子愣了,心跳都漏了一拍,他说想自己……   郁风峣将热汤放到他面前,含笑道,“在斯德哥尔摩待了一周,遇见了几个中国留学生,我想起了你。”   徐楚宁纠结地看着面前的碗,最终还是暗自叹气,再次把筷子拿起来。   郁风峣今天似乎很有兴致,谈性甚浓,跟他讲着在欧洲出差的这一个月遇见的奇闻异事。   郁风峣讲了很久,给他又盛了第三碗。徐楚宁勉强往肚子里塞食物,额头都冒冷汗了。   一碗喝完,徐楚宁胃里涨得不行,好几次都反胃想吐。   好在郁风峣没有再给他盛,而是起身把桌子收拾了。   “去洗澡吧。”郁风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徐楚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禁有些心慌。他今天已经不舒服到了极点,再做些什么的话,大概不会好过。   “郁先生,”徐楚宁急急拉住他的手,抬头,哀求地看着他,“我、我今天不是很舒服,可不可以不……”   “不什么?”   “……做。”徐楚宁声音嗫嚅。   郁风峣垂目,眼中情绪看不真切,徐楚宁仰头看他,喉结滚动,心里没底。   片刻,郁风峣才“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徐楚宁微微收紧手掌,攀着椅背,看着男人的背影,觉得他似乎在生气。   他也想跟郁风峣亲近,可他今天真的太难受了,喝了酒,又吃了那么多,还有三碗汤,肚子已经隐隐作痛。   徐楚宁捂着腹部,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郁风峣把餐盘收了,而后进了书房。   徐楚宁喘了口气,站起来,皱着眉走进浴室。   待在浴室里,徐楚宁心里特别纠结,轻轻揉着肚子,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才裹着浴袍出去。   郁风峣在书房里处理工作的事,徐楚宁走过去,轻喊了一声,“先生,水放好了。”   “嗯。”   郁风峣敷衍地应了,不经意扫去一眼。   大概是学艺术的人都有一种气质,徐楚宁体态很好,皮肤白皙,五官清俊,只是有些单薄瘦削,浴袍穿在他身上略显松垮,却无意间流露出诱人姿态。   这样无意施诱的模样与白夏川那种天之骄子的艳丽不同,倒显得更清纯无害。   郁风峣审视地看着他。   他把徐楚宁留在身边四年,却似乎没有好好看过他身上的魅力所在。   郁风峣起身,与他擦身而过,垂眸时,徐楚宁脖颈上的冷白皮肤裸露在空气里,再往下甚至能看见胸膛起伏的弧度。   徐楚宁看着他走进浴室,略抿唇,回到卧室,钻进被子里。   过了一会儿,郁风峣出来,肩上搭着毛巾,头发潮湿,如墨一般的黑,更衬他五官深邃锋利,轮廓分明。   徐楚宁偷瞄他,眼中掩饰不住痴恋,又害怕被发现,匆匆移开视线。   卧室里灯光暗下来,添了几分暧昧,徐楚宁拿着一本小说装样子,心思却不在书上。   郁风峣头发擦到半干,坐到床边。他不喜欢用吹风机,每次都只是擦到半干就放下。   身边的床榻陷下去,徐楚宁开始紧张,抓紧书脊,呼吸也乱了。   郁风峣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邮件,并没有注意他,徐楚宁心里的不安更甚,今天似乎真的惹他不高兴了。   如果郁风峣愿意,他一个电话就能叫来无数的人帮他解决欲望,徐楚宁不做,有的是人做。   只是,郁风峣选中他了而已,也可以随时抛弃他……   脑子里思绪万千,却被蓦然打断。   “不高兴了?”郁风峣一手拿着手机,单手轻抚他的肩膀。   徐楚宁一时茫然,被打乱思绪,“什么?”   郁风峣被他呆傻无辜的样子取悦到,放下手机,伸手把他抱进怀里,耐心地问,“今天我没有陪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徐楚宁趴在他怀里,心里一下午的委屈好像就在此刻烟消云散,他沉默了许久,才壮着胆子,“有一点。”   “那我跟你道歉?”郁风峣轻笑。   徐楚宁连忙摇头,“不、不用。”   “用的。”郁风峣眉目温和带笑,在他发旋轻吻,亲昵地蹭着,低哄道,“宝贝,对不起。”   徐楚宁一下子愣了,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圈微红,鼻翼颤抖,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嘴唇翕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傻了?”郁风峣低头,轻轻吻住他的唇。   徐楚宁脑子一团模糊,晚上喝的那点酒好像又上头了,身子都软了,靠在郁风峣怀里,回应他强势的亲吻。   亲吻逐渐变得激烈缠绵,郁风峣一边吻他,一边扯掉他浴衣的系带,大手抚摸进去,搂着他的身躯贴紧。   徐楚宁一时失神,肚子还是不舒服,皱着眉,难受地呜咽。   “怎么了?”郁风峣放开他,略皱了眉,有些不耐烦了。   徐楚宁咬咬牙,“没事。”又主动抱他,凑过去亲他。   郁风峣眸色微暗,露出几分满意之色,享受着他的亲近,时不时伸手抚摸他,小小的动作就能得到更加主动卖力的回馈。   郁风峣低睫,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他身上,浮起隐晦笑意。 第5章 跋扈   义演在即,又撞上学校晚会,院里的琴房每次去都有人,徐楚宁无奈,只好约了外面的琴房。   天气还有些微热,闷闷的,很湿,徐楚宁向来不喜欢这样的气候,只可惜在这座城市,这样的气候大概有7个月。   提着小提琴包,徐楚宁上了地铁,去预约的琴房练琴。   刚走进琴房,徐楚宁在前台扫码登记,一边往里面走一边低头填信息。   “哎呀,你来接我嘛,马上就是晚高峰了,我才不要挤地铁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徐楚宁刚一抬头,便猛然撞上一个人。   “靠!”   那人后退几步,手机“哐啷”一声掉到地上。   “没长眼啊?青天白日走路都能撞人?你眼瞎……哦?原来是你。”   徐楚宁看清来人,微微蹙眉,没说话,沉默地低头,理了理衣服。   白夏川看着面前提着小提琴的人,上下扫视他,很不屑地轻哼,“睁眼瞎。”   徐楚宁不想生事,也不欲与他争执,微微侧身让路。   白夏川见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更是得意,还有些瞧不起他,“今天就不让你赔手机了,反正阿峣答应让我去他的服务顾问那里挑手表,我心情好,算你走运。”   白夏川捡起手机,已经被摔关机了,他是丝毫不介意刚刚对徐楚宁大放厥词会不会被电话那头的郁风峣听见,反正,郁风峣也不在意徐楚宁。   白夏川很早就知道郁风峣喜欢自己,便利用这一点大捞好处。   他知道郁风峣喜欢自己,更知道,碍于家庭双亲原因,郁风峣不会逼他,更不舍得让他因为出柜遭受委屈,所以再喜欢也会忍着,不会明说让他为难。   白夏川乐得装作一朵什么都不懂的白莲花被捧在手心。   后来,郁风峣的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本以为徐楚宁是个威胁,但后来白夏川发现,郁风峣也并没有很上心,这才放下心来。   徐楚宁静静听着他说话,表情淡然,等他走过去了,才提着小提琴往内室走。   白夏川很快把手机重新开机,又给郁风峣打电话,撒娇卖惨,“阿峣,我刚刚被人撞了,可疼了,崴了脚,走不了路,你忍心让我这样挤地铁回去吗呜呜呜,你也想跟我哥一样不管我吗……”   声音消失在身后,徐楚宁微微侧头,只能看见白夏川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以及他脸上压抑不住的喜悦。   看样子,郁先生是答应他了。   徐楚宁收回目光,压下心口酸涩,推门进了琴房。   琴房里摆放着一架钢琴,上面的谱子没有带走,徐楚宁一边打开小提琴盒一边瞟了一眼,却发现这间琴房白夏川刚刚用过。   因为那份谱子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真巧。   徐楚宁拿起谱纸翻看,是肖叙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白夏川没有把谱子带走。   徐楚宁有保留曲谱的习惯,无论是练熟还是没练熟,他都会将每一份谱子认真保留,而偶尔翻看的时候,也能想起练琴时候的汗水和欣慰。   将白夏川的谱子放回原处,他想起来那天在公寓里,他跟郁风峣说,“不喜欢弹别人的琴。”   可琴房的琴,不知道被多少人弹过,他这会儿却不在意了。   徐楚宁不想再走神浪费时间,将小提琴拿出来,紧了紧弓子,开始紧锣密鼓地练琴。   他们出的义演节目是四重奏,舒伯特第十四号“死神与少女”弦乐四重奏,徐楚宁担任第一小提琴。   他很少承担一提的位置,要负责领导和主旋律,让徐楚宁压力很大。   再说了,郁风峣答应如果有时间就会去看义演,徐楚宁也想好好表现。   琴房有些暗,徐楚宁喜欢自然光,于是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琴房临街,正好可以看见下面的街道,徐楚宁不经意一瞥,就看见了停在门口的车子。   熟悉的车身让他一时凝神,而后,他看见白夏川绕到副驾,拉开门坐进去。   噢。   郁风峣真的来接他了。   看来会撒娇真的有好处,古灵精怪的可爱,难怪郁先生那么喜欢他呢。   徐楚宁放开手,让窗帘又落下去,脑海中却全是郁风峣纵容宠溺的表情。   从窗帘缝隙小心翼翼地往外看,直到郁风峣的车子消失在街口,他才松了一口气,把窗帘拉开,让阳光照进来。   练琴的过程枯燥而漫长,他需要反复琢磨弓法,练习换把位,有些地方卡住,徐楚宁也会暗自郁闷很久,而后一鼓作气再继续。   练着练着,徐楚宁累了,走神,不禁又撇了一眼钢琴上的曲谱。   白夏川在练肖叙一啊,这可不是简单曲子……不过,白夏川出身艺术世家,很早就表现出了音乐天赋,以后也一定是青年钢琴家……   也难怪郁先生会愿意听他的演奏。   想到这里,徐楚宁的心越来越乱,听着自己的演奏也处处是缺点。   他在琴房练了两个小时,直到预约到点,才不甘心地收起小提琴,孤零零地提着琴盒往外走。   出了琴房,徐楚宁正低头站在路边思考等会儿去哪吃饭。   郁风峣被白夏川叫走,应该不会回去,他也不想跑回学校,这附近似乎有一家新开的店子,听杨缅他们说不错,是烤肉店,他也好久没吃烤肉了……   正想着,思绪被打断。   “小宁。”   徐楚宁一抬头,就看见朝他走来的邵羽非。   “学长?”徐楚宁没想到又会遇见他。   邵羽非高他一届,又是毕业即就业,去了外地的私企乐团工作,上次跟杨缅出来吃饭,是因为休假,徐楚宁以为他早就回去上班了。   “好巧,来练琴?”邵羽非看了一眼一旁的琴房。   “是啊,”徐楚宁笑容疲惫,“院里有义演。”   这次义演的收入会用于改善山区学校的伙食以及女童的文化与安全教育,很有意义,徐楚宁就报名了。   “很累吧?”邵羽非打趣他,“我以前期末考试之前也这样。”   徐楚宁笑了,眉目之间的阴郁散去一些,“学长,你还在休假吗?”   “嗯。芭蕾舞季要到了,很快乐团的活会变多,我趁着旺季之前偷偷给自己放个假。”   “偷偷?”徐楚宁失笑。   邵羽非却不在意,“你现在什么打算,要不要一起吃饭?”   徐楚宁其实一直很想跟邵羽非多交流交流,他毕业了也想继续演奏事业,就答应了。   “好。”他点头。 第6章 下雨天与他的迷恋   CBD这一块吃喝玩乐都挺多的,只是徐楚宁不常来,更多的时候一下课就跑回郁风峣的公寓。   徐楚宁高三毕业的暑假就认识郁风峣了,当时他做家教,在盛世恒庭接了一份活儿,给一个富二代教物理。   本以为富二代都是跋扈的,可过去之后才知道,小弟弟家教很好,乐器马术样样精通,只是有时候有些天真的残忍,但大多数时候是让人省心的。   “哥哥,你为什么要给我当老师?”他把卷子做完,给徐楚宁改。   徐楚宁看他年纪小,也不打算跟他多说,边改卷子边说,“因为哥哥年纪大了,要学会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郁时铭趴在桌上伸懒腰,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便懒洋洋地说,“为什么要赚钱?”   徐楚宁知道他家境厚实,肯定不知道劳动人民的苦,便说,“虽然家里有钱,但是如果不想办法维持,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呀,我想,你的父母送你学习知识和技能,也是这个道理,他们希望你成为更好的人。”   闻言,郁时铭不认可地摇头,“不,我爸爸妈妈告诉我,他们赚的钱,我一辈子都花不完。”   徐楚宁哑口无言。   郁时铭继续说,“但他们告诉我,如果不学点什么,我会很无聊。所以我就来学咯。”   徐楚宁改完卷子,发现这小孩真的很聪明,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试卷正确率很高,答题速度也很快。   假以时日,不知道会不会轻轻松松考上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院校呢?   他大概也不在意吧。他的家境,或许不经过高考,也能拥有完美人生。   徐楚宁觉得苦涩,自己寒窗苦读数十年,也抵不过别人投了个好胎。   “卷子改完了,你这次依然表现很好。”徐楚宁收起红笔,揉了揉眉心,声音疲倦,“下个学期开始之后,我就不会过来了。”   郁时铭不解,“啊?为什么?”   “因为你马上要上高中了,应该有更好的老师来教你,而且,我也没有收到你的管家跟我下学期的预约。”   “噢。”郁时铭只是好奇了一下,也没再问。   身后的庭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小铭,又在玩是不是?”   徐楚宁下意识回头,就看见蜿蜒的花园小道里走来的人。   当时正在下毛毛雨,男人撑着一把黑伞,西装革履,却仍看得出矫健结实的身材,个子高挑,徐楚宁要微微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又在看见他英俊硬朗的面孔时,呆了一呆。   他第一次见到郁风峣,就是这样的下雨天。   男人身上带着穿过雨幕的湿雾冷气,发羽极黑,走到徐楚宁身前时,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才没有玩,我刚做完卷子!”郁时铭不乐意了,撅起嘴,走过去往他肩上锤了一拳,“小宁哥说了,我表现很棒。”   闻言,郁风峣淡淡挑眉,偏头,视线落在徐楚宁身上,“是吗?”   徐楚宁被那样深邃幽暗的目光锁住,顿时有些脸红,从椅子上站起来,磕磕绊绊地说,“郁先生,小铭表现的确很好,他理解能力和分析能力都很强,思维活跃,似乎也对理科很有兴趣,如果多培养的话,说不定能发展出惊人的成绩……”   徐楚宁的声音发着抖,越来越小声,因为郁风峣一直盯着他,目光带着兴趣,和浅淡笑意。   那时,徐楚宁还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看向他的眼神中会带有隐隐可察的深沉柔情。   郁时铭抱着郁风峣的手臂,“小宁哥下学期不来了,但我不想要新的老师。”   郁风峣屈指敲了他一下,“不准叫哥哥,叫老师,一点规矩都没有。”   郁时铭吃痛,捂着头抗议,“暴力狂!”   徐楚宁站在一边,控制不住自己悄悄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他觉得有些奇怪,郁时铭已经14岁了,而男人看上去肯定不到40,居然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吗?   不过也是,这样英俊多金又十分有涵养的男人,想必多的是人想当郁太太。   徐楚宁看着男人的侧脸,心口像是在烧一样灼热。   直到郁风峣喊他。   “小宁老师。”   徐楚宁愣了一下,面色更红了,“嗯?”   郁风峣展颜一笑,礼貌问道,“小铭说你教得很好,愿意的话,他的下一个学期也麻烦你了,可以吗?”   “可是,他的管家没有跟我预约……”   “我现在不是正在预约吗?”   徐楚宁看着男人眼中的笑容,好像被蛊惑了一样,下意识点头。   “那……好。”   后来才知道,郁风峣并非郁时铭的父亲,只是叔叔,郁时铭的母亲是郁风峣的胞姊,郁女士在国外的时候,会把儿子交给弟弟照看。   知道这个消息时,徐楚宁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心里感到一阵舒坦和欣喜。   后来,他跟郁风峣就发展了更近的关系,直到今天。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一如初见郁风峣的那天。   时至今日,徐楚宁还是对这样的毛毛细雨有异样的眷恋,就好像又能从雨幕中看见朝他走来的男人。 第7章 断弦   在餐厅坐下,徐楚宁环视四周,只觉得这家新开的烤肉店装潢不错,氛围也很好。   “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邵羽非笑道。   “烤肉很少有难吃的吧?”徐楚宁说。   “那倒也是。”   邵羽非点了个拼盘,又把手机递给徐楚宁,两个人点了一些菜,等菜时就聊天。   徐楚宁问了很多关于私企乐团的事,邵羽非也乐于分享,不知不觉间,一起度过了一个下午。   雨已经停了,乌云还在,太阳从缝隙里撒下光亮。   “今天真的耽误你。”徐楚宁后知后觉,有些抱歉地说。   “没事。”邵羽非摆摆手,很不在意地笑,“我倒想多个人跟我聊聊天呢。”   “下次有空,我请你喝咖啡。”徐楚宁说。   今天这顿饭是邵羽非付的,徐楚宁本想跟他A,邵羽非说算了。   “你还在读书,实习说不定还要倒贴钱,交朋友嘛,没关系的,我喜欢请朋友吃饭。杨缅上次过生日出去吃喝玩乐就是宰我的。”   徐楚宁笑着,“那好吧。”   “等你以后有收入了,再请我,可以吧?”邵羽非说。   “可以。”徐楚宁微微抿唇,但仍有些促然,认真地说,“只不过,我对吃喝玩乐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到时候只能麻烦你挑餐厅了。”   见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脸又板起来了,与他柔和清俊的长相并不相称,邵羽非一下哈哈大笑,“小宁,你真可爱。”   徐楚宁不解,但也在他的笑声和直白的夸奖中红了脸。   邵羽非笑了一会儿,“没关系,到时候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嗯。”   邵羽非照例提出送他回家,徐楚宁想起上次被郁风峣看见之后遭的罪,还是婉拒了。   可邵羽非的盛情难却,“没关系嘛,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这样你也方便,免得挤地铁,你的琴也不禁挤。”   徐楚宁无措,只好说,“我暂时不回去。”   或许是相信了他的说法,又或许是看出他的推拒,邵羽非没有再强求。   目送他离开,徐楚宁才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琴。   他的琴不算特别名贵,但也是他自己一点点攒出来的,用了这么多年,也舍不得磕磕碰碰,思来想去,他还是打出租回学校,把琴放在寝室里。   大一大二的时候,徐楚宁还会心存希冀,把小提琴放在公寓。   他以为那是他跟郁风峣的家,温暖,安全,更重要的是,他想在每一次郁风峣请他演奏的时候,能随时满足他。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公寓只不过是郁风峣众多房产中的一个,只是一个住处,不是他的家,更不会是徐楚宁的家。   有几次白夏川到访,还对他的琴动手动脚,A弦断了一次,徐楚宁心疼得要死,抱着琴,颤着手指抚摸琴身的划痕。   可白夏川一脸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好琴,对不起啦,我家有一把严老的琴,赔给你好了。”   严尚清老先生是华南有名的制琴师,由于年事已高,已经不再从事提琴制作事业,他的手工琴已是绝版,价值和价格都远远搞出徐楚宁的不知名小琴。   徐楚宁没说话,眼睛却有点红了。   白夏川走后,他抹了眼泪,倔强地收起刮花断弦的琴,提着出去送修。   刚到琴行,就有人热情接待,“您好,是徐先生吗?”   徐楚宁不知道他是何意,“怎么了?”   “您这边请。”那人领着他到了贵宾室。   “郁董都跟我们知会过,给您挑最好的琴。”经理对他毕恭毕敬,“请徐先生稍等片刻,我们有专业顾问,马上就到。”   徐楚宁才知道,是郁风峣的意思。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摇头,脸色低落,轻声道,“不用了,我不要新琴,我只要修好我自己的琴。”   他一再坚持,经理也不敢强求,只好安排制琴师给他用最好的弦,把四根弦都换了,还把琴身的剐蹭修好。   回到家,徐楚宁兴致还是不怎么好,新修好的琴他还是担心,拿出来随意演奏了一下帕格尼尼24号,权当消磨时间。   随手拉奏了一段,身后便传来轻轻的掌声。   徐楚宁回头,就被男人抱了满怀。   熟悉的气息将他笼住,男人微冷的体温环绕着他,后心口贴在他的胸膛上,徐楚宁低眼,强迫自己的心脏不要跳得那么快那么烈。   郁风峣磨蹭他的耳侧,哑声道,“宝贝,别生气了。”   徐楚宁不说话,轻轻翻动着曲谱,却根本看不进去。   郁风峣知道他耳根子软,也捏得住他的性子,缓缓将他抱紧,“为什么不要新琴?”   徐楚宁抿唇,“这是我的第一把琴,用惯了,我念旧。”   听了这话,郁风峣轻哂,“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这么老成了?”   郁风峣也不把他的这些话当回事,徐楚宁比他小了13岁,尚且年轻单纯,哪有什么念旧不念旧的,无非是借着这件事跟他发作。   郁风峣毕竟已经出社会这么多年,又是商场上摸爬滚打上来的,城府深,看人准,冷心冷情,使巧捏度手段狠辣,想拿捏住一个22岁的小孩儿,再简单不过。   郁风峣挑眉,鹰一样锐利的眸子盯着他,“这是我的心意,你不愿意要吗?”   徐楚宁摇头,“不是。”   “还是说,你更想要小川那一把严琴?”   这话实在是太重,徐楚宁不想被他误会,连忙解释,“不是,我没想要他的琴,我……”   “真懂事。”郁风峣低头吻住他,不让他再继续思考。   徐楚宁只觉得被吻得晕乎乎的,完全被郁风峣带着走,回过神来时,已经光溜溜在床上了。   那件事让徐楚宁杯弓蛇影,不敢再把琴拿到公寓去。今天在琴房遇见白夏川,他也警惕十分,生怕他上来一脚又把他的琴踢飞。   回了寝室,他一坐下就不想起来了,心想着今天郁先生应该不回去,自己回去了心里还难受,不如就住寝室算了。   刚这么决定着,手机的特别提醒就响了。   「在哪?」   徐楚宁趴在桌上,「在学校,刚刚练完琴。」   「回来。」   简短的两个字,不容置喙,徐楚宁盯着看了很久,才揉揉眼睛,站起来,往外走。 第8章 似是而非的占有欲   浴室响起冲澡的水流声。   徐楚宁侧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看着公寓窗外,远处城市繁华的霓虹,心里一片平静。   过了一会儿,他才爬起来,抽纸擦了擦身上。   他低头,看见自己胸腹上尽是吻痕和咬痕,腰侧还有郁风峣大手掐出来的红痕,霪靡而下流。   徐楚宁把自己擦干净,等郁风峣洗完澡,才进了浴室。   好在没有东西留在他身体里,郁风峣在情事上向来温柔,照顾他的感受,而并非一味索取,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他似乎在自己身上发泄什么。   做完一声不吭地抽出,徐楚宁刚想抬手索取一个拥抱,他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浴室。   徐楚宁呆滞片刻,而后悻悻地收回手,反手攥紧床单。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专属的提示音,徐楚宁一怔,而后偏头望去。   小川:「我要上飞机啦,等下了飞机再给你发消息,ノBye~」   原来白夏川又出国了,这次不知道多久,难怪郁风峣今天心情这么差。   徐楚宁眼神失焦,直到听见浴室开门的声音,才连忙爬起来,走到衣柜边,背对着床头柜,免得郁风峣发现他偷看他的手机。   郁风峣边擦头发边走出来,身上还滴着水,只随意围了一下,一眼扫去就是大片光景。   虽然郁风峣已经36岁,但常年健身锻炼,饮食又健康,身材仍然很好,蜜色肌肉紧绷而结实,水珠顺着胸腹肌肉的沟壑留下去,流进缠在腰上的浴巾里。   男人转身时,徐楚宁还能依稀看见他背上自己抓出来的指痕。   徐楚宁跟他不一样,皮肤白,细皮嫩肉的,一点点小的痕迹就看得特别清楚,郁风峣有段时间喜欢在他明显处留下吻痕和咬痕,徐楚宁虽然觉得难堪,但心里还是欢喜的。   他以为这是郁风峣表达占有欲的一种方式,有占有欲,那说明是有爱的吧。   可后来证明只是他一时兴起逗弄自己而已,并没有特别的含义。   在浴室把自己洗干净,徐楚宁坐在浴缸里,微微滑下去,半张脸都埋入水中。   他幼稚地鼓着气吹泡泡,又看着泡泡噼里啪啦破碎在水面上。   磨蹭了很久,估摸着郁风峣已经看完白夏川的消息了,心情应该好了一点,才起来,擦干净出去。   郁风峣已经睡下了,徐楚宁望着男人的睡颜,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关上灯,掀开被子躺进去。   少顷,身边的人翻覆了一下,长臂一伸,把他搂进怀里。   徐楚宁身躯一僵,而后慢慢放松下来,小声说,“先生,晚安。”   男人并没有回应,呼吸很均匀缓慢。   半晌,郁风峣稍微抚了抚他的背,“嗯。”   徐楚宁悄悄抬头看他,而后又小小地挪了一下,在他怀里埋得更深。   ·   白夏川出了国,郁风峣回他这儿的频率就更高了,也常常在家里吃饭,徐楚宁又恰巧在市郊的乐团找了实习,来回也就更方便。   玄关处传来声响,徐楚宁拿着长柄勺,回头,“先生,你回来了。”   照例没有回应,过了很久,才遥遥传来轻飘飘的“嗯”。   徐楚宁听出男人声音里的沉闷和阴郁,心中一惊,第一反应就是白夏川那边又有什么事。   关了小火收汁,徐楚宁盖上锅盖,放下木铲,又往汤里加了一些红枣,才解开围裙,擦干手,走出来。   “先生,饭好了。”徐楚宁悄悄打量他的脸色,揣测着他的心思。   郁风峣坐在沙发上,屈肘扶着额头,指尖夹着烟,眉头紧锁。   徐楚宁见他没回话,也不敢再催,轻轻走到他身边坐下。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郁风峣撇了一眼,是秦天打来的,他烦躁地啧声,把电话关机。   徐楚宁看见他拒接秘书电话,心想可能不是白夏川的事情,只是公事。   诡异地松了一口气,徐楚宁舔了舔嘴唇,心里鼓劲儿,小心翼翼靠近,握住男人的手,乖顺地趴进他怀里。   “先生,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郁风峣掀了眼皮,看见怀里的人,水灵灵的眼睛,满是关切和心疼,发丝柔软,十分乖巧。   放下手臂,随意搂着怀里的身躯,郁风峣抽了两口烟,而后将烟蒂捻灭,伸手抱他坐在怀中。   见他给了回应,徐楚宁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下,抱着他的腰,小声安抚,“没关系的,不管有什么问题,我相信你都会解决。”   郁风峣看着他,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在他单薄瘦削的脊背上,像在抚摸一只猫。   郁风峣沉思片刻,而后还是开了口,“如果你的选择不被人认同,你会坚持,还是会妥协?”   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谈公司的事,徐楚宁不懂经商,忍不住想要替他分忧。   以前,郁风峣就像一个年长的引导者,他经验丰富,精于世故,又耐心稳重,教了他很多事。   徐楚宁把他当成兄长,当成父亲,当成良师,他深爱着郁风峣,也依赖他。   他从未见过郁风峣这样举棋不定、心烦意乱的一面。   郁风峣未曾以这样脆弱的模样示人,却会询问他的想法,这是不是也说明,他在郁风峣心里,还是有些特别的呢? 第9章 念旧   徐楚宁很谨慎地想了好久,而后温言细语,“我不懂经商之道,但我觉得,先生自己的想法很重要。”   “啧。”   官话谁都会说,郁风峣原本还有些兴致地看着他,想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来,听见这一句之后,显然有些索然无味了。   见他表情变化,徐楚宁垂目,轻轻眨了眨眼,而后继续说,“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他很少提要求,倒让郁风峣又燃起兴趣,“你说。”   徐楚宁继续说,“我认为,如果你的选择不被人认可,这时候你可以先回到最开始,想想你在这件事情中想要的是什么。”   “嗯。继续。”   “假如先生想要的是坚守本心,那么无论别人怎么说,都不宜轻易妥协。但倘若先生想要的是维护和谐的人际关系,那么圆滑世故一些未尝不可。再比如,先生想要的是项目圆满完成,那么这时就需要权衡,他人的意见,和自己的选择,哪一个能使利益最大化,如果是自己的更可靠,那么就该坚持,如果别人的意见更好,那么接受建议显然是最优选择。”   徐楚宁的声音很轻,娓娓道来,分条缕析,虽然不说逻辑十分自洽,但至少听得舒心,拂在心坎上,竟让人平和下来。   郁风峣静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原来这样有想法。”   徐楚宁低着头,眼尾染上绯红,“我不懂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但如果先生心里已经想好了想要的,那么我会无条件地支持你。”   “是吗?”郁风峣悠然反问,松开搂着他的手,又点了一支烟。   他这一问,徐楚宁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白夏川。   郁先生想要的,不就是白夏川么……   徐楚宁动了动嘴唇,喉头却一阵干涩,什么也没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郁风峣从沉思中醒来,眸中浮起一丝探究,“你说,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最重要。”   “……是。”   “那你想要什么?”   郁风峣的声音不疾不徐,低沉磁性,缓缓的很是松弛,却莫名给徐楚宁压迫感。   徐楚宁压着呼吸,脑子里斟酌着郁风峣问这话的意图,更飞速思考他想要听见的答案。   “小宁?”郁风峣没听见他的回答,催促了一声。   “我什么都不想要。”徐楚宁飞快回答。   郁风峣盯着他,许久,轻笑。   “你知道,在生意场上,什么都不想要的人,往往野心最大。”郁风峣意味深长地说,“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徐楚宁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听得出郁风峣话语中的情绪,不禁一时心慌不安起来。   他低低叹气,“我想……我想要一份梦想中的工作,我想要母亲身体健康,我还想能够快乐平安。”   “就这么多?”   “……嗯。”   郁风峣混了那么多年,眼睛比谁都毒,心思更是深沉,哪里看不出他拙劣的谎话?   只是,徐楚宁祈祷着郁风峣还能保持绅士风度,不要当面揭穿他。   “真是个小孩子,连想要的东西都这么可爱。”郁风峣不置可否,摇头轻叹,手掌自然而然搭在他背上。   徐楚宁没说话,内心却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身体健康,快乐平安,我给不了你,但是梦想中的工作,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徐楚宁心里咯噔一下,看着男人闲适而隐晦的笑容,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想要你给我工作,我、我已经找到实习了。”   “是你喜欢的吗?”   “是。”   “什么工作?”   “一个小剧场的乐团。”徐楚宁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接承包出来的活,但是也还是一直在演奏,所以我很喜欢……”   郁风峣“嗯”了一声,点了头,但徐楚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认真听。   郁风峣抽完烟,捻灭烟蒂,站起来,徐楚宁自然就站了起来。   “走吧,带你去吃饭。”郁风峣捏他的耳垂,玩玩具似的。   徐楚宁愣住,“啊?可是我刚刚做好了饭菜……”   “今天不想在家里吃。”郁风峣轻飘飘地驳了一句。   徐楚宁看看厨房,又看看他,表情很是为难,却也不想扫他的兴,于是苦恼地皱着眉,嘴唇微微抿起。   郁风峣轻轻笑了,搂着他的肩膀,把人往外带。   “带你去吃你喜欢的海鲜料理。”   徐楚宁确实是喜欢海鲜,最喜欢的是滨洋屋的蒜香奶油虾,那里的主厨手艺很好,徐楚宁每次去都点很多。   “滨洋屋,怎么样?”郁风峣又说。   徐楚宁原本还是有些坚持要把家里的饭菜吃完的,否则太浪费了,如今郁风峣都说了这话,他一下子就动摇了。   郁风峣记得他的喜好,如今又哄着他出去吃饭,他怎么能拒绝呢。   徐楚宁又看了一眼厨房里自己刚刚烧的菜,无奈,还是顺了郁风峣的意,跟着他出了门。   海鲜餐厅在江边,夜晚的江景正好,霓虹闪烁,不夜城一样的繁华。   徐楚宁心里还是向往的,等待上菜的间隙,便一直偏着头欣赏江边景色。   郁风峣点好菜,直接让服务生送过去,看他走神的样子,“喜欢这里的景色?”   “嗯。”徐楚宁也意识到自己在走神,不禁脸红,微微笑了一下。   “对岸有一套房子空关着,你要不要过去住,也能看见这样的景色。”郁风峣随口问道。   “不用了。”徐楚宁摇摇头,“先生现在的公寓就很好。”   徐楚宁真的是个念旧的人,他第一次跟郁风峣回家,第一次跟他做/爱,第一次给他烧饭,都是在那个小公寓里。   四年来他越住越觉得那里是他的家,寄托了他太多太多的感情和归属,哪怕郁风峣并不抱有同样的感情,他也难以轻易割舍。   郁风峣没看他,只是单手握着手机在看,神情寡淡漠然,“随你。”   听他如此敷衍,徐楚宁不知道他在处理工作还是在跟白夏川聊天,也不愿意去猜,因为猜出来的总是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正胡思乱想着,侍应生上菜了。 第10章 碎冰蓝玫瑰   义演那天,徐楚宁早早起床,给郁风峣做早餐。   最近他说吃不惯外面买的东西,徐楚宁就想着煮一些好消化的粥和小菜,也能养养胃口。   刚煮好粥,还没配小菜,手机就响了。徐楚宁摸出来,是邵羽非的电话。   “学长?”徐楚宁夹着手机,手上动作不停,他估计着郁风峣快醒了,不能耽误时间。   邵羽非声音很有精神,“小宁啊,你是不是今天义演?”   “嗯。我们的节目大概在晚上七点左右。”   “演出完了一起吃饭吧?我知道一家特别地道的粤菜,他家的潮汕牛肉很鲜。”   他这么一提,徐楚宁想起来之前还答应他请他喝咖啡,结果这段时间郁风峣常常回家,他就把邵羽非的事儿忘了。   徐楚宁不禁一阵羞愧,心思敏感,甚至还想到这是不是邵羽非在暗示他,可又一转念,邵羽非这人直接,爽快,应该不会是委婉提醒他的意思。   徐楚宁还是很抱歉地拒绝了,“今晚我可能没空。”   “已经有约了?”邵羽非随意问了一句。   徐楚宁手一顿,而后又开始自然而利落地切菜,“嗯。”   郁风峣答应他,如果开完会有空,就会去看他的演出,徐楚宁不确定,但还是要把晚上的时间留出来,万一呢?   “行吧,那下次。”邵羽非有些淡淡的失望。   徐楚宁挂了电话,心里还是记着这件事,想着晚些时候一定要郑重地回请他一次,这样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刚将煮好的蔬菜粥盛出来,郁风峣就起了床。   “起好早。”郁风峣洗漱完,路过厨房的时候,瞥他一眼。   “早餐做好了。”徐楚宁莞尔。   “什么早餐?”郁风峣不解。   徐楚宁“啊”了一声,“不是你说最近胃口不好,吃不惯外面买的早餐,我就……”   “我只是随口一说。”   “……”徐楚宁微讶,脸色暗了些,眼里的光亮也逐渐暗沉。   郁风峣斜眼看他,话锋一转,“没想到你真的放在心上了。”   他走过去,抱了徐楚宁一下,吻他的耳侧,“真体贴。”   男人的声音还带着起床后的慵懒沙哑,徐楚宁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锅铲,耳朵泛红。   “起这么早,不困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摇摇头,“昨晚睡得很好。”   郁风峣笑着不说话。   “还要煎个蛋饼,你要不要先喝点粥?”徐楚宁抬头问他。   “不用,陪你。”郁风峣收紧手臂,下巴搁在徐楚宁肩膀上,看着他煎蛋饼。   徐楚宁被他亲密举动弄得有些无措,深呼吸,强压着心里鼓噪的情绪,强装镇定,却又隐隐手忙脚乱。   郁风峣好笑地看着他,眼眸深了几分。   徐楚宁是很年轻的,大学甚至都没有毕业,常年学艺术,身上气质很好,儒雅温和,面容俊秀,是很让人心安的长相。   这样柔软的人在床上却并不扭捏羞涩,而是尽力取悦自己,眼中尽是依赖和不舍,落在郁风峣脸上便离不开了。   其实,他与小川并不相似。   最初的时候,郁风峣有那个心思。徐楚宁跟白夏川都是学音乐的,又同样年轻,惹人怜爱。   只是小川个性娇纵跋扈,而徐楚宁却更逆来顺受,没有丝毫棱角,似乎只要是郁风峣说一句爱语,就能把他白皙单薄的身躯折成任何姿势,得到他心甘情愿的献祭。   徐楚宁的身体,郁风峣还是满意的。   更让他满意的是这孩子日渐沉醉的痴恋。   每次徐楚宁被做到失神,眼含雾气地看他,他都能知道这孩子眼里的深邃波涛更加热烈了几分。   这是白夏川不曾给过他的。   “你尝尝。”徐楚宁用筷子夹起一小块蛋饼,侧头送到他唇边。   郁风峣收回思绪,张口咬下。   葱香蛋饼味道很好,吃了一口,便勾起食欲,觉得有些饿了。   “怎么样?”徐楚宁期待地看着他。   “嗯。很不错。”郁风峣并不走心地赞扬他。   可徐楚宁没发现男人敷衍的表情,只觉得郁风峣是真的喜欢,便又想多学一些烙饼的手艺,换着不同的法子给他做来吃。   心思跳动着,徐楚宁吃完早餐,切了水果放到茶几上,还有点紧张,试探地看着他。   郁风峣早注意到他的目光,却故作不知,兀自垂着眼睫看电脑。   徐楚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处理公务,也不知道他到底忘没忘那件事,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   “先生。”徐楚宁轻轻喊了一下。   “嗯?”郁风峣眼睛不抬,没看他。   徐楚宁手掌撑在膝盖上,轻轻摩挲以缓解紧张,“上次我说的,那个义演,就是今天,你……”   郁风峣目光仍然落在电脑上,单手撑着额头,“没忘。”   短短两个字,就让徐楚宁悬在空中的心又落下来了,落到了软绵绵的垫子上。   他压下心中欣喜,却压不住扬起的唇角,眼睛亮亮的,“那你会去吗?”   “答案还是跟上次一样,有空就会去。”郁风峣回头,略眯了眼,审视他,“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我有我有。”徐楚宁用力点头,这样的答案对他来说已经够好了,他眼睛弯了弯,藏不住喜悦,“谢谢先生。”   见他这样一副好打发的样子,一句话就让他高兴得不行,郁风峣心思微动,忍不住想要再撩拨一下他。   放下电脑,郁风峣伸臂搂他,低头亲了亲他额角鬓发,语含笑意,缓声道,“有那么不相信我吗?”   徐楚宁知道他在打趣,却还是忍不住红着脸解释,“没有,我相信你,只是……”   “嗯?”   “只是,还有点不确定。”徐楚宁低下头,声音酸涩。   郁风峣没说话,只是表情平淡地看着他,狭长眼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漠和玩味。   只是徐楚宁并未发现。   “好了,别那么敏感。”郁风峣抱紧他,又说,“我不仅没有忘记你的演出,我还没忘,你最喜欢的花是碎冰蓝。”   徐楚宁惊讶地抬头。   郁风峣微笑地看着他,“演出结束后,我会亲自把它送给你,如何?” 第11章 “喝彩。”   上午还没吃午餐,剧场后台的人就快到齐了,分配了休息室,徐楚宁跟四重奏的其他三个成员在一起休息。   杨缅他们本来说也要来,但是他们专业好巧不巧今天考试,只能远程给徐楚宁点了一束花。   杨缅没来,邵羽非来了。   推门而入,邵羽非拎着给四个人的奶茶,自来熟地打招呼,“嗨。”   徐楚宁没想到他会来,立马站起来迎上去,“学长怎么来了?”   邵羽非摆摆手,“我就是路过,想起来你今天义演,就溜进来看看,一会儿就走了。”   徐楚宁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愧疚:邵羽非专门来看他,还带了奶茶,而他心里却希望邵羽非不要来。   他还是有些害怕让邵羽非跟郁风峣撞上的。   好在邵羽非真的是路过,坐下聊了会儿天,就起身告辞了。   郑晚秋拆开奶茶喝了一口,笑着说,“羽非学长人好好。”   “嗯。”徐楚宁点头。   郑晚秋是拉大提琴的,刚刚还说着演出完了要跟小姐妹去喝奶茶,下一刻邵羽非就送来了。   徐楚宁跟她关系不错,有几次郑晚秋还请他做自己的钢伴去面试乐团。   郑晚秋家里有点关系,跟很多乐团的领导熟,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徐楚宁也拜托她帮忙留意合适的机会,请她引荐一下。   “没问题啊,你这么出色,应该会被抢着要吧。”郑晚秋爽快答应。   “谢谢。”徐楚宁感激地笑了。   抢着要吗……他思索了一下郑晚秋的话,叹气苦笑。   郑晚秋喝了半杯奶茶就放下了,说再喝怕等会儿上台想上厕所,便起身说出去走走。   他们是第一次来中心剧院,周边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其他人也说去逛一下,就问徐楚宁。   徐楚宁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婉言相拒,“不了,我想多休息一会儿,你们去吧。”   三人走后,休息室就空了下来,徐楚宁不停翻看着手机,想知道郁风峣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不知道他会开完了没。   空空荡荡的消息界面,徐楚宁心里也空空落落的,惴惴不安着。   又想着不能怀疑他,就算是他没来,也不能说郁风峣不守信,因为他本就没说一定会来。   心烦意乱着,徐楚宁干脆不再去想,取出小提琴,调好音,对着谱子再次练习。   一下午都没有郁风峣的音信,徐楚宁试着发了消息,问他是不是还在忙,但没有回音,他也不敢再催。   夜幕降临,剧院里渐渐进来观众,徐楚宁在后台确认程序,眼睛还不停地往外面瞟,期待在门口看见熟悉的身影。   轻轻握着琴把,徐楚宁一手执弓,努力放松。   等到他们上台了,上台前,徐楚宁还匆匆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还是杳无音信,不禁有些失望。   大概是真的没空吧。   徐楚宁收起手机,整理好心绪,上了台。   舞台灯光变暗,聚光灯柔和地落在中心,徐楚宁坐在光下,悄悄地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紧张。   演奏开始,乐声缓缓倾泻而出,绵长轻柔地溢满整个剧院。   徐楚宁渐入佳境,放松下来,也找到了最佳状态,心绪平缓,专注而优雅地演奏着旋律。   一旁的昏暗步道走入一个身影,徐楚宁余光瞥见,顿时愣神。   他来了!   心脏狠狠一跳,徐楚宁拼命压抑住兴奋,强迫自己看着谱子。   男人身影高大健硕,一袭深色西装,更显得雷厉风行的压迫感,一看便知是刚开完会就过来了。   走在光弱的步道中,一柄利剑一样,而后款款落座。   座位很偏,阴沉而昏暗,郁风峣长腿交叠,放松地坐进椅中,微抬下颌,目光如炬,欣赏台上之人的演奏。   徐楚宁心绪翻涌,按在琴弦上的手指都用力许多,呼吸不稳,激动得想要喊叫出来。   情急之下,他甚至弓一歪,拉错了几个音。   对面的郑晚秋已经发现了,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   徐楚宁故作无事,伸手翻了一下谱子,继续演奏。   这支曲子似乎尤为漫长,徐楚宁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尽力压着速度,平稳而顺利地奏完全曲。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安静几秒,而后响起如潮掌声,他们站起来,朝台下致礼。   徐楚宁这才敢明目张胆地看向郁风峣,男人从容优雅地坐在台下,微抬头看他,同样在轻轻鼓掌,顿时一颗心都涨得有些疼痛。   刚到后台,徐楚宁迅速把琴收起来,匆匆擦了一把汗,摸出手机,往外面走,想看看郁风峣有没有找他。   站在楼梯黑漆漆的休息台上,徐楚宁手都在抖,却是笑着的,点开电话想给他打过去。   还没来得及按下,就听见空寂的黑暗中响起带笑的声音。   “Bravo.”   徐楚宁一回头,就看见郁风峣站在背光处,眼含柔情地垂目看他。   “先生,你来了……”徐楚宁迟迟说出这句话,眸子里泛水光。   “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郁风峣抬手,轻轻理顺他散乱的头发。   徐楚宁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手,想看看他手里有没有拿花。郁风峣手里空空,让徐楚宁有一瞬间的失望,但又很快调整好。   “堵车耽误了一点时间,迟到了,跟你道歉。”   徐楚宁笑了,满眼都是开心的眷恋,“没关系。”   毕竟,迟到总比不到好。   “花在车上。”郁风峣说。   徐楚宁还沉浸在甜蜜里,“嗯?”   郁风峣都没忍住笑了,解释道,“碎冰蓝,送你的花,怎么小小年纪忘性这么大?”   徐楚宁完全愣住,定定地看着他,脸上还因为兴奋和呆滞而泛着红色,傻笑着不说话。   郁风峣揽住他的肩膀,“去收拾一下琴,我们回家?”   听他说出“家”这个字,徐楚宁心口一软,蛰伏很久的对温暖家庭的期望又开始悄然萌芽。   “好。回家。”他用力点头。   作者有话说   bravo:对于演出的喝彩。 第12章 随意、随时、随地丢弃。   本来义演全部结束,乐手才能离开,可徐楚宁实在是太想跟郁风峣回家了,早已归心似箭,于是就提前离开。   提着小提琴,徐楚宁跟在郁风峣身边,微微抬头,看他的侧脸。   “还是那把琴?”郁风峣像是随便问出这一句。   徐楚宁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陈旧的琴盒,一时赧然,但还是说,“嗯,用惯了。”   “给你换一把新的吧。”郁风峣点了根烟,漫不经心地提起。   “不用。”徐楚宁脸上幸福的笑容淡了一些,轻声拒绝,“我这把用着挺好。”   他很早就说过,他是个念旧的人,更何况这把琴对他意义非凡,他不想要郁风峣送的昂贵礼物,也不想把琴换掉。   看样子郁风峣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以后在乐团工作,也用那把琴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觉得有些羞耻,脸上微热,咬了咬嘴唇,微微皱眉,“没什么不好的。”   “你啊。”郁风峣轻轻叹气。   出了剧院,徐楚宁悄悄四处看,想看看他把车停在哪了,想早点看看他给自己买的碎冰蓝玫瑰。   郁风峣拉着他的手,直接往剧院后面的花园走。   “怎么……”徐楚宁被拽过去,险些踉跄。   郁风峣笑了笑,“这边。”   男人声音和神态都很平缓,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长腿一迈徐楚宁就得小跑着跟上,手上提着小提琴更是不方便。   剧院后面没有灯,只有窗户里面的暖色灯光透过来,零零碎碎的,更添暧昧。   徐楚宁看见他的车子停在花园的角落,也意识到他的意图。   走过去,后备箱缓缓打开,里面是巨大一束碎冰蓝玫瑰,还有星星灯,闪闪发光,温馨浪漫。   徐楚宁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面前的景象,茫然地回头看他。   郁风峣从后面将他抱住,手臂箍在他腰上,“宝贝,今天的演出很棒,你也很有魅力。”   徐楚宁看着那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眼睛都热了,转了身,扑上去抱住他热吻。   少见的主动,郁风峣微微挑眉,驾轻就熟地将人抱住,回应他热切的亲吻。   缠绵厮磨一阵,郁风峣将他翻过来按在车盖上,徐楚宁理智回笼,下意识拉住腰带,哑声道,“去车上吧。”   男人盯着他微红水润的嘴唇,没搭腔,转身进了后座。   徐楚宁俯身钻进去,看着男人交叠双腿坐在后座的模样,身体都软了,轻手轻脚爬过去,伏在他膝盖上。   郁风峣墨眸低垂,忍不住低笑,“会这么着急吗?”   徐楚宁被他的话弄得脸红,想要抬头为自己辩解,脑袋却被男人的大手轻轻按住。   “拉琴的时候,也在想我吗?”郁风峣声音轻淡,似笑非笑,安抚而鼓励地抚摸他的脸和后颈,“应该是吧,否则不会看着谱子却拉错音。”   徐楚宁脸色爆红,原来郁风峣都听出来了,听出自己因为看见他而无所遁形的激动,听出自己走神犯了错,原来他都知道。   自己以为藏得很好的痴迷眷恋,原来到处都是蛛丝马迹。   徐楚宁心里有一种幸福感,而后很快又被更加剧烈的不安所围剿。   郁风峣单手捧起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他微肿的唇,将他捞起来,吻上去。   徐楚宁坐在他腿上,车厢狭窄,他很是别扭,郁风峣手掌慢慢下移,贴在他的喉咙上,像是要掐他,又像是在安抚他。   徐楚宁的心就在这样若有若无的撩拨和威胁中起起伏伏,偶尔害怕,偶尔又被情欲冲昏头脑。   坐下的时候有些不舒服,痛楚让他闷叫出声,下一刻又被男人堵住唇舌。   狭小的车厢里身躯纠缠交融,压抑的喘息和擦撞的声音此消彼长,徐楚宁感受到身体内的感觉愈积愈重,于是抱住郁风峣的脖颈,寻求更加激烈的进攻。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   徐楚宁顿时停下来,满身欲火被兜头浇灭。他认得这个铃声,是白夏川。   郁风峣按住他的身体,用力顶撞几下,而后接起电话,“小川?”   白夏川在电话对面哭哭啼啼,梨花带雨,“阿峣哥,我哥把我赶出来了!我无家可归了!”   怔愣片刻,郁风峣无可奈何,“怎么又跟你哥吵架?”   白夏川愤懑不平,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我哥跟我爸妈联合起来,逼我去相亲!这已经是今年第三个了!我气得掀了桌子,就被赶出来了呜呜呜呜……”   闻言,男人表情凝固片刻,而后复又稳定下来,压着情绪安抚,“小川,跟伯父伯母吵架不好,你性子也不要太急……”   听着男人温言细语地哄着白夏川,徐楚宁身体慢慢冷下,连已经快要到顶的热欲都消退下去。   他轻轻推了郁风峣一下,想要下去,却被牢牢锁住腰身,动弹不得。   郁风峣挂断电话,不紧不慢地在他身体里磨蹭,再度勾起他的难耐感觉。   徐楚宁靠在他颈上,悄悄在他衬衫的领口擦去眼泪。   事后郁风峣照例帮他清理好,又细心地替他整理衣服,吻了吻他的鼻尖,“我有点事,待会儿秦天会来接你。”   徐楚宁任由他摆弄,想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木偶,空洞湿润的眼神机械地转了转,而后声如蚊呐,“你要去接他吗?”   郁风峣笑着,低头看他,眉目间都是纵容,又咬上他的嘴唇厮磨一阵,而后道,“晚安。”   抱他的手松了,将车门打开,意义不言自明。   徐楚宁看着他为自己打开的车门,心里自嘲,是不是还要感谢他的体贴入微?连车门都帮他开好?   “好,晚安。”他唇角勾起苦涩的笑。   徐楚宁红着眼睛,双腿还有些发颤,挪着身子下了车,抱着花,提着琴,站在晚风里,看着车子扬长而去。   一旁的剧院中,义演还在继续,《山魔王的宫殿》轻快紧促的乐声遥遥传来,自轻缓愉悦慢慢变得高亢,激烈,紧张。   鼓点开始密集,旋律走高,节奏加速,一下一下砸在徐楚宁心脏上,带动他的心跳也逐渐攀升。   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紧张!如同误入宫殿的无辜之人正在逃跑,要赶在魔王苏醒之前离开。   徐楚宁手臂突然没了力气,手里的玫瑰掉到地上,花瓣碎了一地。   他慢慢蹲下来,将脸埋进手臂间,哭了出来。 第13章 他的宠物   白夏川跟他继兄吵架了,一气之下从家里拖着个巴掌大的行李箱出来,在街上给郁风峣打的电话。   根本没有什么把他赶出来,就是他自己跑出来的。   白夏川特别委屈,哭哭啼啼地抱怨,抱怨自己刚回国就受了欺负,欺负他的人还是他的亲人。   徐楚宁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和毯子,看着电视屏幕,被忽闪忽闪的光闪得有些头疼。   从白夏川的微博看,郁风峣带他住进了江对面的房子。   白夏川拍了一张照片,绝美视野,高层俯视,江景和夜景尽收眼底,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俯视感。   从他的照片里,徐楚宁看见熟悉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才把照片放大,便模糊看见玻璃上男人的倒影。   郁风峣倚着阳台的门框,静静地在他背后看着他,哪怕糊得看不清,徐楚宁也能感受到,他深沉的迷恋和爱意。   看,郁风峣要送的东西,没有送不出去的。   他徐楚宁不要,有的是人要,郁风峣也有的是人能给。   徐楚宁匆匆扔开手机,不想再看了。   他躺倒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有点冷,不由得将毯子裹紧了一些,客厅没开灯,他也不想开,怕开了之后能看清屋子里的冷清。   之后一周,白夏川微博的ip一直在变,看样子是去旅行了,而他po在微博的照片,都能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就连他的粉丝也觉得不对劲,在博文下面尖叫发问。   「小川谈恋爱了??」   「喂你练琴了没有!不要酸我呜呜呜小川快去练琴!」   「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像度蜜月?」   「这位姐妹更是逆天,直接跳过恋爱结婚到度蜜月哈哈哈哈」   ……   白夏川也不解释,另一个人也不解释,两个人就默许网络上的舆论把他们想象成恩爱甜蜜的情侣,完全无视其他人。   徐楚宁抿唇,心痛得呼吸都撕扯着,放下手机,他抬手,烦躁地捂着脑袋抓着头发,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想法全都从脑子里挤出去。   白夏川,白夏川。   徐楚宁“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往书房跑。   很早之前,他无意间在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到了郁风峣夹在书里的,白夏川的照片。   郁风峣当时并没有生气,可徐楚宁再也不敢随便进他书房了。   站在书架下面,徐楚宁仰头,看到那本书被郁风峣放到了书架最上层,他拿了取书用的梯子,爬上去,把它翻开。   白夏川的照片还在里面,有些褪色了,他不知道这张照片到底存在了多久。   四年前,他在盛世恒庭给郁家的小公子补习,第一次遇见郁风峣。   后来两个人又经常遇见,有时候是在他兼职的咖啡馆,有时候是在学校论坛,郁风峣作为赞助方出席。   再后来……   徐楚宁记得那个情人节的晚上,郁风峣送他一束百合花,他脑子很乱,心里却是惊喜又期待的。   住在公寓的这几年,徐楚宁沉浸在得到爱情和家的快乐中,却不曾想过,郁风峣并没有真的爱他。   发现白夏川的存在,徐楚宁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他也曾经问过郁风峣,明示或暗示。   只可惜,男人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微微笑着,像是极其怜爱地温柔注视他,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如同在安慰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或是小猫、小狗。   这些事情的后续总是以滚床单结尾,无论多少次,只要郁风峣低头轻轻吻他,他就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的吻太蛊惑,压抑的侵略性,明明已经欲望烧身,却仍旧保持理智,徐楚宁想,郁风峣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情场高手,否则为什么光是吻他,就让他激动得想要更多呢?   徐楚宁以为,郁风峣多少还是爱他的,不然也不会渴望他,不会对他那么好,会哄他,抱他,亲他。   他想,只要时间够久,会不会这份爱就会成真。   可大梦经年,到底什么时候会醒?   徐楚宁突感一阵眩晕,连忙攀住书架的框脊才稳住没摔下去。   他匆匆将白夏川的照片塞回书里,扶着梯子,慢慢地下来。   ·   郁风峣一个月没有回来,也没有打电话,没有短信或消息。   徐楚宁开始实习了,每天两点一线,晚上回到公寓,还要写实习报告,累得身心俱疲。   他知道自己没那么有出息,因为他已经开始想念郁风峣了。   他没有去打电话问他到底在哪,只是从白夏川的微博得知,他们已经不在一起了,白夏川回去工作,那想必郁风峣也没有再陪他。   徐楚宁好多次拿着手机,都没能按下拨号键,他只是在脑子里把男人的声音想了一遍又一遍,想着他曾经的爱语,想着他每次叫自己“小宁”或者“宝贝”,想他是怎么抱自己的。   徐楚宁生日要到了,他又想起过去的几年里,每一次生日,都会收到男人的礼物。   有时候是一块手表,有时候是一枚胸针,有时候是一个游戏机。   郁风峣经常送他礼物,给他惊喜,每一个节日他都记得清楚,并且在徐楚宁意识到之前就给他仪式感。   徐楚宁也错认了他的这个行为,误以为是郁风峣很重视他,在意他的感受,才费心哄他。   其实就算没有他,郁风峣也能过得很舒服,他想要过节,是不缺人陪的。   只是他选中了徐楚宁罢了。   而他也会再选择其他人。   郁风峣会陪他过很多节日,唯独一个,他从未提过,就是恋爱纪念日。   徐楚宁以为他们在四年前第一次做爱就已经确定了关系,他们是爱人,是可以彼此依靠彼此温暖的人。   但不是,那对郁风峣来说,也只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露水情缘。   徐楚宁慢慢趴下,趴在桌子上,他有点困了,眼睛都开始干涩,打了个呵欠,就溢出眼泪来。   他模模糊糊地看着手机屏幕,手指颤抖,按下那个朝思暮想了半个月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男人沉稳又似乎懒散的声音响起。   “小宁?”   听见熟悉的暌违的声音,徐楚宁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上来了,他很难过,不仅是为自己所遭遇的欺骗和痛苦,更为自己仅仅因为听见男人声音便瞬间心生的快乐感到不齿。   那一瞬间,他得到了一个可悲的事实:他不知道郁风峣到底爱不爱他。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第14章 小恩小惠+愧疚=完全掌控   徐楚宁握住手机,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先生……”   “嗯?”   徐楚宁用手指在桌子上胡乱划,一遍又一遍地写“郁”字,许久,才小声说,“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电话那头是翻动文件的声音,还有签字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郁风峣心不在焉,“有点,怎么了?”   徐楚宁微不可见地叹气,不知如何提起他的生日这件事。   他其实不求郁风峣送他多么精美多么奢侈的礼物,他只是想过生日的时候,有他陪在身边。   等了一会儿,这边还是没动静,郁风峣有些没耐心了,“没事的话,挂了。”   徐楚宁忙说,“有事,有……”   “说。”   徐楚宁咽了咽口水,试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郁风峣收起一份文件,正要拿下一份,却听见耳机里传来这样轻轻软软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   郁风峣捏笔的手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写下行云流水的字迹,他略笑了一下,“想我了?”   徐楚宁没回答,却有一种心事被戳破的窘迫和羞涩。   郁风峣却并不等他回话,似乎早已确定他的猜想似的胸有成竹,“想我了就过来玩,我让秦天给你买机票。”   “不用。”徐楚宁微咬了一下嘴唇,在轻微的疼痛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去耽误你工作了。”   郁风峣失笑,“明天就忙完了,带你在周边玩一玩。”   听他这么说,徐楚宁直起身躯,有些心动,但还是为难纠结,“可是,最近要实习。”   “请假。”   徐楚宁犹豫了。   他找的这个实习虽然乐团很小,事情也杂,但是起码算是对口工作,以后去更好的乐团,也有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   经常请假,还请那么久,上司和同事估计都不会高兴,而且芭蕾舞季就要到了,这段时间只会更忙。   “我、我请不下来假。”徐楚宁低着眼睛,很难过,非常抱歉地拒绝他,“我去不了,对不起……”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说话,许久,才听见一句,“我也很想你。”   徐楚宁一愣,不由自主地抓紧手机。   “如果你实在是没空,就算了。”男人十分善解人意,温和醇厚的嗓音里却掩不住淡淡的失望。   徐楚宁一下子就想起来曾经拒绝他的几次,之后郁风峣就将他没有收下的礼物转送给了别人。   郁风峣想送的东西,没有送不出去的。   徐楚宁不要,有的是人要。   用力攥拳,徐楚宁看了一眼日历,咬牙道,“我去试试。”   郁风峣笑了,“乖,等你好消息。”   挂断电话,男人十指交叠,撑在桌子上,面上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心知肚明如何拿捏那个孩子,一点点小的恩惠和愧疚,足以让徐楚宁离不开他。   最初对徐楚宁产生欲望,只是为了消减对白夏川爱而不得的思念,哪怕在郁风峣发现他跟小川全然不同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失望。   他多少是对徐楚宁有些感觉的,只是那太少了,也太廉价,不值一提。   不过商人重利,任何事都要计算付出和回报,一本万利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既然那孩子这样迷恋他,不如就留在身边,好好利用一下,也算是发挥了最大的价值。   ·   秦天做事很快,凡事也办得妥帖,很快帮徐楚宁把机票订好。   “需要接送吗?”秦天一边在平板上处理待办事项,一边看着坐在沙发上局促的小孩。   徐楚宁脸红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秦天看着他微红的脸颊,还有暗暗期待的眼眸,嘴边是浅浅的笑,或许是对这次旅行太过期待,所以很是高兴。   秦天一时有点怜悯他。   徐楚宁才22岁,秦天已经35了,在他看来,徐楚宁就是个小孩。   自家老板是什么性子,跟了他七年的秦天已经摸透了,如今看着这个一无所知的小绵羊,忍不住怜爱又悲悯起来。   “以前坐过飞机吗?”秦天问了一句。   徐楚宁不出意料地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声说,“没有。”   “我会发你一份文档,需要注意的部分都写在里面了,如果身体不舒服,可以随时打给我,我会帮你安排。”   “谢谢你。”徐楚宁很感激。   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上会有一个酒窝,之前秦天没注意,是因为很少看见徐楚宁笑得这么明朗,顶多只是淡淡地勾起唇角,虽然也在笑,但似乎并不是真的开心。   为老板和老板的情人安排生活工作,本就是秦天的分内事,否则郁风峣白给他开那么高的薪酬。   可徐楚宁还是那么感谢他,跑去给他洗苹果,泡茶,局促又可爱。   秦天不禁心生恻隐,却又隐隐觉得,难怪老板那么喜欢这孩子,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回报更多,这样划得来的生意,郁风峣绝对不会放过。   离开时,徐楚宁把他送到门口,一直看着他进电梯,还在秦天回头的时候跟他招手告辞。   真可怜。秦天心想,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却遇见了郁风峣。   进了电梯,他把行程安排和机票都发给了自家老板,对面显示已读之后,他的工作才正式做完。   送走秦天,徐楚宁回到客厅,坐在地毯上发呆。   要去找郁风峣了,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有点莫名的不安。   正胡思乱想着,郁风峣打来电话,他恍惚一瞬,而后连忙接起。 第15章 恋人关系   “机票买好了?”郁风峣问。   徐楚宁看着茶几上装着机票和银行卡的信封,“嗯。”   他还是跟乐团请了假,理由是家里有急事要回去处理,领导还很担心他,问是不是很严重的事情。   徐楚宁本就不擅长撒谎,如今还被这么关切,他实在是内疚,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您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请到假,他并不觉得高兴,反而心里堵堵的,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他不喜欢撒谎,可如果不撒谎,他又会失去郁风峣。   “行李收拾好了吗?”郁风峣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他混乱的思绪。   徐楚宁回头看了一眼卧室,床上堆的都是衣服,“还没开始收,下午收。”   “在犯懒?”郁风峣笑。   徐楚宁耳朵都红了,嗫嚅道,“有点累。”   “实在不想收拾就不要收了,直接过来就可以。”郁风峣打趣他。   徐楚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衣服穿起来最舒服,自己的东西用起来最顺手,他不想要新的。   而郁风峣的态度常常让他觉得,自己是被豢养在金色囚笼中的金丝雀,主人一时兴起的时候,就要买些饰品来装饰他。   可是,金丝雀的饰品是戴在足踝的脚镣,再怎么精致华美,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徐楚宁不想要脚镣,他想要平等的爱和自由,可郁风峣能给他的只有自上而下的宠惯,和带着俯视意味的安抚。   聊了一会儿,郁风峣又有事,还没告别就匆匆挂断电话,只留给徐楚宁一阵忙音。   叹了口气,徐楚宁从地毯上爬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回到卧室收拾行李。   南半球正在进入秋末,徐楚宁穿的薄长袖,一时之间有些凉嗖嗖的。   落地之后,还是有人跟他联系,看样子秦天帮他安排了接送车辆。   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华人,操着一口流利但不标准的中文,听口音像东南亚的,穿着黑色无袖背心,身材很好,皮肤有些黑,帮徐楚宁搬行李的时候,背上的肌肉都鼓起来,很有力量感。   他喊徐楚宁“宁宁”,因为他发不好“徐”和“楚”的音。   一路上,Dylan都在跟他搭话,搞得徐楚宁有点不知所措。   Dylan身高目测就在一米九往上,整个人结实壮硕,头发微长,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进车里的时候,简直一瞬间就把可怜的车厢填满,很有压迫感。   徐楚宁局促地坐在角落里,余光看着他手臂上的纹身,不敢言语。   Dylan却一直在跟他搭话,问他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还在读书,徐楚宁一一答了。   Dylan特别感兴趣地打量他,“宁宁,你跟Fel是恋人关系吗?”   徐楚宁茫然地回头,正好看见这个健美强壮的男人眼里闪烁的八卦光芒,不由得十分怪异。   “什么?”徐楚宁问。   Dylan上下打量着他,而后评价道,“你长得真可爱,难怪Fel这么宝贝你。”   徐楚宁听得一头雾水。Dylan却饶有兴致地说着,“秦前天说有一个小朋友要过来,让我们帮忙接待一下,我们问过才知道,是Fel的人要来。”   徐楚宁这才明白过来,Fel是郁风峣。   看他满脸困惑,头脑简单的男人才意识到自己太过自来熟了,连忙好心地解释,“噢,Fel,就是Fernando,中文名叫……叫风什么……”   “郁风峣。”徐楚宁看着抓耳挠腮都想不起来的男人,体贴地替他说出来。   “对对对,就是他,那个名字绕口的家伙。”   徐楚宁忍俊不禁。其实郁风峣的名字不算拗口,只是Dylan的普通话太蹩脚了,才会觉得难读。   不过,Dylan是先生的朋友?很早之前就知道他要来吗?徐楚宁突然很想知道,郁风峣是怎么向他的朋友讲他们之间的关系。   Dylan一脸坏笑,“我们打赌,来的肯定是个漂亮男孩子,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徐楚宁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地抿唇。   “我们问过Fel,可惜他什么都不肯说,你们是恋人关系吗?在一起多久了?Fel也真是的,藏这么好都不让我们知道。”   徐楚宁这才察觉,Dylan八卦起来的时候,中文还是挺溜的。   徐楚宁听了这个话,心里也忍不住失望,看样子,郁风峣并没有在朋友面前提起他,作为恋人身份,没有。   他脸上的落寞已经很明显,只可惜Dylan是个粗线条的男人,根本没发现。   Dylan滔滔不绝地说着他跟郁风峣的交好史,说着郁风峣向来喜欢年轻貌美的男人,自己还常常讥诮他一把年纪了就爱老牛吃嫩草。   然后Dylan就开始痛诉他被Fel暴揍的经历。   徐楚宁的心绪越来越低落,微微偏头,目光落在窗外飞驰的风景上。   到了悉尼的公寓,他以为郁风峣会在,但是没有,Dylan说他去拜访客户了,要徐楚宁先休息。   时差和舟车劳顿,他也的确有些困了,不过这间公寓景色特别美,他趴在床边的懒人椅上,贪婪地欣赏着。   从这里可以看见很漂亮的水景,视野内的建筑都比较低矮,风景尽收眼底,看着看着,他打了个呵欠,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橘色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柔柔的,暖暖的,像是情人的温柔抚摸。   徐楚宁半梦半醒,只觉得有些酥痒,忍不住偏头蹭了蹭,却听见若有若无的低笑。   慢慢睁开眼,就看见了朝思暮想的人。   男人正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颌线凌厉流畅,侧颜轮廓分明,徐楚宁心动了一下,又悄然掩藏。   郁风峣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他的脸颊。   原来刚刚不是黄昏的温暖,是他啊。   身上还盖着薄毯,徐楚宁看了看,自己正靠在这人怀里,不知道睡了多久。   掌心下的脑袋动了动,郁风峣低头,见他睁眼,便微笑问道,“弄醒你了?”   徐楚宁轻轻摇头,目光却黏在他脸上挪不开。   一个月没有见了,他真的很想念这个人。   徐楚宁鬼使神差,伸手拉住男人的领子,猛地把他拽下来,任性地吻上去。   郁风峣都有些始料未及,很快便反应过来,将人抱起,按住他的后脑勺与他深吻。 第16章 庸俗   “不要了……”   徐楚宁趴在窗边,对着极为艳丽的水景和夜景,不知羞耻地哭喊。   “你要的。”郁风峣却并不打算放过他,捞过他的腰。   “不要!不……”   “嘘,乖。”   “呜呜呜……”   都不知道多久,只知道感觉几乎从未消退过,脑子一片空白。   郁风峣很少说话,只是会在他哭的时候轻咬他的耳垂,满意地看着他因快感而失神。   ……   郁风峣抱他去洗澡,很体贴地替他清理,完全不见刚刚的强势和凶狠,此刻又是一副完美情人的模样。   “我在餐厅订了位置,晚上一起去吃晚餐。”郁风峣轻吻他还在泛红的脸。   徐楚宁浑身乏力,有些虚汗,此时哪里也不想去,只想休息。   “我不太舒服。”徐楚宁秀眉轻皱,脸色憔悴,“我想睡觉。”   郁风峣关切地看着他,“不吃晚餐怎么行?晚上肚子会饿的。”   “可是我不想动……”徐楚宁吸了吸鼻子,暗暗撒娇。   郁风峣不禁勾唇,揉揉他的脑袋,“好了,别闹脾气,这边的海鲜很不错,你会喜欢的。”   徐楚宁有点委屈,他没有闹脾气,他真的不舒服,“可是我……”   “宁宁,我知道你喜欢吃海鲜,特地托了朋友帮忙订的位置。”郁风峣轻声唤他,声音已然冷了几分,“你别扫兴,好不好?”   徐楚宁一怔,从男人那双深邃英俊的长眸中看到了一丝不耐,心里瞬间漏跳了一下。   “先生,我……”他伸手去抓郁风峣的袖子。   而后,男人眼中那一点不耐又很快消散,表情恢复了平静和温和,轻描淡写地将他的手拂下去。   “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打电话把位子退掉就好。”   “不用,我去。”徐楚宁说着,鼻子很酸,特别想哭。   郁风峣看着他,终于有些不忍,无可奈何地轻叹,“不要勉强自己,我请你来玩,当然要看你自己的意愿,我希望你开心。”   徐楚宁低着头,轻轻抓住他的手,“先生,你能陪着我,我特别开心。”   “真的吗?”   “真的。”   徐楚宁下床,换衣服。   “那我在车上等你。”郁风峣微笑,低头轻轻吻在他唇上。   徐楚宁呆坐在床上,一天的奔波和纵欲过后的酸疼袭来,他都头昏脑沉的,许久,才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被男人吻过的唇,似乎还留着温度。   这家餐厅很是火热,也难怪郁风峣要拜托朋友才能拿到位置,徐楚宁想起他是为了自己这样做的,就忍不住有些甜蜜。   徐楚宁第一次吃这边,不知道口味如何,郁风峣就让接待推荐了几样招牌菜。   徐楚宁其实胃口不大,现在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但为了不扫郁风峣的兴,他还是勉强吃了很多。   快要入冬的南半球,夜晚有些冷,徐楚宁忘记带外套了,一直打喷嚏。   “怎么会忘带外套呢?”郁风峣看着他的行李箱,回头,戏谑地看着他。   徐楚宁抱着热水杯,委屈地缩起来,他只记得时差,完全忘记了温差。   郁风峣说,带他去买几件,就当是散步了。   徐楚宁轻轻摇头,十分坚持,“我不想要新衣服。”   他不想要新衣服,他只要自己的衣服。   于是,他只能穿郁风峣的。   郁风峣比他高许多,也健壮很多,他的外套罩在徐楚宁身上,松松垮垮的,很是肥大,看着十分违和,但胜在温暖,徐楚宁为低头,就能嗅到衣物上沾染的烟草味和洗衣液的味道。   郁风峣带他到了一间地下酒吧,一进去,就听见了里面的哄笑声,走近才看见,原来酒吧里有单人脱口秀表演。   “喝点什么?”郁风峣牵着他到吧台边坐下,然后松开手。   徐楚宁十分不舍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舔了一下嘴唇,“深水炸弹。”   郁风峣奇怪地看他一眼,“酒?”   徐楚宁抬头,歪着脑袋,“可以吗?”   “当然。”郁风峣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而后才点单。   刚坐下没一会儿,酒吧就热闹起来,估计是台上的演员抖了包袱,全场想起不嫌事大的笑声和尖叫起哄。   台上是一个亚裔脱口秀演员,表演风格很癫,基本就是在台上发疯的类型,台风炸,话题尖锐,很敢讲。   喝着酒听他讲黄段子和现象讽刺,好几次都险些让徐楚宁喷出来。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徐楚宁回头,就看见熟悉的脸,一堵墙一样扑过来。   Dylan搂住他的脖子,用力抱了一下他的肩膀,“真高兴再见到你,宁宁。”   徐楚宁莫名其妙被这样亲密地抱住,肩胛骨都要被这人小腿粗的手臂勒断,不由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艰难道,“我也、很高兴……”   一边拍他的背一边祈祷他快点松开。   Dylan终于放开他了,脸上还带着憨厚呆傻的笑容,让徐楚宁不由得心道一句:傻大个。   可这个傻大个,一米九的壮汉,今天扎了个双马尾。   Dylan头发有点长,比徐楚宁的头发还要长一些,上次见他的时候,Dylan的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今天他直接在脑袋两侧扎了两个小揪揪。   他的双马尾微微翘着,还用薄荷绿的头绳扎好,与他的黑皮和肌肉线条完全不衬,却莫名有一点诡异的可爱之感。   “噗……咳咳……”   徐楚宁一口酒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郁风峣懒洋洋扫了一眼Dylan,又瞥向扶着吧台被呛到而咳嗽的人,伸手,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当做安抚。   “Dylan,你真庸俗。”郁风峣说。   “被你说庸俗,我可一点都不服气。”Dylan挑眉,大喇喇掀开酒瓶盖,喝了半瓶,“明明一直在吃嫩草的人是Fel你啊,说起庸俗,还是你一骑绝尘吧?” 第17章 虚荣,卑鄙,自作多情   徐楚宁独自一人坐在酒吧角落,发呆。   Dylan拉着郁风峣去打桌球了,就在不远处,他们也邀请了徐楚宁,但徐楚宁婉拒了。   原来郁风峣曾经就有过许多年轻漂亮的宠物,留在身边一段时间,然后换下一个。   他们说,郁风峣的小宠物都不超过半年的,徐楚宁是个奇迹。徐楚宁却并不把它当做夸奖,甚至有些悲从中来。   郁风峣的情人都有共同的特点,年轻貌美,富有活力,大部分是玩音乐的,小部分是美术和摄影,总之都是艺术。   一点点分条缕析,徐楚宁的脑海中浮起一个人影,渐渐清晰。   白夏川。   郁风峣穿休闲装的样子比西服舒适许多,柔和了他生意场上的棱角和锋利阴沉,更显得亲切和年轻了。   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柔焦,徐楚宁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才恢复了清明。   这样的结果他其实早就想到的,只是一天天过下来,他甚至都要忘记了白夏川的存在。   郁风峣对他很好,他耐心温柔,体贴大方,会给他制造惊喜,会哄他高兴。   跟郁风峣在一起的日子里,徐楚宁是幸福的,他以为郁风峣也同样喜欢他。   哪怕没有他爱郁风峣那么爱,也至少,是有一些感情在的。   最开始知道白夏川,徐楚宁就想到了不好的可能性,可之后郁风峣对他一如既往,他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郁风峣以前喜欢白夏川没错,可现在他对自己那么好,也有可能他已经爱上自己了,不是吗?   徐楚宁这样安慰自己,却只是越来越空虚寂寞。   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不知道喝了多少,只知道自己慢慢歪倒在沙发上。   朦胧间,好像有人朝他走过来,低声喊了一声“宁宁”,而后是贴在脸颊上的宽厚手掌。   “唔……”他抬手,轻轻握住男人的手掌,贴在脸上,声音极轻极低,“爱我,求求你……”   男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疼惜地抚摸他的脸,温言问道,“喝醉了?”   徐楚宁摇头,强撑着清醒,却被男人抄进膝弯,打横抱起来。   “抱歉,各位,我先回去了。”他说。   “Fel,得了吧,你还说你没在恋爱!”有人不嫌事大地起哄。   徐楚宁靠在他怀里被他抱着,昏昏沉沉的,迷糊之间听见那些人的哄闹嬉笑,顿时有一种计谋得逞的窃喜感和无耻感。   他伸手勾住郁风峣的脖颈,红着脸埋进他怀里,享受地听着郁风峣朋友的打趣和揶揄,任由郁风峣把他抱出了酒吧。   他今天是故意喝醉的,他知道郁风峣会来抱他。   就好像这样,他们就是真正的爱人,至少在朋友们眼里,他不是郁风峣的宠物,而是他的恋人。   徐楚宁心里苦涩难言,自嘲地笑着,一咧嘴,眼泪就顺着嘴角流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虚荣,这么卑鄙,这么轻贱而自作多情。   可他就是忍不住。   宿醉一夜,第二天起来,头有些疼。   徐楚宁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有些忘记昨天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似乎是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之类的。   卧室外面传来煎炸的声音,片刻后,吐司机“叮”的一声。   徐楚宁下床,走到门口,就看见厨房里男人忙碌的身影。   他走过去,轻轻从背后抱住他,抬着头,下颌抵在他背上,看着男人侧脸。   被这样抱住,郁风峣并没有惊喜,只是很平淡地笑了一下,“这里设备不全,没办法给你煮粥,将就吃点吐司吧。”   徐楚宁用力把他抱紧,摇摇头,“没关系,我也喜欢吐司。”   “今天我有点事,你自己在这边玩吧。”郁风峣说。   “……不要。”徐楚宁慌张地抱住他,“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郁风峣微微偏头,嗓音极淡,“宁宁。”   柔情轻唤落在他耳中,却让徐楚宁一哆嗦,连忙放开手,低头,嘴唇微抿,眼圈已经红了。   他差点忘了,他不是白夏川。   可是,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本怀揣着侥幸,以为郁风峣可以陪在他身边,没想到又要失望。   郁风峣揉揉他的脑袋,跟他讲道理,“今天很忙,你跟我一起只会无聊。”   “我不怕。”徐楚宁执拗地看着他。   “听话。”   徐楚宁还想驳些什么,可看见男人的眼睛,温和笑意底下是潜藏的不耐和阴鸷,隐隐有些被驳斥的怒意。   徐楚宁是从来没有见过郁风峣发怒的,可如今他竟有些下意识的退缩和畏惧。   轻轻松开扯着男人衣角的手,徐楚宁后退了一些,认命一般妥协,“好,我听话。”   郁风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未置一词,转身将烤好的三明治夹到盘子上。   徐楚宁抬眼,眉眼间都是忧虑和落寞,哑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宁宁啊。”郁风峣打断他,“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向你汇报我的行程了。”   话语严厉,让徐楚宁抖了一下,霎时惊慌起来,“不是……”   郁风峣不紧不慢,准备好早餐,而后转身,抱臂笑着俯视他,“你可以帮我安排日程吗?”   徐楚宁咬唇,鼻腔酸涩,“不能。”   郁风峣仰头,阖目,“你可以给我出谋划策吗?”   “……不能。”   “你可以替我的公司做决定吗?”   “不能。”   “那,我需要向你汇报行程吗?”   “不需要,先生,不需要。”徐楚宁只是摇头,在他的逼问中,眼泪终于掉下来。   “怎么还哭了?”郁风峣屈指擦去他的眼泪,轻轻捏住他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来,“为什么哭?”   徐楚宁红着眼眶,不说话。   “我骂你了吗?”郁风峣问。   “没有。”   “那我打你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郁风峣疑惑地看着他,“就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没有。”徐楚宁闭上眼,声音发颤,“先生一直很好,是我……太任性了。” 第18章 疯   这次不太愉快。   徐楚宁看着空空荡荡的公寓,对着漂亮的水景吃郁风峣亲手做给他的三明治,却食难下咽。   他真的好笨,又惹郁风峣生气了。   明知道郁风峣不喜欢别人操控他的行程,徐楚宁却还是要问。他太急切了,太渴望能过让郁风峣陪他过生日,弄巧成拙。   明明前几天的时候,他们还那么亲密。   郁风峣如约带他去玩,他们去海边参加派对,去歌剧院看演出,坐水上飞机去航线的餐厅吃饭。   徐楚宁觉得特别好玩,伸手去触摸浪花,觉得餐厅的位置十分有趣,像是打着飞机来吃饭的。   他们在夜幕降临的悉尼散步,徐楚宁会悄悄牵他的手,也总是会得到一个纵容的吻。   郁风峣抱他,牵他,情人一般的蜜吻落在他鼻尖上,最后经常是在无人的巷子里纠缠,吻得气喘吁吁。   可这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我不是围着你转的。”郁风峣说。   徐楚宁焦躁地蜷缩在沙发上,电子壁炉发出烧火的噼里啪啦声,倒映在他无神的眼睛里。   郁风峣不是围着他转的,但他的世界里只有郁风峣一个人啊。   不该说那种话的。徐楚宁心里叹气,暗暗懊悔。   手机突然叮了一下,弹出一条通知。   摸过来一看,是白夏川又发微博了,推送到徐楚宁这边。   本来兴致缺缺,只是扫一眼,却看见白夏川的ip地址定位在了……澳洲。   徐楚宁一把从沙发上弹起来,脸色苍白,手掌冷汗涔涔,连忙点进去,入目就是黄金海岸的景色。   白夏川所在乐团受邀来了布里斯班演出,会在此停留两天一夜。   ……一夜。   徐楚宁突然觉得好像被扇了一耳光,郁先生又去找他了对吗?   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徐楚宁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凉薄无力的痛苦感,丝丝绵绵地往他心上扎。   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让郁风峣爱上他,是不是。   徐楚宁一个人出了门,沿着马路走,打算出门转转,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家。   异国他乡的景色不错,不过或许是他现在心情不怎么样,所以看什么都是一片灰色。   明天是他23岁的生日了,母亲早早就发来信息,要他自己给自己煮一碗长寿面,还转了钱给他买蛋糕吃。   他只是想要喜欢的人陪他过生日,哪怕对方并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是陪在他身边,徐楚宁就满足了。   徐楚宁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欣赏着初冬的城市。   风有些冷,他身上还穿着郁风峣的外套,他用力抓着衣襟,紧紧地把自己裹起来,想象是他的爱人在拥抱他。   他没有带手机出门,他害怕听见白夏川的微博更新通知,他更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主动去看。   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在一起。   徐楚宁快把自己逼疯了。   在外面晃荡了一下午,他在商场看见一架共享钢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里也没人认识他。   徐楚宁走过去,上面摆着一份乐谱,前后翻了翻,有肖叙一的谱,他就坐下来,开始弹。   他的钢琴并不如小提琴那么好,马马虎虎的水平,肖叙一对他来说简直就像大学物理对于小学生。   他勉强视奏了一小会儿,很蹩脚,根本不能算是曲子,他糟蹋了肖邦,也糟蹋了这架钢琴。   弹着弹着他开始哭起来,觉得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如果他在厉害一些,再优秀一些,是不是郁风峣也会去看他的演出?   眼泪断线一样往下掉,直到徐楚宁看见有几个小孩子在远处看他,不敢靠近。   他连忙擦干眼泪,把谱子关了,开始弹土耳其进行曲。   欢快清脆的曲子回想在傍晚的商场里,有几个小孩儿干脆围上来站在他身边听,还有一只猫爬到钢琴上,躺在了琴板上享受专属它的个人独奏会。   徐楚宁不禁微笑,觉得这个场景十分温馨,又开始弹D大调卡农和献给爱丽丝来逗小孩子玩。   一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回过神来,发现周围有一些人在看他,有些还在拿手机拍视频。   他停下的时候,猫也醒了,伸了个懒腰,高傲地看他一眼,然后跳下来走了   徐楚宁起身离开。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晚上,他回到家,洗了个澡,才觉得有点饿。   只可惜他不想再出门去华人餐厅,最近的本地餐厅又不接受移动支付,只能点外卖,选择有限,又不太好吃。   徐楚宁躺在地毯上,百无聊赖地刷网飞,可一闲下来,就又想郁风峣了。   他鼓起勇气,翻了白夏川的微博,什么都没有,只有演出的照片,也没听说有朋友去看他的演出。   徐楚宁心里又有了点希望。   他吸了吸鼻子,想给郁风峣打个电话,他还是想去他身边,过一个生日就好。   他今天给郁风峣发的信息都已读不回,可能真的是太忙了,可能是还在生他的气。   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他才拨出去电话,心里小心谨慎地措辞。   一分钟后,未接忙音。   郁风峣正在跟秦天开空中会议,手机放在一边,直到会议结束,他才看了一眼。   徐楚宁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两个电话之间隔了一个小时。   郁风峣微微皱眉,又翻看了一下历史消息。   「我今天不该任性,对不起。」   「先生,我可以去你那吗?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工作的,你可以不陪我。」   「我真的很想你。」   ……   陆陆续续发了有七八条了,郁风峣今天太忙,匆匆点开,又退出来,下一刻就抛诸脑后。   “在闹什么?”郁风峣英眉深拧,不由得有几分烦躁。   他当时留徐楚宁在身边就是看中他乖巧听话好拿捏,如今三番四次地挑衅,实在让郁风峣有些倦惰。   将手机扑到桌面,郁风峣十指交叉,抵在额头,沉思片刻。   “秦天。”   “怎么了?”秘书正在收拾文件,在视频里抬起头。   “最近有什么事吗?”郁风峣问。   秦天拿起平板检查了一下日历,而后说,“徐楚宁的生日在明天。” 第19章 海平面以下拥吻   明天是宁宁的生日。   原来如此。难怪他今天这样躁动不安。   郁风峣脸上没有表情,不甚在意,略掀了眼皮,“明天我还有什么事吗?”   “有。”秦天说,“一个新加坡合作商的董事有约。”   “嗯。”郁风峣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   郁风峣低下头,捏着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子上,低头继续浏览文书,不再想徐楚宁的事。   “等等。”秦天又怔住,皱眉仔细翻了翻行程表,而后快速说,“郁董,你明天没事。前天对方来电更改了日期,改到了下个月15号。”   敲打桌面的钢笔一顿,郁风峣抬头,“确定?”   “是。”   郁风峣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随手扔下钢笔,站起身来,理了理因久坐而褶皱的衣服。   “帮我订票,回悉尼。”   -   公寓里有小冰箱,所以徐楚宁给自己订了一个小蛋糕。   他想要在明天来临的时候,第一个祝自己生日快乐。   晚上没怎么吃,点的外卖又不太可口,他有些饿,吃了点吐司片,又咽不下去。   躺在沙发上看纪录片,徐楚宁昏昏欲睡,又觉得不甘心,强撑着,时不时起来看看手机,希望能得到一些回应。   窗外开始下雨,小雨慢慢变大,他靠窗倚着,耳边的雨声就更加明显。   壁钟滴滴答答地走针,徐楚宁看着时针指到十一点,又慢慢往中间挪。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新的一天了。   他滑了一下,想要强迫自己快点睡觉,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见玄关有声音,猛然惊醒,连忙从沙发上下来,光脚跑到门边,就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   身上带着冷气和水雾,像是淋了些雨,裤腿和衣摆都湿了,垂眸看向他的时候,狭长墨眸中暗含着波涛,深邃又汹涌。   徐楚宁看着他,心率飙升,嘴唇颤抖,“先生,你回来了。”   看他身上带着水迹,头发也潮湿着,徐楚宁心口一紧,忙问,“你淋了雨吗?”   男人并未说话,只是抬手,将一份礼物送到他手中,“生日快乐。”   话音落下的瞬间,挂在墙上的壁钟开始报时,敲了十二下,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徐楚宁看着面前的人,又回头,看了看钟,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不是第一个祝自己生日快乐的人,郁风峣是。   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徐楚宁感动不已,话都说不出来,哭着嗓音拼命说谢谢。   “不拆开看看?”郁风峣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徐楚宁还在哭,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红着眼睛抖着手指将礼物拆开,里面是一张门票。   “这是……”徐楚宁不知道这是什么票,傻兮兮地看着他。   “今天带你去潜水,好不好?”郁风峣擦去他的眼泪,十分抱歉道,“对不起,昨天太忙了,只有晚上有空,就立刻订了最近的机票回来,还好赶上了。”   他这话说出来,徐楚宁惊讶不已。   原来他没有忘记。他还想着回来给自己过生日。   用力摇头,徐楚宁紧紧抱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没关系,你能陪我过生日就好。”   郁风峣轻轻推他,“好了,我身上湿的,别碰。”   徐楚宁看着他衣服上的雨水,十分自责,又很心疼,“那你快去洗澡吧,不要感冒。”   说着,立刻任劳任怨忙忙碌碌地替他找睡衣,又去浴室给他放水。   看着忙前忙后的人,郁风峣微微挑眉,轻笑了一下,抽出一支烟点燃。   他是在一个街区之外把伞收起来的。   稍微淋点雨,应该能让这孩子更心疼吧?这样划得来的生意,郁风峣自然是不会放过。   -   晚上下了一晚上细雨,太阳出来才知道是个大晴天。   虽然是初冬季节,但潜水的人还是不少,徐楚宁跟着郁风峣,稍微有些局促,却仍然忍不住欢欣鼓舞的情绪。   身旁的孩子依赖地搂着他的手臂,时不时四处看,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偷眼打量他,似乎总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郁风峣故作不知他心里的起伏,只牵着他在人群中走过。   “会游泳吧?”郁风峣问。   “会一点。”徐楚宁不好意思道。   “那就玩点保险的。”郁风峣微笑。   “听你安排。”   找了浮潜教练,他们决定从此处出发,一直游到标记点的海湾,然后在那边浮潜。   “游过去?”徐楚宁很惊讶,也有点隐隐的期待。   “要吗?”郁风峣睨他一眼,“现在太阳有些大,但好在是冬天,不用太担心会晒黑晒伤。”   “不不不,我可以的。”徐楚宁连忙答应下来,怕郁风峣误以为他是个娇气脆弱的人。   徐楚宁游泳技术并不好,很是笨拙,速度也慢,郁风峣动作矫健,身形健美结实,如同游鱼一般利落,徐楚宁跟不上,也累得很。   好在海湾并不远,很快就到了,郁风峣伸手把他从水里拉起来,看他脸红心跳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由得揶揄,“到底你是年轻人还是我是?怎么游一会儿就累成这样?”   徐楚宁精疲力尽,四肢酸软,泡在水里久了,走路都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   郁风峣见他这样,倒有些担心了,“很不舒服吗?”   “没有。”徐楚宁坐下,“等会儿再下水,可以吗?”   “当然。”郁风峣把水拧开,递给他。   浮潜难度相对较小,适合初学者,深度也仅在水下1-3米,这边水质清澈,肉眼都能看见许多鱼群。   如果是夏天来浮潜,或许能看见更多。   下水后,比在上面看的更清晰,徐楚宁乐此不疲地玩了很久,都差点跑到海湾的安全浮潜区外面去,还是被教练捞回来的。   郁风峣出了水,坐在游艇上休息,徐楚宁还没玩够。   擦了擦头发,郁风峣倚着沙发,顺手拿起手机,恰巧弹出一条消息。   小川:「阿峣哥,我们乐团今天晚上在布里斯班演出,你有空吗?可以来给我送花吗?plz~」   撒娇的语气,还发了苦兮兮的表情包,郁风峣不由得笑了,被水洗涤过的俊戾眉目也在一瞬间变得柔情。   他扫了一眼在不远处潜水的人,而后收回视线,指尖点在屏幕上。   「有空。我去看你。」 第20章 免打扰   徐楚宁以为今天一整天郁风峣都会陪他。   吃过午餐,两个人在Dylan的酒吧坐了一会儿,郁风峣就要走。   徐楚宁有些舍不得,但也没敢挽留:他已经误会过郁先生很多次,不能再犯错了。   郁风峣给他订了蛋糕,是他最喜欢的抹茶口味,徐楚宁看着他,轻轻拉他,小声问,“先生,我留一块蛋糕给你,好不好?”   “当然好,谢谢宝贝。”郁风峣笑着搂了他一下,而后拿起外套,起身离开。   他走了,徐楚宁枯坐在椅子上,盯着蛋糕看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甩开脑子里的失落情绪,拆开蛋糕切了分给Dylan他们。   Dylan在打电话,听着像是有朋友到访,徐楚宁给他送蛋糕的时候他很高兴,回赠了一瓶十分贵重的荷兰琴酒。   提着剩下的蛋糕回家,徐楚宁精神好了一点,但白天浮潜实在是太累了,也没怎么收拾,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夜晚,他是饿醒的。   醒来的时候他就抓起手机,想看看郁风峣有没有给他发消息什么的。   空空荡荡的消息栏,徐楚宁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慰自己只是郁风峣今天太忙了。   他揉揉眼睛,主动发过去:「先生,你吃晚饭了吗?」   想起今天跟郁风峣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徐楚宁就忍不住觉得欣喜而满足,抱着毛毯在沙发上打了两个滚,又觉得自己太幼稚了,忍不住脸红起来。   在水里的时候,他看见彩色的小鱼很兴奋,眼睛都亮了起来,乐此不疲地玩了许久。   郁风峣突然凑近,将他的呼吸管轻轻摘下,而后在水中吻住他。   徐楚宁呛了一口水,难受地直呜咽,郁风峣却像是在这种恶作剧一样的吻中找到快乐,直到他拼命抓郁风峣的手臂,快要窒息,才把他带到水面上。   徐楚宁大口呼吸着,眼角都因为缺氧充血而泛起血丝,他刚刚真觉得自己差点淹死。   郁风峣却还在笑。   徐楚宁瞪了他一眼,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威胁性,郁风峣这才收敛了戏谑笑容,靠近了些,想要抱他。   徐楚宁还在生气,刚刚心有余悸还没有过去,他转身往别的地方游,不理他,只留给他后脑勺。   郁风峣闷笑不止,从后面抱住他,又把他往水里带。   好在这次徐楚宁学乖了,先吸了一口气,被扑倒在水里,整个人都头晕目眩的。   男人的发丝被水飘起来,如同在风里一样,潇洒不羁,张狂地俊逸,但是更柔软,没有那样棱角分明。   徐楚宁没戴目镜,在水里睁眼,淡蓝色的透明海水中,不时有小鱼游过,他看着男人伏在他身上的身躯,一时失神,泄了力,又呛了一口水,而后剧烈咳嗽起来。   郁风峣哭笑不得,把他抱起来,露出水面呼吸。   “这次别再走神。”男人在他耳边说。   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压到海底,背后是柔软的沙子,身上是男人微凉的身躯,郁风峣与他十指相扣,低头含住他的唇瓣索吻。   徐楚宁无法思考,只是与他缠吻着,身躯被水的浮力托起来,又被男人压下去,这样循环往复,躯体轻微起伏着,如同随波逐流的浮萍。   他微微失神,伸手抱紧郁风峣,在涌浪中找到依靠。   窒息下的吻好像更加敏感了,身下细腻的滩涂仿佛一张柔软的大床,每一次抚摸都带着水波的余温,让他更加激动,颤栗。   结束浮潜的时候,他还晕乎乎的,教练告诉他这是正常反应,在水下待久了是会头晕的,休息一下午就好了。   徐楚宁支支吾吾不说话,他想说不是浮潜的问题,是他差点就在海湾的避风处跟郁风峣做了。   差一点点,到底还是留有一些理智。   但那种惊险刺激的感觉,让徐楚宁甚至有些莫名的冲动。   他想要占有郁风峣,更想所有人都知道郁风峣是他一个人的。   徐楚宁脸埋在被子里,打着呵欠看纪录片,那一部《卧底海豚帮》,镜头扫到幽深海底的时候,他就又想起跟郁风峣缠绵的吻,不禁心跳加快。   手机“叮”的一声,是郁风峣回了消息。   「正在吃。」   徐楚宁抬头,无意间瞥到冰箱,心里甜丝丝的,又说:「我给你留了一块蛋糕,最漂亮的那一部分,留给你回来吃。」   他把整个蛋糕最漂亮的一半儿留给了郁风峣,Dylan本来看上了,哭天喊地地苦苦哀求,抱着徐楚宁不停地摇,徐楚宁也没给。   他想把最好的都留给郁风峣。   对面很快回复:「好。」   徐楚宁看他几乎是秒回,心里又熨帖不已,抱着手机叮嘱他要好好休息,不要因为工作就忙得不顾身体。   一连发了许许多多,满满一屏幕,却不见回音,徐楚宁盯着聊天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惹人嫌了,红着脸吐吐舌头,才把手机放下,抱着抱枕,安安静静看纪录片。   桌上的手机震个不停,叮叮叮的,郁风峣瞥了一眼,没看。   “有急事吗?”坐在对面的白夏川反而盯着他手机看,“阿峣,你是不是很忙啊?”   “不忙。”郁风峣云淡风轻。   白夏川瘪了瘪嘴,似乎在埋怨他的不专心,但还是哼了一声,“你要是有公事要忙,就快点去忙吧,别耽误你赚钱。”   “怎么这么说?”郁风峣无奈,“我今天有空陪你。”   白夏川一秒变脸,乐滋滋的,“那晚点我们去散步吧!”   “好。”   郁风峣看着面前这人年轻而漂亮的脸孔,如此张扬,是他肖想已久而又隐忍不得的人。   手机又响了一下,是徐楚宁还在给他发消息。   一念之间,面前白夏川的面庞突然模糊了,波纹颤抖,似乎在隔着水去看他。   郁风峣脑海中浮现白日时的那个亲吻,隔着青蓝海水,他看到那孩子痴迷又被水浸得微红的双眸。   “阿峣哥。”   白夏川甜腻而又略带不满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你怎么了?”   郁风峣不动声色,抱歉地笑了一下,“没事。”   他微微低头,略皱了一下眉,而后抬手,将手机设置为免打扰模式。 第21章 “毕竟,他的宁宁那样爱他。”   徐楚宁是在第二天中午看见白夏川的微博的。   看样子他的演出很成功,乐团有庆功宴,但他没去,因为……   他当天晚上跟郁风峣在一起。   从照片里可以看得出来白夏川身边还有一个人,他们去看了电影,一起在夜色下的城市漫步。   徐楚宁想,如果不是天色已晚,郁风峣肯定也会带他去浮潜,去观鲸,去欣赏这个远在南半球的大洋彼岸的风景。   徐楚宁翻了很久,直到公寓房中的阳光渐渐挪移,再也没有了光亮。   他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心里却异样地平静。   早就知道结果的事情,不是吗?徐楚宁自嘲地苦笑。   无论他怎么努力,郁风峣就是不会爱上他。   从地上爬起来,他回到卧室,开始收拾行李。   出来玩了一周多,也该回去了。   他要回去销假,尽快投入工作中,还要准备下半年的论文,还有……   “宁宁?”身后响起声音。   徐楚宁一回头,看见郁风峣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   目光下落,落到他翻开的行李箱上,郁风峣略敛眸,定定地看着他,“去哪?”   徐楚宁低着头,不敢看他,却还是小声说,“回家。”   “家?”   徐楚宁心里猛地揪紧,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深吸一口气,改口道,“回国。”   是啊,他哪来的家?   他的家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山沟里,那里落后贫穷,交通不便,他的母亲一辈子都生活在那里。   他现在住的公寓,不是他的家,甚至不是郁风峣的家,只是他的一处房产。   他哪来的家呢。   “为什么回去?”郁风峣皱眉,“在这里玩得不开心?”   徐楚宁张了张嘴,看着他,眼里突然蓄满泪水,匆匆低头,泪滴就落下来,却什么都说不出。   郁风峣迟疑着,有些头疼,厉声质问,“你又在哭什么?”   徐楚宁抬头,双眼含泪地看着他,“先生,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布里斯班,怎么?”   听他坦然承认,徐楚宁微微攥紧了衣摆,“你是不是……跟白夏川在一起?”   郁风峣看着他,突然笑了,顷刻间,脸上尽是散漫模样,“是啊。”   徐楚宁看着他无所谓的笑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双目通红,“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郁风峣打断他,眼眸泛寒,抬起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缓声问道,“我的宝贝宁宁什么时候也学会窥探我的踪迹了?”   男人的手很温暖宽厚,贴在脸上,却让徐楚宁不自觉地颤栗,似一把刀在割他的面皮一样让人窒息。   “说话。”   “我没有……”徐楚宁吓得声音都软了,带着哭腔解释,“我没有窥探你,是白夏川自己发的微博。”   “哦,他发的微博。”郁风峣慢悠悠地重复他的话,悠然反问,“所以你只看他发了条微博,就过来质问我,对吗?”   “不是……”   “还是说,你现在已经开始干涉我的交友了,我跟朋友吃个饭,就要受到你的审判?”   徐楚宁怔愣,拼命摇头,“先生,我没有……”   郁风峣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自顾自地,“嗯,你看见他发微博说我去看了他演出,我们在一起吃了个饭,那你看见我昨天一下午都在开发商的建设现场视察了吗?你看见我今天推掉所有应酬回来陪你了吗?”   徐楚宁顿时慌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你……”   “你当然不知道。”郁风峣冷冷瞥他,不想再听他说话,转身离开,“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我就不该回来。”   他转身的瞬间,徐楚宁跌坐在床上,浑身冷汗,脑子里一片空白,揪心不已,却也不敢解释。   郁风峣走到客厅,偏头余光看他,微微皱眉,向来英俊禁欲的面庞浮起略显狡黠的淡笑,不以为意地抽烟。   徐楚宁当然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做那些事。   郁风峣虽然不爱他,但爱他的身体,爱他的乖巧温顺,爱他的柔软年轻,更爱他一心一意痴迷眷恋着自己。   他还没玩腻,更没有榨取完他身上的所有价值,不打算这么早就放走徐楚宁这个小宠物。   郁风峣有那个自信,能捏住他。   毕竟,他的宝贝宁宁那样爱他,不是吗?   下午郁风峣不在公寓,他出门的时候,徐楚宁也不敢问,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看着他离开。   他有点害怕,怕自己惹郁风峣失望了,他会去找白夏川。   徐楚宁特别难过,也无助,觉得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好,郁风峣专程回来陪他,他却亲手推开了。   胸口闷得不行,连呼吸都是丝丝拉拉的疼痛感,他痴痴地坐在地上,用郁风峣的外套裹着自己。   Dylan发来信息,说Fel一进桌球室就脸色很不好,也不让别人陪他玩,就一个人在桌球室待着,拿杆子和球出气,问他怎么了。   徐楚宁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慌乱地穿鞋,往外跑。   郁先生没有去找白夏川,他没有!   徐楚宁慌慌张张地下楼,一刻也不敢耽误,就好像晚了一点郁风峣就会被别人抢走。   他一路跑过去,冲进酒吧,钻进台球室,恰巧与刚打完一杆后直起身躯的男人对上视线。   “郁先生,”他怯怯地喊了一声,在看见男人冷淡目光的一瞬间委屈极了,嘴唇颤抖,哀求渴切地望着他,“……对不起。” 第22章 别扫兴。   台球室里一时寂静,只剩下球擦撞在一起的声音。   郁风峣握着杆,专心打球,不抬头看他一眼。   徐楚宁见他没理自己,心里酸涩难言,走近了些,手指轻轻撑在台球桌上。   “先生……”   “让。”   徐楚宁垂眼,挪开地方。   郁风峣走过去,俯身,打完一杆,起身,看着台面思考,徐楚宁见他停下来了,就走过去,想抱抱他。   恰巧郁风峣屈肘抬臂,手肘撞上徐楚宁靠过来的脑袋,擦着鼻梁过去。   徐楚宁霎时被撞得痛哼,捂着脸,五官扭曲。   “撞哪了?”   徐楚宁摇摇头,“没事。”   “手放下。”   男人嗓音阴沉,不容置喙,徐楚宁抿唇,还是乖乖放下手。   好在只是红了一些,没有撞断鼻梁也没有流血,郁风峣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就转身再次拿起球杆。   徐楚宁脑子一热,猛地抱住他,声音很闷,“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郁风峣并未答话,只微微皱眉,挣开他的手,又开了一局。   桌球室里又恢复了寂静。徐楚宁心脏不安地躁动着,坐在一旁的沙发里,期艾而渴望地看着男人,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刚刚郁先生那么担心他,是在乎他的吧……那为什么现在又这么冷淡呢?还在生气吗?   徐楚宁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过来。”   徐楚宁猛地抬头,就看见男人瞥他。   连忙站起来,徐楚宁战战兢兢,又带着希冀,“先生?”   郁风峣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位置,“到这儿来。”   徐楚宁走过去,不明所以。   郁风峣将球杆靠到他手掌上,“打白色的球,让白色球把绿色球撞进洞里。”   徐楚宁愣,“我不会……”   他对桌球是一点都不懂,连杆子都不会拿,虽然郁风峣已经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话语教他,但徐楚宁还是不明白。   郁风峣啧了一声,“宁宁,别扫兴。”   徐楚宁心里一震,立刻就慌了,忙说,“我学,我学。”   握着球杆,徐楚宁还是无从下手,郁风峣见状,伸手将台面上别的球都拿走,只留下白色和绿色。   徐楚宁捏了捏杆子,努力回想之前看郁风峣和Dylan他们打球是怎么动作的,笨拙地模仿。   郁风峣看他青涩而拙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靠近了些,握住他的手臂,“姿势不对。”   后背一具身体贴上,帮他纠正动作,徐楚宁心猿意马,颈侧都泛红,紧张地握紧球杆。   “别这么用力。”郁风峣点了点他的手臂,“放轻松。”   手把手地教他,郁风峣放开手,“打吧。”   徐楚宁兀自稳了心神,轻轻一杆打出去,却没有准度,只能看着白球与绿球擦肩而过。   他叹了一口气,“好可惜。”   放下杆子,徐楚宁抬头,郁风峣正看着他,连他刚刚失误后懊恼的小表情也看了个彻底。   顿时呆住,想起刚刚的冷战,徐楚宁嗫嚅,“先生,你不生我气了吗?”   郁风峣眼神看不出情绪,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说,“嗯,原谅你了。”   徐楚宁一怔,而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郁风峣从背后抱着他,“继续练。”   “好。”徐楚宁轻轻点头,又拿起球杆。   第二天的时候,乐团打来电话,问他家里的事情解决完没有。   徐楚宁很是为难,这段时间跟郁风峣在澳洲玩得很开心,差点让他忘了还有工作的事情。   “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徐楚宁说,“下周一之前能回去。”   事实上,能不能回去他也不知道,要看郁风峣的意思。   这几天郁风峣好像又去了墨尔本,那里的建工集团董事长跟他是多年老友,最近从国外回来,恰逢郁风峣人在澳洲,就见上一面。   徐楚宁一个人在家里,很是孤独。无论如何,还是订了周六的机票,准备返程。   郁风峣回来那天是周五,徐楚宁从Dylan的酒吧回到公寓,边看纪录片边收拾返程的行李。   收着收着,又有些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看看手机。   墙上的钟走到十点,徐楚宁便有些困了,把行李又检查了一遍,才给郁风峣打电话。   “郁先生,我明天的飞机……嗯,要回去了,乐团打电话来催……你能来送我吗?……好,没事,没关系的。”   徐楚宁心里空落落的,扔开手机,用力合上箱子。   洗漱完,刚刚躺在床上,徐楚宁就收到了郁风峣的消息,说他已经回悉尼了,在Dylan的酒吧。   徐楚宁其实很想去找他,但明天要赶飞机,他又很想好好休息一下,不由得十分纠结。   「过来吧。」郁风峣说。   他都开口了,徐楚宁心里就更动摇了,他在飞机上一向睡不好,下了飞机又要坐很久的车,实在是……   「想你了,宁宁。」   徐楚宁看着屏幕上的字,心里又躁动起来,深吸一口气,还是花了五分钟收拾好自己,然后跑到酒吧。   在酒吧门口,他对着玻璃门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脸上红红的,还喘着气,他一时觉得自己特别狼狈。   郁风峣说想他了,他就跑过来。   夜晚的酒吧正是狂欢的地方,徐楚宁贴着墙壁走,避开妖娆妩媚的热舞人群,轻手轻脚地到了后面的桌球室。   一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的谈笑声。   是郁先生的声音。   徐楚宁微笑了一下,这几天的思念都被抚慰了,慢慢推门进去。   桌球室里没有外面那么热闹,郁风峣刚刚打完一杆,站在桌边看着台面,听见门开了,就扫来一眼。   “来了。”男人声音没有情绪。   徐楚宁被他的态度弄得笑容僵硬,一进去,就看见台子另一边也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正俯身贴近台面,打出一杆。   熟悉的场景,徐楚宁一下子就想起来那天郁风峣出差回来,他兴冲冲地回家想要早点见到他,一推门却发现白夏川在家里。   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唇色霎时苍白,徐楚宁看着桌球室的两个人,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第23章 被敌视了   郁风峣自是看见他微妙的神情变化,却什么都没说。   徐楚宁尴尬地站在门口,微微皱眉,警惕地看着桌台对面的男人。   男人面孔深邃立体,兼具东西方特点,似乎是个混血,身材高挑,戴着眼镜,十分斯文的模样,打桌球的时候很专注,优雅而绅士。   徐楚宁审视着他,而后垂下眼。   还是那个混血先开了口,问道,“Fel,不请他进来吗?”   郁风峣没说话,望着台面,沉思,五分钟后,他审慎地一杆击出,而后才说,“宁宁,过来。”   郁风峣喝了一口水,“明天走?”   “嗯。”   “一定要回去?”郁风峣抬手,轻轻捻着他柔软的发丝,“不能多留几天吗?”   徐楚宁抬头,就看见郁风峣垂目看着他,目光专注而神情,似乎真的特别想要他留下来。   “我已经请了很久的假,再不回去,上司会不高兴……”   芭蕾舞季就快到了,乐团是越来越忙,徐楚宁真的没脸皮再请假。   “嗯,也是。”郁风峣放下手,表情冷淡了几分,却仍表示理解,“工作比较重要。”   徐楚宁小声跟他商量,“等以后有机会,再好好出来休假,好不好?”   郁风峣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回到桌边,继续打球。   反倒是那个混血男人倚着台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徐楚宁,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流转。   郁风峣看了看球台,又伸手将徐楚宁拥到身前,“来,宁宁帮我打。”   球杆被塞到掌心,徐楚宁懵了,回头看了他一眼,“啊?”   郁风峣垂眼,见他茫然样子,轻笑,展臂拥住他,指尖指了一下桌面对角的球,“打那个。”   “我不会。”徐楚宁赧然,脸色涨红,握着杆子不知所措,生怕给郁风峣把局打输了。   更何况,那个混血男正歪着脑袋看他,盯着他手里的球杆,还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好像就等着看他笑话。   徐楚宁很窘迫。   “没关系。”郁风峣下巴搁在他发顶,轻轻拍了拍他的腰,“放轻松,随便打。”   “可是我……”   “我不会怪你。”郁风峣说了一句。   徐楚宁的心思被猜得透透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摆脸色了。   徐楚宁咽了咽口水,努力回想上次郁风峣教他的,慢慢放松下来,看着母球和九号球的位置,心里很徒劳地规划了一下。   他真的是完全的外行,说不定打都打不中……徐楚宁真的不想给郁风峣丢人。   “你看上去真的好紧张。”郁风峣笑说。   徐楚宁耳朵泛红,面上发热,唇线紧抿,不说话。   “输了就输了,”郁风峣不在意,随口安抚他,“也不要你出钱,我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徐楚宁深吸一口气,俯身,打出一杆。   幸运的是,没有打歪,母球疾速弹出,力道有些大,撞到九号球回弹,徐楚宁余光看见郁风峣的眉心已经皱起来了,有些失望。   心里慌了一下,徐楚宁愧疚地低头,却突然看见九号球四处撞了几下,最后竟出乎意料地落入袋中。   “Bloody hell!”混血男爆发出难以置信地哀嚎。   郁风峣也微微睁大眼,有一丝惊奇。   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扑面袭来,徐楚宁身上的紧张一下子松了,放松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道,“Beginner's luck.”   他完全不会算,这次歪打正着,只能说大力出奇迹。   “不愧是我的宝贝宁宁。”郁风峣微挑眉,赞赏地看着他,径直吻下去。   徐楚宁毫无准备,脸色通红,震惊地睁大眼,感受到男人略带兴奋和冲动的强势亲吻,扶着桌台的手都紧了紧。   “喂,Fel!”   直到混血男发出不满的嘶吼,打断也们,郁风峣才放开徐楚宁,傲慢地瞥他一眼,伸出手。   混血男从皮夹里抽出一张面值20的美钞,拍到他手上。   郁风峣将钞票叠起来,塞进了徐楚宁衣服口袋里,“你赢的,归你。”   徐楚宁看着他充满兴味和奖赏的目光,不由得恍然。   桌球室的门被推开,是Dylan进来送酒,这个身高1.9m的健壮男人今天扎了个苹果头,头顶一个小揪揪,还特地别上了草莓发夹,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爱。   徐楚宁暗暗笑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得体,还是正了面色,打了个招呼。   Dylan将一桶冰啤抱进来放在地上,见到徐楚宁,便咧嘴笑了,很热情的模样。   “我听说你要离开澳洲了?”   “嗯,要回国了。”徐楚宁说。   “为什么?”Dylan苦着脸,很不舍,“宁宁,我舍不得你,我还想下次你来酒吧玩的时候教你调酒。”   徐楚宁哭笑不得,他就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思维脱线得很。   “要回去工作。”徐楚宁解释。   “什么工作?”Dylan像个好奇宝宝。   “拉琴。我是学小提琴的,在乐团工作。”   “你在澳洲也可以拉嘛!”Dylan极力挽留,“澳洲也有拉小提琴的人啊!”   “哈哈哈……”徐楚宁笑起来,被逗得眉眼弯弯,声音也染了亮色。   郁风峣眯眼,修长手指无意识点在球桌台面上,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哐”的一声打破吵闹欢乐的氛围。   徐楚宁回头,就看见混血男把啤酒瓶扔到桶里,“这酒不冰。”   Dylan不满意了,“大冬天你喝什么冰的?”   “戴宜安。”混血男咄咄逼人,直呼其名,“我说这酒不冰,你给我多拿点冰块来。”   “真麻烦!”Dylan啐了一口,向来直率爽朗的面庞也涌上反感,他对混血男竖了个中指,咒骂,“喝不死你!”   Dylan出去拿冰块,走到门边,又猛地回头,“喂,谁准你喊我中文名?!”   混血男同样竖起中指,扒拉下眼睑做鬼脸,吐着舌头挑衅他,“戴、宜、安——”   徐楚宁看着刚刚打球时从容优雅的男人,却一瞬间变得狂野不羁,带着锋利的攻击性和荆棘。   门关上,徐楚宁正要收回视线,却无意间跟男人对上眼。   刹那,他脊背一凉。   这人对他,突然,有好重的敌意。 第24章 他可以随时扔掉的宠物   郁风峣跟那个混血男又开了一局,看样子是打算再玩一会儿。   徐楚宁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喝饮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有些困了,更多的还是纠结。   等到郁风峣的回合过去,徐楚宁才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喊,“先生。”   “嗯?”郁风峣仍然盯着台面。   徐楚宁挣扎再三,还是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这话问出来,郁风峣才挪了目光,望向他,“你说什么?”   不知道是真没听清,还是只是在警告他。   徐楚宁攥了攥掌心,小声说,“先生,我明天早上的飞机。”   “我知道,怎么了?”   “我要回去休息了,否则明天会……”   “飞机上不能睡吗?”郁风峣看了一下腕表。   “我不习惯在飞机上睡觉。”徐楚宁苦笑。   郁风峣没有再回话了,因为混血男已经打完一杆,他就又将注意力放回这场球局上。   十分钟后,郁风峣才想起还有个人。   “好了,别着急。”郁风峣揉揉他的发顶,把他领到桌球室一旁的小房间,“你在这儿休息吧。”   徐楚宁一愣,“这儿?”   “嗯。我要陪这混蛋打一个通宵。”郁风峣指了一下身后的男人。   徐楚宁望过去,就看见男人正歪着脑袋看他,还笑了笑,似乎有些得意。   他的笑容让徐楚宁一下子就想到了白夏川,只不过白夏川更多的是跋扈和嚣张,而这个男人眼中是无法磨灭的阴郁和诡异的算计。   共同点是,他们都不喜欢他。   “这里的床很舒服,房间隔音也不错。”郁风峣把他按到床上坐下,不容置喙,“就待在这。”   徐楚宁有些犹豫,“明天早上还要赶回去拿行李再去机场,会不会来不及?”   “不会的。”郁风峣敷衍地安慰。   “可是……”   郁风峣低头吻他,不让他再说话,“你好好休息,我晚一点再过来陪你。”   徐楚宁低下头,还是妥协了,“那好吧。”   “乖。”   郁风峣这才满意,出去的时候还替他关上灯和门。   这个小休息室的隔音的确不错,关上之后就基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有外面的两个人开口交谈的时候能隐约听见人声,却也模模糊糊。   徐楚宁比较认床,陌生的环境下他不太容易放松,可今天实在是很累,又想到明天要早起,还是睡着了。   一闭上眼睛他就开始做梦,梦见小时候妈妈牵着他去城里买米和面,被路边的二流子吹口哨。   “哟,徐太太,要不要我给你养养儿子啊?”   还有人伸手逗小徐楚宁,戳着他肉嘟嘟地脸,满脸堆笑,“小宁宁,我给你当爸爸怎么样?”   徐楚宁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却只觉得面前的男人又猥琐又恶心,生气地攥紧拳头,挥出去砸在男人的眼睛上。   男人捂着眼睛,开始耍无赖,扯着徐女士的手臂,“喂,你儿子把我打了,你赔!”   周围一圈人看着,就是没人上前解围,因为徐女士一个女人带孩子,无依无靠的家里也没男人,而那个调戏她的男人是村支书的儿子。   总有人问徐楚宁为什么没爸爸。   他也不知道,就去问妈妈,妈妈总是哽咽,然后摇着头不说话。   后来再有人问,徐楚宁就淡淡地说,“我爸死了。”   那些人就不说话了。   因为没有爸爸,徐楚宁小学和初中被人欺负过,大家都知道他家里就一个母亲,地位也不高,家里也不算有钱,工薪阶层,欺负他,没人帮他出头,也无需惧怕权势。   好在徐楚宁成绩好,有老师护着,没有被霸凌到那样惨的地步。   可他好希望有人能保护他。   他也希望有人可以把他举起来,放在肩膀上,希望能有委屈就扑进爸爸的怀里,哭着让爸爸去打那些坏人。   徐女士很爱他,但能力有限。徐楚宁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怕妈妈担心,更怕妈妈觉得无能为力而自责。   他起初以为郁风峣是郁时铭的父亲时,其实很羡慕他。   郁风峣年轻有为,早早就经商起家,身上带着日久岁深的涵养和矜贵,他跟徐楚宁印象里有权有势的人大相径庭。   他儒雅,耐心,从容温和,有时候郁时铭犯了错,他也会冷脸,却从未动怒,而是分条缕析地教育他。   徐楚宁站在远处,看着两个人的交流,心里生出一种长久的空寂。   他甚至嫉妒郁时铭,不仅仅是他的家境,更是他与郁风峣的关系。   后来他跟郁风峣回家了,郁风峣也这样对待他,纵容宠爱,娇惯着他,如同娇惯自己的孩子,徐楚宁也动了心。   或许是从小就没有父亲的陪伴,徐楚宁就是容易沦陷在年长男人的关怀中,可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晚到他恨不得将自己分裂开来,一个他在痛恨自己的软弱和卑贱,另一个却又在懊悔为什么他不能早一些遇见郁风峣。   更早些,比白夏川更早。   那样,他的郁先生是不是也会爱上他呢?   徐楚宁的梦很深,很长,在梦里他似乎见到了早逝的父亲,那张脸模糊不清,身材却清晰可见。   高挑挺拔,健朗结实,可以把他护在身后,也能把他抱在怀里,让所有的暴戾和恶意都无法伤害他半分。   他会全心全意依赖着,也深爱着这个男人,会坐在他的肩膀上,手舞足蹈地欢笑。   然后梦里的男人回头了,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眼泪流了出来。   “先生……”徐楚宁呓语,“为什么在梦里都不肯放过我……”   ·   睁开眼时,窗外的天空已然泛白,曦光绵绵,徐楚宁一抹脸,脸上什么都没有,看样子只是在梦里哭过。   外面传来笑声和交谈声,徐楚宁微怔,而后起身走过去,正要开门,就听见那个混血男人的声音。   “Fel,你可真是个混蛋,”男人笑骂一句,说英文时调子很高,听上去就有点疯,“在你眼里,徐楚宁只是一个可以随时扔掉的宠物吧?”   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徐楚宁僵住。 第25章 噩梦。告白。   徐楚宁静静地站在休息室的门口,听着桌球室的交谈。   他突然觉得,这个房间的隔音,好像也没有那么好,他甚至有些怨恨,为什么要让他听见这些。   他又想听见郁风峣的回答。   过了许久,才传来一句,“你又输了。”   而后是混血男的咒骂,以及掏钱给郁风峣的声音。   郁风峣没有回答,徐楚宁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他们没再打球了,而是坐在一起喝酒,男人托着下颌,眼神虚焦地望着郁风峣,说,“你表面上对他很温柔,但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呢。”   郁风峣放松地坐着,握着酒瓶的手搭在沙发上,手背上还能看见青筋,十分迷人。   “程赴。”他微笑,“如果你想给我定罪,至少要拿出证据。”   程赴指了一下休息室的门,“你今夜不就独裁地把他留在这里了吗?”   “不。我只是想他陪着我。”   “变态!”程赴突然大骂,而后眼中是兴奋的笑意,“你只是想控制他,你才不想他陪你。”   郁风峣面不改色,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根烟,慢慢地抽,“我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三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哪里就独裁了?”   程赴喝着酒,瞥他一眼,突然笑,“你的小宠物看上去可很不安。我猜,他怕是提都不敢提你们的关系吧?”   “程赴。”郁风峣捻灭烟蒂,隔着烟雾,静静地看着他,“如果你现在立刻跪下来,我可以原谅你的口无遮拦。”   程赴马上哭着脸,竖中指做鬼脸,呜呜地哀声,“呜呜呜我好怕,你这个伪善暴君。”   郁风峣没有搭腔。   程赴看好戏似的看着他,摇晃着手里的酒瓶,“Fel,你可以不爱他,因为爱本自由,但你不能骗他说你爱他,这可是欺诈哦。”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郁风峣起身,往休息室走。   程赴看着他的背影,啐笑,站起来继续打球。   听见走过来的脚步声,徐楚宁慌了,立刻转身回到床上。   明明被议论被看不起的是他,可他就是心虚,似乎他听到了这场对话,错的就是他一般。   郁风峣进门的时候,徐楚宁在装睡。   男人没开灯,只是关了休息室的门,凌晨冰冷微弱的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暧昧又清冷。   徐楚宁呼吸急促,又强自压下,藏在被褥中的手微微攥紧,脑子里全是刚刚听见的那番对话。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也只是郁风峣的一个小宠物。   眼眶热热的,有点想要掉出泪来,又怕被男人发现,责他娇贵敏感。   郁风峣并不是一个脾气差的人,他也有耐心,会包容徐楚宁,可不知为何,这种安抚式的包容让他更没有安全感,好像害怕随时郁风峣就会收回对他的关爱。   那他还有什么呢?   “宁宁。”男人轻声喊他。   徐楚宁这才缓缓睁眼,虽然极力表现得自然,但他眼中血丝还是没能逃过郁风峣的眼。   “又做噩梦了?”郁风峣皱眉。   “……嗯。你怎么知道?”   郁风峣指腹轻轻抚过他眼底的皮肤,“一点多的时候进来看你,你在哭。”   徐楚宁想起纠缠自己的那个噩梦,一时怔忡。   郁先生看到了?   “本来想把你喊起来,怕你做噩梦,但又怕随便叫醒对心脏不好。”   徐楚宁眼神空洞,想起他明明在梦里哭了,醒来的时候却没有泪迹,想必也是郁先生帮他擦的。   徐楚宁低垂眼睫,哑声问,“我哭了吗?”   “嗯。还一直说梦话。”   徐楚宁一惊,忙问,“什么梦话?”   郁风峣沉默片刻,才说,“一直在喊爸爸妈妈。”   一点的时候,郁风峣跟程赴刚打完一局,中场休息,想起了徐楚宁,就进来看看。   床上的人正在做噩梦,嘴里含糊不清地呓语着,眼角含泪,不知道究竟梦到了什么事,让他这样痛苦。   郁风峣看着眉头紧拧,嘴唇颤抖的人,不由得心生一种特别的情愫。   徐楚宁在床上从来都是柔软顺从的,哪怕玩他玩得再凶,他都没有哭过,多的时候反而是红着眼睛,鼻尖轻轻抽着,哀怨又眷恋地看着郁风峣,似乎想要他慢一些,又欲言又止。   徐楚宁皱眉呜咽的样子,郁风峣是很喜欢的。   可这样切实、令人心疼的痛苦,还是第一次见到。   郁风峣盯着他那张脸,眼眸暗了几分,忍不住伸手,轻柔替他拭去惨淡泪痕。   这样脆弱的宁宁,好像更有魅力。   徐楚宁嘴唇很干,心里很乱,抓着被子,“就是想家了,没别的什么特别的。”   “是吗?”郁风峣看出他的欲盖弥彰,又追问,“真的没事吗?”   “没有。”   “那要不要过几天我陪你回趟家?”   徐楚宁猛地抬头,下意识回口道,“不用。”   郁风峣戏谑地看着他。   徐楚宁脸色微红,解释,“我家很远,而且在山里,很偏僻的,要坐很久的车,你肯定不习惯的……”   郁风峣笑了,给他留了点面子,“没事,我只是随口说说。”   徐楚宁这才噤声。   刚刚郁风峣的话让他有一瞬间的恐惧。他不希望郁风峣看见他狼狈的过去,也不希望母亲知道他跟郁风峣是这种关系。   关系……   徐楚宁想起混血男的那句话。   “你的小宠物怕是提都不敢提关系的事吧?”   宠物吗?徐楚宁心口刺痛,有一种藏了很久的伤疤被人撕开的屈辱。   或许是脑子抽了,又或许是为了证明那个混血男在胡说八道,徐楚宁鬼使神差开了口,“先生。”   “嗯?”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徐楚宁声音颤抖,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带着凄切的恳求。   没有预料到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郁风峣缓缓抬眸,视线微冷,落到徐楚宁身上,竟让他打了个寒颤。   郁风峣将他拥入怀中,亲了亲他的额头,“该回公寓了。”   没有得到回答,徐楚宁心里更加惶惑,抓住他的袖子,眼神是希冀,却也怯懦不堪,“先生,回答我,好不好……”   他不安的神情落入郁风峣的眼中,却是另一番诱人的可爱,他觉得,徐楚宁哭起来比笑起来,要让他喜欢得多。   郁风峣微垂眼梢,疼惜地看着面前的人,就像在抚慰他难过的孩子。   “宁宁。”郁风峣轻抚他的脸颊,温声哄着,“你这么乖,我当然爱你的。”   他爱徐楚宁的柔软干净,爱他的臣服顺从,但,更爱他的痴迷苦恋,爱他的眼泪和叹息。   他不想看见徐楚宁得偿所愿,他只想让他失望,再失望,再隐忍委屈,落下泪的模样。   徐楚宁恍惚了一下,又忽地清醒过来,“可是,可是你刚刚说我只是宠物……”   “我没说。”   听他否认,徐楚宁一下子急了,“我刚刚听见了,你……”   “你别激动。”郁风峣温声安抚他,垂眸看他,慢慢说,“这句话我没有说过,是外面那个人说的,你再回忆一下,是不是呢?”   徐楚宁微张着嘴,猝然怔了,想了想,发现好像……   “可是你没有否认。”徐楚宁声音越来越小,他看着郁风峣平静又温和的面色,莫名心虚起来,好像自己在冤枉他一样。   “我没有否认,就是默认吗?”郁风峣并没有生气,反而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汗水,开玩笑地问道,“这样武断的定罪,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   “程赴说这话,我可以接受,毕竟他是个疯子。可是,宁宁,为什么你也这样不理性?”   “我不……”徐楚宁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好像一下子从有理变成了没理。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难道他说啊Fel你以前不是还杀过人吗?你也会信?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细致的人,怎么你也这么轻率?”   徐楚宁有点慌,脑子越来越乱,噩梦之后的思维也断了,一方面想不通,一方面又害怕真的冤枉郁风峣,让他生气。   可男人并没有生气,甚至连脸色都一如既往地平和,静静地注视他,等他思考。   许久,徐楚宁想不出答案来,只好叹气,“好吧……对不起。”   “没关系,你懂得保护自己是好事,没必要有心理负担。”郁风峣轻笑着摇头,低头轻吻他,“宁宁,我爱你的。”   徐楚宁呆呆地望着他,呼吸也越来越快,许久,睫毛抖了抖,而后轻轻点头,声音颤抖,“先生,我也爱你,特别爱。”   郁风峣微笑:“我知道。” 第26章 过度敏感   郁风峣开车送他回公寓拿行李,然后去机场。   徐楚宁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太阳正在慢慢升起来,却没有暖意。   徐楚宁还是不喜欢冬天,太冷,太湿润,不让人舒服。   “之前在国际琴展,我看中了这一份原版乐谱。”郁风峣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谱子,递给他,“本想着买下来送给你当作生日礼物,可展会上他们不卖,展会结束后才送来。”   徐楚宁低头看了一眼,拆开,翻了翻,是克莱勒斯的曲子,也恰巧是徐楚宁最喜欢的作曲家。   徐楚宁有收集乐谱的习惯,哪怕自己打印出来的用过的也不会随意丢弃,排练时也常常认真做笔记,他知道自己并非天资聪颖的人,所以才在热爱的事情上投入努力以弥补平庸的天赋。   他轻轻抓着那本谱子,“谢谢先生。”   “喜欢就好。”   徐楚宁刚刚哭过,眼睛还是红的,鼻子也堵着不通气。   郁风峣说爱他。   可徐楚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甚至有些镜花水月一般的感觉,很不真实。   明明他这四年来,日日渴求期盼的就是郁风峣有一天能爱上他,可如今得到了,为什么他还是不高兴呢?   “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郁风峣看了他一眼,略皱了眉。   心思被点破,徐楚宁慌神,而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轻摇头,“没有,你能送我原版谱,我很高兴。”   郁风峣却没说话了,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宁宁,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徐楚宁呆愣,“什么?”   “好像无论我怎么做,你都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我、我没有啊……”徐楚宁百口莫辩。   “我对你不好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低下头,“先生对我很好。”   “那你还要什么呢?”   徐楚宁听着他满是失望和无奈的语气,心像是被一直大手攥住一样,钝钝的窒息和痛楚。   徐楚宁只好解释,“是因为要回去工作了,压力很大,才会这样。”   郁风峣叹息,“你压力大,可以跟我说,这样一直跟我摆脸色,很伤人心。”   徐楚宁瘪了瘪嘴,觉得委屈,又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太过分、太贪心了,才一直让郁先生的好意落空。   “先生,对不起……”他小声说。   郁风峣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放软语气,“没关系,我也有错。明明是我邀请你来玩,却常常因为公事把你晾在一边。”   “不是的。”徐楚宁呆住,没想到郁风峣竟然会这么说,心里有些感动,感动之余又多了几分释然。   郁先生对他这么好,还因为没有照顾到他的情绪而自责,那应该的确是爱他的……是他太敏感了吗?   徐楚宁心思一团乱,到了机场,郁风峣并未离开,反而打电话叫人来把车子开回去。   徐楚宁有些不解,“先生,你不回去吗?”   白夏川还在澳洲,郁风峣的生意看样子也没谈完。   “陪你回去。”   徐楚宁一惊,“什么?”   “陪你回去,”郁风峣颇为耐心地重复,“回国。”   徐楚宁呆傻着,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只能跟着他走,被带到头等舱休息室。   “不是,我的票……”徐楚宁急忙拉住他。   “秦天已经处理好了,别担心。”郁风峣宽慰道。   刚到机场,就等来了飞机延误四小时的消息,无奈,郁风峣带他去了博物馆,消磨这凭空多出来的四个小时。   因为这四个小时的延误,抵达国内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从机场回公寓,更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徐楚宁十分着急,也很是疲惫。   长久的旅途奔波,郁风峣也有些倦怠了,捏了捏眉骨,满面倦容,眉峰微蹙。   徐楚宁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内疚,总觉得是郁风峣顺着他,陪他,才让他这么累。   犹豫了一下,徐楚宁才伸手,慢慢握住男人的手掌。郁风峣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给莫叔打电话,让他派车来接。   上车后,徐楚宁看着陌生的司机,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快六十岁的男人,不苟言笑,郁风峣称他为“莫叔”。   徐楚宁记得盛世恒庭的管家,不是这个人。   “先生,夫人昨天送了两桶清酒回来,收在了储藏室。”   “多少?”郁风峣惊讶。   “两桶。”   郁风峣:“真胡闹。我爸没拦着吗?”   莫叔:“拦过。”   徐楚宁坐在角落里,听他们说话。   郁风峣自己就36岁,他父母亲年纪都很大了,定居国外,与郁风峣的胞姊联系比较多,偶尔会给郁风峣寄点东西回来。   郁风峣并不热衷于品酒,可他母亲对酒很是钟爱,若是遇到合口味的酒庄,更是几桶甚至整船地订购。   于是那些酒就放在酒窖里积灰。   本没有多在意,郁风峣视线不经意扫过坐在角落里的人,思索片刻,又黯然轻笑。   “宁宁。”他唤了一声。   徐楚宁忙抬头,“先生?”   他一直坐在这儿,没敢说话,因为他总觉得莫叔在打量他,审视他,常年身居管家一位,要统筹家里上上下下的事务,也要管理人手,自然有不怒自威的威严。   郁风峣是莫叔从小看到大的,年纪也和他父母差不多,郁风峣又是常年经商,本有运筹帷幄姿态,并不会有过多反应。   可如今狭小的空间里一下子有了两个极具压迫感的人物,徐楚宁很不自在。   郁风峣手臂搭在扶手上,舒服而闲适地靠进柔软的座椅中,“你喜欢喝酒吗?”   徐楚宁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太喜欢。”   郁风峣看了他一会儿,伸臂将他拥住,“你还在怪我吗?”   “……啊?没、没有。”   郁风峣面露失望之色,低叹,“之前听你说跟朋友出去喝酒,我以为你喝得,是我误会了。”   “不是,我确实能喝,但其实我对酒没有什么研究,恐怕会白白浪费先生母亲送来的好酒……”   “怎么会是浪费?既然宁宁能喝,那我们回去之后就一起尝一尝,好不好?”   徐楚宁迟疑了一下,还是妥协了,不想扫他的兴,微微抿唇作笑,“好。” 第27章 玩蛇   徐楚宁第一次来郁风峣的家。   他住在停泉别墅徐楚宁是知道的,有时候郁老先生和夫人回国小住,郁风峣也会回停泉陪二老。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   跟盛世恒庭不同,停泉离机场并不算远,却恰到好处地修建在了偏僻静谧的景观区,远离闹市。   往东有一座葡萄庄园,里面还可以纵马、酿酒、小憩,是消暑度假的好去处。   当然,不是徐楚宁这种人度假的地方。   进了大门,车子还行驶了大概五分钟才到别墅门口,一下车,一条狼就吠叫着往徐楚宁身上扑。   徐楚宁看着那尖尖的立耳,墨蓝色的眸子,与狼无异的毛色,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惊叫一声。   郁风峣伸手护他,另一只手扯住狼犬脖子上的项圈,将它拉开。   “是狼吗?”徐楚宁躲在他身后,颤声问。   “不是。捷克狼犬。”郁风峣安抚他,“莫叔,把它带下去吧。”   大狼狗被带走,徐楚宁才惊魂甫定,刚刚真的是被吓了一跳,他本不是怕狗的人,这么一遭也受不住,膝盖还在发抖。   郁风峣电话响了,是秦天打来的,估计是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我接个电话。”郁风峣说,“待会儿莫叔会带你到处转转。”   没等徐楚宁回话,郁风峣转身去了花厅。   莫叔把狼犬送到饲圈,回来就看见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人。   徐楚宁看上去也才大学生模样,很是年轻稚嫩,甚至要比白夏川还要小个两三岁,身上还没有褪去学生气,青涩而又内敛。   他站在门廊下面,头顶廊灯的光打下来,更显得单薄可怜。   难怪先生会喜欢他,莫叔心想。   莫叔是郁老先生的世交,从小看着郁风峣长大,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和喜好。   “徐先生,我带你参观一下。”莫叔恭敬有礼。   徐楚宁连忙说,“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莫叔带他逛了逛外面,从花厅到泳池,然后进了房子。   房子很大,也十分冷清,装潢复古,一看就是郁老夫妇的审美,古色古香,家具都有一种经年累月的木质檀香。   有人给他倒了茶,还端了点心出来,恪守待客之道。   “先生第一次带外人回家,所以刚刚星期天才那么凶狠,您别见怪。”莫叔说。   徐楚宁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星期天”是刚刚那条捷克狼犬。   “没事的,没关系。”徐楚宁说。   郁风峣的电话打了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徐楚宁已经喝了两杯茶了。   “参观完了?”郁风峣问。   徐楚宁一看见他,就笑起来,“嗯。先生,你的家很漂亮。”   “是吗?”郁风峣随口问。   “嗯。”   “喜欢的话可以常常来住。”郁风峣说。   徐楚宁顿了一下,“好。”   莫叔把酒从地窖里拿出来,郁风峣便给徐楚宁斟了一杯。   “这是低度酒,喝一点有助睡眠。”   “好。”   徐楚宁接过来,抿了一口,觉得味道甜甜的,不像别的酒那么苦涩。   一来二去的,就有点贪杯,还是郁风峣制止他,他才不至于喝多。   吃了点东西,长途跋涉的困乏感才渐渐袭来,洗完澡,徐楚宁裹着浴袍,好奇地在二楼厅里转。   不知不觉转进了书房,徐楚宁正想着看看就走,免得又让郁先生不高兴,余光扫到书架的绿植,吓了一跳。   书房角落的玉树上,缠着一条通体全黑的蛇!   徐楚宁后退几步,惊恐地望着吐信紧盯他的蛇。   定睛一看,绿植周围其实还有一圈防护玻璃,隔绝着里面的蛇,徐楚宁刚刚微醺眼朦,一时没看见。   “怎么了?”身后传来一声。   徐楚宁回头,震惊万分地看着郁风峣,“先生,你养了蛇?”   “嗯。”   郁风峣径直走过去,拉开了玻璃罩上的小门。   徐楚宁一动也不敢动。   郁风峣伸出手,那条黑色的蛇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指,而后才温顺又缓慢地顺着男人的手臂缠上。   郁风峣将它从玻璃罩里面拿出来,轻轻抚摸黑蛇,与它戏玩。   “过来啊。”郁风峣抬头看他。   徐楚宁不动,“我怕。”   “怕?”郁风峣眼眸微亮,笑了,朝他走过去。   徐楚宁晕晕乎乎地后退,害怕极了,不敢靠近,又因为喝了酒,身体酥软无力,光是站着就很费力气了。   “别……”他想拒绝,却被逼进了墙角。   郁风峣很不以为然,将缠绕着墨西哥黑王蛇的手臂凑过去,不走心地哄道,“没事的,它很乖。”   徐楚宁看都不敢看,扭过头,发着抖,脚下一滑,便跌坐到地毯上。   郁风峣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作为安抚,在他耳边哄,“你看,它对你这么感兴趣,摸一下它吧。”   黑王蛇吐着信子,好奇地竖着前半个身躯,往徐楚宁面前探,吓得徐楚宁紧缩起来,面容苍白。   “不要,先生,我真的怕,我不喜欢蛇……”   郁风峣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半搂着他,将蛇靠近他的手臂。   徐楚宁没办法,只好强忍着恐惧,只希望摸一摸能让郁风峣满意,不再逼迫他。   伸出手,抖着手指,轻轻抚了抚黑蛇的脑袋,又在它吐信的时候连忙收回来,攥着手腕,不敢再碰。   郁风峣望着他心惊胆战的害怕模样,眼中欲色更深,心中升起莫名的凌虐欲,想要再过分一些。   “乖,宝贝,来让它去你手上。”郁风峣得寸进尺。   男人按着他,将蛇引向他的手腕。引得徐楚宁低声哀叫,“不要,我不想这样,我真的怕蛇……”   “只是让它轻轻绞住你的手腕而已,不是很刺激吗?”   “不……”徐楚宁摇着头。   “乖,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不要……不要!”   墨西哥黑王蛇慢慢缠上他的手腕,冰冷阴郁的触感四处蔓延,徐楚宁脊背发麻,想要逃跑,却又被强势地按住。   纯黑色的蛇衬着徐楚宁细瘦白皙的手腕,视觉冲击极强,黑蛇缠了两圈,而后慢慢绞紧。   郁风峣拉起他的手,让他抓住书柜的把手,而后漫不经心地褪去他的浴袍,边咬吻着他,边给他做扩张。   徐楚宁浑身都在抖,泪眼朦胧,双腿痉挛一样颤,被蛇绞住手腕的感觉更让他害怕,看着男人淡漠又平静的脸,看见眼底的兴趣和玩味,他甚至觉得男人要把蛇塞到……   “不要!”徐楚宁突然大喊起来,撕心裂肺地哭,眼泪流进嘴里,拼命哀求,“不要,别这样,放过我吧……先生,求求你!” 第28章 惊吓后生病   郁风峣到底还是放过他了。   徐楚宁一直在哭,抖个不停,一条小蛇缠到手上就吓得脸色苍白,郁风峣的确很喜欢看他害怕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却到底没了耐心,还是无趣了。   郁风峣把那条墨西哥黑王蛇又放回了玻璃饲养箱里。   “好了,它回去了,别怕。”   只是受惊后的人身体似乎更温热柔软,在书房的地毯上要他两次,就又变得醉人而甜腻了。   徐楚宁嘴唇轻启,还是恍惚的,脸上带着泪痕,不知道是舒服的还是害怕的,郁风峣吻他的脸颊,他才回过神来。   “别……”徐楚宁模糊不清地哑声。   郁风峣看着好笑,便去哄,把人抱在怀里,偶尔亲吻他覆着薄汗的额头,偶尔缓缓抚摸他的脊背,温情万分。   “吓到了?”郁风峣问。   “嗯。”徐楚宁眉峰微蹙,点头,鼻音很重,“我有点怕蛇。”   “胆子这么小。”   徐楚宁眼睫都是雾汽,眼尾绯红,嘴唇翕动着,又在欲言又止的倦怠和轻媚,像一块融化的软糖。   “我不喜欢……”徐楚宁轻声说。   “好了。”郁风峣低笑,将他抱紧,“现在不是没事吗?它又没有咬你。”   徐楚宁觉得委屈,鼻腔酸酸的,酒精上头之后又是反复性/爱,让他很不清醒,“可是……”   “至于吗?”郁风峣不以为意地打断他。   徐楚宁呆了,一双眼睛红红地看着他,还要再说什么,又被郁风峣吻住红肿的唇,细细碾磨一番。   “行了,去洗。”郁风峣拍了拍他的腰,声音惫懒,“早点睡。”   徐楚宁只得咽下心中的话,又回浴室洗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徐楚宁就接到了室友电话,要回学校填表。   徐楚宁醒来的时候就很不舒服,感觉有些低烧,喝了一杯温水才说得出话来,“我不太舒服,能不能你帮我签一下?”   室友也很为难,“不行啊,教务处的老师说了要本人签,那些在外地实习的同学都是寄过去签了再寄回来的。”   徐楚宁也不好违逆学校规则,强撑着爬起来,“好,我马上回去。”   他也不敢耽误,匆匆洗漱一下,从楼上下来。   郁风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估计去公司了,只有莫叔在门口给花瓶插花,徐楚宁下楼的时候顿了一下,四处看看,才谨慎地下来。   “徐先生,请别担心,星期天已经被圈起来了。”莫叔看见了他的举动,便开口说。   徐楚宁红了脸,“嗯”了一声,往门外走。   别墅区离市区太远,这一片又刚好连着庄园,如果没有车,交通真的很不方便。   徐楚宁一出来就没了主意,他从别墅门口走到大门口都走了几分钟,腰酸腿软,浑身发寒。   耳边是清晨鸟儿的鸣叫声,可见这边风景环境多么雅静。   雅到根本拦不到出租车,没有出租车从这边经过。   哪家的少爷小姐来庄园避暑游玩还打出租车的?徐楚宁苦中作乐地轻笑。   本想滴滴打车,但他又不希望有人看见他从这么昂贵的别墅区出去。   他现在这个样子,一脸憔悴病气,面上带着绯红,走路和声音都软绵绵的,大学生扮相,与周边的建筑格格不入。   会被认为是被包养的小鸭子吧。   徐楚宁脸皮薄,还没有卑贱到坦然以那种姿态示人。   硬着头皮走了很久,到了城市主干道的分支,才零星看见一些私家车驶过去,徐楚宁扶着路灯缓了一会儿,才忍着不适叫车。   本就不舒服,这个司机技术也莽,冲冲停停,路上还抽烟,窗户大开,搞得徐楚宁更恶心了。   他下车的时候,连谢谢都没说。   回到学校,在辅导员办公室领了表,徐楚宁爬楼梯回寝室,趴在桌子上填。   外出实习期间,他在学校的床铺都没收,此时倒是派上用场了,徐楚宁昏昏欲睡地填完表,写了两千来字的自我总结,徐楚宁笔一放,就趴桌子上睡。   直到室友进进出出的注意到他在睡觉,过去把他喊醒,“小宁,你要不去床上睡吧。”   徐楚宁半梦半醒,特别不舒服,脸上烫,身上却冷。   “这儿开着空调呢,别着凉了。”   “你是不是病了?我那有药……”   徐楚宁吃了一片感冒药,强撑着爬上床,倒头就睡。   室友都在做自己的事,时不时有低声交谈和敲电脑的声音,像是白噪音似的,让徐楚宁觉得莫名安心。   他不是一个人,在这里有人会关注他,会照顾他,哪怕生病了也不用害怕。   药效上来了,徐楚宁昏睡过去,却每隔一个小时就要醒一次,身上全都是汗。   晚餐是室友带的,一份粥,徐楚宁吃一半就想吐,室友本打算把他带去校医院,却被徐楚宁拒绝了。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生大病,昨天晚上被那条蛇吓坏了,整夜噩梦,又被郁风峣折腾了几次,早上回来吹了风,不病才怪。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病因是郁风峣。   次日清晨,他又量了一下体温,38度,比昨晚还是好了些的。   室友们也在收拾回去实习的东西,见他醒了,便问要不要吃点什么。   徐楚宁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只是自己喝了点药,又躺回去。   刚闭上眼,手机就响了,徐楚宁一把抓起来贴在耳朵边,嗓音干哑,“喂?”   电话那头依然是熟悉的男人声音,“人呢?”   徐楚宁一个激灵清醒,克制着,“学校。”   郁风峣沉默片晌,而后问,“生病了?”   “嗯。发烧,还吐。”徐楚宁老老实实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多少也是有点希望得到他的垂怜和心软。那天听莫叔说,郁风峣第一次带人回家,徐楚宁心里莫名有点欢欣,却又很快为自己这种低劣的喜悦感到羞愧。   郁风峣没多说,“我去接你。”   “不、不用……”徐楚宁连忙拒绝,又要压低声音,装作自然的样子,免得被室友察觉。   “十分钟后到。”郁风峣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挂了电话。 第29章 “想看他哭,看他痛不欲生。”   徐楚宁胆颤心苦,本来就不舒服,现在还要担惊受怕。   以前郁风峣从来不会说来学校接他这种话,今天突然这么说,却没让他高兴,只让他恐慌。   他会来寝室吗?该怎么跟室友解释,以前他回郁风峣的公寓,从来都只说是去叔叔家,该怎么办……   头痛欲裂,一天没吃饭,徐楚宁还很虚弱,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耳边还是室友按键盘和说话的声音。   “你怎么回去?火车还是高铁?”   “等会儿,怎么老师现在叫我去档案室啊?”   “哎,我听说环湖路那边有一家高尔夫球场,还有葡萄酒庄,过几天去玩玩?”   “我接个电话……”   “你又不懂葡萄酒,玩个头。”   “我出去一下,辅导员找我。”   “咋回事,我也得出去一下,你小子是不是暗恋我,在这儿跟踪我?”   “滚蛋!”   “一起吧,我也要回家一趟,有点事。”   ……   耳边的声音渐起,渐收,而后趋于安静。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手掌干燥厚实,贴在他脸上,像是诱哄,又像是安抚。   “宁宁。”   徐楚宁以为是室友,不明不白地呓语一声,“没事……”   而后是男人压低的闷笑。   徐楚宁勉强睁眼,就看见床边一张熟悉的脸,正淡淡地看着他。   吓了一跳,徐楚宁冷汗都冒出来了,“郁、郁先生……”   脱口而出而后就吓坏了,连忙四处看,却发现室友都不在,寝室里空空如也。   “有这么怕?”郁风峣轻轻笑着。   徐楚宁头晕脑胀,抱着被子,还没有完全清醒。   “喝点水。”郁风峣递给他一瓶温水。   徐楚宁爬起来,拧开喝了两口,这才好了点。   攥着瓶子,徐楚宁撑着床板,抬眼看着外面的人,“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郁风峣微微笑了。   “我的室友呢?”徐楚宁轻声问。   “离开了。”   “是你把他们弄走的吗?”徐楚宁又问。   “嗯。”   男人抬起手,轻轻撩开徐楚宁额前汗湿的发。   他手里拿着一瓶冰水,连带着手指尖都冰凉,触到徐楚宁脸上,让他想起了那条蛇。   顿时往后躲,徐楚宁闭上眼,发抖。   “怎么了?宁宁还在生我的气?”   郁风峣像是看不见他苍白的脸似的,继续将冰冷的手掌贴在徐楚宁脸上,指腹抚过他的眼皮,在凹陷处用力,似乎要抠进去。   徐楚宁连忙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颤声哀求,因为生病,声音都软而轻,“不是,我没有生气,不要这样。”   “你怕我?”郁风峣眼神渐冷。   “没有。”徐楚宁小声说。   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但其实身体的颤抖和眼神的躲闪早就暴露了他的胆怯和无措。   郁风峣垂眼看着他,深如幽谭的眼中浮起笑意。   他的宁宁太容易受惊了,怯懦软弱的样子更是让人爱不释手,想要把玩和折磨。   郁风峣想起他昨天晚上哭哑的嗓子,眼角带泪的样子,微微皱起的眉,说不出的勾人心魄。   他的宁宁眼睛那么好看,天生温柔润泽,含情脉脉,不用来流泪痛哭,不用来布满血丝,多可惜呢?   徐楚宁害怕的时候,那双乖巧的眼眸会执拗地盯着他,一边难以置信他的狠厉从容,另一边又想要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惴惴不安。   郁风峣爱惨了他受惊的样子,一个冷漠的眼神就能让他茶饭不思,一句冷语就可以夺走他的笑容,轻轻触碰他的脊背,就让他颤抖不已,软声哀求。   他喜欢这种完全居于主位的绝对操纵。   此刻,郁风峣的手贴在他高热的身躯上,不由得心猿意马。   被这样的温热绞住,一定更美妙。   手掌慢慢滑落,贴在他喉结上,而后虎口收紧。   猝不及防的掐弄,徐楚宁被按到墙上,顿时惊慌地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快要窒息。   跟郁风峣这几年,他从未见过郁风峣暴露任何古怪的癖好,在性事上向来从容,也没见失控的时候。   此时徐楚宁看着男人眼中明显的欲望,突然被掐住,一时心悸。   “先生,你在做什么?放、放开我。”   徐楚宁抖着声音,急急地喊他,细微挣扎,却被男人大手扼住脖颈,只是徒劳。   徐楚宁眼泪都要出来了,被掐得微微仰头,呼吸不畅。   “先……生……”   颈上的手突然松了,徐楚宁像是跌落云端,又回到了地面上,大口喘气。   郁风峣百无聊赖地捏着他的下巴,俯身与他接吻,当做安抚。   “回去吧。”郁风峣说。   徐楚宁还在懵着,眼神空洞,不知所言。   “宁宁?”郁风峣没听见回应,又催问了一声。   徐楚宁机械地抬头,本想拒绝,可话脱口而出,只变成了一个字。   “好。”   他的室友说不定很快就要回来了,如果不答应郁风峣,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别的事情。   让室友知道就不好了。   徐楚宁呆坐着,许久,才抬手,摸了摸被郁风峣掐过的脖子。偏头对着镜子看一看,还能看见微微红色的指印。   郁风峣把他带出来,直接去了一家私人医院,让医生给他治病。   徐楚宁没有选择权,只是被带着去各个科室抽血,化验。   化验结果很快出来,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感冒。   “不是病毒引起的?”郁风峣问。   “不是。”   听见这个结果,郁风峣抚着下颌,若有所思。   开了药,回到公寓,郁风峣劝他去洗澡,发烧身上都是汗。   徐楚宁被推进浴室,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本想着快点洗完回床上睡觉,郁风峣却在后面关上了门。   徐楚宁一怔,霎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今天不舒服……”他忙说。   “我知道。”   “可以不要吗?”徐楚宁嘴唇抖着,鼻腔酸涩,眼眶里蓄满泪水。   “可以。”   男人轻描淡写地应了,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将他按在冰冷的瓷砖上,低头吻他。   徐楚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堵住了唇舌。   眼泪从眼角溢出来,徐楚宁望着天花板,突感天旋地转。   为什么……明明答应他可以不要,却还是执意继续呢? 第30章 “一切都是因为,太喜欢你了。”   徐楚宁醒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卧室内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身后的地方有些不舒服,但已经被上过药,也里里外外清洗干净,昨天不管他再怎么求,郁风峣都没有打算放过他。   那么折腾他,之后又体贴地帮他清洗上药,抱着他安抚轻哄,喊他宝贝喊他宁宁,抱他回卧室休息。   徐楚宁本就病着,又被过度索取,身后摩擦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头也像裂开一样,让他难受得想哭。   “为什么这样对我……”徐楚宁哑着声音,眉头紧锁,眼角噙着泪。   “乖,我爱你。”郁风峣笑着看着他,屈指抚过他满是泪痕的脸颊,“宝贝不喜欢这样吗?”   徐楚宁艰难摇头,想说什么来自我辩解,却每一次都被堵住唇舌,让他呼吸不过。   郁风峣只是轻轻掐着他的颈,与他接吻,徐楚宁在窒息的空白里无法思考,只觉得自己好像在慢慢坠入一个可怖的深渊。   徐楚宁盯着天花板,胸口闷得钝痛,好像有一把钝刀在来回割,牵动着每一处皮肉都紧紧绷着,他翻了个身,埋进枕头里。   昨天晚上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划过,徐楚宁想着昨晚男人在他耳边的爱语,那么深情而温柔,声音低沉沙哑,无限眷恋柔情。   可他的行为那么强硬而不容置喙,哪怕徐楚宁已经哭着求他了,郁风峣只是敷衍地哄着,吻他,堵住他的嘴,不让他拒绝半分。   “先生,我好难受,我好疼,不要……”   “我爱你。”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宝贝,我爱你。”   “不……”   徐楚宁病中还要被这样折腾,浑身都在痉挛,脸色潮红,呼吸都急一时缓一时,心脏跳动得刺痛,他都怕自己会猝死过去,胡乱嘶喊,“先生,好疼…心……难受,阿峣……”   郁风峣眸色深了几分,看着他,慢条斯理,“谁教你这么叫我的?”   徐楚宁身躯紧绷着,在剧烈的快感中失神,语不成调,高热而模糊的身躯绞紧,惹得男人舒爽地喘息,而后又是新的一轮情爱。   为什么要那么折磨他,然后又用爱意来蛊惑他……   徐楚宁趴在枕头里,用力蹭了蹭,哭得直抽抽,胸口的闷痛越来越深,他抬手攥住领口,艰难地喘着气。   郁风峣说爱他,可若是真的爱他,为什么要逼他做不喜欢的事情,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呢?   徐楚宁觉得心里特别乱,他看不懂郁风峣,沉寂多年的爱意也渐渐变得摇晃起来。   他不想这样。   从床上爬起来,徐楚宁想着中午做点什么填肚子,却隐约听见厨房里有声音。   走过去一看,“先生?”   正捏着长柄杓在砂罐里搅和的人回头,看见他,便将火关小了些,擦手。   “好些了吗?”郁风峣伸手探他额头。   徐楚宁下意识要躲,没躲过去。   “好像退烧了。”郁风峣说。低头亲了亲他发顶,低声道,“昨天是我冲动了,不该那样对你。”   徐楚宁没说话,静静地抬头看着他。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太喜欢宁宁了,所以没办法克制。”郁风峣说。   直白的话语,让徐楚宁心跳都乱了,耳尖泛红。昨天那样,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所以不能控制吗?   “你在熬什么粥?”徐楚宁岔开话题。   “蔬菜粥。”   “不去公司吗?”   “不了。”郁风峣不在意地说,“昨天把你惹生气了,我要赔礼道歉。这几天都在家陪你,直到你病好为止。”   徐楚宁一顿,移开视线,小声,“谁生气了……”   “你啊。”郁风峣捏着长柄杓的柄,瞥他一眼,“以前你都会跟我说早安,今天一句话都不说,冷着脸不是生气了是什么?”   徐楚宁捻着衣摆的一角,眼神落到粥罐上,失焦,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去客厅玩会儿,好了我叫你。”郁风峣说。   徐楚宁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往外走,“嗯。”   病了三天,徐楚宁的身体慢慢恢复过来,三天里,郁风峣一直陪着他,督促他吃药,看电影,做插花,研究新菜谱。   徐楚宁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分温馨了,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走了,你记得吃药。”郁风峣站在玄关。   “嗯。”徐楚宁乖乖点头。   郁风峣去了公司,徐楚宁接到了乐团的电话。   请假那么久,又多延了三天,乐团的上司也很不满意,虽然没有明说,但态度已经有些消极了。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也已经有小提琴手顶替他的位置,徐楚宁没办法,只能另外找别的工作机会,否则实习盖章拿不下来,学校毕业都不行。   找新工作的这段时间很难,每天都要看数不胜数的招聘信息,遇到合适的就要线下去面试,多的是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去了之后被晾在一边,给HR冲KPI的事儿。   坐在地毯上,徐楚宁拿着平板,焦头烂额地在上面划掉已经尝试过的公司,到最后都没找到比较好的。   壁挂钟响了十一下,他才想起来是午餐时间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手,连忙跑进厨房,手忙脚乱地围围裙。   最近郁风峣在家吃饭惯了,两个人一起做饭,徐楚宁左右也没了工作,有时间做家务。   郁风峣一进门,就看见在厨房里跟围裙打架的人。   “宁宁。”   “啊。”徐楚宁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男人戏谑笑意,不禁红了脸,低头匆匆说,“抱歉,先生,我、我忘记时间了,还没来得及……”   “不急。”郁风峣倚着门框,轻哂,“来不及做饭就不做了,可以出去吃。”   徐楚宁低垂着眼,“抱歉。”   “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郁风峣走过去,指尖轻挑,替他解开围裙取下来,“只是你最近做饭越来越好吃了,把我的胃口养刁了,外面的餐厅我不一定吃得惯。”   听见他状似恭维的赞扬,徐楚宁微微呆了一下,红了脸,“谢谢。”   “最近怎么了?为什么心不在焉的?”郁风峣关切地问。   徐楚宁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得收紧,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事,只是有点累。”   郁风峣淡声说,“累就好好休息,明天开始请阿姨来打扫做饭吧。”   “不、不用。”徐楚宁连声拒绝,“不必麻烦,其实也没有太累。”   郁风峣蹙眉,“事情可以交给别人做,你不要勉强自己。”   徐楚宁舌尖顶了顶腮帮,看见他已经有些不耐的表情,心中苦笑,到底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来,“那就请阿姨吧,谢谢先生。”   郁风峣面色稍霁,伸臂勾了一下他的腰,将他拉近,“这样你也更清闲,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不好吗?”   徐楚宁听了这句话,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和寒意。   他勉强牵了牵唇角,温顺应着,“好的,先生。”   郁风峣看着他的脸色,突然啧声,“你到底怎么了?一天天不情不愿的。我本来就够心烦了。”   被吼了一声,徐楚宁肩膀一抖,唇色也淡了几分,声音小到听不见,“不是……”   房间里一片寂静,刚刚的温情气氛一扫而空,霎时降到冰点。   郁风峣坐到沙发上,脸色铁青,点了根烟,屈肘揉着太阳穴,夹着烟的宽大手掌遮住半张脸孔,抿紧的唇线却暴露了他现在不虞的心情。   徐楚宁很难过,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又十分无助。   僵持许久,徐楚宁紧紧低着头,盯着冷色地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片刻,面前突然笼下一片阴影,徐楚宁一抬头,就被扑面而来的烟草气息拥入怀中。   “宁宁。”男人抱紧他,带着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不该跟你发脾气。” 第31章 那我只能离开   郁风峣叹着气,十分抱歉似的说,“最近公司很多事情,比较棘手,我心情不太好。”   徐楚宁抬眼,难过地看着他,声音很小,委屈而不甘,“可是我也……”   “我知道,我这不是在跟你道歉吗?”郁风峣淡淡笑着,眼中都是疲惫,低声哄道,“宝贝,刚刚不该对你大声说话,可以原谅我吗?”   徐楚宁轻轻抓紧衣角,迎着男人愧疚又恳挚的目光,心也软了,也不舍得把他推开。   他知道,郁先生要给的东西,他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他的歉意和耐心也是,徐楚宁不要,有的是人要。   徐楚宁抬手,抱住他的腰,“我没有怪你。”   “是吗?”郁风峣这才揉揉他的后脑勺,“谢谢宝贝。”   徐楚宁靠在他怀里,乖乖蹭了蹭。   “走,出去吃饭,就当我向你赔礼道歉,”   “好。”   徐楚宁去换衣服,郁风峣坐在沙发上等他。   平板放在地毯上,郁风峣扫了两眼,伸手拿起来,徐楚宁的平板没密码,一抬起来就亮了。   郁风峣看见他在看招聘信息。   “你要找工作?”   徐楚宁从衣帽间出来,脚步顿了一下,老实点头,“嗯,原先的乐团不太合适。”   郁风峣放下平板,起身,“愿意去西华爱乐工作吗?”   西华爱乐乐团是西华市两大乐团之一,跟西华交响齐名,门槛自然不低。   徐楚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微微抿唇,还是摇头,“不用的,我自己可以慢慢找。”   被推拒了,郁风峣自然有些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好意?”   徐楚宁心里苦涩,看着他失望的面色,更是心如刀割,可自己的原则和坚持也很重要,他沉默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小声说,“先生,我不需要你特地照顾我。我不希望自己是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说出这种违逆的话,徐楚宁都做好了被发作的准备,可郁风峣久久沉默,深深地看着他,声音满是不解,“宁宁,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徐楚宁喉结滚动,抬眼看着他,眼中有悲伤,有眷恋,还有脆弱又坚决的执着,“先生,我想跟你的关系更纯粹一些。”   他不想再有太多的物质牵涉,他跟郁风峣的关系本就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继续这样纠缠下去,他只会作茧自缚,越陷越深,最终把自己绞死在这方寸之地。   郁风峣没有说话,瞳色淡泊,看不出情绪。   徐楚宁静静等待着,对郁风峣的屈从似乎已经深入骨髓,如今被这样冷落,哪怕是郁风峣的一点点沉默,他都要竭尽全力,才不开口去讨好他。   徐楚宁对郁风峣的依恋和服从让他无数次想要说出“先生,对不起,我只是开玩笑的,请不要生气,随便怎么样都可以的,我没有意见”,可到了如今地步,他断然不会继续背叛自己的内心。   他想要一段认真的,纯粹的关系,他想要确认郁风峣的心意。   如果郁风峣继续回避,不把他当回事,那……   那就,就此了结吧。   尽管之后他也许会后悔,会痛苦,会在每个冰冷的夜晚想郁风峣想到发疯,但长痛不如短痛。   他若能体面退场,也能保留一点点可怜的尊严,不至于继续卷入郁风峣和白夏川的复杂关系,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卑微情人。   他低着头,畏惧地闭上眼,死死咬牙。   良久,才听见头顶落下的一声轻笑,不带着愠怒,甚至有些释然。   徐楚宁睁开眼,茫然,缓缓抬头,就对上男人欣赏又迷恋的深沉目光。   “我的宁宁总是能给我惊喜。”郁风峣低头,吻住他的唇。   “唔,不要……不要这样。”徐楚宁心里一凉,鼻子都酸了,推开他,急切地几乎是吼出来,“请你给我一个答案!”   他不要每次提起关系的事情,就被郁风峣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最后滚到地毯上,滚到沙发上,滚到床上,然后在性/爱中将这些事抛到脑后。   他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被推开,郁风峣也不恼,看着身前执着的红着眼睛的人,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徐楚宁眼眶微红,皱眉追问,已经有些着急了。   “笑你长大了,知道为自己争取了。”郁风峣眉眼含笑,笑意很深。他抬手抱住徐楚宁,指腹擦拭他不知何时留下的泪水,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答应你。”   徐楚宁机械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像是突然听清他的话,睁大眼,“什、什么?”   “我说,我答应你。”郁风峣耐心地重复,“宁宁,你想要更单纯的关系,不想再接受我的物质帮助,可以,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高兴。”   “我……”徐楚宁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你也要体谅我啊,我想对你好一点,让你少一些烦恼,这也有错吗?”   徐楚宁瞳孔颤抖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好像不敢相信他到底说了什么。   “傻了?”   “没、没有……没错,不是……”徐楚宁呆呆地回口,眼睛更红,“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相信我?”郁风峣揶揄。   “我……信。”徐楚宁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点头。   “挺奇怪的。”郁风峣低头,抚摸袖扣,“我还没有想过,你想要的是这个。”   徐楚宁想起他之前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可如今却自己打自己脸,不禁面热,羞愧到想要钻地缝。   郁风峣有些好奇,随口问,“假如我不答应你,你打算怎么办?”   徐楚宁脸色一下子白了,而后轻轻抿唇,面上浮起一丝难过,声音柔软,却坚定,“如果先生不肯答应我,那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我不能控制你的行为,只能……”   “只能如何?”   徐楚宁握了握拳,抬眼,目光坚决而带着悲伤,“只能……离开。”   从来没有想过,徐楚宁会说出这个字眼,郁风峣都愣住,眼神微变,而后很快反应过来。   他静静地看着徐楚宁,许久,才收起了所有的轻率和附和。   “宁宁,谢谢你一直都在给我机会。”郁风峣伸手抱住徐楚宁,低头,埋在他颈边,“我不会让那天到来的,好吗?”   “……嗯。” 第32章 想成为他的爱人   徐楚宁趴在车窗上,懒洋洋地吹着晚风,时不时回过头,瞅着正在开车的男人。   酒足饭饱的夜晚,徐楚宁特别高兴,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心脏怦怦直跳,叫嚣着在胸腔颤抖。   “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找工作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咧嘴笑了,轻轻摇头,“不要。”   “那我就等你好消息。”郁风峣说。   “好。”徐楚宁眼睛弯成月牙。   郁风峣瞥了他一眼,看见副驾上这人的笑容,不禁沉思。   他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爱恋自己的时候,倒是与小川很是相像,徐楚宁笑起来有酒窝,他竟然今天才发现。   “有这么开心吗?”郁风峣失笑。   徐楚宁用力点头。   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徐楚宁原本做好了一刀两断的准备,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却没有想到会这样出乎意料的惊喜。   想着,又觉得委屈了,徐楚宁连忙移开视线,默默擦眼泪。   郁风峣看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十分不解,“又怎么了?”   徐楚宁摇摇头,哽咽,“太开心了。”   “真傻。”郁风峣笑骂,声音带着纵容和无奈。   电话响了,徐楚宁低头看了一眼,连忙抹干眼泪,清了清嗓子,“晚秋?”   是郑晚秋的电话,“前几天你让我帮忙留意的乐团有结果了,我妈今晚跟我说,那边还招人,你三个工作日内去面试就行。”   徐楚宁感激不已,“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我们还客气什么。”郑晚秋爽朗一笑。   挂了电话,徐楚宁嘴角压不住,立刻开始找资料准备面试的事情,连面试的时候拉什么曲子他都想好了。   郁风峣静静听着他打电话,悠悠然说了一句,“晚秋?”   徐楚宁还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应了一声,继续盯着手机,“嗯,她是我同学,上次四重奏的大提琴手。”   “女生?”郁风峣挑眉。   徐楚宁这才听出他话里的戏谑和撩逗,连忙放下手机,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只是普通朋友。”   “所以你不接受我的帮助,却接受她的帮助。”   “性质不一样。”徐楚宁小声为自己辩护,“欠她的人情,我可以还的,可是我不想欠你。”   他跟郑晚秋是同龄人,关系也并不十分复杂,今天他欠了她人情,日后一定会还回来的。   可郁风峣不一样,从一开始两个人的地位就不平等,徐楚宁想要把天平压下来,慢慢找到平衡。   他不要当宠物,他想当郁先生的爱人。   面试安排在周二,徐楚宁一刻也不想耽误。   郑晚秋帮忙联系的乐团不算近,坐地铁单程一个半小时,徐楚宁有些苦恼,不知道该不该在乐团附近再租一个房子。   他想工作,但又不知道郁风峣会不会同意他搬出去。   面试那天,徐楚宁早早出了门,早餐都是在路上解决的。   他准备的曲目是一首帕格尼尼的随想曲,一同来面试的有两三个小提琴手,徐楚宁压力很大。   在等待的间隙,他照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琴,却突然发现微调少了一个。   他惯用两个调音器,最近几年想着取下来一个,却始终没有找到时机。   看着琴弦上唯一的一个微调,徐楚宁一下子慌了,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   他还没有适应两个微调到一个微调,而且马上面试了,这么重要的场合,万一走音了……   徐楚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往外走,想找找周围有没有琴行可以租或者直接再买一个微调。   结果是没有。   站在路边,徐楚宁搜索地图软件,心里越来越绝望,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打郁风峣的电话,问他现在有没有空,把微调给他送过来。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郁风峣就算肯送,那么远,也不一定来得及,而且一起来面试的都是竞争对手,肯定不愿意借给他……   电话刚拨出去,面前就响起一道声音。   “小宁?”   徐楚宁一抬头,看见路边停下一辆车,车窗放下,里面露出一张脸。   一看见邵羽非,徐楚宁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连忙走过去,“学长!”   “你怎么了?怎么在这儿?”邵羽非问。   徐楚宁很着急,“你琴带了吗?”   “在车上,怎么了?”邵羽非一头雾水。   “我来这儿面试的,结果微调好像落家里了。”   邵羽非一听这话,忙让他上车,“我琴上有两个,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徐楚宁匆匆道谢,上车把他的琴盒打开,取下微调器,装到自己的弦上,额头满是冷汗,紧锣密鼓地试音。   好在能用,徐楚宁试了两次,也顺手了。   “谢谢你。”徐楚宁长松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我要进去了,马上面试。”   “快去吧,别耽误了。”邵羽非说。   徐楚宁深深地朝他鞠躬,感激不已,回到休息室,才想起来刚刚拨出去的电话。   顿时身躯一僵,徐楚宁把手机摸出来,却发现上面显示“对方未接听”。   愣了一下,徐楚宁意外地松了一口气。   面试很顺利,自选曲目演奏流畅,技巧性和音乐性都不错,困难片段视奏也完成度极高,徐楚宁看着面试老师的表情,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一边给邵羽非打电话,一边往外走。   “学长,真的谢谢你,不然我今天肯定完了。”徐楚宁劫后余生,声音里带着笑意,“最近老是麻烦你,说请你吃饭也还没兑现,我都不好意思了。”   “能帮到你就好。”邵羽非哈哈笑着,“没关系,先欠着,以后有的是机会宰你。”   徐楚宁失笑,刚走出演奏厅,就看见等在路边的人。   “郁先生!”徐楚宁惊呼出声,又连忙收了声音,意外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怎么来了。”   说完,想起刚刚跟邵羽非打电话,连忙把手机息屏收起来。   郁风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你没事吧?”   徐楚宁不解:“什么事?”   “你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接,打回来关机了。”   “啊,那个,”徐楚宁脸红,“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小东西落家里了。”   “那问题解决了吗?”   “嗯。”徐楚宁一想到他专门为了一通电话就来找自己,心里不由得暖暖的。   “对了,”徐楚宁又问,“先生,你没有……干涉我的面试吧?”   郁风峣瞥他一眼,“当然没有。”   “那就好。”徐楚宁低下头。   “有信心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也有几分自信,不再像以前那样软绵绵的一副温顺模样,反而咧嘴露出尖尖的犬齿,一字一顿:   “十拿九稳。”   作者有话说   本文关于“音乐”的所有描写均不专业,详见第一章 作话。 第33章 旧疾难愈   等面试结果的这几天,郁风峣休了假,补偿他在澳洲被冷落的那段时间。   “十拿九稳。”郁风峣重复着他的话,“我的宁宁这么厉害,是要奖励的。”   于是,郁风峣带他旅行,去湖畔乐厅听演奏会,去坐直升机玩跳伞,去蹦极。   徐楚宁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极限运动,可站在山崖上的时候,郁风峣就站在也背后。   “我不想玩。”徐楚宁很害怕,想反悔,往下面走。   “别这么胆小,就当陪我。”郁风峣拦住他,不让他走。   “我有点恐高。”   “真娇气,”郁风峣轻笑,“又怕蛇又怕狗又怕高,你就想我哄你吧?”   徐楚宁脸色通红,“没有。”   “那你是不想陪我?”郁风峣反问。   “不是。我真的有点怕……”   “多跳几次就不恐高了。”郁风峣不由分说,把人牢牢桎梏在怀中,直接跃下。   徐楚宁尖叫着抱紧他,眼睛都不敢睁开,耳边是风声和男人的低笑,心脏好像就在其间停跳一瞬,而后骤然喷发。   玩完蹦极,徐楚宁一下午没缓过神,抱着郁风峣的手臂不松,整个人都很难受。   郁风峣又心疼又好笑,抱着他轻哄,“好了,别闹脾气了。”   徐楚宁想说他没闹脾气,他真的不舒服,却又被郁风峣吻住。   后面的行程,郁风峣见他消受不了,只能改成了温和一些的,也不再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   “真是个小孩子,处处要人照顾着。”郁风峣轻叹,无奈地看着他,“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徐楚宁抿唇,低下头,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脆弱了。   郁风峣揉揉他的脑袋,“别胡思乱想,不喜欢玩以后就不玩了,别把你吓病了又怪我头上。”   旅行结束的那天,刚好收到面试接过,徐楚宁没有意外地入选了,下周就能开始工作。   他又想起来,租房的事情。   跟郁风峣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十分小心,也很内疚,两个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现在又因为他的缘故要分开。   郁风峣微微皱眉,“一定要搬出去吗?”   徐楚宁捏着筷子,垂下眼,“路上通勤很久……”   “开车。”   又提起这个话题,徐楚宁眉心拧了一下,有些失望,但又想修复两个人的矛盾,便心里鼓了劲,轻声开口,“先生,我已经说过了,不用你送我车。”   “那我让秦天接送你。”   “……”徐楚宁心里叹气,微微咬唇,还是想争取一下,“一定要这样吗?”   郁风峣看着他,没有表情,许久,才点了一根烟,“你想出去住就出去吧。”   徐楚宁观察他的脸色,“先生,我周末可以……”   “行了,不用多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郁风峣起身,进了书房,“我不想跟你吵架。”   徐楚宁睁大眼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正要跟过去解释,书房的门就在面前关上。   一整个下午,郁风峣都没有从书房出来,徐楚宁试着敲门,发消息,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被自己搞成这样,明明最近都好好的,郁先生对自己很温柔,很耐心,关怀备至,是真的在爱他,可短短几天,就又被自己搞砸了。   傍晚,徐楚宁出门买了菜,做了一桌子郁风峣爱吃的,然后才摘了围裙,又去书房敲门。   照例是没人回应。   徐楚宁鼻翼轻轻抖动,微微攥拳,小声说,“先生,我进来了。”   拧动把手,徐楚宁试探着推开书房的门,房间里烟雾缭绕,昏暗着,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窗帘。   男人坐在沙发上,面前是开着的电脑,指尖是燃烧着的香烟,面庞隐晦难言,只能隐隐察觉出低气压的情绪。   徐楚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郁风峣抬眼看他,并未有反应,只是冷淡地扫过,又收回视线。   徐楚宁心里不安,见他没有让自己出去,便稍稍有了点勇气,走过去,靠近他。   他一走近,郁风峣就掐灭了烟,抬手拨散烟雾,起身开窗。   见他如此体贴的行为,徐楚宁也不再惴惴不安,大着胆子走近,抱住男人腰身,贴到他背上,低声喊他。   “先生,不要生气了。”   郁风峣还是没有说话。徐楚宁抿唇,更用力地抱紧他,企图用无限的包容和讨好来换回以前那个对他温柔和蔼的爱人。   “我不搬出去了,你别生气。”徐楚宁再次承诺。   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却是生硬地将他的手掰开。   徐楚宁呆呆地看着他,只见他转过身来,垂首俯视他。   “我只是想多点时间跟你相处。”郁风峣说。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徐楚宁愣了一下,而后抓紧他的手,点头,“我也是啊。”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又为什么要吵架呢?   郁风峣久久地凝视他,半晌,才移开视线,目光隐忍而克制,“我把你逼得太紧了吗?”   “没有。”徐楚宁连忙解释。   郁风峣推开他,坐回到沙发上,手臂随意搭着,另一只手抬起,揉了揉额角,“我不该这么圈着你,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管不了你。”   听着男人苦闷又压抑的声音,徐楚宁的心揪疼,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紧紧抱着男人的腰,闷声道,“先生,你没有管着我,我知道你是想多跟我待在一起。”   郁风峣沉默着,而后突然笑了,笑容苦涩,“以前,小铭也是这样的。”   徐楚宁抬头,正好撞入男人隐隐痛楚的眼眸中,顿时哑然。   他的脑袋靠在郁风峣的胸膛上,眷恋而依赖,郁风峣低头,满含柔情地看着他,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动作缱绻。   “他读高中的时候叛逆,让他出国去找我姐姐,他不肯放弃国内的朋友,跟我对着干,吵了很多次架。”   听着男人缓缓开口,徐楚宁心中一片葳蕤,不动声色将他抱紧,用实际行动给他温暖,告诉他:我还在。   郁风峣修长手指插进他的发丛里,指腹轻轻地揉,“后来有一次吵得很厉害,他说……”   话到一半,男人戛然而止,表情也变得阴郁深沉。徐楚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痛苦,心里疼痛万分,仰头亲了亲男人的下巴,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男人嘴唇轻颤,向来不形于色的眼眸中带上酸楚,而后低声道,“你又不是我爸,有什么资格管我?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第34章 心上刺   话音落下,连徐楚宁都听呆了,这样刻薄伤人的话语,竟然真是自己曾经教过的那个散漫少爷说出来的。   而郁风峣时隔多年还记得清清楚楚,一定也被伤得很深。   郁风峣说完,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遮掩眼中的血丝,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对徐楚宁说,“我一直都忘了,你并不是小孩子,你跟小铭一样,总有长大的那一天。”   徐楚宁鼻子酸酸的,自责不已,为自己的自私,竟然会伤害到面前的男人。   郁风峣淡淡笑着,笑容里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如果真的很不方便,就在公司旁边租房子吧,你也不用跑来跑去。”   曾经郁风峣想要送他车,让他能时常回家,如今却放他走,只想着予他安稳。   徐楚宁说不感动是假的,可心里的愧疚和不舍又多了一分。   “其实……我就是中午不在家,早餐和晚餐都能回来吃。”   “别说傻话。”郁风峣愣了,而后又说,“地铁单程一个半小时,你就算九点上班,七点半也要上地铁,早上哪有时间吃早餐?”   “早上早点起来就好了。”徐楚宁嗫嚅。   郁风峣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每天睡眠不足,你这么年轻,还在长身体,这可怎么行?”   看这人,一会儿说他不是小孩子了,一会儿又说他还在长身体,徐楚宁都不好意思拆穿他的逻辑漏洞。   可男人亲昵动作,带着溺爱和宠惯,无奈表情,让徐楚宁想起第一次见到郁风峣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作为叔父教育郁时铭。   那时徐楚宁说不出的羡慕,羡慕郁时铭有一个这样宅心仁厚,英俊优雅又如此宠爱他的“父亲”。   后来跟了郁风峣,他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把他当父亲当兄长一样去依赖。   思及此,徐楚宁趴在他怀里,搂紧他的腰身,小声说,“先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郁风峣“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徐楚宁仰起头,看着他,眼底和脸颊都是绯红, “先生,你知道吗,我那时候特别羡慕小铭。”   “嗯?这是为什么?”   徐楚宁望着他,眼神慢慢失焦。   这是为什么……   徐楚宁眼眶温热,苦笑,“我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甚至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我从小就没爸爸,所以一直受欺负……”   提起往事,徐楚宁总是心中委屈难言,即便那些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却仍然如一道无法痊愈的疤痕,留在那里,稍微碰一碰没事,一旦撕开,就又痛彻心扉。   徐楚宁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说话也断断续续,“我当时做家教,好羡慕小铭,羡慕他有完整的家庭,羡慕他有你这样的父亲,会哄他,会爱他,会保护他教育他……”   他家庭支离破碎,没有父亲,叔父也都是好吃懒做的货色,光是徐楚宁亲自撞见,不下三次,他的叔叔们死皮赖脸地来找母亲要钱,一口一个大嫂,眼里却全是算计。   他深爱着郁风峣,也依赖他,在他身上投射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对父亲的爱,对叔父的爱,对兄长的爱,对情人的爱。   他在郁风峣身上找安全感,找独属于叔父辈的那种仁慈宽厚的感觉。   他越说越难过,哭得稀里哗啦,又觉得丢人,便埋在男人怀中不起来。   郁风峣胸膛的衣料很快浸湿,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怀中孩子单薄脊背,若有所思,“宁宁把我当成父亲吗?”   徐楚宁哽咽点头,又觉得不对,连忙红着脸解释,“不是,不是,我爱你的,先生,我父亲如果健在,年纪还是很大的……”   他慌里慌张地解释,深怕郁风峣误以为他对他的感情不纯粹,掺杂着什么恋父情结之类的东西。   郁风峣挑眉,“你嫌我老。”   “不是!”徐楚宁急得舌头打结,“我是说,我父亲的年纪会大很多,我母亲也一样,她也比你大十多岁的,我不是说要把你当、当……”   话没说完,就看见男人闷笑起来。   郁风峣笑得前仰后合,仰头时,还能看见下颌的线条。   “宁宁,你真可爱。”郁风峣笑够了,才说出这么一句。   听出他是在打趣自己,徐楚宁脸色更红了,眼睛也肿着,十分可爱,像生闷气的兔子一样,鼻翼颤动,眸子也湿漉漉的。   郁风峣看着他这幅样子,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想要多逗一逗。   “以后下班,我去接你。”他说。   徐楚宁“蹭”一下直起腰:“什么?”   “去接你。我去。”郁风峣耐心地重复。   “真的吗?”徐楚宁心中的委屈烦闷一扫而空,扑过去抱住男人的脖子,兴奋得双颊泛红,“谢谢先生!”   郁风峣在他扑过来的时候下意识躲了一下,身躯后仰,却还是被扑得整个人砸在沙发背上“咚”的一声。   徐楚宁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有多急切,连忙松开他,后退了几步。   “晚饭做好了。”他挠挠脑袋,想起来自己进来时候的理由。   “好。”郁风峣站起身。   徐楚宁见他已经消气了,心里不由得长松一口气,好不容易得来的郁风峣的爱,他不想亲手断送。   晚餐的时候,气氛很融洽,郁风峣还是很喜欢他的手艺,每一道菜都赞赏有加。   徐楚宁一边吃饭,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想如果他喜欢,以后就常常做给他。   刚吃完,郁风峣摆在台面上的手机响了,徐楚宁瞥了一眼,看见上面「小川」二字,顿时苍白了脸色。   这段日子太过幸福,让他感觉活在梦里,却忘了还有一个人存在。   这个人是徐楚宁长久以来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紧紧盯着郁风峣,想要他做出一点反应,以此证明自己的忠诚。   郁风峣还在吃饭,不紧不慢地,只是稍微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不接,也不挂。   他抬起头,迎着徐楚宁的目光,平静而不起波澜,坦坦荡荡,甚至对徐楚宁质问的视线发出挑衅和反驳。   沉默的对峙下,还是徐楚宁先示弱,匆匆低下头,默默吃饭,眼睛却模糊起来。   郁风峣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掌握他的情绪,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从天堂跌倒地狱。   徐楚宁皱眉,闭眼,努力平复思绪。   那道令他心碎的铃声响了三分钟,郁风峣才处理完碗里的食物,随手拿起手机,挂断,然后把手机扔到一旁。   “吃饭吧,别多想。”郁风峣安抚了一句。 第35章 热情褪去之后   工作之后的生活变得非常忙碌,早晨要很早起来,给他们俩做早餐,有时候是煎蛋饼,有时候是粥。   好在前一天晚上徐楚宁会把第二天要用的食材备好,也不至于第二天手忙脚乱。   第一天去乐团的时候,徐楚宁一直在急躁焦虑,坐在演奏厅抖腿,越是接近下班时间越焦躁。   郁风峣说会来接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徐楚宁一边期待,却又一边担心,内心纠结得不行。   指挥一说可以了,徐楚宁立刻把琴收好,往外跑,匆匆走出来,四处张望,一眼就看见停在路边的熟悉车辆。   心里又惊又喜,一天的不安都在此消弭,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犹豫了一下 拉开副驾,坐进去。   “郁先生。”徐楚宁欣喜不已,脸颊红红,笑着喊了一声。   “嗯。”郁风峣看了他一眼,“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这一问,徐楚宁就忍不住了,开始碎碎念,给他讲第一天工作的感受,什么指挥超级有压迫感,脾气大,什么隔壁的小提琴手有点烦人,总是在休息的时候炫技,吵得很。   小鸟似的叽叽喳喳了一路,徐楚宁才安静下来,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悄悄打量男人面庞,“先生,你今晚想吃什么?”   郁风峣没搭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上次炒的口蘑不错。”   “好,那我今晚再炒。”徐楚宁唇角扬起。   郁风峣专心地开着车,等红灯的时候,手指无意识敲打在方向盘上,徐楚宁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心思悄然动了。   如果那样的手上戴着戒指,一定很好看。   想着想着,徐楚宁又觉得低落了。   能给郁先生戴上戒指的人,会不会是他呢?   现在虽是晚高峰,郁风峣绕了路,走了人少的道路,虽然远一些,但避免了频繁堵车走走停停的尴尬。   回到公寓时,已经晚上六点多,郁风峣似乎有些疲惫,脱下外套挂起来,进了书房。   徐楚宁观察他的面色,觉得内疚不已,郁先生每天工作那么累,还要去跨半个城市去接他下班。   想到这里,徐楚宁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心疼。   洗过手,徐楚宁忙忙碌碌地准备晚餐,偶尔回头看一眼郁风峣从书房出来没。   盖上盖子开小火焖烧,徐楚宁擦干净手,摘了围裙,轻手轻脚进了书房。   郁风峣又在抽烟,随意支着额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眉峰微蹙。   “工作不顺利吗?”徐楚宁小声问。   听见声音,郁风峣看了一眼门口,看向他的时候视线仍然微冷,让徐楚宁心悸一瞬,不由得握紧了拳。   郁风峣凝视他,而后抬手灭了烟蒂,朝他招手,“过来。”   徐楚宁这才走过去,乖巧而温顺地坐到他腿上,抱住他。   看怀里人小猫似的乖巧,小心翼翼地哄他,郁风峣阴沉眸色也缓和一些。   “不是不顺利,一点小事。”他主动解释。   徐楚宁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说,“晚饭一会儿就好。”   “嗯。”   “我帮你按摩好不好?可以放松一些。”徐楚宁说。   “嗯。”   徐楚宁从他怀里滑下来,站到他身后,抬手轻轻按在男人肩上,力道适中地揉捏。   一时间书房里气氛静谧非常。   “今天你们练的什么曲子?”郁风峣开了口。   徐楚宁一边帮他按摩,一边答话,“最近芭蕾舞季,乐团接了很多活,但大部分都是柴可夫斯基,今天练的是胡桃夹子。”   说起这个,徐楚宁忍不住微笑,“因为拉过太多次,实在是练烦了,所以好多人都直接翘了排练不来,只演出的时候再来。”   郁风峣关了电脑,低头,捏着眉骨,久久沉默。   徐楚宁见他这样,也连忙噤声,不打扰他。   “你会烦吗?”郁风峣突然问。   徐楚宁想了想,“可能会吧,但我不会翘排练。”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虽然一首曲子很熟练了,不用排练也能表演得很好,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不同的指挥,不同的乐团,也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也不能完全保险。”   虽然说年年芭蕾舞季都是那些曲子,但徐楚宁还是想认真对待演奏这件事,或许数年后他的热情也会被磨灭,但现在至少还心怀热爱。   给他任劳任怨揉了十多分钟,看见郁风峣的面色缓和了,徐楚宁才小声提醒,“晚餐好了,先生,先吃东西吧。”   郁风峣抬手,握住他的手掌,捏了捏,“好。”   此后一段时间,郁风峣都会在他下班的时候来接他,同事还以为徐楚宁谈了女朋友,开玩笑说女朋友真体贴,每天都来。   徐楚宁无奈,只说是自己家里的叔叔,顺路来接的。   回去路上,偶尔徐楚宁会让郁风峣去一趟超市,买点食材,郁风峣心情好的时候,会陪他一起采买。   跟郁风峣一起逛超市,一起挑选晚上要用到的食材,徐楚宁觉得幸福又满足。   排练了一周,马上就要演出了,地点在市中心音乐厅,比乐团近很多,早上也可以晚点起床。   出门前,郁风峣照例抱着他给了一个送别吻。   徐楚宁勾唇,抬手搂住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郁风峣蹙眉,轻笑,“怎么了,今天为什么这么黏人?”   徐楚宁摇摇头,有些羞赧,“先生,我爱你。”   “我知道。”郁风峣捏捏他的耳垂。   徐楚宁愣了一下,而后还是松开手,轻声道,“再见。”   “路上小心。”郁风峣叮嘱。   “谢谢先生。”徐楚宁提着琴,离开了公寓。   一天的演出很密集,也累,徐楚宁从音乐厅出来的时候,下意识四处看,却没看见那辆车子。   联想到今天早上郁风峣并未回他那一句“我爱你”,徐楚宁心里突然空空的,恐慌起来。   这才过去多久,郁先生就腻了吗?   不再喜欢他了?还是说白夏川又回来黏他?   徐楚宁眨眨眼,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他摸出手机,犹豫许久,却不敢打电话问。   还没等他多想,面前停下一辆车。   “徐先生。”   车窗放下,里面坐着的人正是郁风峣的秘书秦天。   “上车吧。”秦天说,“郁董今天不舒服,让我来接你。” 第36章 “先生可以也把我放在心上吗?”   徐楚宁急匆匆地进了电梯。   秦天说,郁风峣下午开始就在咳嗽,眼珠子也泛血丝,偏偏最近有个重大项目出了点问题,他今天已经开了一天的会,现在还在加班。   徐楚宁心疼死了,又自责,自己刚刚还在怀疑他,心里乱得不行。   到了办公室门口,徐楚宁刚要进去,就听见郁风峣在跟别人打电话,声音沙哑,时不时咳嗽。   心急如焚地站在门口,等他打完电话,徐楚宁才小心推门进去。   “郁先生,你身体怎么样?严重吗?”   徐楚宁焦急地走过去,看他脸色。男人眉目间都是疲惫,平日散淡含笑的面孔也没了神采,懒散地耷拉着。   郁风峣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文件,“没事。”   “还说没事。”徐楚宁放下琴,打算帮他倒杯水润嗓子。   “别忙了。”郁风峣抬眼。   徐楚宁坚持给他倒水,温热的,带点烫,“喝了。”   郁风峣难得见他这么执拗强势,失笑,还是接过水杯,喝掉一整杯热水。   “看医生了没?”徐楚宁紧接着又问。   郁风峣摇头,“今天忙死了,没空。”   “真是胡闹。”徐楚宁皱眉,似乎很不满似的,打电话给家里的阿姨,让她去请家庭医生到公司来。   “休息一会儿吧。”徐楚宁红着眼眶走过去,给他按摩,劝他休息。   郁风峣没说话,按了内线,让助理进来。   徐楚宁以为他还要给助理布置工作,抿了唇,有点无力,却听见男人说,“去把他的琴好好收起来。”   助理连忙轻手轻脚,捧佛似的把徐楚宁的琴端出去,找了地方收好。   “你把琴看得比命还重,不敢给你磕了碰了。”郁风峣半开玩笑半调侃。   徐楚宁面热,“没有看得比命重。”   “上次小川坏了你一根弦,你就哭成那样,我可真不敢惹你了。”郁风峣轻笑,“还是收起来吧,至少如果再坏了,你会怪我助理,不会怪我。”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徐楚宁小声说。   “过来一下。”郁风峣放下签字笔,揉了揉眉心。   徐楚宁忙走过去,“怎么了?”   郁风峣拉着他,坐在自己怀里,下巴抵在他肩窝,微微低头,鼻息撒在徐楚宁颈处的皮肉上,“好累。”   这么一出,徐楚宁身躯僵硬,而后很快放松下来,轻轻抱着怀里的男人,手掌慢慢抚摸,拍打着,让他放松。   徐楚宁心脏直跳,又不由得带上几分甜蜜。   郁先生这是在跟他……撒娇?   徐楚宁觉得难以置信,却又想要这样久一点,抱久一些,哪怕是脆弱的先生,他也想要好好珍惜,温柔对待。   至少,郁风峣愿意在他面前展露特别的一面,也说明,自己被他需要着,对吧?   徐楚宁这么想着,微微勾起唇角,低头,鼓起勇气吻了吻男人发顶,轻声道,“先生,生病的话就先休养吧,工作放一放,好的身体才能更高效地继续工作,你说呢?”   似乎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怜惜和抚慰,郁风峣轻笑了一下,说,“嗯,宝贝说得对。”   徐楚宁脸色微红,“那我去叫医生,好不好?”   “嗯。”   徐楚宁紧紧抱了他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小跑出去找郁风峣的家庭医生。   男人坐在椅子上,望着跑出去的身影,心里一片柔软,淡淡笑了,揉着酸胀的眉骨。   过了一会儿,医生来了,带着检查设备,给郁风峣做了检查,开了一点药,叮嘱几句。   徐楚宁认真听着,还拿出手机做笔记,皱着眉毛的严肃模样,让郁风峣想笑。   医生走后,徐楚宁忙前忙后,给郁风峣倒水服药,刚走过去,就被男人拉进怀里。   “先生,先喝药。”徐楚宁固执地坚持着,轻轻推他。   郁风峣却不松手,笑问,“刚刚宁宁在记什么?”   “没、没什么……”   郁风峣去拿他的手机,徐楚宁躲了两下,还是被他抢走了。   “我要看看刚才宁宁为我都做了哪些笔记。”郁风峣轻飘飘地笑着,打开他的手机,发现上了锁,随手输入四个数字,不对。   郁风峣狐疑,“你的锁屏密码不是自己的生日?”   看着他那么熟练地输入自己的生日,徐楚宁心里有些喜欢,郁先生记得他的生日,能不高兴吗?   “那会是什么呢……”郁风峣轻轻挑眉,手指再次点下去,慢悠悠的,好像在玩什么游戏。   男人一个一个数字按下去,输入了他自己的生日,而后屏幕闪烁一下,锁屏解开。   “原来如此。”郁风峣笑了,很是戏谑,“手机锁屏用我的生日,不用自己的生日。我的宁宁有那么爱我吗?”   心思被揭穿,徐楚宁很羞赧,低着头不说话,却又被男人抬起下颌,无处躲藏。   “为什么不回答我?”郁风峣抱着他,注视着,目光温柔而深沉。   徐楚宁被他的眼神蛊惑,呆了一会儿,才哑声说,“嗯,很爱你。”   郁风峣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手指划了划,点开徐楚宁的备忘录,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关于郁风峣的小事。   「先生最近很喜欢吃烙饼,下次可以试试夹心馅饼。」   「先生夸我手艺精进了,很开心,但不能懈怠,还是要继续练习。」   「要学打领带,不然下次先生让我帮忙打领带的时候,又要手忙脚乱了。」   「最近禁酒,少吹风,饮食清淡,可能在晚上会咳嗽……」   看着备忘录里从四年前到刚刚的记录,郁风峣无神淡漠的眸子睁了一下,聚焦,而后渐渐变了颜色。   他沉默片刻,而后笑了,“宁宁真好,这么贴心。”   徐楚宁被他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摸了摸鼻子,一把将手机抢回来,“别看了……”   “为什么不能看?”郁风峣点了根烟,“宁宁把我放在心上,我很高兴。”   “真的吗?”徐楚宁惊喜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他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隐秘而不能见光的小心思,郁风峣会感动吗?会高兴吗?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   “那……”徐楚宁支支吾吾地,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那你可以也把我放在心上吗?”   闻言,男人指间的香烟停顿一下,烟灰落下,他缓缓抬眼,望进徐楚宁那双波光粼粼的眸中。   郁风峣略眯了一下眼睛,似笑非笑的,似乎在思考什么,旋即,他微微笑了,轻轻揽着徐楚宁的后脑勺,吻在他额头上。   “当然,宝贝。”他说。 第37章 再自信一点,他会更喜欢我吗?   郁风峣的感冒一天就好了,本身就经常健身,抵抗力也不错,只是还有些咳嗽。   徐楚宁坚决不要他再去接自己了,说可以坐地铁,免得他来来回回的路上吹风,药就白吃了。   “下班了吗?”郁风峣给他打电话。   徐楚宁刚结束排练,正在收琴,突然接到电话,急忙擦了擦手上的松香,夹着手机,“先生,我已经下班了。”   “要我去接你吗?”郁风峣问。   男人声音还带着沙哑鼻音,徐楚宁不由得微微皱眉,“不要,你好好休息。”   郁风峣笑了一下,“我觉得已经没事了,身体也没有太大的不舒服。”   “我都听见鼻音了。”徐楚宁小声驳他一句。   “刚喝过药。”郁风峣说。   “那就好好休息。”   郁风峣无可奈何,“好,听你的。”   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徐楚宁上了地铁,戴上耳机。   晚高峰的地铁根本没座位,他只能找一个角落靠着,把琴抱在怀里,免得磕了碰了。   等到行程过半,他才找到一个座位坐下,其实徐楚宁并不喜欢坐地铁,每次地铁速度过快的时候,他耳朵就会不舒服。   九十分钟的行程,格外熬人。   但是,一想到回到家就能跟先生共度黄昏和夜晚,通勤再疲劳,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下地铁已经是傍晚,路上很拥挤,这边地铁口出来刚好是夜市,热闹得很,只是徐楚宁无心享受热闹,只想快点回家。   打了车,回到公寓区,安静不少,徐楚宁心情愉悦地哼着歌,上了楼。   推门而入,徐楚宁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先生,我回来了。”   客厅里放着低音量电视剧当做背景音,亮着护眼的落地灯,徐楚宁一走过去,就看见男人坐在沙发角落,正低着头看书。   听见他的声音,郁风峣抬头,“回来了。”   脱了外套挂起来,徐楚宁放下琴,“先生,你今天下班好早。”   “今天在家休息。”郁风峣朝他抬起手臂。   徐楚宁会意,走过去,抱住他,习惯性地吻了一下。   自从那次坦白心事以后,他跟郁风峣之间的关系似乎更亲密了一些,更像恋人了,每天的亲吻拥抱都让人心动不已,徐楚宁很是眷恋。   “咳嗽好些了吗?”徐楚宁问。   一边问着,一边回头看茶几上的烟灰缸,想检查也有没有抽烟。   之前家庭医生说,最近一段时间忌辛辣忌烟酒,徐楚宁就把他管得死死的,一点也不让他碰。   “好多了。”郁风峣看着他的小动作,忍不住发笑。   “你笑什么?”徐楚宁被他笑得脸红。   “我是笑我自己。”郁风峣声音低哑,透着无奈,“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你一个小孩子管着。”   徐楚宁轻轻眨眼,难得有些戏谑,“因为先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才会管。”   “好,我以后会多注意的。”郁风峣微笑。   放松下来,徐楚宁才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回头一看,餐厅的桌子上正温着饭菜,热气腾腾的。   徐楚宁一愣,“那是……”   “晚餐。”郁风峣说,“最近你很忙,我又没空去接你,就帮你准备晚餐吧。”   徐楚宁感动不已,“是你做的吗?”   “当然不是。”郁风峣笑了,“请阿姨来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徐楚宁摇头,“没关系的,你有这份心我就满足了。”   “那你也太好满足了。”郁风峣失笑。   徐楚宁鼻子酸酸的。   就是很好满足啊。他默默爱了郁风峣四年,现在终于有回应了,他能不开心吗?   徐楚宁抱着男人,认真地看着他,虔诚而珍视地笑道,“先生,我爱你。”   郁风峣眉眼柔和,微微弯起,勾唇,“嗯,我知道。”   说着,吻了徐楚宁一下,站起来,带着他走到餐厅,“来,尝尝。”   徐楚宁坐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温热的饭菜味道正好,专门请的做饭阿姨厨艺也不错,马上就俘获了徐楚宁的胃。   “我以前不吃苦瓜炒蛋的,”徐楚宁睁大眼睛,很是惊奇,“但这个为什么做得这么好吃!”   看他小仓鼠一样喜不自胜的模样,郁风峣哈哈大笑。   看着男人的笑容,徐楚宁轻舔嘴唇,捧着碗,低下头默默地吃饭,耳尖烧红。   过了一会儿,郁风峣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他走过去看了一眼,便拿了外套,要出门。   徐楚宁茫然,“先生,这么晚了,你去哪?”   “有点事。”郁风峣摸摸他的脑袋,“你慢慢吃,我晚点回来。”   徐楚宁心里有点失落,但也不好说什么,“那你开车小心,注意身体。”   “好。”郁风峣应着。   男人走后,屋子里就变得空荡荡的,好像冷清了几分,徐楚宁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有些食难下咽。   他盯着紧闭的大门,有些不安。   戳了一会儿碗里的食物,他有点吃不下了,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还是吃完,老老实实洗碗,然后坐在地毯上看电视。   九点多的时候,郁风峣发信息给他,让他先休息。   徐楚宁爬起来,自己去浴室洗漱。   出来的时候,手机响了,他赶紧跑过去看,结果也不是郁风峣的消息,是很早之前谈过的一个艺术培训机构,给他回信了,说可以详谈。   这是他“失业”那段时间投递的简历,本来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后来进了乐团,更是把这事儿抛在脑后。   徐楚宁擦着头发,仔仔细细看了对方hr发来的文件。   这家培训机构开薪不低,而且接受兼职,距离也合适。   只是……徐楚宁最近光是路上通勤,就花掉不少时间,他还想着把时间都留出来,跟郁先生待在一起。   可是对面给的真的很多,而且徐楚宁读大学的时候就在那家机构兼职过,也算是熟人,虽然不稳定,但……   徐楚宁想多挣点钱,早点实现独立,这样就能不再依赖郁风峣,也能让两个人的关系更纯粹一些,这样就能光明正大、没有任何负担地站在一起了吧?   以前郁先生总是说他没有自信,整个人看上去阴郁又脆弱,心思敏感,徐楚宁觉得也是,大概也是小时候苦惯了,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不敢言语,显得像菟丝花一样。   没人会喜欢懦弱无能的人吧……不能做到早些经济独立的话,他可能都不会有机会变得大方自信起来。所以就算再辛苦,他还是想努力尝试。   至少——至少要赚出一辆车的钱,不是么?   想到这,徐楚宁又有了点坚持的勇气,给自己鼓了鼓劲,接受了对面的offer,答应这周末就去试课。 第38章 努力经营这段感情   “阿峣哥,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身后响起清朗的声音,郁风峣顺手把烟灭了,微笑着回头。   白夏川穿着轻松休闲的连帽衫,显得更活泼年轻,亮色搭配更衬整个人神采奕奕的,走过来,趴在栏杆上,跟郁风峣站在一起。   “你也真是会胡闹,”郁风峣轻斥,却没有愠色,“家宴居然把我叫来。”   “什么嘛,”白夏川嗫嚅,不满道,“你不来,我哥要把我骂死了。”   一个小时前,白夏川跟他发消息,来求救,说得煞有介事,郁风峣还真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匆匆赶过来,没想到只是来陪他吃饭的,还是家宴。   “再说了,我爸妈也很想见你啊。”白夏川说,“他们回国这么些天,念叨你几百次了。”   “哪有那么夸张?”郁风峣失笑。   “他们恨不得让你做儿子。”白夏川撇嘴,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靠在栏杆上,“对我就是打压教育,对我哥,对你,那都是爱不释手。”   郁风峣不置可否,只说,“我相信你的父母是爱你的。”   “难说哦。”白夏川一脸不屑,转头,朝着郁风峣开玩笑,“我觉得他们还没你爱我。”   话音一落,郁风峣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白夏川继续说,“我爸妈又在催我找对象,烦都烦死了。”   郁风峣撑在栏杆上的手紧了紧,脸色变了几分。   白夏川却像是没有发现一般,兀自滔滔不绝,“阿峣哥,你对我多好啊,从来不批评我,一直都包容我,还那么疼我,你比我哥好多了。”   “小川,别这样说。”郁风峣抬手捏了捏眉心。   白夏川突然抓住他的手,“如果我们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年轻人的手温度略高,带着淡淡的,却十分明显的香水味,郁风峣被他抓着手,一时有些怔愣。   过了一会儿,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小川,别闹。”   “我才没闹。”白夏川撇嘴,不满地控诉,“我哥不把我当回事,阿峣哥你也是吗?”   “当然不是。”   “你明明就觉得我很幼稚,很不可理喻。”   “没有。”   “真的吗?”白夏川靠近了些,将信将疑。   “真的。”郁风峣牵起唇角,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白夏川立刻打蛇随棍上,一把抱住他的腰,故作可怜,“我以后要是不结婚被我爸妈赶出来了,你可得收留我。”   被猛然抱住,郁风峣心脏震了一下,下意识抬手,却不是回抱他,而是把他推开。   白夏川被推开,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的怨恨,而后很快藏下,无辜道,“怎么了?你不愿意收留我吗?”   “不是。当然愿意。”郁风峣仍然笑着,却多了一丝疏离,“只是,我不觉得会有那么一天的,你爸妈这么疼你,怎么可能会把你赶出去?”   “谁说得准啊?”白夏川撇嘴。   还要再说些什么,屋子里传来喊声,白夏川只好拉开阳台门,走进去。   郁风峣的手机响了一下,白夏川应声回头,恰巧看见男人看手机时露出的不自觉的和缓神情。   停顿刹那,白夏川思索片刻,脑子里闪过一个很荒谬的念头。   手机对面的,该不会是那个大学生吧……   想着想着,白夏川眉头越皱越紧。   ·   最近郁风峣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徐楚宁有点胡思乱想。   上次他生病之后,徐楚宁就没有再让他来接自己,一直坐地铁,再后来郁风峣出差了一次,也挺忙的,就……   徐楚宁走出乐厅,习惯性四处看了看,还是没有熟悉的车子,不禁感到失落。   手机响起来,他连忙将琴盒换到另一只手,摸出手机,却发现并不是郁风峣的电话。   “徐老师,你今天有空吗?过来带一节课吧。”   是培训机构的老师打来的。   徐楚宁想了想,答应了,“好,马上到。”   机构离这里不远,坐公交就能到,徐楚宁匆匆解决了一下晚餐,提着琴就去了机构。   晚上有几个学生回课,徐楚宁就过去帮忙指导一下。   他带的几个学生都是初中生,家里条件好,送来学学琴陶冶情操,也消磨一下课后时间。   “从2号开始,再拉一遍。”   徐楚宁看着面前的学生,认真地聆听他的演奏,而后在谱子上做笔记。   “手肘抬太高了,不用那么紧张,放松一点。”   “这一段弓法可以稍微改善一下,我看你有些地方换弓来不及,音就不连贯。”   “嗯。好很多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徐楚宁合起谱子,看着面前的学生收琴。   一个学生走了,另一个才进来,继续回课,徐楚宁短暂地休息了一下,又再次投入课中。   今天周六,来上课的学生很多,徐楚宁又多加了一个小时的班,下班时已经九点。   肚子有些饿了,徐楚宁一边想着等会儿买点宵夜,一边上了地铁。   上去之后,徐楚宁累得靠在椅子上打盹,又觉得有些吵,戴上降噪耳机,想听会儿轻音乐,一打开手机,惊讶地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郁风峣打来的。   吓得猛然惊醒,徐楚宁心慌刹那,连忙回拨回去。   地铁里信号不太好,徐楚宁也顾不上了,就着嘈杂的地铁运行声给他打电话,铃声足足响了半分钟,对面才接起来。   还没等徐楚宁说什么,对面先开了口。   “在哪?”   敏感地察觉到男人似乎心情不太好,徐楚宁咽下话语,小心翼翼地说,“我还在地铁上。”   “这么晚?”   徐楚宁迟疑了一下,想起上次因为租房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决定还是不说实话,免得又惹男人不高兴,觉得他在自作主张。   他们的感情现在还很脆弱,徐楚宁不想雪上加霜,只想好好经营。   “加了会儿班。”徐楚宁小小地撒谎。   “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没看见,抱歉。”   郁风峣沉默了。   徐楚宁见状,连忙缓和气氛,“我马上就回来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带点什么宵夜回去?”   “不用。快点回——”   还没等郁风峣说完,电话骤然断了,徐楚宁心脏也跟着一跳,把手机拿下来,才发现没电关机了。   “完了……”徐楚宁顿时慌乱。   他居然挂了郁先生的电话。   完蛋。 第39章 撞见   下了地铁,徐楚宁打不到车,背着琴一路狂奔,到了车流稀少的地方,才连忙停下来叫车。   回到公寓,徐楚宁心脏直跳,又紧张又害怕,仰头看着亮起暖黄灯光的阳台,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他挂了郁先生的电话……   虽然事出有因,但万一先生追究起来,自己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那么生气?   徐楚宁本不是喜欢撒谎的人,但他真的没办法了,郁先生生气的时候,他更害怕,虽然不曾对自己动过手,但那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徐楚宁不想面对。   从电梯出来,徐楚宁擦了一把汗,深呼吸,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推门进去。   正撞上穿外套往外走的男人。   郁风峣面色不虞,眉峰紧蹙,似乎心情不算好,一见他这样,徐楚宁就吓到了,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也开始慢慢崩塌。   “先生,我、我今天……”   话没说完,整个人都被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你吓死我了。”男人心有余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徐楚宁一愣,“……什么?”   “为什么突然挂电话?拨回去还打不通,我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郁风峣声音沙哑,紧紧按着他的肩膀,语带斥责,又不由得有些隐晦的关心。   徐楚宁呆呆地抬眼,看着他焦急面色,心里突然软软的,像是悬在半空中,而后突然落在了棉花糖上。   郁先生没有生气,他在担心自己。   徐楚宁觉得有些欣喜,郁先生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是改变了吗?为他改变的吗?   徐楚宁耳尖微红,小声说,“手机没电了……”   郁风峣还在焦躁里,但看见面前的人完好无损,还是压着脾气,“行了,吃饭了吗?阿姨做了饭,你热一下吃了吧。”   看他又想发脾气又不发的样子,徐楚宁唇角微微扬起,突然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小声说,“对不起,先生,让你担心了。”   郁风峣没说话。   徐楚宁心里有点着急,“先生,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郁风峣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转过身来,“不怪你,是我过度反应了。”   “总以为你还是孩子,跟小铭一样,我还是想太多了。”男人无奈摇头,声音都是乏力,“你肯定觉得烦吧?”   “没有,不是,”徐楚宁急忙反驳,“我其实特别喜欢你关心我,也没觉得烦。”   男人微微笑了,有些倦态,却只是说,“加班很累吧?快去吃饭。”   “好。”徐楚宁乖乖点头,心里却有些内疚了。   郁先生这样在意他,还那么包容他,他竟然想着撒谎欺骗。   徐楚宁心里很纠结,担忧又自责着以前从未想过的事。   ·   芭蕾季过去后,乐团的工作相对就少了很多,徐楚宁也有了更多时间去琴行上课。   “徐老师来了。”前台见了他,立刻站起来笑着打招呼。   徐楚宁朝前台点了点头,一边看时间一边进了教室。   今天排的课有些多,所以休息时间相对较少,学生走后,徐楚宁闭目,额头抵在拳上,觉得有些疲惫。   今天晚上郁风峣有个应酬,应该不会在家里吃饭,徐楚宁也不想回去,脑子里飞快过着附近的店,看能不能在外面把晚餐解决了。   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人,徐楚宁恍惚地扫了一眼,淡声道,“同学,有什么事?老师快下班了,只能稍微教一下,抱歉。”   面前的人缓缓坐下,撑着下巴,“老师,我想问问,附近哪家店比较好吃呢?”   徐楚宁收拾琴谱的手一顿,抬头,就看见一张意想不到的脸,不禁面色微红,无奈笑道,“学长。”   邵羽非盯着他,很是新奇的样子,上下打量,“哇,小宁老师好有气质,我都想在你这儿回课了。”   徐楚宁脸都热了,迅速把东西都收起来,提起琴,“学长在这边做什么?”   “找人吃饭。”邵羽非说。   “朋友?”徐楚宁问。   邵羽非伸了个懒腰,面上百无聊赖,“还没找到呢,在家无聊死了,都没人陪我,我看看能不能上街碰一碰。”   徐楚宁笑出声了。   今天要是没遇到自己,难道邵羽非打算随机抓一个幸运路人一起吃饭吗?   邵羽非理所当然,“我可以请客。”   以前在学校他就经常干这种事,下课之后等在路边,随机拦一个骑电动车的,看上去是单身的同学,要他把自己带到食堂,顺便请他陪自己吃饭。   “真的有人会答应吗?”徐楚宁好奇。   “五五开吧。女生同意的情况比较多,因为她们不好意思拒绝,男生也有,但少,还有剩下的50%会直接骂我有病。”   邵羽非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话,倒让徐楚宁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在走神,下意识问道,“你没朋友吗?”   话一出来,邵羽非满脸受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十分夸张,“让你见笑了真的很抱歉,我会马上自杀。”   徐楚宁连忙拉住,“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错话了。”   恰巧,他还欠邵羽非几顿饭,就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起吃一顿。   照例是邵羽非挑的餐厅,落座后,徐楚宁还是很自责,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总觉得他生气了。   “羽非,”徐楚宁轻声喊了一句,“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邵羽非正在看菜单,闻声,茫然抬头,“啊?”   徐楚宁以为他还在生气,就说,“就是刚刚说你没朋友那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如果让你难受了,我跟你道歉。”   邵羽非一愣,“你怎么还在想这事儿?”   这下换徐楚宁茫然了。   刚刚一路上邵羽非都不跟他说话,徐楚宁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邵羽非说不要,徐楚宁也就不敢再搭话了,心里胡思乱想了一路,越想越觉得,自己刚刚真的太过分了。   邵羽非对他这么好,他居然就理所当然地越界了,说出那种刻薄的话来。   邵羽非皱着眉愣了好久,才笑出来,“我天呢,你居然在想这个。”   徐楚宁低着头,小声说,“我问你喝不喝奶茶,你不理我,我就觉得你肯定生气了。”   “你要是明天问,我肯定说喝。”邵羽非说。   “为什么?”   邵羽非撑着下巴,放下菜单,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因为我睡眠不太好,这么晚喝奶茶我睡不着觉。”   徐楚宁松了一口气,“啊,原来如此……”   看他这样敏感又小心的脸色,邵羽非眼眸渐深,心思转了一下,“你要是想,就请我喝椰奶吧。”   “好。”徐楚宁立刻叫了服务生,加了一瓶椰奶。   “那明天请我喝奶茶?”邵羽非继续得寸进尺。   “好。”徐楚宁点头。   真是说什么信什么,单纯又善良,邵羽非轻轻笑了一下。   正吃着饭,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徐楚宁本是笑着的,听见这个声音,脊背一僵,缓缓回头。   从门口走入的男人扫过来一眼,略停顿一下,而后盯着徐楚宁看了一会儿。   徐楚宁心跳加速,不知道作何反应。   “怎么了?”邵羽非注意到他的异样。   徐楚宁摇摇头,“没事。”   余光却看见,郁风峣朝他这边走过来了。   “宁宁。”男人微微笑着轻喊。   徐楚宁想不答应都难了,只好仰头,“先生。”   郁风峣垂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后视线扫过坐在徐楚宁对面的邵羽非,漠然道,“我以为,宁宁还在加班呢。”   徐楚宁目光一晃,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就看见男人身后慢慢探出一个脑袋。   “小宁?”白夏川盯着他,睁大眼睛,眼里满是笑意,“好巧啊,你也在这吃饭吗?” 第40章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是……刚加完班,跟同事一起出来吃饭。”徐楚宁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发抖。   郁先生绝对发现他在撒谎了吧,他脸色那么奇怪,声音那么不自然,还有心虚的眼神,余光里看见邵羽非微微疑惑的脸色……   一定全都败露了,他的胆怯,他的谎言,他的心虚,全都藏不住的,在郁先生面前。   徐楚宁只是害怕,郁风峣会做出什么反应。   很早之前郁风峣就见过邵羽非,对他印象不太好,这人占有欲太强,又太奇怪,很多时候徐楚宁都想着息事宁人,不想触他霉头。   每一次跟郁风峣闹矛盾,都是徐楚宁更难受,久而久之,他就不想再有任何想法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顺着先生的来,少遭点罪。   “小宁,这位是?”邵羽非问。   徐楚宁脊背僵硬,抬头看着男人没有表情变化的面庞,嘴唇张翕,“他……”   “你好。”郁风峣扫了一眼邵羽非,单手递过去一张名片,淡淡地打招呼。   “哦,你好。”邵羽非迟疑地应了,出于礼节,下意识双手去接他的名片,还没接到,男人手指一挑,名片轻飘飘落到桌子上。   邵羽非愣了一下,眉峰微蹙。   气氛一时尴尬,徐楚宁最怕这样的场合,想打个圆场,却又不敢轻易说话。   郁风峣垂眼,看着徐楚宁,微微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叮嘱道,“那你跟朋友好好玩,我还要跟人谈点事。”   徐楚宁呆了一下,看着站在郁风峣身后的白夏川,又移开视线。   远处传来一道声音,“阿峣。”   徐楚宁顺着声音看过去,那处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正看着这边,手上搭着西装外套,也是商人模样。   “抱歉,等一下。”郁风峣回头应道。   白夏川哼了一声,转头,“哥,你没看见阿峣正忙着吗?没眼力见儿的。”   说完,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狠狠盯了徐楚宁一下,眼里的野心和欲望都不言而喻,阴狠又狡诈,徐楚宁都有点心悸。   他印象里,白夏川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骄横野蛮不讲理,但至少单纯不藏事,这还是徐楚宁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深沉的心计。   “先生,你去忙吧。”徐楚宁坐立不安,有外人在的场合,他对郁风峣的胆怯就会愈演愈烈,他也说不明白为什么。   “少喝点酒。”郁风峣温声说,手掌轻轻扶了一下徐楚宁的背,“实在是喝多了就跟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徐楚宁脊背僵了一瞬,在男人温柔的动作里心尖发颤,奇怪的被压迫感席卷全身。   就好像郁风峣的手是一把刀子,从他的脊柱上面划过,正在悠悠然寻找着最好的下手的地方,找到了就一刀捅下去,干净利落地把他的脊柱整个儿抽出来。   想到这儿,徐楚宁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渐渐冷下去,有点想打寒颤,但又忍住了。   不过,幸好,郁先生没有生气,   至少没有当着外人的面生气。   徐楚宁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郁风峣跟白夏川和他哥哥进了包间,徐楚宁挺直的脊背才松下来,又拿起筷子,戳着碗里的食物,有些食不下咽。   “脾气挺怪。”邵羽非突然说。   郁风峣扔给他一张名片,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敌意,邵羽非是一点儿都不怕,捏着那张名片翻了翻,评价道,“做工真好。”   徐楚宁才有些尴尬地道歉,“不好意思啊,他不是故意的,你别见怪。”   邵羽非笑了笑,不置可否,又问道,“他是你男朋友吗?”   徐楚宁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又一次道歉,“对不起。”   “没事,我又不介意。”邵羽非耸耸肩,而后想起什么,突然笑了,“难怪我听你们乐团的人说你有个好体贴的女朋友,每天你下班都来接你,原来是男朋友啊。”   徐楚宁倒没想到,这些茶余饭后的闲话居然传到了邵羽非耳朵里。   “哈哈,你真不知道啊?圈子就那么大,我会听说也不奇怪吧。”邵羽非把名片收起来,“我在你们乐团也有朋友,干包打听我是内行。”   徐楚宁被他逗笑。   邵羽非不经意提起,“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奇怪了,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徐楚宁无奈叹气,“之前是在附近应聘了一家乐团,但是请假太久了,所以……也没办法。”   “请假?是家里有什么事吗?”邵羽非好奇一问。   徐楚宁又说不出话了。   请假不是家里有事,是郁风峣希望他陪自己在澳洲玩。   徐楚宁抿唇,支支吾吾地说,“是我男朋友,让我陪他度假,就……”   “他让你放弃你的工作?”邵羽非睁大眼睛,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徐楚宁没想到他会这么误会,连忙解释,“不是,他没这么说。”   郁先生没有让他放弃工作,相反,在知道他失业之后,郁先生还提出要帮他联系朋友的乐团,是徐楚宁自己拒绝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胁迫。   邵羽非看着他,欲言又止,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为什么不在附近租房子啊?来来回回的多折腾。”   徐楚宁想了想,低头轻声说,“我想多在家待着。”   没说出来的话,邵羽非自己听明白了,看向徐楚宁都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半开玩笑半认真,“你男朋友未免控制欲太强了。”   徐楚宁垂眼,低笑,像是自言自语,“是啊,有时候他自己也说,是不是把我逼得太紧了,也会跟我道歉。”   或许是太没有安全感吧,徐楚宁懂得那种感觉,因为心怀不安,所以会迫切地想要向外求证自己是被爱着的,他对郁先生不也是这样吗?希望对方做些什么,来证明对自己的爱意。   所以,不仅他在不安,郁先生也一直在跟自己内心的不安定感作斗争吧……   他已经失去了小铭,一心的付出却得到了那样冷漠的对待,徐楚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就觉得快要窒息了。   他明白那种真心交付出去,却不被当回事的感觉,他不想用同样的方式伤害郁风峣。   等到他们的感情足够稳定了,有安全感了,这样的情况就不会再出现了吧。   不知不觉间,徐楚宁笑容慢慢淡了,唇角压平,温和柔软的眉眼间,渐渐染上愁绪。   真的,会吗……   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如同蒙着一层雾,似真似幻,看不真切。 第41章 混乱、冲突。   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昏暗的,徐楚宁在玄关处挂了外套,探头看了一下。   “回来了?”客厅里响起沙哑的一声。   烟蒂被捻灭,电脑合上,放到一边,暖黄的落地灯光略显暧昧。   “……嗯。”徐楚宁走过去,自然而然坐在他腿上,而后腰上一紧,被抱住。   “喝酒了吗?”郁风峣亲了亲他唇角,“让阿姨准备了醒酒茶,要喝一点吗?”   徐楚宁心里软软的,乖乖摇头,“没有,一点儿都没喝。”   “乖。”男人淡淡笑了,轻抚他的脊背。   徐楚宁觉得,他的抚摸也没那么让人害怕,虽然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但私下相处时,还是能感受到郁先生的温柔。   他又胡思乱想了吗……   “先生。”徐楚宁走神着,脱口喊出。   “嗯?”   “啊,没什么……”徐楚宁蹙着眉,摇头。   “有什么话就说。”郁风峣失笑,“我又不会吃人。”   “我怕你生气。”   “你又没做错事,我为什么要生气?”郁风峣微微挑眉,“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不讲道理的人吗?”   徐楚宁低着头,十分犹豫。   他想问问今天郁风峣跟白夏川到底干嘛了,可是以往的经验告诉他,提及白夏川,多半不会有好结果。   最近他们的关系不错,徐楚宁不想无事生非。   郁风峣却先开了口,“是想问今天晚上的事情吗?”   徐楚宁一怔,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   被鹰一样锐利的目光锁住,徐楚宁有种弱点全部袒露出来的惴惴感,片刻,还是紧紧低着头,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是。”   郁风峣抽了根烟,没点燃,只捏着,无意识把玩,“我跟小川的继兄常年有生意往来,他前些日子回国,我们约了饭局,谈新的投资项目,就是今天。”   “那跟白夏川有什么关系……”徐楚宁嗫嚅了一句,带着一些不满。   郁风峣愣了一下,而后笑出声,“宁宁,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我没有。”徐楚宁下意识否认,绯红从脸颊弥漫到脖子上了,才攥紧了手掌,“……我有。”   “好了,别多想。”郁风峣捏捏他的后颈,哄小猫一样安抚他,“我喜欢你的。”   “……好。”徐楚宁点点头。   沉默一会儿,徐楚宁鼓起勇气,问道,“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跟白夏川那么……亲近了。”   “亲近吗?”   “有点。”   “我觉得还好啊。”郁风峣不以为意。   徐楚宁皱了眉,“可是……”   “跟你和邵羽非没两样吧?”郁风峣慢悠悠一句。   徐楚宁愣了一下,想要为自己辩解,又觉得没什么底气。   跟他和羽非学长一样……?   可是他和学长只是普通朋友啊,这一样吗?   郁风峣看他好笑,“难道你觉得,跟你在一起了,我就不能跟别人说话了?”   “不是!”徐楚宁拼命解释,“我只是觉得很委屈,以前我们是那种关系,而你跟白夏川认识了很久,我、我……”   “那你是觉得,我跟你在一起了,就必须放弃我的其他社交关系?”   “不是啊,我没那个意思,真的……”   郁风峣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为难:“宁宁,你是不是有些自我了?”   “我、我自我吗?这……”   话越多越说不清楚,徐楚宁害怕自己被误会,更怕自己的这种行为在郁风峣看来是怀疑和挑衅。   他没那个意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似乎不善表达,总是让人误会。   郁风峣看着他,没说话。   徐楚宁更着急了,以为他会生气,可男人只是面无表情,淡淡的,许久,才突然朗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宁宁……”   徐楚宁拿不准他的态度,心里怦怦直跳,“笑什么?”   “我开玩笑的,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玩笑?”徐楚宁有些生气了,心里难受得很,小声道,“你明知道我很喜欢你,我害怕被误会,为什么还要开这种玩笑?”   “好了,我错了。”郁风峣跟他道歉,“因为很喜欢看宁宁手足无措的样子,所以一时没有压住玩心。”   “好过分……”徐楚宁低着头。   明明他心里在难受,为什么郁风峣却能云淡风轻地当做玩笑话说出来呢?   看着他低落神色,郁风峣愣了一下,“玩笑而已,你当真了?”   徐楚宁抿了一下嘴唇,还是退了一步,“没有。”   郁风峣抱住他,轻轻吻他的发顶,“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说这种话了。我也不知道你不喜欢。”   徐楚宁抬眼,眼神又亮了些,“真的吗?”   “嗯。”郁风峣手掌揉着他的后脑勺,无可奈何,“总是忘了,宁宁心思敏感,要好好照顾,不能口不择言。”   “那你会不会觉得,需要照顾我的情绪,很麻烦?”徐楚宁试探着问。   “有时候会啊。”郁风峣也坦诚。   闻言,徐楚宁果不其然僵了,眼神躲闪,有些后悔问出来了。   “但是,”郁风峣扳回他的脸,认真地与他对视,“这也是一个磨合的过程,不是吗?”   “磨合的过程?”徐楚宁呆呆地重复。   “嗯。”郁风峣见他呆傻反应很可爱,又忍不住低头,与他接吻,而后才慢慢道,“哪有情侣不吵架的?哪有关系是永远没有矛盾的?”   徐楚宁思考着他的话,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不是吗?”   “……嗯。”徐楚宁点头。   “所以,即便有时候觉得宁宁的心情太柔软了,需要认真呵护,对我这种习惯了做事简单利落的人来说,是有些麻烦,但一想到宁宁也在容忍我的毛病,也觉得其实很值得。”   徐楚宁眼睛红了,“先生……”   “别哭。”郁风峣耐心地吻他。   甜软的吻像蜜一样填满了徐楚宁的心脏,整个人都要飘起来,只能抱着郁风峣,免得掉下去。   他一直感到不安的,就是跟郁风峣之间时而亲近时而疏远的关系,好像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这个人。   原来,这是在磨合啊。   可是,为什么磨合期会这么让人难过呢?让人患得患失,让人越来越不安,让人觉得不真实……   徐楚宁脑子很乱,他觉得这种直觉让他有些不快乐,很难受,可郁先生的话,又不无道理。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没等他看清雾气之后的真相,郁风峣便亲吻他,抚摸他,压住他,拉着他一起沉沦在躯体的欲望中。 第42章 忽冷忽热   徐楚宁最近加班加得老板都看不下去,怕他把身体搞垮了。   “徐老师,你要不要休息几天?”琴行老板一边看考勤一边问。   徐楚宁一愣,忙问,“是我最近没教好吗?还是有学生反应什么了?”   老板摆摆手,“不是,只是你最近一直在帮人代课,排课也很多,我有点担心你的身体。”   徐楚宁听了,才松一口气,揉揉眼睛,“没事。”   他很想快点赚钱,然后买车,然后……   虽然这些只是杯水车薪,也足以证明,他不依靠郁先生,也能活得很好,他不是依附别人才能生存的菟丝花。   “你眼睛里都有血丝了。”老板说。   “是吗?”徐楚宁匆匆照了个镜子,不以为意,“过几天放假,我多休息休息。”   “你也该有点自己的生活吧。”老板忍不住说,“你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拼命。”   徐楚宁笑了,“我有自己的生活啊。”   他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一点都不苦。   他也正在努力学着不再脆弱。   他今天还有两节课。   休息的时候,郁风峣打来电话,“宁宁,你在哪?”   徐楚宁思索一阵,还是说,“加班。”   郁风峣沉默了一下,“你这个月加班未免太多了点。”   “……是啊。”徐楚宁干巴巴地说。   “你们老板有点过分了。”郁风峣声音偏冷,却是护着他的,“需要帮你打劳动仲裁官司吗?公司法务部可以借你几个律师。”   徐楚宁趴在桌子上,边打呵欠边笑,“哪有那么严重?”   “你这个月加班时间绝对超额了,有加班工资吗?”   “有。”   “有也不行,身体累坏了怎么办?”   见他如此严肃,徐楚宁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爬起来,小声说,“真的没事……”   他再多努力一点,就可以买车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雀跃起来,接连加班的辛苦也不在话下了。   郁风峣沉默片晌,才说,“我只是想你多休息休息。”   “我知道。”徐楚宁垂眼,轻轻攥紧手里的铅笔,“谢谢先生,我会注意身体的,你也是。”   郁风峣微叹,“那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正要说什么,已经有学生提着琴走进来,徐楚宁只能匆匆说,“对不起,我可能没空。”   “行吧。”郁风峣也没说什么,习惯性让他注意休息,先挂断了电话。   徐楚宁怔怔地收起手机,心口有点闷,但他觉得,等把车买到了,再跟先生解释,他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深吸一口气,徐楚宁又带上温和笑容,投入工作中。   ·   这几天回家,郁先生都不知去向,徐楚宁打过几次电话,也都被潦草挂断了。   徐楚宁今天早早回家,没去琴行,又打电话让阿姨休息,自己买了菜回家做饭。   就当缓和一下关系吧。   邵羽非知道他想买车,还主动给他介绍工作。   “我老师最近在隔壁市有演出,你要不要去拉一提啊?首席。”   “啊,我可以吗……”徐楚宁不禁迟疑。   邵羽非笑了,“小宁,你当年在新生乐团选拔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当时徐楚宁虽然青涩内敛,但自信而热情,喜欢音乐,喜欢演奏,邵羽非记得他站在台上演奏的那一个片段,普一小协的片段。   看上去柔软,胆怯,却总是带着淡淡笑容的人,在执弓的那一刻,眼神突然就变了。   变得非常坚定,自信,虽锋芒内收,又好似在酝酿一场蓄谋已久的狙击,只待着独属于他的时刻,便能引起浪潮。   片段奏毕,徐楚宁又变得拘束了,拿着琴,期期艾艾地看着几位评委,“麻烦你们了……”   说完,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下台。   极大的反差,让沉浸在乐曲余韵中的评委不由得笑出声。   他们都说,这个学弟能干大事的。   但,徐楚宁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干大事,甚至之后都不继续出席演奏活动了。   邵羽非起初还关注他,问过几次,从室友那里听说,小宁总是回家,有时候集体活动都不参与了。   原来是个恋家的,邵羽非这么想着。   然后就理所当然地把徐楚宁忘掉了。   直到那个聚会上,他们再次见面。   这才几年,徐楚宁就变得这么自卑了吗?连他最擅长的事情,都要自我怀疑。   邵羽非微微皱眉。   徐楚宁还是支支吾吾地答应了,说,“好吧,我晚点跟……他商量一下。”   本想说跟男朋友商量一下,但又觉得好像有些怪异,只能用模糊代词匆匆带过。   邵羽非“啊?”了一声,“这不是你的事儿吗?为什么要跟他商量?”   徐楚宁说不出来,他觉得最好还是征求一下郁风峣的意见,免得到时候又惹出事端。   邵羽非沉默了一下,又问,“那你在琴行打工,该不会也是瞒着你男朋友吧?”   “是……”徐楚宁犹豫着,“他不希望我太辛苦。”   “你这——”邵羽非还想再说些什么,电话那头有人在喊他,只得作罢,“我先挂了,改天一起吃个饭吧。”   “好。”   挂了电话,徐楚宁一边备菜一边想着邵羽非的话。   玄关响起声音,徐楚宁连忙清醒过来,边擦手边走出来,“先生。”   郁风峣抬头,看见他,有些惊讶,“今天没加班?”   徐楚宁点点头,又问,“你最近很忙吗?都不接我电话。”   “你不也一样?许你忙不许我忙?”   “没那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步步紧逼的质问,徐楚宁敏锐地感觉到男人的不满和怒意,又不想事情进一步恶化,只好打圆场,“我买了很多菜,马上就好,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   郁风峣没说话,解开袖扣,松了领子。   徐楚宁见状,想走过去替他解领带,被他挡开了。   “你怎么了?工作不顺心吗?”徐楚宁哑声问。   “没怎么。”   然后没人说话了。   徐楚宁杵在一旁,被晾了五分钟,才僵硬地转身,低声,“饭就好了。”   也没人应。   徐楚宁揉了揉眼睛,继续做饭。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徐楚宁摸出来,顺手接起,“喂?”   “小宁,小宁啊!”电话对面是一个粗犷的中年女声,嚷嚷着。   徐楚宁皱了皱眉,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来,“杨婶?”   杨婶是他在老家的邻居,他出来上大学、工作都上门拜访过杨婶,请她一家子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照看一下母亲。   杨婶声音特别大,带着令人心慌的聒噪,“小宁,你妈进医院了!”   手里的餐盘掉到地上,摔个粉碎,徐楚宁四肢百骸一片冰凉,甚至忘了反应。   听到声音的人走进厨房,眉峰微蹙,“怎么了?”   徐楚宁双目无神,却突然滚出泪来,“我妈、我妈在医院……”   郁风峣愣了一下,而后立刻走过来,抓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第43章 栽赃   虚惊一场。   徐女士在下山的时候崴了脚,实在是爬不起来了,才叫了个救护车,没想到被同村的看见了,传得紧张兮兮。   徐楚宁还是在老家陪了母亲两天,他没想到的是,郁风峣也陪着他。   提起他跟郁风峣的关系,徐楚宁还是有些犹豫,半天都只能说,是他的老板。   但不可否认的,有郁先生在身边陪着他,好像变得安心许多。   夜晚,将郁先生安置在家里的客房,徐楚宁还很羞赧,觉得丢人,郁风峣应该住不惯这里吧,偏僻,阴暗,潮湿。   他睡不着,出来透气,就看见郁风峣在阳台抽烟。   余光看见他,郁风峣朝他抬手,徐楚宁走过去,不由自主地抱住他。   “很害怕吧,今天。”郁风峣轻声问。   徐楚宁终于哭了,在他怀里,闷闷地点头。   很害怕啊,害怕妈妈真的有什么事,还好是虚惊一场,还好……   “可怜的。”男人怜爱地吻他的眼泪,安抚宽慰,“没事的,你还有我。”   “嗯。”徐楚宁点头。   ·   返程那天是个阴天,阴雨连绵,徐楚宁坐在副驾上,歪着脑袋,望着远处的群山。   他就是从这些山里出去的,他早就厌倦了这里一成不变的生活,好像自己的人生也像群山一样,一眼望不到头。   可他现在觉得,自己正在过的生活,跟山里的没什么两样。   空洞,虚无,困乏,拘束。   脑子里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邵羽非的话。   “这是你的事情,为什么要过问别人才做决定?”   可是,从小的教育告诉他,人是有局限的,如果搞一言堂,固执己见,就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他到底该怎么办?   徐楚宁长叹一声,幽幽开口,“先生。”   “嗯?”   徐楚宁目光虚虚地落在远处的群山上,说,“你有没有觉得,那山有点像笼子?”   男人答非所问,“我这段时间有点忙,耽误的事情都要补上。”   徐楚宁说,“你看它们那么高,那么远,铺天盖地的,离得越近,越觉得窒息。”   郁风峣说:“你自己在家好好待着,别再那么拼命加班了,大不了就换个工作。”   徐楚宁说:“我以前总想着离开这里,不要被这些群山束缚住了眼睛和心,可是……”   可是什么,他没再说下去。   郁风峣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   徐楚宁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昨晚……昨晚的记忆,很热情,很疯狂,很迷乱。   郁风峣似乎去公司了,他最近又开始忙了吗?或许吧。   徐楚宁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喉咙干哑,床头柜上温着水,郁风峣给他准备的,一如既往。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才翻了个身,给邵羽非回信息,答应了他的邀请。   巡演很顺利,徐楚宁在隔壁市待了两天一夜,结束的时候,老师还请吃饭了。   邵羽非的老师——倒不如说是父母的熟人,是西华爱乐很有名的青年演奏家,能跟她合作,也是徐楚宁为数不多的宝贵经验。   这段时间郁风峣就好像消失了一般,以前再忙也会回他信息,现在却杳无音信。   徐楚宁结束演出的当天晚上就返回西华市,家里却是空的。   焦躁地等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等到郁风峣回家,真的有那么忙吗?徐楚宁很奇怪。   他打了好多个电话,发了很多信息,窝在沙发上等消息,却还是没能等到。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坐起来,点开了白夏川的微博,企图找到蛛丝马迹。   为什么郁风峣突然消失了,又跟白夏川有关吗……   刚点开微博,手机响了,徐楚宁一看新消息通知,是郁风峣的回信。   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过去。   徐楚宁迟疑片刻,还是压下心里的失落,匆匆收拾了一下,出门赶过去。   他有些委屈,还有点生气,不明白为什么郁风峣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晾着他,而不给任何理由。   等见了面,他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可徐楚宁没有那个机会。   因为郁风峣不会给他。   ·   这里有一场精心布置的宴会。   徐楚宁赶到海港,第一眼就看见了华丽又奢侈的装饰,香槟色的灯带缠绕在游艇的轮廓上,如同步入幻境。   “宁宁。”郁风峣将一捧碎冰蓝玫瑰递给他,笑着将他拥抱,“恭喜你演出成功。”   徐楚宁下意识抱着花,“你知道?”   “当然。”郁风峣微笑,“我甚至收到了邀请函,只不过我拒绝了。”   他又说,“早知道是你的演出,我肯定会去。”   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摇晃着,耳边是聒噪震颤的乐曲声,击打在心脏上,让人飘飘然。   徐楚宁想起自己的计划,轻轻拉住男人衣袖,“先生,你最近都在忙什么,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你还说呢,还不都怪你?”郁风峣无可奈何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平时那么忙,又不听话非要加班,我哪敢打扰你?”   “什么啊……”徐楚宁微微脸红。   小别重逢的夜晚,一切都显得兴奋高昂,徐楚宁望着身侧的男人,悄悄抱紧怀里的花。   这些热闹是郁先生为他准备的,可又好像不属于他。   徐楚宁看着一起一伏的海面,心脏隐隐作痛,是因为海边的空气湿度太高,或是盐度太高,让他喘不上气吗?   “宝贝,你脸色好差。”郁风峣抚摸他的脸颊,关切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徐楚宁一把抓住他的手掌,花也不要了,落到地上,轻声问,“先生,你能不能陪陪我?”   “我不是正在陪你么?”男人失笑。   “不是这个!”徐楚宁哽咽,“是平时,平时能不能多陪我……”   不要再一声不吭地就消失,然后突然出现,让徐楚宁的心高高提起,又重重落下。   这种大起大落他真的承受不来。   男人轻轻抽出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轻飘飘道,“宁宁,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做什么都要人陪?这可不行。”   “可是……”   可是,他们不是恋人吗?恋人之间彼此陪伴,不是应该的吗?徐楚宁眼眸微红,茫然又无措地看着面前冷静的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做错的那一个。   郁风峣点了根烟,慢慢地反问,“为什么我让你陪我的时候你可以不陪,我拒绝你却不行?”   此时,手机响起,郁风峣低头看了一眼,接起来。   “小川,什么事?”   徐楚宁盯着他的手机,心脏像是突然膨胀了一样,在胸腔里躁动。   郁风峣接着电话笑了,“那个啊,别担心,我会……”   话没说完,手机被抽走,重重地摔在一边。   郁风峣怔愣,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人。   “宁宁,你……”   “为什么要这样?”徐楚宁指着被扔在沙发上的电话,想要说点狠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干巴巴地苍白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你明知道我很爱你,你还……还……”   郁风峣静静看着他,眼神弥漫着凉意,和看不清晰的深沉笑意。   他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俯身拾起手机,淡淡道,“小川,你哥漏掉的那份协议在我这里,让他别担心,我找时间寄过去。”   说完,挂掉电话,又扔到沙发上,看着徐楚宁,声音平静,“怎么了?”   徐楚宁嘴唇颤抖,却发不了声。   郁风峣慢慢靠近,眉目间带着嘲讽的笑,“你以为什么?”   徐楚宁步步后退,直到腰撞到游艇的栏杆上,疼得他掉眼泪,“我没有……”   “你没有?”郁风峣轻笑,“随口冤枉人的到底是谁啊?该发脾气的是我吧?” 第44章 重新恋爱   郁风峣整整一周没有回家了,听秦天说,他是回了自己的房子。   他还听秦天说,一直不怎么喝酒的郁先生,最近开始频繁出入酒窖,开始喝酒了。   徐楚宁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   郁风峣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信息,偶然的几次公寓有业主登记,徐楚宁打电话给他,也是简单几句就挂了,多的一个字都不说。   他在发脾气,徐楚宁知道。   以前郁先生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   徐楚宁觉得,自己好像总是这样,给亲近的人带来伤害。   对于一人把他拉扯大的母亲,他是个累赘,如果没有他,母亲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甚至可以更好,若不是为了抚养教育他,他母亲能少受很多很多苦。对于心爱的人,他又变得脆弱,多疑,患得患失,一再把郁先生推开。   鼓起勇气给先生打电话,连打了三次,才终于被接起。   两边都沉默了很久,徐楚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   还是郁风峣先开了口:“这次又有什么事?”   这几天徐楚宁找着机会给他打电话,又是物业,又是家里的什么什么东西出了什么什么问题,无非就一个目的——想让他回去看看。   一句话就把徐楚宁噎住了,支吾半天,才说:“对不起……”   “还有别的事吗?”   “……没。”徐楚宁嗓音颤抖,竭力解释,“我不该怀疑你。别生气。”   “还有别的事吗?”   “……”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笼罩了徐楚宁,好像无论他怎么说,男人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而且总是那么冷静,云淡风轻,不在乎。   就好像,只有徐楚宁一个人在在意。   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   “先生,我听秦天哥说,你最近在喝酒。”徐楚宁小小声,硬着头皮往下说,“我很担心你,想去看看你,行吗?”   对面很久都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想来就来吧。”   徐楚宁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下来,想了想,还是抓起车钥匙,冲出去。   他昨天去提的车,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车,但代步足够,而且在早前挑的时候,他下意识选择了大容量的车型。   跟他的那个服务还开玩笑说,这车拿去搬家随时都能立刻搬走。   徐楚宁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那句话吧,让他立刻就下了决心。   到了大门口,徐楚宁远远看见管家正在院子里监督园艺浇花,时不时叮嘱几句。   徐楚宁坐在车里,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紧张地深呼吸,才下车,疾步朝门口走去。   “徐先生。”管家看见他,波澜不惊,古板的面庞没什么表情,好像根本不惊讶他的不速而至。   或许是早就知道他会来吧。   “您好。”徐楚宁微微笑了,稍微鞠躬打招呼,而后匆匆扭头推门进去。   客厅里回响着唱片的声音,仔细听还有翻书的沙沙声,徐楚宁屏住呼吸,四处看了看,才在臃肿柔软的吊椅上看见男人的身影。   他穿着宽松的棉麻质家居服,整个人看上去竟瘦削几分。   旁边的圆几上,摆着一瓶白葡萄酒,一杯啜饮过半的酒杯。   徐楚宁咽了咽口水,走过去,喊了一声,“郁先生。”   男人从手中的书籍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雾,像是不聚焦似的,而后又幽幽移开,拿起一旁的酒杯。   徐楚宁皱眉,几步迈过去,把他手里的酒杯接下来,“不要喝了。”   他拿走,郁风峣也不挣扎,任由他去了,转而继续看书。   徐楚宁再次伸手,把他手里的书抽走。   郁风峣皱眉,有些愠怒,抬头却看见一双注视自己的黝黑眼眸。   徐楚宁把书合上,放到一旁,而后慢慢蹲下,微仰视窝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他握着男人的手掌,把自己的车钥匙放进去。   郁风峣不解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什么意思?”   徐楚宁深吸一口气,说,“先生,我买车了。”   闻言,郁风峣眼神变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又掺杂着点别的什么。   徐楚宁继续说:“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没安全感,敏感,多疑,但我会努力改的。”   “我知道跟你的地位并不平等,所以才想要证明自己,还患得患失,怕这段关系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跟这个没关系。”郁风峣忍不住开口打断。   “我知道。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徐楚宁哽咽。   他从小就见过没有背景,没有势力的人是怎么艰难求生的,他更知道跟郁风峣地位的差距会给他带来什么。   他甚至有时候会阴暗地想,假如郁风峣不是郁风峣,而是他邻居家的叔叔,该有多好,如果郁风峣没有现在的地位,那他跟郁先生是不是就更容易在一起了。   很快,徐楚宁就为自己这种半是嫉妒半是哀怨的心情感到不齿。   他应该努力往上走,而不是在心里期盼自己的爱人跌落神坛。   徐楚宁觉得,自己人格是有点问题。   “我知道很可笑,但我是拿到车才敢来找你,来告诉你我想到办法了,解决问题了,以后再怎么远我也可以回来陪你过周末。”   郁风峣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却在巨大的震惊中微微红了眼眶。   这孩子,还真是……   怎么都不会屈服。   爱意的蛊惑,利益的引诱,任由郁风峣使尽手段,费尽心机,还是没能摧毁他的宁宁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操纵自如,利用这段关系中的优势地位打压,欺凌,谎骗,又用一点点不知虚实的爱意去迷惑他。   到最后,徐楚宁都没能放弃自己的原则。   他甚至试图竭尽全力去修补这段关系,哪怕自己的性格已经在郁风峣的操纵下变得支离破碎,他的核心人格摇摇欲坠,却落不入深渊。   他比郁风峣想象的还要强大,固执,又专一深情。   郁风峣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诡异的恨意,像是面对一只兔子却不能杀死,夹杂在恨意里的,是难以言喻的爽快和零星的钦佩。   ——这是他选中的人。   郁风峣莫名笑了。   把这样的人绑在身边,纯属给自己找事。   郁风峣本以为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委曲求全,接受自己的一切不合理要求,或者崩溃发疯,歇斯底里,成为被自己制造出的疯子。   徐楚宁还没有。   或许以后会有,但现在还没有。   又或许,以后也不会有。   既然无法摧毁,那……   “宁宁。”郁风峣眼眶微红,却淡笑着圈住他的腰,缓缓低头,埋进他怀里。   示弱姿态,让徐楚宁发愣,而后更用力地回抱他,“我在。”   郁风峣沉默很久,才哑声道,“我们谈恋爱吧?”   徐楚宁抿唇,轻声道:“我们不是早就在谈了吗?”   郁风峣笑着看他一眼,将他压在吊椅深处缠吻,而后说,“再谈一次。” 第45章 短暂甜蜜   徐楚宁在乐团附近找了个小区租房。   跟郁风峣一起。   入住当天,徐楚宁还觉得像做梦一样。房子基本是拎包入住,家具家电配备齐全,只需要弄一些软装。   郁风峣还是不想他每天都开那么久的车来来回回地赶,也不安全,就想办法把近期的工作挪到线上,一周只需要去两次公司,剩下的时间都可以留在这里陪徐楚宁。   “先生,这里环境很好,也干净,都不怎么需要打扫。”   徐楚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笑着跑出来,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脑,闻言,微笑着抬头,“你喜欢就好。”   厨房的设施也一应俱全,徐楚宁一边挽起袖子一边打量流理台,计划着这边摆些什么,那边可以放调料瓶,然后……   “宁宁。”   从身边被抱住,肩膀一沉,耳边就是低低的呼吸气息声。   徐楚宁耳尖微红,回头看他,眼睛弯弯的,“怎么了?”   “都忙一天了,你就一点都不累吗?”郁风峣下巴搁在他肩上,偏头,看着他。   从搬进来开始到现在,快一天了,徐楚宁就四处收拾,把床铺好,衣服挂好,把曾经在公寓里的必需品带过来,摆到同样的位置。   还真是念旧。   郁风峣提议生活用品都新买免得拿来拿去不方便。   徐楚宁想了想,点头:“好,但是有些东西我用惯了,还是想带过去。”   郁风峣失笑:“行。”   结果,   床铺要,枕头也要,衣服要,行李箱也要,这个锅用顺手了,那个炖罐炖的汤味道独一无二……   就差把家里淋浴间的花洒拆下来了。   郁风峣扶额:“宁宁,我当初不让你在外面租房是有道理的。还好没让你去,不然我家都要被你搬空。”   徐楚宁看着根本放不下行李箱的东西,羞愧得想找地缝钻进去,连忙往外清:“对不起,我不带了。”   手被按住,又把他的那些心心念念的宝贝都搬起来。   “没事,你想带就带,都想带就都带。”郁风峣帮他搬起一部分,“走吧,一起搬到车上去。”   徐楚宁望着他,慢慢笑了,“好。”   ·   家里还有一个琴房,重新做了隔音,这样徐楚宁就不需要每次都去约外面的琴房了。   每天下班不必赶地铁,也不用担心来来回回的会碰坏琴。   郁风峣送了他一套新的琴弦,还有一个新的琴盒。   “既然你不愿意换琴,那我只好送你一些别的了。”郁风峣说。   徐楚宁想着,自己的琴弦也用了很久,或许换一套也可以,就去琴行找了师傅换上。   平时工作不忙的时候,郁风峣会来接他下班,然后随便找一家餐厅吃饭。   徐楚宁有选择困难症,郁风峣让他选今天想吃什么,他都选不出来。   就只好在地图上拉了个单子,所有餐厅按照首字母排序,一家一家地探店,有好吃的,也有一般的,也有很难吃的,按照郁先生的话来说就是:   “难吃到我钱都不想付。让我吃这种东西那厨师应该付钱给我。”   徐楚宁一边笑,心里还有些内疚,觉得是自己造成了郁先生的不快,但郁风峣什么都没说,他便没有言语。   有些时候,徐楚宁会在家自己研究食谱。   他觉得还是自己买食材,然后做成美食,更有成就感。   最开始时,他不太敢在家里练琴,怕打扰到邻居,也怕打扰到郁风峣。   本来在家办公就容易昼夜颠倒,三餐不定时,也容易弄得时间安排乱掉,更疲惫。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况且,我喜欢听宁宁拉琴。”郁风峣说。   徐楚宁确认了房子的隔音,才偶尔会练一练,然后再把偶尔变成习惯。   徐楚宁练琴的时候就容易忘记时间,难得的休息日,练琴占去大半,知道郁风峣端着切好的水果敲门进来,徐楚宁才匆匆回神,说一句:“请进。”   徐楚宁头发长长了,但是还没有去剪,有时候干脆用夹子夹起来,免得挡住眼睛。   郁风峣把切好的桃子端过去,徐楚宁正在乐谱上做笔记。   “要不要休息一下?”郁风峣提议,“你练了两个小时了。”   “啊?”徐楚宁还没反应过来,一看时间,果然。   吃了两块桃子,徐楚宁洗了个手,又要回琴房,刚一转身,就被牢牢抱住。   “不许去。”郁风峣声音闷闷的,箍在他腰上的手臂也慢慢收紧:“你都没时间陪我了。”   徐楚宁愣了一下,哭笑不得:“没那么严重吧?”   郁风峣看着他,认真地说:“你要是继续练琴,我就去举报你们公司,侵犯劳动者权益。”   “这不是公司的加班,是我自己要练的。”徐楚宁耐心跟他解释:“要一直学习才不会被淘汰啊,更何况我现在技艺也就一般,还是要不断进步才行。”   郁风峣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松开手,转身就走:“原来不是公司要求,是宁宁自己不想陪我。”   这更是天大的误会。   徐楚宁看了一眼琴房,叹气,只得放下手里的练习,过去哄他。   ·   乐团今天有两场演出,时间卡得特别麻烦,一场结束之后要赶快去另一场,除去中间通勤时间,也就剩半小时,还得解决晚餐和服装。   早上出门的时候,徐楚宁跟郁风峣说,晚上有演出,就不回家吃饭了。   郁风峣说:“嗯。刚好我也有个会。”   下午就开始忙碌,仅有的空闲是在化妆室里跟其他乐手聊闲天。   徐楚宁进乐团晚,平时又老是在家,不参加社交活动,跟其他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偶尔cue到他,回应两句,也很快就转移了。   徐楚宁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邵羽非。   看见他的时候,邵羽非正在观众席,当时还没开检票入场,但他还是进来了。   一见到徐楚宁,邵羽非就一拍巴掌,开玩笑说:“哎呀,早知道是你们乐团,我就不买票了嘛。”   徐楚宁无奈:“好,下次有赠票先给你。”   邵羽非其实本也没买票,是老同学来这边,请他看歌剧演出,什么乐团伴奏都写在票上了,偏邵羽非就是没看。   他本想先溜进后台,看看有没有熟人,结果这不是刚好看见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邵羽非盯着徐楚宁的眼睛,突然说:“小宁,我觉得你好像开朗点了。”   徐楚宁惊讶:“有吗?”   “嗯。”   徐楚宁说:“可能是最近休息比较好吧。不需要坐那么久的地铁了。”   邵羽非“哦”了一声,随口问:“你俩分手了?”   “那倒……”徐楚宁尴尬地笑了笑。   邵羽非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转移话题。   “要不然,演出结束我们出去喝点东西吧,你上次说请我喝奶茶的。”   “好啊。”徐楚宁同意,又问:“你不是说晚上喝奶茶睡不着觉吗?”   “那就不睡了呗。”邵羽非理所当然。   徐楚宁:“……行。”   反正两场演出赶着来,他晚餐也没吃好,就当去吃宵夜了。   90分钟的演出结束,徐楚宁肚子空空,收拾了一下,出来就看见邵羽非在等他。   “你同学没关系吗?”徐楚宁很善解人意地问了一句。   “哦,没事,他听到一半就走了。”邵羽非说着笑起来。   “去哪里吃点什么吧?我肚子好饿。”徐楚宁跟邵羽非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轻松的。   “行,随你。”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说着最近乐团发生的事,邵羽非私底下很drama,普普通通的事情也能说的很有趣,徐楚宁忍不住笑起来。   刚走出音乐厅的门,还没到路边打车,徐楚宁视线不经意一扫,看见路边停着的车子,车边站着一个人。   脸上笑容突然凝固,徐楚宁心口一跳,吓得面色僵硬。   郁风峣正站在车旁,一边抽烟,一边笑着望着他。 第46章 急转直下   跟邵羽非的约定只好临时变卦。   坐在车上,徐楚宁还有点心有余悸:“先生,你怎么还突然过来?”   郁风峣目光平视前车窗的道路,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片刻,才答道:“事情忙完了,就来接你下班。”   “你怎么知道我在晴海音乐厅?”   郁风峣扭头看了他一眼,视线缓缓扫过,而后才说:“你的赠票放在家里了。”   徐楚宁所在乐团,大多数演出都会给乐手赠票,只是郁风峣对古典音乐没什么兴趣,也抽不出时间,所以徐楚宁的赠票基本没有送出去的时候。   “抱歉,以后我会告诉你。”徐楚宁自然而然把他这句话当成了质问,不自觉就开始道歉。   男人没说话,手指轻轻敲在方向盘上,许久,才又问:“你把票给邵羽非了?”   “没有,我只有一张赠票。”徐楚宁赶忙解释,怕他误会自己:“学长是他同学请他看歌剧,才偶然遇见。”   “啊,他同学请他看歌剧,然后他居然把同学丢下,跟你吃宵夜,你们关系可真好。”   徐楚宁低着头:“不是,他同学不爱听歌剧,听到一半睡着了,然后就走了。”   “这样啊。”   说完,车厢内就陷入沉默。   徐楚宁最害怕沉默。   以前他跟母亲一起生活,受了欺负,旁人也都是沉默,旁观,看戏。   沉默对徐楚宁意味着背叛和冷漠,是陷入孤立无援境地的开始。   所以他在与人交往的时候,尽力避免冷场,免得让别人不舒服,就算无话可说也要找点话题,拼命讨好。   终于到了家,徐楚宁放下琴,看着男人高大背影,小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郁风峣却笑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怕我?”   徐楚宁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我没生气,只是有点嫉妒。”郁风峣微叹,“你跟邵羽非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吧。”   “也还好……”   “你们都那么年轻,还都是拉小提琴的,又是校友。”郁风峣语气越来越酸,看向徐楚宁的眼神也充满了失落。   徐楚宁很少见他这样,忍不住有点怔愣。   “吃醋了?”他声音很小很小地问。   男人盯着他,缓缓点头,“嗯。”   徐楚宁脸色微红,轻轻笑起来:“我跟学长只是普通朋友。”   “我不想你跟他走太近。”郁风峣抱住他,低声说:“我不想你跟任何人走太近。你跟别人近了,留给我的爱就少了。”   徐楚宁想到今天他一忙完公司的事情就去接他下班,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郁风峣真的很害怕抛弃吗……   一直以来,徐楚宁以为自己在精神上依靠着郁先生,被他引导教养,如师如父,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反过来,用他微不足道的爱去滋养郁先生。   他原来也是被需要的。   “不会的。”徐楚宁回抱他,“我会一直爱你。”   “真的吗?”男人问。   “真的。”徐楚宁回答他。   ·   或许是邵羽非跟他的关系太近,真的刺激到郁风峣了,每天下班的时候,徐楚宁都会看见等在路边接他下班的人。   缠腻的热吻,一起站在镜子面前整理衣冠,还有出门前的“我爱你”,“我也爱你”,都让徐楚宁如坠热恋,有些晕晕乎乎的。   郁风峣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也越来越明显。   有时候晨起太早,徐楚宁翻个身想要抱着他继续睡,却被压着来了一次次晨间运动。   同居在家的时候,徐楚宁要练琴,郁风峣也要过来黏着,哪怕不打断,也要在一旁看着他练。   频繁的拥抱,亲吻,性/爱,给了徐楚宁越来越浓烈的错觉。   郁风峣开始在他上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说想他了,想要见他。   徐楚宁把人哄好,又连忙回去排练。   好几次他的手机在排练的时候响起来,指挥一开始没说什么,后来频频打断进度,也有点不高兴了。   徐楚宁只得把手机关机,内疚地向指挥和其他乐手道歉。   结果就是回家之后,郁风峣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还关机,害他担心了一下午。   这样的怀疑让徐楚宁心力交瘁,却又想着,是郁风峣太没有安全感了,需要忍让、宽容,去治愈他曾经被抛弃的伤痕,徐楚宁又说服自己,这样做是值得的。   两个人吵架也越来越频繁,有时候徐楚宁没有按点到家,或是错过了他的电话,都要被抓住盘问好一阵。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徐楚宁觉得很累,每天都休息不好,还要按下所有的疲惫,去解释,去自辩,反复向郁风峣澄清那些并不存在的事情。   事后,郁风峣又会百般内疚地向他道歉,说不该不相信他。   “我只是太害怕你被抢走。”他说着,而后又话锋一转,“没事,我习惯了,你早晚也要像小铭一样离开我,我本也没指望你。”   “不会的,不会啊!”徐楚宁哽咽着摇头,“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我呢…”   他哭的时候,男人已经离开了。   接连数月,徐楚宁休息不好,状态急转直下。   工作上频频出现失误,人际上也越来越敷衍和不耐心,甚至有几次被郁风峣的随机电话搞到神经质,态度不善地拒绝了同事的聚会邀约。   “什么啊,脾气真大。”   “好心叫他,凶什么凶……”   “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情绪这么不稳定,真吓人……”   他听见同事这样议论他。   徐楚宁活了二十多年,几乎所有人都评价他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凶,说他脾气大,说他情绪化。   回到家里,桌上有饭菜,已经冷了,没有人。   徐楚宁呆坐在沙发上,缓了很久,一整天的劳累和委屈才得以消减几分。   他拨通了郁风峣的电话,问他在哪里。   郁风峣说,“跟朋友聚餐。”   徐楚宁叹气:“为什么不提前说?”   他急急忙忙赶回来,就是怕郁风峣一直等他,不先吃饭。   “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郁风峣理所当然。   “我当时在上班啊。”徐楚宁无力地反驳。   郁风峣轻描淡写:“是你先不接我电话的。”   说完,便挂断了。   徐楚宁一个人,对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只觉得这个房子空得发冷,空得吓人。   许久,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从口袋里摸出卡包,翻到最后面。   里面插着一张名片,是邵羽非给他的。   名片上,是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   邵羽非将名片放在桌上,有些犹豫,但看着徐楚宁惨淡又恍惚的面色,有些心烦意乱,抓了一下头发:“哎,这些事我本来不该掺和,我也不乐意管,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觉得你现在有点像被……算了,我不是专业的,不随便下定论。”   邵羽非把名片推过去,“需要的话,你联系她吧。这个咨询师跟我母亲有过交集,资历很不错,人也温柔,或许可以找她聊聊。”   那时,徐楚宁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因为郁风峣随时会打电话过来,他的神经紧绷,甚至要关注四周,那男人会不会从哪里冒出来,会不会又抓到他跟邵羽非在一起。   那时,徐楚宁以为自己不会需要。   黄昏的灰暗中,徐楚宁抖着手,对照名片,一下下输入号码,拨通出去。 第47章 逐渐清醒   徐楚宁今天请了假,打算在家里休息。   “宁宁。”   郁风峣准备了早餐,走到琴房,就看见坐在凳子上失魂落魄的人。   闻声,徐楚宁抬头,眼神有几分茫然的慌乱。   郁风峣走过去,俯身把他抱起来,转身回了客厅,“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请假?”   徐楚宁轻轻摇头,一笔带过:“只是觉得最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郁风峣把他放到沙发上,又去厨房给他盛粥,把一些开胃的小菜放在碟子里,端出来摆在他面前。   徐楚宁心里很乱,眼底又淡淡暗青,整个人都非常憔悴萎靡,哑声说:“我吃不下。”   “多少吃点吧。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男人温柔哄着,握住他的手,叮嘱道:“你好好在家休息,我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陪你。”   徐楚宁点点头,“嗯。”   看着他的脸色,郁风峣微微皱眉,又问道,“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今天在家陪你?”   “不用。”徐楚宁连忙说,“别耽误工作。”   “那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打我电话。”郁风峣低头,揉揉他的脑袋,“也不许再不接我电话。”   徐楚宁眼神虚焦,落在茶几上,喉结缓缓滚动一下,而后轻声说:“好。”   男人便起身,拎起外套。   走到玄关处,郁风峣侧头看了一眼,透过置物架的缝隙,看见坐在沙发上,正在走神的人,凛眸微敛,若有所思地缄默,而后渐渐蹙眉。   男人走后,徐楚宁愣了好久,才伸手端起早餐,机械地塞进嘴里咽下。   休息了一会儿,他打开笔电,坐在沙发上跟咨询师开视频。   本来要亲自去一趟心理咨询室的,但距离有点远,现在徐楚宁还不敢跑太远,总觉得郁风峣会起疑。   徐楚宁很紧张。跟咨询师约好了时间,也会紧张。   视频很快接通,徐楚宁下意识垂眼,不敢跟对面的女人对视。   他觉得自己怎么坐都不舒服,觉得是不是衣服没穿好,穿这样的家居服会不会不正式,要怎么开口说话,自己能说清楚吗?咨询师知道他在表达什么吗?会不会因为表达不好产生误解呢。   “你好。”对面的女人先开了口。   徐楚宁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很温暖,平静,柔和,让他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安全。   女人似乎是看见了他的不安和局促,柔声道:“你可以怎么舒服怎么坐,如果你想躺下,你就躺下。”   徐楚宁撑在沙发上的手慢慢收紧,终于小声开口:“这样就挺好的。”   女人“嗯”了一声。   她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没有贸然引入话题,只是等着徐楚宁先开口倾诉。   徐楚宁久久没有说话。   咨询师隔着屏幕看着他,突然说:“你口袋里的是一只怀表吗?”   徐楚宁低头一看,“啊,是的。”   他拎着链子,把怀表提出来,递给镜头看,“是一只机械表。”   “很漂亮。”咨询师由衷赞赏,“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是古物吗?”   徐楚宁沉思,“也不算吧,这个是……嗯,是我父亲的遗物。”   “抱歉提起这个。”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徐楚宁无所谓地耸肩,面上却掩饰不住痛苦和茫然。   咨询师适时地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看上去很喜欢这只怀表。一定很珍惜它吧。”   “嗯。”徐楚宁点头,声音沉闷,“它让我觉得安心。”   咨询师微微笑了,温声道:“可以跟我聊聊这只表吗?”   徐楚宁低头,看着摊开在掌心的,陈旧的怀表,许久,点了点头,“好。”   ……   那天下午,徐楚宁不知道自己跟她聊了多久,只觉得似乎有一道坚固而脆弱的防线一点崩塌。   他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咨询师是如何引导他谈起怀表,又如何将话题引到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感受,又如何让他慢慢剖析自己,直面那病态的对年长男性的依赖与纵容。   她真的很专业。徐楚宁甚至有点心惊胆战。   他隔着一道屏幕,掩面痛哭,嘶吼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不是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所以我的情感是扭曲的,我就会一直搞砸亲密关系……我也不想失控,我只是想好好过,为什么这么难?”   哭过之后,感觉果然好了很多。   徐楚宁有点像出去运动了,沿着环岛公路疯跑,或者骑车,把自己搞到声嘶力竭,精疲力尽,然后倒头睡他个三天三夜。   但他不能,因为郁风峣很快会回来。   徐楚宁第一次觉得被束缚,他不能出门,不能不带手机,不能手机没电,要时时刻刻等着男人随机随时随地的查岗。   否则,就是不爱他。   就会受到惩罚。   徐楚宁去了楼下健身房,在跑步机上跑得满身是汗,运动服湿透了,脸颊通红。   他在健身房看见很多身材很好的男人,他想起来远在澳大利亚的Dylan,他人高马大,却喜欢扎小揪揪,用粉红色的头绳。   Dylan有一个小酒吧,每天晚上会有不同的表演。   他会调酒,还会拳击,好像还会潜水和开船,摩托艇和帆船都会。   真好啊。这样的人生。   徐楚宁又想到了自己。   他什么都不会。   从健身房回来,徐楚宁冲了个澡,累到不想动,就窝在吊椅上看书。   看着看着,他就走神了,许久,他拿出平板,调出了在网上查过的一些量表,做起来。   郁风峣跟他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徐楚宁昏昏欲睡,把手机抓起来,“谁啊……”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而后无奈地笑着,“还在睡觉吗?”   徐楚宁“嗯”了一声。   “吃晚餐了吗?”郁风峣问。   “没,困,不饿。”徐楚宁断断续续答道。   “我马上到家了。”   “嗯……”徐楚宁还没说完,就又睡着了。   郁风峣听着电话那头布料摩擦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手机掉到衣服上了,不禁莞尔。   想起这几天那孩子颓丧慌张的模样,郁风峣冷静下来,稍微反思了一下,觉得是做得有点过分了。   他买了花和礼物,打算晚上回去道个歉。   宁宁是个很善良的孩子,虽然他看不上善良的人,但被这样的善良义无反顾爱着,感觉也是不错的。   偶尔回赠一些爱意,未尝不可。   郁风峣看着掌心的绒盒戒指,想起徐楚宁疲惫的睡颜,微微勾唇。   ·   “Fel,要走?”对面的男人惊讶问道。   OneNight秀还没开始,而且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会儿就要走人,让纪缥缈很不认可。   “你知道我很难拿到万夜秀的门票。”他有些冷脸了。   郁风峣却不怎么在意,微微一笑,无奈道:“家里有个生病的,要回去。你找小川陪你看吧。”   纪缥缈放下酒杯,摸出手机,开始从联系人列表挑人。   郁风峣瞥了一眼,笑道:“你宁愿去找还不知道回没回澳洲的程赴,你都不找小川。”   纪缥缈啧声,散漫道,“Fel,你想玩我弟,那是你的审美畸形三观扭曲,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郁风峣锤了他肩膀一拳。   纪缥缈抬头看着他,“程赴来大陆了,那Dylan呢?”   “他没来,他可有得忙。”郁风峣忍笑,“他酒吧门口那根水管炸了,大水淹了小酒吧,最近正修呢。”   “可——惜。”纪缥缈叹气,“我约Dylan约了两年了,一次都没见着面。”   郁风峣“呵”了一下,饶有兴趣道:“也不好说,可能是有人不想你跟他见面呢?”   “会吗?”纪缥缈皱眉,“我又不是坏人。”   “你审美畸形三观扭曲,除了我也没人容忍你。”郁风峣找到机会就要回讽他,“小川不喜欢你是有道理的。”   “你赶紧滚吧,快点回家当舔狗,汪汪汪。”纪缥缈尖着嗓子嘲笑他。   郁风峣走后,纪缥缈实在是无聊,没人陪,又不想找白夏川,又不敢找程赴。   ——他可不想一场秀疯狂盛宴里还要身边坐着个老阴批,提防他随时掏刀子。   前思后想,纪缥缈在联系人列表找到一个,最近勾搭上的年轻男人。   他立刻打电话过去,对面隔了一会儿才接起来,纪缥缈端着酒杯,手指有意无意轻轻拨弄露在杯口的冰球,狭长眼眸中浮起狡黠。   “宝贝,想我了吗?今晚有空吗?请你看秀,附带甜蜜约会哦。” 第48章 当一切败露,你要如何为自己辩护   回到公寓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郁风峣推开门,玄关发出窸窣声响,屋子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从徐楚宁喜欢的餐厅买了一些晚餐,轻轻放到餐桌上,一边扯松领带,一边游目四顾。   屋子里很黑,他也没开灯,就这天边残存的晚霞,看见了窝在吊椅上的人。   气温有些凉,毯子的一角滑下来,垂到地上,还有一条手臂垂下来,沿着往上看,缩在里面的人双目轻阖,微微皱着眉。   郁风峣不自觉笑了,看着吊椅里人的睡颜,解开袖扣,将袖子挽起,轻轻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徐楚宁最近或许是真的累了,身心俱疲,才在这儿看书都能睡着。   书本纸张撒了一地,到处都是,按照宁宁爱干净整齐的个性,倘若他是清醒的,一定不会这么容忍。   微微笑了,郁风峣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低声哄:“宁宁,别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睡意正酣的人都没搭理他,无意识在男人温暖的宽大掌心里蹭了一下,却没有清醒迹象。   郁风峣无奈,但马上要入夜了,一定要把人抱到床上去才行。   他伸出手,抄在徐楚宁腋下,想把人抱起来。   徐楚宁轻轻挣扎了一下,手里攥着的一摞纸就掉到地上。   “真是个小孩儿。”郁风峣轻叹,看着零零散散的纸张,落在他膝盖上,便伸手去拾。   无意间一扫,男人悬在空中的手顿住。   片刻,他眼眸渐渐冷下,带着疑惑和阴沉,郁风峣拾起那几张被攥得变形的纸,看清上面的字。   什么啊,原来是趣味心理测试。   落在纸张上的视线变得扭曲,而后缓缓挪移,落到仍然沉睡的人脸上。   手指收紧,那几张量表就在掌心变得扭曲。   片刻,郁风峣手指松劲,把量表放到一边,继而再次俯身,将徐楚宁抱起来,转身回到卧室。   将他放到床上,脱了外套和裤子,盖上毛毯,这才在一片昏暗中回了客厅。   男人点了一根烟,坐在吊椅上,随意拿起那几张被自己攥烂的量表,又从地上捡起中性笔,开始在量表上勾勾画画。   NPD的类似特征……恋爱压迫……隐形虐待……以操纵他人为乐……病态撒谎……   乱七八糟的题目。   几分钟后,他得出了自己的分数。   郁风峣将做过的测试随手扔到一边,并未在意。   残烟在指间燃烧着,他并不抽,却也不灭,任由它静静地烧成灰烬,落到地毯上。   “先生,这样很危险。”   如果宁宁看见他这样,一定又要走过来,皱着眉头,小声念叨。   “万一火星子掉到地毯上怎么办?起火了就完了,真的很危险,又不是没有烟灰缸……”   郁风峣总会笑笑,嘴上答应,“好,我知道。”   徐楚宁拿着吸尘器,递到他手上,“那你自己处理一下。”   然后他就坐在一旁,看着郁风峣俯身吸干净地毯上的烟灰。   此刻,耳边少了经常在客厅走来走去的细碎脚步声,   伴着落寞而空寂的黄昏,似乎有点难熬。   郁风峣抬起眼皮,又看向茶几上的那几张纸,用力将滚烫的烟头捻灭在上面。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明明,只需要继续保持下去,就能一直好好的。   为什么非得打破这种平衡呢?   “宁宁啊。”郁风峣伸手抚过丑陋的燎伤痕迹,仿若低叹喃喃,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痛苦的撕裂和不甘,和难以言喻的冷漠阴狠。   “宁宁……都怪你。”他说。   做错事的人就要受到惩罚。   宁宁要受到惩罚。   而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怨不得他。   ·   餐桌上的饭菜完全凉透时,徐楚宁才从漫长的午睡中清醒过来。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睡在吊椅上,怎么现在在卧室……   徐楚宁猛地清醒过来,一弹坐起,手忙脚乱地往客厅走。   “宁宁,醒了?”郁风峣见他走出来,便微笑着轻唤他。   徐楚宁看他坐在吊椅上,眼神立刻在地上穿梭,可他拿回来的那些量表和资料,都不见了,还有刚刚明明是开着的笔电,也关上了。   他心越悬越高……   郁风峣见他这样,扭头示意了一下茶几:“你的书都给你收到那儿了,电脑也是。”   徐楚宁观察着他的脸色,呼吸都缓慢下来,却不动。   “就在那,自己收一下吧。”郁风峣说着这样的话,视线却钉在徐楚宁身上,没有移开,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楚宁轻声轻语:“谢谢先生……”   “不客气。”郁风峣微微笑了,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低头继续看手机。   徐楚宁弯腰将那一沓资料都收起来,包括那几张量表,拿起来的那一刻,他看见上面被勾画、灼烧过的痕迹,顿时呼吸一窒,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套量表被做过了。   不是他自己做的,他记得清清楚楚。   失魂落魄的瞬间,腰被轻轻搂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向一旁歪倒,徐楚宁瞳孔开始发抖,脸色也惊恐万分。   他往旁边倒,靠到一片胸膛上。   男人的胸口开始震,他的声音好像就是通过这样细微的震动,从两个人接触的地方,砸到徐楚宁的心口上。   “宝贝,如果你想给我做趣味心理测试,完全可以直接来找我,不必揣测我的心思,再给出不确切的答案。”郁风峣垂眸看着他,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惋惜又真挚:“那样得出来的分数不准,知道吗?”   徐楚宁身躯僵硬,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来。   “怎么了?你脸色看上去很差。”男人唇角带笑,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颊。   徐楚宁抿唇,下意识躲开。   手掌落了空,郁风峣眼神变了变,旋即,又浮起更加玩味的笑容。   “宝贝,我又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你又在闹脾气?”   “没、没有……”徐楚宁胆怯地后退,看着男人愈发黝黑的瞳孔,他好像真的可以看见郁风峣的瞳仁因为寒意而被洗涤得更加纯黑。   他的瞳孔好像扩大了,兴奋起来,如同掠食者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徐楚宁想夺路而逃,却只在后退一步后猛地跌坐到沙发上。   郁风峣垂眸看着他,突然笑了。   他轻飘飘拎起那张量表,他拿了高分的量表,而在这张量表上,越高分显然意味着情感越低能。   ——冷血,势力,功利,富于玩弄人心,低共情,以蹂躏他人的感情为乐。   他将手掌贴在宁宁的脸颊上,指腹狠狠揉过他颤抖而苍白的薄唇,低头,疼惜地吻上去。   “你看,你也并没有胆子真的追究到底,不是么?”郁风峣把话拿到台面上说,温柔笑着,深深注视着眼神空洞的人,甚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有些应激的僵硬。   “宝贝,让我们忘了它,好不好?”郁风峣把他手里所有的资料都抽出来,拿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而后随手扔到地板上。   熊熊燃烧的纸张飘到木质电视柜下面,鲜艳的火苗舔舐着易燃物,下一刻就要铺天盖地地吞灭。   徐楚宁惊叫着扑过去,“不要,不要,会起火……”   “嘘。”郁风峣拽着他的后领,把他拎起来,堵住他的嘴唇,吻到他濒临窒息,“这是给你的惩罚。”   他抹去徐楚宁脸上汩汩泪水,温声诱哄:“宝贝,忘了它,我们还是可以好好在一起,我会爱你的。宝贝,我会爱你,但你要做出正确的选择,你不能再犯错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本文提到的任何专业知识都基本是我杜撰的。 第49章 掣肘   徐楚宁一夜没睡。   他就那么硬生生地僵硬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微微颤抖。   他的旁边是他曾经的爱人,在他盯着天花板的时候,注视着他,似乎要用眼神来描摹他侧脸的轮廓,而后一寸一寸地细细亲吻。   他熬了多久,郁风峣就陪着醒了多久,视线没有从他脸上移开过。   徐楚宁苦笑,他以前都没有发现,郁先生这样有毅力。   期间,他撑不住,睡了一次,昏昏欲睡之际,被男人搂入怀中,强硬而蛮横地接吻,直到因为窒息将他弄醒。   “啊,抱歉,吵醒你了吗?”郁风峣似乎十分抱歉,眷恋地亲吻他的唇角,声音响在他耳侧:“宝贝的睡颜太迷人了,忍不住想要亲一亲。”   数小时里,徐楚宁一闭上眼,就会被男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弄醒,而后一脸内疚地道歉。   过了凌晨,天终于亮起来。   “宁宁,你最近不是很累吗?为什么不睡?”郁风峣抬手,屈指抚过徐楚宁微凉的脸颊,声音关切而低沉。   徐楚宁没说话,像被扼住咽喉一般,半天,才机械道:“不困啊。”   他很困,但他哪敢睡。   郁风峣点燃的那一摞纸质资料,跳动的火苗,四处蔓延,徐楚宁已经在脑子里想象了一整场惨绝人寰的火灾,黑烟,惨叫,被烧得熏黑的建筑框架。   “不困就好。”男人微微一笑,凑过去给他一个早安吻,“该起床了。”   说完,他先起来,边换衣服边睨了一眼还愣愣地躺在床上的人,“我去帮你准备早餐。”   男人离开卧室,徐楚宁才敢动弹,翻了个身,望着渐渐亮起的窗外,心情突然很平静。   他的心脏缓慢跳动着,没有任何起伏。   早餐很快做好,厨房里传来清香,郁风峣做了小笼包和馄饨,端出来的时候,徐楚宁已经洗漱完了。   两个人面对面吃早餐。   就像郁风峣说的一样,忘掉了昨天发生的事。   徐楚宁眼神不经意一扫,看见客厅的垃圾桶里有一束花。   他自己没买过花,那就只能是另一个人买的了。   徐楚宁盯着垃圾桶里的花看了许久,又默默移开视线。   一直看着他的男人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淡淡说道:“本来昨天想送给你的,但忘记了,今天早上花已经枯了,一点都不漂亮,就扔掉了。”   其实那束花仍然鲜艳,毫无枯萎的痕迹,但郁风峣说的那么言之凿凿,徐楚宁也没有反驳或疑问的余地。   他说是就是吧,反正向来如此。   出门去乐团的时候,他站在门口换鞋,被从后面抱住。   郁风峣拥住他,低头在他颈边蹭了蹭,“早点回来。”   徐楚宁恍惚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乐团演出在剧院,徐楚宁一晚上没睡,脸色不太好。   在休息室准备的时候,管乐手们都约着去喝点啤酒,很是热闹,弦乐手少有去的,但也各自成团,坐在一起聊天。   没人找徐楚宁,因为他人缘不太好。   抱着琴坐在角落,徐楚宁发着呆,百无聊赖地刷手机,看见邵羽非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他跟自己老师参加比赛的图。   还获了奖,邵羽非特别开心,在奖杯上配文「为了你我准备了三年,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从静态图片里都能看出他的喜悦和兴奋。   徐楚宁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   真好啊。   羽非学长对演奏是真的有热情,他有梦想,有才华,有追梦的勇气,有放手一搏的魄力。   如今得偿所愿,也是意料之中。   邵羽非在朋友圈的最后一句写道「下一站,星音奖!」   真好。徐楚宁羡慕不已。   邵羽非是可望不可即的人,既能活在当下,享受生活,又能高瞻远瞩,目标笃定,一个目标达到了,立马开始追逐下一个,永不停息。   徐楚宁突然有一种撕裂感,不仅仅是他跟邵羽非之间的沟壑,更是他跟这个社会之间的。   在郁风峣身边待了四年,快五年了。   他的生活只是围绕着那个男人,两点一线,他没有知心朋友,没有为之付诸一切的梦想,也没有生活的热情。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啊……   不自觉地趴在桌子上,徐楚宁埋着脑袋,低低地叹气。   突然,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你在哭吗?”疑惑的话语传入耳朵里。   徐楚宁茫然地抬头,面前站着几个乐手,都是熟悉面孔,可徐楚宁甚至想不起来他们都是演奏哪一种乐器的。   他不关心周围的一切,也活该他被孤立。   一个戴眼镜的男乐手趴下来看他,担心地问:“你刚才是不是晕了?叫你好几声都没答应,吓得我们。”   徐楚宁连忙撑起来:“没事,我……有点累。”   “要不要吃点巧克力?”一旁看乐谱的女乐手拿过包,在里面翻找,拿出一板巧克力,掰了一半递给他,“这个恢复能量很快。”   又有人递给他两根香蕉,还有人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徐楚宁一一谢过同事们的好意,眼眶有些红。   看他已经没事了,大家很快散去,又继续各做各的事,仿佛没有刚刚那一场插曲。   徐楚宁往嘴里塞着能快速恢复能量的香蕉和巧克力,匆匆抹去即将落下的泪水。   演出很顺利,结束的时候,大家照例约着去聚餐,也顺嘴问了一下徐楚宁。   徐楚宁这次答应了。   刚走出剧院,郁风峣的电话就打来。   “宝贝,下班了吗?”他问。   这通电话来得太巧,就好像是知道他今天的工作,知道他大概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演出。   徐楚宁心口一咯噔,还是没表现出来,只说:“下班了,但我……”   “什么时候到家?阿姨做了好吃的。”郁风峣笑着说。   “我跟同事约……”   徐楚宁本想拒绝,谁承想电话那头突然出现了阿姨的声音,“宁宁,宁宁下班了吗?赶紧回来,阿姨做了一桌子菜呢,都是你爱吃的!阿姨还从老家带了特产,熏肉肠,特好吃,郁先生也说好吃呢!你回来尝尝吧!”   徐楚宁拒绝的话语哽在喉咙里,嘴唇张翕几番,还是妥协了。   他没办法拒绝阿姨的辛苦和好意,便柔柔笑道:“嗯,我马上回家。”   电话那头又变成了郁风峣,他轻笑了一下,低声说:“快点回来吧,宁宁,我想你了。” 第50章 若逃脱并非易事   这几天郁风峣都经常在家,徐楚宁找不到机会联系咨询师,等好不容易终于联系上了,却被告知自己的预约已经被取消了。   “是的,您跟林医生在本月15号的预约已经取消了。通过邮件取消的。”咨询室的助理对他说。   徐楚宁愣了一下,不由得握紧手机,低声道:“是,我忘记了,抱歉。”   挂掉电话后,徐楚宁慢慢蹲下,抱着脑袋,拼命理清在脑子里窜动的思绪。   是郁风峣擅作主张帮他取消了预约。   他以为自己藏得够好,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男人知道了,一直在他身后看着,说不定还带着轻蔑笑意。   徐楚宁抱着琴,坐在路边。   他突然很不想回家,因为郁风峣在家里。   头顶的轨道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一列高铁驶过,不知去向何方。   “要不,跑吧?”徐楚宁自言自语。   可是他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都在家里。   “可以办个临时的,先把车票买了,再慢慢挂失。”他对自己说。   去哪呢?   “随便,离开这儿就行。”   脑子里灵光一闪,徐楚宁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翻了翻。   翻到那条群消息。   他兼职的琴行是连锁的,据说有个小城镇的新开连锁店要招人,或许可以跟老板争取一下,让他过去?   徐楚宁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还没有看个仔细,电话又进来了。   顿了一下,还是接起:“先生。”   “怎么还没到家?”男人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徐楚宁咽了咽口水,故作平静地撒谎:“先生,我今天想跟同事出去聚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而后是淡淡的声音:“时间?地点?怎么去?几点回?怎么回?”   徐楚宁磕磕巴巴地说:“大概七点,在金御酒店,他们可能还要去唱歌,不过也不一定……我坐地铁去,九……啊,不,十点能回,打车回。”   郁风峣若有所思地缄默着,片刻,“嗯”了一声:“喝了酒给我打电话,去接你。”   挂断电话后,徐楚宁站在路边发了五分钟的呆,才转身往公交站走。   琴行现在正是晚课的时候,学生有些多,但都是代班的老师,没看见老板的人。   “迟迟,老板今天没过来吗?”徐楚宁到前台问了一嘴。   前台坐班的是个小姑娘,带着耳机正在看恐怖片,听见声音,利落地摘了耳机 ,抬头,一见是徐楚宁,便笑了笑:“他家里有点事儿,这一周都不会过来了。”   “好吧。”徐楚宁有点失望。   迟迟又说:“老板娘出国参展,老板最近都在家带孩子,你要是实在有急事,直接去找他也行。”   迟迟是老板的侄女,随便找了一张便利贴,把地址写给他。   “谢了。”徐楚宁说。   站在琴行外,徐楚宁还是先打了个电话,问问方不方便。   老板说他现在还在外面跟朋友吃饭,大概八点左右回家。   徐楚宁看了看时间,想着也好,先去吃个饭。   晃到了七点半,徐楚宁就往老板家里去,他记得老板孩子是个女儿,大概三四岁,就顺手带了一箱酸奶。   他到门口的时候,老板已经到家了,正在照顾女儿。   “宝宝去把手和脸洗干净,记得用洗手液。”老板一边看着一蹦一跳往盥洗室走的女儿,无奈地摇头。   徐楚宁看着小小的身影,眼神有些波动:“上幼儿园了吧?”   “是啊。天天都舍不得回家,非说要跟新交的朋友玩。”   徐楚宁不由得微笑。   小孩洗完手和脸,擦干净,又出来黏着爸爸要读绘本,还甜甜地跟徐楚宁打招呼,“叔叔好。”   “你好。”徐楚宁被她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笑。   老板拿出绘本,递给女儿,哄道:“爸爸还有点事,宝宝先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小孩想了想,摇摇头:“那我要跟妈妈打电话,我三天没跟妈妈打电话了。”   老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差,才把手机递给女儿,叮嘱道:“如果妈妈在工作,就不要打扰她了,知道吗?”   “好。”小孩重重点头,捧着手机,又对着徐楚宁一笑:“叔叔再见。”完了颠颠儿地去了书房,关上门,给妈妈打视频。   “真好。”徐楚宁看看老板,又看看书房的门。   他对健全温馨的家庭,总是充满向往。   “羡慕啊?”老板打趣。   徐楚宁笑了笑,没说话。   他确实是羡慕,但羡慕的不是老板和老板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而是羡慕他们所有人,可以有一段这么值得这么温暖的亲密关系。   他从来都没有过。   老板给他倒了杯茶:“小宁,你也二十多了吧?要遇见个合适的,人姑娘也愿意,就要一个呗。”   徐楚宁僵了一下,正襟危坐,陪笑道:“这……以后再考虑吧。”   “也是,养小孩得花不少钱呢,你还年轻,得多想想。”   “……嗯。”徐楚宁微微低头。   喝了两口茶,才提起今天的正事。   “你想去霞市的琴行?为什么?”老板很不解。   徐楚宁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说自己大学毕业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如今也想出去走走。   “有机会的话,还请帮我留意一下,谢谢你。”徐楚宁说得很诚恳。   “行,”老板还是有些犹豫,“但你还是要想好,那个地方不算繁华的。”   “我明白。”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将近十点,小姑娘从书房里揉着眼睛出来,说困。   徐楚宁起身告辞,老板把他送到门口。   一出门,徐楚宁习惯性摸出手机,看有没有未接来电。   没有。   郁风峣没有给他打一通电话。   进了电梯,徐楚宁开始打车回家。   下电梯,手机就响了。   徐楚宁还在想事,以为是司机到了,随手接起来,电话那头却是郁风峣的声音。   “聚会结束了吗?”   “……结束了。”徐楚宁还是不擅长撒谎,再加上对郁风峣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更是难以自持,“马上到家。”   “喝酒了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总觉得,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又阴森森的,似乎在乐此不疲地玩着某种愉悦的游戏,让人胆颤心惊。   “没、没喝酒。”   “要不要我去接你?”低沉磁性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仿佛响在他耳侧。   “不用。”徐楚宁抿唇。   “啊……”男人有些为难,“可是我已经到了,这可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徐楚宁眼前一晃,一道刺目白光射过,耳边是引擎骤然暴起的轰鸣,一辆车直直地朝他疾驰而来。   “啊!!”   尖叫声划破静谧夜空。 第51章 错是我们两个人的。   徐楚宁肩膀被抓住,猛地往后扯去。   跌进一个怀抱中,牢牢抱住,眼前失控地车子呼啸而过,几乎是贴着徐楚宁的身体擦过,而后“哐!”一声冲进绿化带里。   “受伤没?!”头顶落下焦急的询问。   徐楚宁惊魂未定,一抬头,看见郁风峣阴沉脸色,努力平静:“没、没有。”   郁风峣扳过他的肩膀,上下检查了个遍,还是不放心:“手臂被撞到了吗?脚呢?有没有崴到?”   徐楚宁冷静下来,仔细感受了一下,“没有,没有受伤。”   郁风峣这才用力把他抱进怀中:“吓死我了。”   男人声音微微颤抖着,环抱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他揉进怀里似的用力,直到徐楚宁忍不住推拒。   “先生,疼。”他小声说。   郁风峣这才放开他,转头看向绿化带里车灯闪个不停的轿车,眼神瞬间冷下。   “宁宁,报警。”他揉了揉徐楚宁的脑袋,柔声安抚,而后解下领带缠在手掌上,往绿化带走去。   “先生,别……”徐楚宁看着他锐利又冷漠的目光,顿时心悸起来。   郁风峣置之不闻,走过去,拉开已经被撞开的车门,坐进去,关门。   接着是车门都关不住的殴打声。   徐楚宁想过去看看,又怕出事,只能站在原地打电话给警察,说出车祸了。   五分钟后,郁风峣出来,把沾着鼻血的领带取下,随手扔进司机的车里。   然后他松了松筋骨,攥着司机的领子,把人从里面扯出来。   警察恰巧赶到。   徐楚宁看着被打得满脸是血的男人,又担忧地看了看郁风峣,如今警察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办。   郁风峣不慌不忙,把男人拖出来放到地上,对警察说,“刚刚我跟我爱人站在路边说话,这人的车子就冲过来撞绿化带里了,我看着他被安全气囊闷得难受,又有汽油味儿,怕出事,就先把他弄出来了。”   警察飞速检查了一下,而后皱眉:“醉驾。”   “车子在漏油,先撤到安全区,打119!”另一个女警疏散着,对着郁风峣说:“谢谢你啊。”   “没事,应该的。”郁风峣平静道。   这里刚好是路口,又有监控,这男司机醉驾,自己撞上绿化带,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车子里发生的事情,只有郁风峣知道了。   在警局配合做了个笔录,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累死了。”郁风峣不满地啧声,解了扣子,挽起袖口,回头看着徐楚宁:“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徐楚宁贴着墙站着,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不饿。”   郁风峣便自己去厨房,做刀削面。   过了一会儿,他迟疑地闭了闭眼,平复了鼓噪又恐慌的心绪,镇定地问:“先生,今晚,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郁风峣无谓地笑了一下,回头看他,悠然道,“宁宁,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要撒谎?”   话明明是质问的,但声音仍然温柔,神情也非常平常,像在说情话。   徐楚宁顿了一下,马上慌了,低下头,企图为自己的谎言行为辩解,“我、我……”   “宁宁。”郁风峣转过身,打断他:“你想好,要不要对我撒今晚第二个谎。”   男人垂睫,淡笑地看着他,徐楚宁抬头的时候,似乎看见了他晦暗不明的欲望,不知所起,更不知落到何处。   迎着他的视线,徐楚宁突然一惊。   蛊惑。   捕猎。   诱入。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徐楚宁清醒过来,抬起头,鼓起勇气质问他,夺回主动话语权。   “你如果不撒谎,我又怎么会担心你呢?”似乎没想到他会答非所问,他的跑题让郁风峣也微微皱眉,“如果不是担心你,我怎么会去找你?”   徐楚宁抿唇,倔强地看着他,眼神颤抖:“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郁风峣脸色一下子就冷了,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变得阴郁:“宁宁,你撒谎还有理了是吗?今天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那辆车……”   “你别岔开话题!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监视我!是不是!”徐楚宁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大声质问。   极为攻击性的动作,连郁风峣都愣了一下,片刻,才抬手,握住徐楚宁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哄道:“宁宁,你冷静一点,我们好好说,好吗?”   徐楚宁已经陷入了情绪怪圈,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我不听,我不听!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我老板那的?是跟踪我还是定位?”   郁风峣已经没耐心了,强硬地把他的手拉下去:“你冷静一下,你现在不适合交流。”   “你别走,你总是这样,你总在逃避问题!”徐楚宁不让他走,固执地拉着他,要求一个解释。   “问题?你现在是说我有问题?”郁风峣笑了,“宁宁,撒谎的可是你,推卸责任可不好。”   “别指责我!”徐楚宁尖叫起来,眼泪不受控制溢出来,他又拼命抹去,不想因为眼泪而变得弱势,努力让自己平静:“你取消了我的预约,还跟踪我,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你冷静一下吧。”郁风峣推开他的手,冷淡又平静地瞥他一眼:“我不跟歇斯底里的人说话。”   说完,又无可奈何地叹气,“宁宁,你先平复一下,等你想通了,我再给你做点吃的。晚上饿着肚子不好。”   徐楚宁头突然疼起来,拧着的那种疼,他伸手,想要拉住郁风峣,却猛地往前扑去。   郁风峣忙接住他,后退几步撞上斗柜,木柜摇晃了一下,上面的花瓶翻然落下,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郁风峣吸了一口气,腰侧砸在斗柜角上的疼痛顿时浮上来,疼得一时说不出话。   徐楚宁望着一地碎瓷片,呆愣许久,又看着被误伤的人,“我……”   话没说完,公寓的门被敲响。   “我去吧。”郁风峣安抚地搂了他一下,忍着疼低声说,“没事,把花瓶收拾一下。”   郁风峣去开门,是楼下的一个住户。   对面很有礼貌,但也有点不满:“你好,我住你楼下,请问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听见好像有摔东西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郁风峣自然知道对面在表达什么,立刻道歉:“真的不好意思,刚刚不小心摔了个花瓶,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对面这才嘟囔着离开了。   郁风峣关上门,苦笑了一下:“宁宁,你看我们都打扰到别人了。”   徐楚宁蹲在地上把花瓶碎片捡到垃圾桶里,听了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一开一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下去,低头继续默默收拾。 第52章 或许是你自己的问题   徐楚宁发现自己的车钥匙不见了。   在家里找了一通都没找到,徐楚宁去问郁风峣:“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车钥匙?”   郁风峣洗完澡正在吹头发,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找找自己平时放钥匙的地方。”   徐楚宁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一无所获地回头。   继续去找钥匙。   客厅,卧室,就连门口鞋柜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徐楚宁一筹莫展,跟邵羽非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他找不到钥匙就只能坐公交去。   趴地上连床下都找了个遍,徐楚宁叹气,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   从卧室出来,徐楚宁擦了擦汗,却一眼看见自己的车钥匙就放在玻璃茶几下面。   难以置信地走过去,一把抓起来,徐楚宁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怎么回事?”   郁风峣正在看平板,撑着脑袋,闻声,懒洋洋抬起头,“什么怎么回事?”   “我钥匙怎么在这儿?”徐楚宁皱起眉。   郁风峣无辜地耸肩,“找到了不是挺好的吗?”   “我刚刚找过这里,根本没有。”   “或许是你找漏了。”男人淡淡说,又低下头看平板。   徐楚宁深呼吸,压下心里那点不满和委屈,拿着车钥匙往外走。   “你去哪?”郁风峣问。   “跟朋友约了吃饭。”徐楚宁一边穿外套一边说,回头瞥他,声音很轻:“你不知道吗?”   昨天邵羽非约他吃饭,发的消息,徐楚宁就洗了个澡,手机就从沙发变到了桌子上,被谁动过不言自明。   他问,郁风峣却并不承认。   “你自己明明就是放在茶几上的,你记错了吧?”   徐楚宁哑口无言。   郁风峣突然笑了,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去哪里?跟谁?”   徐楚宁叹气:“这些事,你想知道,不总有办法知道吗?”   “那宁宁是选择自己告诉我,还是我去查?”   徐楚宁动作一顿,用力攥紧车钥匙,“随你吧。”   正要拉开门,整个人被抱住,男人手臂搂着他的腰,在他耳边笑着叮嘱:“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徐楚宁“嗯”了一声,没回头,直接走了。   ·   邵羽非上次去拔智齿,人都躺到椅子上了,突然开始哭,把牙医都吓坏了。   “弟弟,你要不要找个人来陪你?”   “别紧张,放松一点,一下就过去了。”   邵羽非还是害怕,打电话让徐楚宁过去。   一听说他在医院,还隔着电话嗷嗷哭,徐楚宁一下子就吓坏了,还以为是郁风峣干了点什么,当即赶过去,却只看见邵羽非一个人坐在牙科门口掉眼泪。   徐楚宁也有点愣。   在他印象里,学长一直都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尝试,勇敢无畏的。   “那个钻,那个锤子,那个刀,好恐怖呜呜呜呜!”邵羽非一把扑进他怀里,嚷嚷着刚刚那些牙医有多恐怖。   徐楚宁被这么一扑一抱,僵硬了一下,又觉得怀里的人的确可怜,还是不忍心,抬手生涩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安慰道:“没事,我陪着你,医生会打麻醉的,他们也很专业,等会儿完了看看医生怎么说,我们这几天吃点清淡的,好不好?”   好哄歹哄,把邵羽非哄上牙科椅。   其实他智齿长得很正,要拔难度也不大,但邵羽非就害怕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全程都超级紧张,抓着徐楚宁的手不放。   “没事没事,马上就好了。”徐楚宁拍拍他的手,一直温声安抚。   拔完智齿,邵羽非整个人都失魂落魄,跟凿穿了脑子似的不聪明,徐楚宁又是送他回家,又是叮嘱他按照医嘱来,不要随便喝水吃东西。   好不容易恢复了,邵羽非就要请他吃饭,徐楚宁难捱他的热情邀请,就答应了。   两个人吃了一家新开的餐厅,就说去散散步。   徐楚宁跟他说了自己想要去别的城市发展一下。   “哪个城市?还是去拉琴吗?”   “嗯,差不多,是我们琴行的分店,估计会教小孩子多一点。”   “那你现在乐团待得好好的,要辞职啊?”   “也没办法,有舍有得嘛。”   徐楚宁说出这句话还是无奈的,他当时那么拼命想要进入这家乐团,就是想继续演奏事业,教学其实并不是他最想做的。   但如今也没有办法了,他无法继续在郁风峣身边待下去,现有的一切只能舍弃,否则永远都离不开。   邵羽非回过头,看着他,许久,才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徐楚宁笑了。他并不觉得这是邵羽非对他的特别关照,按照邵羽非的性子,大概无论谁说出什么样的话,他都会说“支持”。   大概这也是邵羽非朋友多的原因吧。   走着走着,看见路边有个摊子,摆了草莓,徐楚宁便走过去看了看。   现在并不是草莓的季节,那些草莓个头并不算大,但挺红的,也比较香,徐楚宁想先尝一下,就问:“老板,草莓怎么卖?能尝尝吗?”   老板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一身的黑衣黑裤,人字拖,坐在躺椅上耍手机,听见声音,不耐烦地说:“79一斤,买不起别尝。”   徐楚宁一下子愣了,“这么贵?”   老板晃悠着身子,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就这个价。”   徐楚宁被气到,只觉得不可理喻,正打算走,却被邵羽非拉住。   邵羽非先是笑了一下,问道:“79一斤?”   “是。”老板也瞄他一眼。   邵羽非当即从口袋里拿出五张粉钞,晃了晃,“500能买多少?”   徐楚宁见状,连忙拦他:“算了,不买,我就来问问的。”   邵羽非反手按住徐楚宁,示意他先别说话。   老板一见了钱,立刻堆笑,“哟,老板您尝尝,我这草莓好品质的。”   邵羽非翻了个白眼,朝徐楚宁招手:“来,小宁,尝两个。”   他自己拿了三四个,拿去洗了,分给徐楚宁一半。   徐楚宁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其实不太甜,但也没说。   邵羽非直接说了:“不甜,难吃。”   老板谄媚道:“哪能啊,你看现在哪有草莓,都是大棚的草莓。”   邵羽非视线扫过草莓堆,又拣起几个红的,洗了递给徐楚宁:“再尝几个。”   徐楚宁看着他带笑的眼睛,突然愣了,总觉得从他眼里看见了诡计和兴奋的恶作剧。   邵羽非挑眉,暗示他。   “这几个还不错,凑合。”邵羽非尝完了,洗了个手。   “那老板您要几斤啊?”   邵羽非无辜地眨眼:“我说我要买了吗?”   老板一愣。   邵羽非继续说:“你说买不起别尝,我买得起,我就尝了,但我也没说我要买啊。”   “小王八羔子!”老板气冲冲地要冲过来打人。   “快跑!”邵羽非喊了一声,拉住徐楚宁就跑。   老板穿拖鞋追不上,又骂骂咧咧地去骑摩托车。   “我靠他有车!”邵羽非回头一看就骂出声了,一扭头,拉着徐楚宁就进了巷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跑了一路,直到听不见摩托的引擎声,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徐楚宁笑得直不起腰,嘴里的草莓都好难咽下去。   邵羽非靠在墙壁上仰着头笑,似乎还有点沾沾自喜,“小宁,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看样子我今天发疯没发错。”   说完,又从手心里变出了两颗红红的草莓,“给。” 第53章 再原谅我一次吧。   吃完草莓,徐楚宁电话就响了。   原本美好的气氛一扫而空,徐楚宁本能地拒绝接电话这件事,甚至脸色都有些变了。   直到邵羽非提醒他,“小宁,你电话响了。”   “噢……嗯。”徐楚宁点点头,而后摸出手机,一看见熟悉的号码,呼吸停滞一瞬,又不好在邵羽非面前表现什么,故作镇定地接起。   电话两头都沉默着,仿佛在等待对方先出牌的局。   许久,徐楚宁才听见听筒中幽幽传来一声:“宁宁,你不要我了吗?”   男人声音略哑,也有些含糊,似乎是喝了酒,徐楚宁心口一跳,下意识回道:“什么?”   男人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说:“你什么时候回家?”   徐楚宁看了一眼邵羽非,犹豫了:“我……”   郁风峣继续说:“我头好疼,你能不能回家陪我?”   “我跟朋友……”   “宁宁,回家。”   “我……”   “求你了。”   徐楚宁缓缓攥拳,握着手机的手都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好好休息吧。”徐楚宁说了一句,而后便挂断电话。   他不能再心软了。   “有急事吗?”邵羽非很善解人意,“你有急事可以先回去的,别耽误你的事。”   “没有。”徐楚宁微微笑了,故作平静,“你刚刚说什么演出?”   邵羽非“噢”了一声,“我老师推荐我去参加他母校的慈善汇演,我那钢伴临时有事,我想请你去做我的钢伴。”   徐楚宁很意外:“我?”   “嗯,当然,要你有空且愿意。”   徐楚宁说:“没事,我可以去,只是我弹钢琴其实并不……”   提起弹钢琴,他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个人,白夏川,几乎是刻进DNA里的比较,想到白夏川是那么出色的青年钢琴演奏者,心里总会不舒服。   “小宁,你很好。”邵羽非认真地对他说,“这可是你擅长的事,你已经很出色了,不然我也不会选你。”   最后一句话是半开玩笑说出来的。   徐楚宁对自己还是有些怀疑,“那好吧……需要我准备什么?可是万一我做不好……”   “小宁。”邵羽非扶住他的肩膀,“万一做不好,那就做不好呗,又不会死。”   徐楚宁知道是知道,“但是……”   “就一次。”邵羽非恳求他,“你就信自己一次,小宁,你只是心里有坎。这次试着跨过去吧,以后次次你都能。”   徐楚宁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微微抿唇,而后点头,露出感激之色:“好,谢谢学长。”   “耶!”邵羽非非常夸张地欢呼,而后脸色一变,又锤着胸口顺气,“咳咳……”   “你怎么了?”徐楚宁发现不对劲。   邵羽非摆摆手,还是笑着,“没事啦,我就是气管一点点的不健康。”   “怎么回事?”徐楚宁有些担心。   “小毛病,真没事,熬夜熬的,玩手机玩的。”邵羽非咧嘴笑着,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平时都没什么的,可能刚刚跑路刺激到了。”   “真的没问题吗?”徐楚宁还是很担心,扶着他。   “没有。”邵羽非摇摇头。   确定他又恢复正常,徐楚宁才放下心来。   刚走到路口,邵羽非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微变。   “怎么了?”徐楚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邵羽非为难地收起手机:“我有点事,得先回去一趟。”   “我送你。”徐楚宁当机立断。   “不用,我已经叫车了。”邵羽非很抱歉,“明明是我约你,还把你晾在这。”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徐楚宁说。   邵羽非回去了,他也没地方去,想起刚刚郁风峣那通电话,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想着,飞快赶回了家。   玄关的灯亮着,客厅没人,桌子上却放着……   满满一桌子草莓。   徐楚宁僵了一下,看着那一桌子殷红欲滴的草莓,脑子里飞快闪过今天发生的事。   还没往前走几步,身后猛地贴上一具身躯,手臂箍住他的腰,顿时勒得徐楚宁窒息。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男人的声音满是醋意,低沉不满。   徐楚宁本能地挣扎,呼吸断断续续:“先生,放开我……”   郁风峣置之不闻,伸手拿起一枚草莓,递到他唇边,“宁宁喜欢吃这个?”   徐楚宁猛地扭头躲避,嘴唇抖了抖,“我不喜欢。”   “撒谎,你明明很喜欢。”郁风峣脸色冷得吓人,强硬地捏着他的脸,把草莓塞进去,“为什么我买的你就不吃?”   徐楚宁被压在沙发角落,半个身躯都被蛮力按住,动弹不得,“咳咳……”   郁风峣面无表情,盯着他,手上动作不停,拿起一颗一颗的草莓机械地塞进他嘴里,“不好吃吗?”   “够了!”徐楚宁眼角泛红,呕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猛地将人推开,趴在沙发扶手上干呕,“你到底想干什么?”   郁风峣擦了擦手上猩红的水果汁液,理所应当:“你喜欢吃草莓,也喜欢我,那我就喂你吃草莓,不好吗?”   酸酸甜甜的草莓碎顺着喉咙管滑下去,却让徐楚宁尝出一点血腥味。   他忍着泪和怯意,拼命抹了抹嘴角,摸爬滚打地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又被拽住。   “宁宁,这些草莓都是我一颗一颗挑的,最大最甜最好吃的,你不喜欢吗?”郁风峣慢悠悠地笑着:“宁宁,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想要我爱你,我就爱你了,这样难道不好吗?为什么不肯好好跟我在一起?”   徐楚宁脸色泛白,回头频频看向大门,夺路而逃的冲动已经到达极点。   “我真的没办法了,宁宁。”郁风峣慢慢解开领带,握住徐楚宁纤细的手腕,用力缠上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前提是要在我身边,好吗?”   “不,不!”徐楚宁尖叫起来。   下一刻所有的呼救和哀嚎被吻封死,郁风峣单手贴在他颈上,虎口用力便扼住他的声音,另一只手紧紧扯住领带,把他的手腕绑起来。   男人低叹,嗓音沙哑,还有些哽咽,“我真的别无选择,宁宁,原谅我吧。反正你原谅过我那么多次,再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楚宁被按在沙发上,害怕极了,看着男人冷漠又疯狂的眸色,顿时心慌不已,只能先稳住局面:“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你放开我,别这样……”   “不是的,宝贝。”郁风峣苦恼地叹气,指腹按在徐楚宁淡色的唇上,轻柔抚过,“我不是要你原谅我以前做过的事,而是让你原谅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说完,男人笑了一下,笑意很深,似乎真的很高兴地亲了亲徐楚宁:“谢谢宝贝,愿意原谅我。看样子宁宁还是爱着我的,那我也愿意继续爱你。”   下一刻,他翻转手腕,将徐楚宁的手腕紧紧绑住,锁在沙发上。 第54章 我是疯子,但你又能怎么办呢?   郁风峣抱他去洗澡。   浴室里热气腾腾,暖光灯打下来,隔着雾气,温暖又温馨。   浴缸很大,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人。   郁风峣似乎有些困了,抱着他的腰,懒洋洋地低头埋在他颈边:“宁宁,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我们各退一步,就是最好的选择。”   徐楚宁沉默着,许久,才低声开口:“我们分手吧。”   听见这句话,男人微愣了一下,奇怪地看着他,唇角抽了抽,最终还是忍不住,埋在他颈边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低的笑声像刀子一样刺在徐楚宁心脏上,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眼睛泛红,“你笑什么?”   郁风峣笑了许久,才抬眼,怜悯又疼爱地看着面前可爱的人,轻轻吻他,叹道:“宝贝,你真有意思。”   “别把我当笑话!”徐楚宁哑声嘶吼,死死盯着他。   但哪怕是这样强硬的态度,语气尖锐,也引不起男人的任何反应。   就好像他只是一条呜呜叫的小狗,主人玩味地看着他,时不时还逗逗他。   郁风峣将他抱紧,敷衍地安抚:“是我做错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徐楚宁挣脱开,“我不要你道歉,我要跟你分手。”   男人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忍着,闲散地倚着浴缸边沿,点了根烟,而后幽然抬眼,盯着徐楚宁。   “好吧,宁宁,你可以直说你想要什么。”   徐楚宁睁大眼,眼泪打转,“我说了,我要分手!”   “得了吧,你根本不要分手。”男人夹着烟的手撑在太阳穴上揉了揉,似乎对当前的境况很是疑惑,“你到底想要什么,嗯?你想要钱?还是想要我道歉?还是想要我的绝对忠诚?还是想要我变成你幻想中的完美情人?”   郁风峣微微笑了,握住徐楚宁的手,“我什么都给你。”   徐楚宁像是触电一般抽回手,一瞬间感到巨大的无力和苍白。   ——无论他说什么,男人都有办法曲解。   “不可理喻。”徐楚宁咬牙切齿,强忍着铺天盖地的恐慌,起身穿衣服。   郁风峣一伸手就攥住他的手腕,指腹抚过他带着勒痕的腕部,笑道:“你如果真的要分手,也不会在这儿大喊大叫了,直接收拾东西离开就好,你知道我不会拦你。”   徐楚宁喉咙一哽,含着泪冷笑,甩开他的手:“你当然不会,反正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   郁风峣被三番两次地拒绝,已经有些愠怒,可看着他紧抿的唇角,蓄满泪水的绯红眼眶,心口却有种奇异的窒息感。   郁风峣突然非常烦躁。   他皱着眉,下最后通牒:“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这样还不行,对吗?”   徐楚宁默默穿上浴袍,“我什么都不要。”   “真的不要再想想吗?”郁风峣跟着他出来,去卧室找了干净衣服递给他。   徐楚宁没有接,而是自己去衣橱拿了一套,换上,轻声说:“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郁风峣又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徐楚宁躲开,警觉地看着他。   男人无奈轻笑:“只是帮你吹头发,也要吓成这样吗?”   徐楚宁摇摇头,一副抵触模样,匆匆收拾东西想走。   郁风峣拉住他的手臂,“你不喜欢我了吗?”   徐楚宁还是不说话,用力挣扎,却怎么都逃不脱男人的掌心。   “还是说,有别的喜欢的人?”男人继续追问。   徐楚宁把手抽出来,揉了揉通红的手腕。   “真没劲。”郁风峣轻飘飘松手,捻了捻指腹上他的余温,散漫道:“原来是有新欢了,我以为你多喜欢我呢。”   徐楚宁心脏绞痛,喉咙火烧火燎的,如鲠在喉:“你一直都知道我爱你,还是在骗我。”   “别这么说。”郁风峣皱眉,状似失望地看着他,“你会让我很难过。”   徐楚宁闭了闭眼,“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那正好,你的喜欢这么廉价,谁都能给,我也不想要。”郁风峣淡淡开口。   徐楚宁眼神颤抖,隔着雾雾的泪水盯着面色冷漠的人,在他毫无波动的目光里,释然一笑,“好,那刚好,我走。”   “不要走。”郁风峣抬手拉住他,“我为刚刚的话道歉。”   “不用。”徐楚宁甩开他,头也不回。   见他软硬不吃,郁风峣有些没趣,倚着沙发,迟疑地打量他,“你真要走?”   “是!”徐楚宁大吼。   郁风峣皱皱眉,“可是,你妈妈过几天就来了,你现在走,就见不到她了。”   徐楚宁怔愣,而后猛地扑过去攥住男人领子,一拳上去,“你把我妈怎么了!?”   郁风峣被打得跌倒在沙发上,却突然笑了,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人暴跳如雷的样子,眼中尽是欣赏,“宝贝发怒的样子,果然跟我想象中一样迷人。”   徐楚宁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么变态的逻辑,强忍着胆颤和怒火,“你到底把我妈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做,宝贝,别一惊一乍的,你吓到我了。”男人揉揉被打到的脸庞,抓住徐楚宁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你这几天一直情绪不好,我猜你肯定是想家了,所以就请你的母亲过来,让你们团圆。”   徐楚宁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满目凄凉,身体冷得发抖。   “你根本就不是想让我们团圆,你只是在威胁我。”   多么幼稚可爱的话语,男人闷笑不止。   郁风峣抬手拉住他的手臂,把四肢百骸凉透的小可怜拥入怀中,亲亲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爱不释手,如同疼爱宠物的主人。   他贴在徐楚宁耳边,轻声道:“宝贝,我当然在威胁你,可是,你又能怎么办呢?”   徐楚宁气得脑袋都在疼,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深呼吸着,“我要给我妈打电话。”   “当然可以。”郁风峣笑了,把手机递给他。   徐楚宁等着对面接电话的时候,郁风峣就靠在他身后,跟他一起听声音。   “宝贝,是你让我爱上你的,我也没有办法。”男人抱着他,缓缓收紧手臂,轻轻摇晃着,像在哄睡,声音自耳侧响起,低沉沙哑,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痛苦,“你看,我们都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他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徐楚宁扯了一下唇角,自嘲笑着:“我有说不好的选择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问呢?”   “为了让你更清楚自己没得选。” 第55章 他们一如既往地相爱   徐楚宁其实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说要给妈妈打电话也是为了验证和稳住局面。   但结果是,他妈妈真的在来这边的火车上。   母亲接到电话还有些迟疑,“宁宁,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声音小心翼翼,带着年迈的憔悴和苍老,又十分局促,觉得自己没见识不知是否给孩子丢脸了,母亲甚至开始自责起来。   徐楚宁忍着泪水,笑着安慰她:“没有,确实是我们公司给员工家属安排的,我最近太忙了,没有给你打电话,是我的错。”   听了说不是自己给孩子添麻烦,母亲的心才放下来,询问着徐楚宁的近况,问他在这边过得好不好,工作是不是顺利。   徐楚宁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却还是要故作镇定,轻声说:“妈,别担心我,我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很欣慰,念念叨叨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开心吗?”   一句话,让徐楚宁的心口都撕裂地疼。   他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都遍布着或轻或重的吻痕,这是男人给他的奖励与惩罚,奖励他是个乖孩子,惩罚他还不够乖。   徐楚宁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耻,又可耻又悲哀,他好像活该受骗,活该被骗走一切包括真心。   只有傻子和贪婪的人才会被骗。   徐楚宁低着头,紧紧攥拳,“嗯,开心。”   “真的呀?”母亲笑了,“你知道吗,自从你上了大学,妈都没睡过一天好觉,怕你在外面受欺负,怕你走歪路,怕你过得不好也不敢说。”   徐楚宁轻轻笑了,云淡风轻抹去眼泪:“怎么会呢,我过得挺好的。”   深深攥拳,掌心的疼痛格外清晰,可更痛的是胸口,如鲠在喉,想要嘶喊却被扼住脖颈,生杀予夺都在另一个人手里。   徐楚宁发现,欺骗别人原来要比欺骗自己更简单啊。   跟母亲打完电话,徐楚宁泣不成声,眼泪每每落下,又被他很快抹去,像是要否认什么似的,不想让眼泪再在脸上留下痕迹。   郁风峣晾完衣服,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发呆流泪的人。   “你看,你真的很想妈妈,对不对?”他捧起他的脸,轻轻帮他擦去泪水,低头微笑道:“不用谢,宝贝,这是给你的惊喜。”   徐楚宁仰头,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的一切动作,却不给出丝毫反应。   见他没动静,郁风峣有些不满了,曾经的宁宁那么可爱,那么温顺体贴,自己就算是暧昧地看他一眼,不必做任何事,都足以让他乖巧地靠过来,像希望主人爱抚的小猫一样待在他身边。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淡?”郁风峣轻轻揉着他的唇瓣,稍微用力掐住他的下颌,就能看见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不是最喜欢跟我待在一块儿了吗?”   徐楚宁没有安全感,比起语言,他更喜欢肢体接触,哪怕空间很大,但有条件的时候,他就喜欢挨着郁风峣,只是手臂或者膝盖碰到一起,就足以让他感到幸福。   郁风峣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把人捞进怀里,“为什么这么黏人?”   徐楚宁眷恋地看着他,红着脸老实说:“我爱你。”   郁风峣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徐楚宁有些失落,但男人看书的手还是紧紧将他拥在怀中,他也只好强迫自己不要敏感不要胡思乱想。   “说话。”郁风峣重复了一遍,已经有些没耐心了。   徐楚宁被掐疼了,下意识说:“对不起……”   “你次次都说对不起,但次次都不改。”郁风峣冷眼看着他,不容置喙地帮他擦去眼泪,“我对你好,你难道不高兴吗?”   “我高兴。”徐楚宁声音在抖。   “高兴就笑一笑吧,宝贝,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郁风峣眼中浮起隐晦笑意,危险的光芒暗藏:“邵羽非说的真的很对,你笑起来非常迷人。”   徐楚宁笑不出来,却因为胆怯而不得不做出笑容的样子,每一次强迫自己牵起唇角,只会溢出更多的眼泪。   看见他泪水流淌而下,又强自镇定着不发出任何声音,极度的破碎和脆弱,惹人怜爱。   郁风峣盯着他,看见他眼中的血丝,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诡异的快感瞬间冲入脑海,兴趣越来越高涨。   他的宝贝,天生就不适合笑啊,明明苦难才能让他魅力四射。   欺骗他,折磨他,吸引他,占有他,看他满眼失望与痛苦,那双可怜的眼睛盛着泪水和胆怯,比爱意更让人沉醉疯狂。   男人手掌缓缓收紧,唇角带上似有似无的笑意,抓住徐楚宁的头发,直到听见一声压抑的痛呼,才恍然松手。   “别怕。”郁风峣低头吻他,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爱你的。”   徐楚宁头皮还在疼,唇角被咬吻出的痕迹慢慢开始灼烧,他咽了咽口水,在听见那句他久久思而不得的“我爱你”时,突然抖了一下。   好像被暗处射出的子弹击中一样。   他落入一个精心布置的深渊陷阱,身旁随时会有毫无缘由的杀戮。   徐楚宁整夜睡不好,一闭上眼就是各种各样的奇怪梦魇,他好像又回到了孩童时代,被母亲牵着,路过那一群流氓男人的门口,耳边是口哨声。   次日清晨,徐楚宁醒来,闻到了早餐的味道。   “刚买的小笼包和馄饨,吃一点吧。”男人正在布置餐桌,看见他出来,便微笑着招呼。   徐楚宁眼神躲闪,低垂着睫毛,走进盥洗室洗漱,一转身,就撞进男人怀中。   “宁宁今天还没有跟我说早安。”郁风峣低头看着他。   徐楚宁没回过神来,还是呆呆的,好一会儿,才像是突然听清他的话,转动眼神,抬头看着他。   “早安,先生。”他缓缓抬起手臂,抱住面前的男人,顺从地吻上去。   一如既往。   唇边落下微凉的亲吻,郁风峣稍怔,眼神有一瞬的惊讶,而后很快恢复过来。   他淡淡笑了,轻抚怀里人瘦削的脊背,吻他耳侧,“早安,宝贝。”   嗯,一如既往。 第56章 “我不是他老板。”   徐楚宁请了一周的假,其实实际上已经在盘算离职的事,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连邵羽非他都没说。   郁风峣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似乎时时刻刻都被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躲不过男人的眼睛,这样惴惴不安的压迫感让他无力。   他当然相信邵羽非,但最怕的就是隔墙有耳,如果被男人揪出来,说不定还要威胁到学长的安全。   母亲的火车在上午,突然造访让徐楚宁胆战心惊,但不能在母亲面前表露出来,再害怕,也还是要装作镇定的样子。   洗漱完,徐楚宁穿了一件灰色的卫衣,低着头走出来,默不作声地去拿车钥匙。   在玄关的置物柜上找了一通,没找到。   又没找到。   徐楚宁深吸一口气,尽量忍住情绪,转头看着沙发上的男人,问:“先生,我的车钥匙在哪?”   郁风峣抬眸扫他一眼,“我不知道啊。”   徐楚宁握了握拳,哑声道:“把车钥匙给我吧,我要去接我妈。”   “有人接,不用你操心。”郁风峣笑了笑,抬手把他捞到怀里,移开话题,“昨晚睡得好吗?”   “我睡得好不好你不知道吗?”徐楚宁面上一片惨然。   “我知道啊,宝贝,可是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睡得很糟糕。”   “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徐楚宁呆滞地看着他,声音机械。   郁风峣十分疼爱地看着他,似乎在欣赏他呆傻的窘态。片刻,他说:“这句话你应该在五年前就问我,现在明显晚了。”   他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郁风峣笑了。   他的宁宁最单纯了,他真是爱惨了这种随骗骗就能上钩的单纯和天真。   不过也是,第一次见到宁宁的时候,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呢,年轻朝气,纯粹无暇,没有那么多心眼,甚至连社会经验都没多少,最直白的学生思维,喜欢和仰慕从眼睛里就可以看见,不会藏事儿,更不会藏情。   在被那双羞赧又炽热的眼眸注视着时,郁风峣是真的有喜欢过。   现在也喜欢。   只可惜现在宁宁心思野了,没那么乖了,让人失望。   他打算爱的时候,宁宁居然不领情,这是不对的。   郁风峣会亲自纠正他。   “宁宁,你这件衣服不好看,换一件吧。”郁风峣抱着他,似乎随意道。   徐楚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灰色卫衣,“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但是我不喜欢。”男人很平静地说。   徐楚宁看着他,迟疑而干涩地问道:“如果我不换,有什么后果?”   郁风峣盯着他的眼睛,笑意很淡:“那我会奖励你坚守自我。”   徐楚宁起身,走进卧室,把衣服换下来。   新衣服是郁风峣给他挑的,牛油果色的卫衣,上面还有方形印花,非常休闲,而且显白。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徐楚宁也越来越坐立难安,他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却又犹豫。   实在是忍不住了,徐楚宁攥紧手机,哀求地望着身边这人,小声说:“我妈到哪了?接到了吗?我能不能给她打个电话?”   郁风峣觉得奇怪,“我也没有拦着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徐楚宁不说话了,许久,才叹了一声:“怕你觉得我自作主张。”   他还没忘上次自己私底下联系咨询师,被郁风峣发现,后果是什么。   郁风峣轻飘飘地说,“也不能什么事都怪我吧?你自己没有胆子给妈妈打电话,不要推到我身上。”   徐楚宁惊愕地看着他如此自然而然地颠倒是非,“我为什么没胆子给我妈打电话?”   郁风峣声音照样平静,没有丝毫起伏,甚至戴上了一点安抚的温和感,“你有胆子那你就打啊,别把气撒在我身上好吗?”   “……嗯,好。”徐楚宁头很痛,不想再跟他理论,走到阳台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几十秒,徐楚宁觉得很难熬。   电话刚刚一接通,徐楚宁还没说话,身后便贴上一具身躯,将他拥入怀中。   “宝贝,我刚刚是不是让你难过了?”男人声音低沉,响在耳侧。   徐楚宁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话筒,惊恐地回头,“你走开……”   下意识的驱逐,却让郁风峣脸色更加阴沉,盯着他手里的手机,突然伸手抽走,挂断,扔到一旁。   徐楚宁看着他强硬动作,“你干什么?”   “我在跟你说话,没有听见吗?”   “我在打电话!”徐楚宁吼了一句,而后觉得不妥,又努力忍下情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电话刚刚接通,我真的很担心我妈……”   “没关系,原谅你了。”郁风峣又变得宽容起来,却还是拦住他,不让他走,“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以后也不能。”   徐楚宁想躲不能,只好低下眼眸,顺从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男人心情好了些,轻吻他发顶,牵着他往外走:“去接你妈妈吧。”   徐楚宁被拽着往外走,只能按照他的意愿来,匆匆拿起电话,到底还是没能拨出那个电话。   看,郁风峣不想让他做的事,他最后都做不成。   郁风峣就是喜欢看他出丑,看他有希望又失望。   秘书的车子停在大楼外面时,徐楚宁聚焦视线,努力辨认,在看清后座人的一瞬间站起来,疾步往外走。   秘书下车,非常客气地替徐女士开门。   “妈。”徐楚宁连忙迎过去,扶住慢慢下车的女人。   “宁宁。”女人苍老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脸上洋溢着欣慰又依赖的笑容。   徐楚宁微微弯腰,轻声问,“妈,路上怎么样?累不累?”   徐女士点点头:“一点都不累,你们公司的福利待遇真好。”   提到这个,徐楚宁愣了一下。   郁风峣也走出来,客客气气地跟徐女士寒暄。   “您好您好。”徐女士看着面前熟悉的男人,又看看徐楚宁,“这位就是你老板吧?我记得他。”   徐楚宁还没说话,郁风峣先开了口,目光却紧紧盯着徐楚宁,笑道:“不是的,我不是他老板。” 第57章 “我也让你害怕吗?”   话音刚落下,徐楚宁猛然抬头,有些慌张。   郁风峣似乎很是欣赏他这种惊慌失措的模样,眸色清亮几分,带上笑意。   他刚要开口,徐楚宁就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而后飞快地摇了摇头,脸上尽是哀求。   徐女士望着郁风峣,不解问道:“您不是小宁的老板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郁风峣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是他的朋友。”   听见这句话,余光里紧张的人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都松下来,泄了力气。   可爱极了。   怕他继续说出更加难以挽回的话,徐楚宁连忙开口,低声解释:“妈,我刚毕业,工作也不提供住宿,就租了郁先生的房子。”   徐女士这下懂了,这人是小宁的房东,便诚恳道谢:“房东先生,小宁受你照顾,真是麻烦了。”   郁风峣眉目温和,声音很淡而轻,“不麻烦,小宁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妈!”徐楚宁提高声音打断,拉住徐女士的手,匆忙道:“你一路上也没睡好,我带你进去休息一下吧。”   徐女士未察觉异样,只温厚地笑着,“好。”   徐楚宁扶着母亲往公寓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男人,眼中带上复杂意味,却什么都不敢说。   走在走廊里,徐女士反手拍了拍徐楚宁的手,叮嘱道:“受人恩惠,就要懂得感恩,凡事不要太锋芒毕露,就像刚刚,人郁先生要说话,你打断他,多不礼貌……”   徐楚宁心烦意乱,又很不安,听着母亲关切的教诲,心里一时恍惚又悲哀,只能苦涩陪笑,“我明白的,你放心。”   徐楚宁刚进门,让母亲去沙发坐一下,立刻转身,把要进来的男人堵在门口。   郁风峣居高临下看着他,“怎么了?”   徐楚宁谨慎地关上门,压低声音,“你别这样。”   “哪样?”男人表情平静。   徐楚宁抓着他的手,急促道:“别刺激我妈,别让她知道,算我求你了。”   “我怎么会让你难过?”郁风峣突然笑了,抬手捏了捏他微冷的后颈,低头吻下,“乖。”   徐楚宁想推开他,又怕惹怒这人,只好忍着慌乱任他亲吻,低垂眼帘,“那谢谢你。”   “去招待你母亲吧,晚些时候还要陪她去医院做体检。”   “嗯。”   徐楚宁回客厅,给徐女士倒了茶,又坐着陪她聊了许久的天。   徐女士询问他的近况,又不放心地叮嘱,过了一会儿,有些欲言又止地问道:“小宁,你是不是谈对象了?”   徐楚宁愣了一下,笑容僵硬,“为什么这么问。”   徐女士面色微红,手指在领子边划了一下,“这……”   徐楚宁立刻反应过来,是吻痕。   这几天他魂不守舍,郁风峣有时候失控起来,就会轻轻咬他作为惩罚,吻痕从手腕落到胸口颈侧,他都没注意。   徐楚宁紧张了一下,立刻冷静下来,编了个理由:“没有,我自己抓的。”   徐女士半信半疑,捧着茶杯,语重心长地叹:“你谈女朋友,也不是不好,只是你们这个年纪,要懂得为双方负责,要……要注意安全,不能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徐楚宁觉得,或许自己性格中的善良很大程度上就是母亲对他造成的影响。哪怕自己的生活不尽人意,但也会善待他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徐楚宁握住母亲的手,温声道:“我知道,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徐女士掩唇作笑,“这么说,真有女朋友了?”   徐楚宁无可奈何,“没有。”   “妈没别的意思,只希望你能开心。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跟什么人在一起,要不要结婚生子,只要你想好了,妈就会支持你。”徐女士慢慢道,“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但也不希望因此就与你产生隔阂。”   “我知道,我都明白。”徐楚宁鼻子酸酸的,沉默片刻,又轻声问,“妈,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跟我爸结婚?”   徐女士怔愣片刻,而后面色带上微不可见的暗淡。   徐楚宁的父亲早逝,几乎在他出生几个月就查出急病,发病到去世时间很短,不给人反应。   徐女士刚生产没多久,就要承受丧夫之痛,夫家那些小叔子又是个顶个的狠角色,恨不得把遗产都吞了。   但丈夫的遗嘱中,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妻儿,未曾给家里留半点,这也是后来夫家小叔子纠缠不休时,徐女士的底气。   “后悔……”徐女士慢慢重复他的话,而后释然又无力地笑,“怎么不会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花点钱,婚检做彻底些,把那些病都查出来;后悔为什么要这么早备孕,晚几年的话,就不会受尽折磨;后悔,谁能不后悔呢……”   丈夫去世的时候,徐女士刚生产完不到半年,靠着娘家姐妹的帮扶照顾,才把婴儿的徐楚宁拉扯大。   “我那时每天晚上都哭,你也哭,我俩赛着哭。”徐女士眼里含泪,嘴唇却是笑着,“后来你笑,我还生气,恨不得把你扔了……”   徐楚宁低头,悄悄抹眼泪。   徐女士笑容渐渐淡下,“可你一天天长大,那么聪明那么乖,一点儿不让我操心,我就想,或许我可以爱你呢……”   徐楚宁笑了笑,闭上眼。   “人生后悔的事太多了。哪能一件件都悔过去?每一件事都有代价,想好了,就去做,以后也许会后悔,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母亲带着茧子的手掌轻抚在手背上,就像小时候一样,令人安心,徐楚宁眼睛微红,心里却格外坦然安静。   “妈,我明白了。”徐楚宁唇角上扬,眼眸中也慢慢带上色彩,“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盏茶之后,徐楚宁起身,“妈,预约体检要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郁风峣很给面子,只在楼下等着,都没上楼,见他们出来了,便打开车门,“我送你们吧。”   “谢谢郁先生。”徐楚宁对他笑了一下。   男人注视着他,看见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笑容,有一瞬的迟疑。 第58章 要么就一起淹死   本来只是一个郁风峣自作主张的检查,目的是为了控制住他心思渐野的宠物,但他也没想到,真的会查出问题来。   “片子里发现了一处阴影。”   “什么?”   郁风峣一边挂起外套一边说:“你妈妈的CT里,发现了一处阴影。”   徐楚宁愣愣地站起来:“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妈妈还需要去医院接受更深入的治疗。另外……”男人稍微停顿了一下,轻轻扫他一眼,“不用谢。”   徐楚宁没顾得上其它,立刻打电话到医院。   “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做个检查,进一步确认一下阴影的性质,不用太担心。”郁风峣安慰他。   徐楚宁却冷静不下来,焦躁又惶恐地拿着片子翻看。   “就算真的有毛病,治就好了,不用太担心。”郁风峣走过去想抱他,却被推开。   “你什么都不懂。”徐楚宁声音沉闷,有些厌弃,“你根本不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光是母亲身体有恙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徐楚宁寝食难安,郁风峣这种从未经历过打击的人怎么会懂呢。   男人叹了一声,似乎非常无奈:“我只是想安慰一下你。”   徐楚宁愣了,而后抿唇,很抱歉地望着他,“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事,我可以理解。”男人非常善解人意,眼中的薄寒也因为徐楚宁适时的讨巧而消弭几分。   “明天就去检查。”郁风峣抱住他,低头轻轻磨蹭他发顶,“她不会有事的,别怕。”   徐楚宁低头抵在他肩上,声音颤抖:“那是我妈,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真的很害怕……”   “我明白。”郁风峣心软了,看着他这样脆弱无助的模样,心里喜欢得紧,也忍不住温柔许多:“明天就去检查,让专业的医生做决定。”   “……嗯,好。”   晚上的时候,徐楚宁去看了看暂住在酒店的母亲,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他还没告诉徐女士CT片有异样的事儿,怕今晚母亲也睡不好,只说体检还没做完,明天要继续。   刚刚过八点,郁风峣的信息就发来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徐楚宁跑到走廊接电话,“我在陪我妈,晚点回去。”   郁风峣显然有些不高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现在回来看。”   徐楚宁回头看了一眼房间紧闭的门,好声好气跟他商量:“晚点行吗?”   “不行。”   徐楚宁没办法,只能匆匆向母亲告辞回家。   电梯久等不来,一路冲上去,气喘吁吁地推门。   郁风峣刚刚洗完澡出来,发丝潮湿,顺手将吹风机塞进他手里:“帮我吹头发。”   徐楚宁攥紧手里的东西,顺从地走过去。   头发吹到半干,郁风峣起身去从储藏室拿了一瓶酒:“这是新送来的,要不要尝尝?”   徐楚宁魂不守舍,脑子里都是第二天母亲检查的事,声音疲惫:“我不太想喝酒。”   他很少喝酒,几乎不喝,也不喜欢,一起生活了四五年,郁风峣居然真的一点都没在意过他的习惯。   他刚说完,一杯倒好的酒已经摆到面前了,郁风峣不由分说,兀自解释,“度数不高,味道也很淡,少喝点可以助眠。你最近不是睡不好吗?”   徐楚宁望着桌子上盛着淡蓝色液体的矮杯,眼神也在落地灯暖光下波光粼粼的酒液中晃动。   哦,他差点忘了,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发了会儿呆,而后点头:“嗯,我喝。”   郁风峣勾唇,似乎十分高兴地转身去冰箱,“要冰块吗?”   “要。”徐楚宁说。   郁风峣取了一些冰块,帮他加到酒中,“慢用。”   徐楚宁晃动酒杯,听着冰块在杯子里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掌心也慢慢被酒杯冻得微微发凉。   他喝了一口。口感有些涩,虽然闻起来很香,但尝起来似乎并没有甜感,他微微皱眉。   “味道怎么样?”郁风峣问。   “很好。”徐楚宁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那再来一杯吧。”郁风峣又给他倒了一杯。   熟悉的场景,在许久之前发生过数次,似乎温柔的态度,逼迫他做尽不喜欢的事,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将他拉进人造糖精的甜蜜陷阱。   徐楚宁觉得好失望,他沉浸在男人的温柔体贴中时,对方想的却是下一步要怎么骗他继续付出。   他一言不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要吗?”郁风峣偏头,很好心地问了一句。   徐楚宁抬起手臂抹去唇边残液,像是要与他对峙似的,紧紧盯着面前似笑非笑的男人,“要。”   “好。”郁风峣倒想看看他究竟能喝多少。   半瓶酒下肚,醉意就上来了,本来就不胜酒力,又被故意灌着,很快就不清醒了。   徐楚宁想放下酒杯,手一滑杯子从桌沿落到地上,骨碌骨碌滚到男人脚边。   “对不起,没拿稳……”徐楚宁努力撑起身躯去够酒杯,却只是徒劳,滚得太远了。   俯身捡起来,郁风峣将杯子放到桌上,欣赏着他不清醒的醉态,眉梢微不可见抬了一下。   “宝贝,你醉了。”他半蹲在沙发边,伸手抚过他绯红微烫的脸颊。   徐楚宁的视线黏在他身上,随着他的的动作游走,却似乎没什么感情,如同一潭死水。   这让郁风峣不太满意。   他想看见宁宁眼中浓烈自我燃烧牺牲式的爱意和渴求。   于是他俯身将人吻住,抱他到浴室。   狭小的空间里,水雾蒸腾,交缠在浴缸中的身躯热度升高,弥漫着酒气和沐浴露的香味。   徐楚宁趴在浴缸边沿,承受着酒后敏感躯体的快感,没发出任何声音。   男人把他翻过来,“不高兴?”   徐楚宁皱着眉摇摇头,说,“晕。”   极具技巧性的抚弄很快引起反应,掌下的人薄唇微张,半眯着眼享受,指尖深深嵌在男人结实的裸背上,颤栗不已。   郁风峣垂眸,眼神如冰,冷静挑逗却并不陷入情欲。   紧锁着怀中的身躯,一次强过一次的动作让他失控,压低声音的惊叫,偶尔清醒的暧昧目光,还有耳边带着哭腔的呻吟。   这样才对啊。   徐楚宁呆坐在浴缸里,任由他替自己清洗身体。   稍微抬起手臂,就能看见内侧、手腕上的红痕。   有抓出来的,有掐出来的,有咬痕和吻痕,还有做到失控时不知道撞到什么地方的红肿。   那些伤痕格外刺眼,徐楚宁鬼使神差地抬手,就着浴缸水擦洗了一下,没擦掉。   他更用力地揉搓,想要把那些伤痕抹除。   “别擦了。”郁风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皱眉,“都红了。”   原本不是很严重的地方,被徐楚宁自己弄红,甚至弄破皮,郁风峣狐疑地看着他,有些奇怪。   徐楚宁没反抗,由着他拉住手腕,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抬头,“先生,你听过那个青蛙和蝎子的故事吗?”   男人缄默片刻,“没有。”   徐楚宁看了他一会儿,开始说,“有天蝎子要过河,请青蛙背他,青蛙说不行,你会把我蛰死,蝎子说不会,我把你蛰死了,我也会淹死。青蛙觉得有道理,就把他背过去了,游到河中央的时候,蝎子突然刺下来,把青蛙蛰死。死前青蛙不甘心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你也会淹死。蝎子一边下沉一边说,我知道,但我是蝎子,我要蛰你,这是我的天性。”   徐楚宁停顿了一下,抬眼,注视着男人的眼睛,淡淡说,“然后他们就一起淹死了。”   郁风峣静静看着他,看不出情绪,眼眸古井无波,一丝一毫的起伏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一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水性不好不要下河游泳,会很危险。” 第59章 会撒谎   次日的检查十分细致,徐楚宁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带着徐女士都有些紧张了,拉着他的手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徐楚宁不敢说什么,怕拙劣的谎言会被母亲一眼看穿,只能笨拙地敷衍过去。   精细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医生说没有大问题,稍微治疗一下就行。   徐楚宁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昨天晚上还偷偷查了银行卡余额,想着如果要做手术,花费是多少,他还想好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那他就辞职回家,全心全意照顾妈妈走最后一段路。   还好,还好只是小毛病。   听见结果的人大松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如此胆小,一点风声就能让他草木皆兵。   郁风峣扶住他,慢慢走到门外长椅上坐下,“现在安心了吧?”   徐楚宁有些虚弱,气儿还没喘匀,脸色憔悴而惫态。   “好了,没事了。”男人轻轻揉揉他发顶,哄道:“我去给你买点水喝?”   “嗯。”徐楚宁点头,握了一下他的手作为回应。   郁风峣去帮他买水。   徐楚宁把检查结果告诉了徐女士,当然没有说中间这一段,只说医生发现她身体有些小病,但也是大多数这个年纪的人难以避免的,需要平时多注意。   徐女士反而很高兴,“谢谢儿子,要不是你带我来检查,说不定就拖成大病了。”   徐女士生活节俭,要不是这一次小宁的老板说是给公司员工家属的免费体检,她还真不一定舍得花钱做这么细致的检查。   徐楚宁靠坐在长椅上,平复心绪。   郁风峣买了点巧克力和热咖啡,怕他情绪起伏太大撑不住,“晚上请阿姨来做点清淡的吧?”   徐楚宁没接他手上的东西,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伸手抱住他的腰,抵在他腹部,手臂用力到发抖。   没想到这一出,男人怔愣须臾,旋即抬手摸摸他的脸:“怎么了,还在怕?”   “谢谢你。”徐楚宁小声开口,哽咽道,“要不是检查做得及时,可能真的会恶化,到时候……”   “不会的。别想,不会发生。”郁风峣把他抱紧。   “嗯。”   晚上回到家,阿姨做了一桌子好菜,郁风峣提议让徐女士过来吃饭,徐楚宁有些犹豫。   对母亲只说郁风峣跟他是房东房客的关系,但如果三番几次在家里见面,任谁都会怀疑,徐楚宁不太想冒这个险。   “怎么了?”男人不解地看着他:“有什么顾虑吗?”   徐楚宁握紧拳:“没有。”   “那就去把你母亲接来吧。”   “好。”   晚餐非常融洽,徐楚宁提心吊胆,生怕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就连吃完之后收拾桌子,他都避着不跟他同时待在厨房。   如果郁风峣突发奇想,在母亲面前吻他或是做别的什么,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徐女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晚间新闻,她其实也不爱看,就是喜欢当个背景音。   徐楚宁在厨房收拾餐盘,一回头就能看见母亲的身影,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在那个破旧昏暗的屋子里,他跟母亲就是这样相依为命。   徐楚宁不由自主攥紧手里的瓷器。   这样的平静,绝不能被打破。   把母亲送回酒店,徐楚宁叮嘱了服务人员,特别关照一下房间的住客,前台看在郁风峣的面子上,也十分尽心尽力。   回家路上,徐楚宁顶着凉爽夜风,编辑了辞职信,发给上司。   做完一切,徐楚宁心里一遍遍地给自己鼓劲,却时常感到退缩和颤栗。   他本身并非喜欢冒险、无所畏惧的人,胆子都放在了爱郁风峣和决定离开他上面。   他心里知道,或许会带来很多麻烦,留在那男人身边是最省事的选择,但也只会慢慢消耗他,最后直到耗尽他的利用价值,或者等着郁风峣对他失去兴趣找到新的猎物。   可徐楚宁已经不想再这样了。   已经被欺骗了数年,还要继续耗在这里吗?   用力揉了揉眼睛,徐楚宁从马路边站起来,下定决心。   刚站起来,手机震了震,拿起来一看,是郁风峣的消息。   【怎么站在路边,外面风很大,快点回家吧。】   关切话语,却让徐楚宁不寒而栗,抬头四处看,却没发现任何人。   四周建筑耸立,万家灯火,包围着他,一扇扇窗都亮着温暖的光,此刻却如同一个个巨大的眼睛,满含笑意与寒冷地注视着他、窥探着他,掌控他的一举一动。   他本以为只是失去了爱的自由。   却没想到,郁风峣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明明从未爱过他,却还是要一再索取欺骗,骗他的身体和真心,骗他的理智与自由。   徐楚宁低头,冰冷的手指轻轻点在屏幕上:【马上到家。】   他深吸一口气,进了公寓大楼。   站在电梯里,徐楚宁一偏头,就从反光的内壁上看见自己狼狈模样,他自己都呆了一呆。   凌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孔,狼狈的穿着,手上紧紧攥着手机,不难看出有多么紧张,眼底是淡青,眸中是深深的无神,灰败一片,嘴角向下撇着,苦大仇深的样子。   徐楚宁盯着反光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好陌生。   之前那间公寓的电梯也有反光,门口还专门有全身镜,徐楚宁匆匆赶回家,没顾得上收拾自己,就在电梯走廊里对着反光整理头发。   心怀着窃喜和爱恋,希望每一次出现在心上人面前都是完美的,好看的,体面的。   不知道以前的每一次,郁风峣是不是都看穿了他隐秘的小心思,还在心里暗暗取笑呢?   徐楚宁突然笑了,看着反光里的人影,抬手随便扒拉了两下凌散的头发,抬腿走出电梯。   走到门口,还没有抬手开门,大门就如同感应到了一般从里面的打开。   面前的高大身影挡在门口,略有些戏谑地俯望下来:“我还以为宝贝不想回家呢。”   逼人寒意兜头罩下来,比在夜风里呆了半个小时的徐楚宁还要寒冷,他低垂着眼眸,睫毛颤抖,心口砰砰跳。   脑子里飞快编织着谎言,徐楚宁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先生,我该怎么办?”   “怎么了?”男人偏头,盯着他,目光微微变幻,似乎在分析他。   徐楚宁咽了咽口水,鼻翼抽动,声音沉闷干哑:“我……公司要我出差,去C市。”   “这有什么问题呢?”郁风峣不解。   徐楚宁低下头,似乎很是为难地皱起眉,“我妈,我担心她的身体。”   男人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最终还是收回,“外面是不是降温了?我煮了点汤,喝点热汤吧。”   徐楚宁抬头飞快地瞟他一眼,不动声色:“嗯,谢谢先生。” 第60章 “宝贝,你的笑容真刺眼。”   徐楚宁坐在乐团门口那个长椅上,等人。   他等邵羽非,邵羽非上午要看牙医所以请了假,正好有空。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街口出现熟悉的车子,徐楚宁连忙站起来,走过去。   上了车,徐楚宁观察了一下他的侧脸,“牙齿怎么样?”   “换个药,没大事。”邵羽非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叠纸张递给他,“这是老板的名片,还有他们机构的简介,你先看看。”   “谢谢。”徐楚宁道谢,认真地看了看。   邵羽非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犹豫:“你真要去啊?那边有点偏远哦,就,嗯……县级地区,连地铁都没有的那种,公交估计也只有两三条线。”   徐楚宁倒不是很介意,“没事,我从小到大都是在那种城市生活的。”   “哎,我不是看不起,只是觉得,会不会不太方便啊,你到时候过年回家都要转车转好几次。”邵羽非挺担心他的。   跟徐楚宁往来这么久,邵羽非对他的生活多少有点了解,在他看来,徐楚宁是个性格特别好的孩子,而且又有才华,如果从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肯定能比现在好百倍。   他并不是觉得徐楚宁不能吃苦,但为了一个男人,就要委屈自己去那地方,待遇也一般般,还浪费了多好的乐团工作机会,实在是……   邵羽非叹气:“那你男朋友知道这事儿吗?”   徐楚宁顿了一下,而后摇头:“没说,说了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我只说要出差。”   “那你是打算到时候直接走吗?”   “嗯。”   邵羽非见他这么认真,也不像是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问:“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我好舍不得你啊。”   徐楚宁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心里有些暖,轻轻点头:“当然。”   邵羽非这才高兴起来,“对了,我晚上有演出,你能来看吗?”说着特别得意地凑近了些,“我是独奏。”   “那我肯定要去。地址在哪,你发给我吧,我给你送花。”徐楚宁笑着说。   邵羽非把地址发给他,又凑过去跟他一起研究那份简介,给他解释:“这家琴行是我一熟人投了资的,主业是卖琴,也接一些培训,你去那可能得苦一点,可能要做销售给家长打电话。”   小地方都这样,徐楚宁也有了心理准备,他现在要求已经不多了,只要能离开这里,他什么苦都愿意吃。   “我跟老板不熟,但据我朋友说,蛮不好说话的,但工资和休假绝对有保证,说一不二,就是不太近人情。”   徐楚宁自嘲道:“不近人情反而挺好的,近人情的事儿我还不擅长。”   他本身性格就比较内敛,只有在喜欢且擅长的领域有一些热情,大学四年他整颗心都扑在郁风峣身上,没有朋友,没有人脉,也没有社交关系。   他走到这一步,也怪不得别人,是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要不是遇见了邵羽非,他现在恐怕孤立无援,神仙难救。   “学长,谢谢你。”徐楚宁合上宣传册,把老板的名片放进口袋,“今晚你演出结束,我请你吃饭吧?”   “这可是你说的!”邵羽非立刻就来劲了,拿出手机就开始点菜:“我上次听同事说新开了一家特别好吃的……”   无论他说什么,徐楚宁都说好,纵容到极点,毕竟自己受了别人的恩惠,理应回报一番,他甚至都觉得,邵羽非给他的帮助,只是请吃饭根本无法偿还。   他会心怀感恩的,对每一个善待过他的人。   “对了,我过几天还要拔智齿,你还要陪我。”邵羽非可怜兮兮地撇嘴,揉了揉脸颊,提起拔牙他就很痛苦。   徐楚宁点头,“好。”   “你好乖啊。”邵羽非托着下颌,眼神都有些不由自主的怜爱了:“小宁啊,我觉得你人特别好。”   “嗯。”徐楚宁轻轻点头:“谢谢。”   邵羽非突然凑近,在他耳边说:“你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徐楚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邵羽非朝他眨眨眼,“嘘,不要跟我其它喜欢的朋友说。”   徐楚宁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那你以后还拉琴吗?”邵羽非又问,又没等徐楚宁接话,他自顾自地烦恼着:“你要拉琴吧,你一定要继续演奏,你拉琴很好听啊,我当初在你乐团面试的时候就跟他们说这个学弟以后绝对不一般,你现在去教小孩子了,岂不是浪费才华,不行不行,你不能浪费才华,你答应我,要继续演奏,答应我。”   邵羽非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徐楚宁的手,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眼神真挚而渴切。   徐楚宁被他的语速和密度吓到,半天没反应过来,只能答应他,“我答应你,会继续练琴,不会荒废的。”   等他走了,郁风峣也会很快失去对他的兴趣,转向其它的猎物,或许会继续喜欢白夏川,或许是别的什么年轻的男大学生,总之不会是他。   他悄悄地走,不知不觉,等这段日子过去,一切就会回到正轨,他的人生也会慢慢变好。   徐楚宁暗暗下定决心,突然有一瞬间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   不远处,一辆车停在树荫下,透着黑色的窗,一双眼睛盯着车厢里有说有笑的两人,冰冷的视线烙印在交握的手上。   男人放松地靠着椅子,指间香烟沉默地燃烧,灼出猩红的光。   拿出手机,给宁宁发了条信息。   【宁宁,好想你,打个电话吧?】   对面很快回复:【在排练,不太方便。】   【那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对不起,晚上要加班,最近演奏有些多。】   【好,随你。】   消息回复得很快,还可以看见那辆车里,宁宁回复他消息时候微微低下头,脸上的笑容似乎淡去,又因为邵羽非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再次笑起来。   好刺眼啊。   垂眼,望着那一抹红色火光,男人伸手将其掐灭,随意扔进垃圾桶里。   他的宁宁,最近加班似乎有些太多了。   都没时间陪他。   男人若有所思地敛了眸子,指尖无意识敲打在方向盘上,而后露出淡淡笑容。 第61章 玫瑰陷阱   郁风峣和纪缥缈坐在贵宾席上,望着舞台上的演出,各怀心思。   纪缥缈状似十分专注,欣赏的样子,实则在悄悄关注身边这人,微微倾身凑近了些,小声道:“我说大爷,您已经板着脸一个小时了,是不是该笑笑了?”   郁风峣抬眉,声音平淡:“板着脸?”   纪缥缈恍然大悟,一砸手掌,十分懊悔:“对不起阿峣,我误会你了,是你天生一张欠揍的死爹脸,不是你刻意摆脸色。”   郁风峣都不生气,甚至笑了一下,瞥他:“到底想干什么?”   纪缥缈正色,又恢复了公式化笑容,“摄像头要拍过来了,你不笑一下,别人会以为你对主办方有意见。”   “不可以有意见么?”   “哈哈,可以,当然可以,”纪缥缈咬牙切齿,“但你不能对慈善活动的主办方有意见!尤其是这种针对儿童的慈善活动!否则你就等着被骂死——”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再说,人家钱都给我们了,拿钱办事也要敬业一点。”   郁风峣不置可否,仍然是一副要要笑不笑的淡讽模样。   “好了,主持人讲完了,鼓掌吧。”纪缥缈拿手肘撞了一下身旁巍然不动的男人,提醒道。   郁风峣也很给面子,抬起手拍了几下。   “笑一笑,有人在拍。”纪缥缈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提醒身边的人。   郁风峣轻轻冷笑一声,还是略勾起唇角,露出很虚假但足够得体的笑容,直到纪缥缈说“警报解除”,他脸上的笑容便一扫而空。   什么慈善晚会,请他们这些企业家来就是做面子工程,三个小时的晚宴有一半时间在唱跳,另一半时间在歌颂主办方的美好品德,捐助人的钱都拿来干这些事儿了,还有闲钱去帮助受困儿童么?足以见得其中油水多么丰厚。   从晚宴会场出来,两个人上了同一辆车。   纪缥缈脸都笑僵了,此时抬手揉着双颊。   “有必要吗?”郁风峣点了根烟,“那些媒体个个人精,谁不知道都是虚伪的逢场作戏?”   纪缥缈啧声,“你懂什么?上次我就是没跟那个坐轮椅的小男孩握手,被吊着骂了一周的歧视残障人士。拜托,我当时忙得很,现场人又多,那轮椅又矮,我哪看得见啊。”   郁风峣没忍住笑了。   纪缥缈悲从中来,被好友这么笑更是生气,训斥道:“以前的我就是以后的你,你也多少注意点吧,这样公开场合冷脸很容易遭诟病的。”   “嗯,好。”郁风峣漫不经心地答。   知道他在敷衍自己,纪缥缈暗暗翻白眼,支着脑袋玩手机,手机信息响个不停,一看就是约会不断。   “去喝酒?”纪缥缈问。   “不去了,有事。”郁风峣淡淡道。   “什么事?”纪缥缈随口问。   郁风峣微微笑了,“宁宁的演奏会。”   其实是邵羽非的演奏会,但宁宁要去看,他怎么能错过呢?   纪缥缈立刻学小狗叫,“舔狗经济都崩盘了,你怎么还没破产啊。”   郁风峣面不改色,轻嗤一声,“阿缈,狗学你叫真的很像。”   纪缥缈不在乎,一边飞快地回信息一边说:“你差不多得了,别惦记你那大学生了,实在喜欢我给你介绍几个更好玩的,你陪我去酒吧,我给你介绍三个。”   郁风峣提醒:“他已经毕业了,不是大学生了。”   “管你呢。”纪缥缈嗤笑:“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真的没空。”郁风峣很诚恳地婉拒。   纪缥缈来劲了,还要学狗叫刺激他,看见他脸上隐晦不明的表情,一瞬间愣了。   “你要干嘛?”纪缥缈警觉地睁大眼,“你这个表情,绝对没好事,你要对那大学生干嘛?”   郁风峣不解:“什么?”   “你少装,你心思不正。”纪缥缈斩钉截铁,如数家珍:“初二的时候,我跟小川在游泳池玩,不小心抱在一起了,你这个表情看着我,然后我就差点淹死,高三的时候,小川情人节给我送了个赠品礼物,你这个表情,我当天晚上就摔断了腿……”   “你脑子有毛病吧?”郁风峣打断他,“张口就来?跟小川有什么关系?”   纪缥缈坚决道:“难道不是吗?每次你吃醋都是这个表情,肯定没好事,你不会要去杀了那大学生吧!”   郁风峣眉峰紧蹙:“第一,初二那年你差点淹死,是因为你水性不好还要去深水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第二,高三那年你摔断了腿,是因为你非拉着程赴骑山地车,你明知道他恐高还要求他跟着你速降,被他应激反抗了才从山上滚下来——再说了,一个那么小的山包滚下来居然能摔断腿,是你自己有问题,平时不注意健身的福报。”   “阿峣,别这样吧,”纪缥缈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眯眼看他,“你知道我跟那大学生不一样,你操纵不到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是我的问题,哪怕真的是我的问题,我也要甩给你。”   “随你怎么说。”郁风峣不欲多言。   “那是什么原因呢?”纪缥缈突然很好奇,“有情敌了吗?是上次在餐厅遇见的另一个大学生?”   郁风峣有些烦了,不停地纠正他:“他们都不是大学生了。”   “看着很年轻嘛。小小的,可可爱爱的,清纯无害的,好骗的小朋友。”纪缥缈笑了笑。   郁风峣不搭话,抬手敲了敲窗,让司机拐个道去剧院。   纪缥缈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突然说:“你不会真的要去跟那个大学生抢人吧?你真要做这种事吗?”   “他不是大学生。”郁风峣再次纠正,已经有点想一拳砸过去了。   “随便吧。你真的要这样吗?”纪缥缈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皱着眉,十分想不通:“我都说了再给你介绍三个更年轻更听话的,你怎么还不满足啊,那可是三个男大学生啊,不识货的东西……啧,那小孩给你吃的什么牌子的狗粮啊,加了诱食剂吧,搞得我都有点想买了,买了去给我家小狗吃,嘿嘿……”   郁风峣收起手机,定定地看着他,“我有点喜欢他了。”   “嗯?哈哈哈哈哈……”话一说出来,哄堂大笑,纪缥缈原本只是觉得奇怪,现在直接滑稽得笑到前仰后合,大声骂道:“郁风峣你个贱人,为了pua别人连这种屁话都说得出来,戏瘾不轻啊哈哈哈哈……”   郁风峣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浅笑。   纪缥缈笑容一下子收住,呆滞地看着他,迟疑道:“你认真的?”   郁风峣没说话。   “不不不,”纪缥缈又摆摆手,自我否认,“不你不是认真的——等等你是认真的吗?不是吧?你是吗?”   看他一副脑子被干烧的样子,自言自语,一会儿笑一会儿严肃,跟傻子一样,郁风峣笑着移开视线,始终不曾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好恶心啊!”纪缥缈突然炸了,非常夸张地捂着胸口干呕两声,“那可是一个大学生,才几岁啊,你居然被他玩得团团转!——你真的动心了吗?我说的是动真心不是动玩心。”   纪缥缈还是不甘,不敢想为什么自己从小到大的阴暗批好友居然在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手无寸铁、一无所有的大学生身上栽跟头,突然觉得很嫌弃。   郁风峣把玩着打火机,目光阴沉,许久,“嗯”了一声。   一听见他嗯了,纪缥缈顿时泄气,瘫软在车座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纪缥缈开始抖身上的衣服,边抖边揉着眉骨,奄奄一息:“快滚快滚,你身上的愚蠢脏到我了……”   郁风峣始终未置一词,任由他哭丧着脸在座位上顾涌着演戏。   车子到了剧院门口,郁风峣订的花也到了,看见那捧火红的玫瑰,纪缥缈眼睛都直了,满脸难以置信,而后是无尽的悲哀。   “阿峣,你要死了。”纪缥缈惋惜不已,抓着他的手:“你别这样我真的害怕,我帮你把他杀了,你恢复正常好不好?求求你……”   “别说疯话。”郁风峣淡淡抽手,拿着花,转身进了剧场。   纪缥缈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快要哭出来,忍不住发了条朋友圈。   【最好的朋友死掉了,今天下葬,心情很难过,有没有人跟我聊天,听我倾诉一下我悲痛的心情?】   朋友圈发出去没一会儿,私信就“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非常小心翼翼的问候。   「阿缈,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纪缥缈挑眉,立刻一个电话拨过去,声音干哑沉闷:“宝贝,我好难过,心好痛……”   对面有些手足无措,焦急地轻声安慰:“别哭别哭,你在哪,我过去陪你好不好?”   纪缥缈诡计得逞,勾了唇角:“好,你来接我吧。”   -   剧院后台,人声鼎沸。   邵羽非结束独奏演出,下台来休息,顺便给观众席上的人发了条消息。   【继续看一会儿吗?后面的演出也蛮精彩的。】   之后还有安可,邵羽非还要上台,徐楚宁自然是知道,便说:【嗯,也好,我再看一会儿,你先好好休息吧,今天的演出特别棒。】   邵羽非边擦汗边笑了:【我这么棒,那你安可的时候要给我送花。】   【好。】   【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好。】   太乖了。   邵羽非把手机收起来,开始翻看乐谱,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外卖短信,说有个件送到了后门口,还拍了照片,是一束超级鲜艳的玫瑰花。   邵羽非实打实愣了一下,他都没想到小宁会买……玫瑰?   “靠,这……”邵羽非盯着照片上的玫瑰看了好久,都有点脸红了。   他向来脸皮厚,但对着徐楚宁这样单纯不设防又非常直接无辜的人,总是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时候被戳到。   邵羽非也并不觉得徐楚宁有什么别的意思,大概率是直接问了店员送人花应该送什么,店员误以为是送恋人的,推荐了玫瑰,小宁就直接买下来了。   但还是有点暧昧啊。邵羽非不禁摇头长叹。   把手机放进口袋,邵羽非走出去,去后门收件。 第62章 意外在发生,而我在爱你。   走在漆黑无人的走廊里,只有消防灯亮着昏暗的光,莫名有些诡异。   邵羽非哼着歌往后门走,面前恰巧迎面走来一个人,漆黑的过道里,邵羽非侧身避让,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   “抱歉。”男人低低一句。   邵羽非揉了揉肩膀,“没事。”   剧院后门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分,大概是演奏厅的隔音太好了。   邵羽非走到后门,一旁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杂物间,临时搭起来的,放一些要扔但没扔的器械家具之类。   站在门口四处看了看,没看见外卖员,邵羽非正打算打个电话问问,一个不经意偏头,透过脏脏的玻璃窗,突然看见杂物间桌子上正放着一捧红玫瑰。   “怎么放在这儿。”邵羽非嘟囔了一句,推开陈旧的门,走进去。   花朵还很新鲜,娇艳欲滴,火红如血,点缀着亮晶晶的露珠,花朵正中央,还插着一张精致的卡片。   邵羽非笑了笑,心里想着小宁还真是会给人制造惊喜,抱起花儿,突然鼻子有点痒。   邵羽非揉了揉鼻尖,他其实呼吸系统并没有太健康,如果花粉或者灰尘太重的话,就容易咳嗽打喷嚏,但他并没有在意,都是老毛病了,近十年都没有发作过,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以前收到玫瑰花也没事,邵羽非便没在意。   拿着那个贺卡翻看,上面是打印体的几个字“生日快乐”。   邵羽非有些奇怪,他生日并不是今天,甚至都不在最近,怎么会写生日快乐?或许是鲜花店的员工搞错了吧,小宁也没有仔细看,这种事也常有。   白色的贺卡,配着鲜红的花体英文,看上去竟然莫名有些诡异,邵羽非盯着那串文字看了许久,莫名打了个寒颤。   身后悄然传来“咔嚓”一声。   邵羽非回头,身后杂物间的门被风吹得关上,他皱了皱眉,抱起鲜花打算出去,却发现怎么都拉不开门了。   拧了几次把手,本以为是杂物间年久失修,尝试过各种方式都打不开,邵羽非就有点生气了,打算打电话找一下工作人员,坏掉的门锁为什么不挂告示牌。   在身上摸了一通,邵羽非睁大眼睛,手机不见了。   放下花,邵羽非再次仔细地浑身口袋都掏了一遍,全是空的,就是没有手机。   狭小的空间让人烦躁,好像灰尘也都出来了,邵羽非很慌,用力拍打铁门,大声呼救。   空荡荡的后门,无人应答。   静谧空间突然“轰!”的一声,邵羽非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头顶的空调慢慢打开。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灰尘淅淅沥沥地掉下来,整个管道的灰尘好像都被冷气送到许久未经清晰的空调出风口。   邵羽非连忙后退,捂住口鼻。   “有人吗?!有没有人!!”邵羽非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拼命捶打紧锁的门,声嘶力竭。   杂物间的灰尘越积越多,甚至都有些降低可见度了,邵羽非喉咙痒痒的,开始火辣辣的疼,剧烈咳嗽起来,扶着墙干呕。   “救……”邵羽非突然一阵惊慌,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脑子一片空白,紧紧攥着衣领,跌坐到地上。   哮喘发作了。   他的药还在包里。   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邵羽非眉头紧锁,嘴里都是灰尘,喉咙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气泵,从他的肺里往外抽气,只出不进,缺氧到头晕目眩,四肢抽搐。   意识迷离之际,他似乎听见了徐楚宁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尖叫,接着是人群的脚步,还有救护车的声音……   眼前人景变幻,被推上救护车的时候,他看见冲过来想要跟着的小宁,下一刻那个身影就被拽住,拖到了一旁的黑暗里。   ·   哮喘发作的原因是呼吸道受到了刺激,杂物间的门年久失修,被风吹得上了锁,空调系统是一个年迈的清洁工擦拭的时候不小心打开的,让很久没洗过的空调不断送风,才灰尘满屋。   好在没有酿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剧院离最近的一家医院不过三分钟路程,很快就进行了抢救。   意外每天都在发生,令人遗憾的事实。   徐楚宁安安静静听着面前这男人的话,眼眶通红,唇线抿紧,面庞紧绷着,忍耐到了极点。   “是不是你?”他问。   “什么?”男人有些没理解他的问题。   徐楚宁双拳攥紧,心口快要炸开,却还是要忍耐着怒火,一字一顿:“是不是你把学长锁在杂物间的?是不是你把空调打开的?”   郁风峣注视他的眼睛,轻轻开口,“不是。”   徐楚宁还要再说些什么,手机响了,是邵羽非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好多了,医生说下午就可以出院。   郁风峣自然是听到了,十分高兴的样子,走过来抱他,“太好了,你学长没事,你应该很高兴吧?”   “别碰我!”徐楚宁应激一般躲开,视他如洪水猛兽,“疯子……”   男人却像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他下午出院啊,你要去接他吗?我送你过去吧,免得打车很贵,挤地铁又对他身体不好……”   徐楚宁气上心头,一拳砸过去,打得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趔趄两步,险些歪倒。   被打了也不生气,郁风峣甚至迟疑地抹了抹唇边的鲜血,盯着他笑了,“宝贝,你打人的样子真的好性感,要不要再多打几下?”   语言刺激让徐楚宁失去理智,尖叫着扑过去,却看见男人脸色蓦然一变,下一刻掐着他的下颌把他抵在墙上。   整个背撞到墙上疼得两眼发昏,轻轻松松就被制住四肢,徐楚宁被迫仰头,双目含泪,死死瞪着他。   “这个眼神,真是够无情的。”男人有些落寞,像是被他的眼神伤到,捏了一下他的下巴亲了他一口,而后轻轻把他放下,“我不想凡事都诉诸暴力,宝贝,我喜欢跟你打架,但不要在客厅,可以在床上,所以,你冷静点吧。”   徐楚宁靠着墙壁,眼泪无声地流下,身体的疼痛在这一刻好像显得不那么重了。   郁风峣理了理袖子,又云淡风轻地继续刚刚的话题:“宝贝,你要去接你的学长吗?”   徐楚宁失了神,嘴唇颤抖:“你知不知道他有哮喘,那么大的灰,会害死他的……”   “我知道,意外真的很可怕,对吧?”郁风峣面露担忧之色,“宝贝,相信我,我真的很理解你的痛苦。但是,他还是很幸运啊。”   轻飘飘的话,让徐楚宁再一次对他的底线感到震惊。   男人心疼地看着他,亲亲他的眉心作为安抚:“这场意外让人难过,但幸运的是,剧院离医院那么近,当场就送去抢救了,最后没事,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到底有多冷血,才会觉得是好事……”徐楚宁的声音很机械。   男人抬手,指尖轻轻滑过徐楚宁的鼻梁,似是在测量一具艺术品的尺寸和比例,轻声说:“当然是好事,你看,假如下一次他再遇到这种意外,医生却无法及时赶到,那他不就……”   徐楚宁浑身冷得发抖,盯着男人那双满含笑意和柔情的眸子,突然有些想要干呕,反胃,心脏绞痛,头疼欲裂。   “话说回来,还好他没事。”男人眉眼弯着,笑了笑,“否则,生日快乐就要变成忌日快乐了。”   “砰!”   徐楚宁脑子里的弦一下子断了,慌乱无措地推开他,跌跌撞撞跑到厕所,摔在地上吐起来。   只是干呕,胃里往上泛酸水,牙齿打颤,腹部翻江倒海,脑袋磕在瓷砖上的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宁宁,怎么了?”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   徐楚宁连忙退缩:“别,别过来……”   男人看着他呕吐的模样,喉结滚动,眼神染上不言自明的兴奋,突然笑道:“难道是怀孕了?可是我们明明有好好避孕啊。怎么回事呢?”   “滚开,别过来!”徐楚宁满脸泪水,吓得发抖,他一靠近就往浴室角落里爬。   男人困惑地皱眉,站在浴室门口,看着他,而后转身离开。   徐楚宁连忙爬起来,趴在洗手台边漱口,打开水龙头的手都在颤栗。   镜子里的人狼狈不已,头发凌乱双目猩红,嘴唇有些裂了,刚刚吐过唇色很淡,死人一般。   他低头,捧水洗脸。   一抬头,镜子里多了一个人。   徐楚宁已经是惊弓之鸟,一点点的惊吓就能让他尖叫着哭喊。   男人微笑地看着他,“宁宁,差点忘记了,有个礼物没有给你。”   徐楚宁身后抵着坚硬的洗手台,面前是步步逼近的疯子,他有些想夺路而逃,然而逃路已被堵死。   郁风峣视线专注地落在他脸上,带着隐晦的疯狂和眷恋,慢慢从身后抽出手臂,将一捧花递给面前几近崩溃的人。   一捧鲜艳的,火红如血的玫瑰花。   很新鲜,带着露珠。   “宁宁,送给你。”男人非常温柔地开口,“我爱你。”   徐楚宁一看见玫瑰花就想吐,一听他说话也想吐,听他说爱他更想吐。   他好像闻到了灰尘的味道,铺天盖地地袭来,堵住呼吸道,让他窒息。   “滚!”   嘶吼着打掉那束丑陋的花,徐楚宁喉咙一紧,再次冲进了卫生间里。   门外,男人望着地上残破的花朵,表情冷淡,缓缓抬腿,踩在娇艳的玫瑰花上,用力碾成血色汁液。 第63章 如果你不喜欢,那就习惯。   徐楚宁到医院的时候,邵羽非却早已经不见了。   问过护士,说早就出院了,而且退病房退得很急。   “谁退的?”徐楚宁有些急,“他明明跟我说下午出院,还让我来接。”   护士看了一眼记录,“他家里人来接的,而且手续真的很急,说什么……要赶飞机?”   徐楚宁愣住。   他试着打邵羽非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就好像突然凭空蒸发了一般。   三天后,他才从前室友的嘴里得知,邵羽非出国了,如护士所说,出得很急,就像是临时被绑架扔到飞机上一样。   绑架……   徐楚宁身体发冷。   “邵羽非出国了。”   徐楚宁站在园艺架前面,修剪植物。他的声音很机械,带着机器才有的呆滞和冷漠。   坐在沙发上看电脑的男人头都不抬,“好事。”   “为什么是好事?”徐楚宁转头,手里的剪刀失控,狠狠剪断一根长势正好的鲜花。   郁风峣这才慢慢抬起头,朝他遥遥笑了一下,“对我是好事,对你就不知道了。”   徐楚宁眼神空洞的看着他,片刻,沉默地收回视线,盯着地上的花朵,“他会麻烦吗?”   “我不知道啊。”男人轻轻耸肩。   “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徐楚宁强忍着手腕的颤抖,俯身捡起那朵残败的鲜插花,把剪掉的花朵放进垃圾桶,“求求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或许是看他苦苦哀求的模样太过可怜,男人有些于心不忍,还是可怜他,“你学长旧病复发,他的父母很担心他,把他接到身边照顾一段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徐楚宁认识邵羽非这么久,都不知道他父母的事,也不知道他父母在国外。郁风峣了如指掌,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联系不上他。”徐楚宁很泄气,声音听上去苍白无力。   “说不定人家也不想搭理你。”郁风峣随口道。   “你怎么知道他的家事的?”   “如你所说,我什么都知道。”郁风峣平静地重复了他刚刚说的话。   他第一次见邵羽非,甚至说没“见”,只是知道这个人存在,就已经调查过了。   所有的牌都握在手上,只需要看准时机打出。   “宁宁,外卖到了。”男人突然一句。   徐楚宁恍然,“我没点外卖。”   “我给你点的。去拿。”   徐楚宁放下园艺剪刀,从小矮凳上起身,走到门口。   敲门声响了一下,徐楚宁应声开门。   “您好,您订的玫瑰花,请签收。”外卖员满面笑容地捧上一大束玫瑰。   瞳孔闪过一抹猩红之色,徐楚宁顿时愣住,下一秒脸色苍白,惊恐地捂着嘴干呕两声,转身踉踉跄跄冲进厕所。   外卖员都吓到了:“怎、怎么了?”   郁风峣放下电脑,走过去,笑着签收,礼貌道,“没事,辛苦您,慢走。”   外卖员一脸懵逼地走了。   男人将玫瑰花拆开,找了个花瓶,倒入营养液,慢悠悠地修剪玫瑰的茎叶,将开得最艳最靓丽的花插进去。   哼着歌,插着花,一会儿才听见马桶冲水声,郁风峣悠闲地回头,“宝贝,好些了吗?”   徐楚宁有些反胃,胃酸都差点吐出来,洗了个脸,抹了抹脸上的水,“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还买回来。”   “我知道,你对玫瑰过敏。”郁风峣浅淡笑着,“我在帮你脱敏啊。”   “我不喜欢!”徐楚宁颤声吼着。   郁风峣丝毫不把他的反驳当回事:“宝贝,你就是看少了,你多看一会儿,就会喜欢的。”   “我不会喜欢的。”徐楚宁弓着腰,捂着胸口,粗粗喘气,像是要哭又哭不出来,“不会的……”   “我喜欢。”男人脸色一变,骤然遍体生寒,紧紧盯着徐楚宁颤动的瞳仁,唇角勾着,眼中却是冰冷的,“如果你不能喜欢,你就习惯。”   “你要强迫我接受吗?”徐楚宁含泪看着他,目光幽深苦楚。   “是的,宝贝。”男人缓缓道。   话音落下,最后一束玫瑰轻飘飘的插入花瓶中,郁风峣收起园艺剪刀,将这瓶花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徐楚宁余光瞥见那一抹红,控制不住地躲闪逃避。   郁风峣的剪刀,似乎架在他脖子上一般。   插完花,郁风峣随手将剪下的根茎拾起,扔进刚刚到花束中,连带着剩下的成色一般的花,一并扔进垃圾桶里。   “为什么不继续剪?”徐楚宁轻轻笑了,语带苍凉:“你干脆在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摆满玫瑰花啊。”   “我会的,别急。”男人不恼,反而淡淡微笑,瞥了一眼垃圾桶里的残花,“次品,我不喜欢。”   徐楚宁缄默地看着他,许久,才启唇:“你什么都不喜欢,你只喜欢被捧着的感觉。”   郁风峣不爱他,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只是爱自己痴恋他的感觉。要占有,要奴役,不要赋予自由与平等。   他只爱自己,生性淡漠而恶劣,他要世界上所有天平都朝他倾斜。   郁风峣缓缓偏头,与他隔了一段距离,却在目光擒住徐楚宁的刹那,如同万箭穿心,狠狠将他攥住,钉死在那片充满野心的视野中。   “宝贝,这件事,你五年前就该发现。   你现在不喜欢,那你就习惯。   我会为你感到高兴。”   母亲做完手术那天,徐楚宁去医院陪她。   他给郁风峣打电话,“先生,明天我妈手术,我去医院陪护,可能要一直到月底。”   “嗯?需要我帮忙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连忙说:“不需要,就是跟你说一下,这段时间我可能都不会回去了。”   “嗯,你自己注意身体。”郁风峣倒没有太大的反应。   “……好。”   徐楚宁握着手机,发了十分钟的呆,才揉揉眼睛,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手术很顺利,徐楚宁有点不安,一直等在门外,又陪了一晚上,晚餐是外面粥店买的粥,熬得十分精细,哄着母亲吃了一些,补充体力。   术后预后很好,医生把徐楚宁叫去叮嘱了一些事情,住院一周,差不多就可以回家了。   徐楚宁想好了,到时候就把母亲送回去,然后找一个靠谱的疗养院,如果母亲不愿意去陌生环境,那就找保姆护工,村子里有口皆碑的老妇人,干活踏实,人也亲切。   他白天在乐团演出,还要去机构教课,晚上就来陪母亲。   期间郁风峣来了一回,但很规矩,提了不少礼物,礼数到位,坐在病床边跟徐女士聊天,竟有几分投机。   隔壁病房的老太太听了热闹,也凑过来搭话,问着,“这是你儿子还是女婿呀?”   老太太耳背,徐女士说了几次才听明白,只是儿子的朋友。   一听这话,老太太兴奋了,拉着郁风峣的手,“小伙子多大了?谈朋友没?做啥的?哦哟做生意的啊,那应该不少赚吧?我老伴儿弟弟的邻居的姑丈有个女儿,海归博士哦,人可漂亮,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郁风峣只是客套地微笑,婉拒:“我已经结婚了。”   徐女士也很诧异:“已经结婚了吗?我都没听宁宁提起过。”   “是,我让他别说的。”郁风峣煞有介事,“我老婆比较低调。”   “你这可不行。”老太太花着眼睛,佝偻着身子,慢慢教育他,“老婆要养在厅上,藏着掖着惹人嚼是非,说你是个没担当的懦夫,说她是被公婆嫌弃的便宜货。”   郁风峣听得稍稍皱眉,却不曾插话。   等老太太和徐女士都聊开了,他才悄然退局,从病房出来,就看见靠墙站在一边的人。   “怎么站在这?”郁风峣轻轻关上门。   徐楚宁似乎在发呆,突然听见声音,吓了一下跳,连忙回过神来,“哦,我听你们在聊天,就没进去。”   “那你听见我们在聊什么吗?”   徐楚宁知道撒谎骗不过他,只低头“嗯”了一声。   男人笑了笑,故作不知,“那我们什么时候公开呢?你看外人都急了。”   徐楚宁吓了一跳,急匆匆瞥了一眼病房门,小声说:“别这样。”   郁风峣却不理他,自顾自道:“这么久没见,我想你了,你呢?”   徐楚宁被他抵在墙上,惊慌不已,“别在这……”   话没说完,便被低头吻住,徐楚宁下意识挣扎,却只换来更加蛮横不讲理的咬吻,唇角泛起星星点点的血腥味,和刺痛。   徐楚宁心烦意乱,又不敢太过猛烈地挣扎,余光里是紧闭的房门,从窗户的夹角似乎还可以看见母亲与老太太聊天的身影。   看他紧张兮兮,受惊得如兔子一般胆小,郁风峣心里好笑,又觉得更加有趣了一些,怜惜地亲他鼻尖,“别怕,不会发现的。”   徐楚宁呆愣地凝视他,眼神失焦,却是松了一口气。   “有这么怕?”郁风峣盯着他的反应,皱了眉,“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之前不是说最爱我吗?”   “别说!”徐楚宁睁大眼,忙不迭去捂他的嘴,生怕漏了风声让别人知道。   “那你是不是呢?”郁风峣执意追问。   病房里老太太已经扯完了闲天,正在往外走。   徐楚宁摇着头,提醒:“人,有人……”   “说啊,宝贝还是不是最爱我?”男人逼问着他,眉峰微蹙,被他不专注的行为弄得有些恼怒了。   “是,是最爱你。”徐楚宁连忙说着,重复了好多遍,像是怕他没听清一般,“有人来了,有人!”   老太太推门出来,望着面前相隔甚远兀自站立的两人,狐疑地嘀咕了一句,“进去啊,站这儿干嘛。”   “陈婆。”徐楚宁勉强笑着打招呼。   老太太走后,徐楚宁紧绷的身躯才放松下来。 第64章 外面很危险,只有我身边最安全。   照顾了母亲大半个月,确定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母亲也坚持回去继续工作,徐楚宁开车把她送了回去。   在家乡找了个靠谱的保姆,活儿不多,就每日帮着做做饭,陪徐女士聊天,邻居的媳妇就是这个保姆伺候的月子,说人踏实也善良,徐楚宁才请来照顾妈妈。   “都说别花这个钱。”徐女士有些肉痛,拉着徐楚宁的手劝:“你刚毕业又没钱,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你以后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啥事儿不得花钱?”   徐楚宁微微笑了,安抚她:“没事的,你身体最重要,你在家就好好养身体,才能为我省更多钱,知道吗?”   百般劝说,徐女士才接受了他的提议。   临走的时候,徐女士敲开他的窗,问:“小宁啊,妈有事儿问你。”   “你说。”   徐女士沉默了一会儿,才犹豫地问:“你那前老板,真有家室了吗?”   徐楚宁心里一惊,面上没什么反应,“嗯,大概吧。”   “那他老婆是干什么的?哪里人?”徐女士紧接着追问。   徐楚宁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脑子飞快转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很少提起这些事。”   “噢,行……”徐女士有些郁郁。   徐楚宁打趣:“妈,你怎么也干起媒婆的事儿了?”   “瞎说,就问问。”徐女士嗔怒。   “我先走了,下午还有工作。”徐楚宁见机开口,“你在家保重身体,我有时间就回来看你。”   “嗯,开车小心啊。”   “回去吧。”徐楚宁朝母亲笑了一下,才升起车窗,驱车离开。   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宁的,总觉得母亲似乎发现了些什么,借此来暗示他。   机构给他发消息,说晚上有个学生临时调课,问他能不能去顶一下。   徐楚宁又在走神,又在开车,稀里糊涂答应下来。   直到电话打进来。   “宝贝,回家了吗?”   徐楚宁立刻清醒,握紧方向盘,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嗯,在回家路上。”   “你妈妈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恢复很好。”   “那就好。”郁风峣笑了笑,“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我要加班。”   “不能推掉吗?”郁风峣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好好陪我,我很想你。”   徐楚宁低头:“推不掉。”   郁风峣久久沉默,才妥协:“那就算了,你工作比较重要。”   “谢谢。”徐楚宁说。   “注意休息。”男人习惯性叮嘱一句。   挂了电话,徐楚宁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今天这么好说话,可机构同事打电话给他,他便当即动身赶过去。   正是饭点,恰巧同事要出去聚餐,便把徐楚宁带上了,途中徐楚宁匆匆了解了一下母亲的近况,得知保姆与她关系和睦,就放心许多。   聚餐完,徐楚宁一边往回走,一边尝试联系邵羽非。   他一直提心吊胆的,担心却又无法,哪怕只知道他平安也好,徐楚宁想有一点点学长的消息。   刚回到机构,坐下来喝口水,徐楚宁就接到电话了。   前台拍了拍桌子,捂着话筒小声说,“小徐,找你的。”   徐楚宁连忙走过去,接起,“你好,我是徐楚宁。”   电话那头却沉默着,没说话,隐约可以听见抽泣声,徐楚宁微微皱眉,又问,“你好,请问哪位?”   气音抽搐了一下,似乎在竭力忍哭,而后咽了咽口水,喊了一声,“徐老师。”   徐楚宁认出这个声音,“迁星?你怎么了?”   贺迁星就是他今天调课的学生,以往都是跟在另一个老师下面的,这周突然说要调课,好像还很急,就调给徐楚宁了。   “老师,对、对不起……我的琴坏了,今天不、不能去回课了,抱歉……”贺迁星断断续续说着,声音还听得见哭腔。   徐楚宁惊了,“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贺迁星仓促呵气,呼吸紊乱,忍不住溢出两声低泣,又匆忙忍住,说:“我没事,老师再见。”   说完就挂了电话。   徐楚宁愣在当场。   “怎么了?”前台看他脸色变幻,也有些怔忡。   徐楚宁皱眉,立刻说:“你把那个叫贺迁星的学生家庭住址给我。”   前台一顿,转身在电脑上查,查到了手写在便签上塞给他,还不忘问,“小徐,到底咋了?你别吓我。”   徐楚宁没空回答,闷头往外走,突然撞上一个人,匆忙道歉,一抬头,“对不起对不起……郁先生?”   徐楚宁对上他视线的刹那,脊背一凉。   郁风峣怎么会知道他在这儿。   难道他的学生……   还没等他说什么,郁风峣先开了口,“宁宁,你怎么在这儿?”   “我……”徐楚宁哽住。   “你不是在加班吗?”男人微蹙了眉。   他表情太过严肃,险些让徐楚宁信以为真。   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徐楚宁往外走,脸色很难看,一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立刻反身将人按住,“你把我学生怎么了?”   “什么?”郁风峣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我学生!今天要来上课的学生!”徐楚宁低吼着。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徐楚宁崩溃地攥着他的领子,“就是因为我没答应你回家吃饭,你就用这种下作手段!”   郁风峣握住他的手腕,“你冷静点。”   “滚开!”徐楚宁猛地挣开他,抖着手拿钥匙开车。   车子轰响一声飞驰而出,一路上开得飞快,他就怕贺迁星出点什么事,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给无辜的人带来伤害,他这辈子都不会睡好觉。   贺迁星家住在西街巷子,车子只能停在巷口,徐楚宁下车,往里面跑。   晚上的巷子很安静,越往里面走却能听见辱骂声和摔东西的殴打声。   “杂种,老子打死你!妈的,给老子戴绿帽子是不是,今天弄死你!来来来,跑跑跑,我看你今天能不能跑出去!”   徐楚宁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门“哐啷!”一声被砸开,一个人影摔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没动静了。   下意识后退,徐楚宁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蜷缩在地上,身上都是血,脸上也是,无意识抽搐着。   “滚起来!装什么装!嘿嘿……个烂婆娘今天非得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乱搞……”门内响起粗犷暴躁的声音,悠哉悠哉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肥硕男人,一手拿着白酒瓶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小提琴。   “妈!”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身穿校服的少年一把扑出来,几乎滑跪到地上,衣服都破破烂烂了,伸手去摸母亲的脸,“妈,你怎么样了……”   徐楚宁呼吸一窒,“迁星?”   被喊到名字的少年抬起头,鼻青脸肿,鼻血刚刚干涸,挂在人中上,万分可怖。   “徐老师?!”贺迁星看见徐楚宁,第一反应是惊慌。   这话被酒气冲天的肥男听见,呵了一声,扭头,直勾勾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徐楚宁。   “徐老师?谁啊?”他喝了口酒,摇摇晃晃走近,“别他妈多管闲事,滚!”   “走吧……”躺在地上的女人勉强仰起头,朝着徐楚宁说,“没事,老师快走。”   “谁他妈让你说话了!?”男人暴吼,转身对着她的背又是一脚。   女人“噗”一声吐出血来,贺迁星吓得大哭,抱着母亲的身躯,“救救我妈!救命啊!!报警!叫救护车!!求求你们!”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从窗户上探出头的,又站在门边嗑瓜子的,就是没人劝阻。   徐楚宁摸出手机,正要打110,突然手机被旁边的光膀子男人抽走,“别管闲事。”   徐楚宁气愤又失望,“他在打人,我要报警!”   “你谁啊?没见过你,不是我们社区的吧?”光膀子上下打量他,嗤笑,“人自己家事,你掺和什么,走远点吧!”   徐楚宁还要再说什么,身边突然围上来一圈人,把他这个“好事者”围住,似是威胁。   贺迁星隔着人群,哭着喊他,“徐老师,救救我,救救我妈!”   徐楚宁心如刀割,眼眶微红,望着他们,一字一顿,“把手机还给我。”   见情况不对,又有个男人出来打圆场,一副和气模样,笑着对徐楚宁说:“哎,你可别同情那女人,老贺人不差,老实着呢,就是爱喝酒,哎!那婆娘可不一样了,那婆娘背着他搞破鞋,还怀了别人的种,老贺可怜哟,白白替人养了十几年孩子。”   “就是就是。那女的背地戴绿帽咱这儿都知道,没说!今儿不知道老贺咋知道的,硬是生生从省外赶回来,哟,亲子鉴定一看,气疯了!”   “那他也不能打人!”徐楚宁双拳攥紧,总觉得这群人不讲道理的程度,让他想起郁风峣。   在那男人面前,一切的辩驳都不会被当回事,只有他自己是对的。   “我他妈就打了怎么的?”肥男喝着酒踱步过来,瞄他两眼,“怎么的,要出头了?该不会那表子的奸夫就是你吧?”   说着肥男怒目圆睁要打徐楚宁,一扭头脚被抱住,是贺迁星死死抱着他的腿,拼命对徐楚宁喊:“老师你走吧,我错了,你走吧!”   肥男一把攥住贺迁星的头发,把他踢开,浑身酒气逼近徐楚宁,猥琐地笑着,“徐老师,想报警啊?你去啊,你看警察管不管。嘿嘿,顶多也就教育我一下,放回来我还得把这对表子母子照死里打!谁管?!哈哈,她是我老婆,我打死都没人管!”   徐楚宁咬牙切齿,扭头要去找警察,男人一个箭步冲过来。   “狗娘养的,还敢走!?”   肥男一手扯住他的头发,手里酒瓶举起,正要照着脑袋砸下去,整个人突然面露痛色,“呃呃呃”地抽搐两下,僵直着身躯倒下。   健硕身躯撞到青石板上发出不小的声音,徐楚宁挣脱束缚,余光瞥见视野中出现一双鞋。   “宁宁,让一下。”男人声音格外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波动。   徐楚宁心神未定,此刻怔怔望着他。   郁风峣俯身,随手抓住肥男稀疏的头发,把倒地抽搐不已的人拖到一旁的下水沟旁,而后足尖轻轻拨了一下。   肥男“啪!”的一声摔进去,呼呼大睡,没了声音。   郁风峣擦擦指尖,偏头,面无表情地绕过女人和贺迁星奄奄一息的躯体,走到徐楚宁面前,关切地低声道,“宁宁,你不该乱跑的,你看外面这么危险,我怎么放心得下?” 第65章 “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医院,急救室外。   贺迁星伤痕累累,坐在外面不肯走,满脸泪痕地望着急救室里,任凭医生怎么劝都不肯离开。   “我妈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死啊……”贺迁星站都站不住,整个身子都软了,哭得喘不上气。   医生护士安慰不过来,徐楚宁心里也难受,连忙跑过去把人扶住,“迁星,你身上还有伤,让医生帮你处理一下。”   贺迁星崩溃着,一见到他,泪眼朦胧,猛地扑进他怀里,死命扯住他的衣服,“徐老师、徐老师我该怎么办!我妈!我妈会不会有事啊……”   “不会,不会的。”徐楚宁眼眶微红,强撑着冷静,把他抱紧。   贺迁星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一直往地上滑,又被徐楚宁捞起来,扶到椅子上坐着。   “医生。”徐楚宁看了一眼医护人员。   贺迁星身上伤也不少,甚至还有开放性伤口,看得徐楚宁都不忍心,一直幻痛,只能移开视线。   把贺迁星送进医护室,徐楚宁满身狼狈,身上都是泥水和血迹,伫立在空荡荡的夜间医院走廊,平添几分凉意。   “很冷?”   身后响起淡淡的声音,下一刻是带着体温暖意的外套披在肩上。   身躯骤然一僵,徐楚宁回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肩上的衣服顺势滑落在地,男人的视线悠然随着外套移动,落在地上。   徐楚宁紧紧盯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总要问这个?”郁风峣微微偏头,似是非常不解,注视他的眼眸,突然笑了,“你到底是真的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还是在明知故问?”   “你……”   郁风峣打断他,“把外套穿上,不要着凉。”   徐楚宁推拒了一下,下一刻就被狠狠按住,强硬地笼上,让人感到疼痛的力度,徐楚宁皱眉,肩颈都被勒得发疼。   拉上拉链,郁风峣扫了一眼他隐忍不发的神情,眼中掠过一抹冷意,又很快褪去。   贺迁星从医护室出来,手上满是绷带,脸上也涂了蓝蓝紫紫的药,颧骨肿着,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徐老师……”贺迁星一出来就哭着找徐楚宁。   徐楚宁连忙过去,“好些了吗?”   他手上缠着绷带,看上去非常严重,但仍然因为肾上腺素的缘故而不管不顾地撑着。   贺迁星一只手抱住他,埋在他颈边哭,“谢谢你,谢谢你……”   他抱过来的时候,徐楚宁下意识要接住他,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男人,脊背都发麻,还是克制住,只拍了拍他的背。   贺迁星肿着眼睛,回头看见郁风峣,顿了一下,还是微微颔首,小声说,“谢谢您。”   郁风峣意味深长地审视他,突然靠近。   “干什么?!”徐楚宁心里一惊,几乎是低吼出声,下意识挡在贺迁星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扔垃圾。”郁风峣瞟他一眼,越过贺迁星,把手里的纸巾扔进他身后的垃圾桶里。   倒显得徐楚宁有些过度反应了。   贺迁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面前这两个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个劲鞠躬道谢。   “没事的,你徐老师很担心你。”郁风峣微微笑着,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贴心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可不能让他失望。”   徐楚宁攥紧拳,掌心一片冰冷,本就担心贺迁星,还要时刻提防这个男人。   贺迁星却不知,哽咽着,“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   郁风峣笑而不语。   急救室的情况不算太好,医生愁容满面,贺迁星的妈妈受伤很严重,又有很多基础病,这次吐血,恐怕是凶多吉少。   徐楚宁一直守着他,给他的姨妈们打电话,贺迁星最开始哭得喘不上气,越到后半夜越是沉默,坐在椅子上也不吃东西。   后半夜,下了病危通知书。   徐楚宁出去给他买吃的,回来就看见蹲在墙角的人。   “怎么了?”徐楚宁有不好的预感,连忙跑过去。   贺迁星蹲在墙角,满脸泪水,却不发出声音,抓着徐楚宁的手臂,特别茫然,“是我的错,都怪我……”   “我跟她说考上大学就带她走,偷偷去广东,谁也不认识我们,那个人也找不到我们……我说考上大学就把她带去厦门看海的,她说好,她等我,她说她等我!为什么……”   徐楚宁被他抓着手,眼眸起雾,心口疼得喘不上气,却又有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我不要考大学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她能不能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要……”贺迁星满是伤疤的手掌捂着脸,肩膀颤抖。   徐楚宁教过他一两次,他每次都是琴房最早来,最晚走的,非常刻苦的孩子,拿起小提琴的时候,脸上都是遮不住的向往和自豪。   他说:“我妈说,想看我的个人独奏会。”   他的小提琴很便宜,便宜到徐楚宁都不会考虑,但他就用着这把小提琴练习,很珍惜,他知道这把琴来之不易。   可他的琴碎了,跟他带着母亲去厦门看海的梦一起,被碾得粉碎。   病危通知书下了一道又一道,贺迁星拽着医生的袖子,哭得声音沙哑,跪下来,“求求你,救救我妈,求求你……”   徐楚宁站在楼道里,捂着耳朵,不去听他的哭喊。   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他经历过这种事,知道等在结果未卜的手术室外是什么感觉。   徐楚宁没有坚强到那种地步,能心如止水地去安慰贺迁星,他甚至做不到陪伴在他身边。   他害怕看见痛苦,绝望,死亡。   会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让他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别难过。”身后拥上微冷的身躯,带着熟悉的烟草味,用力将他桎梏在怀中。   徐楚宁忍无可忍,反手将他推开,“你为什么能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话?”   郁风峣垂眼看着他,眼神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轻声道,“我该有什么反应吗?”   徐楚宁还没说什么,就又听见他淡淡一句:“要死的又不是我。”   徐楚宁睁大眼睛,含着泪的眸子颤动着,“如果遇见这种事的是你的母亲,你还会无动于衷吗?”   “我妈?”郁风峣嗤笑,“我死了我妈都不会死,你与其心疼她,不如心疼我。”   “郁风峣!”   一拳过去,狠狠砸在他那张冷淡惯了的脸上,实打实的力道,徐楚宁的手腕都震得发麻。   男人早有预料,却并未躲闪,硬生生挨了这下,低着头,无所谓地抚了一下迅速红肿的脸庞,“打完就消气。别闹得太过分。”   徐楚宁捏着手腕,疼得整颗心都在颤,脸色苍白。   看着他这样,郁风峣皱眉,“扭到了?我看看。”   “别过来。”徐楚宁后退几步,红着眼睛,看他如洪水猛兽。   郁风峣盯着他,眼神骤然变了,不再好言相劝,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强硬地拉过来。   “疼!”   “忍着。”   “放开我!”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要挑战我的底线。”郁风峣冷着脸,用力拧他的手腕,听着面前的人嘶声哀嚎,才重重甩开,“好了。自己活动一下。”   徐楚宁瞬间滑坐到地上,捏着手腕,眼泪滚落下来。   郁风峣在他面前屈膝蹲下,抬手捧着他的脸,拭去他的眼泪,徐楚宁要躲,他就更用力地扳回他的脑袋。   “宝贝,我也不想让你难过,为什么你总要惹我不高兴?”   徐楚宁拼命摇头,往角落里缩,眼神空洞,如同触电一般躲避他的视线。   “你先冷静一下吧。”男人无奈,轻轻吻他鼻梁,在他耳边哄道,“我去陪陪你的学生,他收到噩耗的时候,应该需要人安慰。”   “不要、不要!”徐楚宁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蓦然回神一般,惊慌失措地抓住男人裤腿,涕泗横流,“求求你,别去……”   男人笑了笑,扒开他的手,眼中满是冷意,“别吃醋,宝贝,我很快回来。”   “我错了,我道歉!求求你别去找他!”徐楚宁连滚带爬地死死抱住他的腿,“全都是我错了,你别去刺激他,算我求你……”   “别这样,不用道歉。”郁风峣有些心疼,把他抱起来,轻拍脊背,低声安抚,“事情变成这样,又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都是我……”徐楚宁恨得牙都快咬碎了,却还是要一再低头,哀求他高抬贵手。   “又在撒娇吗?”郁风峣笑了笑,“还是说要我抱着你去找他?”   “徐老师!我妈她……”   身后响起贺迁星尖锐的喊叫,徐楚宁瞬间僵住,耳朵嗡鸣。   郁风峣顿时抱紧他,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下,而后扬声道:“迁星,你徐老师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不要!”徐楚宁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却被锁在怀中,不让他跪下。   贺迁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喘着气,却是嘹亮的,“徐老师,我妈——我妈脱离危险了……”   !   ——万幸。   徐楚宁承受不住太过激烈的心绪震荡,晕厥过去,整个人都软在郁风峣怀里。   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见男人的声音,隔着胸腔响起。   “你徐老师帮你联系到了慈善机构,愿意资助你母亲医疗过程的全部医药费。”   贺迁星愣了一下,“真的吗?!”   “嗯。”郁风峣淡笑着颔首,“你不用再担心了。”   贺迁星哇哇大哭,差点给郁风峣跪下,“呜呜呜您真是个好人,谢谢,真的谢谢您!”   “你是宁宁的学生,我当然要尽力帮忙。”郁风峣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人,“宁宁太累了,他今晚很担心你,都没怎么休息好。”   贺迁星十分愧疚,抹着泪,“都是我的错……”   “别哭,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我会照顾他的。”郁风峣沉声宽慰他,“快去看你母亲吧,你们能平安,你的徐老师也就安心了。”   “我、我会报答您的。”贺迁星吊着一条手臂,不停地跟郁风峣鞠躬,“您是个好人,我会记一辈子的,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郁风峣眼睛弯了弯,声音温和,“难怪徐老师这么喜欢你,你知道吗?他以前也说,我是个好人。”   望着男人的笑意,贺迁星愣了一下,而后微微抿唇,抓住衣摆,小幅度鞠躬,小声说:“因为您、您真的是好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了…”   “没关系,不必记在心上。”   郁风峣笑了笑,颔首告辞,抱着怀里的人转身,错身瞬间,面上笑容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不屑和凉薄。 第66章 恍若隔梦   在加护病房住了好多天,贺迁星母亲的身体状况才趋于稳定。   贺迁星人受着伤,还日夜不离地守着,徐楚宁劝他休息一段时间,他都不肯,红着眼睛说要等妈妈完全清醒过来。   徐楚宁给徐女士也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电话,把这几天遇见的事情都讲给妈妈听了。   他自认与贺迁星的经历非常相似,不幸的童年,心怀恶意的邻居,坚强却无助的母亲。   只是,他没有一个家暴的父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天在巷子里看见的暴力场景,每夜梦回,都会化成一滩血迹,笼罩在徐楚宁的噩梦中。   徐楚宁在医院的楼梯间蹲着,突然说:“妈,我有点想去别的地方。”   徐女士愣了一下,而后开玩笑道:“要妈妈给你出车票钱?”   徐楚宁惊讶于她的平静,眼神失焦,小声问:“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这里?”   “说什么呢?”徐女士倒有点不乐意:“你妈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可不是围着你转。”   这话一说出来,徐楚宁都哑口无言。片刻,半是惆怅半是释怀地长舒一口气。   徐女士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张了张嘴,呼吸声也停顿了片刻,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口。   彼此之间留存着心照不宣的退让。   徐楚宁揉了揉眼睛:“妈,你想不想去厦门看海?”   徐女士:“不想。”   徐楚宁:“……”   “那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现在还没想好。”徐女士沉思片刻,而后说:“这样吧,你要去哪,你给我寄明信片,我看看哪个地方比较好玩,再让你接我过去。”   “好。”徐楚宁笑了。   徐女士叨叨了好一阵,才想起什么:“小宁,你叔叔他们最近又来闹腾了,我在想要不要动你爸留下来的那块地。”   “那是你的地,你如果想最近处理掉的话,我帮你找个靠谱一点的人看看?”   “也行,免得我自己去看,眼睛都看花了。”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徐楚宁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连忙挂了电话,头昏眼花地从地上站起来。   一转身,郁风峣踱步走到窗边,点了根烟,“你在跟谁打电话?”   徐楚宁低着头,收起手机:“我妈。”   “怎么了?”男人看了他一眼。   “她说最近眼睛有点花。”   “要不要请医生看看?”郁风峣见他一副失神模样,微微皱眉。   “不需要吧,上了年纪的人,老花眼也正常。”   “你自己有数就好。”   “嗯,谢谢先生。”   “过来。”郁风峣朝他轻轻招手,“想抱抱你。”   徐楚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站到他身前。   身躯被带着烟草味的手臂环绕,慢慢收紧,下巴搁在肩膀上,有些硌人。   以前怎么没觉得硌人呢?徐楚宁恍惚地想着。   “郁先生。”   “嗯?”   “你之前说,有人愿意资助qx,是真的吗……”   男人低头看他一眼,笑他古怪:“当然是真的,我难道还诈捐吗?”   徐楚宁抿唇,“那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当然有。”   徐楚宁一下子慌了:“什么条件?”   他联想到了自己,不仅被骗了五年,还把真心都赔进去了。   “没什么大事,就意思意思。”郁风峣抽了口烟,似乎也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说他考大学一定要考到什么分数,毕业之后要去资助人的公司工作一段时间,工资可能会比较低,这样。”   “噢,那还好。”徐楚宁松了一口气。   “不过,宝贝,你想去哪?”郁风峣突然问。   “什么?”徐楚宁没反应过来。   “你刚刚跟你妈说的,你想去哪?”   话一问出来徐楚宁掌心就满是冷汗,飞快思考着,低声说道:“我想出去散散心。”   环抱在腰上的手臂骤然收紧,“你想去哪?”   质问声带上一些显而易见的怒意,似乎只要他透露出半分想要远走高飞的意思,就立刻把他掐死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随便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理由?”   徐楚宁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害怕。”   “怕什么?”   抬手按揉着太阳穴,徐楚宁呼吸急促,单掌遮住眉目,紧紧皱着眉,“我这几天一闭眼脑子里就是血,全是血,还有喊叫声……”   原本只是为了哄骗男人的说辞,可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徐楚宁还是心惊胆战。   “你知道吗?我当时看见她被甩出来,她脸上全是血,我还看见她吐血了,黑色的血啊……”   怀里的身躯急剧颤抖着,如同哮喘发作一般呼吸,郁风峣凝眸审视他的模样,有些溢于言表的复杂情绪。   “那个男人已经被拘留了,如果贺迁星跟他母亲想起诉,基本逃不了实刑。”   “她昨天晚上差点就死了……怎么会把人打死啊……”   “没事了。”郁风峣按着他的脑袋,手掌轻抚他颤抖的脊背,帮他平缓呼吸,“等他母亲出院了,我带你去散散心,我们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好吗?”   徐楚宁还没回过神,打着冷颤,哽咽了好一会儿,才在他怀里点头。   贺迁星有一段时间不能去上课了,知道他的遭遇,琴行的老师和同学也都很担心,纷纷去医院看望他,还给他妈妈带了很多补品。   徐女士也收到了补品,是很多很贵的保健品,功效只有一个:通窍明目。   徐楚宁没送,那只能是一个人送的了。   从琴房出来,徐楚宁洗了点水果,端给坐在客厅处理工作的人,“先生,我妈说她收到礼品了,谢谢你。”   男人稍微活动了一下肩颈,拉着他的手抱他到怀里坐着,“我想吃柚子。”   徐楚宁听话地给他剥了一瓣儿。   “想去哪里玩?自己看看。”郁风峣把电脑转向他。   “你决定就好。”徐楚宁心不在焉。   他这个消极抵抗的态度,让郁风峣不悦,“怎么了?以前总说我控制欲强,现在我给你机会让你选,你又不选。”   徐楚宁沉默不语,好久,才自嘲地笑了,“我都没去过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哪里好玩。”   对峙半天,徐楚宁深吸一口气,拿过电脑,叹气:“好,我选就……”   “想去看海还是看山?”郁风峣把电脑接过来,放到他膝盖上,抱着他翻动景点介绍。   徐楚宁收回手,思考了一会儿,“都好,就想去点没人的地方,这个季节山里应该舒服些吧?”   “嗯,那就选个山庄度假。”郁风峣点了点鼠标,“南方还是北方?”   “东南吧。”   “好。还有别的要求吗?”   徐楚宁摇摇头。   “那剩下的我来安排了。”郁风峣微笑。   “都听你的。”徐楚宁一点意见都没有。   这几天他真的茶饭不思,油水一多他就要犯恶心,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脸色也憔悴很多。   “这可怎么办啊。”郁风峣心疼极了,觉得抱在怀里的身子都轻飘飘的,“怎么总也不高兴?”   徐楚宁连笑都不笑了,满脸愁容,眉目低垂,幽幽然抬眼,盯着面前关切地看着他的男人,突然轻哼一声:“我要哭了,你不喜欢吗?”   他要哭了,他再也不会笑了,这人难道不满意吗?   郁先生最喜欢他的眼泪了。   郁风峣不搭话,低头轻轻吻他发顶,温柔缱绻的吻落下来,滑过耳垂,贴在颈侧,跳动的脉搏上。   一张嘴就能咬破。   他的嘴唇贴着宁宁的脉搏,如同贴着心脏。   手掌沿着衣摆的缝隙抚摸进去,技巧性的撩拨很快惹起低声喘息。   “不要。”徐楚宁闭了闭眼,声音干哑地拒绝,眼角溢出泪花。   男人置若罔闻,封住他软弱无力的推拒,对他心不在焉的迎合略感不满,手上动作不由得粗暴了些。   “啊……”   一声痛呼闷在喉咙里,绞得徐楚宁喘息不得,被调.教惯了的身体在技巧性的玩弄下很快起了反应。   这男人知道怎么让他痛,怎么让他舒服,知道怎么让他从身到心忠诚地臣服。   “你看,你的身体爱我。”郁风峣在他耳边低声调笑,膝盖顶进他紧绷的腿间,粗糙宽厚的手掌揉弄着他的后腰,寸寸往下,“它在渴望我,感受到了吗?”   “没有……”   “你有。”声音铿锵有力,钉在他耳边要他承认这个可悲的事实,“宝贝,你的身体离不开我。”   “我也爱你啊,宁宁……”   色.情而眷恋地缠吻抚摸,不停地诉说爱语,动作却愈发激烈粗暴,逼出他高亢的喊叫和嘶吼,泪花甩到男人颈上,烫得他动作一滞,红着眼盯着徐楚宁哭得水湿的脸,眼神更加冰冷,一次凶过一次的侵占,发疯一般肆虐。   “继续哭,宝贝,咬我。”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蛊惑着他。   徐楚宁呜呜哭着,朦胧着眼睛张口咬在他肩上,令人窒息的快感冲破大脑,牙齿狠狠地咬合,汗水和血迹的味道顿时盈满整个口腔。   徐楚宁的哭叫声要掀翻屋顶,男人搂抱着他,肩膀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仿佛撕开血肉。   一点都不疼。   反而有些开心。   他的身体还是那样敏感,完完全全屈服身下,郁风峣知道怎么挑逗他,知道怎么操纵他的快感和痛楚。   他的宁宁抱着他,在他耳边哑着声音哭喊求饶,眼泪擦在他颈边,指甲在他背上抓出条条红痕。   他的身体明明是爱着他的。   他的宁宁是爱着他的。   哪怕他不愿意承认。 第67章 笼中雀   连续不断的几天噩梦之后,徐楚宁终于病倒了。送去医院打了营养液,整个人都是单薄脆弱的。   郁风峣一直在医院里陪着他。   徐楚宁睡眠变多了,几个小时就要睡一次,状态却不见好,总是觉得疲惫,郁风峣就坐在床边哄他休息。   好好养了一段时间,徐楚宁的身体才好多了。   他第一次有了食欲,很想吃蛋糕,吃点甜的,也可以提振精神。   拿了手机,正要出门,却从背后被抱住。   “你去哪?”   徐楚宁正在玄关处穿外套,顿了一下,才说:“我出去买点东西吃。”   “点外卖。”   “想出去走走。”徐楚宁解释说。   男人垂首看着他,劝诫道,“外面在下雨,天气不好。”   “没关系,我打伞。”徐楚宁淡淡笑了,有些勉强:“我会多穿一件衣服的。”   他朝着换衣间走,却又被拦住。   “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在家好好休息吧。”   徐楚宁缓缓抬眸,眼神中带上一丝讽刺,“先生,你不让我出门吗?”   “只是担心你。”郁风峣不动声色地给他推回来。   沉默地对峙良久,徐楚宁妥协了,“那麻烦你帮我点个外卖。”   “想吃什么?”   “甜品。”徐楚宁说完,又突然没食欲了,“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吃。”   “已经点了。”郁风峣放下手机,“不要浪费。”   很快外卖就送到,小巧精致的一块蛋糕,水果和奶油的香气融合,甜甜腻腻的。   徐楚宁拿起叉子叉了一块,却迟迟不想放进嘴里。   “吃啊,不是你要买的吗?”   抿了唇角,徐楚宁张口咬下蛋糕,甜丝丝、冰冰凉的奶油在口腔里融化,他却没有尝到什么味道。   “口感很好。”他只能干巴巴的说。   “你喜欢吗?”   “嗯,喜欢。”   吃完蛋糕,徐楚宁又回到琴房练琴。   翻了翻乐谱,心思却飘忽不定。他的琴很久没有送去保养了,音也应该再去琴行校准一下,琴弦也是,琴弓也是,还有弦轴。   用了太久,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老化了。   他凭着肌肉记忆拉了一点点帕一小协,欢快的调子,清脆的乐声。   他记得邵羽非曾经说他的抛弓干脆清澈灵动,徐楚宁知道这是在鼓励自己,因为他听过邵羽非的抛弓,比自己松弛自然多了。   但自己的每一次演奏,邵羽非只要看了,就会非常热情地鼓掌,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听一般捧场。   又想起了邵羽非,便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也不出意料地没有回应。   走神之后就很难拉好,徐楚宁干脆松了松弓子,又擦干净琴,把琴收了起来,一转身,看见郁风峣站在门边,端着茶杯,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怎么不练了?”   “有些累。”   “刚刚是什么曲子?”   徐楚宁翻了翻乐谱,找出这一乐章的那一页,递给男人。   “我的琴要送去保养了。”徐楚宁说。   “什么时候?”   “这几天吧。”   “我帮你送去。”   “好。”   徐楚宁给他发了个地址,是在原来那个市的某个琴行,“我以前都在这,这里的师傅知道我的琴。你帮我寄过去吧。”   “不用,我让人帮你送过去,寄过去容易损伤。”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琴,碰了就碰了。”徐楚宁幽幽地说着,表情无谓,有些淡淡的抵触和排斥。   “碰了你会伤心,我不想你难过。”   徐楚宁不由自主攥紧手里的松香块,再轻轻将它放开:“也好,那就随你。”   郁风峣有时候不在家,但徐楚宁也出不去,因为无论他去哪,跟谁见面,做些什么,总会被郁风峣找过来。   最初的几次徐楚宁没觉得有什么,直到电话打到了他的每一个同事那里,徐楚宁才意识到事态发展的不对。   “我好担心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郁风峣攥着他的手腕,担忧地看着他。   徐楚宁心脏狂跳,好像下一秒就要炸了,强忍着镇定着,努力平复呼吸,在琴行同事吓坏了的目光里,拉着男人离开。   “你怎么会有我同事的电话?”坐在车上,徐楚宁手心都在出汗。   “他们也是琴行的老师,联系方式就写在招生简章上。”郁风峣轻描淡写,“也不算隐私。”   “这是我们的事,别扯上别人。”徐楚宁的声音都有点抖了,带着无尽的后怕和哀求。   “我什么也没做啊。”郁风峣似笑非笑的,“而且,我也没得选,早就告诉过你了。”   徐楚宁深呼吸,不再说话了,他望着车窗外,看着远处绵延的群山,突然问:“山里怎么样?”   郁风峣正在开车,闻声,回头看他一眼:“什么怎么样?”   “山,”徐楚宁喃喃重复着:“山里。”   “现在这个季节很凉爽,也不至于有蚊子,景色换季,卡住时间还能在短短几天里看见两个季节的光景。”   徐楚宁愣愣地凝视着窗外,“真是度假的好地方。”   听出他语气似乎有些别扭,“有什么问题吗?”   徐楚宁垂下眼,攥了攥卫衣的袖子,有些疲倦慵懒地缩了一下:“我以前还真没想过,会想去山里。”   他就是山里走出来的,曾经徐楚宁也跟很多人一样,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回去。   大概也只有从来没在山里生活过的人,才会想要去山上度假。   小住是闲情雅致,久了就想着逃离。   徐楚宁现在的心很平静,想到山,树林,自然,他只觉得分外有安全感,就像是回到了幼年时代一样。   这种心理的退行让他感到有些羞耻,但也只能这样,才能在飘摇中找到安定。   他居然开始怀念他的儿童时代,如今的他,到底是有多么不如意啊……徐楚宁苦笑着,掩去眸中泪光。   “不想去也可以换地方,海边怎么样?”郁风峣问。   “无所谓的,都一样,去哪都好,没人就行。”   最后地点确定在一个东南城市的乡野,有一口很大的湖泊,湖边别墅的屋主是郁风峣的老友,听说他要带一个年轻人过去度假,很是热情地欢迎。   “湖边可能会有点潮,早晨和晚上都湿冷,可以接受吗?”郁风峣问。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徐楚宁抬起头,笑了一下。   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笑过,这一下让郁风峣看得挪不开眼,径直走过去吻他。   徐楚宁十分顺从,顺势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行李,轻轻抱住面前的人。   “我看见白夏川最近有演奏会,你不去吗?”徐楚宁轻声问了一句。   “你又在暗示什么?”郁风峣捏了捏他的脸颊,目光带上别意的柔和与戏谑。   “没什么。”   “说了以后只有你。”   “我知道。”徐楚宁颔首,继续转身收拾行李箱。   郁风峣心里却突然很不痛快,走过去把人捞着就往卧室去。   徐楚宁轻轻挣扎了一下,“行李还没收拾,明天上午的飞机,肯定来不及……”   “你别管,待会儿我来收拾。”   ……   翌日是个晴天,徐楚宁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   客厅里飘来早餐的香气,让人困顿的头脑都清醒几分。   接着是咖啡机运行的轰轰声,伴随着男人不见起伏的音色:“醒了就起来吧,早餐还是热的。”   徐楚宁朝着门外“嗯”了一声。   事后的早晨,他的爱人在餐厅煮咖啡,早餐已经准备好,他醒来之后,过去索要一个黏腻又甜蜜的早安吻,一起享用简单但可口的早餐,他去练琴,对方就在书房工作。   曾经幻想的情境成了现实,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心里甚至有点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恐慌。   是因为,要出门了吧。   徐楚宁盯着天花板,走神了好久,才下床,洗漱换衣服。   他站在镜子前面整理发型,可以从镜子里看见身后的男人,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而后倚着更衣室的门,偏着头看他。   徐楚宁手指缩了缩,转身,“先生,可以帮我理一下领子吗?”   郁风峣放下杯子,“好。”   他今天穿了两件上衣,纯白色的长袖和深紫色的卫衣,看上去似乎更清纯了一些,发型也软软的,年轻又有书卷气。   帮他把领子抚平,郁风峣并没有松手,而是就着拥抱他的姿势,拿出一个黑色的绒盒,“送你的礼物。”   “礼物”二字让徐楚宁猛然抖了一下,应激一般挣扎,躲开了他的怀抱。   受惊的样子,惹人怜爱。   把绒盒打开,郁风峣拉着他的手臂,扳过他的肩膀,逼着他低头看一眼。   徐楚宁目光无措地躲闪着,喉结狠狠地攒动,好像下一刻就要呕出来。   “是一枚胸针。”郁风峣开了口。   徐楚宁这才恍然回神,眼珠子转了转,视线落到他手上。   只是一枚胸针,没有玫瑰的形状、颜色、香气。只是一枚胸针。   “把你吓的。”郁风峣无可奈何地长叹,拂了拂他胸口衣料的褶皱:“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敏感了。”   胸针做工有些粗糙,像是半手工的,造型复古,金丝绕线里面包裹着一块透体紫水晶,别在他的卫衣上,相得益彰。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复古小玩意,你是不是还有一块怀表?”郁风峣捏着胸针把玩,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徐楚宁呼吸都错了几分,片刻,才释然地轻笑:“是啊。”   前几天,徐楚宁的怀表突然不见了,他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表盘里面还压着写给他的一张纸条,信纸上撕下来的,二十多年前的信纸,薄薄的,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油的那种。   徐楚宁急死了,找了两天,还问过曾经去过的地方的人,问有没有落下。   今天他终于知道在哪了。   “还给我吧,求你了。”徐楚宁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眼眶泛红,仰头的时候有些摇摇欲坠的脆弱和虚浮。   “别难过。”男人吻去他的泪水,抱紧他,轻声安抚,“你的怀表有些地方生锈了,我送去修缮了一下,等我们旅行回来,就能拿到了。”   郁风峣大手揉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拥在怀中,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却无法挣脱。   “宁宁,等旅行回来,我陪你一起去拿。” 第68章 “他的航班,马上就要启程。”   民间总有一种说法,说戴玉对人有好处,在关键时候,玉还可以为主人挡灾。   玉碎了,主人的灾祸也就没了。   徐楚宁觉得,那只怀表就是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送给他挡灾的。   很小的时候,徐楚宁就知道自己家里缺一个人,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别人家里都有一个年长的男人,力气很大,会把孩子举过头顶,或者顶在肩膀上。   后来懂事了才知道那是爸爸。   徐女士告诉他,父亲是因病去世的,在他去世的前一周,每天都在写信。   那时候,徐女士和他也是写信恋爱的。   父亲单位发了信纸,抬头还有单位的打印名称,暗红色的墨水,好像经历了许久的风化,但徐女士说,这是他们那个年代最好的纸。   薄薄一张,过了水就会有些半透明,不过水的时候就暗暗的,圆珠笔写上去,字迹就格外清晰。   父亲死的前一周,徐楚宁刚满周岁,那时父亲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但还是强撑着看了他的抓周宴。   小徐楚宁坐在毯子上,四处爬,最后抓了手帕和尺子,眯着眼笑,举起来给爸爸妈妈看。   徐女士就跟丈夫说,这孩子以后性子应该内敛,规矩。   抓周宴后大概八九天,父亲就病危了,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徐女士已经知道了结果。   她对着医生鞠了一躬,开始操办后事。   父亲去世前写了很多很多的信,像是要把没陪妻儿过完的半辈子的话都写在信纸上。   遗书,财产都安排得清清楚楚,他写信的时候,徐女士就坐在病床边看着他。   徐楚宁在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看完了父亲写的所有信,他把最喜欢的一句话撕下来,夹到了老怀表的表盘里,剩下的都放在老家,请母亲帮忙保管。   这只怀表就像他的护身符。   有时候夜里惊醒,或者心情不好了,就打开,贴在耳朵上听一听秒针走针的声音,就会慢慢安静下来。   他曾经以为,这只怀表会伴随他一生。   看样子还真是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就当成是已经去世的父亲对他的庇护吧,替他最后一次抵挡灾祸。   郁风峣收拾行李十分简练,一些消耗品都可以到时候再买,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就能悠闲轻松地在湖边小屋好好玩上十天半个月。   坐在车上,徐楚宁无意识地将那枚胸针捏在手上把玩,眼神却盯着窗外,没有焦点。   “小心点,别被扎到。”郁风峣适时提醒。   为时已晚。   手指传来刺痛的瞬间,徐楚宁低低惊叫了一声,手指头渗出血珠。   “夹层里有创可贴。”   徐楚宁连忙抽纸擦了擦手上的血,又拿出创可贴贴上。好在胸针是银器,又伤口也不太深,否则就要去临时预约破伤风了。   “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郁风峣有意无意地说。   徐楚宁刚贴好创可贴,垂眸掩下表情,“嗯,可能是没睡好。”   “要不要现在休息会儿?一会儿到机场喊你。”   “好。”   “毯子在后面。”   徐楚宁转身拿了毯子,把自己裹起来,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闭上眼睛。   进了停车场,车子熄火,郁风峣解开安全带,并没有开口喊还在熟睡的人。   他侧身,静静地看着靠坐在副驾上,脑袋微微歪着,身上搭着毛毯的人。   纤细单薄,脆弱又充满诱惑。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隔着一段距离,就像是隔着玻璃展柜观赏。   他脸上憔悴的淡青,眼底下的深色,睡着时皱起的眉,还有眼尾似有似无的泪痕。   视线缓缓下移,移到他的胸口,卫衣的领子很宽松,可以看见锁骨。   胸膛似乎没有起伏……   鬼使神差地,郁风峣伸手,放在他颈上摸了摸脉搏。   睡觉的时候心跳会变慢吧,所以手指触到的脉搏也那样微弱。   好像使劲按一下就能按断他的血管似的。   睫毛抖了一下,缓缓睁开:“到了吗?”   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男人面上又恢复了平静温和神色:“穿个外套,不要着凉。”   徐楚宁对他的话很少有争辩反驳的,只会弄得大家都不痛快,还浪费时间,不如就顺着他的意思来。   在候机厅坐了一会儿,徐楚宁心绪一直不佳,“湖边天气怎么样?会不会有很多虫子?”   “天气不差,景色也很好,至于虫子,我朋友在湖边小屋住了很多年,他肯定有办法解决。”   “那我们吃什么?要自己做饭吗?那边买菜方不方便?”   “宝贝,我们是去玩的,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干什么?”郁风峣抱了抱他,却被徐楚宁匆匆躲开。   “公共场合……”徐楚宁小声提醒,而后又习惯性道歉:“对不起。”   “我没生气,只是担心你。”   徐楚宁低着头,手里翻来覆去玩着胸针,“是我想太多了。”   “衣食住行都会安排好,你什么都不用考虑。”   “嗯,好。”   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徐楚宁觉得坐着很无聊,想四处走走,郁风峣说陪他。   徐楚宁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苦笑了一下,疲惫道:“好,一起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只是为久坐起来放松一下找借口而已,徐楚宁想喘口气。   刚要回候机厅,郁风峣手机就响了,秘书打来的,估计临时有事。   “那我先去个洗手间。”徐楚宁说。   郁风峣看了他一眼,而后“嗯”了一声,转身接起电话。   徐楚宁去了最近的一个洗手间,在里面洗了把冷水脸,望着镜子里的人,突然扣紧了洗手台的边缘,向来充斥着无神的眼睛也猝然聚焦。   转身,从厕所出来,郁风峣还在打电话,找了个僻静地方,没有看见这边。   身边人来人往,徐楚宁生出一种错觉,现在只要转身,就能立刻隐没在人群里。   隐没在人群里……   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瞬间全白了。   徐楚宁耳边嗡鸣,没有思考的能力,完全是凭着本能转身就跑,从熙熙攘攘的乘客中穿过,回到候机厅的位置,抓起自己的包,慌不择路地朝着最近的消防通道逃去。   耳边似乎有风声,人声,交谈声,脚步声,一再逼近。   徐楚宁咬着牙闷头跑,听见头顶传来登机提示音。   一下子全身都冷了,像是被冰水兜头浇下,他整个人都在发颤,面色苍白。   他要逃吗,要走吗……   会不会被抓到,到时候会怎么样,他会生气吧……   会被惩罚吗,会牵连别人吗,如果那人发疯会怎么样……   那一瞬间,徐楚宁的脑子里居然在犹豫,他脚都软了,心里各种思绪翻滚。   诱惑他回去,诱惑他放弃荒谬的想法。   只要乖乖回到他身边,就不用提心吊胆了,也没有无辜的人会受到伤害……   徐楚宁用力攥拳,突然疼得叫出来。   一低头,刚刚被胸针刺出的伤口又在往外渗血,火辣辣的疼。徐楚宁一下子清醒过来,一咬牙硬着头皮,攥着背包带子,低头走进汹涌人群。   那只怀表,他不要了。   就当做是替他挡一次灾吧。   过了这场灾祸,从今往后的人生,他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徐楚宁不敢回头,只知道闷头往外跑,跑到路边,随便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坐进去,胡乱报了个地名。   “师傅,去,呃……万景汇。”   脑子里一团乱,徐楚宁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   司机慢悠悠地问:“这边有两个万景汇哦。去哪个?”   徐楚宁正想说随便哪个,突然车门被“咚咚”两下敲响。   徐楚宁吓了一跳,直接在座位上弹起来,猛地抬头。   车窗外只是一个安保人员。   “师傅这边下客即停即走,不能泊车太久。”   徐楚宁心急如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心脏快要跳出来,很怕看见追出来的人。   “行行行,马上走。”司机满脸堆笑,又问:“小伙子,你要去哪个万……”   “近的那个!”徐楚宁抑制不住地低吼,声音颤抖。   司机有点吓到了,一转身就开车,一脚油门踩出去,风风火火离开了机场。   坐在车上,徐楚宁才后知后觉地摸出手机,手抖地根本停不下来,眼里含着泪,但已经顾不上了,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定位关了,然后关机,最后翻出取卡针,把手机卡取下来。   做完这拙劣的一切,徐楚宁才发觉自己手心都不停冒汗,四肢百骸都是凉意。   终于有勇气回头看一眼,身后道路空空荡荡的,没人,也没有追过来的车,徐楚宁眼泪都要流出来。   司机看见了,还问:“小伙子,你咋啦啊?坐车不舒服?”   徐楚宁再也忍不住,很没有出息地掉了眼泪,哽咽着摇头:“不,不是。”   司机联想到他要去万景汇,估计是去玩的,又看他红着眼睛,情绪激动,一拍巴掌:“哦,我懂了!是不是跟对象闹分手呢?”   徐楚宁擦着眼泪,“嗯……是啊。”   司机开始侃侃而谈,劝他:“小伙子,要看开啊,有些事情就是没缘分,也不好纠缠人姑娘,哎我跟你说,现在的感情讲究水到渠成,你越是逼吧,人家逃得越远,知道不?听叔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哎我去,妈的,不看路啊!”   徐楚宁看着他边开车边聊天,心脏口都一颤一颤的,吓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他不看路撞了人。   好容易到了万景汇,徐楚宁急匆匆地下车,一下子钻进去,在商场里游荡,找了一处小奶茶店坐下。   还不能掉以轻心,还不到放松的时候……   徐楚宁把没插卡的手机开机,借着奶茶店的WiFi,叫了辆车,去另一个稍远一些的机场。   他这段时间心思挖空,背着郁风峣买了张机票,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只是现在时机成熟已经。   在万景汇旁边找了个偏门上车,叮嘱司机找一条不堵的路,他说他想在车上休息会儿,但只是想更谨慎一些,如果有人跟上来,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徐楚宁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手上不自觉地攥紧背包带子,勒得掌心发麻。   四十分钟后,他踏入机场大厅,恰巧听见广播。   他的航班,就要启程了。   徐楚宁回头,再次确认身后的状况,而后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朝着登机口走去。 第69章 宠物没了,再找就是。   门铃按响,屋子里传来欢快的小狗叫声。   门被打开,里面出来一个穿着棉麻家居服的年轻男人,衣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走路的时候衣摆翻飞,散漫不羁的模样。   “阿峣。”   往他身后看,席落危面露疑惑之色,问道:“你不是说,要带一个人么?”   “他不来了。”郁风峣面不改色,戏谑道:“怎么了,一个人来,你就不欢迎了?”   “是啊。”席落危一笑,扭头就走,顺手摔上门,被郁风峣抬手抵住,推门进去。   “进来吧。东西放玄关,等会儿我消个毒。”席落危随手指了一下。   小狗见有人进来,就扑过来,郁风峣蹲下来摸了摸,“嘟嘟,还记得我吗?”   屋子里干净不染纤尘,整个房子最乱的地方,就是男人的穿着,凌乱着头发,衣服领子扯着,露出大半锁骨,哼着歌,勾着马克杯的把儿在手指上旋转。   “好香。”郁风峣进门就听见餐厅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像是在煮东西。   “我炖的汤——我正打算做点热可可,你要吗?”   “来一杯吧,谢谢。”   席落危走到餐台后面,从消毒柜里取出一个新的马克杯:“楼上给你们收拾了一间客卧,很干净,什么都有,不够找我。给,趁热。”   喝了一口热可可,郁风峣抬头,“我想加点棉花糖。”   “在你面前的茶几上。自己拿。”   “行。”   以前郁风峣不怎么喝这种甜口的,但有时候会陪徐楚宁喝。   “先生,要不要要你加点奶油?很香。”   徐楚宁穿着宽松舒适的冬季家居服,在他面前扬了扬奶油罐,脸上带着温和笑意。   郁风峣正在看邮件,本想敷衍说不用,瞥过去一眼,就被面前的人吸引了。   那天大概是圣诞节,或者万圣节,或者情人节,记不清了,也不重要。   徐楚宁穿着很暖和的衣服,窝在沙发上,抱着一杯热可可看书,时不时露出疑惑或者恍然大悟的表情,非常迷人。   像某种猫,或者小狗,或者小兔子。   郁风峣放下手里的电脑和马克杯,过去把人捞进怀里。   “等、要撒了,等一下……”徐楚宁惊恐地举高杯子,免得热饮倒出来。   郁风峣一言不发地抱紧他,把人禁锢在怀里,轻轻吻了吻他的颈,鼻端都是香甜的巧克力和奶油味。   很柔软。   与之不搭的,是他在看的书,是一本血腥惊悚的推理小说。   “我还要一杯。”郁风峣淡淡开口。   听了这话,徐楚宁立刻放下书,滑下沙发,穿着拖鞋跑到餐厅,又给他做了一杯。   “还要奶油吗?”徐楚宁抬头朝他笑了一下。   郁风峣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穿着的灰色短绒睡衣,一时之间心脏有些软。他说:“多加点。”   徐楚宁就往他杯子里挤满了甜奶油。   其实后来那杯可可郁风峣也没喝,他向来不喜欢喝,就倒掉了,杯子是徐楚宁洗的,他应该也看到了倒在水槽里的残饮,因为后来他再也没有在家里做过热饮了,只是偶尔打一些咖啡。   “味道不错。”郁风峣喝了一口手里加了棉花糖的可可,由衷赞赏。   “哎呀,做多了。”席落危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本来是做了三人份,你真烦人。”   “是我的错。”郁风峣满口应下。   席落危给家里养的蝴蝶犬喂了水,才翻到沙发上,撑着脑袋,“你的小男朋友为什么没来?你总不会跟我说临走的时候突然分手了吧?”   “是啊。”郁风峣不紧不慢,放下杯子,又伸手去逗在脚边摇尾巴的小狗,“嘟嘟握手。”   本是开玩笑说这句话,没想到被他猜对了,席落危也有点意外:“啊?真的?”   郁风峣兀自逗弄着狗,“嗯”了一声,没有多言语的意思,“嘟嘟好乖,来,坐下。”   简单吃了个早午餐,郁风峣在房间里休息,席落危给他们留了一间很宽敞的客卧,其实是一个套间,主卧一体,还有书桌和沙发。   从窗户上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湖,湖景淡雅幽静,没风的时候就像一面镜子。   郁风峣在等一阵风过来,把镜子划碎。   可始终没有等到。   略有些扫兴了,他推开窗扉,倚着湖景抽了根烟,抽到一半的时候,秘书秦天给他回了电话。   “只查到他订了一张去川宿市的机票。”   “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八点二十三分。”   “我问什么时候订的。”   “……”秦秘书难得有一瞬间的迟疑,低声说:“是……两个月前。”   男人的瞳孔都不由自主收缩了一下,带上笑意。   两个月前,他的小宠物瞒了他两个月。   好棒。   聪明又敏捷的宝贝。他的宝贝。   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也早就累了,郁风峣打了个呵欠,“能定位具体位置吗?”   秦秘书为难:“这个恐怕不行,我们在川宿也没多少人脉,定他的位可能需要……”   “你工作辛苦了,今天早些下班吧。”郁风峣打断他,“剩下的我自己来。”   秦天迟疑了一下,“郁董,你……”   “嗯?”   “……没事,再见。”   “嗯。”   秦天其实有些怕他,并不是敬畏,而是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恐惧,明明很平静地看着他,却还是遮不住那一种绝对的压迫感。   那双眼睛好像满是幽深的算度和阴谋,看穿的同时遍布恶意。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对此不以为意。   他觉得好玩吧。   被一个手无寸铁,看上去温顺乖巧的小孩甩了,他一定觉得很刺激。   秦天跟了他很多年,对他的性子也摸得七七八八。   心里忍不住有些打鼓,自己这么做,到底会不会害了徐楚宁……   那孩子,真的好可惜,怎么会被郁风峣看上?   ·   挂断电话,郁风峣洗了个手,小憩了一会儿。   川宿,他不明白为什么宁宁要选择川宿,川宿市是临近西北的一个城市,都不是省会。   那地方有些干燥,郁风峣不太喜欢,生意缘故去过一两次吧,也吃不惯当地的菜,   等找到宁宁了,一定要当面问问,川宿到底哪里好,让他连湖边小屋都不来了。   午觉睡得很好,阳光照进卧室,将男人唤醒。   楼下,席落危正在准备晚餐,小狗在湖边的草地上玩。   客厅里放着唱片,是歌剧《魔笛》,正唱到夜后咏叹调“复仇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烧”,席落危跟着哼,却完全跟不上花腔女高音的调子,听着十分拙劣。   “落危,把唱片机关了吧。”郁风峣回头看着他,“耽误我听你唱歌了。”   知道他在阴阳怪气,席落危头都不抬,随手抓起面包刀一甩,刀子飞出,唰的一声插到郁风峣两腿之间的木板上,震得吊椅都晃了晃。   郁风峣抬了抬眼皮,没有理会。   坐在小屋的露台上,远远看着欢腾可爱的小狗,郁风峣抽着烟,回头说:“你心很大。”   “什么?”席落危没听清。   郁风峣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在湖边玩的狗,像是在问席落危,又像是自言自语:“放任宠物在湖边玩,淹死了怎么办?”   见他凝着湖水出神,席落危擦了擦手,也走过来抽烟,“当初就是看中湖景才买下来的,这边啊,一过了季就没什么人,入住率低得吓人,入了夜就跟鬼屋似的。”   “你不是正喜欢这种吗?适合你爱静的性子。”   “我倒不是爱静,”席落危说,“我只是不爱人。这夏天的时候蝉鸣声,鸟叫声,我听着也挺喜欢的。”   “那边是什么?”郁风峣指了一下不远处的玻璃屋子。   “我的花房。”席落危吐了烟圈:“要看看吗?”   “不用,我不喜欢花。”说完,郁风峣又问:“有玫瑰吗?”   “没有,我不喜欢玫瑰。”   “嗯。”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抽着,郁风峣朝着湖的方向抬了下颌:“那个湖有多深?”   “不知道,问这干嘛?”   “看上去水很蓝,一定淹死过不少人。”   话音一落,席落危微微皱眉,回头盯着他。   郁风峣靠在吊椅上,偏头瞥他,“怎么了?”   席落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纠正道:“水绿才淹死人多,蓝水没那么深。”   郁风峣疑惑:“水绿深还是蓝深?”   “绿。水绿则深,水蓝则广。这口湖没那么深。”说完,席落危也靠在门框上,仰头睨着那口大湖,话锋一转:“不过确实淹死过不少人。”   郁风峣噗嗤笑了:“我就知道。”   盯着湖边小狗看了一会儿,郁风峣发现有些奇怪,“我记得嘟嘟是母的,怎么变成公的了。”   “哦,那个啊。”席落危漫不经心,“不是同一条咯。”   “嗯?”郁风峣倒很没想到。   席落危弹了一下烟灰,望着湖边追自己尾巴的狗,说,“你见着的应该是第一条。”   “第一条?”郁风峣蹙眉。   “嗯。第一条是母的,难产死了,留下条小公狗崽,我也养了,也叫嘟嘟,后来掉河里淹死了,这是我后来去宠物店买的一条。”   “也叫嘟嘟?”郁风峣问。   “是啊。”   “也难为你真找得到一模一样的狗。”   “念旧嘛。”席落危笑了笑,“是花了点功夫。”   “湖边多危险,让它回来吧。”郁风峣说。   “没必要啊,它喜欢湖边,让它玩呗。”席落危不以为意,咬着烟,低头掸了掸衣服上的烟灰,“宠物没了,再买就是,何必紧抓着不放。”   郁风峣回头看他一眼,眼神晦暗,而后突然朝着湖边喊了一声:“嘟嘟,回来!”   席落危脸冷了,给了他一拳,“别使唤我的狗!”   第二天一早,席落危照例早起去湖边晨跑,却发现好友已经不在小屋了。   行李没拿走,只留下一张字条。   字条上说,他有事,要去川宿市一趟,要席落危对嘟嘟好点,不要让他回来的时候看见嘟嘟又没了。   席落危嗤笑,“我的狗,你还敢管东管西……”   一回头,就看见被拴在楼梯杆上的蝴蝶犬。   “我靠!你他妈的郁风峣……”席落危连忙跑过去。   自家嘟嘟的颈圈上是一条新的两指粗细的牵引绳,大拇指那么粗的钢扣儿,锁在了狗窝旁边的楼梯上,只留出了基本的活动空间。   「别让它去湖边,真的很危险。」   席落危骂了好几句脏话,攥着纸团,狠狠扔到垃圾桶里。   作者有话说   【第n次安全声明】   文中任何不好的观念和行为,出于人设和剧情需要,本章中针对“宠物”的态度,在三次元中,任何包括但不限于遗弃、虐待宠物等不负责任的饲主观念及行为,我不支持。本文中出现的不好的观念与行为,请不要模仿。 第70章 谁不是个阴谋家?   从机场逃走之后,徐楚宁没有一晚上是睡得安稳的,为了避免开房信息被查到,他住的是非常小的宾馆,走进房间的时候,还能闻到霉味和灰尘的味道。   他衣服都不敢脱,和衣而卧,一晚上没睡着,每两个小时醒一次,屋外传来狗叫声都能让他草木皆兵。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眯了一会儿,凌晨屋外似乎响起了脚步声,他又猛地惊醒,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忙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回头盯着房门。   如果门被打开,他就从窗户上翻出去。   好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大概是宾馆隔音很烂,所以半夜总是时不时就有脚步声,很烦人。   一夜无眠到了天亮,徐楚宁想着去拿一下自己的琴,再跟早前联系过的公司打个电话。   他的琴被郁风峣送去保养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弄出来。   乐器不好随身携带,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这一天里他茶饭不思,滴水未进,身体已经有些坏了,但更坏的是精神,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害怕,走在路上都要频频回头看,进个什么地方,都要先在外面徘徊很久,生怕一推门就看见男人在里面等他。   取了琴,他坐在公园里吃了点东西,正准备扔垃圾,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徐楚宁看着那个号码,抖着手指,接下。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学长。”   “小宁,你还好吧?”邵羽非的声音超级轻,好像是对待某种特别脆弱的小动物,又好像是刻意压低声音害怕惊扰某些人。   “还不错,我的琴也没事。”徐楚宁苦笑了一下,“你身体怎么样?”   “老实说,不怎么样,我现在是真的一点灰尘都闻不得。”邵羽非说着,很应景地咳嗽了两声,唉声叹气:“我还是去房间里吧,外面的车尾气真的要命。”   徐楚宁垂着眼,声音内疚:“对不起。”   “跟我你还说这个,”邵羽非不在意地说,“就是治病这段时间我不能去乐团了,我老师三天两头打电话诉苦说新的小提琴手不好带。”   “我跟你说,乐团还有几个吹号的碎嘴子,说我矫情,说,哎呀邵羽非是弦乐的,又不是管乐,拉琴又用不到肺,一点小病就要死要活的,气得我。”邵羽非说起这事儿还气鼓鼓的,又笑了起来,“但你猜怎么着,我们弦乐组的朋友听了,当场暴怒,要整一整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管乐手,就在演出安可的时候疯狂提速,三分钟的曲子一分半就演完了,让那些吹长号长笛的肺都快吹炸,下场的时候都一步两晃眼冒金星的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听着学长苦中作乐的玩笑话,徐楚宁却悄悄攥紧拳。   都是他害了学长,如果不是他,郁风峣也不会找学长的麻烦,让他险些丢工作,还差点害死他。   “你别这么说,这种事我本也看不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邵羽非的声音稍微低了一些,大概人之常情下还是有些后悔,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叹了口气,反而还给徐楚宁打气:“反正我最近养身体,就当是给自己放假了,你有事可以随时找我,不用在意时差。”   “谢谢你,不用的,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   邵羽非一听直接热血了:“好!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好,让人渣后悔去吧!”   徐楚宁想说点什么,但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其实不想再去想郁风峣的事,这三个字就像是一道诅咒,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哪一天会掉下来。   徐楚宁回过神来:“学长,哪天再见面,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但你要小心了,我最近嘴巴很挑。”邵羽非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说完又咳嗽两声。   “你快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谢谢你。”   “我得去喝点水,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打我电话。”   “嗯。”   早晨的公园,静谧非常,只听得见风声鸟声水声,还有徐楚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冷静下来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很远的地方,老太太们打太极拳音乐声。   还有遛狗的铃铛,晨跑的脚步声,高中生们赶去上早自习的自行车声。   络绎不绝,渐渐生动起来。   原来这么早,外面的世界就这样热闹了,他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自己把自己锁在方寸之地,一言一行都围绕着郁风峣转,也难怪他会错过五年。   一旁跑过去一个人,手机里放着的是很土嗨的dj曲,徐楚宁听了一耳朵,居然也能跟着哼起来。   打了车往琴行去,他晚点还有很多事要做,要租房,要练琴,还要好好工作。   光是想着,他就要哭出来。   以前他想都不敢想,做事情只需要看自己的意愿,而不用小心翼翼看别人的脸色,而压抑自己的需求。   提着琴,来到公司门口,外面没什么人,看上去有些冷清。   徐楚宁心里有些打鼓,但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从机场跑了的那一刻开始,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不能再回头了。   身后的路就像是陆续塌了,他没有回头路可走。   深吸一口气,徐楚宁走了进去。   ·   路边的车子停得很稳,漆黑的窗里,男人抽着烟,视线落在琴行大门上。   工作日里,琴行外面没人,门可罗雀。   郁风峣指间夹着烟,懒洋洋地抚了抚额头,一边看手机一边轻轻哼唱着那天在席落危家听见的歌剧。   他找不到宁宁。   但不代表宁宁没有留下痕迹。   他那样爱惜自己的琴,怎么会不带在身上呢?郁风峣致电问过原先送去保养的琴行,果然,宁宁寄了个快递,从西华市寄到川宿市,寄到面前这个琴行。   郁风峣不紧不慢审视着这个琴行,老,破,小,门外贴着的“招生简章”,也早就因为风化而掉色,变得斑驳。   这样的地方,竟然也能让他的宁宁心甘情愿放弃优渥生活,义无反顾地选择?   荒唐。   郁风峣垂眼,在方向盘上捻灭烟头,开门下车,朝着琴行内走去。   等会儿见到宁宁,一定要问个清楚,他这么想着。   ·   提着琴,徐楚宁按照招聘信息上的指示,上了五楼,找到前台,说找“杨小姐”约了面试。   前台带着他到了会议室,让他在这里等。   徐楚宁喝了口水,端坐在会议室里,等着杨小姐来,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没等来面试他的人事,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男人推门走进会议室,徐楚宁睁大眼,蓦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差点尖叫出声。   男人视线落到他身上,缓缓聚焦,而后深深笑了一下。   “宁宁。”   徐楚宁吓得浑身一抖,转身慌不择路往洗手间钻,男人瞥着他,冷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踱步跟过去,顺手锁上了厕所的门。   徐楚宁在隔间里呆了很久,强忍住落泪的冲动,直到心里翻涌的呕吐感和惊慌失措平静下来,才慢慢走出去,男厕里面空无一人,门被反锁,只有对着镜子闲散地理着领子的男人,听见他出来了,就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宁宁,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徐楚宁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看向镜中人,从他那双隐藏在金边眼镜下的狭长眸子里看出了阴郁的冷意。   徐楚宁攥紧拳,低低喊了一声:“程先生。”   ·   川宿的空气很干燥,郁风峣出来走两步就觉得鼻子痒痒的,很不舒服。   他走进琴行,琴行大门的迎宾铃响了一下,前台便从座位上站起来,“您好,欢迎光临。”   郁风峣颔首“嗯”了一声。   “请问您买琴啊还是报课啊?”   “买琴。”郁风峣笑着说。   “您是给谁买?小孩吗?多大的小孩?我们这边有专门个小朋友用的……”   “抱歉,我想换个人买。”郁风峣打断她,虽然声音格外温柔,说出的话却不讨人喜欢。   前台有些挂不住了,但看在他衣冠楚楚,看着像是个有钱人的份儿上,还是忍下这口气,“那您有联系好的老师吗?”   “有。”郁风峣说,“徐老师。”   “徐老师?”前台楞了一下,十分疑惑,“我们这儿没有徐老师。”   “是最近来应聘的,没有吗?”郁风峣视线深了几分,看向前台的眼神也有点不耐烦了。   前台摇头否认:“没。没应聘过。”   郁风峣脸色僵了一瞬,缓缓变了。   前台还在嘀咕:“什么徐老师,最近怎么老有姓徐的,莫名其妙……”   “还有谁?”郁风峣打断她。   前台说:“啊,对了,今天早上到了一个快递,好像就是个什么徐先生寄过来的,我寻思也没人买东西,也不认识什么徐先生,咋就寄到咱店里了呢……”   “我看看。”郁风峣疾步走过去。   前台从桌子低下抱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长方形快递盒,快递单上就写着从西华市某琴行寄出。   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非常难以置信的念头,郁风峣拿过快递盒,当场拆开。   “哎,这是你东西么,别乱动……”前台企图阻拦。   郁风峣没理会,皱着眉把快递盒撕开,里面竟然露出一束打包精致的花束,鲜艳的彩带,翠绿的花茎,带着锐利尖刺,是……一束玫瑰。   眼睛都像是被那些刺狠狠剜了一下,郁风峣掀开礼盒的盖子,眼前的景象却再次让他震撼。   这不是一束玫瑰,这是一束玫瑰茎。   骇人的茎刺上,本该有俗艳猩红花苞的地方,却空空如也,所有的玫瑰花都被剪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茎叶和尖刺。   没有了张扬癫狂的猩红花朵遮掩,那墨绿色的茎刺就更加明显昭然若揭,仿佛张牙舞爪地嘲笑着。   嘲笑他的自大和愚蠢   又像是叛逆期小狗的獠牙,不轻不重地咬他一下。   郁风峣伸手,拣起一株刺,攥在掌心里,刺破血肉,再用血液抹出玫瑰花的形状,捧在手心里,久久凝视。   他抱着宁宁送他的花,回到车上,随便缠了一下流血的手掌,又给秘书打了电话,让他再去检查一次,当天飞往川宿的机票,宁宁究竟有没有坐上那一趟飞机。   十分钟后,秘书回电。   没有。   徐楚宁根本没有坐上前往川宿的飞机,他只是买了票,在机场露了个脸,又故技重施,从机场逃走,不见踪影。   郁风峣却以为他真的来了川宿,自以为掌控行踪,却没成想这几天的时间差里,他的宁宁可以逃去任何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诡计,阴谋,步步为营,策略,欺诈。   这些事,原来他的宝贝也这样擅长。   掌心的血液慢慢渗出纱布,男人极为缓慢地攥拳,下颌绷紧,脸上一贯的游刃有余也消退下去,额角青筋凸出。   嘴角在笑,却难以抑制地抽搐,变态而狂野,心率飙升,呼吸也急促起来,愈发失控。   突然暴起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郁风峣皱眉阖眸,手掌半掩着眉目,压下心里突突跳起的躁狂。   他失去了对宁宁的掌控。   坦白讲,这件事可不让他愉快。 第71章 原来,他并非一无是处。   会议室里没其他人,徐楚宁坐在桌子的一侧,面试他的HR坐在另一侧。   程赴站在门外。   “程先生,喝点什么吗?还是上次一样的咖啡?”前台妹子看见他站在玻璃门外,上前去招待。   程赴正看着门内正襟危坐的人,敷衍了一句:“行,谢谢。”   大概是在问话吧,徐楚宁认真地看着HR,嘴巴一动一动的,可眼睛却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台妹子很快打好咖啡给他端来,程赴随手指了一下会议室:“他一个人来的?”   “是啊,早上刚到,来应聘行政文员的。”   “行政文员?”程赴倒有些意外。   他记得这人好像是……是什么来着,大提琴?忘了,反正是玩乐器的,以前在Dylan的酒吧,他还免费弹了几次钢琴,把Dylan迷得不行,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   “行政部有一助理辞职了,活儿多得没人干,就赶紧又招了一个呗,应届毕业生呢,便宜还听话。”前台使了个眼色。   “这样啊。”程赴慢慢点头,看向玻璃另一端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变得悠闲玩味,似乎在思忖什么。   他今天来川宿出差,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呢。   拿出手机,找到郁风峣的电话,刚要点下去,又收回了手指。   不了。他也不是通风报信的人。   面试很快结束,徐楚宁从会议室出来,本以为男人走了,还松了一口气,却一转头就在一旁的圆桌边看见他。   程赴盯着他,对视一眼,朝他抬手。   徐楚宁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还是抓紧背包,走了过去。   他记得这个人,在澳洲见过一面,并不愉快,他还记得这男人不喜欢他,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语都让他觉得非常尖锐和敌意。   男人的镜片有些反光,徐楚宁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能看见自己的,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让人不安。   “你一个人来的,还是Fel也在?”程赴故意这么说,打量他的脸色变化,还摸出手机,“他也是,来这边也不告诉我一声,叫出来一起喝个咖啡吧。”   徐楚宁看他要打电话个郁风峣,心里打鼓,掌心冒汗,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脑子里飞快想着逃脱的办法。   “先生他……来这边有点事,现在估计在忙,最好不要打扰。”徐楚宁慢慢攥紧拳。   程赴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你为什么在这里应聘,我记得你是拉大提琴的。”   “嗯,小提琴。”徐楚宁纠正他,想了个非常蹩脚的理由,“想转行了。”   程赴终于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徐楚宁疑惑地看着他,脚尖已经动了动,对着门口,随时做好起身逃跑的打算。   “你真的该谢谢我。谢谢今天来这儿的是我不是他。”程赴摘下眼镜,轻轻擦拭,抬眼扫他,“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徐楚宁立刻起身头也不回往外冲。   “你敢再走一步,我马上把定位发给他。”程赴认真地擦着眼镜,随口说。   都跑到消防通道里面了,徐楚宁扶住门把手,平复乱跳的心口,脑子一片混乱。   男人喝了口咖啡,胸有成竹,完全不担心他会就此逃走。   果然,过了一会儿,徐楚宁还是回来了,“你要怎么样?”   看这人的样子,也不像是要把他的事儿捅到郁风峣那儿去,明明当初在澳洲的时候,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眼中钉,可现在却没有那么大的敌视了。   程赴很有兴趣,一反常态,“你怎么跑出来的?”   徐楚宁没说话。   “你不说我就把你的定位发给他。”程赴故技重施。   这种撩小孩子才用的手段,倒让他的行为显得没那么有攻击性了。   徐楚宁沉默了很久,才快速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程赴听得津津有味,过了一会儿,他皱眉,“那你的怀表不就……”   “算了,就这样吧,我不要了。”徐楚宁扯了扯唇角,干涩苦楚。   “怀表长什么样?我帮你拿回来吧。”程赴突然说。   好莫名其妙,徐楚宁紧紧皱眉,警惕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想帮你脱离苦海。”   “什……”   徐楚宁蓦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唇,仿佛晴天霹雳。   程赴淡淡地看着他,许久,才轻轻翻了个白眼,满脸都是不屑和轻蔑:“这种屁话你都信,难怪会被Fel那个混蛋骗。”   他们甚至见了不到三面,程赴说什么他都当真,不带一点怀疑的,对半生不熟的人都这么不设防,更何况是他本身就深爱着的人,想骗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不,甚至都不需要Fel主动去骗,就徐楚宁那股子单纯的傻劲儿,Fel伤他的心,他自己还会帮Fel找好理由骗自己。   不过……   失去了一个乖巧听话又贴心的宠物,Fel现在一定孤枕难眠,心里窝着火吧。   “你居然能把他骗到。”程赴轻轻笑了,“他找到你肯定要好好教训你。”   一句话,又让徐楚宁紧张起来。   看着他溢于言表的紧张和木讷,程赴心情大好,连带着那双满是算计的眸子里也浮现了点点笑意。   “不过你放心好了,Fel这个人挺喜欢刺激的,你晾他几个月,他没兴趣了自然会找别人。”   徐楚宁深吸一口气,低了低头,一句“但愿如此”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我会当做没有见过你,今天。”   “你为什么……”   “因为没人能骗到Fel,我也没有,我想试试。”程赴大方承认。   徐楚宁回头,看见他镜片下的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深色,似乎陷入某种不可言说的思虑中。   程赴喝完咖啡就离开了,徐楚宁也被要求回去等面试通知。   “他的面试结果怎么样?”程赴状似不经意地问HR。   HR正在忙,抬起头,“他挺好的,虽然没有工作经验,但看着很细心肯吃苦,先试用一下打算。关键是现在急需人手,也懒得找其他……”   “别雇他。”程赴突然说。   “嗯?”HR没明白,想了想,恍然大悟,凑近问:“程总有推荐的人选?”   这个时候阻拦她招人,八成是程赴想内推别人。   程赴缓缓摇头,“没有。”   这倒是让HR不会了,迎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视线,“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了然地点头:“放心吧。”   徐楚宁在宾馆呆了很久,坐立难安,辗转反侧。   他甚至都焦虑惶恐到考虑要不要再逃一次,可他的身体和经济都不允许了。   晚上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吃了点东西,接到了HR的消息,问他方不方便明天就工作。   “本来呢,你的条件也不是应聘者里最好的,还没有工作经验,专业也不对口,但我听说你跟程先生是朋友?他跟我们极力推荐,说你能力很好,我们就决定给双方一个机会,你的想法呢?”   徐楚宁现在是没有退路了,只能答应下来。   “……行。”   公司给员工提供宿舍,要门禁卡才能进,很多同事都住宿舍,周末回家,这边环境还算不错。   徐楚宁稍微心安了一点。   人多的地方,总不见得会当场把他弄走,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说是行政工作,但其实大多都是杂活,徐楚宁还听到一些八卦,说是因为上司太难伺候了,助理才换了又换,徐楚宁就是顶她的位置。   加班给加班费,所以徐楚宁几乎每天都加班,反正回去也没事可做,在公司里还有保安,甚至更安全一些。   不知不觉间,他开始适应人多的群体生活,不再把自己锁在小小的一间房子里。   同事周末约出去聚餐,他起初还会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因为内心里还在怕某人对他的自作主张生气,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就逃离了,便会无奈一笑,答应同事的邀约,甚至有些时候还会主动约局。   离下班还有十分钟,旁边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那个,你现在赶紧去银行帮我拿份文件,趁银行还没下班,还有我晚上有个应酬……”门里出来的人急匆匆地说。   徐楚宁连忙站起来,把抽屉里的那份密封袋递给他:“已经取回来了,刚刚看你在打电话就没进去。”   上司顿了一下,接过文件袋:“……行。”   “晚上的应酬秘书已经跟我说了,要穿的衣服昨天送去干洗过,大概下午就会送到你家里去。不超过四点。”   “嗯,明天我还有个会……”   “明天会议的大纲已经提前发给我们合作过的语言服务公司,对接译员的译前准备工作我跟进了两次,还不错,明天可以直接开会。”   上司最开始还一边看手机一边分神听他说话,后来才抬头看着他:“这样啊,那没事了,你下班吧——哦,对了……”   “你的车已经开去加过油;办公室小冰箱的巧克力,我下班之前会补上;钢笔墨水也是,明早到货,我会在明天上班之前全部补充好。”   上司面露疑惑:“我的钢笔墨水用完了吗?”   徐楚宁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嗯。”   不记得了,干脆摆摆手,“行了,你辛苦了,下班吧。”   “好的。”徐楚宁今天也不打算加班,回工位收拾了一下东西,正要走。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上司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徐楚宁张了张嘴,有些无语,但还是说:“徐楚宁,安宁的宁。”   他不是第一天入职,在这里起码干了有半个月了,事情大多是上司的秘书扔给他的,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也是……   “你以前做什么的?”   “小提琴手。”   上司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点了点头,“行吧。”又有电话进来,就匆匆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上司又回来,表情有些仓促,“你最近工作表现不错,忘记表扬你了,这周你多休息一天吧。”   徐楚宁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谢谢谢谢。”   目送上司疾步离开,徐楚宁坐回椅子上,边吃梅子边等下班。   刚刚上司的反应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本来就不是专业出身,也没有工作经验,来这边完全是打杂,事多且麻烦。   上一个助理就是因为受不了高压繁忙的琐事,才离职的。   徐楚宁眼神虚焦,盯着桌子上的日历,突然笑了。原来,他也是可以做好很多事嘛。   也对,他在过去五年里事无巨细经营着与郁风峣同居的生活,在管好学业的同时还要顾及到不让他感到冷落,仅有的课余时间也都往郁风峣的公寓跑。   他什么口味,喜欢用什么牌子的洗衣粉,常去的是哪家店,平时工作久了要提醒注意颈椎和腰还有手腕的保护,三餐不定时还要提醒他吃东西,他没胃口的话自己就得变着法地换花样做给他吃……   相比之下,这里的事还没那么难掌握。   至少上司公私分明,虽然严苛但十分公正。   到点了,徐楚宁抓起包往外走,内线电话突然响了,他习惯性接起。   是前台妹子。   “小徐,这边有人找你。”   徐楚宁正要问是谁,前台妹子又说:“是个男的。”   徐楚宁愣了一下,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不好的情况。   “叫邵羽非。”前台妹子说。   徐楚宁悬起的心直接掉在地上,放松地笑了,而后又有些后怕和自嘲。   他还真的是,惊弓之鸟。   但学长居然已经回国了,他有些没想到,立刻小跑出去。 第72章 就当作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邵羽非等在门口,无聊到跟小孩子一起打弹珠。   现在小孩子的玩具还真是高级,以前都是在土地上挖坑打珠子,现在直接有一体式的桌台,还能自动计分,珠子也是各种各样,还有些小朋友以收集不同的绝版弹珠为乐。   邵羽非随手弹了三次,惹哭了五个。   “你欺负人!”其中一个小男孩抱着邵羽非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把弹珠还给我!那是我花了好多钱开到的,你还我……”   邵羽非一脸正义凛然,“说好了我连中十个你就送我,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小男孩崩溃大哭,“你是大人,不算数,你还我还我……”   邵羽非也乐了,拖着这小孩往旁边走,他走到哪,小男孩就哭到哪,最后实在是玩倦了,把手里的珠子还给他:“给你给你,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徐楚宁走过去,就看见这样一幅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一见他出来了,邵羽非立刻甩开纠缠不休的小男孩,兴奋地朝他挥臂:“小宁!这儿!”   徐楚宁把单肩包挂在肩膀上,疾步走过去。   邵羽非正要抬腿,又被小男孩抱住脚:“你还有很多没还我……”   邵羽非不乐意了:“那是我赢的,绝版的我好心还你,你可别不守规矩啊。”   小男孩也不讲理,一看他说不通,又立刻转向徐楚宁求救,“叔叔,这坏人他抢我的珠子!他欺负小孩儿!”   邵羽非睁大眼睛:“你这崽种怎么睁着眼睛乱说话?那是我赢的,你自愿给我的。”   “我不要我不要!”小男孩开始撒泼打滚。   徐楚宁左支右绌,为难地看着邵羽非:“学长……”   邵羽非鼓了鼓腮帮子,竟然有些撒娇的意思,不乐意地嘀咕:“不就赢了他几个珠子吗,至于么……”   徐楚宁微微楞了一下,而跟哄小孩似的劝他:“我再给你买新的好不好?这小孩闹起来,别把旁人招来了,还以为我们在闹事。”   “几个珠子而已,玩都玩不起。”邵羽非嘴上说着,还是老老实实从口袋里摸索:“好啦好啦,还你,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这么没品……”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圆滚滚的弹珠,塞进男孩的盒子里。   然后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抓出第二把,递给他。   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第三把,放进盒子里……   然后又从另一边裤子口袋里摸出第四把……   “等等,还有一点。”邵羽非掏完口袋,又蹦了蹦,反手扯住自己脑袋后边儿的卫衣帽子,伸长了手,从帽子里抓出第五把,还给他,“喏,都还你了,安静点,别他妈哭了!”   徐楚宁直接看呆,张着嘴唇,耳边是邵羽非放珠子的“哗啦、哗啦”声。   难怪这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合着自己短短人生收藏的珠子都被邵羽非一波带走了。   等口袋全掏空了,小男孩的空盒子装满,才眉开眼笑起来。   “等会儿,给我留一颗。”邵羽非抓住他的领子,又给他拎回来,从盒子里拿了一颗:“这颗我喜欢,送我呗?”   小男孩想了想,还是采用了弃卒保车的战略,“哼,给你了!”   说完连忙抱着自己的小桌台走了。   捏着手里仅剩的一颗弹珠,邵羽非回头看着他屁颠屁颠的背影,不屑地笑了一下。   “送你,这个好看。”邵羽非扭头就把自己唯一的战利品递给徐楚宁。   “给我?”   “来。你对着光看。”邵羽非把珠子塞进他手里,握着他的手,帮他调整视角。“你仔细看,是不是能看见彩虹?”   徐楚宁任由他摆弄,闭上一只眼,透过弹珠看过去,果然,原本平平无奇的珠体内仿佛有水纹在晃动,波光粼粼的,真像彩虹。   “谢谢你。”虽然这个礼物有些幼稚,但也让徐楚宁心里很温暖。   “我打了你好多次电话,你都没接,我快吓死了,一回国就直接跑过来。”邵羽非说。   徐楚宁这才想起来:“我换电话号了,忘了告诉你,对不起。”   他入职之后就换了新的手机卡,以前的电话卡插在那个旧手机里,留作备用,这段时间太忙了,又一直以为学长的身体需要静养,就忘记跟他联系。   听他说起担心自己到一回国就来找,徐楚宁很感激。   “说好了你要给我买弹珠。”邵羽非说。   徐楚宁无可奈何,眉眼弯弯:“好。”   到了小学旁边最火热的文具店,邵羽非就跟恶龙见了黄金似的,飞过去,扎在孩子堆里。   “来来来,小朋友们让个路……借过借过……”   嘴上虽然哄着,但对小孩子并不温柔,一边喊宝宝一边抱起一个又一个放到旁边去,两眼放光地挑选自己喜欢的弹珠。   徐楚宁看得心惊胆战,看着那些被他推开的小孩,有几个还差点摔了,连忙上去扶。   过了五分钟,邵羽非几乎是把弹珠扫荡一空,美滋滋地抱着来到收银台,朝徐楚宁骄傲地抬起下巴:“小宁,买单!”   买几个弹珠而已,却说出了一掷千金的气质。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把邵羽非看上的珠子都买下来,也不超过两百块,这人却真的十分珍惜,抱着盒子,爱不释手地挑来挑去。   两个人找了地方吃饭,徐楚宁请客。   “哎,你还记得杨缅不?”邵羽非突然问。   徐楚宁点点头。杨缅是他大学室友的朋友,好像是校球队的,但是篮球还是足球,徐楚宁没太关注过。   邵羽非说:“他前段时间结婚了。”   “结婚?!”徐楚宁很意外。   “是啊,跟他谈了五年的女朋友,我当时听见也是你这个反应。”邵羽非乐不可支。   “他有女朋友啊?”徐楚宁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以前他球赛,女朋友总来看,搞得其它球员心态都不好了,笑死……”   以前室友也总是约徐楚宁去看球赛,但徐楚宁基本都拒绝了,因为他没有时间,他的时间都花在郁风峣身上,其它的一切他都没有兴趣。   难怪杨缅结婚都不告诉他,他不把人当朋友,人也没必要把他放在心上。   “你住哪啊?租房子?”   “不是,公司有宿舍,我暂时住宿舍里。”   公司地段还行,附近的房子租金也贵,远一点的地方便宜,但是通勤很麻烦,徐楚宁也不愿意住在陌生的地方。   “环境好吗?”   “还过得去,就是隔音稍微差一点。”   邵羽非一边剥蟹,一边问:“那你现在还拉琴吗?”   一句话,就让徐楚宁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摇摇头,“暂时,没有了。”   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脸色,邵羽非也很体贴地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你最近过得好,就行……啊!”   邵羽非突然尖叫了一下,手指被蟹钳锋利的断口割到。   徐楚宁连忙从包里找创可贴递给他。   “好疼……我过几天还要回乐团,怎么这么倒霉……”   “你先别剥了,别再伤到。”徐楚宁担忧地说。   “可是我好想吃啊!”邵羽非直接哭哭啼啼一副饿死鬼样。   “……我来吧。”   闷头剥好,给他放到盘子里,徐楚宁才默默摘下手套,吃自己的饭。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徐楚宁垂眸,掌心里紧紧攥着那枚弹珠:“老实说,我什么都不会,也没地方可去。”   现在能在公司里帮着干点琐碎的杂活,他已经很满意了,还要是不是提防着会不会有人找过来,哪还有心思计划未来。   离开郁风峣之后,他才看见了一点生活的希望,却又好像不敢往前探索,跟在郁风峣身边的五年,好像磨尽了他的自信心和勇气,或许他还需要很久来重新构建自我认同。   “你高考之后,有没有想过未来的生活,就畅想嘛,应该多多少少有吧?”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徐楚宁楞了一下,苦笑:“可是,自从离开他之后,好像做些什么我都要考虑很久,也不敢……”   “你要不要试着不去想他,不要想离开他之后你要如何,你就回忆一下,假如你从来没有遇见过郁风峣,你期待过上怎样的生活呢?”   “我……我想想。”徐楚宁沉思着,感觉心脏好像越跳越快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噢,我17岁的时候就想进乐团工作了,那时候我攒钱买琴,是一把手工琴,我还想见一见琴师本人,嗯。”   “还有吗?”邵羽非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还有,我还想养猫来着,但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嗯……啊,对了,我其实还很想去山区,听说有些地方的小孩子想读书但没有老师,一直都很想做点什么……”   “还有还有,我想学滑板,我还想看一场格斗比赛,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吧?”徐楚宁赧然地笑了,有些羞于启齿。   “没有啊,滑板很适合你。”邵羽非鼓励他。   说着说着,徐楚宁情绪又低落了。   原来他有好多梦想啊,17岁的夏天,他也畅想过美好未来,在他的畅想里,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时候,离他第一次认识郁风峣,只有几个月,他哪里会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在几个月之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你现在就去啊!去养猫,去见你的琴师!”邵羽非却很高兴,“你看,你有那么多想做的事,现在就去呗。”   徐楚宁怔住,“可是,可是我现在……”   “你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郁风峣,想做什么,现在就去。”邵羽非抓住他的手,眼睛亮亮的。   “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   怎么可能啊。   徐楚宁勉强地说:“那只是我17岁时候的异想天开而已……”   “你就当你现在就是17岁啊!”邵羽非一把拉起他,“走,我们现在就去看格斗比赛!”   “啊……?”徐楚宁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往外冲,“哪,哪有比赛?”   “慢慢找咯。”邵羽非冲出来,转身帮他理了理滑到手臂的背包带子,“今天你是东道主,我是客人,你要听我的。”   说完,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推着徐楚宁坐进去,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去最近的搏击场。” 第73章 药   坐在车上,徐楚宁其实没抱太大希望。   这附近也不一定有搏击馆,有的话也不一定有比赛,有比赛也不一定好看。   只是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被学长放在心上,还兴冲冲地拉他去尝试,徐楚宁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扫兴的话。   “好,谢谢师傅!”邵羽非下车,在路边站着就开始看地图,“走走走,这个方向……”   被拽着往前走,虽然是配合的,徐楚宁却没有意愿,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着最坏的结局。   似乎这样提前预设好会得到的失望,等到失望真正来临的时候,自己就不会太过受伤。   结果,还真让邵羽非找到了。   是在一家工厂博物馆的后门口,以一个巨大的废弃体育馆为地址,举办了很多次的格斗比赛。   越走近,越听得见里面的欢呼声和口哨声,看样子赛事正酣。   邵羽非带着他穿来穿去,终于找到了比赛的大门,要门票,20一张也不贵。   今晚的是车轮赛,攻擂守擂,他们进场的时候刚好决出胜负,观众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邵羽非也兴奋地大叫起来。   “你知道赢家吗?”徐楚宁忍不住好奇地问。   邵羽非一脸傻笑:“我不知道啊。谁赢了来着?”   搏击馆的比赛拳拳到肉,非常刺激,拳头砸在肉体上的声音竟然诡异地让人兴奋。   观众席时不时就要大声喝彩,邵羽非也叫,还蹦起来尖声呼喊,谁赢他都叫。   到了后来,一旁的粉丝都忍不住提醒他:“你有点吵了,小点声可以吗?”   “抱歉啦。”邵羽非非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刚好台上的人被打得摔在围栏上,翻下了台,他又一蹦三尺高:“耶!赢了!赢了!”   徐楚宁不由自主地偏头,悄打量他。   在邵羽非来找他之前,他都有些担心,自己把他害得要出国养病,邵羽非估计心中会有芥蒂。   而且他的身体不好,陈年旧病也被翻出来复发,还是肺那么重要的器官,徐楚宁以为他会是虚弱的,憔悴的,说句不好听的,他脑子里勾勒出来的是弱柳扶风的病态形象。   可邵羽非没有,不仅没有,还比以往更精力旺盛,充满活力,乐观直率又带着一点特有的疯癫。   就好像快要爆炸的炮弹,爽这一瞬间,马上就化为灰烬。   但他只要存在,就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自己的光亮。   他记得邵羽非跟他说“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很好看,你要多笑”。   此时说这话的人就在笑着,为一场不知结果的比赛而欢呼雀跃。   似乎是被这种情绪感染了,徐楚宁眼睛里也渐渐泛起光彩,笑了起来。   比赛终于结束的时候,徐楚宁身上甚至都出了汗,紧张又刺激,完全是感官盛宴,刚刚的一个小时跟做梦一样,全身心的投入和沉浸,好像可以短暂地与现实脱离开来。   邵羽非更是胸口的衣料都被汗湿了,还差点哮喘发作,徐楚宁赶紧跑到一旁的便利店帮他买水喝。   “慢点慢点……”徐楚宁扶着水瓶给他喂下去,看着他脸色好多了,才松了一口气。   “我也第一次看这比赛,好爽啊。”邵羽非抹了一把脸。   徐楚宁哭笑不得:“你刚刚可不像第一次看的样子。”   他直接嚷嚷到在场所有粉丝都以为这人是对手的支持者派来捣乱的,险些就吵到被扔出去。   天色已经很晚,徐楚宁这才想起来问他是现在回去还是说在这边订了酒店。   “啊,我忘了!”邵羽非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这一茬。   徐楚宁:“……”   虽然看上去这事儿没头没脑莽撞得很,但想到是学长,又蛮合理的。   临时给他找了个酒店住下,把他安顿好了,徐楚宁才回了自己公司宿舍。   今天是周五,明天双休,宿舍里很多同事就回了家。   楼道里有些冷清,但保安在,他其实也没太担心了,心里还想着今天晚上的愉快,脚步也轻快起来,哼着歌进了电梯。   到门口,才发现有个快递,他又慢下脚步。   他对这种事情非常敏感,收了几次郁风峣的“礼物”,他更是对这种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最近可没买东西,皱着眉走近,低头辨认了一下。   上面写着西华市寄来的,寄件人是程赴。   他突然想起之前,程赴跟他说的那句不知真假的话。   “你怀表长什么样,我帮你偷出来吧。”   伸出的手顿了一下,徐楚宁还有些半信半疑,但想要拿回怀表的那点想法又开始死灰复燃,他咬了咬牙,抓起盒子,进了屋。   都没来得及换鞋,他拉开抽屉,拿出美工刀,唰啦一下划开快递盒,里面是防震泡泡纸,隔着模糊的透明纸,里面似乎是一个小盒子。   看这大小真的很像他的怀表,徐楚宁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动作更快地拆泡泡纸,好几次都险些划伤自己的手指也没在乎。   抖着手,轻轻打开盒子,徐楚宁快要哭出来。   里面真的是他的怀表!   小心翼翼捧出来,完好无损,走针的声音清晰可闻,经过修缮,表面的金属漆更加锃亮,没有了锈迹和灰尘,更漂亮了。   打开表盖,里面那张他收藏的小纸条却不见了。   是从父亲的信上撕下来的,他最喜欢的一句话,父亲的笔迹很好看,烙印在陈旧的信纸上,格外有岁月的感觉。   徐楚宁呆呆地站在桌子边,走了好久的神,才长叹一口气,接受了这个现实。   没事,表回来了就行,他自己安慰自己。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徐楚宁把表握在掌心,贴在心口上,慢慢在秒针的滴答声中安静下来。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   他深呼吸着,把怀表放进抽屉收好,习惯性打扫了一下房间,洗漱睡觉。   邵羽非第二天上午的飞机,徐楚宁来找他的时候,他还在睡。   敲了半天门,等到徐楚宁都快吓死了要去找前台开门,邵羽非才稍微醒了一点,听见了声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开门。   “你吓死我了,”徐楚宁难得露出愠怒神色,看了眼时间,温柔催促,“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什么东西?”邵羽非直接O.o?   “你不是要去机场吗?”徐楚宁提醒。   “忘了!”邵羽非弹射起步,冲回去收拾行李,其实也就几件衣服,被他塞得这边进去那边漏,忙手忙脚。   徐楚宁为难地站在一边,几次想伸手帮一下,又被他直接冲开,根本找不到时机。   好容易收拾好了,他刷牙洗脸,徐楚宁赶紧帮他打车,车子在外面等着,邵羽非又急得团团转。   “弹珠,我弹珠呢?”   “是不是已经放包里了?”   “有吗?没吧,我不记得了!”邵羽非哭丧着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没时间了,先去机场。”   “可那是你买给我的弹珠……”   徐楚宁也慌了,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拉他都不敢拉,生怕他鼻子一抽下一秒就哭出来。   他还不知道学长居然是这么个性格,让他手足无措。   “学长,你别……我再给你买新的,先去、学长,车要超时了……邵羽非!”徐楚宁声音越来越大,忍不住吼了一句。   邵羽非呆住,起床气也被吓没了,只能认命,垂头丧气地往外走,“但愿在包里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徐楚宁连连道歉。   下了楼,司机正等着,拉门坐进去,大口喘气。   车子一路飞驰,邵羽非扒拉开包,翻了一通,很泄气:“真的不见了。”   “可能是落在房间了,没事,我回来之后再帮你找。”   “行吧……”邵羽非有点不高兴,又“哎”了一声,使劲翻了翻包,“我药呢?”   “什么药?”   “就,哮喘用的药……靠!”邵羽非懊悔地自己跟自己发脾气。   “那怎么办?”徐楚宁有点着急,“我回去帮你拿吧?”   “不、不……你陪我去机场。”邵羽非按住他,“就俩小时飞机应该没事。”   “……也好。”徐楚宁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不敢完全放心。   好在一路上都没出什么事,司机油门踩死,一路轰到机场,恰巧撞上检票。   “我走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啊。”邵羽非朝他摆摆手,都已经走了几步,又扭头暴冲回来,一把抱住他。   徐楚宁一愣,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走啦。”   “嗯。”   从机场回来,徐楚宁先是去了一下酒店,可惜房间已经被保洁收拾了,他又跑到前台问,有没有失物招领。   前台说没有。   那可能是被当做垃圾扔掉了,徐楚宁只得认命。   回家路上,他还惦记着要买给邵羽非的弹珠,就低头刷着购物软件,回到公寓,门口又有一个快递盒。   狐疑了一下,徐楚宁收起手机,拿起快递盒摇了摇,里面晃着发出玻璃弹珠碰撞在一起的哗哗声。   脊梁骨突然泛起一阵恶寒,徐楚宁慌张地撕开盒子,里面满满都是弹珠,色彩眼花缭乱,倒映着头顶的灯光,十分刺目。   珠子里,还藏着个什么东西。   徐楚宁伸手扒拉了一下,在看清的一瞬间,手臂一都,整个人都软了,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缩手。   盒子落到地上,弹珠叮叮当当地弹来弹去。   一个圆柱体的瓶子慢悠悠地从盒子里滚出来,骨碌骨碌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走廊中。   那个瓶子……   是邵羽非的哮喘药。 第74章 既然喜欢他,就跟他一起窒息吧。   空荡荡的公寓走廊里,只回荡着玻璃弹珠弹跳在地上的声音。   地上的药瓶滚了几圈,慢慢地在他脚边停下。   徐楚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靠在墙上让自己冷静下来,徐楚宁刚准备下楼报警说自己被寄了不明包裹遭到恐吓,物业的就派人上来了,还提着工具包。   “哎,小徐啊,你在家啊。”   “怎么了?”徐楚宁疑惑,他没叫物业。   维修工人说:“你不是早上在前台登记,说你屋的热水器坏了,让我们派人来修吗?这不,我刚搞完公司的水管子,马上就来了。”维修工人拍了拍肩上背着的大包工具。   “登记?”   徐楚宁心口都漏跳了一下,他根本没登记过什么维修,他房间里的热水器也好得很。   维修工人拿着从前台管家那里拿来的房卡,走过去开了门,徐楚宁刚要拦,他门已经打开了。还回头看了一眼,“哎哟,小徐你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弹珠啊?”   “我,我买给侄子的。”徐楚宁随便撒了个谎,马上蹲下来,把地上的弹珠都收拾干净。   屋里灯打开,徐楚宁却屏住了呼吸,他怕屋子里藏了人。   维修工直接走到浴室,打开他的热水器。   徐楚宁本想说他弄错了,热水器没事,却看见打开的一瞬间,喷头爆发出一股水流,同时发出非常尖锐的故障声。   维修工关了水,咬着螺丝刀,开始拆花洒和水龙头。   “怎么可能,昨天晚上用还好好的……”徐楚宁睁大眼睛,喃喃自语,脊背发凉。   他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明明用得很好,今天早上也根本没有什么登记维修,怎么会……   过了一会儿,维修工把水龙头修好了,又给他检查了一下热水器,才从浴室出来。   “您辛苦了,喝口水。”徐楚宁心不在焉地给他泡茶。   “哦,对了,”维修工想起什么,从掌心摸出一个戒指,放到桌上,“你东西落在浴室了,不是我说你,这么贵重的戒指,怎么能随便乱扔,我刚刚要不是提前帮你检查了一下,就要被冲进下水道了,你就去太平洋捡吧。”   正背对着人倒茶,闻言,徐楚宁回头,“什么戒指?”   桌上是一枚锃亮的银色男款戒指,被水冲洗过,熠熠生辉,看上去质感很好,价格不菲。   “您是不是搞错了,这不是我的戒指。”徐楚宁讷讷的。   维修工大叔笑了,“还装呢,这里边儿都刻着你的名字,咋了,跟对象闹矛盾啊?哎你听我的,闹矛盾归闹,可别跟钱过不去,这戒指我看着也是银的,你赶紧给擦擦,别碰水……”   徐楚宁一把冲过去,拿起戒指,看里面的内环,上面隐约可以看见雕刻在内的三个字母,是自己的名字首字母。   这枚戒指,在他家的浴室里。   徐楚宁进了浴室,眼睛发红,牙齿不受控制地磕在一起,好像很冷似的颤抖。   放在架子上的洗手液,是不是被人用过……毛巾,毛巾的位置也不对劲……镜子上的指纹,明明他每次摸到都会擦去的……   他觉得房子里好像有个影子,跟在他身后,看不见身影,却处处留下踪迹。   藏在平时被忽视的盲区中。   徐楚宁脸色苍白,有些呆滞,维修工喝完茶,又接到电话,赶着去别的住户那里修东西。   把他送到门口,徐楚宁目送他离开,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突然打了个寒颤。   就好像有人在暗处观察他似的。   回到屋子里,徐楚宁坐在桌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而后盯着桌上那枚戒指发呆。   很漂亮的戒指,试戴了一下,跟他中指的指围很契合,颜色低调不张扬,外圈有一句拉丁文,徐楚宁看不懂,也不想懂。   他看了许久,而后冷笑了一下,一把拽下戒指,扔进茶杯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拉开抽屉,把怀表拿出来,攥在手里,感受它运行时候的动静。   关上灯,躺在床上,空洞的视线落在天花板,掌心怀表的滴答滴答声,却没有知觉现在几点了,又过去了多久。   他一直在等。   等到眼睛都干了,喉咙干哑,好像被个什么东西掐着似的。   突然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响起了声音。   “嘀”的一声,房卡刷开了门,推门的时候,合页吱呀吱呀的,而后是愈来愈近的脚步。   徐楚宁紧紧握着手里的东西,整个人都紧绷着,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而后又被拼命压下。   大门关上,那人并没有来卧室,而是轻车熟路地进了盥洗室,照例挤了点洗手液,洗了个手。   卧室房门慢慢推开,徐楚宁在光亮照过来的一瞬间,闭上眼睛。   装睡。   但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脸上拼命忍着,竭力做出自然的表情,藏在被子里的手却越来越紧,手臂青筋暴起,发抖不止。   男人的呼吸声很平静,没有什么起伏,不仔细听甚至都会融入到月夜的风声。   “实在睡不着的话,不必勉强自己。”   呼吸凝固了刹那,而后流露出认命的神情,睫毛抖了两下,才缓缓睁开。   眼神像是抗拒什么似的,迟迟没有聚焦,许久许久才在泪光里凝住了焦点。   “那枚戒指,还喜欢吗?”男人幽幽坐在床边,垂眸看着他   动作自然,神态平和,就好像他不是半夜闯入,而是一个深夜加班回到家后,坐在爱人床边温言爱抚的人。   徐楚宁不说话。   男人眼眸半敛,伸出手,虎口卡住他的下颌,拇指按在他唇上,干燥的嘴唇很快裂开,渗出鲜血。   指腹揉过柔软的唇,将血抹开,夜色下,徐楚宁苍白的脸竟然多了几分媚色,像是涂过口红一样。   指尖微挑,撬开他的牙齿,伸入,按揉在他的舌上。   徐楚宁闻到了洗手液的味道。   他买的洗手液,从百货市场打折的时候买的,是他喜欢的味道,青柠檬。   可现在他有点作哕。   这男人就是有能力,把他喜欢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令人反感和恐惧。   “问你喜欢那枚戒指吗,为什么不说话?”   徐楚宁突然红了眼,狠狠咬住口中的手指。   没料到他居然也开始咬人了,男人一愣,手臂本能地震了一下,却没有抽手,只静静地看着他,手掌轻轻抚摸在他脸颊上。   徐楚宁嘴里顿时充满了血腥味,越是刺激越是狠,死死咬住越来越用力。   “看来比起戒指,宝贝更喜欢咬我。”   郁风峣笑了一下,随手抽了一张0纸巾,擦去留下来的血液,顺便帮徐楚宁擦干净下巴。   他越是这样,徐楚宁越是崩溃,双目通红,死死盯着他,眼里全是恨意。   男人面上有些显而易见的不悦,被他的目光挑衅到了,说:“别这样看着我,我会想把你弄瞎。”   话音刚落,徐楚宁猛地翻起来,藏在被子里的手猛地抽过来,余光里冷白光一闪,男人瞳孔收缩,惊慌躲闪,下意识挡开,反手将他掐在床上。   巨大的声响,刀子捅穿床板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卧室里。   徐楚宁被掐住后颈,拧着手臂压在床上,整张脸被用力按在枕头上,喘不上气。   锋利的剪刀刺穿床铺,深深地钉在木板上。   视线落在距离自己极近的剪刀,不难推测,他的宁宁用了多大力气,才能让剪刀插在床板上,晃都不晃一下。   垂下眼,胸口微微起伏,兴奋又压抑着喜悦,郁风峣难以置信地看着徐楚宁的侧脸,声音极为干哑:“宝贝,居然愿意为了我犯法,真的……太让我高兴了。”   “滚!”徐楚宁被抓着头发按在床上,眼泪汩汩往外流,听见他说这种疯话,瞬间被逼疯,死命挣扎,尖声哭叫,“你是不是想要我死!非要我疯了你才满意是不是?!”   “嘘嘘嘘,宝贝别这样,会被人听见。”郁风峣轻轻揉着他的脑袋,四处看了看,随手拿起一个枕头,盖在他脸上,微微用力,就堵住他所有的呼喊。   “唔!”   扑面而来的布料,徐楚宁只能听见自己的尖叫声,拳打脚踢地抗拒着,却被轻轻松松按住手脚。   男人膝盖微微一顶,就分开他两条腿,紧紧压在他身上,动弹不得半分。   郁风峣面不改色地低头,隔着枕头听他的声音,轻声问:“宝贝,你还好吗?”   窒息让徐楚宁头晕目眩,他丝毫不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想弄死他。   手脚无力地垂下,面上的枕头才撤去,男人居高临下望着他,亲了亲他苍白的脸颊:“再喊的话,喉咙都要哑了,我会心疼。”   徐楚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刚那一下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都想好了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他就坐牢吧!把所有的财产都给母亲,他自己去坐牢,也好过让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生活在危险里!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他为什么不能再有用一点!   被扭过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郁风峣本能下的反抗也是十足十的力道,现在是动都不能动了,不知道是扭到还是骨折。   徐楚宁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痛苦,肾上腺素冲开了所有的感觉神经似的,他的心跳越来越慢。   郁风峣缓缓松手,突然笑了一下,问:“刚刚的窒息,还喜欢吗?   “你的邵羽非学长,一个人被锁在杂物间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男人缓缓俯身,将他抱住,带着笑意的声音回响在耳侧,“他今天在飞机上,也是这种感觉。你那么喜欢他,肯定,很愿意跟他感同身受,对不对?”   徐楚宁被抱住,一个劲发抖,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满身冷汗地抽搐。   男人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压抑,“这段时间,我忍着不来打扰你,心想着宝贝受打击了,要散散心,大概散完心就会回家了,可是你没有,我不喜欢这样。”   “这段时间……”徐楚宁凄惨地笑着,眼里含泪。   他本以为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本以为天衣无缝的逃脱,居然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你不见了,我很着急。花了些功夫才打听到下落。”郁风峣脸上浅淡笑意,低眼望向他时,眼中竟然有深邃而扭曲的痴迷,“不过,你值得我花功夫。毕竟我们那么相爱。不是么?” 第75章 湖边牢笼   徐楚宁的应激非常严重,甚至出现了躯体化反应,呆呆地睁着眼睛,嘴唇颤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郁风峣看了,心里也有些隐痛,蹲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脸,“刚刚不是还想拿剪刀捅我吗?为什么现在又变得这么可怜?宁宁,你好矛盾啊,我看不懂你。”   温暖宽厚的手掌贴在脸上,带着他熟悉的洗手液的味道,柠檬的气味,清爽香甜,徐楚宁猛然睁大眼睛,鼻翼颤抖了两下,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看见他的动作,男人出乎意料的挑眉,长睫半敛,散漫慵懒的视线中看不清情绪,只有几分好奇,再想伸手,却被躲开。   徐楚宁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往床角躲,郁风峣靠近的时候,他就更厉害的发抖起来,一双红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你到底怎么了宝贝。”男人忍不住问。   徐楚宁突然开始笑,眼泪却控制不住的大颗大颗落下来,咬牙切齿,带着哭腔,“你别演了,你很高兴对不对?看见别人对你害怕,你很兴奋对不对?你能随随便便掌控别人的情绪,心里应该得意吧?你别演了,我全都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把我当狗玩……五年了,郁风峣你再也骗不了我了!”   “等你情绪稳定下来了,我们再谈,好吗?”   “别跟我扯什么情绪稳定!你就是想逼疯我!”徐楚宁声嘶力竭的嘶吼着,困兽之斗,“别一副无辜的样子,你比任何人都恶心!”   男人静静地注视着他,声音平静,温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我不喜欢「恶心」这个词,我更喜欢「厌恶」。”   “我要说什么不用你管!”徐楚宁牙齿磕在一起,显然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却依然执拗地反驳着他,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增添一点聊胜于无的自信心与勇气,不断重复着,“你控制不了我!你不能……不用你管,别想害我……”   郁风峣突然抬手拔出那把钉在床板上的剪刀,锃亮而锋利的刀刃,在惨白的灯光下泛出令人恶寒的白光。   “啊!!”   看见这一幕,徐楚宁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苍白不堪,浑身都狠狠的震了一下,“救——”   刚吐出一个字,嘴唇就被堵住,剩下的嘶喊和呼救都成了窒息。   “不要大吵大闹的,别人会以为发生什么事儿呢。”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看看这才几天不见,你就害怕成这样,我还什么都没做,你就开始求我。宁宁啊,你在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郁风峣声音满是心疼,紧紧将他抱在怀里,自责道,“是我不好,我没有看住你。当时就不该让你出门。”   “不要,不……”徐楚宁如同一个木偶被他锁在怀中,只能机械的说出不成语句的碎话,气若游丝,下一刻就要死掉一般。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徐楚宁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呵、呵”的微弱呼吸声,三番几次想说话却哽得根本开不了口,闭着眼,用力呼吸,“你让我去死吧,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求求你、我求你了……”   “不要。”抱着他的手臂缓缓收紧,轻轻抬手抚在他的后颈上,“宝贝,你病了。我会照顾好你,我们回家,再也不出门了。”   凌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车子飞驰在黑夜里,引擎声和风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徐楚宁突然接到电话,说公司出了点急事,问他能不能立刻去一趟,警察都来了。   徐楚宁双眼都是肿的,瘦削的手捧着手机,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手机就被夺走,扔到窗外。   “你干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我只是……”   “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有警察去公司!?”徐楚宁崩溃的大吼大叫起来,声音听着十分揪心,男人皱了皱眉,“你别打断我。”   也顾不得他在开车,徐楚宁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抓住他的手臂,拼命保持冷静,“你告诉我吧,我求求你了,警察是去查什么的?他们会有事吗?他们、他们……我求你了,你别这样!我跟你回去,你别伤害无辜的人!”   耳旁的高声尖叫似乎要穿透灵魂,郁风峣握着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   “你出来后这段时间就变得很不正常,我当然要跟有关部门举报你们公司存在职场霸凌的行为。”   “没有,从来都没有!”徐楚宁哭着拼命摇头。   “可是你哭得这么难过,不像是没有的样子。”   “你不听我说话……你根本就不听我说话!你只觉得自己是对的!”   “那是因为你情绪失控了,你不知道什么是对是错,你说出来的话也没道理。”   徐楚宁绝望地低头,脸深深埋进手掌中,失控的吼了两嗓子,“为什么要这样?!”   “宁宁,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男人偏头,轻描淡写瞥他一眼,“如果不是你,这些事又怎么会发生呢?你好好待在家里,待在我身边,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宝贝,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件事不应该我来教你,但是我别无选择。”   行驶了两个多小时,车子下高速以后,天就慢慢亮起来,副驾的人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目光无神的落向窗外,没有聚焦过。   突然他从椅子上弹起来,“停、停车……”   男人置若罔闻。   徐楚宁眼睛难得亮了一下,眉峰微蹙,“后面那边有个……”   郁风峣这才把他的话当回事,放慢了车速,“怎么了?”   徐楚宁却怔了一下,从虚妄中回到现实,眼睛里的光亮一瞬间熄灭,“没事,什么都没有。”   郁风峣停顿,而后打方向盘掉头,路过刚刚那个地方,看见路边的围栏下趴着一窝小猫。   “原来是猫啊。”男人轻轻笑了,“宝贝刚刚是看到了这个吗?”   徐楚宁又恢复了呆滞的模样,也没有看那窝奶猫一眼,对外界的刺激言语不做出任何反应。   男人便直接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我去看看那些猫。”   一句话就让徐楚宁惊醒,抖着手解开安全带跟下去,“你要干嘛?”   郁风峣下了车,大步流星地朝那些猫走,大概是刚出生不久,几只可怜兮兮的瘦小猫崽,缩在一起取暖,也没有跑。   四处不见他们的母亲,不知道是死在了来来往往的车流里,还是死在了饥寒交迫的雨夜。   徐楚宁慌慌张张的追出来,生怕他要对那几只小猫做什么。   郁风峣还没靠近那群猫,就被徐楚宁抢了先,跌跌撞撞跑过去,跪在地上,用身体护住那窝猫崽,时不时回头警惕地看着他。   刚下过雨,地上全是泥水,早晨的风也凛冽刺骨,他直接跪在地上,让郁风峣皱了一下眉。   徐楚宁犹豫地伸手,去摸小猫的肚子,发现还有呼吸,顿时慌了手脚,扯着卫衣的衣摆,小心的把小猫一只一只的兜进去。   旁边递过来一件外套,“用这个吧。”   徐楚宁抬头,迟疑片刻,还是接下来,衣服上还有男人的体温,总比他冷冰冰的衣服强,用外套将小猫裹好,轻轻的抱在怀里,回到车上。   郁风峣打开空调,调高了几度,徐楚宁抽出纸巾,帮小猫擦脸上的水和泥土,动作非常轻柔,带着小心,好像真的怕它们死了似的。   郁风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开车去了一家最近的宠物医院。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徐楚宁恍惚着,又一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抱着小猫下了车。   好在这窝猫崽被人发现的早,在医院检查过,打了一会儿针,就脱离了危险。一共三只,每一只都瘦骨嶙峋的,不知道他们的母亲有多瘦弱。   徐楚宁等在外面,脑子里非常混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想养就养吧。”郁风峣说。   徐楚宁没说话,也没看他,拒绝与他交流。   护士过来让他们登记,徐楚宁靠在前台想了好久好久,才问:“如果我不想养它们,它们会怎么样?”   护士看了他一眼,说:“那你还是得把它带走,咱这儿不收容流浪动物。”   “那……”   “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主人吧,或者你给送去专业的救助机构,不然就只能放外面自生自灭了。”   护士的语气很平淡,司空见惯,却让徐楚宁有些犹豫了。   还是算了,留下吧,慢慢给它们找主人。   徐楚宁觉得可笑又可悲,他都性命难保,失去自由,居然还有余力救什么路边的猫崽。   该说不知死活还是太知死活。   等猫恢复了,就找负责任的主人送出去吧,他是不会养的,他害怕自己养的任何小动物都成为郁风峣刺向他的利剑。   徐楚宁自掏腰包给崽子们打疫苗,治病,还买了很多宠物用品。   郁风峣带着他去了湖边小屋。   早晨的天空雾蒙蒙的,露水沉重,湖边弥漫起很浓的冷汽,笼罩着湖边小屋,想一幢巨大的牢笼。   郁风峣牵着他,打开门,将他推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屋子里就一点光亮没有了。 第76章 驯化   刚出生的猫崽有一点难养,喂食需要少量多次,到了新的环境,小猫还有一些应激,习惯不过来。   徐楚宁一直守着,过两个小时就喂一次温热的羊奶粉,一直到天亮透了都没休息一下。   “要不要吃点东西?”郁风峣站在客厅的门边,看着他照顾小猫。   徐楚宁喂奶的手停了一下,没回头,轻声说,“我没胃口。”   “多少吃一点吧。”郁风峣说。   “好。”徐楚宁淡淡地顺从了他。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开火的声音。   徐楚宁的眼神变了几分,默默地喂完猫,起身走到厨房,“你会做饭。”   “嗯。”   徐楚宁“呵”了一声,转身走了。   他自己会做饭,做的还不差,却让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饭。   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只被他当成笑话,徐楚宁就觉得荒诞。   很快就端出来了一桌子轻食,清爽可口,营养俱全,还有几个鲜虾蛋饼。   “要喝点粥吗?”男人问。   徐楚宁缓缓移过视线,盯着他,笑了:“你觉得我要喝,就给我盛啊。”   郁风峣目光深邃难查:“好啊。”   转身给他盛了一大碗粥,还在盘子里夹了三个虾饼,放在他面前:“吃吧。”   “你喂狗呢?”   “快吃吧。”郁风峣答非所问,揉揉他的脑袋,“吃完了还要喂猫呢。”   徐楚宁就沉默了,低头拿着勺子搅了搅粥,喝了一小口,味道不错。   郁风峣在他对面坐着,低头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徐楚宁沉默不言,一股脑的往自己嘴里塞东西,吃饱了还在继续塞,脸色渐渐难看,眼神里却有着一股倔劲儿,吃完了粥,又开始吃蛋饼,表情十分机械空洞。   郁风峣盯着他,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怪异,疑惑,似乎没明白他在做什么。   徐楚宁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继续往嘴里塞东西,略低着头往上看的样子很擦边,眼神却锐利的如同箭一般插在男人的眼睛上。   沉默的对峙着,似乎紧紧绷着一张弓,一触即发。   看见他眼角几乎要弥漫出来的绯红,男人突然怔了一下,“别吃了。”说着伸手过去拦他。   徐楚宁猛往嘴里塞东西,差点吐出来。   看见他这近乎自虐的行为,郁风峣冷笑了一下,掐住他的后颈,“你知道自残的把戏对我没用。”   徐楚宁没说话,咬牙切齿,强忍着喉咙里的不适,眼睛被生理泪水冲刷得格外清晰锐利。   他会一直记住这一刻的感觉,这是他自己赐予自己的耻辱,只有痛苦才能被永远铭记。   把剩下的餐食都收起来,郁风峣在厨房里洗碗,哗哗的水流冲刷着他的双手,他闭了闭了,用力抓紧冰冷的瓷器。   虎口收紧,手里的碗“咔”一声在掌心碎掉,锋利的边缘割出一条血痕。   他抬手,在水流下面冲刷伤口。   徐楚宁又在喂猫,那三只猫恢复了一点元气,连叫声也健康了很多。   他蹲在旁边,一直小心关注的小猫的身体状况,同时他还在网上积极寻找着小猫的主人。   但很多人都不想从奶猫养起,有些甚至还怀疑他是专门卖猫崽的那种不良商家。   徐楚宁唉声叹气,一抬头就看着男人远远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挪了挪身子,把那一窝小猫挡在了身后。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几只猫送养出去,让他们跟郁风峣同处一室,不是好事。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们。”郁风峣戏谑的笑着。   “别开这种玩笑。”徐楚宁颤声打断他。   “嗯,好。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别一副很在乎我的样子,你我都清楚,何必继续演戏?”   “清楚什么?”男人反问。   徐楚宁不再说话了,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认真发布领养帖。   盯着远处瘦削的身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安的烦躁,男人垂眼,望着夹在指尖的香烟,伸手,指腹狠狠碾在燃烧的火光上。   “汪汪汪!”   突然响起尖锐的狗叫声,徐楚宁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护住那一窝猫。   徐楚宁还不知道这里有一条狗,席落危出门的时候,又让嘟嘟跑出去了,郁风峣说过几次,旁边有一口大湖,随便让狗跑出去,容易出意外,席落危就是不听。   看见他吓到了,男人立刻走过去,拉开阳台的门,俯身拽起狗,拎回了狗窝。   看见他提着狗的项圈,徐楚宁眼神警惕,又有些惶恐。   余光瞥见他不安的表情,郁风峣心中竟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还有些堵。   “嘟嘟,坐好。”郁风峣淡声命令。   小狗哈着舌头,乖乖坐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郁风峣。   郁风峣拿了给狗洗澡的东西,先细细把他身上的泥巴全擦去,又帮他干洗了一次毛发。   坐在狗窝旁边替他吹毛发,小狗很乖,吐着舌头往他身上扑,郁风峣拿了零食,坐在地上逗它。   “乖狗狗,握手,真棒。”   “来,转圈圈,好狗。”   被狗叫声吓到的不只有徐楚宁,还有窝里的猫,徐楚宁轻轻抚摸着他们,回头看了一眼跟小狗互动的男人,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眉头皱的很紧。   他还没有为这些小猫找到主人,那条狗在家里的话,这些猫崽的命都有危险,该怎么办……徐楚宁紧紧攥着拳在掌心的痛中平复理智   “这不是我的狗,是屋主的。”远处轻飘飘传来一声。   徐楚宁睁开眼。   郁风峣正在用梳子的小狗梳理毛发,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平时会栓起来,你不用怕。”   徐楚宁抿唇,没说什么,却本能的不再相信男人说的话,好在猫箱是可以关门的,那他白天的时候就坐在这里守着,也没有别的办法。   郁风峣还在逗狗,似乎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湖边小屋气候潮湿,他入睡浅,体温低,晚上很痛苦。   郁风峣给他买了助眠的香薰蜡烛,给他换了人体工学床垫,抱着他哄睡,体贴至极。   而一旦徐楚宁有一分一毫的不听话,男人就会立刻变脸,只剩下阴冷和狠戾的压制。   他认错示弱,男人就会百般温柔,轻轻抱着他,在他颈边亲吻嗅闻,亲昵如同多年恋人。   阴晴不定的态度只让徐楚宁心力交瘁,越来越心悸,好几次都忍不住掉眼泪,又被男人吻去。   循环往复,不见尽头。   过了几天,湖边气温渐渐降低,徐楚宁坐在地上也觉得有些凉了。   叹了口气,四处看了看,想找个坐垫垫在身下,没有找到,便只好做罢。   “坐沙发上吧,地上凉。”   “不用我,我觉得还好。”徐楚宁不想离开这些猫,他害怕自己离开了,就会给男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狗出去玩了。”   “跟狗没关系。”   “意思是跟我有关系?”   “你只会跟狗比吗?”   软绵绵的话语中却藏着针,不再乖顺的宝贝,似乎变得更有魅力了。   男人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过去。   眼看他过来了,徐楚宁眼神躲闪,把猫箱的门关起来,锁上,又拿身体挡在前面。   郁风峣一伸手就把猫箱拎起来,抖了两下。   “别!”徐楚宁压低声音,按住他的手臂。   “狗应该会做这种事吧?”男人微微笑了,认真的看着他,眼中是纯粹的毁坏欲,不掺杂丝毫杂质的黝黑。   “别这样,我错了……”   “你每次都说错了,但每次都不改。”   看着他的手指散漫松垮地拎着猫箱,下一刻就要摔在地上,徐楚宁慌了,“我再也不那样说你了,我保证,真的……”   男人单手捧着他的脸,“真的吗?”   “真的。”徐楚宁哽咽。   男人这才高抬贵手,把猫箱还给了他。   徐楚宁将猫箱紧紧抱在怀里,又猝不及防被抱起来。   郁风峣把他抱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而后将茶几挪到他旁边,“坐这儿吧。”   徐楚宁还是紧紧抱着猫箱,有些心有余悸的呆滞。   “宝贝,你可以喜欢猫,但你不能太喜欢,我会不高兴。”   徐楚宁闭了闭眼,睫毛颤抖,“你放心,等养过这段日子,我就帮它们找主人。”   “你知道就好。”   傍晚的湖边起了浓雾,郁风峣泡了茶,给他端了一杯,里面加了红枣,枸杞和姜,很暖身子。   湖面的可见度很低,在雾中,像深海一样,神秘危险,似乎藏着不可言说之物,让人忍不住恐惧会从那浓厚的雾中伸出触手来,卷着一切生灵,吞入深渊中。   徐楚宁为自己的联想打了个冷颤,看见他的小动作,郁风峣不禁笑了,“宝贝想去湖上划船吗?”   徐楚宁立刻摇头,“不想。”却又在一瞬间想起男人根本就不会听自己的意见,忍不住有些难以言喻的畏惧,盯着湖面上的雾气,咽了咽口水。   郁风峣轻轻喝了一口茶,却很反常地说:“不想去就不去了。你不去,有人去。”   徐楚宁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着湖水,本能有些排斥,而后又听见男人慢悠悠的说,“比如,那个小男孩儿,他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话音刚落,徐楚宁听见湖中传来“咚”的一声,泛起巨大的波澜。   盯着波澜的中心看了很久,才看见在里面扑腾的人,徐楚宁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人掉水里了!”   “他早就该掉下去了,”男人笑了笑,不以为意:“我看他够着身子在水上探了十分钟,现在才掉,也算是命大。”   徐楚宁心慌着急,把腿上的毯子扔掉,想翻出阳台去救人,却被拦住。   男人搂抱着他,不让他走,“现在外面很冷,水里更凉,别去了吧。”   “他,他掉水里了!会淹死的!”徐楚宁口不择言的吼着,“你怎么这么冷血!”   郁风峣看着他,眼神平静,“宝贝,乱跑出去的人就是有被淹死的风险,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记得吗,我们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疯子!”徐楚宁尖叫着挣脱他的怀抱,拼命跑出去,想也没有想,一把跳进湖水中,拼命朝着小男孩儿的方向游。   看他跳下去,男人脸上才有了一瞬间的慌张,但更多的是不解,忍不住追出去,皱着眉看着湖面。   徐楚宁跳下去后湖面就没了动静,片刻才从上面探出脑袋,努力往小男孩的方向游。   看见他浮起水面,郁风峣扶在栏杆上的手才松了一点,眼神又恢复了冷漠淡薄,转身把毯子拿上,打开阳台栅栏门,过去接他。 第77章 隐身   湖水冰冷刺骨,徐楚宁也顾不得太多,打着哆嗦往小男孩坠水的方向游。   扑腾挣扎着,把他拎起来,拽着后领,徐楚宁伸手攀住湖边的堤岸,用力往上浮。   他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了,小孩受了惊吓,呆呆地僵直,徐楚宁手指扣着坚硬的堤岸边缘,往上腾了几次,却没力气再爬上去。   他没办法,只能高声呼救:“郁风峣!”   刺骨带着腥味的湖水涌入口中,徐楚宁呕了两声,满脸都是水和汗,手指收紧,死死拽住小男孩的后领。   片刻,面前出现一双鞋,徐楚宁如抓住救命稻草,抬头,却对上男人玩味的表情。   瞬间吓到,徐楚宁缩了缩,差点脱手。   男人手里拿着毯子,是来救他的吗,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那么冷漠,黑暗,望不到底,还有,还有他的瞳孔慢慢放大,为什么会感到兴奋,为什么看见他落水会高兴,难道是……   徐楚宁惶恐不安,紧紧盯着男人的腿,倘若他现在要把自己踩下去,简直轻而易举……   “不、不要……”徐楚宁应激似的呆住,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失去了焦点,整个人都受到下意识保护机制的影响,缩成一团。   他脱手的瞬间,郁风峣蹲下,眼疾手快攥住他的手臂,单手用力,把他拎起来。   “那孩子太沉了,扔掉吧。”男人说。   “不要,他会死。”   “那就让他死。”   徐楚宁拼命摇头。   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郁风峣扔掉毯子,另一只手拽住小男孩的领口,把人提溜上来,扔到一旁的枯草地上。   徐楚宁呆坐着,表情迷茫,头发和衣服滴滴答答低着水,是不是打个寒颤。   “宝贝,毯子。”男人把毯子上的灰尘拂去,将毯子抖开。   “对对对,毯子,快,他快失温了。”徐楚宁抖着手,想把毯子接过来盖到小男孩身上:“报警、不是,打120,救人、快……”   手伸出去却扑了个空,郁风峣避开他的手,把毯子披到他肩上,“回去吧,外面冷。”   “给他、给……”徐楚宁想要把毯子拿下来,却被紧紧按住。   小男孩奄奄一息的,还在发抖,徐楚宁心急如焚,用力推开男人,把毛毯盖在孩子身上,跌跌撞撞地跑回去拿手机叫救护车,一回头,就发现郁风峣蹲在小孩旁边,伸手居然想把他往湖里推。   “你干什么!”   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徐楚宁摔倒在地上,伸手护住小孩,惊恐地看着他。   “他嘴巴里有树枝,我帮他拿一下。”   “你刚刚想把他推下去!”   “我没有,不要乱说话。”   救护车很快到了,好在小男孩没呛水,可以自主呼吸,就是冷得嘴唇血色全无,医护把他抬到担架上,往医院送。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小孩儿的家里人哭天喊地地过来,郁风峣出去说了几句话,隔着厚重的玻璃门,也听不见到底在说什么。   徐楚宁洗了个热水澡,又抱着郁风峣给他煮的姜茶,怔怔地望着雾气蒙蒙的湖面,有点开始不喜欢这里了。   这口湖太吓人了,好像能把一切生命都吞噬掉,不小心滑下去,就再也不会爬起来……   “宁宁。”   熟悉的声音,把他从侵入思维中拽出来,徐楚宁抖了一下,迷茫地回头。   男人望着他,思索片刻,才说:“该喂猫了。”   徐楚宁回过神,忙放下手里的茶盏,穿上拖鞋去喂猫。   小猫崽长大了不少,可以给点辅食吃了,也凑巧找到了愿意领养的主人。   郁风峣不让他出去,就只能要对方上门来拿,对面是两个人,徐楚宁也稍微放心了点。   蹲在地上摸摸小猫,徐楚宁回头说:“待会儿有两个人要开车过来抱猫,我出去送一下。”   “嗯。”   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徐楚宁反而有些不适应,还没等一会儿,就又听见他说:“现在年轻小孩都爱养宠物吗?住个10平米公寓也要养猫啊……”   边说着话,边低头拂了拂茶盏,漫不经心的样子。   徐楚宁都不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总有办法调查到一切,自己在他面前毫无隐私可言。   揉了揉眼睛,徐楚宁站起来的时候晕了一下,又被牵住:“怎么了?”   “没事。”徐楚宁匆匆背过手,本能地拒绝身体接触。   现在郁风峣一碰他,他就恶心,只想到冰冷的湖水,鲜艳的玫瑰,还有无尽的恐惧。   下午那两个人开车来了,停在入口的地方,车子进不来。   徐楚宁抱着猫箱,手里提着养猫的东西,艰难地开门,下一刻手里的袋子被接过去,门也被打开。   “我帮你拎。”郁风峣扶着门,侧身让他。   徐楚宁知道自己没得选,也没有做任何无谓的挣扎。   开车来的是一对情侣,看上去刚大学毕业,开车的是女生,放下车窗,还下车接他。   他们要了两只小猫,并且接受回访啥的,可徐楚宁已经没有这个精力了,只想着能找到主人就行。   “疫苗都打过了,还有些要长大点才打,你自己找宠物医院吧。”徐楚宁很累,越是拖越是紧绷,想着快点把流程走完。   女生接过猫,递给坐在后座的男生,认真跟他道谢。   后座的车窗也慢慢降下来,男生趴在车窗上,越过他们,看着身后的湖边小屋,好奇地问:“这一栋别墅要不少钱吧?”   徐楚宁没想到他还要扯闲聊,轻轻摇头:“不知道。”   男生欣赏着别墅,赞叹不已:“这里环境真好,来度假肯定舒服,哎,你就大致告诉我一个数,要几个w?”   徐楚宁实在是没话说了,才听见身边的男人轻笑着开口:“不要钱,从我爷爷手上继承的。”   “真好啊……”   “好了,我们要走了。”女生提醒。   本来都转头回去了,男生又猛回头,盯着徐楚宁:“你咋了?你哭了?”   这么鲁莽一问,在场所有人都怔住,郁风峣偏头看他:“你哭了?这么舍不得猫吗?”   轻轻抬手,手掌搭在他的背上轻抚,在外人看来可能是安抚动作,可徐楚宁却只感受到隐隐的威胁。   鼻翼抖了一下,他原本要忍,可不知为什么却像是失控一样头脑空白,手也抖得不行,在男人手掌贴到他背上的一瞬间,像是扳机被扣动,脑子里一下子就回想起以前的一切。   他脸色骤变,男生也吓到了,连忙说:“你怎么了?这,这不是说好把猫给我们养吗……”   女生情感敏锐一些,立刻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楚宁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又被拍了一下肩膀。   男人低头,轻声安抚:“宁宁,要言而有信,既然说好了把猫送给别人养,再舍不得也要履行诺言,你说呢?”   女生看了郁风峣一眼,又看看徐楚宁,打开了车门,说:“你可以进来再跟它告别一会儿。”   说着,她伸手拉了徐楚宁一把,嘴上说着:“不要客气,没关系的,你可以再多跟它们待一会儿。”   徐楚宁被半推半就地钻进车厢,整个身体都探到车内。   女生从驾驶座转过头,作势跟他一起摸猫,却悄悄碰了一下他的手,用气音说:“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徐楚宁僵了一下,嘴唇颤抖,眼睛瞬间红了,迷茫地抬头看着她。   女生知道时间紧迫,迅速说:“你如果害怕,可以直接上来,我马上把车开到公安局去,你会没事的,不用怕……”   徐楚宁猛然惊醒,缩了缩手,惶恐地想要逃,“不用了,谢谢。”   女生拽住他的袖子,极力相劝:“你是不是受伤害了?你不用怕,我们有两个人,不怕他。”   话说到这份上,坐一旁的男生都愣了,小声惊愕:“家暴?”   说着,下意识观察徐楚宁的脸,又看他的领子和胳膊,却没发现伤痕,他穿得干干净净,也没见有被虐待的迹象,忍不住有些疑惑,“会不会搞错了?”   女生还在坚持,坚定地抓着他:“警察会帮你的,你别怕,你可以跟我们走。”   徐楚宁脑子很乱,嗡嗡的,耳边是汽车引擎运转的声音。   会有人帮他?有吗……   “宁宁。”   身后由远及近响起平淡一声。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轻轻两个字,就把他从幻想中拉出来。   徐楚宁连忙甩开女生的手,“没有,谢谢,再见。”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们的?”郁风峣走过去,不解地问了一句。   女生盯着他,也有点怕,又不死心地望着徐楚宁,说:“我不知道这个猫的具体情况,不然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宠物医院吧,免得我都不知道小猫对什么过敏。”   郁风峣开口:“晚点会发给……”   “抱歉,我在问他。”女生强势地打断郁风峣的话。   徐楚宁吓得开不了口,眼里含着泪,又有点头晕目眩了。   郁风峣碰了碰他的手,“宁宁,他们在问你话。”   “没什么过敏的,好好养就行,再见。”徐楚宁哽咽开口,转身往屋里跑,他怕再待下去,郁风峣会对这对情侣做什么。   回头看着他逃回屋里,郁风峣微微挑眉,深深地望了女生一眼,而后缓缓收回视线,颔首温声道:“开车小心。”   迎着他的视线,女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先匆匆低下头,避开视线接触,握方向盘的手也泛起冷汗。   看着她吓得脸色有点白,却还是要强忍着恐惧,郁风峣面上浮起隐隐约约的轻蔑。   大学生是好人啊,好人应有的待遇。   从湖滨路出来,女生还心有余悸,回想着刚刚看见的场景,担忧又没有办法。   男生趴在驾驶座的背上,不解地问:“刚刚你咋了,为什么突然那样?”   女生沉默了很久,握紧方向盘,“但愿是我想多了——”   话没说完,她突然瞥见胎压检测仪上面数字在狂跳预警,而后方向开始失控。   “轮胎,后面轮胎出问题了!”   “怎么回事?”   “好像扎破了……”   女生惊慌地降低速度,慢慢带刹车,用力稳住方向盘,车子却剧烈扭动起来不受控制地撞上一旁的护栏。   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而后车子开始冒烟,五分钟后,整条路上响起了警报声。 第78章 嫉妒与痛楚的眼泪   警察来现场的时候,还颇为感叹,不住地摇头。   “这段路不太好走,山上以前有个开发地,后来烂尾了,一直放那没人管,现在还时不时掉石头下来,一下雨更是泥石流隐患,这段路一周有好几起车祸……”   猫在猫箱里喵喵叫,显然是受惊了,小情侣从车里出来,好在刚刚女生反应快,把速度降下来了,擦着护栏也能停下,就是副驾的车门撞扭曲了,估计要找保险公司扯会儿皮。   救护车来给他们检查了一下,没多大事,车子被拖走,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   坐在路边面面相觑 灰头土脸的小情侣对视一眼,长叹,抬头看了一下一旁的山,松松垮垮的,就被一层网罩罩住,根本没有防护作用,烂尾开发商真害人不浅。   湖边小屋的门被敲响的时候,郁风峣正在准备晚餐。   “宝贝,你喜欢吃紫甘蓝吗?”郁风峣手里拿着刀,回头问他。   “不吃。”徐楚宁机械地回应。   “吃一点吧,对身体有好处。”   “嗯。”   屋外在下雨,徐楚宁心急如焚地抱着手机,试着往外面打电话。   他这几天想联系一下母亲,但意外地怎么都联系不上。   “你是不是在这里放了信号屏蔽仪?”徐楚宁问。   “没有。”郁风峣手起刀落,迅速而利落地切着土豆丝,“房主装的,他不喜欢有人打扰。”   席落危喜好很怪,喜静厌人,自己在家的时候不希望有电话打进来,也不希望任何人靠近他的房子。   所以房子周围的信号极差,WiFi也只勉强满足最低的上网需求,网速也很慢。   郁风峣经常笑他很复古,最好是直接复到中世纪。   徐楚宁抓了抓头发,很无力,“我想打电话,一直打不出去。”   “二楼有公线电话,试试那个吧。”   徐楚宁本也只是随口问问,也不期望这个控制狂真的松口允许他打电话。   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上了二楼,楼梯转角处有个半人高的圆台,上面摆着一架旧式固定电话。   固定电话,徐楚宁多久没见过这个东西了,只有初中时候家里有一台,上了高中,有了手机,家里那台也就退休了。   没时间想太多,徐楚宁打了个电话回家,心烦意乱地等了许久,才终于接通。   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徐女士说她很好,只是最近厂子里加班,手底下的纺织工都在赶货,她也要去车间盯一下,还要去总厂报账,所以忙死了。   知道母亲没事,徐楚宁也就放心了。   挂断电话之后,他站在台子边发呆,过了一会儿,又拨下另一个号码。   这次却没那么顺利,几次都没有拨出去,好像是频频占线,或是被人掐了,好不容易拨出去了,听筒贴到耳边,就听见郁风峣的声音。   “晚餐做好了,下来吃饭吧。”   徐楚宁觉得好像有一阵阴寒的风从后背扑来,转瞬即逝。   他回头,看着二楼阴暗狭长的走廊,突然想着,这里如果要拍中式恐怖片,肯定非常合适。   他咽了咽口水,嘴里又开始泛酸了,连忙扔下话筒,跑下楼。   刚下楼,就看见门口来了人。   郁风峣开的门,门刚刚打开一道缝,就从外面被撞开,逃荒似的冲进来,差点把郁风峣撞翻。   纪缥缈火急火燎,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一脸凝重:“情况不妙,我可能要想办法修改——宁宁?”   原本还在滔滔不绝,下一秒注意力就被徐楚宁吸引过去了,纪缥缈的视线非常直白,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而后很惊讶地错愕道:“你还活着?”   郁风峣啧了一声。   “抱歉,我说错话了。”纪缥缈立刻摆正姿态道歉,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轻咳一声,纠正道:“我应该说,我以为他早就把你谋杀后装罐了,然后贴上营养午餐肉的标签,摆到各大便利店的柜台上,供不知情的消费者买回家吃掉。”   说完,纪缥缈自娱自乐地笑起来,郁风峣在一旁看着他,露出了看傻子的表情。   徐楚宁对这种癫癫的人有点害怕,往后缩了一下,下意识扶住楼梯把手,不敢看他。   纪缥缈见状,更过分地凑近了些,盯着他的眼睛,小声说,“其实你也可以先下手为强,听我的,在他饭里下药,等他熟睡了,再一刀解决他……”纪缥缈突然从背后摸出一把30公分长的砍刀。   “啊!!”   徐楚宁尖叫着跌坐在地上,疼得眼泪瞬间掉下来。   “滚远点,别吓他。”   纪缥缈被一脚踹开,手里的“砍刀”落在地上,发出轻飘飘的一声“啪”。   郁风峣俯身捡起那把玩具刀,一只手就掰断了,扔到垃圾桶里,把吓坏的徐楚宁拽起来,抱了抱,安抚:“胆子这么小。没事,他就是个神经病,不用管。”   徐楚宁侧身,也躲开了他的手,低垂着眼,没说话。   “有饭吃?”纪缥缈看见桌上刚做好的晚餐,自然而然走过去,又犹豫了一下,“这是你做的还是房主做的?”   “我。他不在。”   “哦?去哪了?”纪缥缈落座,拿起筷子。   郁风峣看见他拿起了自己给宁宁准备的筷子,皱了一下眉头。   “俱乐部活动,他出去几天——把筷子放下。”   纪缥缈本想嘻嘻哈哈的,一扭头看见郁风峣的眼神,还是放了下来,自己去筷子篓里拿了双新的。   “落危做饭怎么了?味道不是挺好的吗?”   “也只有你吃得下去。你俩口味怪到我捏着鼻子走,堪称芥末芝士炖天竺鼠车车。”   “你今天过来干什么?”   “哦,差点忘了,我——”纪缥缈险些被呛到,咳了两声,才说:“老爷子快不行了,昨晚转的ICU。”   郁风峣给徐楚宁盛了一碗汤,“那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好说,不乐观,靠机器续着。”纪缥缈想了想,“大概是停机器就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停。”郁风峣问,“你有权利停吗?”   “有。”纪缥缈点头,而后又犹豫了一下,“不一定,程序上好像还得看看小川的意思。不过这倒不算什么。”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   纪缥缈放下筷子,坐直腰背,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我就直说了,我不想把老爷子的遗产分给白家那边。”   “但是?”   “但是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改过遗嘱。”   郁风峣没说话了,陷入沉思。   纪缥缈手指无意识敲着桌子,像是想要说服别人,又像是在给自己撑理:“拜托,他只是个继子,没什么资格插手我们纪家的产业吧?”   “继子也是可以继承遗产的。提醒你一句。”   “肯定有办法的吧。”纪缥缈不以为意。   “那配偶呢?配偶那一份怎么办?”   “她就落点钱和房子,白夏川怕是还有点股权。”   郁风峣:“你看过遗嘱了吗?”   纪缥缈犯愁:“就是说没有啊,老爷子的律师嘴巴紧,要撬动还有点难。”   郁风峣气笑了:“那你这八字没一撇,现在着什么急?”   “我这不是先从能入手的先下手为强嘛。纪缥缈笑了一下,“我看看你的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要死的又不是我。”   纪缥缈静默了一会儿,脸上是一种非常诡异又迟疑的淡笑,带着沉思,而后慢慢说:“如果说我要稀释小川的股权,把他挤出去,你会站在谁身后?”   郁风峣坦然道,“看你给我多少。”   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纪缥缈才重新拿起筷子,“好爽快。”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纪缥缈就不担心了。   虽话是这么说,但纪缥缈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这么些年,郁风峣有多向着白夏川他都看得明白,合着他们才是兄弟,自己多余外人,这会自己说要去吞小川的遗产,他怎么不生气……   郁风峣剥了个蟹,放到徐楚宁面前,擦擦手,“这种小事以后不用特地来找我,电话里说就行,我很忙。”   “你忙什么,忙着养狗啊?”纪缥缈脱口而出,而后又顿了一下,转向徐楚宁:“对不起,不是说你。”   他又说:“我给你打了十个电话,全都不在服务区,信息也不回。”   哦,忘了,这里是信号死区。郁风峣拿起手机,果然有很多未读的微信消息。   “你想干什么我不会插手,东窗事发了别把我扯进去就行。等你们打算停掉机器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会出席葬礼。”郁风峣说。   纪缥缈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你当然要去,老爷子生前最喜欢你了,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郁风峣对他这种神论感到怀疑,不以为然,“在骨灰盒子里谁知道他高不高兴。”   “但是目前应该不会停,有些人脉还要他维持。”纪缥缈无可奈何:“公司高层也有不少老古董,我还要松动一下。”   “你可以的,你是最棒的。”郁风峣随口说。   “你阴阳怪气的样子比你当舔狗的样子迷人多了。”纪缥缈点了根烟,四处看看,“说起狗,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嘟嘟?”   “拴起来了,宁宁怕。”郁风峣轻描淡写。   “你……”徐楚宁愣了。   这几天他的确没看见狗,还以为是放出去了,拴,栓起来?   “杂物间里。”郁风峣朝着那个方向抬了抬下颌。   “噢。”纪缥缈起身走过去,拉开杂物间的门,就看见趴在地上,忧郁地眨着眼睛的小狗。   “你这几天都把它栓在里面?”徐楚宁目瞪口呆。   “嗯,免得跑出去掉湖里淹死。”   徐楚宁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眼神特别空洞,落在男人身上,却空无一物,好像在注视虚幻。   这让郁风峣很不喜欢,给他一种他的宁宁并不专注的感觉。   他的注意力从来只会落在自己身上。   纪缥缈把嘟嘟带走了,说要带回去好好照顾,免得郁风峣把它饿死了,郁风峣也没拦。   屋子里重新恢复寂静。   “喝点茶吗?”   “好。”   得到了顺从的答复,男人却并没有很高兴,徐楚宁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他烦躁。   还是忍了下来,转身去煮茶,一回头,却看见徐楚宁冲出阳台,朝着湖里跑。   顿时一惊,手里的茶壶都来不及放下,滚烫的水撒到手上,烫得他五官扭曲,不管不顾地追出去。   徐楚宁直接朝着湖里跑,他慌了一下,大步追上去把人扑住。   双双摔倒在地,在湖边的滩涂里摔得一身泥。   郁风峣难以置信:“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楚宁呵了一声:“也轮到你问我这句话了。”   一扭头,徐楚宁拿着手电筒,晃了一下对面的堤岸,大声吼:“你在那干什么?为什么要故意把猫往水里扔?!”   “嘻嘻……”   被手电筒照到的人嬉笑着逃窜,松了手,手里的猫惊叫一声,落入水中。   徐楚宁推开身上的男人,跑过去,趴在堤岸上,捡了根树枝,把猫救起来。   回头看去,逃走的背影,居然是他前几天刚刚救过的落水小男孩。   他边跑边回头窃笑,朝徐楚宁做着鬼脸。   “略略略,就扔就扔,来抓我啊。”   徐楚宁心里一口气上来,差点气到。   “我当时就说了,让他淹死算了。”   “一码归一码,别混为一谈。”   “有没有摔到哪?”   “没有。”   “我刚刚很担心你。”   “不用,我死不了。”徐楚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往回走。   郁风峣抬手想拉他,被他甩开,手上的烫伤抽到,顿时疼得他弓下身躯,死死攥着手腕。   “你怎么了?”徐楚宁听见声音回头,借着屋子里的灯看见他右手泛着不正常的红。   手掌拂了一下上面的泥水,郁风峣说:“水壶撒了。”   “开水?”徐楚宁惊住。   “快开的。”   “还有擦伤……”   刚刚郁风峣误以为他要寻死,直接扑过来,摔到地上,他的手掌又垫在徐楚宁脑袋下面,擦了一块,从烫伤的伤面上渗进去,更可怖了点。   徐楚宁眉头紧锁,“回去处理一下吧。”   “嗯。”   伤口的刺痛特别明显,郁风峣脸上也有点白,单手在冷水下面冲了很久,洗干净表面的泥土,徐楚宁上二楼用公线电话打给附医院,问清楚处理方法,才把医药箱拿下来,坐在桌子边拆纱布。   回头看着坐在餐桌边的人,昏黄温暖的灯光下,他表情格外专注,低头的时候,五官就藏在了阴影里。   岁月静好的感觉。   好像有点熟悉,又触不可及,好像稍纵即逝。   但抓住了郁风峣就不会放过。   坐在对面,把手递过去,徐楚宁看了一眼,一言不发,拿出药和棉签给他消毒,慢慢上药,然后用纱布包起来。   “自己注意点。”   “谢谢宁宁。”   徐楚宁没接话,转身把医药箱送回去。   微微转动手腕,被纱布包裹的感觉竟然有些温暖,郁风峣抬头,视线追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进楼道的黑暗里,温柔地目光慢慢凝固,变得偏执与晦暗。   郁风峣垂目,握住包纱布的那只手,用力攥紧,瞬间的疼痛直击大脑,打了个哆嗦,像是一道电流从神经里面穿过,唤醒了最深处的渴望。   他笑了出来,瞳孔放大,掌心按着粗糙的纱布,用力地揉,直到伤口血肉模糊,鲜血从纱布里渗出来。嫉妒与痛楚的眼泪瞬间充斥了猩红的眸。   果然,他还是爱着宁宁的。   那宁宁也要爱他啊,否则多不公平。   是时候做些什么,来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了。   男人站起身,走到杂物间,从里面拿出来一条两指粗细的锁链,将其中一端缠到自己受伤的手掌上,而后抓紧另一端,上了楼。 第79章 我们可以殉情,反正湖底尽是白骨   徐楚宁不喜欢二楼,准确来说,他不喜欢这个湖边小屋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里风景还不错,环境幽雅僻静,湖泊上浮起的雾气也常常让他如临仙境,若是放在以往,郁风峣带他出门度假,选择了这样一个清闲之处,他或许会高兴。   可如今,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桃花源,只是一座监狱,囚笼,他要是还能欣赏,就是对自己的背叛。   二楼处处拉着厚重的窗帘,灰尘也有些多,只有他们常驻住的卧室干净无尘,走廊的木地板很陈旧了,又被湖边的湿气浸润,踩上去的时候会有吱呀声响,伴随着脚步声,回荡在狭长的走廊里,诡异又压抑。   等等,是谁的脚步声……   徐楚宁停了下来,手里的医药箱警觉地攥紧。   脚步声还在继续,由远及近,从身后传来。   闲庭信步,又沉重,不容置喙。   一回头,徐楚宁看见站在楼梯边的人。   男人见他回了头,便停下来,微笑着将锁链藏到身后,轻声问道:“宁宁,还记得应该把医药箱放回什么位置吗?”   徐楚宁眼睛尖,还是在他拙劣的遮掩中,看见垂下的链条,顿时愕然,后退几步:“你要干嘛……”   “宝贝忘记了医药箱应该放回哪里吗?没事,我来帮你。”   郁风峣缓缓靠近,背后的锁链哐啷作响,他好似根本没想要真的藏起来,背过手的动作只是为了仪式与虚伪的道德。   漫不经心,从容不迫地发疯。   “你、你别过来……”徐楚宁后退几步,胆怯起来。   郁风峣却步步逼近,目光锁着他,如同锁着猎物,“我们玩个游戏。”   “我不想玩什么游戏!”徐楚宁被他眼中的疯狂和猩红笑意吓到,一把扔开手里的箱子,扭头跑到电话那边,手忙脚乱地抓起话筒,想要打电话报警。   手指下意识地去拨打110,却在伸手的一瞬间,徐楚宁眼睛大睁,泪水下面除了错愕,只剩下恐惧。   旧式座机电话上,原本是1和0键的地方,被挖掉了,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洞,一上一下,像是瞎了的眼睛,带着无尽的恶寒笑意,注视着他。   他打不出去任何电话了。   这座湖边小屋,他走不了,别人也进不来。   徐楚宁脑子一抽,突然想起纪缥缈开玩笑的那句“谋杀”。   “你要打电话给谁?”郁风峣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徐楚宁满脸凄楚。   难怪呢,难怪他跑过来的时候男人根本不拦他,就看着他跑,原来早就有信心把他囚禁在这里了。   徐楚宁慢慢放下电话,泪流满面,眼神却是漆黑的,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挂在墙壁上,往外流水。   郁风峣享受着他的颤抖目光,一步步走近,低头,裹着纱布的手轻轻摸他的脸,边说着话,边将手里的锁链缠到徐楚宁手腕上   “宁宁,我可以把你锁起来吗?”   话音落下,锁链收紧,死死扣住两个手腕,另一端握在男人手中。   “疯子……冷血人渣……”徐楚宁生了癔症一样念念有词,被抱起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软塌塌的,下一秒就要散架,破败的宠物娃娃。   郁风峣垂眼,看着怀里的人。   他的脖颈细瘦,一只手就能掐住,他的身躯单薄,踩在胸口上就能碾碎胸腔的骨,可他的血液是喷薄的,有力的,在一根根脆弱的血管中奔走,铸成他温暖的体温和滚烫的心脏。   还有他的眼泪,滴在手上的时候是烫的,不消几秒就透骨生寒。   “宁宁,不要再逼我了,很疼。”男人埋首他颈边,声音低哑,挣扎又喜悦,“我爱你,宝贝,我的宁宁,我爱你,不要离开我,你听我的话,我就也听你的话,这样不好吗……你不是很爱我吗?待在我身边,你不高兴了吗……你以前很喜欢黏着我,现在我在家里陪你,你还想怎么样啊,为什么我看不懂你……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惹我生气?!”   “不要!”   瞬间的暴怒,让徐楚宁吓得喊了一下,又像是被一瞬间扼住脖子一般止声。   一声短促的惊叫,让男人冷静下来。   郁风峣攥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床板上,手掌用力到要捏碎他的肩骨,双目泛起血丝,却气定神闲。   沉默了许久,郁风峣突然想到什么,惊喜地看着他,“宁宁,我们去殉情吧。”   “就在外面那口湖里,我们去殉情,好不好?”   “不……不!”徐楚宁开始死命挣扎起来。   “那口湖里死过很多人,不怕,没事的,等我们沉到湖底,就能见到他们。”   “我不要,求求你,清醒点……”徐楚宁拼命摇头,泪花从眼角甩出来,男人的视线就追着那一滴水的弧度走,而后再慢慢转回来。   “我说着玩的,怎么这也能吓到你?”男人一秒变脸,又恢复了和善温柔的笑容,“宁宁真可爱,好容易受惊。”   “你够了!”徐楚宁霎时崩溃,嘶吼着挣扎,踢打,撕扯锁链和衣服,领口被扯得破破烂烂,“你把我逼疯了!满意了吗?!是不是想要我死,是不是想逼死我?”   一片混乱中,徐楚宁失手一拳砸过去,男人脑袋一歪,很快就从干裂的唇上流出血来。   郁风峣眼中一点点的惊讶都没有,好像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凝着徐楚宁的眼睛,轻轻笑了一下,“宝贝,很痛。但是很值。”   “呵!”徐楚宁嗓子里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特别像个疯子,像个歇斯底里的变态,他从郁风峣那双沉静如水的看见了自己的丑态。   凌乱的头发,刻薄的嘴脸,眉眼间带着不屑和恨意,冲动,暴躁,易怒,暴力,一副市井小人的样子,洋相百出。   他在男人虚伪的平静里,成了一个疯子。   徐楚宁突然冷静了下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眼泪默默流淌,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反抗,都会被视为“宠物对主人的邀请”。   就像小狗叼着球,趴在主人脚边,摇着尾巴让他陪自己玩。   自己的所有愤怒,悲伤,狂躁和攻击,只会让男人更加兴奋愉悦。   他好贱啊,徐楚宁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贱的人。   自己打了他,他会舔着唇血,温柔地对自己笑,说:“宁宁,好迷人。”   他可以轻松破自己的防,可自己完全伤不到他半分,因为郁风峣没有心,没有道德,没有底线,他以残害他人的人格和精神为乐,为傲。   “宝贝别哭。”郁风峣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目光闪了闪,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很久,才抬起手,轻轻帮他擦去眼泪:“你可以继续打我,如果能让你开心的话。”   徐楚宁笑了一下,抬手,攥住他的领子,慢慢地将上半身抬起来,靠近他耳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郁风峣,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你死的时候。”   男人少见地惊了一下,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偏头,恰好与徐楚宁满含恨意的目光对上。   “你恨我?”   “对。”   “那就永远记住恨我的感觉。”   郁风峣笑了一下,掐住他的下颌吻上去。   衣物在粗暴的撕扯中被扔到地上,呜咽与低喘此起彼伏,血腥的吻缠绵悱恻,要吃进腹中。   “郁风峣……你这个混蛋……不得好死……”   “好的,宝贝,我会尽力做到。”   徐楚宁紧闭着眼睛,放声尖叫着,咬住被褥和枕头,承受愈发暴虐的侵占。   他吻上郁风峣的唇,在缠绵暧昧的吻中咬破他的舌头,相互较劲一般给予对方痛楚。   郁风峣眸中流露出某种意外,迟疑之后转瞬即逝,旋即更热烈地与他缠吻,掐住他的颈低头狠狠加深。   “宁宁,我喜欢你弄疼我。”   “是吗?那你……当时就该被我……捅死啊。”   “说来你不信,我梦见过那天晚上的另一个结局,你把剪刀捅进了我的心脏,我看见血从我的胸口喷出来,全撒在脸上。”   “那你……什么感觉?”   “想要再来一次。”   “杂种,你会死得很惨……而我,会带着你的死讯……高兴过完下半辈子……”   徐楚宁喘息不止,手指抓在男人裸背上,用力地往下凿,利刃一样划出道道红痕,他是疯了,被这人逼的。   “宁宁……我的宝贝,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但必须在我允许的范围之内。”男人笑着吻他,将他揉进怀里,“另外,我喜欢你说脏话。”   徐楚宁猛地推开他,侧躺在床上,肿着眼睛平复呼吸。   他舔了一下唇角,那个地方被咬破了,刺痛让人清醒,下一刻,又被一条有力的手臂勾住腰身,强硬地拽回怀中。   徐楚宁扭身想躲,只得到更加蛮横的回应。   脚腕一凉,扣上一条锁链,徐楚宁动了动腿,没说话,只呵了一声。   郁风峣拉过被子,把他裹起来,抱猫一样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突然有种强烈的共鸣。   好像自己的心也在跳似的。   他想,他是真的爱上这个人了,否则怎么会有这样荒诞的错觉呢。   这么想着,郁风峣抬起手,又把锁链扣紧了些。 第80章 私有物品   入冬的时候,湖边下了雪,面上有一层薄薄的冰。   徐楚宁被拴在卧室里,每天唯一的活动是站在窗边看湖水,郁风峣最近公司很忙,到了年底,就经常不在家。   徐楚宁就可以拖着那根长长的链条,走到休息台,在那里用座机给母亲打电话。   男人不在家的时候,请了保姆过来,每天打扫,做饭。   面试的时候,徐楚宁站在二楼的门边听着。   “这里好像有些冷。”来面试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说着话,抱了一下手臂。   郁风峣给她倒了杯茶:“嗯,附近有湖,湿气很重。”   “你一个人住吗?”女人问。   “嗯,但我平时工作忙,需要有个人帮忙打扫家里,然后做饭。”   女人很快通过了面试,开始每天都到这边来做饭洒扫。   让她奇怪的是,虽然男人说自己工作很忙,但也不至于忙成这样吧,她居然一次都没见过这个雇佣自己的主人家。   雇主的性子似乎有点奇怪,做完饭之后,要端到二楼的那个小厅里,然后就可以走了。   下次再来做饭,就先去二楼把餐盘收拾了,女人一直很奇怪,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撞上了徐楚宁。   面前的人单薄苍白,很瘦,站在那里好像就能被风吹倒,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鼓着风。   他扶着门框站在那儿,跟鬼一样。   女人吓了一跳,就又看见他足踝上的锁链,勒得他的脚腕都微微肿了,满是伤痕。   “啊!”   女人惊叫一声,手里的饭菜洒了一地,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徐楚宁轻笑一声,一转头,在门的反光上看见自己的模样,果然跟死人没两样。   过了一会儿,女人又回来了,趴在楼梯上,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你,你还好吧……”   徐楚宁轻轻摇头,声音干哑得不成样子:“不太好,但死不了。”   郁风峣怎么会让他死呢,郁风峣只会让他苟活着,然后生不如死。   看他精神好像挺清醒的,人看着也不像疯子,女人胆子才大了一点,慢慢走过去:“你,你怎么会被,被……”女人比划了一下,指着他脚上的链子。   看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徐楚宁心如止水,已经不觉得羞耻了,他心里苦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是好事还是坏事。   “没事。”徐楚宁轻声说,垂了眼睫,“饭做好了吗?好了的话您就回去吧,辛苦了。”   “可是都洒在地上了……”   “没事,我也能吃。”   看他这样,女人心软了,犹豫了一下,才问:“是东家把你关在这儿的吗?”   女人把自己的雇主叫东家。   徐楚宁微微笑了一下,没说话。   “要我去找警察来吗?”女人揪着围裙。   “不用。”   “你这遭罪的,造孽啊……”   话没说完,别墅的大门被打开。   听见熟悉的声音,徐楚宁怔了一下,而后迅速站起来,转身回了卧室,把门关上,有点落荒而逃的局促。   女人正觉得奇怪,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东家站在身后的楼梯上。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连脚步声都没有,女人吓了一跳,“先、先生……您怎么现在回来……”   郁风峣扫了一眼地上的饭菜,问道:“怎么回事?”   “我刚刚……不小心摔了。”   “那就打扫一下吧。”郁风峣说。   男人虽然态度和缓,但还是掩不住身上的冷意和阴森。   “我马上收拾……”   “麻烦你了。”男人微笑,“收拾完就请你先回去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女人脚步一顿,正想回头,脊背发凉,直觉却紧紧抓住她的脑袋,强迫她不要回头看,小步跑着抖着手开门走了。   徐楚宁隔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担心,拉开了一条门缝往外看,只看见女人匆匆忙忙地下了楼,郁风峣侧身让她,顺着她的动作转过去目送。   男人转身的一瞬间,徐楚宁看见他捏在手上的斧子,藏在背后,锃亮得泛着冷光。   一声尖叫藏在嘴里,徐楚宁连忙捂住,好在女人没有犹豫,立刻就跑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寂静。   郁风峣脸上的温和有礼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活动了一下肩颈,回头,目光对上藏在门缝里的宝贝。   随手将崭新的斧子扔到一边,郁风峣云淡风轻:“门口的栅栏坏了,砍了装新的。新买的斧子挺好用。”   徐楚宁连连后退,直到整个人都被抵到墙上,退无可退。   “今天宝贝一个人在家,都玩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   “看样子,又交到新朋友了?”郁风峣轻轻笑着,“宝贝未免太热情了,跟谁都能交朋友。”   “我没有,是意外,你别去找她麻烦……”徐楚宁心急如焚。   “我最开始是怎么说的,不记得了?”   “我记得。”徐楚宁闭了闭眼,靠在墙上,努力平复呼吸:“不要让别人看见我。”   “好孩子。”男人奖励似的抚了抚他的后颈,而后轻轻捏住,“宝贝这么漂亮,这么乖,我不想给别人看,否则会生气。”   “我知道。”徐楚宁哽了一下。   “那你今天为什么还出来?”男人声音一下子冷了,低头看着他,将他抱紧,“我不要你跟别人走,不要你让别人看见,你听不懂话吗?”   “我懂。”徐楚宁微微仰着头,被勒得呼吸困难。   “不要再犯错了好不好?我已经在尽力忍着不惩罚你了,不要一直逼我,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我今天闷得难受……只想出来透口气罢了,没想到会……”   “我会辞掉她,她以后不会再过来了。”   徐楚宁忍着眼泪:“别伤害她。”   “真想把她那双看过你的眼睛挖出来。”   “不要!”   “但你说不要,我就不会做。”男人双目猩红,用力捧着他的脸,手掌颤抖,“我说了,你听我的话,我就听你的话,好不好?”   徐楚宁咬碎了牙,喉咙哽咽,心口震得发疼,“……好。”   “我会再请一个人来,不要让他看见你,否则我就把他扔进湖里。等大雪封湖,他的遗体浮都浮不起来。”   大雪封湖那天,郁风峣没在家。   新请来的保姆是个男生,勤快,温柔,细心,看样子白天还要做家教,抽空来给徐楚宁做三餐。   徐楚宁本还在想,这个信号死区,基本玩不了手机,这孩子这么年轻,能待得住吗?   但那人待住了,听郁风峣跟他说话,这人叫小余。   小余每天都准时准点过来,做饭的时候喜欢唱歌,歌声徐楚宁在二楼都听得见。   有时候徐楚宁实在是孤单,就靠在门边,跟着小余一起哼几句,他不知道在唱什么,只知道那是他空无一物的内心里唯一的旋律。   他只从监控里看见小余,本以为没有手机玩这个男生会很快就走,没想到小余也不爱玩手机,总是从书架里拿书下来看。   他做饭也很好吃,徐楚宁很喜欢。   小余来的时候,徐楚宁就坐在门边,听他唱歌,听他看书的时候自言自语,听他哈哈大笑。   徐楚宁自己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害怕小余发现他,会被郁风峣针对。   他只觉得真好啊,年纪轻轻的,前途光明,不像自己,一眼就能看见生命的尽头。   小余不来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外面的天空,或者坐在窗边,看湖上的冰。   湖上的冰很厚,厚到可以在上面滑冰,别墅区的几家人带着孩子过来,嬉笑着在冰上面玩。   “别吹冷风了,容易头疼。”   身后披上一件温暖的毛绒外套,而后被抱紧。   男人身上带着冷意,估计刚从外面回来,还有烟草味,徐楚宁靠在他怀中,一言不发。   眼睛盯着湖上滑冰的人,上次虐猫的那小孩也在,他最霸道,把一旁的小男孩小女孩都推倒了,自己一个人占了好大一块地方。   “他就活该掉水里淹死。”郁风峣看了两眼,冷笑一声,“冰面上凿个洞,他得掉进去。”   徐楚宁看了一会儿,也说:“是呢。”   说出这句话,他自己都想笑,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刻薄冷血无情了?   能附和“他死了活该”这种极端的话。   眼睛酸了一下,徐楚宁连忙低头,忍住泪意。   “宝贝想滑冰吗?”郁风峣低头,亲了亲他的耳垂,有些凉。   “不会。”徐楚宁轻声道。   而且他被锁在卧室这么久,都快不会走路了,脚上的锁链只有洗澡的时候会解开,他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被男人安排好,说自己是金丝雀还高抬了,只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玩具罢了。   “我教你。”郁风峣说。   “算了吧,你这么没安全感,还是继续锁着我,免得又把错怪到我身上。”徐楚宁凄然冷笑,语带讽刺。   郁风峣低头,轻轻咬了一下他颈侧的嫩肉,“又闹脾气了吗?”   “没有,我哪来的脾气,一条狗而已。”   “那要不要叫星期天来陪你?”   星期天是郁风峣养在自家宅子里的捷克狼犬。   “不要。”徐楚宁紧张地拒绝。   “那去滑冰吗?”   徐楚宁低头,轻轻揪了一下外套下摆的毛线,“随你便吧,反正我的想法不重要。”   “你的想法当然重要。”男人抱紧他,“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冰刀鞋。” 第81章 小狗和大狗   郁风峣真的带他去滑冰了,难得把他腿上的锁链解开,牵着他出了门。   冰面非常厚,拿脚蹬蹬两步踹下去都没有丝毫动静。   天气真的很冷了,刚出来一会儿,徐楚宁的睫毛就凝了霜。   冰刀鞋很不好站,郁风峣扶着他,帮他站起来。   徐楚宁对滑冰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也没有忤逆他。   玩了一会儿,徐楚宁可以站起来了,便学着推冰,歪歪扭扭的,他又有些瞻前顾后怕摔,学得很慢。   男人在一旁护着他,见他要倒了,就伸手扶住。   天然的冰到底是不比滑冰场的,有些地方有小石头和树枝,徐楚宁没注意到,就崴了脚摔下去。   郁风峣眼疾手快去扶,两个人一起摔在冰面上。   要把他扶起来,徐楚宁却累了,只想躺着。   郁风峣思忖片刻,把他抱起来,让他躺在自己身上,“脚崴了?”   徐楚宁动了动脚腕,“没。”   “摔到没?”   “没。”   冰上很冷,透骨生寒,徐楚宁隔着一个人躺着都有点冷,一会儿就忍不住起来了。   玩着玩着,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只没栓绳的哈士奇,癫癫儿地往湖上冲,差点爆冲撞翻滑冰的两个人。   哈士奇不愧是雪橇犬,脚底打滑刹都刹不住还能站稳不倒。   看他那呆样,徐楚宁忍不住笑了。   他一笑,男人的注意力就全在他身上。   弯弯的眼睛,眼中像是有小小的波澜在泛,睫毛沾着一层薄霜,眨眼的时候会颤动。   可那双漂亮温柔的眼睛不是在看自己,   居然是在看一条蠢狗。   郁风峣心里一气,抬手把他的脑袋扳回来,低头吻上去。   徐楚宁始料未及,下意识要退,腰又被搂住。   站在冰上本来就站不稳,冰刀一滑就要倒下去,又被捞起来。   一旁的狗突然叫起来,郁风峣额角一跳,就要过去教训他,还是徐楚宁给拦下的。   这么久也不见主人来,估计是家门没锁好让哈士奇跑出来了。   徐楚宁也玩累了,就干脆坐下,逗狗玩。   冰面可是哈士奇的主战场,一降温,看着都聪明很多,撒欢儿地跑,然后扑进雪里,一身的雪花全抖到徐楚宁身上,脸上。   “哈哈……”   听见笑声,郁风峣愣了一下,而后回头,就看见那条傻狗扑到徐楚宁腿上,摔在冰面上之后,徐楚宁揉了揉它的脑袋,笑意盈盈地拽着它的项圈,把它从身上拉开。   盯着徐楚宁看了一会儿,男人才收回视线。   从屋子的杂物间里拿了一个很旧很小的摇摇车出来,放到地上,又把牵引绳拴在狗的项圈上。   “宝贝,过来玩。”郁风峣朝他招了招手。   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徐楚宁踩着冰刀鞋,艰难起身,走过去,把冰刀脱下来。   “啊,这是别人家的狗吧……”   “跑我家来就是我的。”   “这……”   “反正它生来也是拉雪橇的,玩一会儿没事的。”   徐楚宁也有点无聊了,看着大狗兴奋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坐上矮小的摇摇车,徐楚宁轻轻拽了一下大狗的项圈:“跑。”   哈士奇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溜烟就冲出去,在覆盖着一层薄雪的小道上撒欢狂奔,浑身的毛发都威风凛凛地往后飞。   “跑快点!”   “左转,往左!”   徐楚宁紧紧抓着摇摇车的方向盘,紧张又刺激,劲儿上来了还忍不住喊了几声。   男人望着他在湖边玩得开心,目光不由得变得柔和,轻轻笑了一下,转身回了阳台边的茶厅,帮他准备暖身子的热可可。   加一点奶油,加一块棉花糖,先做了一杯,郁风峣透过窗户,看着在湖边一圈一圈飞奔的狗和人,走神了一小会儿,又拿起杯子,小啜一口。   甜丝丝的奶油入口,夹杂着可可的醇香,让人心里涌入一股暖意。   味道不赖。   靠在窗边喝热饮,不远处的人哈哈笑着,哈士奇也疯了,兴奋地吠叫,跑得飞快,好几次都险些把徐楚宁甩出去,还得他死死抱着方向盘才堪堪在漂移中稳住。   “再跑快点!”徐楚宁高兴地喊叫,凛冽的风吹散了他眼中的郁色,头发往后飘,露出额头,让整个五官都显得非常清晰。   刺骨的冬风里,他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孱弱单薄,不再眉眼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不再柔和乖顺,而是有了年轻人的活泼潇洒,满腔孤勇,好像对什么都无所畏惧。   “哎哟……”   哈士奇一个暴冲,徐楚宁摔了跤,整个人都在雪地里滑出很远,郁风峣见状心里蹬了一下,正要过去看,就看见他立刻拍起来,随手拍了拍脸上身上的雪,又乐此不疲地去追哈士奇,又重新坐上那个很小很小的摇摇车。   陌生的感觉,让郁风峣看着他的脸,却好像感觉到他在慢慢远去。   回过头,身后的别墅空空荡荡的,只有厨房的机器在咕噜咕噜运转着,煮着东西,郁风峣脑子突然抽了,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   好冷清。   是少了点什么呢。   他把给宁宁的那杯热可可准备好,精心放上软软糯糯的棉花糖,他应该会喜欢。   然后他打开阳台的栅栏门,出去喊人。   湖边,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声。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到狗和人过来。   难道……   古井无波的眸子突然睁了一下,带上几分迷茫,动作比脑子更快,径直走过去,步伐越来越快,手也微微攥紧,下颌紧绷,脸色铁青。   心里怒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惶恐迅速膨胀,临界的瞬间,从一旁的干枯绿化中冲出一条狗,身后叮叮哐哐地拖着摇摇车,上面没坐人。   “这狗真猛,刹都刹不住……”带着郁闷的嘀咕。   郁风峣回头,看见徐楚宁从一旁干枯的芦苇荡里出来,低着头拍掉身上的枯叶,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   徐楚宁走出来就看见男人阴沉的脸色,还有他紧锁的眉头,目光如炬,死死盯在自己身上。   “我刚刚在那儿摔了一跤,没爬起来。”徐楚宁轻轻指了一下身后的芦苇荡。   湖边总是长着很多这种东西,一到冬天就干枯着,被冷冽的水汽浸泡得粘腻,脏兮兮的样子。   男人这才心里松了口气,还是皱着眉,上下打量他:“摔伤没?”   “没有。”徐楚宁摇摇头:“得亏冬天衣服穿的厚。”   “眼睛呢,有没有被什么东西戳到。”说着,郁风峣直接走过去,抬起他的脸,扒开眼皮检查。   徐楚宁喉结动了动:“应该也没有。”   仔仔细细捧着他的脸检查了许久,才松了手,手掌滑下去,牵着他,往回走。   “等等,狗。”   “不管它。”   手掌被紧紧攥着,连带着骨头都有点疼,徐楚宁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刚刚撒欢玩时候的笑容和喜悦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恋恋不舍地回头,身后那条哈士奇已经挣脱了牵引绳,把又破又小的摇摇车甩在身后,路口,它的主人后知后觉找出来,喊它,它就摇着尾巴扑进主人的怀抱里。   回家了,真好,它不是没家的小狗。   徐楚宁还是欣慰又释然地勾了一下唇角。   回到湖边小屋,餐厅里传来阵阵香味,郁风峣把热可可递给他:“加了棉花糖,口感不错,你尝尝。”   徐楚宁盯着那杯可可,突然愣了一下。   他不会忘记自己以前在家里忙前忙后给他准备热饮,却被他倒掉。   徐楚宁站在厨房水槽边,看着明晃晃不遮不掩倒掉的饮品,心里都揪了一下,却还在为他找借口。   是不是他不喜欢甜饮,还是说自己做得不好喝?   当时明明还好好的,他还让自己加奶油了,是不是后来有什么不对劲,他在发脾气吗……   回想起那时候还真是可笑,都不用他欺骗自己,自己就会主动帮他找好理由。   郁风峣倒了他辛辛苦苦做的热饮,是他做得不好喝,是自己没注意惹到他了,是他心情不好,是他喝不下了……绝对,绝对不是他不爱自己。   就这么自欺欺人,卑微得只是想获得他的一句夸奖,一次在意。   ……   徐楚宁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像他曾经做过的味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当时他做的那杯郁风峣喝都没喝一口,怎么可能做出一模一样味道的,错觉罢了。   “你不是不喝这个吗?”徐楚宁淡声问。   男人背对着他,在岛台上打奶昔,“以前不爱喝,现在爱喝了。”   徐楚宁笑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他盯着男人的后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从椅子上滑下来,端着那杯热可可,走过去。   郁风峣正在切草莓,余光瞥见他走过来,还没回头,就看见一杯可可泼过来,直直地倒进了水槽里,香甜的可可香气顿时充满鼻腔,甜腻得有些发苦。   微不可见地诧异了一下,郁风峣敛了下眼睛:“什么意思?”   “以前爱喝,现在不爱了。”徐楚宁轻飘飘把杯子扔进水槽里,转身上了楼。   在雪地里玩了那么久,身上都湿了,徐楚宁洗了个澡,总觉得有点心慌。   今天滑冰的时候他就心不在焉的,现在平静下来,又有一点点不好的预感在冒头。   换上干净温暖的衣服,徐楚宁一边擦头发一边去休息台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被掐断,徐楚宁以为是信号不好,又拨了一次,响了两声,又被掐断。   踩着拖鞋下楼,徐楚宁狐疑地望着男人,“电话,打不了了。”   郁风峣坐在餐桌边,削苹果,手里的苹果皮长长一条,没断。   面前放着一杯新的热可可,碗里是棉花糖,罐子里是奶油。   他抬眼瞥了一下徐楚宁:“是吗,那真是太不幸了,信号就是这样,时好时差。”   徐楚宁不信:“是不是你把信号掐了。”   郁风峣没说话,只继续削苹果。   徐楚宁疾步跑下来,双手撑在桌上,摆出谈判的姿态:“你别闹了,我今天心里很慌,想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你要怎么样才能让我打电话?”   郁风峣朝着桌上的杯子抬了抬下颌,“把它喝了。”   徐楚宁笑了:“我就倒你一杯喝的,你这么死揪着不放是不是?”   “看样子宝贝并非不了解我。”   “行,我喝!”徐楚宁一咬牙,端起杯子就往嘴边送。   “不加奶油吗?还有棉花糖呢。”   徐楚宁依言,用力挤了一泵奶油,又抓了几个棉花糖扔进去,搅化了,一口喝下。   过分甜腻的感觉让他喉咙剌剌的,忍不住皱了眉,喉结一起一落,一句话也不说闷头喝完一整杯,“好了,完了,满意吗?”   “味道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让我打电话?别说话不算话啊。”徐楚宁却只在乎这一件事,不甘心地看着他。   恰巧苹果削好了,郁风峣放下刀,刀子磕到桌上发出声响,徐楚宁立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郁风峣站起身,去水槽洗杯子,“去打吧。”   徐楚宁马上扭头就往上冲,扑到电话台上,按号码拨出去。   接通的时间有点长,徐楚宁急得不停抖腿,打了好几次妈妈的电话,都没通,又试着打家里那个快报废的座机电话,还是没人接。   徐楚宁急了,摸出手机,抖着手翻找联系人,找到了曾经联系过一两次的邻居杨婶。   现在时间这么晚了,杨婶睡了也不一定,但徐楚宁没办法只能病急乱投医。   果然,还是没人接。   徐楚宁忧心忡忡,一步一顿地从楼上下来,“我妈好像出事了,我要回去看看……”   “电话打通了?”   “没有,但我好担心她,我要回去。”徐楚宁抓了抓头发,眼睛都红了。   上次跟妈妈联系,只听说家里那块地好像处理好了,也不知道那几个咄咄逼人的叔父会不会找母亲的麻烦……   徐楚宁哑着声音,软了态度:“我求你了,让我回去看看。”   “你知道上次之后,我很难再相信你。”   徐楚宁愣住。   郁风峣擦了擦手里的水果刀,“你别想再骗我。”   “我没骗人!”徐楚宁大喊,“我只是担心我妈,你有必要这样吗?”   “原来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郁风峣!”徐楚宁吼了一句,又生生忍下心里的惶恐和怒火,尽量好声好气地跟他讲话:“我妈她、她不接我电话,家里电话也打不通,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可能她只是不想理你。”郁风峣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又不是所有人都想害你。”   徐楚宁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泪眼朦胧,低三下四:“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你气我倒了你做的饮料是不是?我错了,真的,我求求你让我回去看一眼,就一天,不,半天,我会回来的,先生……”   熟悉的称呼,让男人遍布寒意的眸子动了动,迟疑片刻,还是冷漠道:“不。”   抓着衣袖的手指紧了一下,而后颤抖着松开,徐楚宁低下头,眼泪落下:“到底要怎样,你才肯……”   哽咽之后,话说不下去了,屋子里一片寂静。   “再给我做一杯热饮吧。”郁风峣说。   徐楚宁低着头站在原地,很久,才抹了把脸,朝着餐厅走去。 第82章 “我怕你会死。”   那条锁链又回到了他腿上。   徐楚宁摸了摸被钢圈磨破的脚腕,面无表情,给自己擦药。   郁风峣从浴室出来,就看见他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涂什么。   床头边放着宁宁给他做的热可可,加了两个棉花糖,很香甜。   郁风峣喝了一口,却总觉得跟以前不太一样,味道没那么特别了。   “受伤了?”郁风峣坐下,顺手拿起棉签,帮他消毒。   徐楚宁疼得缩了一下腿。   “好像有点肿了,怎么不说?”   “说了,你没当回事。”   “你没说。”   “呵。”   徐楚宁冷笑了一下,不再为自己辩驳,转头看向窗外深沉的夜景,晚上又开始下雪了。   屋子里暖融融的。   男人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过段时间还没好,就去看医生。”   徐楚宁没说话,似乎根本也不想搭理他,往后靠,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甚至还极轻地开始哼歌。   “你在唱什么?”郁风峣问。   徐楚宁闭上眼睛,“不知道,那个男保姆唱的。”   “你倒是关注他。”   “我当然关注他,他是我在这儿唯一能见到的活人。”   “我没有被冒犯到。”   “随你便。”   徐楚宁缩回腿,自觉把脚镣扣上,钻进被褥里,不再说话。   伸手把被子掀开,男人握着他的小腿,把人扯回来,徐楚宁以为他又要做什么,身躯顿时紧绷,趴在床上,却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任由他拿捏。   郁风峣解开他的脚镣,仔细帮他把药涂好。   “我可以不用戴那个了吗?”徐楚宁带着一丝期许。   “我会再找一些软的。”郁风峣拧紧药瓶,不经意抬头,恰巧看见他眼中希望的光芒消失殆尽,变得无比低落。   心脏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奇妙的窒息感瞬间袭来,而后匆匆消退,陌生的感觉让他停顿片刻,才站起身,把医药箱收好。   外面的雪下大了,好在屋子里非常温暖,床铺柔软,房间内还残留着可可的香味,让人昏昏欲睡。   徐楚宁侧躺着,望着窗外的月色,忍不住叹气,不甘心地翻了个身,“我真的很想回去看看我妈,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我保证不跑。”   郁风峣很困,心里也有些乱如麻,便随口敷衍道:“最近忙,你哪儿也别想去。”   徐楚宁在黑暗里看着他,眼神有些不甘,闭眼藏下那抹尖锐之色,沉默下去。   郁风峣闭上眼睛,只觉得今天的困意来得如此强烈,如此迅速,甚至有些不对劲,意识渐渐模糊,沉睡过去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杯香甜的可可,还有宁宁把杯子端给他的时候,脸上那种状似意味深长的沉默和迟疑。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缓慢的移动着,落到了床上人的脸上。   徐楚宁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里带着泪水和坚定,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蹑手蹑脚的出了卧室。   出卧室之后,沿着走廊一路直走,到了最西边的尽头。   二楼的高度距离湖面并不算远,顺着排水管滑下去的话,应该可以稳稳的落在冰面上,然后就可以逃走了。   徐楚宁趴在窗口上,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刺激和兴奋,与第一次逃跑相比,完全没有了畏惧,反而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冲动。   正要翻下去,突然身后传来了声响。   男人不知何时从药效中醒了过来,揉着脑袋,撑着墙壁往外走,步伐沉重而缓慢,却结结实实的让徐楚宁吓了一跳,立刻翻到窗外去,加快了速度往下爬。   “宁宁,别!”男人看着他,浑浊的眸子里浮现出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压着声音喊他,却已经为时已晚。   一瞬间的功夫,徐楚宁翻出窗外,顺着排水管往下降,足尖踏到冰面上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本来应该是结实敦厚的冰面,却变得薄如蝉翼,他始料未及,用了九分力道踩下去,下一秒便听“咔嚓”一声,冰块破裂。   “啊!”   失重的感觉,让徐楚宁惊呼出声,瞬间便落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宁宁!”   男人瞳孔抖了一下,一股无措的恶寒瞬间遍布全身,磕磕绊绊的跑过去,想也没想,纵身跃下,扑通一声击碎冰面沉入湖底。   冬季的湖,水冷刺骨落下去的一瞬间就开始抽筋,整条腿的肌肉都狠狠的收缩在了一起,硬邦邦的如同石头块,绞痛瞬间沿着神经传遍了全身。   徐楚宁从冰洞里掉了下去,却在湖水中迷失了方向,怎么都浮不起来,头顶只有冰块。   强忍着抽筋的疼痛,郁风峣竭力在水中睁开眼睛寻找,伸手拉住他后颈的衣服,把人扯到冰薄一些的地方,上浮。   脑袋露出水面之后,徐楚宁才喘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回头去找他,两个人浑身湿透,在冰天雪地里发抖,牙齿磕在一起的声音络绎不绝,墙面湿滑无比,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   郁风峣托着他的腰,把他往上举,“去抓排水管,快点。”   徐楚宁努力抬起手,却仍然有一段距离,就近伸手扒住石头墙,滑溜溜的墙壁,只能插进缝隙里,指尖都抠出了血。   “抓不到……”   郁风峣身上的药效还没退,体力不支,好几次都险些沉下去,又被徐楚宁反手死死拽住。   一片黑暗中,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只能从呼吸和颤抖的频率中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宁宁你听话,”郁风峣借着力把他往上推,手掌撑在尖锐的碎冰上划出深深的裂口,脸色冻得发白,“抓着上面的排水管,你就得救了。”   “我、我上不去……”徐楚宁咬着牙,声音哽咽。   “踩着我的肩膀。”   徐楚宁闭了闭眼,牙齿磕在一起,蹬了蹬腿,“踩不到,太高了。”   话音刚落,身下的人就猛的往下一沉,徐楚宁连忙扣紧墙壁,摇摇欲坠。   男人高大的身躯下沉而后猛然上浮,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把他的腿放在了肩膀上,但体力和体温流失都太快了,郁风峣没有再把他往上推的力气,一次次沉下去。   徐楚宁抓着石头的缝隙,憋着一口气,手伸下去把他往上拽,“你起来!你起来说话……”   “我怕你会死。”男人突然犹豫了一下,旋即话锋一转,又变得冷淡阴沉,“我好的很,用不着你瞎操心,你能撑多久,你手指头都开始流血了,手还要不要了,以后不拉琴了吗。”   话说完,还没等他反应,郁风峣攒着力气,猛的把他往上推了一下,摇晃的感觉让徐楚宁差点往后翻,本能的伸出手,一下子就抱住了头顶的排水管。   “我抓到了!”   找到了借力点,整个人就轻松了,一回头却发现湖面上早就没了人影。   徐楚宁睁大眼睛,发着抖喊了一声,“郁风峣……”   漆黑的冬夜里,只有他这一声扩散到很远。   消防赶到的时候,郁风峣已经昏迷了,不省人事,整个身体毫无血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被抬上了救护车,徐楚宁坐在一旁,看着他冷白色的脸,呆住了。   护士给他披了一张毛毯在肩上,帮他处理手上的伤口,徐楚宁才想起来,刚刚男人的手撑在那么锋利的冰上,好像也有很深的伤。   “都是小伤,不碍事。”护士给他擦完药,安慰了一句。   “谢谢。”徐楚宁说。   “你们可真危险呀,大半夜的掉到冰洞里,”护士直摇头,脸上都是后怕,“得亏你们邻居听到了,要是再晚一点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徐楚宁听了这话,心里一颤一颤的,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好在溺水并不太久,到医院的时候,郁风峣就恢复了意识,只是还非常虚弱。   医生在给他做检查的时候,发现他服了药,这些药也是他逆水的很大因素之一。   躺在病床上,郁风峣的胸口以一种极小的幅度起伏着,手背上插着吊针,嘴唇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却仍然能够很平静的跟医生说,“最近睡眠不好,睡前会吃一点安眠药,都是医生开的。”   徐楚宁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医生解开了郁风峣手掌上的纱布,发现里面的伤口已经出现了感染的情况,为他紧急处理了一下。不幸的是,后半夜他还是发起了高烧,局部感染炎症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徐楚宁在冷水里过了一遭,也病了一晚上,打着针,就这么睡了过去,一晚上都在发烧,意识跟坐着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大起大落,头晕目眩之间,每两个小时就要醒一次,身上还不停的冒冷汗,等到了凌晨,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很快就要天亮了。   他睁开眼时,手上的针已经拔了下来,打过针的那只手,被握在手中,徐楚宁眼神动了动,一转头,就看见坐在床边的男人。   虽然满脸病态,眼圈发红,眼底也有深深的青色,但看见他醒来的那一刻,男人眸中浮起温柔色泽,直直地盯着他,瞳仁纯黑,让人生寒。   “早安,宝贝。” 第83章 “抓住软肋,切忌露怯。”   布满血丝的眸子低垂着,静静的看着他。   徐楚宁愣了一下,一开口,声音哑得跟破铜锣似的,“你没睡吗?”   “睡了。但是怕你会跑,就早早醒了。”声音云淡风轻。   “你的伤怎么样?”徐楚宁后知后觉地问。   “没什么大事。”男人举起绑着纱布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又放了下去。   看他虽然神态憔悴虚弱,但精神仍然是平静散漫的,徐楚宁心里那点担忧和愧疚又一扫而空了。   这个男人没什么需要同情的,这一切说不定只是他的计策,自己不能够再给他找借口了。   可是男人冰冷的手覆盖在他手背上的那一刻,徐楚宁还是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真的好冰,跟死人一样。   “宝贝哪里来的药?”郁风峣撑着脑袋。   话语间甚至带着浓浓的兴趣和好奇,好像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么瞒天过海的似的。   徐楚宁没说话,靠在病床上,微微偏头,盯着外面的日出。   见他不搭理自己,郁风峣也不生气,兀自乐此不疲的猜测着他的手法,“你应该是找小余买的吧?是怎么逃过我的眼睛,跟小余混在一起的?”   徐楚宁缓缓扭过头,“我能做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要再把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混为一谈。”   他不卑不亢的语气,却让男人一下子认了真。   “是么?”脸上冷静自持的表情一扫而空,突然阴沉下去,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你们还做过什么其他的没有?”   徐楚宁看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可笑,“重要吗,又没人会在乎。”   “我在乎。”郁风峣握紧他的手,逼问,“你们有做过别的吗?”   徐楚宁红着眼睛,怒目而视,“有。我们什么都做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郁风峣没有说话,只是揣度的看着他,似乎在掂量他这话里有几分可信。   徐楚宁轻蔑地勾唇,那双向来温顺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温柔,有的只是冰冷和疏离。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爱玩大学生了,大学生是挺好的。”   “我不爱玩大学生。”郁风峣矢口否认,“我只爱玩你。”   徐楚宁的喉咙哽了一下,满眼泪水,差一点就要滚落出来,笑着移开视线,心里那点对于郁风峣救自己而受伤的愧疚烟消云散。   是啊,他为什么就不能学着郁风峣一样自私一点的,这些伤本就是他该受的,如果不是他把自己关起来,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这些都是他活该。   深吸一口气,徐楚宁看着他,冷冷道,“郁风峣,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了要把我拴在你的身边,哪怕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我已经不爱你了。”   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并没有把他的反抗当一回事,只在听戏。   沉默地对视着,男人才在他坚决而厌恶的视线中感受到有一丝不对劲,然后渐渐变了脸色。   郁风峣收了笑意,目不转睛地将他锁住,“我当然记得,宝贝恨我,恨不得我现在就死。”   徐楚宁却好像抓住了他情绪中的漏洞,一下子撕开脸面:“你真的记得吗?还是说你其实并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自己养的狗现在开始噬主了,觉得很没面子吧?”   徐楚宁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轻松的,轻松得有点冷血,眼睛里甚至浮起亮晶晶的色彩,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可疑的笑意。   男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凝固了,出现了一丝裂痕,向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神态中,也变得有些防御的攻击性。   注意到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徐楚宁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爽快的感觉。   原来讽刺别人这么爽,他该早点跟郁风峣这么学的。   眼睫垂了下来,落在徐楚宁刚扎完针还贴着医用棉的手上,他皮肤很白,昨夜又受了寒,皮肤下面紫蓝色的血管变得尤为清晰,扎过针后,周围的皮肤就染上了病态的红。   郁风峣注视着他,目光变得温和,“宝贝,不如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徐楚宁也不藏着掖着,眼神空洞了一下,然后又飞快聚焦,十分平静的说,“让我回去看我妈,我就留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了。”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郁风峣微微皱眉。   “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徐楚宁咽了咽口水,唇角抽搐,似乎说出这些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闭了闭眼,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只要你答应我能回去看我的妈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要我的自由,那你就锁着我,你想要我的忠诚,我就当你的狗,你想要我当你的玩具,我就当你的玩具,从今天开始,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反抗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让我回去看她。”   病房里沉默下去,静得连呼吸都显得吵闹。   许久,郁风峣才慢慢开口,“那如果我不呢?”   “你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爱我。”   男人眼神变了一下,闪烁一瞬,而后又重新变得波澜不惊。   徐楚宁僵硬地与他对视,手却不自觉地攥紧,发抖。   郁风峣闲适看着他,许久,才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徐楚宁皱眉。   “笑你可爱。”郁风峣微微垂着头,笑够了,才伸手拽了两下自己手上的绷带,不紧不慢地说:“你妈没事,就是你父亲的几个兄弟,最近在跳,已经想办法拦住了,你妈可以清净一段时间,估计过两天就会给你打电话。”   徐楚宁微微睁大眼,很快恢复正常,低头“嗯”了一声,说:“谢谢了。”   “不客气。”郁风峣坐在椅子上动了一下。   徐楚宁看他一动,以为他要走,急忙喊住他,“那你、你答应我了吗?”   “看样子宝贝也没那么自信嘛。”男人把他惹急了,又忍不住轻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原来是色厉内荏的纸小狗。”   徐楚宁瞪着他,牙都快咬碎了,紧紧攥着被单。   “跟人谈判的时候最忌讳露怯,哪怕你一无所有,也不要让对方看出来。”郁风峣耐心地教他,轻轻瞥了一眼他的手,“既然你都打算捏着对方的软肋来威胁,自己就不要手抖了,就算一定要抖,放在身后抖。”   徐楚宁低着头,不说话,眼睛都红了,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手藏进被子里。   他本来就没什么底气,刚才的狠话放的连自己都心虚,此刻被明明白白的揭穿,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羞耻感。   就好像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永远都不可能掌握任何的主动权,永远会被压制,被看穿,被俯视。   郁风峣站起身,轻轻揉揉他的脑袋,“你先休息吧,等病好了,带你回去看看你妈。”   徐楚宁一愣,而后飞快的抬起头,红着眼圈,急匆匆地说,“我病已经好了,不是,我没病,我好多了……”   男人轻飘飘睨他一眼,“我没说你。”   徐楚宁的病确实很快就好了,可郁风峣却住着院,迟迟都不能出来,甚至让他以为这人就是故意骗自己的,根本没想把自己带回去。   去找医生仔细问了,才发现原来那天晚上这个人比自己病的重得多。   肺部发生了感染发炎的情况,医生说如果送晚一点,可能就要变成肺炎。   “宝贝,我饿了。”男人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他。   “饿了就吃。”徐楚宁冷冷的甩出这一句,这几天的等待真的让他越来越不信任了。   “手受伤了,吃不了,我要你喂我。”   “你不是还有一只手吗,用勺子。”   男人只微微笑着看他,抬了一下眉毛。   徐楚宁最讨厌他这样冰冷的沉默,好像那双黝黑的眼睛里满是算计与冷血,空洞的不像活人,不像有感情的人。   徐楚宁认了命,走过去,打开饭盒,一点点的喂他吃饭。   病房的门被打开,一道声音骂骂咧咧的进来,“郁风峣,你要死能不能挑一个好时间,我……”   徐楚宁一回头,入眼就是一个十分眼熟的男人。   见过他好几次,上一次在湖边小屋的时候,这人穿的是休闲装,如今西装革履,一眼望去有些陌生,可眉眼和神态间的那股疯癫气息,徐楚宁不会认错,是白夏川的哥哥。   “怎么还要喂饭?”纪缥缈一皱眉,狐疑地扫视郁风峣全身,“你残了?”   “关你什么事?”   “伤哪了?我看看。”纪缥缈双手插在口袋里,歪着头看他。   郁风峣抬起手,手上绑着纱布,每天还要清理伤口,换药,可受罪。   看见他的手真伤得不轻,纪缥缈愣了一下,“怎么……”   徐楚宁心虚地移开视线,毕竟郁风峣的伤是因为他才受的。   纪缥缈哽咽了,连插在兜里的手都抽出来了,很着急,“怎么回事,感染很严重吗?”   “不严重。”   “让我看看。”纪缥缈面露担忧,不由分说,握住了郁风峣受伤的手,“好可怜啊,肯定很疼吧……”   话没说完,他突然笑了,猛地用力,双手狠狠攥在一起   “操……”郁风峣始料未及,疼得低吼了一声,整张脸迅速发白。   “哈哈哈——”   “你干什么?”徐楚宁也吓到了,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拉他。   纪缥缈抓住郁风峣的伤手,用力揉搓上面的纱布,眨着眼睛,低头去看他,“真疼啊?嗯?真的假的?你不是装的吧?”   郁风峣额头青筋都暴起来了,面色白得吓人,抬起头,嘴唇颤抖,“玩够了吗?玩够了就放手吧。”   纪缥缈盯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很无趣,收了笑意,把他的手扔开。   徐楚宁看着再次裂开的伤口,纱布的表面都有血了,连忙去叫医生。 第84章 “要么治病,要么去死。”   医生来之后,直摸脑袋,劝他还是注意点,一天裂两次伤口真不是闹着玩的。   郁风峣云淡风轻:“嗯,知道了。”   纪缥缈一副看戏的样子,啧啧有声,“宁宁还是爱你,居然没有趁乱把你淹死。信我的,这事儿肯定就是他难忘旧情,没杀你就是还爱你。”   “他善良。”   纪缥缈长腿交叠,晃悠了一会儿,“你叫我来干嘛?看你谈情说爱啊?”   郁风峣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签一下。”   “什么东西。”纪缥缈低头看了一眼,整个愣住,“代理董事?”   “我这段时间有事,不能到公司了,你帮我打理一下。”   “你是不是疯了?”纪缥缈真的不能理解,“你这事儿要给郁董知道了,她下手会很快的,到时候你就等着跟白夏川一个下场吧。”   郁风峣的姐姐做事多果断,纪缥缈是知道的,她这个人实力至上,如果让她知道郁风峣消极怠工,无法为家族创造利益,那从族谱里除名指日可待。   “我觉得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绝对会想办法蚕食你的产业群……”纪缥缈嘟囔,“她胃口可大了,当年下黑手把程赴逼到南半球去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她亲弟弟份上,你也得去讨饭。”   郁风峣不予置评。   郁书岚当年不动他,不是看在姐弟份上,完全是因为把程赴逼走,他也私底下帮了忙的,否则仅凭郁书岚一个人,做不到这么干净利落。   现在郁家二老的身体也不行了,他现在琐事缠身,分身乏术,的确是撬动他的好机会。   “我先帮你瞒着,最多两个月,你把宁宁的事儿处理干净。”纪缥缈也难得露出烦躁表情,胡乱说了一句,“要么你就把他放了算了,我是觉得不值得浪费时间。”   郁风峣陷入沉思,目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未置一词。   过了一会儿,他才皱着眉开口,“宁宁也是你喊的?”   “宁宁宁宁宁宁!”纪缥缈一身反骨,“我喊两声怎么了?别把你喊死了。看你傻.逼那样儿,出息……”   话没说完,就对上郁风峣的视线。   纪缥缈浑身一僵,剩下的犯贱调子都堵在喉咙里,嘟囔着不敢说话了,“别生气……开个玩笑而已,玩笑。”   这些天伤口天天都要换药,徐楚宁就盯着他,每天帮他拆纱布换药,生怕怠慢了,耽误恢复进程。   天气好些了,湖面的冰也融化了。   徐楚宁去看了一眼自己当时落水的地方,因为有排水管,所以这里的冰比周边的薄很多。   徐楚宁眯着眼,正要探着身子看清楚一些,腰就被揽住,整个人被按到墙角。   “又想跑?”郁风峣红着眼睛看他,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半分。   徐楚宁轻轻挣扎了一下,“我不跑。”   男人抬手,把走廊尽头的窗户关上。   第二天,徐楚宁就看见了窗户都装了限位器,只能打开一条缝,顿时觉得无奈。   盯着他吃消炎的药,清理创口,换药,徐楚宁一点都不敢马虎,因为他期待着这人能履行诺言,病好的时候就放他回家。   看着他又在厨房忙忙碌碌地做饭,郁风峣心里升起熟悉的暖意,不由得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以前他也经常干这种事,在徐楚宁认真做家务的时候去打扰,看他受宠若惊的反应,看他被吓一跳然后脸红。   现在不会了。   徐楚宁只是停顿了一下手上动作,而后温声提醒了一句,“小心火。”   郁风峣不是很满意他的反应,伸手将小炉关了,把他翻过来,单手抱到岛台上。   徐楚宁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撑在身后,身前的脆弱之处就完全暴露出来。   低头在他锁骨亲了亲,惹得阵阵颤抖。   郁风峣知道他身上的所有弱点,随便撩拨几下就听见粗重喘息,徐楚宁仰起头,迎合他的亲吻,顺手抬起来抱住他的脖子。   眼神变了一下,郁风峣放开掐着他后颈的手,亲了亲他的额头,“继续做饭吧。”   “你不做?”徐楚宁问了一句。   郁风峣没说话,只把他抱下来,替他整理好裤子,转身回了客厅。   几天之后,郁风峣的手掌才终于恢复了,徐楚宁盯着他掌心的伤痕,欲言又止好几次,都没开口。   他实在是等不了了,现在看着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该兑现诺言了。   早餐是徐楚宁做的,他也有点讨好的意思,就做了以前郁风峣比较喜欢的烙饼和粥。   早餐气氛很融洽,徐楚宁有有了点希望。   “味道还可以吧?”徐楚宁看着他咬下一口蛋饼,便问。   “很不错。”男人点头。   徐楚宁还给他夹了菜,郁风峣视线落下他伸过来的筷子上,没说什么。   吃完早餐,徐楚宁鼓起勇气,喊住他,“那个,你答应我……”   男人突然摔下手里的碗,“一天也跟我待不下去,是吧?”   徐楚宁吓了一跳,而后很快冷静下来,在身后攥着拳,镇定道:“不是,我就回去一次,之后我就乖乖待在你身边。”   “别撒谎了,宁宁,你我都知道你不会乖乖的,你再也不会乖了。”郁风峣抱住他,手臂用力收紧,像要把他揉进怀里,声音颓然又带着失控的颤抖。   徐楚宁苦笑,“那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从来只信自己,不信任何人。”   “这有什么错吗?”   “你不就想让我待在你身边,好,我答应你,你让我回去看我妈妈,回来你想锁着我,关着我,我都答应你,你还想要什么呢?”   “你肯定不会听话,你又在撒谎。”郁风峣摇头,面露怒色,“我不想让你回去了。”   徐楚宁觉得不可理喻。   他曾经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稳重成熟,让徐楚宁觉得可以依靠?   现在看来要么是他很会演,要么是他脑子有病,连自己的逻辑都无法自洽。   徐楚宁深吸一口气,跟他讲道理:“我们说得好好的,你带我回去,我看我妈,看完我妈你再把我带回来,你说好了的!”   “你肯定会跑,你跑过两次。我没办法相信一个惯骗。”   “我惯骗?”徐楚宁气笑了,忍不住吼他,“谁从一开始就在演戏的?你也谎话连篇,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没撒过谎。”男人面不改色。   徐楚宁心脏都在疼,“你明明从来没爱过我,还在我面前演,演出对我好的样子,现在呢?你真爱我怎么可能把我拴起来?你可笑不可笑?!”   “宁宁,我从来没撒过谎。”郁风峣看着他,冠冕堂皇,“以前对你好,是因为你很听话,你爱我,现在你不爱我了,我才惩罚你,我这么做都是有道理的,是你先惹我的。”   “够了!”徐楚宁不想听他说话,抓了抓头发,欲哭无泪,“郁风峣,你有病去治病好不好?要么看医生要么去死有那么难吗?!”   “看医生?”郁风峣不解地皱眉,“那等病好了带你回去,你等得了吗?看来你也不想回去啊。”   “滚吧。”徐楚宁不想说话了,扔了手里的东西,上了楼。   几分钟后,郁风峣也上去。   徐楚宁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堵着气睡觉,要不停地拍抚胸口,才能把那口气顺下去。   这男人能为自己所有不合理的行为找到解释,反正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徐楚宁越想越觉得可笑,自己当时是有多瞎。   “宁宁。”   被子外面传来轻唤,接着,是隔着被褥轻抚他背的感觉。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难过,原谅我好吗。”   徐楚宁冷笑,“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你最爱看的不就是我发疯吗?把我逼疯了你是最开心的一个,少假惺惺的。”   自己曾经那么信任他,在他面前袒露弱点,后来却全都变成了他操纵自己的武器,刺向自己的利刃。   徐楚宁后悔得心里发苦。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答应你了啊,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男人却不说话了,久久沉默着。   片晌,他掀开被子,伸手把徐楚宁扯起来,“带你回去。”   郁风峣真的把他带回老家了,但绝对不离开他半步,连徐楚宁想去服务区上个厕所都要跟着。   开了一天的车,才到自己的老家。   徐楚宁一进了县界就高兴起来,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但泛着光亮的眼睛还是可以暗示他的跃跃欲试。   郁风峣不高兴,硬生生扳过他的脑袋,吻下去,只准他看自己。   徐楚宁一点反抗也没有,甚至顺从得非常快,喘着气迎合他,郁风峣却又不满意,狠狠咬了一下他的唇角,听见痛呼才好受了些。   车子开到山路下面,徐楚宁立刻跳下来,往家的方向跑。   他的动作太快了,让男人心脏都停了一下,下意识追出去,却又看见徐楚宁停下来,站在原地等他。   “我说了,不跑,我不敢跑。”徐楚宁说。   郁风峣什么也没说,走过去,用力攥住他的手。   “别,被人看见……”徐楚宁扭了扭手腕,小声提醒。   郁风峣起初不松手,直到徐楚宁越来越慌张,压低声音哀求,才放开他。   进了院子,徐楚宁喊了一声,没人应,又几步迈进屋里,这才看见在灶台边做饭的母亲。   郁风峣站在门外,淡淡地看着里面的重逢场面。   徐楚宁脸上全是泪,眼睛却是笑着的,打心底里高兴,好像是生生将乌云撕开的一缕光。   这缕光郁风峣从未见过。   在五年里,徐楚宁最爱他,最痴迷他的时候,他也没见过。   此刻,他只觉得反感。   他下意识想要毁掉这束光,可念头浮起的刹那,心脏猛地抻住了,撕裂一般疼痛。   五脏六腑都在颤抖,郁风峣眉头紧皱,抬手按了一下胸口,步伐急促地往外走了两步。   他转身,竟像是落荒而逃,直到再也看不见徐楚宁的笑容,听不见他的笑声。   男人闭了闭眼,一拳砸在墙壁上,在刺痛中清醒。 第85章 轻蔑模仿。   郁风峣允许他回家看母亲,但是不允许他离自己太远。   晚上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住在酒店里,徐楚宁趴在窗子边,看着外面滔滔不绝的江水,想到了湖边别墅。   只是,从那里的房间往下看,湖面是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而此时此刻,他看着夜色下奔腾的江水,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向往,想要纵身跃下,随波逐流。   大概是侵入性思维吧,看见高处就想往下跳,看见湍急的河流就想被卷下去。   徐楚宁突然看见江的中央有一处漩涡,还没等他探身看个究竟,整个人就被拎着领子往后扯了一下,眼前的窗户哐的一声关上,还差点夹住了他的手。   “不要把身子伸到窗外去。”男人说。   徐楚宁没有反抗,任由他把自己从窗户边扯开,顺势在沙发上坐下。   桌子上摆着两杯热饮,徐楚宁捧起了一杯,忍着烫,轻轻喝了两口。   “我妈说前段时间我那几个叔叔总来骚扰她,后面就没来了,是怎么回事?”   郁风峣站在桌子边,掀开热饮的盖子,往里面加了两颗糖,搅拌着,“他们开设地下赌场,还聚众赌博,被警察带走了。”   “那这件事情跟你有关系吗?”徐楚宁握紧了杯子。   “当然有关系,给警察提供违法犯罪的线索,是人民群众应该做的事情。警察已经盯着他们很久了,就等着收网。”他说的义正言辞。   其实他的几个叔父赌博,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件事情徐楚宁知道,只是不敢说。   徐女士的婆家那边也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拼命地帮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遮掩隐藏,明里暗里的管徐女士要过不少钱,她不给,婆家那群人就连着她的忘夫,带着徐楚宁一起辱骂。   这段时间还是徐女士第一次睡了个安生觉。   想起母亲欣慰的笑容,徐楚宁的脸上也浮起了点点幸福。   不经意的一瞥,男人看见他的神色,迟疑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的问:“你要不要在这里多住几天?”   他这话刚说出来,徐楚宁就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真的吗,可,可以吗?”   语气中满是惊喜和不可置信,眼睛也亮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生怕一个眨眼他就会反悔。   被这样炽热的目光注视着,男人心里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最深处的回忆被勾起来似的。   “只要你听话。”   “我、我听话,我肯定听话。”徐楚宁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如同往日一般的兴奋,激动,惊喜,痴迷。   可这个目光又好像没有实体似的,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   当天晚上,徐楚宁格外顺从,在他身下扭动喊叫,咬着枕头,迎合他的占有。   廉价旅馆的床吱呀吱呀的响,床垫里面的弹簧也发出陈旧腐朽的声音。   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激烈。   徐楚宁的手死死的抓在他的背上,仰起脖子,露出好看的弧线,指尖像是要深深的钉在他的背上,划出刺痛的伤痕,喘息不绝于耳,只是他那迷离失神的眼神再也没有落到男人脸上,而是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头顶苍白的天花板上。   徐楚宁眼角的泪花甩出来,声音变得嘶哑不堪,可唇角却是带着笑的,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满足过。   而这样全身心的投入却只让男人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戳就破似的,如同脆弱的泡泡,又像是一场谎言,一次镜花水月,触不可及。   结束的时候,徐楚宁推开他,侧躺在床上喘气,伸手从床头柜抽了几张纸,低头默默的把自己擦干净。   郁风峣要抱他去洗澡,也被拒绝了。   “我自己可以的。”徐楚宁扯了一下唇角,手臂撑着床垫,凑近了些,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而后起身去了浴室。   不一会儿浴室就响起了水流声。   郁风峣坐在床边,轻轻皱了眉,抬手,抚过刚刚被吻过的地方。   隔着长虹玻璃门,听着里面的声音,似乎从哗啦的水声中还有隐隐约约的哼歌声。   又是那首男保姆哼的歌。   光是听着雨水划过身体的声音,他就能够想象到宁宁的手正在抚过自己的哪一寸肌肤,结实的腰身,修长的腿,肌肤韧性的胸腹。   他仰头的时候,嘴唇微微张着,带着绯红,在暗暗的口腔中,还能看见猩红的舌尖,轻轻划过冷白的齿。   郁风峣第一次觉得原来他的宁宁也可以用魅惑一词来形容。   没有了以前的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讨好,就好像摘去了枷锁和束缚,他的宁宁变得不再乖巧听话,却好像更有魅力了。   如同一块融化了的蜜糖一般,哪怕里面裹着毒药,也让人甘之如饴。   陪他在老家住了几天,白天两个人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在外人面前他只是徐楚宁的老板,而到了晚上,夜色缠绵,两人纠缠不休,赤裸的身躯紧贴在一起,体温和粗重的喘息此起彼伏,情欲,占有……   郁风峣把他抱到酒店的露台上,坐在吊椅中,看远处的繁华夜景。   徐楚宁今天带妈妈去医院复查了,一切都很健康,他高兴得不行,一整天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有这么高兴吗?”男人看了他一眼,随口问。   徐楚宁脸上的笑立刻就垮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冷不热,温顺却十分疏离的表情。   “我妈健康平安,我当然高兴,你没有妈妈吗?”脱口而出的讽刺话语,非常不像徐楚宁的风格,可他就是这样说了。   没有经过脑子一样说出这么刻薄的话,面对任何一个人,徐楚宁都是做不出来的。   可他是郁风峣,这个男人没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我有。”郁风峣倒是非常自然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系了,他们平时跟我姐联系的比较多。”   “为什么?”   “我姐比我有钱。他们的开销需要讨好她。”郁风峣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带过。   徐楚宁想了想,在印象里他是没有见过郁风峣的姐姐的,唯一能产生一点联系的是他姐姐的孩子,那个他曾经做过家教的小孩儿。   现在算起来,也应该是个大人了,不知道在哪里读书,也不知道长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想起他,徐楚宁抬手,咬了咬拇指的指腹,突然问,“郁时铭的事,是真的吗?”   郁风峣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是指哪一部分。”   徐楚宁好像沉浸在某一种回忆中,没说话,过了很久,才缓声笑了,“也就是说,只有一部分是真的,对吧?”   有些事情一旦生了怀疑就再也不会停下来,徐楚宁不知道自己被这样蒙在鼓里究竟是多久,也许是三年,也许是四年,也许从他跟郁风峣的第一次见面就进入了他精心编制的圈套。   被欺诈,被玩弄,被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现在郁风峣对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他也无暇顾忌了,是爱,是恨,是执念,还是一种幼稚的占有欲,他都不想再去猜了。   “你提他干嘛?”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很不错,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读大学,在国外吗……”   “不要再想他了。”郁风峣伸出手,摸他脸侧,把他的脑袋扳回来,让他看着自己。   徐楚宁顺从他的力道,回过头,视线平静如水,乖顺的答应了,“好。不想他,只想你。”   说完,他坐在吊椅上轻轻摇晃,足尖抵在阳台的栏杆上,一前一后地用力,吊椅就悠悠晃动起来。   他又开始哼着那首男保姆唱的歌,调子是缓慢的,悠长的,却荒凉得如同靡靡之音。   在这里听,就感觉十分荒凉,更不要说在那样荒凉偏僻的湖边小屋了。   徐楚宁的眼眸半阖着,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慵懒,脆弱,如同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一样,暗伏冰冷的涌流。   他的嘴唇一张一翕,从中间流露出悲伤的旋律。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男人一直注视着他,眼中浮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情愫。   他感觉他的宁宁是在笑着的,可仔细看的时候,却觉得他的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眼尾也带着悲伤,让人看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郁风峣鬼使神差的抬手,想要帮他擦去眼尾的泪水,手臂刚刚抬起来,又发现他好像根本没在哭,只能迟疑的放下。   恍神间,徐楚宁睁开了眼睛,眼神迷离,带着笑意。   陌生的感觉,让男人身躯僵住。   “先生,我想拉琴。”徐楚宁轻声说。   郁风峣犹豫地凝着他,片刻,才站起身来,“好。”   最近的琴行离这里也要一个半小时的距离,郁风峣打电话给朋友,请他给自己帮个忙,尽快送过来。   徐楚宁趴在床边,表情无所谓,他捏着棋子,一枚枚落在棋盘上:“没关系,我可以等。”   倚着门边看了许久,视线落在他执棋的手上。   “你会下国际象棋?”   “不会。”徐楚宁放下棋子,转身又回到阳台上。   郁风峣俯身把棋子收起来。   一抬头,徐楚宁正隔着玻璃门对他笑了一下,而后抬手把门拉上,从外面反锁。   男人一愣,立刻走过去,用力拉了两下玻璃门,锁得死死的。   徐楚宁后退了几步,背靠在栏杆上,挑了眉毛,眼中含笑。   “宁宁,别闹,快进来。”郁风峣拉门,只能听见哐哐哐的闷声,却撼动不了分毫。   隔着玻璃,他看见徐楚宁指尖勾着钥匙,乐此不疲地把玩着。   “宁宁!回来!”   控制不住地低吼,拳头抵在玻璃上,用力到骨节发白。   徐楚宁看着他,突然抬手,将钥匙抛到江里,抬腿踩到栏杆上,忽然整个身子往外翻。   “徐楚宁!”   双目通红,郁风峣盯着他的脸,顿时脊背发麻,一种强烈的恐慌流窜直击大脑。   转身随手抄起房间里的凳子,对着门锁砸下去。   “哐!”的一声,响彻寂静的黑夜。   徐楚宁脸色变了一瞬,而后很快恢复过来,盯着被砸得不停发出惨烈声响的门,突然笑了。   他更变本加厉地往后仰,双腿足尖几乎要离地了。   郁风峣一脚把门踹开,怒气冲冲地冲过去,伸手掐住他的后颈,把人提起来,抵到墙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虎口紧紧扣着他的下颌,很想掐他脖子但竭力忍住,手上还有砸门锁时候留下的划痕,正在渗血,“想自杀?还是想用这种伎俩威胁我?”   徐楚宁被按在墙上,突然白了脸,声嘶力竭,“疼……”   猛然回过神来,郁风峣收回手,拽着他检查身上:“哪疼?”   徐楚宁立刻变脸,甩开他的手,恢复了正常脸色,甚至还笑了一下,“先生,我这次表现得怎么样?”   “什么?”   “我这次没有手抖,没有露怯。”徐楚宁笑容淡淡,“你一定很为我高兴吧。” 第86章 从今往后我的不幸,都归咎于你   琴是五十分钟后送来的。   赔偿了酒店一扇门的钱,换了另一间套房。   徐楚宁拿到琴,擦了擦,调了下音,装上肩托,夹着琴,紧了紧弓子。   “需要谱子吗?”郁风峣盯着他的背影。   徐楚宁头都不回,“不用。”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抬起琴弓,落到琴弦上。   很久都没有拉过琴了,整条手臂都很紧张,效果很不好,徐楚宁慢慢沉了脸色,自己的技术已经退步成这样了……   乐声戛然而止,郁风峣捻灭烟头,“怎么不继续了?”   徐楚宁揉了揉手腕,默不作声地把琴收起来。   郁风峣走过去,抱他,“还是你想用自己的琴?我让人去取。”   “不用,没意义。”徐楚宁挣脱他,抬手抹了把脸,“困了,要休息。”   他钻进被子里,背对着外面,蜷缩起来,又显得那么脆弱无助,丝毫没有一个小时前的张狂和锋利。   他侧躺着,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墙壁。   郁风峣心脏拧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呼吸不过来。   伸手扳过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一眼就看见他呆滞又仓惶的神态。   “你怎么了?”男人忍不住问。   听见声音,徐楚宁眼神晃了晃,轻轻眨眼,看上去很正常,可脱口而出却是,“先生,我是个废物了。”   郁风峣稍怔,而后沉声:“胡说什么。”   徐楚宁手掌轻轻遮在脸上,好像是瞬间崩溃了,“我拉不了琴了,什么都做不好……我现在连业余的都不如,你没听见我刚刚拉得多差吗……”   一字一句轻飘飘吐出来,却忍不住带上哭腔。   他已经很久不拉琴了,久到刚拿到琴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恍惚,恍惚到忘记自己要琴是来干嘛的。   郁风峣把他的手拉下来,强硬地擦去他的眼泪,“别胡说八道,你只是不顺手。”   “这不是顺不顺手的事……”   徐楚宁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留下来,他很想大哭一场,却又被自尊阻拦住。   郁风峣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秘书,“我帮你把你自己的琴拿来。”   徐楚宁忽然握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上面的伤疤。   那天晚上,锋利的冰揦子插进郁风峣的手掌,一直到手指,至今都有一道浅浅的疤。   徐楚宁说:“如果受伤的是我该多好……我就可以给自己找借口。”   “没有的事。”郁风峣抽回手,擦去他的眼泪,“你手生了,再练练能回来的。”   “我练了十二年的小提琴。”徐楚宁恍惚着,像是呆住了,目光虚浮,“我现在废了,我要怎么跟以前的十二年交代……”   “你怎么可能废了,你到底在说什么?”郁风峣按住他。   徐楚宁渐渐不挣扎了,嘴皮子动着,声音却细如蚊呐,“也好,也行,反正以后不用拉琴了,没关系……”   “你想继续拉琴,就继续。”   徐楚宁抹了一把泪,“郁风峣,我还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从今往后,我的所有不幸,都要归咎到你身上。”   “好,可以。”男人偏头,吻在他颈侧跳动的脉搏上。   次日一早,郁风峣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顿时清醒过来,起身,床头柜上放着便签,宁宁说他先回去了,中午会回来吃饭。   【另外,琴我拿到了,谢谢。】   昨天他用不惯琴行租的琴,哭成那样,今天把他自己的琴送来了,应该心情会好点吧。   男人点了根烟,走到阳台抽,听见楼下传来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   一低头,滨江的露台上,有几个小孩在玩太空沙,一旁坐着个穿围裙的年轻男生,照看着他们。   或许是托儿机构吧,此时正值假期,有得忙。   男生大概是兼职,手忙脚乱地看管着那些孩子,都是三四岁的年纪,最是闹腾。   “……那个脏,不能往嘴里塞!”   “小轩,不许欺负女孩子!哎,别拽她辫子!”   “不能往朋友脸上撒沙,听话!很危险!”   一小会儿功夫,男生已经生气了,脸都气红了,却碍于小孩子不能打也不能骂,只能咬牙切齿干瞪眼。   看着他,郁风峣突然笑起来了。   他最烦小孩子,尤其是不听话的,一个个的聒噪起来像豪猪,让人想拎着脖子放水里淹死。   徐楚宁却很擅长处理跟孩子的关系,他教过小学生,初中生,还给郁时铭当过家教。   这么久,好像也没有红过脸。   郁风峣陷入回忆中,想起宁宁的好脾气和温柔性格,面上不由得带了一丝怀念。   再看那个暴跳如雷的兼职男生,就有点嫌恶了。   郁风峣咬着烟,转身,下楼,开车去了徐楚宁老家。   徐楚宁做完饭,摘了围裙出来,就看见停在路口的车子。   这段时间他在家里待着陪妈妈,郁风峣就在那里,坐在车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偶尔会走,偶尔会等。   徐楚宁从自家院子里,能看见他的车,却看不清里面的人。   “小宁啊,你来帮妈看看,这写的啥。”徐女士拿着一个说明书,戴着老花镜,眯眼看着。   徐楚宁给她买了个测血压的仪器,教她用。   “来,你过来,我给你演示一遍。”徐楚宁笑着把她领进屋。   隔壁住的婶婶们也来了,一脸艳羡地说徐女士好福气,儿子这么争气。   听见这句话,徐楚宁的脸色沉了一下,眼里的光也有一些暗淡了,却还是强撑着一抹微笑。   一旁的婶婶们却打开了话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起来,围着那一台小小的测血压的机器,不停的恭维着徐楚宁。   “哎呀,徐姐算是熬出头了,年轻时候日子不好过啊,也好在小宁懂事,没让徐姐操什么心,现在长成大人了,知道孝顺妈妈了。”   “诶,对了,小宁啥时候成家呀?”   “看你这话说的,小宁才刚大学毕业,着什么急呀,得先忙事业。”   “咱们宁宁是搞艺术的,以后是要当小提琴家的。”   “哎,你还真别说,我亲戚,有一牌友,他女儿就是小宁这个年纪,也是年纪轻轻出国留学,一毕业就年薪好几十万呢……”   一听这话苗头不对,徐楚宁赶紧退了出来,说去看看锅里熬的汤怎么样了。   进了厨房,关上门,身后还能隐约听到讨论他的声音。   “小宁小时候可讨人喜欢了,又懂事,嘴又甜,逢年过节让表演节目就立马上台,大大方方的,不像我家那不成器的,跟鹌鹑似的……”   “我是听不懂那什么小提琴,我只知道咱们宁宁有出息,有本事那以后是要当大人物的。”   徐女士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插一句嘴,温声说,“孩子有他自己的想法,让他自己去吧。”   “哎呦,你可别说有自己的想法,小宁是个乖孩子,他以后肯定会孝顺你,我听说呀,老张家的孩子,读书把脑子给读傻了,不结婚,不生孩子,逢年过节的连家都不回,小宁肯定不会这样的。”   “好啦,好啦,咱赶紧看看这机器怎么用吧。”徐女士连忙打住她们的话,转移了话头。   厨房里,徐楚宁蹲在地上,死死的捂着耳朵,眼中却已经覆盖起了一层泪水。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儿,稻场上,放假的小孩子来回追逐嬉戏,徐楚宁的视线就被他们吸引过去。   小孩子们乐此不疲的玩着角色扮演游戏,一会儿是太空人,一会儿是科学家,一会儿是冲锋陷阵的战士,一会儿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单纯得可爱。   徐楚宁一个走神,脚下的路就没看见,崴了一下,差点摔地上。   在抬头的时候,男人已经朝他走过了,“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徐楚宁摇摇头,是现在那群小孩子身上留连了一番,而后才慢慢的收回来。   “你的琴呢。”郁风峣问。   “放家里了,明天再拿吧。”徐楚宁心不在焉的想着,只觉得胸口好像有一团气在堵着,明明用力呼吸一下,就能把它吹散,可他就是使不上劲。   坐在车上,郁风峣问他要吃什么,他只是摇摇头,“随便,听你的。”   系上安全带后,车子行驶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扯扯领子,皱起眉头深呼吸着。   “怎么了。”   “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徐楚宁发现胸口闷得慌,好像一下子就喘不上气了,他才突然一把扣住车门,惊慌失措的小声叫着,“我喘不上气了,我好难受……”   正在开车的人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把车在路边停下,翻过去解他的安全带,“怎么了?”   徐楚宁就是突然溺水了一样,睁大眼睛,嘴巴大张着,看上去像是很用力的在呼吸,可是却没有办法将紊乱的呼吸调整过来,用力抓住男人的手臂,张着嘴却不出气儿,“我……呼……我、我呼吸不过……”   郁风峣用力扯开安全带,动作间有些慌乱的急促。   “唔……”   身上安全带一解开,徐楚宁睁大眼睛,一把将男人推开,手忙脚乱地开门翻出去,趴在路边干呕。   “好点了吗?”   郁风峣望着他的背影,下车,走过去轻拍他的背。   手掌落到背上的刹那,徐楚宁猛地弹了一下,反手甩开。   手掌抽到手臂上,落下红痕,徐楚宁用手背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开始往回跑。   郁风峣眼疾手快追过去,拽住他,“去哪?”   “我回去看看,我有点心慌……”徐楚宁眼神呆滞,只回头死死盯着家的方向,甩开他的手,要往回跑。   郁风峣一把揽住他的腰,把人往车里拖。   徐楚宁一下子爆发了,死命挣扎,拳打脚踢,“放开我!我要回去!你放开我!”   男人冷着脸,一言不发,借着强大的体型优势把他拖回来,拉开车门,塞进去。   徐楚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了,要伸手去扯开,又被压住。   被压在车座上,鼻腔里都是皮革的味道,徐楚宁流着泪,“我要回去,我好害怕,求求你,让我回去!”   “你冷静一点。”郁风峣按住他,伸手用力把他的眼泪擦净,忍不住吼了一句,“徐楚宁!”   狭小的车厢里,震声怒吼回荡着,徐楚宁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样,眼巴巴地看着车顶,哽咽到抽搐,却没了反应。   郁风峣担心地晃了晃他的脑袋,“你往回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我要回去……”徐楚宁只重复这句话。   郁风峣暗骂一句,咬牙切齿地放开他,起身去了驾驶座。   方向盘打满,掉头返回,引擎声和轮胎摩擦在地面的刺耳声音格外凌厉。   闯了个红灯,把他送到家。 第87章 造化弄人   徐楚宁一下子清醒过来,磕磕绊绊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抬头一看,半山腰上,自己家的院子正冒出黑烟。   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倏地通红,而后疯了一样往上跑。   “妈!妈妈!”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郁风峣心脏狠狠一震,耳膜像是要被撕裂一样疼,“宁宁……”   还没喊出来,就看见徐楚宁摔在地上,飞快又爬起来,沿着山路往上跑。   郁风峣连忙跟上去,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颤一颤的。   徐楚宁跑上去,一把推开院子门,院子里大火连天,烧红了眼。   “你们不想让我好过,那就都别想好过!”   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邪笑着,眼歪嘴斜,手上举着一把小提琴,往火里扔。   “不要!”徐女士泪眼朦胧,伸手去拦。   “滚开!臭婆娘!”刀疤男一下就把她甩开,手里的琴扔进火里,“哈哈哈!活该!”   徐楚宁愣住,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扑过去扶住母亲。   刀疤男一见了他,眼睛里浮起恨意,大步走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小杂种,你原来没死在外面啊?”   徐楚宁被抵在墙上,熟悉的恐惧感顿时席卷全身,双目失焦,大脑缺氧,差点一下被掐断气。   “跟他长得倒是挺像的,哈哈,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死那么早!”刀疤男疯言疯语,哈哈笑着,“我送你去跟你那没出息的爹团圆——”   话没说完,整个人哀嚎一声,下一刻就飞了出去。   徐楚宁顺着墙壁滑下来,落入一个怀抱中。   耳边警笛嗡鸣,接着是手铐的声音。   “不许动!趴下!”   徐楚宁还在发抖,反应过来,“妈,妈……”   “你妈没事。”郁风峣抱着他,摔在地上,花了点功夫才蹲下靠着墙。   怀里的人身子都是软的,意识不清,还在发抖。   “我的琴,我的……”徐楚宁无神的眸子四处看,突然看见院子中央的熊熊大火,顿时眼泪滚下来,“我的琴!”   眼看着他要挣脱自己扑过去,郁风峣瞳孔一颤,几乎是下意识把人抱住,“宁宁!”   徐楚宁爆发起来力气很大,没命似的往火里窜,郁风峣拉着他,被他带出去,两个人一起往前扑,摔在地上,滑了好几米。   手臂顿时传来刺痛,估计擦伤面积不小。   咬牙忍下,郁风峣用力收紧手臂,把他护在怀里,“宁宁,没事了,冷静一下。”   “我不要冷静!我的琴没有了……”徐楚宁大声哭着,整个人都狂乱崩溃了,“我的琴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警察控制住纵火的男人,转身朝他们走,“你们需要医护帮助吗?”   郁风峣抽手指了一下徐女士,“麻烦检查一下她,我们等会儿自己去医院做伤情鉴定。”   “晚些还需要你们配合做一下调查。”   “好的,没问题。辛苦了。”郁风峣冷静地颔首。   警察走后,郁风峣顺势把他抱起来,回了屋子里。   外面的火已经被扑灭了,还冒着余烟。   徐楚宁捂着脸大哭,声音嘶哑。   “没事的,琴没了就再买。”郁风峣紧紧抱着他,把他按在怀里,不让他去看那一堆灰尘。   徐楚宁却不善罢甘休,含着泪水,手脚并用的爬出去,正要伸手直接伸到火堆里。   男人猛然追出将他拦住,目带惊恐的看着他,连忙帮他拍去手上滚烫的烟尘,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又什么都没说,低头看着他的眼眸微微泛红。   徐楚宁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清醒过来,看着自己被烧得只剩下几根弦的小提琴,薄唇颤抖,痛苦的闭眼,话都说不利索,“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再买,我们再买。”男人捧起他的脸,低头凝视着他,抬手轻轻掩在他的眼眸上,“我们再去找相同的琴师做一把,做一把一模一样的,做一把更好的。”   “我不要更好的!”徐楚宁压着声音抽泣,不停的摇头,泪花从眼角甩出来,落到男人裸露的手臂上,竟烫得他一时失神。   “你什么都不懂,你只会说风凉话,你从来都是这样……”他轻飘飘的靠在怀里,似乎刚才的歇斯底里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软的像一团棉花,不会反抗,不会挣扎。   手臂抄在他的膝弯里,就能把他轻松抱起,可压在两臂之间的重量,却如同千钧。   郁风峣面色鲜见地凝重,眉目间都是沉重。   “你好好休息吧,晚些我们还要去警局做笔录。”郁风峣把他放在床上,去洗手间拿水冲了冲伤口。   没听见身后人的反应,郁风峣回过头,才发现徐楚宁有点不对劲。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定定的看着天花板,脸上干涸的泪痕,眸子里一丝光亮都没有。   见他这副麻木的样子,郁风峣愣了许久,竟然有些惶然,大步走过去,做到床边,摸了摸他的脸,轻唤,“宁宁?”   徐楚宁这会儿才醒过来,眼神努力聚焦,“……”   “你睡吧,我陪你。”郁风峣把被子盖到他身上。   徐楚宁机械的转了转眼珠子,视线落到他脸上,喉结滚动,声音很淡,“有安眠药吗,我想吃一点。”   郁风峣撑在床板上的手微微握紧,“没有。”   “你去帮我买。”   “我不会去帮你买。”郁风峣微微皱眉,握住他的手,“你安心休息,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你为什么不去帮我买药?你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这种事情都不帮我做!?骗子,骗子!”徐楚宁抓狂地撕扯着,指甲刮到男人的伤口上,疼的他倒吸口凉气。   “宁宁!”   下意识把他失控的手臂按住,大掌捏着他的双腕,握在一起拉到头顶,郁风峣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擦伤,又被他抓出更深的血肉,脸色微变。   徐楚宁闭上眼睛,整个胸口都在颤,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求求你了,去帮我买药吧,让我舒服点吧……”   郁风峣从床头柜抽了纸巾,压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擦去他手指上自己伤口里的血,低声解释道,“安眠药不能乱吃,是药三分毒,容易出事。”   “那就让我死啊!”徐楚宁大喊,眼泪和汗顺着鬓角流下,整个身躯冷冰冰的,“让我去死吧……我死了就好了……”   “不要胡说。”郁风峣抿唇,淡漠眼眸中浮起微不可见的绯红。   扯下领带,把他的手腕绑住,系在床头。   徐楚宁弹了一下,眼神虚晃,“不、不要……别这样对我……”   “安静。”男人却像是听不进他的畏惧,冷着脸,把他绑起来,再扯过被子紧紧把他裹住,“没事了,没事的,好好待在我身边。”   “别绑我!求求你!”徐楚宁高声尖叫。   下一刻,男人俯身堵住他的嘴唇,吞下他的所有惊呼尖叫。   血顺着深深的擦伤流到指尖,他抬起徐楚宁的下颌,血液抹在下巴上,又延伸至锁骨。   徐楚宁闻到血腥味,眼前发晕,扭过头,又被生硬地扳回来。   嘴唇被咬破,血腥味就流窜在两个人紧紧纠缠的舌叶,来不及吞咽的就顺着嘴角滴下。   荒诞。   淫靡。   徐楚宁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张着嘴任由他索取。   “你会没事的。”郁风峣手掌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眼神颤抖,偏执而疯狂,“宝贝,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去死的,你听明白了吗?”   徐楚宁小幅度摇着头,却又被更用力地掐住下巴。   “不准摇头!”   “不要……”   郁风峣手掌狠狠拖着他的脑袋,直到他再也没有余地摇头。   徐楚宁不再挣扎,看着他默默流泪。   见他妥协了,男人眼中的寒意才稍微褪去几分,垂眸,双手颤抖着松开他,怜爱又慌张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听明白了就好。”   ·   徐楚宁有两个叔叔,他的父亲是家里老大,所以他父亲活着的时候,一手把两个弟弟拉扯大。   他父亲死了,还没完。   父亲死的那天,两个叔叔就找上门来,要求分遗产,还问徐女士,那块地打算怎么处理。   孤儿寡母的,无人帮扶,徐女士报了好几次警,却都因为没造成什么损失,让她回去等通知。   后来攒了点钱,徐女士就赶紧带着徐楚宁搬走了,搬到这儿来,开始新生活。   他们又来找过两次,大闹特闹,徐女士把小徐楚宁关在衣柜里,让他不要出来。   年幼的孩子躲在黑漆漆的柜子里,害怕得发抖,想要出去,却发现衣柜门被锁上了。   屋外的争吵辱骂不绝于耳,还有警笛声,徐楚宁死死捂着耳朵,咬着牙齿,吞下泪水。   后来是杨婶的老公,那个干了二十多年屠户的男人,光着膀子出来,挥舞着板凳,才把那两个混子赶走。   徐楚宁终日活在惶惶之中,后来他也懂得报恩,就对杨婶一家都特别好。   后来徐楚宁长大点,长高了,也结实了,就赤手空拳地跟他们打,总是落得一身伤,把警察招来,带走了两个闹事的叔叔。   徐女士就着那盏白炽灯,含着泪给他擦药。   “妈,你别哭,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徐楚宁笑着,握住母亲干枯的手,嘴角还有淤青和伤痕。   学校里的同学老师都问他,是不是家里人打他,让他勇敢点,不要忍着。   徐楚宁只是弯了弯眉眼,轻轻摇头,温声说:“我家里人很好。”   他家里人很好,只是,他家被无赖缠上了。   仅此而已。   上高中的时候,听说那两个叔叔犯了事,进去了,徐楚宁高兴得不行,当天就拿着攒了许久的钱,请妈妈进城吃饭。   徐女士见他高兴成这样,红了眼睛,不停地抹泪。   那时候,徐楚宁刚刚拿到慈善补助,不愁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了,也不用给妈妈添麻烦。   “妈,你看这是什么。”徐楚宁神神秘秘地把自己盖了章的申请书递给她,还给她讲,“你看,这儿是那个资助我的人的签名,她说会一直资助我到高中毕业,还有这儿,是她公司的介绍,企业家哦,开发翻译软件的,年轻有为……”   徐女士抹着泪,看着那薄薄一张纸,眼里是泪水,嘴角却是笑着的。   “你要对帮助你的人心怀感恩。”她说。   徐楚宁用力点头,“我知道。”   所以他顺利考上大学那个暑假,就开始疯狂做兼职,他努力学习,认真工作,几乎是透支健康去赚钱,然后把钱还给他资助他的企业家。   企业家说不用,她帮了很多人,她也不缺这点钱,只是想做些好事,仅此而已。   徐楚宁就把这些钱以这个企业家的名义捐给了山区儿童教育,他希望能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让更多人从泥潭中看到希望。   那时候他发自内心地以为,憧憬,向往,自己的人生正在步入正轨。   他记得很清楚。   那天是一个雨天,天气不好,他跟同学约好了下课去吃烤肉。   他说,“我接了个家教,要去兼职,今天最后一次了。”   室友说:“没关系嘛,我可以等你,正好也庆祝一下你工作完成!”   徐楚宁感激地笑了,“谢谢,那我这边的活儿干完,就去找你们。”   “嗯,好。”   他背上包,出门,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到了这个私家宅邸。   他按了门铃,进去,找到那家的小少爷,给他补课。   今天是给他补习的最后一天,补的内容是初中物理。   徐楚宁进门之前,还在计划,等会儿跟室友一起去吃烧烤,然后自己好好打算一下工作的事,是要去艺术机构呢,还是要进乐团呢……   他心怀期许,对自己未来的生活。   下雨了。   毛毛雨,如同薄纱帘帐一般垂下来,让整个园子都影影绰绰,犹抱琵琶半遮面。   徐楚宁欣赏着雨景,耳边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还有隔着雨幕传来的,男人的声音。   “小铭,又在玩是不是?”   听见声音,徐楚宁下意识回头,就看见蜿蜒的花园小道里走来的人。   他优雅大方,温柔体贴,注视自己的时候,眉目间带着温和笑意。   让徐楚宁一下子就沦陷其中。   那时,他还没有想到,自己所有的梦,注定顷刻破灭。   他逃不过命运的玩弄。   就像他永远躲不过无赖的纠缠。 第88章 别跟我回去,我会忍不住锁上你。   小叔一把火烧掉了他的琴,还砸坏了他买给母亲测血压的仪器,还有很多母亲的衣服,家里的椅子,那股浓烟在之后很久都缭绕在屋子里,徐楚宁闻到就忍不住发抖。   郁风峣带着他去做笔录,走流程起诉,坚决不和解。   徐女士也因此胆战心惊了好多天,徐楚宁还要忍下心里的惶惑不安,努力照顾好母亲。   徐楚宁求他,“我想在家里陪妈妈住几天,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他那时候发疯伤到了这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惹怒他,现在或许不是求人的好时机,但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徐楚宁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非常低姿态,收敛了所有的攻击性,闭着眼,“我求求你,我妈最近一直不舒服,我担心她,让我回去住几天,我想陪陪她。”   郁风峣握着方向盘,目光凝视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说话。   徐楚宁稍微抬眼,就能看见他手臂上新添的纱布绷带,那里擦伤了一大片,是男人抱着他摔在地上的时候,在家院子里的水泥地上磨出来的。   水泥地粗糙,上面又全是人走来走去留下的灰尘和沙砾,几乎整条右臂的侧边都是擦伤,医生清理伤口的时候,他看见男人脸色很不好,估计在忍疼。   徐楚宁吸了口凉气,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纱布,“还疼吗?”   “嗯。”   “对不起。”徐楚宁含着泪,执拗而倔强地抿唇:“都是我的错。”   “嗯。”   郁风峣不置可否,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视线还是落在窗外。   车窗外,有些放学回到家的小孩子你追我赶,嘻笑打闹着在路边走过,看见路边停着的车子,好奇地打量几眼,然后很快又跟朋友玩闹在一起,越走越远。   “你小时候也这样吗?”他突然问。   徐楚宁没听清:“什么?”   郁风峣夹着烟的手指了一下外面的小孩,“你小学时候放学回家,也这样吗?”   徐楚宁现在根本无心听他闲聊,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别扯什么放学了,我在跟你说……”   话没说完,男人侧头瞥了他一眼,“宁宁,别对我吼。”   “我没对你吼,我真的很着急!”徐楚宁急眼了,又拼命忍下心里躁动的委屈和愤怒,深吸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态度跟他说话,“对、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嗯,我小时候放学回家也跟他们一样。”   “哪里一样?”郁风峣慢悠悠地问。   “哪里都一样,”徐楚宁搓着手,语无伦次,也有些手足无措的烦躁:“衣服,书包,走在路上蹦蹦跳跳的,还跟同学打闹,之类的。”   “你有朋友吗。”   “没有,呃,有一个,不是,有几个吧……说不上朋友,就是同、同学。”   “他们也拉小提琴吗?”   “没有,不是……我小学只在周末学小提琴,我妈把我送去城里的培训机构,中午去,晚上回来。”   “那你……”   “我求求你了,”徐楚宁忍无可忍,抓住他的手,低声哀求,“你答应我吧,我求求你,我求你!”   “可是我对你的童年很感兴趣。”郁风峣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又轻又低。   看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徐楚宁心脏都在疼,低头,额头抵在他手上,竭尽全力地哀求:“回去再问吧,回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你让我陪我妈住几天,算我求你了……”   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恳求自己,郁风峣垂了眼睫,微微翻转手腕,就能将冰冷的手掌贴在他滚烫的脸颊上。   他的宁宁。   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而后慢慢收紧虎口,把他的脸抬起来,郁风峣如墨一样隐晦难辨的眸子泛起丝丝波澜:“看你表现。”   徐楚宁愣了一下,瞬间慌乱,四处看了看,哽咽道:“不要在这里。”   “要。”   “回去、回酒店……”   “不回。”   徐楚宁咬着牙,视线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稻场上忙碌的人们,红着眼睛,忍着泪水,“不要在这里好不好?回去,回酒店你要怎么玩都行……”   “嘘,嘘。”男人噤他的声,眼眸寸寸成雪,将他锁在怀中,手掌抚进他衣摆下面的腰身,包着纱布的手臂环抱在他腰上,埋在他颈边,声音干哑:“你还是没懂,你还是不懂,不回酒店,宝贝,我们不回酒店……回去了你就再也出不来了,回去了我就要把你锁起来,只锁在我的床上,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不会放你回家了你明白吗?!”   耳边的声音阴狠低沉,好像要透过他的耳膜深深刺进他的大脑里,把他的心脏钉在男人的胸口,永远不让他有片刻喘息。   徐楚宁心脏跳得很快,一股凉意浸透四肢百骸,他拼命深呼吸,闭上眼,含着泪转身,抱住男人的脖子,迎了上去。   狭小的空间里,亲吻逐渐激烈,衣物撕扯四散,喘息起伏不休。   徐楚宁脑子里有根弦紧绷着,被顶到失去理智,就用力咬住他的肩膀,咽下喉中溢出的呻吟。   车外,偶尔有人走过,他们看不见里面,徐楚宁却能清晰辨认出他们每一个人。   一车之隔的地方,他在抛羞弃耻地扭动身躯,抬手死死扣住车窗的框沿,沉沦在起伏的潮欲中。   郁风峣允许了他的请求。   徐楚宁喘着气穿上裤子,把被水弄湿的衣摆塞进裤沿里,抬手,用力用手臂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还不忘低头给他鞠一躬:“谢谢郁先生。”   说完,一鼓作气打开门,下车离开。   狭小的车厢里,还残留着情事的气味,男人久久没有反应,偏头看向副驾,坐垫上还有一些痕迹,眼神暗了一下。   又点燃一根烟。   远处的山峦之下,是金色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只留下死寂夜色。   之后几天,如同约定的那样,郁风峣没有来找他。   只是,每天徐楚宁都会看见他的车子停在自家院子下面的山路口。   不知道车里有没有人,等到夜色降临,那辆车就离开了。   每日如此。   “小宁,你去把菜择一下。”   “好。妈,咱今天炖鸡汤吗?”   “嗯。你杨婶娘家杀鸡呢,我就买了一只回来,好新鲜。”   “那用板栗炖吧,板栗香一点。”   “还真是,看妈这脑子,忘买板栗了!”说着,徐女士擦了擦手上的水,起身打算出去买一些板栗。   “我去吧,你先弄其他的,别误了饭点。”徐楚宁放下手里择菜的剪刀,侧头在肩膀上擦了擦汗。   “行,钱够吗?”徐女士照例问了一句。   这一句倒像是还把他当成小孩子似的,徐楚宁不由得笑了,“够的。我又不是八岁。”   徐女士也笑,见牙不见眼的,“行行行,是妈不好。”   “我走了啊,你用刀小心点。”徐楚宁出门前还叮嘱了一句。   “路上注意安全。”   “嗯,好。”   徐楚宁出了院子,沿着山路往下走,恰巧撞上中午回家吃饭的小娃娃,打了两声招呼。   “叔叔……”有个小姑娘捂着脑袋,表情不是很好看,匆匆喊了他一声,要走。   徐楚宁愣了一下,回头喊她:“小雅,你怎么了?”   小雅背着包,回过头,委委屈屈地说:“脑袋被砸了,疼。”   一听这话,徐楚宁就有点警觉了,“被谁砸了?被同学欺负了?”   小雅摇摇头,不敢说话。   “你回去跟你爸妈说,别怕。”   小雅点点头,又转身匆忙跑了。   徐楚宁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他以前就被欺负过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最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扭头,眼前突然飞过来一个黑影,正好撞在他上左眼。   徐楚宁吓了一跳,眉骨一疼,立刻捂住眼睛,耳边只听见了窃笑声。   艰难睁开眼,才看见一个古灵精怪的小男孩,手里拿着,“谁教你用弹弓打人的?你刚刚是不是也打小雅了?”   “你妈教的。”小男孩出口就是妈,还吐舌头说脏话,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活该挨打,谁让她不帮我写作业来着,嘻嘻。”   徐楚宁顿时气到,刚伸手想要把他的弹弓抢过来,小男孩见势不妙,一把躺到地上,开始大哭,“不要打我!救命啊!打人啦!”   尖锐的哭声穿透了整个山头,下一秒,从一旁金灿灿的大铁门里冲出来一个女人,还穿着冬天的家居服呢,头上也裹着染发用的保鲜膜,气势汹汹的样子,朝着徐楚宁就破口大骂:“杂种,离我儿子远一点!”   徐楚宁被吼得一愣。   女人一把推开徐楚宁,心疼地把自家太子抱起来,“宝宝不哭,妈妈打坏人。”   徐楚宁无语,“你儿子用弹弓打女同学,还躲在路边往人眼睛上射,我只是提醒他一下。”   “你提醒就提醒,动手干嘛?”女人直接恶人先告状,还反咬一口,“我儿子才7岁,他跟你闹着玩,有必要斤斤计较吗?”   “弹弓这东西长眼吗?伤到人了怎么办?”徐楚宁皱眉,顿时对这对母子心生厌恶。   “你——”女人还要再嚷嚷些什么,余光瞥见来人了,悻悻的不再说话。   徐楚宁也看见朝他走过来的男人,顿时没再言语,移开视线,不看他。   郁风峣伸手把女人扶起来,顺手拍了拍小男孩身上的灰尘,话说得很得体,语气也温柔:“抱歉,可能是他说话说重了,吓到您儿子了,我代他跟您道歉。您别见怪,都是我们不是。”   看他是个好说话的,女人本想牙尖嘴利地驳几句,一抬眼,就忍不住有些脸红,被他那双眼睛一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掂了掂手里的大胖小子,女人笑了两声:“没事,都乡里乡亲的,有点过节也正常,嗨,你看我,也是没看好我家小孩儿。”   郁风峣莞尔:“爱玩是小孩的天性,谁小时候不是这样呢?也没必要太苛责,只是以后要注意安全才是。”   “是是是,来,臭小子,快跟叔叔道歉!”女人一巴掌拍在小男孩后脑勺上。   小男孩梗着脖子,被妈妈拍了一巴掌,才不情不愿地道歉:“对不起,行了吧!”   徐楚宁没说话,郁风峣颔首,“没关系,都不是故意的。”   女人偷偷看了郁风峣好几眼,才红着脸,拽着小男孩回去。   小男孩气不过,被拽着在地上拖,还要回头放狠话:“穷鬼!等我爸回来了,我让他把你家全买下来,让你给我当马骑!”   等到母子俩不见了,男人脸上的得体笑容才一扫而空。   徐楚宁也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你去哪?我送你。”郁风峣拉住他。   徐楚宁正想把他的手推下去,眼尖看见他手上还缠着绷带,到底还是算了。   “去菜市场,我买点板栗。”   “上车吧。”   “嗯。” 第89章 “你的好,我比谁都清楚。”   买到了板栗,打道回府。   一路上没人说话,徐楚宁靠在车座上,一扭头就能瞥见郁风峣手上的绷带。   好像自从那天从湖边别墅跑出来,他手上的伤就没断过。   “医生怎么说?”徐楚宁忍不住问。   郁风峣轻飘飘握着方向盘,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收回视线,“医生什么都没说,让我最近注意忌口,按时换药。”   “严重吗?”   “不严重。”   “不严重你为什么绷带绑了一个星期?又在演?”徐楚宁忍不住皱眉。   郁风峣却一下子笑了,握拳抵唇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希望我伤重,还是担心我伤重。”   徐楚宁冷笑,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车子转了个弯,进了村落,前面悠悠忽忽出现一个身影,手里捏着弹弓,还四处弹四处射。   不长记性的蠢货。徐楚宁心里暗骂。   郁风峣也看见那孩子了,突然来了兴致,瞳孔扩了一下,眼尾都带上恶劣笑意。   “宁宁。”他突然伸手,抓住徐楚宁的手,按在换挡杆上,对他笑,“我们现在冲过去,把他撞死,怎么样?”   徐楚宁睁大眼睛,“什么?”   “走。”   郁风峣按住他的手,变档加速,猛踩油门,车子一下子窜出去。   “停!”徐楚宁整个人都往后倒在车座上,惊恐万分地抽手,“停车!”   引擎声“轰!”地响彻寂静的乡村小道,徐楚宁惊叫,眼睁睁看着车子朝着男孩的背影撞去。   听见背后的车声,男孩扭头,瞬间被疾驰而来的车子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   大灯晃在小男孩脸上,明明白白映出他的苍白和惶恐,徐楚宁看见他眼中的呆滞,不由得闭上眼睛。   将要撞到他的前一刹那,郁风峣打了个方向盘,车子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转弯,擦着小男孩的衣角疾驰而去。   轮胎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尖锐刺耳,徐楚宁觉得耳膜都要穿刺了。   车子飞出去,恢复寂静。   一旁传来闷笑。   “你笑什么?这种事很好玩吗?”   徐楚宁气不打一处来,还在心有余悸,连忙转身看,那小男孩已经吓得跌坐到地上,坐在路中央,没了动静。   “好玩啊。”郁风峣一脸云淡风轻,“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刚刚要撞到他了怎么办?”徐楚宁眼睛都红了,急得气火攻心,咬牙切齿,“杀人是犯法的你知道吗?!你就算刚只把他撞倒也够你蹲几天的!”   “我当然知道。”郁风峣认真下来,却丝毫没有悔意,反而皱着眉,“我杀他犯法,但他才7岁,他现在就算把我杀了,也不会负任何责任,只会说「闹着玩的」。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流氓逻辑!”徐楚宁气笑了,“照你这么说,全世界的人都对你有威胁,只有你是清白的!”   郁风峣不再说话。   徐楚宁越说越觉得胸闷气短,语气凌厉:“你总有伤害别人的理由,都是别人的错,你做什么都有道理,你都是对的!你……”   话没说完,徐楚宁脸色白了,捂着胸口。   一瞥眼看见他这样,郁风峣当机立断在路边停车,翻过去给他解开安全带,把人抱在怀里轻拍脊背,顺他的呼吸,“别生气,冷静一下,是我错了。”   徐楚宁反手攥住他的绷带,用力抓紧,脸色涨红,半晌才缓过来。   恢复过来的一瞬间,徐楚宁甩开他的手:“我不用你管,你就是故意刺激我,想看我笑话。”   “没有。”郁风峣看着他,眼神深邃无波,“我心疼你。”   徐楚宁“呵”了一声。   男人目光渐渐上移,落到他左眼眼尾的地方,发现那里有一处擦伤,眼神瞬间冷下,满是漫不经心的恶意。   “我还是仁慈了,刚刚不该躲。”郁风峣沉思,“就该直接撞上去。”   “你发疯别带上我,我不想犯法!”   “跟我在一起,你还怕什么?有的是办法脱身。”   “你为什么非要跟他过不去?这样草菅人命你很高兴吗?”   “什么叫我跟他过不去?他把你弄伤了。”郁风峣极为平静,“我这么做已经很有良心,不把他眼睛挖出来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够了!”徐楚宁忍无可忍,哽咽着抹了把脸,“我不想听你说话。”   郁风峣就不再说话了,从一旁的夹层拿出一只药膏,递给他。   徐楚宁本不想接,但他不接,男人就不让他走。   一把抓过药膏,开门下车,跑回了家。   从后视镜里,看见徐楚宁跑到小男孩身边,把他扶起来。   郁风峣捏着打火机的手微微收紧,将物件捏在指间把玩片刻,而后兴致缺缺地扔开。   出门太久,徐女士都有些担心了。   “怎么这么久?菜市场收摊了吗?”   “没,路上花了点时间。”徐楚宁勉强笑了一下,把板栗倒出来,开始坐在门口剥。   徐女士擦干手,跟他一起剥,看见他眼尾的细小伤口,问,“你眼睛咋了?”   徐楚宁也没打算瞒着,实话实说,“路边小孩儿玩弹弓,不小心弹到了。”   一听这话,徐女士脸就沉了,“是不是路口那家,大铁门的,一旁还有好大个车库那家?”   徐楚宁惊讶:“对,你怎么知道?”   徐女士一脸愤愤,手里的板栗狠狠扔到盆里,“那家人可欺负人,仗着有点权势,胡作非为,之前咱不是大家伙一起出钱,咱把村里那土路修修,以后也好走车走人嘛。”   “嗯,我记得这事儿。”   “那家人死活不出钱,说哎呀,我又不在乎这点路,反正我家在村口呢,修路好处也落不到我头上来,我不出,谁爱修谁修!”   徐楚宁一脸难言。   徐女士继续说:“那不没办法嘛,就剩下的十几户人家凑了钱,给路修了,结果倒好,他们说不要水泥路,完了到头来非要给他们家门口也修,还要修到车库去。人村支书没办法,就给他们修了。”   徐楚宁想起今天那小孩说的话,忍不住问,“他们家干什么的?这么财大气粗。”   徐女士一摆手,做了个“嘘”的动作,“唉,不提,惹不起。”   徐楚宁一下子就明白了。   不好说。不能说。   “哎,算了,不说这了。”徐女士叹了口气,一边麻利地剥栗子,一边言语,“你小时候就爱喝这板栗鸡汤,我就每个月都做,你就是喝不腻。”   板栗丝滑,鸡汤香甜,煮在一起,熬倒微微软烂,是徐楚宁最爱的口感,煮过的板栗一咬就碎,醇厚香味经久不散,吃过还想吃。   徐楚宁笑了,眉眼间都是怀念,“后来我自己做,还做不出那种味道。”   “那时候啊,你一看见我从菜市场拎了鸡回来,就高兴,追在我背后跑,怎么赶都赶不走。”   徐楚宁低头笑着,时不时偏头在肩膀上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   徐女士也哽咽了,“我当时就觉得,自己好没用,没能给你吃点好的,一顿鸡肉汤就高兴成那样。”   “哈哈哈,哪有的事,明明是妈熬的汤太好喝了……”   “我去看看鸡汤。”   “嗯,好。”徐楚宁也麻利地把板栗剥好,端去洗。   起身蹬了蹬腿,把身上的板栗皮的碎屑抖下去,拍拍手,不经意一瞥,就又看见停在山脚下的车子。   寂静的午后,气温有些高,连带着眼前的景象都看不真切。   徐楚宁眯了眯眼,努力聚焦,想看看车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但车窗上贴了防窥膜,除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徐楚宁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把板栗洗好,放到汤里煮,不一会儿就闻到了香味。   徐楚宁进了洗手间,把药膏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成分,又闻了闻,就是普通的药香味。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思前想后,还是没用,又盖上,放回口袋了。   汤炖好,端上来。   徐楚宁喝了一口,幸福得眯起眼睛,还是最怀念的味道,是他永远做不出的味道。   母子俩一起喝汤,徐女士抬眼看他,三番两次,总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徐楚宁问。   徐女士本想说没事,可又想了想,还是叹气,问道:“那天天停在路口的车子,是你认识的人啊?”   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徐楚宁垂眸,半晌,才略显敷衍地“嗯”了一声。   “是你上次来的那老板吗?”   徐楚宁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好挑挑拣拣,一笔带过:“他不是我老板了,我辞职很久了。”   “那他为什么天天把车停那……”徐女士也是一脸为难。   徐楚宁是没想到他妈会注意到这个,本以为郁风峣不露脸没事,可还是被发现了。   徐楚宁深吸一口气,放下碗,起身:“我让他走。”   “哎,算了。”徐女士拉住他,“他毕竟千里迢迢把你送回来,之前还请我过去体检,直接把人赶走像什么话?”   徐楚宁喉咙哽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又坐下来继续吃饭。   徐女士还不知道他们的事,只知道郁风峣是他前老板,之前还以公司的名义把她接到大城市做检查,手术那段时间也经常出面,上下打点。   徐楚宁有苦难言。   是啊,就连自己曾经也被他欺骗过,一骗就是好几年,更何况不熟悉他的人呢?   徐楚宁洗完碗,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保温桶,眼神复杂。   那里面盛着的是板栗炖鸡汤。   定定地看了很久,才擦干手,把保温桶提起来,往外走。   手指间的香烟燃尽,没抽一口,烟灰积得很长,落到地上。   微烫的感觉从指尖传来,男人才回过神,看了一眼燃尽到烟蒂的火光,眼神暗了暗,伸手用指腹将火光掐灭。   习惯性抬头看半山腰的那个小院子,大门开着,再往下看,就看见朝他走来的人。   郁风峣敛了眼眸,确认没看错,才打开车门,走出去。   “给你的。”徐楚宁把保温桶递给他。   “鸡汤?”   “嗯。”   “你做的吗?”   “不是,我妈做的,我打下手。”   掀开盖子,温热的汤气就浮了出来。   “好香。谢谢宝贝。”   “不是我,我妈让带给你的。”徐楚宁秉公办事,语气平淡,“快吃,吃完我把桶拿回去洗。”   “我现在不饿。”   “那你别吃了。”徐楚宁一刻都不想多待,伸手就去拿保温桶。   郁风峣快一步,把桶抢走,“给我的就是我的,拿不回去了。”   “行行行,你拿吧,我不要了。”徐楚宁要下车。   “陪我再坐一会儿。”郁风峣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硬生生把人拽回来。   徐楚宁整个人往后仰,差点没被勒吐。   男人可不管他,蛮横无理地把他扯到自己怀里抱着,亲了亲他的发顶,又疼惜地摸他的脸。   “好想你。”   “我要回去了,煤气还没关。”徐楚宁没好气地说。   “你不可能没关。”郁风峣轻轻笑了一下,“你给我做了五年的饭,从来没有一次不关煤气,哪怕只是离开三分钟。宝贝非常细心,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第90章 他只是个孩子,我不会把他怎样。   徐楚宁以前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郁风峣才不爱他。   他今天知道了,以前他为他做的事,郁风峣都看在眼里,他甚至很懂,只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理所应当。   郁风峣抱着他,像是真的很想他似的,捏捏他的手腕,说,“你好像瘦了。”   “没有。”徐楚宁不冷不热。   这几天没有这人限制自己,过得不知道多舒服,不可能瘦。   “你要好好吃饭,不然我心疼。”   徐楚宁冷笑了一下。   “伤还疼吗?”郁风峣抚了抚他眼尾的伤。   那孩子拿豆子打弹弓,伤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宁宁善良,不跟他计较,郁风峣可不是善类,这一道伤口必然要还回来。   “就没疼过,少在这恶心人了。”徐楚宁躲开他的手。   被躲开,男人手掌一空,顿时不悦,用力捏住他的脸,把他扳回来,“不准躲我。”   徐楚宁对着他的视线,僵持片刻,还是妥协。   郁风峣轻抚他的脸颊,“你说会乖乖听话的,我才放你回来,宝贝,不要言而无信,否则我以后都不会再相信你。”   “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你自始至终只信自己,你是个自恋狂。”   “哈哈。”郁风峣笑了起来,眼眸微弯,深沉眉目间都是笑意,垂眸望着怀里的人,十分怜爱,“我会把宝贝这句话当成夸奖。”   “你真没救了。”徐楚宁甩下一句话,不再搭理他。   郁风峣根本不理会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对你已经很仁慈了,我也在慢慢相信你,不是吗?否则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条件。”   “我求求你,别说话了……”徐楚宁痛苦地闭上眼睛,只可惜不能捂住耳朵。   他爱了郁风峣五年了,曾经只要是能跟他坐在一起说说话,哪怕是一些无聊的小话,他都很幸福。   而现在听着这人毫无感情地说出冰冷冷的话语,他只觉得心脏疼,疼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像在伤害他的并不是郁风峣,而是曾经深爱着这个男人的自己。   每一个耳光都是自己扇自己的。   他愈是痛恨现在的郁风峣,也就越痛恨以前的自己。   是郁风峣把他分裂开的,让他变成现在这么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我说了会听话,会留在你身边,但我没说会让你高兴。”徐楚宁咬着牙,“你要是觉得我让你不舒服了,你可以赶我走。”   “想得美。”郁风峣一眼看穿他的计谋,轻笑了一下,“宝贝在我身边,我就很高兴,如果你惹到我了,那我就来纠正你。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徐楚宁苦涩地抿唇,攥着拳,已经有些灰败无力,无可奈何地泄气。   “后天我跟你回去。”   “嗯?不再多陪陪妈妈吗?”   “已经够了。你以后也让我回来就行。”   “只要你听话,我没意见。”   “那我谢谢你。”徐楚宁从他怀里挣脱开,“保温桶你自己留着吧,我买新的。”   “说起新的。”郁风峣想起什么,叫住他:“你的新琴快做好了。”   徐楚宁顿了一下,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我不要。”   “收下吧。算我给你的礼物。”   徐楚宁回过头,盯着他,“我要是非不要呢?”   郁风峣好整以暇地靠近,笑着亲了亲他的唇角,在他耳边低声说:“你早晚都会收下它,如果你现在不要,那我就用别的方式「送」给你。”   退开到安全距离,郁风峣笑着,“只怕这个新方式也并不是你想要的。”   徐楚宁推开车门,“随便你。”   郁风峣点了根烟,瞥他一眼,“记得用我给你的药膏。”   门外已经没了声音。   恰巧又到了小孩子放学的时候,徐楚宁看见小雅抱着书包匆匆跑回家,远远看着,她似乎哭过,一边抹着泪,一边往家里走。   徐楚宁愣了一下,一扭头,脖子就是一疼。   徐楚宁忍无可忍,疾步走过去,把小男孩儿手里的弹弓一把抢过来,双手用力,当场掰断。   “你疯了?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小男孩瞬间爆发,发出尖锐的嚎叫,扑过来一拳一拳一脚一脚的打在徐楚宁的腿上。   “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拿弹弓射人,就是不听,是吧?”徐楚宁语气冷漠,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冷淡。   小男孩儿还在撒泼,举起拳头,狠狠地朝徐楚宁的腿上打,“打死你,混蛋!杂种!”   刚打了两拳,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啊!”小男孩儿被拎着后颈提到半空。   徐楚宁吓了一跳,连忙去拦,“别!”   男人却并不听他的话,拎小鸡仔似的,拎着小男孩儿,回到车上,把车门上锁。   “郁风峣你别发疯……”徐楚宁心里一惊,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用力拍打车门,“你把他放出来。”   小男孩儿见状,立刻生气了,“好啊,你这个杂种,王八蛋,居然还敢找同谋?看我不拿我的弹弓砸烂你的眼睛!”   刚骂了两句,男人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口鼻,按着他的脑袋抵在门框上,“我不喜欢太吵的小孩子,给我安静点。”   小男孩儿打定主意,以为他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正要反抗一下,掐着自己半张脸的虎口却猛然收紧,像是要把他的整个大脑都捏碎。   对上男人冷冰冰的视线,他一下子吓到了,不敢造次。   “我提醒过你,让你安静一点,你不听话,就要受到惩罚,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儿,一脸惊恐的看着他,虽然已经吓得两腿都在发抖,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声说,“你这是绑架,绑架是犯法的,你给我小心点,等我回去跟我爸说了这事儿你就完蛋了!”   男人笑了一下,“所以我没打算让你回去,我打算直接把你杀了。”   “你疯了!?放我出去!”小男孩儿尖叫起来,疯狂踹打着车座。   郁风峣看着他,十分悠闲,突然笑了起来,“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真是个小孩儿。”   小男孩儿怒目圆睁,恶狠狠的瞪着他,突然冷笑了一下,“我告诉你,我可是未成年人,做什么可都不犯法,你最好是——”   话没说完,整个人都睁大眼睛,脸色苍白。   男人安安静静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分一毫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动作,确实实在在的让他打了个冷颤,脊背上浮起一股恶寒。   “怎么,看你一眼就怕了?”   “我才没怕,我要回家了!”   小男孩儿紧紧的靠着车门,用力拉扯。   “你爸是干什么的,你这么嚣张?”郁风峣慢悠悠的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把烟吐在他脸上,“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去查?”   小男孩儿咳嗽了两下,生气了:“你他妈有病是吧?我爸是干嘛的,你管呢!”   郁风峣抽完半根烟,“你现在下去,跟你刚刚打过的那个叔叔道歉。”   “道歉?你放屁!我才不会——”   郁风峣耐心告罄,微微摇头,抬手,雾化车窗玻璃。   徐楚宁在车外无助地看着,突然面前半透明的黑色玻璃变得完全看不见了,也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音。   心脏砰砰直跳,急得不行,又怕把别人招来,徐楚宁轻轻拍着车窗,试图跟他讲道理,“郁风峣,你开门,把他放出来,别做傻事……”   车内动静全无,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五分钟后。   车门“咔”一声开了。   徐楚宁怔了一下,连忙伸手拉开车门,“你……”   小男孩一脸呆滞,从车上下来,双腿发抖,脸上全是泪痕,仔细看,裤子还有一处濡湿。   徐楚宁睁大眼睛,“怎么……”   “叔叔,对不起!”小男孩顿时给他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住他的腿,“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用弹弓随便弹人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呜呜呜……”   徐楚宁僵住,慢慢抬头,看向男人。   郁风峣仍旧脸色平静,夹着烟,靠在车门上,闲适地看着他,夹烟的手摊开,“孩子知错就改,原谅吗?”   徐楚宁皱着眉,心里不安到了极点,“你做了什么?”   郁风峣没说话,走过去,把小男孩拎起来,扫了一眼他的裤子。   小男孩一对上男人的视线,又开始哭,哭着哭着,双腿一抖,裤子又湿一大片。   郁风峣眯了眯眼,表情不改,一把扔开他,冷声道,“你尿裤子了,回去换一条。”   小男孩瘪着嘴,嘴角抽搐,攥着衣摆,脸色涨红,却一个字儿都不敢多说,撒丫子就跑,跑得灰尘四溅。   郁风峣咬着烟,从口袋里摸出酒精棉巾,擦了擦手。   徐楚宁叹气,“你把他怎么了?”   郁风峣蹙眉,垂眸擦手,自顾自地说,“他尿我车上了,我该要点赔偿的。”   “你干了什么把他吓成那样?”徐楚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满脸担忧,“别这样了,求求你告诉我,你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郁风峣轻飘飘抽手,漫不经意地抽着烟,“说了几句,教育了一下。”   “那他怎么会吓成那样?”   “这我不知道。”   徐楚宁要崩溃了,揉着眉心,不停地叹气。   郁风峣很不解,“你也讨厌他,不是吗?他欺负女同学,还那么跋扈,家里人不管,那就我管。”   “你不能威胁他!这是犯法的!”   “我没有威胁他,我只是跟他说了会儿话。仅此而已。”郁风峣捻灭烟蒂,“宝贝是在担心我?”   “荒唐。”徐楚宁声音发抖,头要疼炸了。   “不用担心。我什么都没做。”郁风峣抱住他,亲昵地吻着他的耳侧,“他只是个孩子,又没有犯什么大错。教育两下得了。”   徐楚宁推开他,冷了脸,“说了在外面不要这样。”   “可是我爱你,想抱你。”   “我不想!”   “你想不想不重要。”   “我要回去了。”徐楚宁甩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郁风峣也不拦他,只目送他离开。   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里,郁风峣敛眸,将烟头再次掐灭,回到车上,拨了个电话。 第91章 宁宁的未来一片光明。   晚上的时候,徐楚宁一直不安,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徐女士从菜市场回来,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近,“你知道刚发生啥事了吗?”   徐楚宁抬头,恍惚:“怎么了?”   “那户人家,大铁门那个,出事了。”徐女士压低声音。   “怎么?!”徐楚宁一惊。   徐女士脸上却带着一丝释然和快意,“听说那户男的犯了事,警察直接去单位,把人带走了。”   徐楚宁愣住,“……”   徐女士说:“那男的是个县官,贪了好多钱呢,否则哪里能住那么大的别墅,还开豪车。”   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有些刺耳,徐楚宁站在水槽边,不自觉地扣紧了边沿,用力到手指尖都有点疼。   “那他是怎么被警察带走的?”   “不知道,有人举报了吧应该是。”徐女士手脚利落的择菜,随口道,“那家嚣张跋扈,为非作歹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们早就猜着他们家的收入来源不正,现在可算是被一锅端了,我今天买菜回来,还听见那些人谈论这事儿呢,就没人同情他们。”   “小雅怎么样了?”徐楚宁岔开了话题。   “那家的儿子欺负小雅不是一天两天了,小雅的爸还去他家闹过,人压根儿不怕,逼着小雅家差点就搬走了,现在可算好了,一个毒瘤被铲了,谁能不高兴呢?”   徐女士可是切切实实体会过“毒瘤”的可怕,这会儿也心里松了一口气。   听着母亲说出这番话,徐楚宁有些心不在焉的,脑海中想的全是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会是他吗?   可是事关贪污腐败,这就闹得太大了,光是他有能力办到吗……   徐楚宁心里浮起隐隐约约的担忧,这中间的利益纠缠,想必非常复杂,就这样贸然去举报一个贪污受贿的县官,会不会被针对?   更晚一些的时候,门外听得见警笛声,徐楚宁站在阳台上看去。   漆黑的夜色里,红蓝光交替闪烁,格外骇人,来了三辆警车,进了他家的别墅,估计是在搜查。   徐楚宁隔着一段山路,远远地看着,一偏头,还是能看见路口停着的黑色轿车。   这会儿实在是太黑了,从车窗往里看,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总是觉得,里面那个人也正在看他。   犹豫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漆黑的车厢内,后视镜上倒映着警笛的光亮,手机震动了一下,郁风峣拿起来看,眼中有了一丝动容。   他的宁宁问他,这件事情跟他有没有关系。   怎么说呢,郁风峣仍然很爱他这种单纯和清澈,似乎对一切都不谙世事的天真。   这么久了,到底是真的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是心底知道了,却又胆怯地不敢承认?   真是可爱极了。   他并没有回答宁宁的疑问,一如既往的答非所问。   徐楚宁:「今天那家人被警察带走了,跟你有关系吗?」   郁风峣:「琴到了,刚送过来,下来看一眼吧。」   对面输入了很久,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过来。   男人也不急,把手机放在一边,抬手,提起了副驾上的琴盒,打开卡扣,里面就是一把纯手工制造的小提琴。   郁风峣并不懂乐器,但单从成色上这把琴算得上佳品,但又不会太过昂贵,送给一个职业的小提琴手刚好合适,难怪他的宁宁这样钟情。   他拜托了一个业内的朋友精心挑选,也配了一把更好的弓子,希望他的宁宁会喜欢。   曾经的爱琴被小叔砸坏了,烧的只剩下几根漆黑的弦,他的崩溃郁风峣都看在眼里。   手指轻轻抚上小提琴的弦,拨动了一下,狭小的车厢里便回荡着悠扬悦耳的声音。   郁风峣想起了曾经听他在家里练琴。   练琴的过程是非常枯燥的,没有多么动听的乐曲,一卡一顿,只有反复地修改指法,弓法,对音准。   有的时候一下午都是零零散散的,宁宁对自己的要求又高,往往一段过不了,他就会不停的死磕,认起真来的时候眉头微微皱着,用铅笔在乐谱上画着各种各样的记号,专注又刻苦的模样,让男人不禁心生怜爱。   走过去将人抱住搂到怀里,细细亲吻一番,“刚才在练什么曲子?”   小提琴手脸上的严肃神色荡然无存,霎时冷淡了,只剩下淡淡的不耐和疏离,“说了你也不知道。”   不再乖顺的小猫收起了所有的讨好和亲昵,露出了爪子和清冷的一面,不拒绝他的触碰,却不做出任何回应。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听。”   徐楚宁轻轻笑了一下,一言不发的把小提琴收起来,“都是一些小演出,没那么高大上,混口饭吃罢了。”   “怎样算高大上?”郁风峣盯着他的侧脸。   徐楚宁收好琴,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自然有你该去的消费场所。”   “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只想听你拉琴。”   “那你看不上了,我的水平还没有到能开个人独奏会的时候。”   言下之意就是谁有能力开个人独奏会,你就看谁去。   男人笑了笑,不予置评,只说,“宁宁还很年轻,未来一片光明,怎么能说这么悲观的话呢。”   “我有未来吗?”徐楚宁笑了一下,却是嘲讽的冷漠的,“我未来怎么样不都要看你吗?”   字里行间夹枪带棍,似乎是一刻也不想跟他多言语,说几句话也不想好好说,收好琴便转身去了客厅。   虽然这把琴他用了很久,是他自己挣钱买的第一把琴,算不上多好,但他也分为珍惜。   男人手掌轻轻抚摸着琴盒上面的木漆,陷入沉思,似乎又回到了曾经那段短暂的美好时光中。   过了一会儿,后视镜里出现了一个人影,继而车门被拉开,坐进副驾。   “这次没给我带吃的吗?”郁风峣看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手。   “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吧。”徐楚宁瞟他,字里行间都是讽刺。   郁风峣却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应下:“那我还要给你开个菜单了。”   徐楚宁没搭理他,只说:“你把我叫出来,还是不打算跟我说实情吗?”   “先看看琴吧。”郁风峣把手里的琴盒递过去,“希望你会喜欢。”   徐楚宁看了一眼琴盒,视线犹豫片刻,还是拿到后排,“晚点再说,你先说……”   “你先看。”郁风峣又把琴盒拿回来,放到他腿上,“说不定你会喜欢的。”   “我喜不喜欢很重要吗?你喜欢才最重要吧。”徐楚宁皮笑肉不笑,“反正我的感受在你这什么都不算。”   “算的。很重要。”   “郁风峣,别他妈废话了,赶紧说吧,你到底想要我给出什么样的回应?”徐楚宁自暴自弃地哐哐几下打开琴盒,却在看清里面那把琴的时候愣住。   真的……太像了。   他那把用了十多年的琴,来自一个不知名琴师的琴,他为了带回家攒了三年钱的琴。   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个做工风格,徐楚宁连忙小心翼翼把琴拿出来,捧着往F孔里看,果然,里面标记着琴师的名字。   “喜欢吗?”   徐楚宁没说话,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去,又将琴好端端收起来,盖上琴盒,放到后座上去。   “哪里买的?”他问,声音里难免有些激动的颤抖,甚至有些恍然如梦:“是他亲手做的吗……”   这个琴师并不知名,所以琴也相对便宜,都是实打实买来用的,要买二手的,肯定不会这么新。   然而琴师年事已高,就算是带徒弟,也不可能做成这样相似的风格,除非是琴师本人亲手做出来的。   他那么大年纪了,能请动他再打一把琴,肯定花了不少功夫……   “是。”郁风峣坦然相告:“托朋友关照了一下,才联系上琴师本人。”   徐楚宁攥紧了拳,急切问道:“他现在身体还好吗?是不是年纪很大了,还健康吗?他的琴、琴还是那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喜欢就好。”郁风峣打断他渐渐激动的声音,握住他的手,“等我们回去,可以去见见他,相信他很愿意接见你这么忠实的粉丝。”   徐楚宁还是恍惚的,听见“回去”两个字,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抽回手,“不用了,谢谢。”   手掌一空,郁风峣皱眉,下意识要再去拉他,瞥见他脸上失魂落魄的神色,又愣了一下,硬生生忍住了。   徐楚宁整理好情绪,深呼吸一口气,“行了,说正事吧。”   郁风峣沉默片刻,才说:“我们之间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是吗?”   “你天天等在我家门口,是为了跟我说什么呢?”徐楚宁反问他。   车厢内一片寂静。   半晌,男人才淡淡开口:“是我干的,但绝对没违法,更不会牵扯你,你大可放心。”   “具体的呢?为什么警察会直接到他家里来?”   “嫖娼,猥亵未成年人,贪污,不知道这样够不够警察直接去抓人。”   “你没有陷害他吗?”徐楚宁步步紧逼地追问,眼睛有些发红,显然是不相信他。   “我从来没有陷害任何人。”郁风峣说得冠冕堂皇,“他嫖娼的视频都存在电脑里,人在会所里逍遥,通知警察过去扫一下黄,就够了。”   徐楚宁紧紧盯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可信度,很久之后,才缓缓点头:“行。”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他一刻也不留,开门下车。   “宁宁。”这次,郁风峣跟了出来。   徐楚宁以为他要做点什么,心里紧了一下,回头警惕地看着他。   郁风峣走过来,把琴盒递给他,“拿去吧。”   徐楚宁迟迟低头,视线落在琴盒上,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把琴接过来,“你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往山路上走。   走到一半,徐楚宁回过头,看见车子还停在那个地方,一侧头,不远处的院子里还停着警车,似乎调查还没做完,那间大别墅里灯火通明,也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审判。   回到家后,徐楚宁转身锁门,习惯性地又看了一眼山路口。   那里的车子已经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想起这些天那辆车一直停在那里,徐楚宁拎着琴盒的手微微收紧。 第92章 你正常点好不好?   小叔进了监狱,徐楚宁的心也安了大半,但到底还是担心独自在家的母亲,本来想买一个摄像头,但怎么都觉得不能完全放心。   “实在担心的话,就把妈妈接过去吧。”郁风峣说。   “不必了。”徐楚宁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帮母亲搬家,可徐女士却拒绝了,说她半辈子都住在这儿,去了别的地方也不适应,她也不想放弃跟邻里之间的关系。   “现在你的几个叔叔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过来,你爸留给我的那块地,也快弄好了,别太担心我。”   徐楚宁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着母亲的表情,也还是妥协了,“那你自己在家注意身体,给你买的东西你要吃,给你买的仪器你要用,别心疼钱,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还容易坏。还有医生让你定期回去复诊,一定要去,要听医生的话,明白吗?”   徐楚宁满心担忧的叮嘱,徐女士无奈地笑着,抬着头帮他整理衣领,用力把褶皱的衣服抚平,“你才是,一个人在外面工作,吃些好的,别省钱,别老让我惦记着你,自己买肉炖着吃。”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徐女士突然叹气,凑近了些,捧着他的脸摸了摸,“你真的瘦了。”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徐楚宁脱口而出。   之前那男人也是说他瘦了,本来以为只是他发疯胡言乱语,没话找话。   可现在母亲也这样说,徐楚宁就不由得有些怀疑真实性了。   扭头在瓷砖上看了看,上面的倒影确实有些瘦削,五官中带着化不开的疲惫和憔悴,大概还是心里有事儿吧。   他已经心力交瘁,分身乏术,周转在男人和自我之间无法转圜,徐楚宁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神有些呆滞,好像对某些事情已经麻木了,但这些想法断然不能在母亲面前表现,否则她帮不上忙,也只会徒增他的烦恼。   “那我走了,以后再回来看你。”徐楚宁握了握母亲的手。   “你看你,一次性就请半个月的假,你老板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不会的。”徐楚宁干巴巴的回答。   临走之前他还是帮母亲把摄像头装上,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路。   车子停在路口,徐楚宁提着琴,走近,有几分犹豫,他突然间不太想上这辆车了。   进了这辆车,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但晃神间,车窗已经降下来,男人坐在里面,打开了车门,隔着模模糊糊的玻璃,看着他。   徐楚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低下头,不与他对视,开门坐进副驾,“回去吧。”   郁风峣没说话,发动车子,驶离了这片山林。   回去的路似乎尤为漫长,徐楚宁抱着琴,降下车窗,把手伸出窗外吹风,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徐楚宁趴在窗子边,好像听到男人叫了他两声,但他不想搭理,走了一会儿神,才猛的回头,“你刚说什么?”   郁风峣欲言又止的看他一眼,“我什么都没说。”   “……哦。”徐楚宁浑浑噩噩的转动眼珠子,好像很难聚焦,半晌,才慢慢的回过头,又抱紧了手里的琴盒,神色很平静,却有些怪异。   “你怎么了?”郁风峣看着他,心里没由来的有一些慌乱。   徐楚宁没回答他的话,一双眼睛静静的盯着前操作台,许久,才像是刚听到他的话一般,弹了一下,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   郁风峣沉默,在路边停车,解开安全带,点了根烟,“你不愿意跟我回去?”   徐楚宁还是没反应,许久,才缓缓抬头,“我有点心慌,我好像没关煤气。”   “嗯?”   “煤气没关,我妈……我妈知道吗?她会关吗,会不会出事啊?”   郁风峣眼神变了变,“你们今天上午都没有做饭,怎么会开煤气呢。”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打个电话问问。”徐楚宁手忙脚乱的摸出手机,脸上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慌张和茫然。   电话响了两声没接通,徐楚宁立刻扔开手里的琴,急得声音哽咽,“我妈没接我电话,我要回去,肯定出事儿了,煤气没关,会不会中毒……”   “没有的事儿,他可能现在正好在忙。”郁风峣一把抓住他颤抖的手,“你为什么突然担心这个?”   徐楚宁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冷汗直冒,不断的重复着,“我煤气没关,会不会起火,要起火了……”   “不会的。”郁风峣忍不住吼了一声,用力把他按在座位上,眼神错愕,手掌微微颤抖,轻抚他的脸,“宝贝,你到底怎么了。”   徐楚宁却突然崩溃大哭,“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家里要起火了,帮我报警,求求你……”   郁风峣按不住他,越按越狂躁,徐楚宁不顺反逆,更加失控地挣扎。   “宝贝,别闹了,冷静点。”   郁风峣也有点烦躁,双臂箍着他,下了力道搂紧,下意识蛮力压制,徐楚宁就疼得发抖,五官都扭曲了,脸色煞白。   “疼……”徐楚宁被按着肩膀,低声喊了一下,声音满是哭腔。   郁风峣一怔,倏地松手,立时退开了。看他痛苦脸色不似作伪,便不敢再压。   “我要回去,家里起火了……”徐楚宁靠在座位上,意识涣散陷入挣扎。   郁风峣没有办法,只能开车掉头,又一路把他送回去。   家里当然是没起火。   “看,没事,你多余担心了。”   徐楚宁趴在窗边,红着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家里的院子,表情有些茫然。   于心不忍,郁风峣伸手摸了摸他的背,“要不要上去看看?”   徐楚宁愣了好久,而后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会觉得家里起火了?”郁风峣沉默了一会儿,才问。   徐楚宁没说话,紧紧抓着安全带,把车窗升上去,低着头,表情慢慢恢复正常,“我想多了,走吧。”   车子开了几个小时,回了公寓。   很久没有住人,家里有些灰尘的味道,徐楚宁进门,站了一会儿,而后放下琴盒,走进厨房,打水擦洗桌子。   郁风峣跟在他身后,习惯性关门上锁。   看了一眼在厨房弯腰忙碌的人,男人眼眸半垂。   琴盒放在地上,似乎并不珍惜。他俯身拾起,送到了琴房里收起来。   出来的时候,徐楚宁蹲在地上,用喷壶和毛巾擦电视柜,一个地方擦了许久,还是不挪开。   “不用管,明天叫钟点工来收拾。”郁风峣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放到一边。   徐楚宁却仍然蹲在地上,没起来,似乎在想些什么。   郁风峣伸手拉他的手臂,想把他拽起来,他没动。   “你又怎么了?”郁风峣垂眼盯着他,微微皱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能不能正常点?”   徐楚宁抬手,手掌贴在电视柜的下面,摸了摸,而后脸色变了,“这里,烧了。”   “什么?”   徐楚宁直接跪下来,趴在地上往里面看,果然,电视柜下面有一处地方黑漆漆的,还凹凸不平,表面被灼烧得碳化,丑陋疤痕。   话一说出来,郁风峣就明白了。   是那天烧过的痕迹。   一沓不知道那里来的心理鉴定量表,郁风峣随手做了做,没了兴致觉得无趣便烧掉了,随手扔到地板上,带着火花飘到电视柜下面。   徐楚宁的惊恐和慌乱历历在目。   他漂亮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火花,那么耀眼,那么灵动,倒映在水面上的阳光,郁风峣盯着他的眼睛,爱极了,瞳孔放大,连呼吸都不受控制地急促。   突然,灯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冷清,黑暗,毫无光亮。   徐楚宁抖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平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像是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一般。   郁风峣下意识看向他,脱口而出是安抚:“太久没交电费被物业停了。别怕。”   徐楚宁脸上没有害怕,没有一点表情,反而有些像呆滞的木偶。   “你烧的吗?”他突然问,而后又笃定地喃喃自语:“就是你烧的,我记得,你烧了我的书。”   “不是书,就是一叠废纸。”   “你烧了我的东西,你吓我……”徐楚宁说。   “以后不会了。”   “火是你放的,你烧了我的书,还烧我的琴……”   “没有!”   郁风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按到墙上,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徐楚宁一抬头,他就怔住了。   眼神很空,空到郁风峣以为他的宁宁失明了,眼睛里只有小小的血丝,和机械而空洞的视线,眼神飘忽,似乎找不到地方聚焦。   “宝贝,你到底怎么了?”郁风峣手臂颤抖,用力扣着他的下颌,不许他移开视线,却又不敢太用力,眼神落到他眸中,隐忍难言地闪烁:“你正常点好不好?”   徐楚宁没有反抗他蛮力的桎梏,顺从得像被捕获的猎物,只是微微抿唇,喉结滑动。   “郁风峣,我想吃安眠药。”   “去帮我买点安眠药好不好?求你了。” 第93章 郁风峣,你一定很自卑吧。   郁风峣没有帮他买安眠药,毕竟这东西也不是想买就能买的。   “你听话,洗个澡,早点休息。”   “我不休息。”徐楚宁坐在沙发上,双手轻轻握拳撑着膝盖,“这点小事都不肯帮我,真讨厌,不喜欢你了……”   “你说什么?”男人愣了一下,有些陌生又惊愕地看着他。   好像很久没有从他嘴里听见这个词了……心脏都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   徐楚宁却不再说话了。   郁风峣无可奈何,只能先让他吃了点东西,徐楚宁说不想吃,他就强硬地给灌了些好消化的粥。   徐楚宁坐在沙发上不肯动,不去练琴,也不回卧室,就盯着电视柜出神。   劝了好几次都劝不动,郁风峣直接把人扛起来往卧室走,徐楚宁就开始挣扎,他也不想伤了他,只好把人放开,徐楚宁就又跑回沙发,一动不动地发呆。   郁风峣没了办法,“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徐楚宁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坐这儿看着。”   “看什么?”   “看着,不让它起火。”   “怎么又说这事了?”郁风峣啧了一声。   徐楚宁指了一下电视柜:“我看着它,不然起火了,会很危险。”   站在沙发旁的人微微握拳,再也忍不住,直接上手把他拉起来,往卧室走。   “我不去,我要在这守着……”徐楚宁缩着手臂挣扎。   “不会起火的,”郁风峣抱住他,不让他跑,把人往卧室半哄半拖,“我不会放火了。”   听了这句话,徐楚宁才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一瞬间清醒了,而后又拼命摇头,“你撒谎,你骗人,你骗了我五年……”   “不会了。”郁风峣圈着他的腰,把他拖到床上,蛮力压着,一心只想着把他控制住,心不在焉地哄道:“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只疼你,好不好?”   徐楚宁话没说完,就被被褥捂了个严实,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才被郁风峣从被子里捞出来,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我不想睡觉,我睡不着,你别逼我。”徐楚宁摇头。   “你能睡着的,努力试试。”郁风峣说。   “我不想。”   “那就把眼睛闭上,很快就能睡着,你不想也能睡着。”   徐楚宁推了他一下,大声说:“你说过不会再伤害我的。”   “我没有伤害你,我这是为你好,你就不能好好睡觉吗?”男人呵斥了一声,声音里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张。   失控的慌张。   现在的宁宁太不正常了,让人心烦,让人……恐惧。   闭上眼睛就好了,失去意识就好了,睡着了,就好了。就不用担心他会出什么事,不用担心他会再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徐楚宁脆弱的表情让他一时非常窒息。   好像下一刻,他的宁宁就会死。   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那徐楚宁就不可以再露出脆弱的表情。   “快睡。”郁风峣捂住他的眼睛,紧紧抱着他,让他不能再挣扎半分,“睡一觉就好了。”   “不会好的,你放弃吧。”   “宝贝,不要再说话了,我在忍着不把你绑起来,别再逼我了。”   “你这个混蛋……”   “我爱你。”   “你怎么不去死?”   “我爱你。”   “滚!滚开!”   “我爱你。”   ……   徐楚宁到最后也没睡着,眼睛里面是血丝,外面是干涸的泪水。郁风峣也没有放开他,他醒着多久,男人抱了他多久,一点力道都不松。   不知道过去多久,窗外都开始泛白了。   “你松开吧,我不闹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徐楚宁说。   “你会撒谎,我不相信你。”   徐楚宁苦笑了一下,“你真的很会颠倒是非。”   “只要能锁住你。”   眼珠子动了动,徐楚宁转脸,看向他,突然说:“你早就可以锁住我,郁风峣,你锁了我五年了,这么快就忘了吗?”   男人没说话。   徐楚宁自顾自地往下说:“以前你根本都不用这样的,你只需要说一句想我了,我再远都会回来见你,哪怕你只是在撒谎,你知道我会心甘情愿地受骗,反正都已经被骗了五年了,你只要继续装下去,我会自己骗自己的,都不用你使什么手段,我真的很缺爱,你肯定也是看上我这一点。”   缺爱的人就会被小恩小惠打动,就会拼命讨好付出,会极度地宽容恋人的过错。   他怕假如这点爱也被他搞砸,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你骗我说这一切都是磨合,正常情侣都会吵架,是我太敏感了,我害怕你说的是真的,因为我真的很敏感,我怕我的计较会让你反感,我很努力很努力想要修复我们的关系,我说服自己这是正常的,渡过了磨合期,我们就能更亲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磨合期里受委屈的,在挣扎的,被这段关系磨得身心俱疲的,只有我啊!?你呢?你有付出哪怕一点努力吗?你有为我,为我们难受过,哭过,有过哪怕一点点的波动吗?”   “现在有。”   “你得了吧,你只是想看我的笑话,你就想看看我到底能被骗到哪种地步,到底还会蠢到什么程度,你只会在心里嘲笑我,嘲笑每一个被你轻易得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自己进入陷阱的猎物。”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又笑了,“这么看来,郁风峣,你也挺可怜的,你很自卑吧?”   “什么?”男人疑惑地皱眉。   徐楚宁笑得特别开心:“你只有在玩弄别人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是个上位者,你要踩着别人才能看见自己的价值,说明你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聪明,等到无人可踩的时候,你一定觉得自己很蠢,就像那些被你玩弄的猎物一样蠢。”   徐楚宁凑近了些,眼睛亮亮的:“郁风峣,你跟我一样啊,都是缺爱又自卑的可怜虫。”   郁风峣哑然,注视他的眼睛,从那双又变得清澈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可笑的神情。   像一个撒谎被家长拆穿的顽童,恼羞成怒。   世界上最令人火大的事情无异于被看穿。   他盯着徐楚宁的眼睛,许久,才淡声说:“是啊,宝贝,所以我们真的很般配。”   -   徐楚宁的睡眠并不好,经常在半夜惊醒,把身旁的男人也睁开眼睛。   他呆呆的,急匆匆地下床,嘴里说着“起火、着火了”之类的话。   郁风峣一次又一次把人拉回来,按在床上,告诉他:“没起火,一切都只不过是噩梦。”   徐楚宁这才清醒过来,面无表情地拂开他的手,躺下,翻身背对着他。   郁风峣不喜欢这样,硬是把他的肩膀搬过来,面对面地将他拥入怀中,直到徐楚宁的脑袋被按着喘不过气,轻轻挣扎一下,他才会杯水车薪地放松一点力道,却仍然不准他反抗。   “宝贝,你为什么不练琴了。”男人看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人,忍不住问。   他指着琴房,“你以前不是每天都要练琴吗。”   “我没琴,练什么。”徐楚宁垂目,长睫遮掩住了所有眼神,“我的琴被烧掉了。”   “不是给你买了新的了吗。”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语气依然有些强硬。   徐楚宁默不作声的站起来,朝着琴房走。   男人见他乖乖去练琴,心里才稍微满意了一些,走到厨房里,打算帮他做一些暖身的饮品。   打开咖啡机,却半天没有听见琴房中传来声音,皱了皱眉,走到琴房门口,徐楚宁正翻好谱子。   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无动于衷,“还有什么事?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要帮我规定一下应该练什么曲目吗?”   话虽然是淡然的,却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郁风峣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雪顶还是布丁?”   徐楚宁收回视线,“绿茶。”   “我在做咖啡。”男人提醒他。   “那你帮我另外做一杯绿茶,我不喝咖啡。”徐楚宁轻声说道。   房间内沉默了片刻,没有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郁风峣说了一句“嗯”。   咖啡机的声音有些大,却仍然掩盖不过琴房里传来的乐曲声,郁风峣走神听了一会儿,却发现徐楚宁的水平似乎降低得很厉害。   这首曲子,他私下听过几遍,毕竟是宁宁最爱的。   郁风峣盯着淬出来的咖啡,渐渐走了神。   这个段落,是跳弓吗,应该是连弓吧,怎么会有顿顿的感觉,他的手在抖吗?   换把位似乎也不再那么游刃有余,听上去竟然像一个新手一样,可他的宁宁学了十多年的小提琴,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男人看着杯子里浓郁的咖啡,想道。   宝贝现在一定很失落吧,待会儿要好好安慰一下他。   做好了咖啡,又煮了一杯绿茶,郁风峣看着那杯绿茶,抬手往绿茶里挤了两泵奶油。   耳旁的琴声戛然而止,余音散去以后,就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端着咖啡和茶回到客厅,把茶放在徐楚宁经常坐的地方旁边的茶几上。   “出来喝点东西吧。”   一推门,却发现徐楚宁不知何时爬到了窗台上,正要把手里的琴往外扔。   “宁宁!”   男人当即喊了一声,看着他的脚踩在狭窄的窗台上,心脏都要停了,疾步冲过去,一把将他从上面拽下来,身躯一个趔趄,手里的琴便摔到了地上,琴桥都飞了出来。   徐楚宁这下回过神,惊恐的望着地上的小提琴,手脚并用爬过去,“我的琴……”   “坏了就坏了,送去修就是。”郁风峣抱住他,心有余悸,“下次别站那么高了,很危险。”   徐楚宁一怔,猛地推开他,一脸冷漠,“我就是想开个窗透气,没有什么危险。”   郁风峣扯了一下唇角,“是吗,我还以为你要把琴扔了呢,练琴不顺吗,怎么还拿物件出气。”   “我拉不了琴了。”徐楚宁自暴自弃地甩开乐谱,险些掀翻谱架,“我已经没用了。”   “怎么会,宝贝是最有用的。”郁风峣环住他的腰,吻了吻他耳侧,安抚:“为什么会突然拉不了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好不好?”   徐楚宁笑了一下,“郁风峣,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废成这样了吗?”   “不知道。”男人十分坦然。   “那你就继续保持你那恶心人的单纯和天真吧。”徐楚宁挣脱他的手臂,“你比我更烂,一个梦做五年,我醒了你都不醒。” 第94章 他不太健康。   郁风峣给徐楚宁请了个家教,教小提琴的。   “你是不是有病?”徐楚宁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郁风峣在手机上联系老师,皱着眉,心里考量很多。   要找个经验丰富的,但是不能太厉害,否则宁宁会崇拜,也不能找男的,找女的吗……   郁风峣联系了市里的琴行,问他们有没有经验丰富的女琴手,家里有个学生要教。   对面很快找到了符合要求的老师,老师问了问徐楚宁的基本情况。   “孩子基础怎么样?”她问。   “基础很好,只是最近手生了,有点退步。”   老师朗然一笑,“小孩子还没定型,还有可塑空间的,家长不用太着急。”   “嗯。”郁风峣直接应下,说,“每周一三五七下午两点到六点,上门授课,可以接受吗。”   “可以的。”老师答应了,又觉得有点新奇,就随口问了一句,“几岁的小孩?几年级?现在也不是假期,每周都上四天课会不会影响学业?”   郁风峣面不改色:“22岁的小……”   话没说完,整个手机都飞了出去。   徐楚宁忍无可忍,一把抓过他的手机,挂掉,朝他吼:“你有完没完?”   “怎么了?”男人不解。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徐楚宁把手机甩到沙发上,“又无聊了?想找个新鲜伎俩折磨我是吧?”   “宝贝,你在说什么?”郁风峣皱眉,“你说你最近退步了,我在帮你找老师解决这个问题。”   “神经病。”   “已经联系好了,薪酬也谈妥了,她会每周的周一……”   “我没答应。”徐楚宁堵住他的话,觉得他不可理喻,“你是不是疯了?让一个女老师来两个男的家里,一呆就是一下午,你觉得如果不靠骗你找得到人吗?”   郁风峣能联系上愿意过来的女老师,肯定是刻意隐瞒了很多事,对方女老师估计还以为是一对夫妻要给十多岁的小孩儿请家教。   如果她知道这边只有两个成年男人,肯定没人愿意过来,没必要置身险境。   “你想要男老师?”郁风峣显然有些不悦,“你别得寸进尺了,我不可能再放个男人在你身边。”   徐楚宁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明白他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要是不讲道理,根本都不会管你。”   “那你别管我啊!”   郁风峣见他眼圈红了,沉默片刻,起身走过去,轻轻揉揉他的脑袋作为安抚。   徐楚宁躲开他的手,不想看他。   沉默的对峙持续了一会儿,男人才极为勉强地退让了一步,不情不愿地说:“男老师,可以,但要我来选。”   “我不需要老师!你没明白吗?”徐楚宁有些精疲力尽了,光是跟他沟通就花了所有力气。   郁风峣真的很会消耗人。   “是你自己说,你退步了,如果不找老师,你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不用你管。”   “我要管,我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能明白。”   徐楚宁简直要给他跪下了,“你滚,滚开不会吗!?”   怒吼响彻偌大的客厅,甚至带上了点回音,格外侘寂。   郁风峣淡淡看着他,“我不。”   徐楚宁冷笑,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郁风峣,我都答应你好好待在家里,你还要怎么样?你别没事找事好吗?”徐楚宁用力揉了一下疼痛的太阳穴,实在是很累,声音也哑了,欲哭无泪,“你索性把我锁起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别他妈的烦我了!我不想看见你!”   “你烦我?”郁风峣听了这话,眼神都变了,而后飞快地压下,只面上笑了,“那太好了,看样子我在宁宁心里,还是很有分量。”   “你脑子有问题吧?”徐楚宁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卧室。   郁风峣盯着他的背影,跟了进去。   床榻一沉,徐楚宁有些吓到,顿时睁眼,入眼就是一片黑暗,挣扎一下,才把捂在脸上的枕头甩开。   郁风峣强硬地抱着他,语气难得温和很多,但听上去还是莫名其妙的。   “你想要什么老师都行,你不想在家练琴,就去琴行,我每天送你过去,陪你练琴,你别生气了。”   徐楚宁一点都不想跟他说话,嘴唇紧抿着,牙齿被硬生生的撬开,指腹按在他尖锐的犬齿上,强迫他张开嘴。   “你到底想怎么样?”   自己给出的条件,对面都不答应,男人也有一点烦躁了。   徐楚宁不闹了,盯着窗外,“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才对,你不是就想让我待在家里吗,现在我一步一步出去,你还要怎么样?”   “我要你正常点。”郁风峣脱口而出。   “什么是正常?”徐楚宁轻蔑地看着他的眼睛,冷冷的扯了一下唇角,“像以前那样吗?”   “有什么不可以。”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郁风峣,我永远都不可能变得正常,这都是你逼我的。”   郁风峣还是帮他找了一个琴行,联系了琴行里资历最深的老师,每天下午给他上课。   中午吃过饭后,就把他送到琴行来,也不走,坐在一旁看他练琴。   老师都觉得莫名其妙了,瞟了那边很多眼,忍不住问徐楚宁,“他来干什么的。”   徐楚宁脸色平淡,放下铅笔,无所谓地说,“别管他。”   听见这话的人抬了一下眼眸,并未多说什么。   徐楚宁本就有很好的基础,还有经验,只是偶尔老师会改善一下他的弓法和指法,有些时候动作会稍微碰到彼此,或者是握一下他的手。   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可一旦发生了就会被死死盯着,徐楚宁是真的很烦,担心他随时随地发疯。   “你可以出去坐着吗?”   “不可以。”男人一口回绝。   每次跟他的谈判总是以失败告终,徐楚宁心里也有一些厌倦的躲避,干脆不说话。   回来的路上,琴盒放在后座,徐楚宁趴在副驾的窗上,吹着风。   “有用吗。”郁风峣突然问。   “什么?”   “琴行教的课有用吗,有没有让你感觉好一点。”   徐楚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   “有就好。”   徐楚宁还是噩梦不断,每次总会半夜惊醒,疑神疑鬼的怀疑哪里起火了。   几番下来,郁风峣睡的也不太好,徐楚宁惊醒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意识都是模糊的,呆呆的僵直在床上,身体也有些凉。   郁风峣伸手把人拽到怀里,甚至还能摸到他狂跳的心脏。   “没事的,没起火,不用怕。”   徐楚宁才会渐渐安静下来,重新睡过去。   往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噩梦都忘记了,然而眼底的淡青色还是昭示着他并不愉快的睡眠。   医生来的那一天,徐楚宁正盘腿坐在吊椅上发呆,这是他最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   怀里抱着枕头,眼神微微放空,看着远处的群山和苍穹,那是他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屋子里飘着可可的香气,是他又在做饮品了,徐楚宁微微合上眼,沉沉的叹气。   医生进屋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他,徐楚宁回头看了一眼,与他对视片刻,然后淡淡的移开视线,完全不为家里进了一个陌生人这个事情感到疑惑。   反正这是郁风峣的家,他想邀请谁来都不关自己的事情。   奇怪的是,这个人开始过来跟自己搭话,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郁风峣做好了热饮,端出来递到他面前,当着他的面往里面挤了两泵奶油。   “我说了,我不要奶油。”徐楚宁抬头看了他一眼。   听了这句话,郁风峣再次抬手,往里面又多挤了一泵,放到桌上,“喝吧。”   在客厅里待了一会儿,郁风峣和那个陌生男人就进了书房,客厅又恢复了安静。   徐楚宁盯着桌子上的那杯饮品,突然抬手,面无表情的把它打翻。   玻璃杯摔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声音惊扰了里面的人,过了一会儿郁风峣就出来了。   “怎么了?”   徐楚宁一言不发,起身回到阳台的吊椅上,坐在上面继续发呆,也不打算解释自己的行为。   视线落到地毯上,咖啡色的水渍把白色的短绒地毯染得脏兮兮的,格外刺眼。   郁风峣拿了笤帚和簸箕,把碎片收拾起来,然后打电话给干洗店。   “他怎么了。”郁风峣问面前的男人。   医生推了一下眼镜,很久都没有说话,等到看着郁风峣快不耐烦了,才非常委婉的说,“他不太健康。”   “我当然知道他不健康,我想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喜欢这个环境,我只是初步观察一下,可能稍微有点创伤应激障碍的倾向,但需要进一步确定的话,还需要更多的接触和诊断。”   “那这件事情怎么解决。”郁风峣淡声问。   医生沉默了很久,才说,“让他出去散散心吧,他不喜欢这里……”   “医生。”郁风峣打断他,微微皱眉,“我请你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给我制造问题的。”   医生早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也没恼,只说,“建议给到这,怎么做随你。”   医生走后,郁风峣站在玄关处,阳台的身影似乎变得尤为单薄。   “宁宁。”他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他就靠在吊椅上,一条腿放下,轻轻摇晃着,随着吊椅的动势摇晃。   “宁宁。”他又喊了一声。   徐楚宁终于有反应了。   回过头,眼神冰凉。   冷得向来不知道胆怯为何物的男人都有些胆战心惊。   “怎么了?”徐楚宁语气僵硬。   “没。”他说。 第95章 自恋狂   车子行驶在山路上,路不太好,摇摇晃晃的。   徐楚宁已经问了三次“要去哪”,郁风峣一次都没回。   这条路很窄,似乎甚至只能过一辆车,往外看,树林里还有一些祠庙,诡异又神秘。   他车子开得非常快,似乎完全不把狭窄的山路放在眼里,头顶垂下的树枝刮在车窗上,啪啪作响,徐楚宁有点怕。   不自觉扣住车门,徐楚宁缩了一下,又被一个急转甩到门上,“你开慢点……”   驾驶座的人似乎并不听他说话,仍然油门踩到底,引擎的轰鸣响彻黄昏的山林。   徐楚宁下意识抓住车门开关,男人瞥他一眼,下一刻就“咔”一声上了安全锁。   “你干什么!”徐楚宁颤声低叫。   “怕你掉出去。”郁风峣说,提醒着,“小心点,别把门打开了。”   “你开慢点……郁风峣!”徐楚宁吼了一声。   他才像是如梦初醒,唇线抿了一下,而后稍微减速。   山路渐缓,行驶平稳了些,徐楚宁才松开抓着车门的手,心有余悸,无助地揉着额头,头疼欲裂,“你到底要干嘛?”   先是天天送他去琴行练琴,又是突然把他带出来,说带他出去散心,却不告诉他到底要去哪。   徐楚宁并不是很相信他。   郁风峣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答非所问,“要关门了。”   “什么?”   车子又开始加速,终于赶在日落前到达山顶。   山顶居然有一处非常高的围墙,巨大的石门,缓缓落下来,架在深深的沟壑上,像古时候的护城河。   车子开进去,速度才减慢了些。   “这是哪?”徐楚宁惊讶地看着周边的一切。   深山老林里竟然别有洞天,刚刚的山路那么陡峭那么不好走,上面竟然是装修豪华的一个山庄。   进来之后,更是好像有一个村落,高低错落的居民房,冒着烟囱的屋子,湖边涤衣的妇人,挑着木柴回家的樵夫。   “这……”徐楚宁愣了一下。   “这边走。车子开不进去了。”郁风峣拉住他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徐楚宁下意识挣脱他的手,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   手掌一空,男人微微皱眉,被挑衅的感觉直冲脑门,直接抬手捏住他后颈裸露的皮肉,往前搡了一把。   下一刻,他又有点后悔,看着宁宁脸上隐忍又厌恶的表情,顿时心中绞了一下,收回手。   “弄疼你了吗?”他低声问。   “没有。”徐楚宁看都不看他,只是眼圈红了一下,而后倔强地忍下所有表情。   反正他就喜欢没事找事,自己的所有反应都是他的乐子,只会让他更兴奋。   “我只是想牵你,是你自己不听话。”郁风峣沉默了一下,淡声说。   徐楚宁眼神空寂,声音机械,“嗯,对,都是我的错。”   郁风峣沉默不语地再次拉过他的手。   这次没再被挣脱。   往上走确实走不了车了,步行又很累,只能坐缆车。   徐楚宁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庄,有一种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感觉,突然说,“这里交通这么不方便,发生火灾估计很难逃掉吧。”   “你为什么总想着起火的事?”郁风峣偏头看他。   徐楚宁收回视线,“没什么。”   缆车到了山顶,面前的山庄就显露出来。   一下车,就有侍者为他们引路。   “纪先生为你们安排了房间,现在正是观景最好的时候。”侍者一路把他们带到楼上,才知道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山庄最出名的是日落景象,房间有大玻璃窗,边户更是有一处全景无遮拦的观景室,抬头是灿烂夕阳,低头则饱览村落里满是烟火气的熙攘人景。   侍者打开房门,夕阳便悠悠然照了过来。   “纪先生特地嘱咐过我们,要……”   “这是什么?”郁风峣一下子变了脸色。   眼前夕阳一晃,而后看清房间内景色,徐楚宁身躯一僵,顿时面容苍白。   房间内放着玫瑰花,雪白的被褥上,更是撒着娇艳欲滴的猩红色花瓣,山风一吹,玫瑰浅淡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侍者解释道:“这是纪先生特地嘱咐的,说您二位是爱人,这次来过结婚纪念日的,让我们准备得浪漫一些……”   “换房间!”   “好、好的。”侍者立刻关上门,带着他们来了另一个房间。   徐楚宁靠在电梯角落里,喉咙里面酸酸的,勉强忍住,才没吐出来。   “不是我。”郁风峣扶了他一下,解释道。   “我管谁。”徐楚宁甩开他的手,跟着侍者出去。   新的房间景观不如原来的好,有些可惜。   郁风峣打电话给纪缥缈,对面不是关机就是挂他电话。   干坏事还心虚?   过了许久,才收到对面姗姗来迟的消息,发了个鬼脸的表情,问:【他吐了吗?】   郁风峣火冒三丈:【回来给他道歉。】   纪缥缈不以为意,胡乱发着表情包,见他一直没回消息,才有一点点相信了他是真生气了。   玩笑开过了?纪缥缈坐在沙发上喝酒,狐疑地想着。   纪缥缈确实是回来了,不过是被逮回来的。   徐楚宁坐在房间里看电视,门外一阵骚动。   “别拽我!傻x……靠!”   “我不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   下一刻,房间门被撞开,一个人飞进来,酿跄几步扑倒,摔到徐楚宁脚边。   徐楚宁吓了一跳,低头,对上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纪缥缈咳了两声,站起来拍拍衣摆,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而后随意笑了一下,“宁宁,又见面了。”   徐楚宁本就不大喜欢这人,疯疯的,跟郁风峣不一样,更脑子抽一些。   他点个头算是打招呼,站起来往窗边走,与他拉开距离。   纪缥缈见他这样,当即非常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嫌弃地低头拍身上的灰,嘟囔一句,“不识好歹。”   不知道在说谁。   郁风峣几步走进来,推了他一下。   “好好好!”纪缥缈这才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对徐楚宁说:“宁宁,对不起啊,今天下午让你不高兴了,是我的错。”   徐楚宁很怀疑这群人,因为他刚刚清清楚楚地听见这人喊“不是我的错”。   他不想跟这人纠缠,随口道:“没关系。”   郁风峣电话响了,走到走廊接电话。   纪缥缈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凑到徐楚宁身边。   他一靠近,徐楚宁就闻到酒味,还有身上杂乱的香味,起码是三种不同的香水味。   纪缥缈衣服有些皱,衬衫的领口扣子解开,露出锁骨,锁骨上还有新鲜的吻痕和咬痕,很难不联想他刚刚到底厮混了些什么。   “其实,这件事都是阿峣的主意。”纪缥缈说。   徐楚宁皱了皱眉,没言语。   纪缥缈抓了抓头发,很苦恼的样子,叹气,“他当时跟我说,你最喜欢玫瑰花了,又正好是恋爱纪念日,他想给你准备惊喜,就提前打电话给我,我没想到,我们都被他骗了。”   徐楚宁偏头,狐疑地看着他。   纪缥缈更卖力地自辩,“真的,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俩和好了,想着这可得好好帮你们安排啊,谁知道他只是想看你笑话而已,他刚刚还在我们群里说你受惊的时候特别可爱,像小狗一样,还说下次把你惹哭了给我们发照片,让大伙一起乐一乐。”   徐楚宁脸色涨红,双拳都握紧了,眉眼间都带上了烦躁的厌恶。   纪缥缈连忙安慰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你别难过,他这人就这样的,不是你的问题,他以前也这么骗我,他最喜欢骗人了。”   “你说够了没?”徐楚宁冷声打断他。   “别急嘛。”纪缥缈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反而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帮你看清他的真面目了,还不好吗?相信我,他绝对不可能变成好人的,他都烂了三十多年了,想要他改,不如想想怎么早点摆脱他。”   徐楚宁静静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的话,许久,才特别真诚地问,“你们这种人,是不是都很喜欢把人当傻子啊?”   话刚说完,门开了,郁风峣打完电话进来,发现屋子里气氛有些奇怪,“怎么了?”   纪缥缈弥天大谎被揭穿,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更高兴了,嘘了一声,耸肩道,“对啊,特别喜欢。”   “喜欢什么?”郁风峣皱眉。   纪缥缈回头朝他眨眼:“刚刚宁宁问我喜不喜欢他,我说特别喜欢。”   “滚。”郁风峣只回他一个字。   纪缥缈见郁风峣回来了,对徐楚宁也就没了兴趣,问,“谁的电话,你姐啊?”   “你妈。”   “我差点忘了,晚上的宴席你记得去,我妈盼你很久了,她这次也来度假了。”纪缥缈说。   “你妈也来了?”郁风峣难得惊讶,“那你父亲?”   “死了。”纪缥缈轻描淡写,“前天的事。”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徐楚宁心里都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纪缥缈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狭长的眼睛似乎天生带情似的,看什么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父亲去世了,他脸上也看不见丝毫悲伤,只有纵欲和玩乐饮酒留下的机械快感。   “那他的遗嘱。”郁风峣问。   “嘘。”纪缥缈突然踱步过去,笑着噤他的声,“小川也在,别说漏嘴。”   郁风峣会意,稍微思忖了一下,才说:“做干净点。”   “我当然知道。”   纪缥缈离开的时候才想起来徐楚宁这个人,回头朝他挥手,还不忘说一句:“晚上见,聪明的宝贝。”   “他跟你说什么了?”郁风峣问。   徐楚宁摇头:“他什么都没说。”   “别信他。一个字都别信。”   徐楚宁笑了一下,坐下继续摆弄遥控器,不置可否。   郁风峣见他这样,有些不解,“你不信我?”   徐楚宁依旧没说什么,翻了两页电影,才说:“他撒谎比你快。”   “什么?”郁风峣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撒谎比你快。”徐楚宁说,“他还能把谎撒到每一个细节。”   短短几秒内,纪缥缈能编造出一个非常完整的谎言,精确到几点钟郁风峣给他发了消息,消息的内容,郁风峣说了什么,他又回了什么,那么多细节,就像真的发生了一样。   “他说今天的玫瑰花是你干的,是想看我笑话,还要把我照片发给他们。”   “我没有。”   “用你说?”   纪缥缈的谎言堪称完美,但并不适合郁风峣。   徐楚宁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不像是郁风峣会干的事情,倒像是纪缥缈自己会干的事。   张冠李戴自然会漏洞百出。   “看样子宝贝很了解我。”郁风峣轻笑。   “别把所以事都扯到你自己身上,你没那么重要。”徐楚宁冷声纠正他,“我不相信他的话,是因为我是个明事理的人,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跟你没屁关系。”   郁风峣默了一下,而后说:“你这样的说话方式,我也喜欢。”   “说了跟你没关系!”   “既然跟我没关系,你为什么还要接我的话?承认你就是很在意我很难吗?”郁风峣垂眸盯着他,“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我让你成为一个明事理的人,不是么?”   徐楚宁摔下遥控器,起身就走。   郁风峣悠然跟出来,牵他的手,“带你四处转转吧。”   “滚远点。”   “我跟你道歉,别生我的气,你知道我爱你。”   “放开我,别让我说第二次。”   郁风峣却丝毫不在意地更加握紧他的手,轻轻笑了,“宁宁,你总会给我第二次机会的,再给一次又能怎么样呢。” 第96章 受害人   夜宴热闹而奢华,推杯换盏,纸醉金迷。   徐楚宁被放在了餐桌最角落的位置,身边只有一个人。   郁风峣坐在他左侧,将他与所有宾客都隔开,霸道而残忍地隔绝了他跟其他人交流的可能性。   天生的支配者。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就像他曾经也横亘在徐楚宁的人生里,分割挑拨,不允许他有其他的社交关系。   徐楚宁扔下餐具,起身,冷声道,“我不饿,先回房间了。”   “多少吃点吧。”郁风峣并未看他,只是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我不想吃。”徐楚宁试着挣脱。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今晚不吃,会饿肚子。”   郁风峣终于抬了头,淡淡看着他,话语中也并没有询问的意思。   徐楚宁甩开他的手,坐了下来。   晚宴非常其乐融融,甚至完全都看不出坐在主人席位的女人刚刚丧夫,丰腴的面容泛着健康的红泽,一边跟身边的人谈天,一边招呼宾客吃东西。   她的两个儿子,一个亲生儿子,一个继子,白夏川和纪缥缈,分别坐在左右,各怀心思。   白夏川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好,似乎好几夜都没有睡好了,又或许,是得知了父亲的遗嘱里没有他。   “小峣,那位不介绍一下吗?”女人喝了口酒,有些面色酡红,撑着脑袋,眯眼打量了一下坐在远处的徐楚宁。   这座山庄是纪家的资产,平日作为旅游俱乐部开放,有特别的家族活动时会用于私用。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家族最亲密的宾客,郁风峣和徐楚宁坐在主位正对着的地方,也不难看出地位多高,甫一落座,就吸引了不少好奇心,但客人们大都得体克制,没有像这位女主人一样问出来。   郁风峣淡淡笑了一下,扫了女主人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伯母,吃你的饭吧。”   略有些刻薄的言辞,让徐楚宁也感到意外。   想起之前听见的话,这个女主人也是续弦,分不到多少遗产,自然也没有话事权,郁风峣那么傲慢的人,肯定打心底里没怎么瞧得起吧。   徐楚宁低头吃东西。   宴上宾客谈兴甚浓,竟是丝毫没有提起纪缥缈那个死去的父亲,反而是祝贺纪缥缈要接手家族企业,愿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纪缥缈电话响了,便起身:“啊,我妈的电话。”   女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纪缥缈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没事儿,您老安心旅行吧,爸的后事我来处理,放心,保证办得风风光光的……”   看着他的背影离开,郁风峣放下酒杯,偏头跟徐楚宁说了一句:“明天早上,要去山顶礼佛。”   “啊?”徐楚宁皱眉。   他可不知道,郁风峣居然信这个。   “阿缈家的传统。”郁风峣言简意赅地解释。   明日正是本月农历十五,又恰巧遭遇了家中掌权者去世的噩耗,仪式要到位。   按照纪缥缈的话来说,就是:“老头子死了还不让人安宁,搞这么一出。”   但公司里那些老古董都在看着,他要是不做,就会被戳脊梁骨,说他就天天盼着父亲死,一心里没有亲情,只有遗产。   纪缥缈翻着白眼嘘着声,一转脸,又对着那群老古董恭恭敬敬,满脸堆笑。   郁风峣倒是非常佩服他的变脸能力。   “我不去。”徐楚宁毫不犹豫地拒绝。   纪缥缈家的事,跟他又没关系,郁风峣同纪家交好,为了人情世故作陪,他不想去,也没必要去。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那关我什么事?”   “听话。”郁风峣可以说得上和颜悦色,极为耐心地劝他。   “你说带我出来散心,还是给我添堵的?”徐楚宁反问。   郁风峣没有立刻回答,半晌,才幽然开口道:“山顶清观寺,据说很灵,很多当地居民都去求健康和财运。”   “随你便。”徐楚宁自暴自弃地扔下餐具,坐在椅子上玩手机,不再搭理他。   夜宴结束之后,宾客散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宴厅,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收拾残局。   黄昏降临,山上的夜景还算不错,万家灯火,倒是有几分烟火气。   徐楚宁坐在房间的阳台上,看见很多人在朝着一个方向走,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虽说山庄繁华奢靡,但小城镇里的人烟很朴实,偶尔还有骑着老式自行车的学生娃娃经过,身上是很老气的蓝白色校服,背着书包按着铃,从狭窄崎岖的山路窜过,看得徐楚宁都心惊胆战的,生怕他摔了。   “放假啦?”扛着锄头的老头朝他喊。   学生仔匆匆回头,扯着嗓子“哎”了一声,而后又被呼呼风声吹散。   自行车哐哐走了一会儿,那个学生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停了车,一边擦汗一边四处看,顺便摸出手机接电话。   徐楚宁原本只是闲暇着随便看看,没想到那学生一转头,就盯住他了。   想着这么远的距离应该也不会看出点什么,没成想学生仔从旧书包里翻出一个紫外线灯,朝徐楚宁这边晃了一下。   没照到眼睛,但也挺吓人的。   徐楚宁下意识躲闪,就看见那束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叛逆的青少年,徐楚宁无可奈何地想着,想着那肯定又是什么无聊的小孩子喜欢捉弄别人。   下一刻,红光不见了,学生仔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大本子,咬着笔盖,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而后举起来。   徐楚宁一愣,定睛看去,纸上写着几个粗豪放的大字。   【你在看我吗?】   徐楚宁一下子笑了出来,有些赧然,但也没什么尴尬的,因为他确实在看风景,这孩子无意间闯进他的视野,也确实是在看他。   徐楚宁没找到纸笔,就把白床单扯下来,又在外面借了只记号笔,在白床单上写字,然后挂在窗外。   【是,你骑自行车的样子很抓眼。】   徐楚宁看着远处的高中生笑了,美滋滋地抱着本子:【谢谢,你要下来吗?我教你骑车】   徐楚宁愣了一下,无比遗憾地说;【不了。】   那个高中生看上去挺失望的,收起纸笔,又开着手电筒对着徐楚宁晃了两下,才重新骑上车走了。   “看够了吗?”身后传来一声。   徐楚宁吓了一跳,手里的笔都快掉下楼去。   慢慢把写着字的床单收回来,随便扔到地毯上,“你走路没声吗?”   “有的。”郁风峣说得一本正经,“但是你忙着跟别人说话,没注意到我。”   徐楚宁转身倒了杯水喝,不想再让揪着这个事情不放,随口问:“那些人都去哪?”   说的是三三两两往同一个方向走的游客。   “他今年高三,还没成年。”郁风峣答非所问。   “什么?”徐楚宁转头,看见他正展开自己写了字的床单,低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那孩子,今年高三,17岁,是镇子里一个诊所医生的孩子。”   “你别动他!”徐楚宁几乎是喊出来。   郁风峣轻笑,“我还什么都没说。”   “那你……”   “我饭后有点不舒服,去看了一下,他母亲是医生,合照就挂在诊所里,想不看见都难。”   徐楚宁一把冲过去,攥住他的领子,死死盯着他,“你说过我好好听话你就不发疯的,你答应我的!”   郁风峣皱了皱眉,轻轻抬手,两根手指按在徐楚宁的拳头上,微微往下压,“宁宁,我不喜欢被人抓着领子。”   徐楚宁呼吸急促,半晌,额角青筋浮起,却还是深呼吸地放开他。   抚平领口的褶皱,男人才回答了他的话,“瀑布口有篝火晚会,他们可能是去那儿玩了。”   “篝火晚会?”   “嗯,要去看看吗?”   徐楚宁沉默着。   “陪我去玩玩吧,我就不动那孩子。”郁风峣说。   “你真的脑子有问题。”徐楚宁眉头皱得很紧。   看他这副表情,郁风峣很不喜欢。   他扔下床单,大步走过去,长臂一捞,单手搂着徐楚宁的腰把他抱到飘窗上。   徐楚宁一下都不反抗,只是在坐上去的时候,下意识扣紧了窗槛的边缘。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郁风峣微微挑眉,“怕我把你推下去?”   “那更好。”徐楚宁冷哼一声跟他呛火。   郁风峣没说话,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把他的脸往上拎,把他弄疼,过了一会儿又松手,亲了亲他的脸,像是在道歉。   “别皱眉。”他说。   徐楚宁坐在飘窗上,微微后仰,不耐烦地问,“为什么。”   “看着心情不好。”   “那我哭一个给你看总行了吧?”徐楚宁嗤笑一声,句句反讽。   “别哭。”郁风峣无视他的冷嘲热讽,大手用力抹了一把他的脸,“你哭着我心疼。”   “痛!”徐楚宁尖叫了一下,一把打开他的手。   “知道痛就乖一点。”郁风峣抱着他,将他抵在木质窗柩上深吻,咬着他的嘴唇,尝到血腥味,低低埋在他颈边,“算我求你,你就不能好好对我吗?”   “别把你说得像受害人一样。”徐楚宁面无表情地被他抱着,过了一会儿才挣扎开,“你要去哪?篝火是吧,赶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郁风峣冷着脸攥住他的手腕,想说些什么,一对上他的视线,又觉得无话可说。   还是把他放开。   晚上的城镇很热闹,徐楚宁猜测可能是少数民族部落的什么节日,到处都是小摊子,卖一些小玩意儿。   有一个摊子在卖弹珠,他就走过去看了两眼。   “喜欢这个?”郁风峣问。   一听见他的声音,徐楚宁眼里那点兴趣又熄灭了,又是爱答不理的样子,双手插兜,继续走路,目不斜视。   郁风峣被甩在后面,好一会儿,才走过来。   徐楚宁回头看了他一眼。   “帮你买了。”他说。   “什么?我不要。”徐楚宁拒绝。   “帮你寄出去。”郁风峣自说自话。   “什么啊?”徐楚宁心里特别烦,就不喜欢这人满嘴谜语,“寄哪去?”   “寄给你学长,他不是喜欢那个吗?”   徐楚宁睁大眼睛,一把拉住他,“你又要干嘛?”   “你出来旅行,给他带点礼物,很正常吧。”郁风峣云淡风轻。   徐楚宁扭头往回走,一把抢过包装盒,打开伸手进去翻,“你往里面装什么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又……”   什么都没有,只有弹珠。   花花绿绿的弹珠,做工精巧,徐楚宁一看就知道,学长肯定喜欢。   只有弹珠?   他不信。   徐楚宁又检查了一遍盒子,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你以为会有什么?”郁风峣反问他。   “有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徐楚宁吼他,没好气地把盒子塞回他怀里,“这东西我不要,学长也不要,你拿走。”   “我让人送回房间。”   “拿走!退掉!”   “嗯,已经送回去了。”   徐楚宁气得脑仁疼,自己说什么都不管用,反正他也不会听。   一脚把路边的小石子踢开,只听得见“咚”的一声,石头飞进了小池塘里。   “宁宁,看路。”   “别碰我!”徐楚宁一甩,往旁边退,脚下踩进一个灌木丛,接着直线下坠。   眼疾手快把他拉住,郁风峣也吓到,本能地拎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来。   “脚崴了吗。”他低头检查。   “……没。”   徐楚宁惊魂未定,回头看了一下,黑漆漆的路边,灌木丛和道路连在一起,遮住了高低落差,仔细看才看得见下面是空的。   郁风峣也心有余悸,把他拉到路中间,“这个地方我也摔过,几年前就这样了,一直没修我是没想到。”   “你摔下去了?”徐楚宁突然有些幸灾乐祸。   “让你失望了,我没摔下去,也被拉住了。”郁风峣瞥他一眼,“从这里摔下去,可是会死人的。”   “那不是正好?”   “我当年要是死了,你就不会遇见我了。”   “那不是正好?”   “宝贝,你一点都不擅长口是心非。”   徐楚宁呵了一声,也没再搭理。   瀑布口要走一段路,一路上都很安静,徐楚宁不喜欢这种寂静如死的环境,打开了手电筒。   郁风峣牵住他的手。   看他长腿迈着,健步如飞,很熟悉路的样子,徐楚宁知道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来。   “这什么地方?”徐楚宁第一次主动问话,“上山的时候路那么差,旅游也太不好了。”   “邀请制俱乐部,不对所有人开放。”郁风峣跟他解释,“上山的路也是体验的一部分。”   “受虐狂啊,体验这个。”徐楚宁很不能理解。   “总要做些不一样的事。这里的生活当地居民也过了几十年,枯燥乏味,但还是有人把这儿当旅游胜地。”   徐楚宁走了会儿神,听着夜色中的风声,觉得有些冷。   “别拉我,我自己能走。”徐楚宁默默挣脱他的手。   郁风峣借着月色看他,而后才转身先走了,“注意脚下。”   徐楚宁放慢脚步,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面前的男人头都不回,慢悠悠来了一句,“别企图跑到别的地方去,这山上有狼。” 第97章 坠   这山上真的有狼,原始山林的深处暗藏危险。   徐楚宁快步往前走,跟在男人身后,“有狼怎么办?”   “山庄里有枪,秋天的时候可以打猎,你想来我可以再带你来。”   徐楚宁是不知道这跟有狼有什么关系,他紧张兮兮地盯着山林,生怕真的从哪里窜出来一只野兽。   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郁风峣还是忍不住了,回头看着他,“我随口说的,这个季节应该不会有狼。”   “狼又不会冬眠。”徐楚宁谨慎地注视着黑暗,“下雪的时候,野狼反而更喜欢捕猎吧。”   “我只是在安慰你。”郁风峣无奈。   好不容易走到了篝火场,瀑布的声音也震耳欲聋,徐楚宁就说这里应该是少数民族聚居的某个部落,此刻正热闹地起舞,喝着酿造的果酒,围着篝火高歌。   看见冲天火苗的刹那,徐楚宁有些后悔了。   他僵直了一刹那,脑子里深处似乎有一些记忆被唤醒,让他一下子又回到了当初的受害现场。   那个客厅,燃烧的纸张,那个院子,燃烧的小提琴,还有尖叫声和嘶喊声,是自己的还是谁的呢?   徐楚宁瞳孔里倒映着可怖的火花,闪烁在跳动的水光里,正要后退,后背抵上一个宽阔的手掌。   “我们可以找个不那么热的地方。”郁风峣低头看他,似乎在审视他的脸色。   徐楚宁醒过来,摇摇头,“没事。”   他盯着跳动的火苗,喉结滑动,而后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不去联想那些令人惶恐的画面。   坐到后排桌子边,拿了饮料喝,一旁的瀑布哗哗落下,伴随着这边噼里啪啦的火苗燃烧的声音,格外悦耳,甚至有些催眠。   徐楚宁隔着重重人群,看着那堆火苗,甚至觉得挺美的,可若是夜风转向,夹着热浪吹到他脸上,他还是很不喜欢。   “宁宁。”身边的人喊了他一下。   徐楚宁正在走神,这会儿也不清醒,一扭头,身边的人便倾身吻住,捏着他的下颌,将他困在了藤椅和臂膀中。   心口一跳,大庭广众之下的亲热让他心悸,徐楚宁皱着眉要推开他,反而被更用力地按住双手。   脆弱的酒杯被随手扔开,摔到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徐楚宁余光瞥见,却也无暇顾及。   “放轻松,没人在看我们。”男人低声说,轻轻蹭了一下他的鼻尖。   徐楚宁还没来得及细想,又被再度吻住,无法逃脱。   吻完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徐楚宁清醒过来,推开他,“别在外面就发情。”   “哦,在家里就可以了吗?”   “放屁。”   徐楚宁最近飙脏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虽然也不算脏话,但放在以前这些他都确实是很少说甚至是不会说的。   最开始的时候他在忍耐,总是怕惹怒这个疯狗,后来发现郁风峣也在忍耐他,他便抛羞弃耻,理所应当地得寸进尺,一再挑战男人耐心的底线。   他心思向来细腻,怎么会看不出郁风峣忍他忍到吐血,那么自负的人,让人明里暗里的讽刺挖苦,时不时还动手,换了其他人早就被报复了。   徐楚宁不觉得自己是在占便宜,他只觉得自己是在讨回自己以前该得的。   反正是郁风峣自找的,徐楚宁就想看看他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能演到什么时候。   “这酒怎么样?”郁风峣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渍。   “你刚刚没尝出来吗?”徐楚宁笑了一下,刚刚喝了半杯果酒,此时一呼一吸都带着一些酒气,连嗓音都有些低哑的湿润。   男人愣了一下,而后转头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远处的篝火烧得太旺了,让他觉得,宁宁脸上泛起了绯红的色泽,眼睛也亮亮的,甚至似乎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喝醉了?”郁风峣柔声问。   徐楚宁仍然盯着那团篝火,好一会儿,才挪移了视线,轻轻望向他:“我看起来像是喝醉了吗?”   “宝贝,你每次这么逃避问题,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还是不想跟我说?”   徐楚宁语气不耐,“没醉。”   郁风峣开了瓶酒:“你感觉好些了吗?”   “什么意思?”   “最近带你出来散心,你心情好些了吗?”   “好多了。”徐楚宁说。   “别敷衍。”   徐楚宁被他纠缠得没办法,才啧了一声,“你把我放了我立马好。”   “不可能。”郁风峣脸色一沉,顿时不乐意了,“宝贝,我的确爱你,但不要得寸进尺。”   “那你说什么说?”徐楚宁站起身,要走。   “宁宁,坐下。”郁风峣拦住他,把他拉回座位上,却发现徐楚宁满脸都是泪水,愕然:“你……”   徐楚宁轻轻挣脱他的手,声音沙哑:“你一直关着我,我不在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你不能,不能……”   话没说完,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打断:“是你啊?!”   徐楚宁别开脸,匆匆擦去眼泪,一回头,身后竟然是今天傍晚在山路上看见的高中生。   他的校服还没脱,怀里抱着一大包手工艺品,像是要到下面的夜市上摆摊。   徐楚宁不动声色地挣开男人的手,朝着高中生笑了一下,“你好。”   “好巧啊,”高中生挺高兴的,还送了他一个小手工艺品,“你来这边旅游吧?这边挺好玩的,前边儿还有个露台,可以看星星,有望远镜,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徐楚宁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马上走了。”   高中生却不依不饶地缠着:“我跟你说,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好有趣,以前也有好多人在阳台上看我,但我跟他们写字,他们没一个搭理我的,你是第一个诶……”   徐楚宁的手被抓住的一瞬间,旁边的男人脸就黑了,却没动弹,不停地喝酒压住怒火忍耐着。   徐楚宁赔着笑,里外不是人,“我真的没空,你自己玩吧,抱歉啊。”   高中生挠挠脑袋,也觉得有点鲁莽了,连忙给他塞了几个小礼物,“唉,不说了,我得去摆摊了,别去晚了人都走了。”   “嗯,你去吧。”   高中生走后,徐楚宁才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用藤条编的小玩意。   还没看个仔细,手里的东西就被抢走。   “什么垃圾。”郁风峣翻看了两下手里的小玩意。   “这是别人亲手做的,你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徐楚宁忍不住训斥他。   “我尊重劳动,我只是不尊重他而已。”郁风峣起身走到篝火旁边,随手把木制工艺品扔进去。   “别!”徐楚宁喊了一声。   火舌吞噬木偶的瞬间,徐楚宁额头冷汗都出来了,看着男人若无其事的表情,他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波澜也一扫而空。   “你死性不改!”徐楚宁双目通红,声音哽咽带着哭腔,“你说不会再……”   男人抬手遮住他的眼睛,抱住他的腰,把他往身后拖拽:“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荒唐!”徐楚宁挣扎着,却只被更加用力地搂抱住。   “原谅我吧,宝贝,毕竟我只能烧他的人偶,不能烧他。”   “你还想……!”徐楚宁颤抖着,气的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不生气宝贝,不气。”郁风峣吻着他的嘴,轻声安抚,“去天文台好不好?去看星星,我陪你去,宝贝……”   “滚!”徐楚宁拼命挣扎,忍无可忍,一拳往他脸上招呼。   郁风峣没躲开,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眼神阴暗了几分,却还是执意抱住他,闭了闭眼,轻笑道:“打了就好好听话,去看星星好不好?”   “我不去,我不想看见你……”徐楚宁脸色发白。   见他这样,郁风峣也有些慌了,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抱在怀里,“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徐楚宁紧紧闭眼,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往旁边跑。   “宁宁!”郁风峣喊了一嗓子,下意识追过去。   “你过来我就跳下去。”徐楚宁跑到栏杆边,下面是一片漆黑的悬崖和原始森林。   郁风峣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服气,又不是很在意,朝他的方向走去:“我不信你真的会……”   话没说完,徐楚宁直接翻下去。   男人豁然睁大眼睛,顿时心脏都提到嗓子口,几步冲过去伸手要拦,直直地冲过去抱住他,两个人撞在一起,不受控制地翻进黑暗里。   呼吸都一瞬间凝固,男人不敢松手,豁出命把他抱在怀里,身躯往下坠了一下,一瞬间,砸在坚硬的地上。   脑袋一疼,似乎在流血,郁风峣却松了口气。   “宁宁,宁宁……”他胡乱伸手摸着怀里的人,摸摸他的头,又摸他身上,没摸到什么血迹,才安下心来。   徐楚宁踢踹着他,又哭又叫:“你现在相信了吧!你相信了吧!”   男人笑了一下,脸上一点悔意都没有,只有痴恋和欣赏,“相信……宁宁果然说话算话。”   手臂却发着抖,心有余悸地把他抱紧,害怕再松开,就真的没有了。   徐楚宁后知后觉地抬头,看见他头上正在流血,血都流到眼睛里了,看上去格外可怖。   “你……你流血了。”徐楚宁愕然睁大眼睛,又猛地反应过来他们刚刚经历了什么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恍惚了一下,才泄愤一般颤声怒骂:“都是你的错!不关我事!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都是你!”   “嗯,算是我找的。”郁风峣眼睛有点睁不开,腿也动不了,还是不松手,任打任骂都不松半分。   “都是你的错,是你……”   头顶传来熙熙攘攘的喊叫。   “有人掉下去了!”   “哎!那边有人摔下去了!”   “快救人!”   乡亲们发现这边的异常,一股脑涌上来,齐心协力救人,打电话给救护车,想办法把他俩弄上去。   徐楚宁还能活动,很快就被救援队员拉上去了,郁风峣比较麻烦,撞到头,腿也受了伤,不好随便挪动。   徐楚宁上去之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郁风峣眼睛半睁着,躺在黑暗里,非常平静,跟尸体一样。   他注视着郁风峣的眼睛,狠了狠心,扭头就走。   躺在悬崖之下的人面容平静,却在他冷着脸离开的瞬间,喉咙中涌起一大股血腥味,咳嗽两下,差点咳出血来,眼前一片昏花,直冒星星,耳边嗡鸣阵阵,人影纷杂。   “宁宁……别走。”郁风峣撑着潮湿粗糙的地面,想要爬起来拉他的宝贝,满手都是血,刚起来就昏头转向。   “先生,你先别动,医生快到了。”救援队员着急得不行,看他伤成这样也不敢碰。   郁风峣还是坚持想起来,却在爬起来的一瞬间,头脑昏花,倏地眩晕,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98章 你恨我,那更好。   “哇,你还真是狠心。”   纪缥缈倚着门框,手里端着酒杯,懒洋洋地揶揄他。   徐楚宁回到山庄,还有些恍惚:“不关我事,他自己掉下去的……”   “哈哈,无所谓啦,能把他推下去算你有本事,阿峣这个人疑心病很重的,他甚至都从来不跟我们一起登高爬山的……”   “我他妈的说了跟我没关系!”徐楚宁忍不住怒吼,而后又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似的念念有词:“跟我没关系,他自找的,都是他的错……”   “你别着急啊。”被莫名其妙吼了一通,纪缥缈也有点吓到了,反手就开始安慰徐楚宁,“没事的,那悬崖也就三四米,死不了人的,只要不是头先着地,就没事……”   “那要是头先着地呢?”徐楚宁突然问。   他想起刚刚坠下去,自己整个人都被完全包住,只有一点点小的磕碰,可郁风峣好像流血了,还是头流血……   “哦豁,头先着地就有点麻烦了。”纪缥缈的表情也收敛几分,变得严肃,“可能会死人哦。”   徐楚宁呆了一下,又大声说:“关我屁事。”   “这怎么不关你事。”纪缥缈一把拉住他。   徐楚宁有点后知后觉地慌了。他这才意识到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闹出人命吗……   纪缥缈拉着他,一手拿出手机翻找:“我给你找个律师,阿峣那么爱你,说不定给你留了遗产,但你下手要快点,最好是他一死你就赶快接手,否则他姐姐下手很快的,等她找过来你就一个子儿都落不着咯。”   徐楚宁脑瓜子嗡嗡的,都有些站不稳,“……我不要。”   “你放心,他遗嘱里肯定有你,给你你就拿着嘛,房子啊车子什么的,可能还有公司股权,哇,公司股权那可厉害了,但你得找个懂行的人好好给你看,别让人抢了去……”   纪缥缈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嘴里都是利益,徐楚宁心乱如麻,难以置信:“你朋友有生命危险,你一点都不着急吗?”   纪缥缈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脸上露出懊恼神色,一拍巴掌:“对,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死了我就少个朋友,我得提前找新人填补他的空缺。我看看找谁替他。”   “一群疯子。”徐楚宁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   从房间的阳台还能看见山脚下停着的救护车,一闪一闪的警报灯格外骇人,徐楚宁手抖个不停。   一回头,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礼品盒,开的透明窗可以看见里面五颜六色的弹珠,在暖色的桌灯下面熠熠生辉。   徐楚宁突然想起他住在公司宿舍的那个晚上,买给学长的弹珠不翼而飞,出现在他家门前,就像灵异事件一样。   与弹珠一起送来的是学长的哮喘吸剂。   徐楚宁手掌冰冷,发着抖,一掌将桌上的礼品盒掀翻,弹珠倾倒在地上,没有声音,悄无声息地滚落。   徐楚宁慢慢蹲下来,浑身冒冷汗,眼泪落下来,让他有些恍然。   屋外警笛声响起,过了一会儿便有警察来敲门。   坠崖在景区可是大事,更何况徐楚宁匆匆逃离现场,很难不被怀疑。   徐楚宁跟着警察上了车,去镇上的派出所做笔录。   原原本本地说了事情的真相,徐楚宁坦言是自己一时想不开要自杀,被郁风峣拦下,两个人不小心一起掉下去才会这样。   警察正做着记录,突然接到电话,说伤者已经醒了。   徐楚宁愣了一下,一直紧紧攥着的手掌也无意识地松开,闭了闭眼,鼻腔一片酸涩。   警察请徐楚宁跟他们一起去一趟医院,跟郁风峣对一下口供,看看事情是不是真如徐楚宁所说的那样。   警察是有理由怀疑,徐楚宁把郁风峣推下去的,据当地居民说,见过两人这几天在山庄游玩,关系似乎十分紧张。   徐楚宁没意见,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却在释然的宽慰中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自责和羞耻感。   病房里有几个医护人员,还有很多仪器,有些响有些不响,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郁风峣看着还清醒,脸上的血迹擦掉了,头上的伤口也处理过,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但医生面容很凝重,说着要观察一段时间,避免出什么意外。   警察向他仔细询问了事发经过,郁风峣没有回答,只是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   徐楚宁站在离病床很远的地方,移开视线,脸色很不好看。   “是不小心摔下去的。”郁风峣终于开了金口:“悬崖边的栏杆太矮了,记得追责。”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警察也没有继续追查的理由,现场的痕迹鉴定也显示两个人无意坠崖的可能性更大。   警察离开后,徐楚宁也想走,但医生说,“他今晚需要人陪护。”   徐楚宁回头看了一眼在病床上躺着的人,微微蹙眉,觉得他根本还好,也没有虚弱的样子。   但是医生对话还是要听的,徐楚宁没办法,只能留下来。   病房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轻声开口:“很失望吧,没死成。”   不知道说的是谁没死成。   徐楚宁不想说话,拿起手机,想联系纪缥缈让他过来。   “不许走。”郁风峣突然冷了脸,也不顾手上还打着针,伸手就去抢徐楚宁的手机,“我只要你陪我,其他谁也别来。”   徐楚宁早就习惯他阴晴不定的霸道个性,此番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背着他倒水喝。   “你已经抛下我一次了,还要再来吗?”坐在病床上的人声音有点哑。   说的是当时在悬崖上,他让宁宁别走,宁宁还是走了,走得没有一点留恋。   徐楚宁喝了一大杯凉水,心里那点汹涌的躁动感和火气才慢慢消下去。   “你能不能别像个受尽委屈的人?”徐楚宁声音很冷,不带丝毫感情,“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郁风峣愣了一下,“你觉得我在演?”   “不是吗?”徐楚宁笑得特别释然,眼睛有些红,“你来过这里很多次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地方下面有露台,摔下去也没事,又在装可怜吧?”   打着针的手微微攥紧,青筋一跳一跳的,针管都有点回血了,郁风峣脸上疲惫温和的神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宁宁,你最了解我,我要是要演,今天绝对不止如此。”郁风峣紧紧盯着他,唇角噙着诡计的笑,“我该把你当腿摔断,这样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你终于说真心话了。”徐楚宁像是找到了他的漏洞,紧追不舍,“你今天为什么要救我,因为你怕我死了,就再也没人给你玩了,是吧?”   “是啊。”郁风峣攥紧拳头,脸色铁青,说出的话也尖锐无比,“不听话的小狗打断腿栓起来才最乖。”   徐楚宁咬牙切齿地瞪他,眼里似乎有泪水在打转。   今天晚上摔下去的时候,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在慌,他怕郁风峣为了救他真的摔出个好歹来。   看着他满脸都是血,徐楚宁也在发抖,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种事情发生太多了,说不定又是男人的诡计而已。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徐楚宁大步走过去,从他的枕头下面夺回自己的手机,脸色冷漠:“我回去了。”   “你不能走,医生要你留下来陪我。”   徐楚宁回头冷笑:“你看我留不留。”   转身的瞬间,男人面容骤变,直接从床上下来,伸手一拽,抓住徐楚宁的手臂,猛地摔到床上。   郁风峣不顾手背上插着针头,一下子将整个点滴架都拽倒在地,哐啷的声响响彻寂静的病房。   “放开我!”徐楚宁双目通红,恍然睁大眼睛。   “别走。”郁风峣眸中流露出痛苦,死死按着他的身躯,低头封住他不断吐出刻薄话语的嘴唇。   嘴唇被蛮横咬住,霎时火辣辣的刺痛,血腥味蔓延在唇齿间。   舌头情色地纠缠在一起,啧啧作响,徐楚宁觉得嘴唇都被吸麻了,整个脑袋都嗡嗡的不清醒。   死命地挣扎,却被抓住衣服,当场剥下,身躯接触到冷空气,狠狠瑟缩了一下。   徐楚宁两眼昏花,躯干被紧紧压住,动弹不得,带着侵占意味的吻落在颈边锁骨上,吮出热辣吻痕,有点疼。   他意识到郁风峣想要做什么。   眼珠子失焦了一瞬,变得空洞黑暗,而后很快恢复过来,徐楚宁咬着牙,猛地扫出去一拳,也不顾会不会让他的伤情加重,一脚踹上去,便听见痛苦的闷哼。   郁风峣到底还是受着伤,脑袋被一拳砸偏,脑侧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唇上还是徐楚宁的唇血,脸色苍白,腿也站不住了,歪倒在床榻的另一侧。   “你自找的!”徐楚宁红着眼睛,低声怒吼。   郁风峣没说话,抬手抹了一下唇边不知道是谁的唇血,脸色苍白极了,却仍然一副冷淡平常的模样,好像刚刚挨过打受过伤的不是他一般。   徐楚宁推开他,又要走。   郁风峣勉力站起来,扑过去抱住他,“宁宁,别走……”   “滚开。”徐楚宁无情地掰开他的手臂,却只被搂得更紧。   “我为刚刚的话道歉,好吗?”郁风峣手上的针头已经完全被扯出来了,就着医用胶带松松垮垮地贴在手上,狼狈又滑稽。   他死死抱着徐楚宁的腰,不让他走,埋在他颈边喘粗气,“刚刚只是气话,宁宁别往心里去。”   “我凭什么不往心里去?你骗人也有个度,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徐楚宁感受到颈侧有点凉凉的,回头一看,是他脑袋侧边的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滴落下来。   病房外响起脚步声,医生护士走进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上是倒着的点滴架,床都有点歪了,被褥上沾着血迹,他们的病人头上流着血,另一个人也不好看,衣服皱巴巴的,脸色也不悦。   不难看出这里经历了一场恶战。   “干什么呢?这么闹不想活了?!”   医生连忙压住郁风峣,给他重新处理伤口。   郁风峣说什么也不松手,紧紧抓着徐楚宁的手腕,甚至还想用挂着针头的药管子把徐楚宁的手绑上,绑在自己身边。   “手松开,给你重新打针。”护士皱着眉提醒。   男人半躺在床上,唇色淡得吓人,面容憔悴,却仍然不松手,死死抓着徐楚宁的手,不让他离开半分。   护士没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给他重新插上点滴,还叮嘱着:“千万,千万别再弄掉了,你看你手都肿了,要是再闹,刺穿血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郁风峣也不搭茬,只看着徐楚宁,后者却不想跟他有半点眼神交流。   医生护士都是暴脾气,对着他们一通臭骂:“成年人了不知道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吗?你们当这是哪?这是医院!是你们瞎胡闹的地方吗?!脑袋受伤了搞不好会死人的你们知不知道?”   男人一脸平静的无赖,还带着点无辜,似乎骂的根本不是他,就算是他,他也不在乎的样子。   徐楚宁隐忍地抿唇,“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之后会注意的。”   医护走后,徐楚宁动了一下,又被更紧地拽着。   “刚刚护士的话你没听见吗?”男人嗓音干涩,带着气音:“再来一次,我就死了。”   “那不正好?”徐楚宁不以为意。   郁风峣沉默了一下,“别这样对我,宁宁。”   徐楚宁没接话。   男人垂目盯着自己手上的针头,再次伸手捏着细细的药管子,与他紧紧十指相扣,想把输液管缠在两个人的手腕上。   “郁风峣,你真是疯了。”徐楚宁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只被握得更紧。   “我没疯。我爱你。”郁风峣认真地将输液管绑在两个人手上,一头连着头顶的输液袋,另一头插在自己静脉里,完美极了。   徐楚宁忍无可忍,伸手把他快要绑死到流通不能的输液管解开。   “不解开,解开你就走了。”郁风峣不依不饶,仍然要偏执地绑起来。   “你现在再闹一次,挨骂的还是我。”徐楚宁也不拦他了,甩开手任由他自生自灭,“我只会更恨你。”   郁风峣抬起头,怔了一下,而后勾唇笑了,“那更好。只要你陪我。”   话音刚落的瞬间,男人猛地扯掉针头,力度之大,甚至让静脉血管里飙出来一小股暗沉的血液。   徐楚宁睁大眼睛,没想到他居然疯成这样。   男人没了输液管的桎梏,径直伸手,把徐楚宁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不让他又再次离开的机会。 第99章 宝贝打起人来也这么有魅力   次日,医生给郁风峣做了检查,确认暂时没有危险。   徐楚宁半信半疑,不是对医生,是对郁风峣那人。   他私底下问了一下医生,如果说伤不算很严重,为什么会流血流得那么吓人。   医生说,头部的伤口是挺吓人的,但拍过片子做过检查,擦伤比较多,里面倒没怎么伤到。   徐楚宁道了谢,不知道在想什么。   提起这话茬,一旁的几个医生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那地方年年有人摔下去,尤其是这几天,那边篝火节不是……”   “吓死人了,去年有个女人直接翻下去了,本想着拍照呢,结果摔下去命都没了,好可怜的。”   “哎,不是我说,那地儿出过几次事儿就该重视起来了,谁知道镇里怎么想的,那下面的露台还是今年年初才修的呢。”   “要我说与其修露台不如把栏杆修高点。”   “那还不如直接禁止在瀑布口办篝火节,换个地儿也能办不是,那多危险啊……”   医护们聊得起劲了,拉着徐楚宁说:“哎我跟你说,你朋友是真幸运,那个台子是刚修的,要不是接了一下,他现在也得躺在白布下面。”   “那台子原本就不是为了安全,就是为了防洪的,你朋友福大命大,才崴了脚而已,没丢命……”   徐楚宁勉强笑着,却无意识攥紧拳头。   今年年初才修的露台……所以说,那男人不知道这个事?   他不是在演吗。   回到病房,床上的人已经醒了,坐在床上吃东西。   “今天我们还是要去礼佛。”郁风峣说。   徐楚宁不认可,“你死在半路上怎么办?”   “那就直接把我的尸体送去寺庙里请僧人超度。”   徐楚宁:“……”   郁风峣看着他的脸色,伸手,又抓住他的手腕。   昨天闹了那么一通,男人手臂上的针孔都肿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血管,护士来拔针的时候还有点生气,问他是不是之后又动手上的针头了。   郁风峣满脸无事发生,淡淡说:“不知道,可能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徐楚宁对他谎话张口就来非常不齿。   护士给他手背涂了药,简单包扎了一下,这会儿没了点滴管束缚他,他活动起来更加方便了,不由分说扯着徐楚宁的手臂,拽着他不让他走。   “你又发什么疯?”徐楚宁抬手想要打开他的手,目光扫见他后脑勺上的纱布,抬起的手还是放下了。   “你要走。”   “不。”徐楚宁有点心烦意乱的。   “你撒谎,我不相信你。”郁风峣抬眼,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看不清里面到底蕴藏着什么情愫。   “又不相信我是吧。”徐楚宁笑了一下,声音尖锐起来,带着愠怒,一把扯住他病号服的领子,直接把人拽到窗台边,“我再把你扔下去好不好?”   被按在窗台上的时候,郁风峣有点头晕,干呕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仍然执拗地扯着徐楚宁的袖子,哑声说:“宁宁,我不喜欢被拽着领子。”   “我管你喜不喜欢。”徐楚宁搡了他一把,把他甩到一边。   郁风峣现在受着伤,尤其是腿,几乎是没有还手反抗的能力,徐楚宁也有阴暗的报复私心。   “就你这样还去凑纪缥缈的热闹,有病。”徐楚宁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他想起之前纪缥缈听说他坠崖,那个不在乎的神情,还说什么要找人替代郁风峣的位置,徐楚宁就觉得难以理解,不可理喻。   徐楚宁对朋友都很好,他不介意付出更多,他习惯付出和分享,不介意让自己在意的人感受到自己的爱。   他会给邵羽非买礼物,会从忙碌的工作里立马抽身陪他去看医生,会陪着他做一些很无聊的事,看见朋友脸上的笑容,徐楚宁心里也很高兴很温馨。   可纪缥缈和郁风峣根本不是那种认真对待亲密关系的人,徐楚宁原本以为郁风峣不爱他,才随意对待他,后来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完全冷血。   他也不在乎纪缥缈,不在乎湖边小屋的主人,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不在乎自己的姐姐,不在乎自己的父母。   他不在乎白夏川,否则也不会轻飘飘的就对自己说爱。   他在乎的人,信任的人,只有他自己,无可救药的自恋狂。   “你心疼我?”郁风峣轻笑着问。   “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你别把所有事都扯到自己身上。”徐楚宁对他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行为感到无语。   “可是现在就只有你和我,你先说我的事。”   “无赖。”   “我真无赖起来,可不止这样。”   “你现在已经够无赖了。”   “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你好像还很骄傲?”徐楚宁气笑了,对这种低劣的品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郁风峣真是脸皮厚到家了。   “为什么不能骄傲?”郁风峣云淡风轻地反问了一句,“无赖说明一有手段,二对目标咬住不放,三有毅力和韧劲。”   徐楚宁颤声怒吼:“希望你被无赖缠上的时候也能这么说。”   “亲爱的宝贝,哪个无赖会缠上我?”郁风峣挑眉,歪着脑袋笑。   徐楚宁心口都在疼,嘴里念叨着:“无耻的东西,不可理喻……”   看他脸色变差了,似乎是在生气,男人愣了一下,还是沉默了。   慢慢走过去,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感受到怀里身躯躁动的颤抖,呼吸还很急促,似乎是真的气急了。   “抱歉,宝贝,我为刚刚说的话道歉。”   “道歉有屁用!”徐楚宁吼了出来,嗓音沙哑:“你这种无赖只会道歉,从来都不会改,纪缥缈说的一点都没错……”   话没说完,男人皱了眉,把他的肩膀扳过来,虎口扣着他的下颚,不由分说吻上去。   徐楚宁的嘴唇上还带着之前强吻留下的伤痕,被他咬破的,现在结了痂,这下又裂开了,有些刺痛。   “不许你说别人没错。”郁风峣把他按在墙角,低头抵着他的额头,“不能提别人,你只能想着我。”   “我想你赶快去死。”   “你不诚实。”郁风峣指腹用力揉过他带着血渍的嘴唇,眼神深沉带笑:“你要是想我死,你现在就会从这跳下去,你知道我会跟你一起跳。”   徐楚宁抬眼,死死盯着他,眼里有恨也有泪,“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为什么我要去死?”   郁风峣稍怔,看着他,瞳孔慢慢放大,竟然渐渐染上兴奋。   他声音高兴得发抖:“太好了,太好了。”   徐楚宁有点被吓到:“放开我。”   郁风峣不放,甚至更用力地抱住他,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医生说你有自杀倾向,现在你终于不想死了,我又可以把你关起来了,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了,真好……”   徐楚宁身躯僵直了一瞬,而后渐渐失去力气。   原来……   这段时间郁风峣忍着不做他不喜欢的事,原来都有后手啊,在这等着他啊。   这是在干什么,宠物有了异常行为,就纠正一下,然后继续栓起来。   真他妈的搞笑。   徐楚宁猛地推开他,一耳光上去,十足十的力道,抽在那张他曾经爱慕到极致的面庞上,立刻浮起鲜红的指印。   郁风峣也愣了,脑袋一歪,旋即几乎是本能地,下意识反击,猛抬手掐住他脖子把他按到墙上。   “不要……跟我动手。”男人声音卡顿,却还是压抑不住字句间急促的呼吸,昭示着巨大的愤怒。   拳头和耳光可不一样,郁风峣可以接受前者,断不能接受后者。   宠物可以咬他,可以把他咬到血肉模糊,但不可以爬到他头上。   否则就要打断腿。   被掐着按到墙上,徐楚宁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惶恐,又立刻恢复过来,微微仰头,沉默地接受他赐予的暴力,嘴角甚至微微勾起,噙着嘲弄的笑。   明明比男人矮一些,两人对视的时候,徐楚宁甚至还要仰着头。   可现在视线交错的刹那,男人脊背凉了,明明是仰视的角度,但那个眼神却像是在看地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轻蔑,不屑,厌恶。   “你在看什么?”郁风峣震惊的问,眼神一寸一寸地冷下去,比冰还冷。   徐楚宁呵了一声,带着笑意,颤声说:“我他妈想往你脸上吐口水。”   “你在看我吗?”郁风峣轻轻桎梏着他的脖子,手上的力气突然加大,听见痛苦的呼吸,才骤然松开,往后退了半步,“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   这种,毫无爱意的眼神。   徐楚宁被松开,什么也没说,淡着神色理了理领子。   郁风峣凝视着他,又突然上前,低头吻他,徐楚宁全盘接受,没有一点反抗。   敷衍的乖顺态度又让男人非常不满,掐着他的腰与他深吻,窒息,纠缠,混着血腥的津液顺着唇角流下,逼迫他的宁宁抬起头,看着他眼中迷离的色泽,才冷静下来。   “是你先动手的,我只是在反抗。”郁风峣沉着脸说,而后低头,侧脸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颈侧,百般柔情,“但我还是会跟你道歉,不该冲动。”   “你真的好懦弱。”徐楚宁都笑了,拳头攥紧,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到他颧骨上,勾唇看着他,眼神冷漠:“承认你想打我有那么难吗?我他妈也想打你。”   郁风峣眼前都在冒金星,差点没站稳,唇角是吻留下的伤,颧骨又飞快地肿起来。   他指腹抹了一下唇角,缓缓低头,望着攥拳的青年,突然笑了起来,“宝贝,没想到你会拉琴会做饭会给我**的手,打起人来,也这么有魅力,我真的爱你爱得快要疯掉了。”   话音一落,男人猛扑过去,掐住徐楚宁的后颈,将他压在狭小可怜的病床上。 第100章 他的宁宁是座孤岛,只有他能降落   纪缥缈在病房里笑了半个小时。   他指着郁风峣被打伤的脸,掏出手机拍个不停,直到男人忍无可忍,一巴掌把他的手机扇到地上。   纪缥缈也不生气,跑过去捡起来,一抬头,就看见走进病房的人。   “我们的赢家回来了。”纪缥缈捏着手机欢呼。   徐楚宁觉得他很吵。   今天的礼佛仪式已经结束了,徐楚宁坚决拒绝出现,郁风峣本来想强拖着他去,但到底还是受了伤,他也不想伤宁宁的心,最后是宁宁强拖着他回了医院。   “你还真是在意我,这么担心我会不会死。”郁风峣微微笑着,手臂仍然横在他腰上。   徐楚宁有办法,照着他肿起来的手背就是一拳砸下去,听见他痛得叫出声,才反手轻轻一推就摆脱。   “我以前还不知道你这么暴力。”男人还是有些诧异的。   徐楚宁手也在抖,缓缓松开攥着的拳,“我以前也不这么暴力,是你逼的。”   以前他温柔体贴换不来半点爱意,男人工于心计,操纵人心,一步步把他逼成了疯子。   徐楚宁到底还是传统善良,对此饱含羞耻,他认为遭受另一个人的情感操纵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就像许多在恋爱关系中受到伤害的人,不肯承认自己被欺骗被玩弄,只能一个人背负着巨大的恐慌和胆战心惊。   他羞于失控,羞于脆弱,羞于发疯。他努力做男人嘴里的“好孩子”,想要成为他所谓的“完美情人”。   现在他不会了。   面对无赖,是讲不了道理的,只能师夷长技以制夷。   郁风峣不放他走,那他也不会让男人好过。   郁风峣手上本来就有伤,此时按着跳痛的手背,苦笑,“宝贝,你真的下手太重了。”   徐楚宁面无表情地抱臂看着他,“如果你当时能冷静点,不把针头拔出来,你现在也不会有事。”   男人呵笑了一下,“学会后发制人了?”   “跟你学的。”徐楚宁一字一顿,“郁风峣,你今天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是你自找的,你要是学乖一点,我怎么至于打你?你自己讨打。”   郁风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眸色似笑非笑的,“宝贝学得很好。”   见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男人便敛了神色,转身自己给自己上药。   徐楚宁盯着他的背影,才松下了一直绷着的弦,脸上流露出茫然,撑着一旁的柜子,才强忍住身躯的颤抖。   刚刚那些话,是他最害怕的。最害怕一切都变成自己的错。   但他还是说出来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纪缥缈来看他是礼佛结束之后的事,礼佛一共三天,十五一次,初一一次,还有纪缥缈的父亲下葬那天一次,前前后后得半个多月。   “阿峣,你现在要是死了我都不能说一路走好,你看看你的脚,还能走吗?”纪缥缈看着好戏,不遗余力地揶揄他。   郁风峣从山上摔下来,小腿被锋利的岩石尖划开,还缝了针,脚腕也歪了,本来好好修养,只“断”了一条腿,怎么可能闹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这男人犯贱,非去招惹徐楚宁,宁宁忍无可忍,才弄得伤口裂了一次,急速恶化。   这回打了石膏。   纪缥缈足尖踢了踢石膏,觉得他现在这样子特别滑稽。   “我听说,你在找新人替我?”郁风峣不经意扫他一眼。   “没有啊,我对你一心一意。”纪缥缈大言不惭,但其实他已经筛选了三轮了。   把跟郁风峣家境,人脉,资源都不错的朋友提上来,进二轮筛选,三观差不多的晋级,差太多的淘汰,性格合适的晋级,不好的淘汰……必定能找到一个郁风峣2.0来。   “你他妈选妃。”郁风峣骂他。   “我也不想啊,可你要是死了,我的朋友圈子就缺了一个人,我有强迫症你知道的,必须找人顶上。”   “那你选中谁了?”郁风峣还有些好奇。   纪缥缈愁死了,急得直抓头发,“还没选出来呢,这这这都差一大截——你可先别死啊,等我找到你再死。”   徐楚宁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甚至觉得,纪缥缈的父亲去世了,他都没有这么急。   郁风峣走到病房门口,关了门,又把门反锁。   “你去哪了,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没有带手机吗?”   徐楚宁被质问得有点烦了,“带了,不想接。”   “你去哪了?”郁风峣上下审视他,步步紧逼,“去找那个高中生了?”   徐楚宁根本不打算搭理他。   他越是不理自己,郁风峣心里的烦躁就越多,亦步亦趋地跟着,扯他袖子,“我警告你,他可未成年,你最好不要……”   “滚。”徐楚宁猛地抽手,而后看着他失去平衡,歪倒在床边,“警察叫我过去一下现场,现在村镇委员会都在上下清算,准备抓景区安全。”   郁风峣盯着他的脸,像是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半晌,才“嗯”了一声。   突然,视线扫到他身上的吊坠,一下子怔忡,伸手一扯,“你还说你没找他?”   徐楚宁没反应过来,衣服一沉,上头的吊坠被硬生生扯下去,都快散架了。   郁风峣捏着那个藤编的花结,像是拿到了证据,“这个哪来的?”   “你管我?”徐楚宁伸手要去抢,“还我!”   他今天过来路上又看见那高中生了,满头大汗地在路边摆摊,他有点心生恻隐,毕竟自己也是这么艰苦的过来的,就想着多买几个支持他一下。   高中生一口一个“哥”嘴巴极甜,见他买了很多,就立刻扑过来拿着一个刚做好的吊坠往他衣服拉链上绑,边绑还边笑眯眯地,“哥,我告诉你,这个在我们这儿是保平安顺遂的,能化煞挡灾呢,我送你……谢谢你啊。”   徐楚宁把买的工艺品送回房间,身上这个就一时忘了摘,没想到……   精致的花结被指腹一捻,有些散了,郁风峣面色很差,甚至直接拿出打火机想要烧掉。   徐楚宁突然松了手,“你拿去吧,想烧就烧。”   郁风峣迟疑地看着他,“以为我不敢?”   “反正他说了,这是挡灾的。”徐楚宁低头揪掉衣服上残余的藤屑,轻轻哼了一声,“你就是我的灾,这么说起来还挺准的。”   他父亲的怀表,邵学长的弹珠,还有这个花结,全都是替他挡灾了。   只可惜这个灾祸,怎么就挡不掉,用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   打火机“砰”一声熄灭,郁风峣将花结扔出窗外,“啪”一声落入湖水里。   “你想要挡灾的物件,我们改天去庙里求。”郁风峣摸了摸他的脸,“我陪你去,不要别人给的。”   男人指腹还带着打火机的气味,很刺鼻,徐楚宁想躲开,却又被掐住下巴。   “还想挨一脚是吧?”徐楚宁警告地瞪他一眼。   男人熟视无睹,低头吻下来,唇角的伤口再次被咬开,血肉模糊,刺痛不已。   男人却像是受虐似的享受他的粗暴回应,吻了许久,才餍足地松开。   徐楚宁擦去唇上的血,抓起外套要走。   “别走。”郁风峣在他身后幽幽地说,慢慢跟上来,拉住他的袖子。   徐楚宁甩开他。   “你要走,那我就再摔一次,让警察和医生来留你。”郁风峣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郁风峣,我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徐楚宁极为失望,甚至有些想笑:“这种弱智的事你做起来倒是很轻车熟路。”   “情场如战场。”郁风峣轻飘飘扔下这一句,往窗台边走。   “喂,这儿是七楼。”徐楚宁嚷了一声。   郁风峣推开窗,回头看他:“宁宁要成为我的敌人吗?”   徐楚宁盯着他,心跳加速,看着他半个身躯都倾到外面去,顿时愣了,忍不住捏一把汗。   他不敢跟疯子赌概率。   男人凝视他的视线那么平静,毫无自杀的前兆,可徐楚宁对上那道目光,还是呼吸停滞。   他真的会跳……!   徐楚宁赫然僵硬,眼眸大睁:“喂!”   男人翻出去的一刹那,徐楚宁冲上去,本能地伸手抱住他的腰,手臂在窗台上磕了一下,疼得他压不住喊叫。   “疯子!”   郁风峣立刻回来,转身抱住他,将他揉进怀里,喘着气笑着吻他发顶:“我就知道宝贝舍不得我死。”   徐楚宁还心有余悸,他是坠过崖的人,他懂那种失控感。   “抱歉,请原谅我。”郁风峣心疼不已地捧起他的手,给他揉药油,百般怜惜地抱着他轻轻摇晃,声音却是高兴的:“宁宁还爱我,我很开心。”   “你他妈的能不能去治治病?”徐楚宁哑声呵斥,气得拳头都抡起来了。   “干什么呢!”身后传来一声呵斥,“怎么还打人了?!”   徐楚宁一回头,两个警察站在身后,正皱着眉,一脸严厉地看着他。   徐楚宁吓了一跳,顿时觉得情况不对,一下子站起来,低头,男人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这个无赖……徐楚宁双拳紧握。   故意让别人看见自己暴力的一面,这样别人就会更容易误以为一切都是徐楚宁的错……   眼眶渐渐红了,胸口的起伏慢慢加剧,徐楚宁强忍着冤屈和怒火。   “他没打我,我们刚刚只是在闹着玩。”郁风峣跟警察解释:“请问有什么事吗?”   警察还是十分可疑地望着徐楚宁,这几天的这么些事,又是坠崖又是病房打人,说实在话,对徐楚宁的观感并不好。   警察这次来还是有几个细节的地方需要跟郁风峣核实一下。   “你们真负责。”郁风峣说。   说完正好看见宁宁在冷眼旁观,用口型对他说了【虚伪】两个字。   送走警察,郁风峣笑着拉住他,拉他在病床上坐下,徐楚宁不坐,甩开他的手,就看见男人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心里火冒。   “我知道现在我看上去才是疯子,但你别以为我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郁风峣脸上的笑淡了些,而后无所谓地捏了捏他的脸,“嗯,宁宁是永远的赢家。”   “我不稀罕你的敷衍。”徐楚宁躲开他的手指,又被他抓住手腕。   “清观寺也有化煞消灾的檀木珠,我们去求一条,给你戴。”   “我不要,恶心的东西。”   “不喜欢檀木珠?也没事,应该有玉。”   “我说的是你恶心,我不要你求来的东西。”   郁风峣沉默了一下,而后用力扯了一下他的手:“你不要也得要。宁宁的手这么好看,不戴点什么岂不是可惜了。”   徐楚宁一阵恶寒,上次他说自己的颈很漂亮,当天晚上就在他脖子上栓了一条链子。   男人低着头,指腹抚过他脆弱瘦削的手腕,粗粝指腹碾磨在跳动的脉搏上,久久没有说话。   被摸得有点不舒服了,徐楚宁先抽出了手。   之后几天郁风峣都很安分,没有做故意招惹徐楚宁的事,所以伤口恢复得还算顺利。   那高中生后来不知道听谁说徐楚宁要自杀,当场吓坏了,也不摆摊儿了,一下了课就赶到医院。   徐楚宁都没想到他会来,愣在当场。   高中生哭喊着“哥”一边跑过来扑到徐楚宁身上紧紧抱着,说着些什么“不要死”,“你这么好”,“求求你活下去”之类不着边际的话。   徐楚宁胡乱揉了揉他的脑袋,连忙推开他,挪了挪身躯,挡住身后男人阴沉锐利的目光。   高中生拉着他的袖子擦眼泪,手指上还有藤条的碎屑,看上去是刚刚还在做手工艺品,下一刻就赶来了。   徐楚宁想起他每天要骑自行车走那么远的路去上学,课余时间还要卖小玩意补贴家用,就觉得心软,看他像看弟弟一样。   抽出纸巾给他擦手,高中生乖乖任由他擦,特感激地说:“哥,你人真好。”   徐楚宁笑了笑没说话,高中生又说要送他东西,说自己最近编了个鸟窝,他要是养鸟的话可以带回去一个。   徐楚宁失笑,婉拒了,他没有养鸟,也不会再养任何宠物。   任何的宠物都只会成为自己的软肋,他在郁风峣这儿的弱点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把无辜的宠物牵扯进来。   高中生恋恋不舍地走了,还一步三回头,期期艾艾地叮嘱他千万不要想不开。   徐楚宁微笑着点头:“放心吧,我想得开。”   他还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呢?   回到病房,男人坐在床上,目光紧锁在他身上,随着他挪动。   徐楚宁被看得后背发麻,过去开窗透气,一开窗,就看见住院楼下的水池边,高中生站在那,呆若木鸡。   水池里飘着的是那个藤条花结,上面有一颗珠子,是高中生特地给他编上去的,说这样就是独一无二的。   徐楚宁心里一紧,心想坏了,还是被他看见了。   高中生看上去非常失望,站在水池边恍惚了很久,才僵硬地转身,头也没回地走了。   徐楚宁酸涩难言。   身后却响起愉快的口哨声,带着轻挑和幸灾乐祸,“有人让小孩子伤心了。”   “沾沾自喜是吧?”徐楚宁转头,阴恻恻地盯着他。   郁风峣挑眉,毫不遮掩地颔首,直白地袒露野心和见不得人的占有欲,“嗯,看见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地失望透顶,我高兴得不得了,谁都抢不走你。”   他的宝贝是一座孤岛,只有他能降落。   护士站值班的护士又收到了七楼某个病房的呼叫。   等护士赶到的时候,发现这个病人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一点,头疼不已。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平时小心着点,你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吗?”护士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她看着都觉得疼,看了一眼身边的陪护,教训着:“你也是,陪护病人也该看着点。”   “不小心摔了。”郁风峣面不改色地解释,但苍白的嘴唇和唇角过分鲜艳的猩红血迹还是暗示了事实并非如此。 第101章 是废物,废物才会…   第二次礼佛那天,郁风峣能脱离拐杖自己走路了,但走得很慢。   山路比较崎岖,虽然都是修过的路,但一路走上去,还是挺麻烦。   徐楚宁都没打算去,但清早起来,房门外面站着一个妇人,正等着他们。   拒绝的话语在外人面前怎么都说不出来,保持着仅剩的一丝体面。   纪太太在郁风峣面前还挺卑微的,就像在她自己的继子面前,毕竟是续弦,而且又确实没有话事权,对待亡夫留下的这些年轻人脉,总是多了几分讨好。   纪太太比徐女士只大个三四岁,徐楚宁有时候看着她,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也不由得有一点恻隐,不忍心太狠心地拒绝。   纪太太一直以为他是郁风峣的爱人,自然也就是纪家的座上宾。   为了表达礼佛的虔诚,一段路都需要步行,还有很多台阶要走。   抬头看了一下,起码几百级台阶,徐楚宁自己走都很累,更何况郁风峣腿还受了伤。   “宝贝,扶我一下。”郁风峣搂着他的肩膀,半个身躯的重量都压到他身上。   徐楚宁下意识扶住身边的人,又看清这人是郁风峣,顿时推开,“自己走。”   “疼,累。”男人目光暗了暗,又不放弃地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徐楚宁不动声色环视四周,周围人来人往,但大多静默,没有言语的,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一些目光。   “你自己要来的,怪谁?”徐楚宁推开他的手。   “你要把事情闹大吗?”郁风峣不依不饶再次抓住他的手,霸道强硬地抱着他的腰,在他耳边放软了声音,“别推开我,我想抱你。”   徐楚宁反手攥住他的领子,“来劲是不是?”   “你推。”郁风峣放开手,任由他扯着,“把我推下去你就解脱了。”   徐楚宁真恨得牙痒痒,却又实在是不想闹出动静,惹人口舌是非,还是忍了下来。   知道他脸皮薄,个性传统耳根子软,郁风峣捏准了,便得寸进尺,手臂搭在他肩上,没骨头似的搂搂抱抱。   本以为徐楚宁会发火,但许久没见反应,郁风峣倒不乐意了,侧头看他,“为什么不说话?”   徐楚宁冷哼了一下,眼神淡漠,目不斜视,只走路,不理他。   他知道越理这无赖越来劲。   “你为什么这么安静,不能跟我说说话吗?”   郁风峣觉得无聊了,越来越过分,甚至大庭广众之下手直接往他衣摆下面伸。   “滚,恶心人的东西。”徐楚宁也不管了,急红了眼,直接把他甩开,往前走了几步,把他落在身后不管。   知道自己过分了,郁风峣收敛了些,不再闹他。   山顶的清观寺现在还冷清着,平日里抢烧头一炷香的信众也没上来,这里只有纪家人。   徐楚宁先进去,但周围都没有熟悉的人,便回头等了一会儿。   郁风峣因为腿伤缘故被远远落下,纪缥缈都上来了,他还没影子。   “在等我吗,宁宁?”纪缥缈非常风骚地撩了一下头发,虽然浑身漆黑丧服,手里还握着香,但恨不得戴墨镜叼玫瑰对着徐楚宁开屏。   徐楚宁冷眼看着他,面无表情。   在礼佛的时候调情,虽然徐楚宁不信神佛,但他守规矩,这样明目张胆不敬的行为,他还是很厌恶。   低眼一看,长长的台阶下面终于露了男人的面。   郁风峣还不是一个人。   白夏川扶着他,一边说话一边往上走,聊得还挺愉快的样子。   郁风峣一抬头,看见宁宁站在山顶等他,顿时瞳色凝固,少见地愣了。   徐楚宁眯了眯眼,转身,下一秒脖子就被勾住,拉到一边去。   纪缥缈吹了个口哨,笑道,“他跟小川偷情,你也可以跟我偷情,这样也公平,怎么样?”   丧服上还有香火的味道,莫名挺好闻的,但徐楚宁不喜欢这种亲密举动,还是把他推开了。   “我没有排列组合的兴趣。”徐楚宁直言拒绝。   他对待感情很认真,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无论他有没有跟郁风峣有过一段,纪缥缈这类人显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况且纪缥缈也只是嘴炮而已,压根也不是真的想跟他发展稳定的亲密关系。   “宁宁,你知道你变了很多吗?”纪缥缈突然认真下来,按着他的肩膀,一本正经,比划着,“你以前是那样的,现在是这样的,变得好那个,就跟那什么似的,你懂吧?”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没关系,来,抱一下。”   “?”   徐楚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进怀里,用力拍了两下背。   “我好高兴,宁宁长大了。”纪缥缈的声音透着欣慰。   徐楚宁:我俩熟吗?   抱还没抱到五秒钟,纪缥缈就被一股蛮力扯开,推出很远。   郁风峣满脸铁青地挡在两个人中间,一把将徐楚宁搂进怀里,“说多少次了我的人你别碰。”   纪缥缈:“我碰你别管。”   徐楚宁黑脸:“你俩都别碰我。”   纪缥缈立刻一指,“看见没,他嫌弃你。”   郁风峣:“他嫌弃的明明是你。”   徐楚宁:“你俩都滚。”   纪缥缈揉揉被掐红的后颈,扫了一眼郁风峣的伤腿,抓住把柄似的对徐楚宁说,“你看他,也根本没怎么伤嘛,还健步如飞的一会儿就冲上来了,摆明了又是在骗你啊。”   徐楚宁移开视线。   “我没骗你。”郁风峣扳着他的肩膀解释。   还没说几句,寺庙的门开了,方丈和僧人从里面出来,宣布吉时将至,准备礼佛。   徐楚宁顺势摆脱他的大手,站到更远的地方。   人群里一片漆黑,谁也没看见一道目光紧紧锁住这边三人,藏在丧服袖下的拳头攥得死紧。   礼佛仪式非常无聊,冗长乏味,僧人诵经焚香,宾客信徒都要跪坐在软垫上。   徐楚宁都有点累了。   好在就要结束,徐楚宁跟着人群一起站起来,又被拉住手。   “宁宁,扶我一下,起不来了。”男人哑声说。   徐楚宁本想直接甩开,低头看见他动作僵硬,眉头紧锁,额头上青筋浮起,带着涔涔冷汗,抿了下唇,借了个力把他拉起来。   “谢谢宝贝。”男人见缝插针地嘴上占便宜。   礼佛仪式来来回回三次,跪起跪起的,郁风峣好声好气好态度地询问他,他也就帮了一把。   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饭点,其他宾客都返程,郁风峣却朝着堂内走。   “你去哪?”徐楚宁皱眉,挣不开他的手。   “给你求护身符。”   “我说了不要。”   “听一回话。”郁风峣回头,拽着他,收紧虎口,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宁宁,我现在站不稳的,你要是推我,真的会摔。”   徐楚宁没说话,但也没再用力挣扎,却还是有些抵触。   “我松手,但你不能走。”郁风峣妥协了一步。   徐楚宁还是没搭茬,挺不耐烦的。   男人慢慢放开手,目光却盯着他不松,像是如果他要走,就要随时抓住。   徐楚宁没走。   郁风峣这才去找僧人,态度虔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敬仰,并且恳挚询问怎么求得一个护身挡灾的物件。   徐楚宁心里又默默念了一句“虚伪”。   僧人慈眉善目,非常和善耐心地向他解释了,并表示可以将自己佩戴的檀香手珠赠予他们。   “手珠要不要?”郁风峣回头询问徐楚宁的意见,“他说还有玉坠。”   “都行。就这个吧。”徐楚宁淡声说。   他本来都不想要,只想着快点搞完快点走,可僧人那么善良,他也不好表露出烦躁之意。   僧人为他佩戴好手珠,又为他洒净和开光。   徐楚宁微微低头接受洒净,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一切结束的时候,本想起来,却突然被握住手。   微愣偏头,就看见郁风峣正深深地看着他。   “干什么?”徐楚宁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好在没有僧人注意到他们。   男人垂眸,看着他手上那串檀香珠,目光深邃难察,薄唇张翕,却最终没说出什么。   “走吧。”   郁风峣松开他的手,自己撑着慢慢站起来。   人群已经下了山,这会儿只剩下他们两个,徐楚宁走得快,走在前面,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檀香珠。   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身后没了声音,徐楚宁便停下来,转身等。   左等右等,没等来人,徐楚宁觉得有些烦了,小把戏总是玩,就显得很幼稚,很惹人耻笑。   “你又想搞什么?”徐楚宁往回走,双手插兜,很没好气地问,“你也不嫌丢人吗……”   一转过那个弯,徐楚宁愣了一下,连忙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你怎么了?”   男人脸色有点白,甚至比刚刚还白了些,嘴唇干涩,额头上全是冷汗,被扶着站起来,“有点疼。”   “你不是已经快好了吗?”徐楚宁怀疑地蹙眉。   “还是会疼。”郁风峣淡淡说。   “你刚摔了?”   “不是,我坐地上休息一下。”   “好好说话!”   “嗯,不小心摔了。”   “废物。”   “是宁宁的废物。”郁风峣随口说着,停顿了一下,低声自语,“确实是废物,否则怎么让宁宁照顾我五年呢。”   “你说什么?”徐楚宁没听清。   “我说,我爱你。”   “……你不该缝腿上的针,你该把嘴缝起来。”   “可是那样就不能跟你舌吻了。”   徐楚宁没忍住,抬手轻轻抽了一下他的脸。   下一刻手腕就被猛地握住。   徐楚宁也没想到,自己没忍住,随手就抽上去了。   郁风峣脸色变了一瞬,而后很快恢复正常,转而垂首亲了亲他的手腕,“宁宁戴这串珠子真漂亮。”   “你还能走吗?”徐楚宁看了眼他的腿。   “不能走了,要宁宁扶着。”   “自生自灭吧。”徐楚宁见他还有空犯浑,也不想管了,推开他扭头就走。   郁风峣并不阻拦,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敛了眸色,状似恍惚一瞬,而后才一片清明地抬眼,慢慢跟上去。 第102章 随他吧,他想打就打。   纪太太似乎特别喜欢徐楚宁。   或许是徐楚宁表现得太人畜无害了,比她的任何一个儿子都要听话,又或许是出于讨好郁风峣的目的,总之,她对徐楚宁有一种过分的友好。   有时候徐楚宁下楼去花厅,能看见纪太太跟几个太太一起坐在花厅里喝茶聊天,见了他就会打招呼,笑呵呵地招手迎他过去。   “这是小峣的爱人,年轻吧?可乖了,还是个音乐家,哎,对,跟小川一样!”   徐楚宁不知道纪太太在嫁给纪老先生做续弦之前是干什么的,但很显然,她这种一惊一乍、满脸谄媚的态度已经让其他太太有些掩唇作笑了。   稀里糊涂、忍耐克制地在旁边留了一会儿,徐楚宁起身告辞。   他都不知道纪太太的名字叫什么,只知道她是什么。   从花厅出来,习惯性抬头,就看见男人站在阳台边抽烟。   郁风峣的控制欲很强。   即便是放他出来玩,都会时时刻刻监控着,徐楚宁在池边喂鱼,他就坐在葡萄藤下的吊椅上望着,徐楚宁在庄园里散步,他就站在房间的阳台上看着,徐楚宁在大梧桐树下看着山下的孩子嬉闹,一回头,男人就下来了,不由分说把他抱起来,而后坐在藤椅上陪他一起看。   郁风峣问:“你是不是喜欢小孩子。”   徐楚宁挣脱他的手,转身往庄园里走。   男人并不善罢甘休,拦住他,把他拖回来,“你这几天在都看那些孩子,你也想要了?”   “我没在看他们,是他们自己出现在那的。”徐楚宁没好气地说。   那个地方是一片公园的器材区,有很多孩子也正常。   郁风峣自说自话,“你要是想要,我们也可以养,我认识几家福利院的负责人。”   “我不要,我也不养。”徐楚宁有点脊背发凉,下意识高声拒绝。   他一个人就被郁风峣缠成这样了,再来一个孩子,被绑住了还算事小,孩子何其无辜呢?   而且徐楚宁断定这男人根本不爱小孩子,只是一个锁住他的手段,倘若他发现这个手段不奏效,那孩子的下场会怎么样?被遗弃都算是好的,万一殃及性命……   郁风峣没有理会他的拒绝,仍然盘算着,“我会去留意一下,两岁左右的男婴,麻烦少,很多小孩都没人要的,去拿一个回来就行,当然会走程序,不过我有一些熟人,很多不放到台面上的资源可以私底下给我开后门——”   “他们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徐楚宁一把推开他。   郁风峣被推开,也有点懵,但还是挑了眉,思索片刻,道,“他们就是没人要的孩子,否则为什么会在孤儿院?”   “你以为他们想吗?”   “他们当然不想,但不想有什么用呢?结果还是一样,他们还是没人要。”   徐楚宁气得浑身发抖,“你少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人,他们也不是资源,你从来都是这样,你从来都不把人当人!”   郁风峣居然把孤儿院里的小孩子称作“资源”,有“优质”和“劣质”之分,一点尊重都没有,傲慢又冷漠。   “他们本来就是资源。”郁风峣也笑了,“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生孩子,为了爱?”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不要以己度人。”   大概是发现他有些生气了,每一次的反驳都更加不耐烦,更加充满攻击性,郁风峣没再说话,收敛了态度,捞着他的腰把他抱回来,软了声音:“好了,不气你了,我同意你的看法,好吗?”   徐楚宁对他这种哄宠物式的妥协很反感。   郁风峣其实根本不在意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不想在矛盾上浪费时间,也不想听他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所以匆匆转移话题。   “原来宁宁讨厌小孩子吗?我以为你会想要。”   徐楚宁移开视线:“你为什么总把事情想得非黑即白?我不想要小孩子,但我也不讨厌他们。”   这人好像根本就不懂,喜欢和讨厌之间,还有很大一段的灰色,又不是非此即彼的。   但郁风峣这人的脑回路,徐楚宁一直都看不懂,一般正常人应该也不懂。   “那宁宁对我,是黑还是白呢?”郁风峣悠然抱着他,在他耳边慢慢地问。   徐楚宁没答话,望着远处的山峦,现在正是午后,山顶的寺庙升起一缕缕青烟,似乎还可以听见钟声。   见他没说话,男人有点不耐烦了,收紧手臂,催了一句:“说话啊。”   徐楚宁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的檀香珠,心里突然特别平静,他本以为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会感到很恶心,厌恶于男人的狂妄自大,厌恶他的霸道专横。   但他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就好像听见了一声狗叫。   徐楚宁实话实说:“我对你什么都没有。”   这个答案或许连郁风峣都没有想到,他顿了一下,而后微敛双眸:“不是说恨我吗?”   徐楚宁偏头看他,淡淡笑了:“郁风峣,看样子我是爱你还是恨你,你都在意得不行。”   男人即答:“因为你在撒谎,我喜欢看人被拆穿谎言的样子——你还要继续转移话题吗?”   徐楚宁早就对他这种手段了熟于心,此番并不会像以前那样急切地自我辩驳,只是久久沉默,像是在思考,完全不急于证明自己。   他缄默了很久,才轻轻耸肩:“什么都没有。我不爱你,也不恨你。”   郁风峣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手掌压在那串珠子上,硌得徐楚宁的手腕都有点疼。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徐楚宁被压在藤椅上,面无表情,向来温和的眸子里也只有看向陌生人的那种冷漠疏离。   他知道现在郁风峣心情很不好,像他那种高傲又自恋的人,不在意被人爱或是恨,只在意被人忽视。   更何况,他现在跟疯狗一样对徐楚宁执念这么深。   会让他暴跳如雷吧,徐楚宁心里特别快意地想。   郁风峣抚摸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他干燥的嘴唇,还没有恼怒,垂眸看着他,笑了笑:“宁宁这样对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些?会让我很难过。”   “随你便。”徐楚宁不打算有任何回应,偏头,望着山下的风景,胸口起伏的幅度都没有变过。   郁风峣脸色阴了一些,扣住他的下巴,想把他的脸扳回来,但徐楚宁的表情太淡了,冷得他有点心悸。   伸出的手缓了下,变了方向,滑下去,帮他把衣领理好,轻轻揉着他的脑袋,“行了,别生气。”   “我没生气啊。”徐楚宁似笑非笑的。   “你生气了。”郁风峣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否则为什么给我摆脸色。”   徐楚宁捏了一下手上的串珠,“我没有给你摆脸色,不要自作多情。”   徐楚宁正要站起来,放在头顶的那只手却突然收紧,攥紧他的头发,他猛地起来,被扯得一抖。   “啊!”徐楚宁出乎意料地痛得尖叫,头脑一抽,身体比反应快,本能地反手一巴掌过去,“啪”的一声响彻寂静的午后花园。   郁风峣坐在藤椅上,侧着脸,看不清表情。   徐楚宁失手伤人,也有点呆滞,握住自己的手,看着他的脸色,强自镇定,“是你先……”   “宁宁。”郁风峣慢慢起身,扫了他一眼,“你还说你没生气。”   徐楚宁深吸一口气,攥紧拳,没说话。   “刚刚谁在后花园玩摔炮?”由远及近一道声音。   纪缥缈看好戏一般抱臂倚在门边,兴味十足地抬眉,歪着头看了看徐楚宁,又看向郁风峣,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刚听见鞭炮声了,躲着我玩摔炮?真不够意思。”   郁风峣没理他,转头点了根烟,坐在藤椅上背过身去。   纪缥缈却不是来找他的,对着徐楚宁一抬下巴,“宁宁,大厅有人找你。”   “找我?”   一句话落下,两个人都回头看着他。   纪缥缈点头:“嗯,一小孩,在大厅呢。”   徐楚宁想起了那个高中生。   余光里,男人回头看着他,衔着烟,燃烧的光芒猩红滚烫,唇角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谁啊?”他明知故问。   纪缥缈也笑了,特好奇地搭在徐楚宁肩上,“是啊,谁啊?”   徐楚宁一歪肩膀躲开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往前厅走。   他一过去,原本坐在树下的人也起了身,跟过去。   “人家只找宁宁,你跟去干嘛?”纪缥缈笑嘻嘻地拦住男人。   郁风峣就停下来,目送徐楚宁出了花园。   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郁风峣才偏头,看向自己的好友,“给点面子,别惹他。”   “我可什么都没做。”纪缥缈装不懂,倚着门,领口乱乱的,锁骨吻痕清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歪头看他,“现在不管是谁,都比你有赢面了,我只是随便掺一脚,看看能不能捞点可爱弟弟的好感?”   “一你捞不到,宁宁不喜欢你这种。二,既然你知道我落这么大的下风,还要踩我身上,是不是太过分了?”郁风峣倒是很讲道理,丝毫不掩饰自己难堪的现状。   “那你求求我啊。”   “我求求你。”   “喂!”纪缥缈喷笑出声,“宁宁真的把你社会化得很好,我现在让你坐下打滚你也会照做?”   “行了,多了就不好玩了。”郁风峣懒洋洋挑眉,十分乏味地拂开他的手,“我去找他。”   纪缥缈顺势松开撑着门框的手,“大哥你脸上还有巴掌印,别出去丢人。”   “嗯。”   “你都不躲一下吗?一耳光两耳光的我可受不了。”纪缥缈倒很义愤填膺,他虽然玩得开,也不介意有点小情趣,但这种纪缥缈是不会忍的,他也没想到自己向来城府极深极其自傲的好友会一次次挨下来。   “随他吧。”郁风峣随口说,“他高兴就得了。”   “那他下次还打你怎么办?”纪缥缈浑身口袋摸,摸出一管化妆品递给他,苦恼道,“这啥东西,算了管他,好像能遮,你拿去吧。”   “谁的?”郁风峣低头看了一眼,“这什么?”   “不知道啊,在我口袋里的。”纪缥缈耸肩,“遮瑕吧。”   郁风峣这才认真看他,皱了眉,“你身上这什么衣服。”   纪缥缈也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外套,扯了扯衣摆,“我不知道啊。”   郁风峣:“……嗯?”   纪缥缈胡乱把遮瑕塞他手里,“拿着遮一下,别给我丢人。”   郁风峣顺手放进口袋里,转身去了前厅。   “阿峣。”身后的人喊他。   郁风峣回过头。   纪缥缈倚着门框,整个人都没样,逆着光站在阴影里,眼睛却亮亮的,似乎无时无刻不带着笑意。   “我不惹他了,给你的面子。”纪缥缈很慷慨大方。   “别蹬鼻子上脸。”郁风峣斥他。   纪缥缈看着他,说,“人孩子马上高三了,家里还有个妹妹,条件也不太好,你下手轻点啊。”   郁风峣沉思片刻,笑道:“是吗,我还不知道他有个妹妹。”   纪缥缈惊讶,懊悔不已,“啊!那我岂不是说漏嘴了,他有个13岁的妹妹在隔壁城里寄宿初中读书这事儿你不知道?”   浮夸的动作,郁风峣都嫌弃。   纪缥缈抬眉,笑着骂他,“你这个烂人,可不要让别人家破人亡啊。”   “你也有资格说我了。”郁风峣扫他一眼,离开。 第103章 他叔叔是郁风峣找来的。   徐楚宁匆匆赶到前厅,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那男高中生才会找自己。   在郁风峣身边跟久了,就会有这种担惊受怕,尤其是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更是会在心中猜测这人究竟要如何折磨自己。   庄园的走廊尤其长,跟甬道似的,走进去还能听见脚步声在回荡,徐楚宁回了个头,身后没人跟上来。   他皱了皱眉。   “哥。”身后响起一声。   徐楚宁一回头,面前就站着个身材极高,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一看见他就咧嘴笑了,牙齿很白很整齐,小太阳一样。   徐楚宁楞了一下,而后轻咳,回过神来,正色问道:“你找我?”   高中生连连点头,“我听说你从医院回来了,就想来看看你。”   说起这个,徐楚宁就想到了自己被郁风峣拽下来,扔进水池子里的小物件。   他本以为,被这人看见自己扔了他亲手做的东西,会失望的,没想到这人一放假就立刻来找他了。   高中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哥,我还是担心你,这山上别的不好说,那险路是真的多,你又是刚来,我怕你不熟悉。”   “有导游。”徐楚宁说。   一说出来,他就有点后悔了,孩子是好心,也不必这么拒绝。   他心里叹气,自从跟郁风峣在一起久了,他似乎就莫名变得非常冷漠,因为心知肚明,面对那个阴晴不定、个性怪异的男人,任何的情绪起伏都会成为弱点。   苦笑了一下,徐楚宁抛去脑中胡乱的想法,很抱歉地笑了笑,诚恳解释道:“上次你送我的花结,我不小心弄丢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听他这么说,少年愣了一下,而后眼睛慢慢变亮:“不,不是扔掉的吗?”   徐楚宁抿唇,“绳结断掉了,我也没有及时发现,可能被哪个小孩儿捡走了吧。”   高中生立刻喜笑颜开,脸上都不藏事儿的,“没事没事,我再送你一个。”   “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啦,哥你从我这买了那么多小礼物,我都觉得不好意思的,我回去就给你做,我跟你说,我家里还有那种檀香珠子,我给你穿上,到时候——哎?哥,你也有檀香手串啊。”   高中生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   徐楚宁下意识摸了摸那串手珠,“……嗯。前几天去山顶求的。”   高中生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说:“庙里的质量是比我做的好……”   “倒也不是那回事。”徐楚宁有些哭笑不得,他有点想解释,怕对方误解,但下意识之下还是算了,懒得说太多话。   郁风峣给他带来的后遗症。   “我过几天再给你做一个。”高中生又说,脸上挂着笑容:“哥,你那天买了我好多东西,我有钱了,给我妹买了件棉袄,昨天快递刚到,可厚实了,她说学校里冷,这下暖和多了。”   徐楚宁惊讶道:“你还有个妹妹?”   “是啊,在隔壁镇上读初中呢,她身体差点,总说手冷。”   徐楚宁垂下眼眸,不自觉叹了声:“真好啊。”   有人记挂担忧,真好,有温暖的家庭,真好。   高中生拉住他的袖子:“我妹这周末放月假回家,你来我家吃饭呗。”   徐楚宁差点就直接答应了,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并没有做决定的资格,犹豫许久,“我……”   “听起来挺不错的。”身后传来声音。   徐楚宁脊背僵硬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没有转身。   高中生抬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一个颇为眼熟的男人,目光冷淡地看着自己。   郁风峣缓缓走过来,抬手轻轻抚过徐楚宁的背,垂首看他:“宁宁人缘真好,这么快就有小朋友邀请你去他家吃饭了。”   “跟你无关。”徐楚宁躲开他的手,整个人都冷下去,干巴巴的语气,连高中生也诧异了一下。   郁风峣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而是抬起头,看向高中生:“不如也邀请我吧,我跟宁宁一起来的……”   “你先回去吧,我到时候过去。”徐楚宁打断男人的话,从桌子上拿了一张餐巾纸,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塞进高中生手里,推着他离开。   郁风峣不依不饶,伸手去拦:“你还没回答我。”   高中生欲言又止,十分为难地看了男人一眼,像是不想邀请,但也不敢招惹,支吾着,才低低说:“也,也行。”   “那太好了。”郁风峣微笑着颔首,目光却紧紧盯在他脸上,“我很期待——”   徐楚宁一拳上去,砸得他手臂都软了,垂下去抬都抬不起来,听见他倒抽气,才冷颜厉色:“我是不是说过,跟你没关系。”   郁风峣猝不及防,握着手臂,眉峰微蹙:“宁宁,下手轻点吧,我不比你那么年轻,受不了太重的。”   “这都是你自找的。”徐楚宁不为所动,“你离我远点,自然不会有事。”   “那我宁愿去死。”郁风峣眸色一暗,反手按住他的肩膀和腰,手臂一捞把人按在玻璃圆桌上,俯身吻下去。   徐楚宁余光里还能看见高中生的背影,顿时慌了一下,一推,却听见身下的玻璃桌咯吱一声在地上划出尖锐声响。   反而让高中生回了头。   郁风峣适时松开他,装作无事地帮他理了理领口,若无其事。   “哥……那个,”高中生一步三回头:“要来啊。”   徐楚宁别开脸,冷冷拍开男人的手,对高中生点了个头:“嗯。”   “怎么了,不想我去?”郁风峣手指捻着他的头发,软软的,就像他这个人的性子,软却韧,似乎可以任人搓圆捏扁,但不可折断,“他都答应了,你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   “你觉得胁迫得来的邀请,值得吗?”徐楚宁转身,一边理着衣服一边往回走,“他就算让你去,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无所谓,有就行。”郁风峣没什么起伏,迈步跟上,“给我了就是我的,抢来的还是偷来的,我不在乎。”   他懒洋洋垂眸扫了一眼身边的人,意味深长道:“人也一样。”   爱他还是恨他无所谓,乖乖在他身边就行。   下午律师带着遗嘱到了庄园,遗嘱要求在所有的家族话事人在场的情况下公开。   纪夫人邀请郁风峣也去,他自然是不会拒绝,作为家族的合作伙伴,又是陪伴纪缥缈兄弟长大的好友,郁风峣不仅仅是代表自己,更是代表郁家。   “宁宁,陪我去吧。”郁风峣把他手里翻看的乐谱扔开,不由分说把人抱进怀里。   徐楚宁有点烦,深呼吸着:“我是外人,去不方便。”   “我的腿伤还没好,你照顾我。”话说的冠冕堂皇。   “那你也可以不去。”   郁风峣无可奈何:“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也不是没办法啊。”徐楚宁俯身捡起乐谱,看都不看他一眼:“你也可以威胁我,直接把我拖过去,我又敢说什么?”   “你明知道我舍不得。”   “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呢。”徐楚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有疑惑。   郁风峣却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纪老先生有一个吊钟,外形和设计都很不错,他估计会赠予我。”   徐楚宁眼皮都懒得抬:“那恭喜你了。”   “你喜欢钟表吗,到时候摆在家里,你给它上发条吧。”   “随便。”   他没有说话的欲望,郁风峣也觉得没趣了,起身慢慢去了外面。   徐楚宁见他走了,才摸出手机,点开刚刚正在看的视频。   是学长比赛的视频,很让人羡慕,徐楚宁捧着手机小小的屏幕,开了外放,听着悦耳的曲声,忍不住心里叹气。   学长拉琴还是那么好听,甚至比以往更好听了,而自己却早已荒废,现在估计去教小朋友,都不够格了。   正失魂落魄地走着神,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钢琴声,徐楚宁抬起头,看向窗外。   不远处是一个花园,有一个喷泉,边上是廊厅,摆放着一架街头钢琴。   那人背对着窗口,随手弹着欢快的曲子,嘴里还衔着烟,好像就是路过看见这儿有架琴,就临时起意上去弹一弹,性子上来了还改编一段。   徐楚宁听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勾起唇角,他推开窗,想要看清弹琴的人,但实在是看不见,就干脆下楼,走近些。   庄园的欧式风格很重,走廊狭长昏暗,徐楚宁摸着黑走了一会儿,才在尽头看见光亮。   琴声也越来越清晰,徐楚宁一路走去,只想认识一下这个弹琴的人。   刚要跨过门廊,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别他妈弹了,吵死了!”   脚步一顿,徐楚宁稍怔,侧头看去,从门廊的缝隙里看见坐在喷泉边的人。   白夏川。   他变了很多,曾经的闲适和张扬似乎不见了,满脸的烦躁不满,衣服也随便披着,烟灰抖到袖子上,随便掸一掸,没管。   正在弹琴的人被吼了一嗓子,便停手,转身,手肘直接撑在键上,骂了句,“你今天又吃枪药了是不是?火气这么大。”   徐楚宁看清琴者的脸,相貌姣好,十指修长,看来也是很适合弹钢琴的人。   只可惜——是白夏川的朋友。   白夏川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嗓子都火烧火燎的沙哑,“晚上律师就要过来,到时候谁都知道我没遗产!我不能发火吗?”   徐楚宁顿了一下,心里有些了然了。   原来是遗产的事。   这几天纪缥缈特别开心,孔雀开屏似的,撞见徐楚宁都要凑上来亲,被郁风峣打退过无数次,还是藏不住满面春风。   纪缥缈自然是一身轻,毕竟他下手早,早就知道了遗嘱的内容,可以保证一切都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   有些人就没那么淡定了。   白夏川坐在花园的喷泉边抽烟,抽完了皱着眉,捏着烟蒂,按到游到岸边的鱼身上,焦躁不已,“操。”   刚弹琴的人衔着烟,若有若无地点头:“嗯……确实好丢脸哦。”   白夏川瞪了他一眼。   那人又说:“你早该想到的,你哥那性子,怎么可能给你一点点油水,谁让你不早做准备?”   白夏川很烦躁,见人就骂:“你他妈也跟他睡了是吧?这么向着他?”说着还要抡起手边的花瓶砸他。   那人抬腿去挡,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斜睨了白夏川一眼,“我没有跟他睡,别疑神疑鬼了。”   白夏川当然不是说真的,放下花瓶,暴躁地骂了句国粹,一脚踢开路旁的石子。   徐楚宁听见他们在聊家事,也没有窥探隐私的习惯,正打算走。   “你不是说有个人会帮你么?就那谁……阿岚姐的弟弟?”那人把烟头吐了,随口一问,“叫什么来着,忘了。”   白夏川脸色骤然变了,拳头也攥紧。   他想起来那天在道馆里,看见郁风峣和纪缥缈都围着那个人,脸上更露出轻蔑嫉妒的表情。   徐楚宁。白夏川记得这个名字。   倚在钢琴上的人看着白夏川一脸土色,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整个身躯都弓起,夸张地颤抖。   “笑屁笑!”白夏川走过去踢了他一脚。   “新裤子,别踢!”那人毫不示弱,十足十回了一脚,一点亏都不吃。   白夏川抓了抓头发,“谁他妈知道阿峣还真的——”   那人不认可地皱眉,嗤笑着,“真动心了?不会吧,我看吃饭的时候,他都把那人往角落里挤,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他。”   白夏川却没说话,他是知道郁风峣的性子。   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强,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沾染。他把徐楚宁封闭在角落里,不许任何人过问,也不许徐楚宁接触任何人,恰恰证明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那人还嫌挑事不够大,更是煽风点火,话锋一转,“你还别说,我倒觉得挺有可能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天天盯着怕那孩子跑了,你看你联系他那么多次,他理过你吗?我记得他以前是很关心你的吧……”   白夏川眼神冷了,也有点不相信,咬牙切齿,狠狠地脱口而出:“放屁,阿峣怎么可能看上他了,要真喜欢徐楚宁,阿峣会去找他叔叔吗?他叔叔差点放火把他家全烧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站在门廊下的人神情骤变,脸色苍白。 第104章 “他不是宠物,我很爱他。”   徐楚宁缓缓握紧拳,懊悔不已,自责没有发现这些事情。   门廊之外,花园里的两个人还在说着遗产的事,白夏川对郁风峣阳奉阴违的性子很反感。   “他以前从来都是向着我的,到底被洗了什么脑啊,居然去帮那个姓纪的!”白夏川脏话连天,完全没有在郁风峣面前古灵精怪的活泼样子,反而像个斤斤计较的市井小人。   坐在钢琴边的人倒是见怪不怪,还在说话刺激他:“以前他对你有心思,现在不爱了呗,男人不都这样。”   白夏川呵了一声:“你也是男人。”   “是啊,所以我也这样。”钢琴男潇洒地摊手,脸皮极厚地笑了笑。   “那女人也没用,居然就这么算了。”白夏川又开始指责纪夫人:“两套房两辆车就打发了,妇人之见,真是靠不住。”   “那你又打算怎么办呢?今晚律师就要来庄园了,等到宣读遗嘱,一切公之于众,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咯。”   白夏川脸色越来越差,显然已经到了震怒边缘,还是深吸一口气:“我再去找阿峣。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只能……用其他手段了。”   白夏川根本不相信郁风峣会偏向纪缥缈,更不相信曾经惦记自己快十多年的哥哥会突然变心。   徐楚宁?   搞笑来的?白夏川见到徐楚宁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只是个替代品,还是低配,根本比不上自己一根汗毛,就算是登堂入室了又能怎么样,自己一个电话,阿峣还是会来陪自己做任何事。   “真他妈的烦,要不是我以为阿峣会帮我争遗产,他来请我联系朋友找徐楚宁的叔叔,我怎么可能答应,我还欠一个人情!”   “你被他利用了呗。”钢琴男转身趴在琴盖上,眯眼笑着,像一只慵懒又狡黠的狐狸,漫不经心地挑拨离间:“就像……啊,对了,就像他以前利用你哥,利用那个大学生一样。现在利用到你头上了啊。”   “你给我闭嘴。”白夏川心烦不已,又砸坏了好几个花瓶,才稍微冷静下来。   钢琴男笑得开怀,“我们小川要哭鼻子了。”   “哭屁!”白夏川给了他一拳,不耐烦地扯了两把衣服,转身满脸愠怒地离开。   徐楚宁连忙转身躲到走烟道后面,看着白夏川离开,才闭了闭眼,一直凝固的呼吸慢慢放松下来。   郁风峣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房间了,刚刚纪夫人约他去挑选花茶,他选了一些茉莉花和玫瑰花,还有这里特产的冬花,叫不出名字,但据说是润喉清肺的,很适合干燥的冬日。   玫瑰花茶很香,泡在滚烫的水中,上下翻滚,赏心悦目。   徐楚宁回到房间,就看见他坐在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品茶,直接走过去,一巴掌把他手里的茶杯甩到地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男人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书被茶水打湿,皱眉,“没烫到吧?”   徐楚宁不想跟他演虚情假意的戏码,红着眼攥着他的领子,直接把他拖到地上,抵在墙沿:“我叔叔是你找来的?他要放火烧我家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话音落下,男人脸色变了,原本的怒气也一扫而空,甚至有些被揭穿的诧异。   看他这个表情,徐楚宁心里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原本还觉得白夏川的话也不能全信,现在看来……   郁风峣垂眸,没有拂开他的手,脸上有些不明显的退缩:“是我去找他的,但我不知道他要报复你们。”   “骗谁?”徐楚宁正在气头上,胸口疼得发紧:“贼喊捉贼的就是你吧?!”   质问的话语,粗暴的动作,无一不挑战着郁风峣的耐心和底线,声音也冷硬下来:“信不信随你,我只是私下找过他,也是想看看他对你们到底有没有威胁,我担心你,怎么可能找人去害你。”   徐楚宁却听不下去他的话了,甩开他,转身就走。   郁风峣瞳孔微缩,立马起来抓住他的手:“你去哪?”   “你管我?!”徐楚宁疯狂挣扎。   失控的身躯在怀里暴躁踢打,闹出不小的动静,连桌子都踢翻了。   他越是挣扎,男人越是暴戾镇压,不管不顾地压着他的身躯,直到疼痛将两个人都淹没。   徐楚宁疼得脸色苍白,他知道郁风峣肯定也疼,玻璃杯的碎片都深深扎进手臂了,他还是跟脱缰的疯狗一样,脸色一点都没变,眼神却红得吓人,徐楚宁尖叫着挣脱,男人血流了满手仍然跟没事人一样,死死禁锢住他,连呼吸都不曾乱掉半分。   “疯子!你这个疯子!”   “既然你早就知道,又何必来惹我?”   郁风峣红着眼睛,低头咬住他的嘴唇,徐楚宁粗声推开他,对着男人面庞就是一拳,足足把他打退几步,还没来得及转身开门,又被高大身躯扑住。   不管他怎么打怎么踹,男人全都受下,一声不吭。   徐楚宁响起小时候看见的街上咬人的疯狗,咬住了就不会松口,拿棍子砸脑袋拿刀捅肚子都不松开,最后一口气断气之前嘴巴就像生锈的捕兽钳。   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根本不像人,就像一条偏执疯狂的野狗。   被抵在门上,徐楚宁甩着头泪花撒在脸颊上,被男人舔干,又去吻他血腥的唇。   “宁宁,我真的很爱你,你为什么非要做错事?”郁风峣褪去所有温柔,凌厉五官冷得吓人,一次次地令他窒息。   徐楚宁像被抽干棉絮的破布娃娃,靠在门上一晃一晃的,浑身都是冷汗,没有半分力气。   突然,门被敲响。   徐楚宁骤然睁大眼睛,眼里血丝颤抖,肿着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地看向男人。   郁风峣却笑了一下,没有停下的打算。   “啊!”徐楚宁低叫一声,又慌忙捂住嘴巴。   门外是客房服务的,“先生,您叫的点心,玫瑰花糕。”   郁风峣却不说话,宽大手掌抵在门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怀里的人。   徐楚宁拼命摇头:“不要,不要,求你……”   “宁宁,你真的求过我太多次了,我不要再相信你了,你这个爱撒谎的小狗。”   徐楚宁死命往上扑腾,却一次次被男人轻轻松松地按下去,只能依靠着他才能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门外的声音大了一些:“请问里面有人吗?”   郁风峣笑了,低头看着他,玩味地问道:“她在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徐楚宁压根没叫过什么玫瑰花糕。   “你再不说话,她就要拿房卡把门刷开了。”郁风峣提醒道。   “请问里面是没人……”   “有、有的。”徐楚宁忍着哭腔,提高声音,勉强回应外面的服务人员。   “您好,您叫的玫瑰花糕,要冷藏保鲜的哦。”   徐楚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常一些,却还是支离破碎的:“放、放门外、谢谢。”   “好的,您记得及时出来拿。”   “嗯,好……”徐楚宁抖了一下,是郁风峣在作祟,连忙抽手捂住嘴,死死咬住。   门外的人并未发现异常,离开了。   郁风峣退开几步,徐楚宁顺着门滑下去,瘫软在地毯上。   男人俯身把他抱起来,放回床上。   他又去门外把花糕拿进来,用小叉子叉了一块,喂给徐楚宁吃。   徐楚宁偏头躲,郁风峣就捏着他的脸颊塞进去。   “宝贝,你怎么样都行,不能走,没有你我会受不了的。”郁风峣坐在床边,指腹轻轻抹去他唇边的血迹和奶油,状似漫不经心地提到:“哦,对了,既然你要调查我,那我不如先跟你坦白吧。”   徐楚宁盯着窗外,没有说话。   “你母亲的那块地,我在找人跟着。”   徐楚宁觳觫一抖,犯冷病似的牙齿发颤,“你……”   “你就谢天谢地吧,是我拿到了,而不是你那些叔父。”郁风峣满目笑意地看着他,“我求你听话吧,否则到时候你母亲买卖土地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是要坐牢的。”   “你敢!”徐楚宁呼吸不畅,极速咳嗽起来,喉咙里一片血腥味。   男人立刻抱住他,替他顺着呼吸,十分喜爱地亲了亲他薄汗的鬓角,“我可没有做错任何事。早就跟你说过,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想要我的命,我也只是自卫罢了。”   徐楚宁死鱼一样不说话,连呼吸都停滞了许久。   “今晚的遗嘱公示会,你不想去,我不逼你,乖乖待在房间里,别再刺激我了。”   郁风峣走的时候锁上了门,带走了钥匙。   他却不锁上窗户,他不怕徐楚宁跳下去。   因为他心里知道,徐楚宁已经没有那个勇气了。   夜幕降临,所有宾客齐聚一堂,聚集在庄园最大的会议室里,会议室的天花板雕刻着一簇簇玫瑰花。   律师还没来。   纪缥缈和郁风峣站在露台边抽烟。   “你的小宠物呢?”纪缥缈稀罕地看了一眼男人身边空空荡荡,“平时不是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吗?怎么今天舍得放在家里,不怕他跑了。”   “他不是我的宠物。我很爱他。”郁风峣淡声说。   “你真的很贱,人也要,名声也要。”纪缥缈吐出烟圈,看了眼手表:“律师和公证团大概十分钟后到,我们还能抽两根烟。”   “都是你的人了?”郁风峣问。   纪缥缈立刻睁大眼睛,挑眉:“你好大的胆子,律师和公证团不属于任何人,他们是公平公正的。”   郁风峣瞥他,呵了一声。   纪缥缈抽完一根,捻灭,“今天过后,就好了。”   “对你来说好了。”郁风峣接了一句。   “那当然,对小川来说,可是大难临头了。”纪缥缈挤眉弄眼:“你真舍得这么对他,你骗他为你做这做那,到头来还不给好处,我看了都觉得可耻哦。”   郁风峣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觉得,让有能力的人继承家业没什么不对。”   “我的荣幸。”纪缥缈非常绅士地行了一礼。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这个好友的性子,物化一切,把人当成资源,随便调配使用。   他是,小川是,宁宁也是,对于郁风峣来说,只不过是等待使用的资源罢了。   纪缥缈瞄着面色平淡的好友,突然说:“你真是活该。”   “什么?”郁风峣偏头看他。   “活该。”纪缥缈指了指他脸上的伤,“活该。”又指了指他腿上的伤,“活该。”又指了指他手上的伤。   郁风峣未置一词。   许久,他才捻灭烟头:“只要能把他留在我身边,怎样都行。”   “那他要是跑了呢?”纪缥缈随口一问。   “那我会找你麻烦。”郁风峣面无表情。   纪缥缈“啊?”了一声:“关我什么事?”   郁风峣:“我总不能怪他,我只能怪你了。”   “好好好,是我嘴贱,把他说走了,是吧?”纪缥缈服了他神经病一样的脑子,翻了个白眼,烟也不想抽了,“走了,回去,律师要来了。”   两个人往回走,路过洗手间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正在低头洗手的人慢慢抬眼,望着镜子里妖冶的脸,勾起明媚笑容。   “我们小川要哭鼻子咯。”男人把刚刚录下的音随手发给白夏川,期待着白夏川崩溃发疯后会做些什么。 第105章 当他熟睡   宾客们窃窃私语,议论着为什么故去的纪老先生要这样苛待自己的继子,竟然真的在遗嘱中没有给白夏川留下什么,有的也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便宜货色,权当是应付法律。   之前大家也只是听得风声,毕竟大家族下面,有些遗产纠纷也很正常,但律师和公证团队都到场了,公示遗嘱,这下可板上钉钉了。   纪缥缈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看了一眼坐在离自己很远的郁风峣,眼中带着一点压不住的得意。   郁风峣还要发信息提醒他,切莫张扬自得,否则很容易被人看穿的。   纪缥缈这人哪儿都好,就是有些爱翘尾巴,明明十分圆滑,但很多时候都是下意识的优越感,他自己也未曾察觉,需要郁风峣在他身边时刻提醒。   纪缥缈这才收起了扬着的下巴,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但大敞的坐姿和游刃有余的眼神还是昭示着他对这次公示的结果非常满意。   这次只是家族会议,并未邀请任何媒体,但遗嘱内容还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业界。   一鲸落万物生,还是有不少人或多或少等待着这个结果。   本以为多多少少要削弱一些纪家的实力,可没想到,还是被纪缥缈紧紧攥在手里,竟然一分都未曾分出,一点油水都没有让给外人。   让一些人的小心思平白落了空。   “他们肯定等着老爷子过世这段时间交接不顺,趁机钻空子。”纪缥缈眼中露出轻蔑神色:“怎么了,装了十年傻子,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呢。”   纪缥缈下手比他说出来更快,甚至从一早就安排好了所有,只是缺一个正当性罢了。   他要的东西,向来一点边角料都会吞干净。   两人正沿着庄园小径往客居区走,身后传来怯怯的一声。   “缥缈啊。”   纪缥缈回头,看见纪夫人走过来,眼角微红,像是哭过,却是笑着的,十分勉强。   郁风峣只当没看见女人脸上的疲惫和憔悴,微微颔首:“纪夫人。”   女人看了他一眼,手里的纸巾微微攥紧,似乎也不太想跟他寒暄。   郁风峣不在意,略抬了眉梢,轻笑道:“宁宁还在客房休息,我回去陪他。”   纪夫人目送郁风峣离开,才哑声说:“缥缈,你帮帮你弟弟吧。”   纪缥缈也很得体,连忙扶住正在鞠躬的女人,非常为难:“夫人,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有心维护小川,但遗嘱白纸黑字,我也没办法啊。”   纪夫人潮湿的眸中闪过一分恨意,却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说:“可,可你爸生前也挺爱小川的,怎么会这么狠心呢,会不会是遗嘱有什么问题……”   “夫人,你慎言。”纪缥缈打断她,眯了眯眼,“说没有根据的话,会惹麻烦的。”   纪夫人攥了一下手里的纸巾,忍下暗气。   纪缥缈微微笑着,弯眸明媚:“小川艺术天赋那么好,您呢,年轻时候也是艺术家,否则我父亲也不会那么迷恋您。不如,您二位就专耕艺术领域,造诣也不会少的。专业的事,还是让我们专业的人来做吧。”   纪夫人卑微地笑了一下,“我,我是无所谓,毕竟当年跟你父亲结婚也不是为了钱,就是你弟弟,我怕他……”   “那也是没办法,毕竟家族还是需要有能力的话事人才能服众。郁董都明确表示,我必须占有多大多大份额的权力,才会继续同我们保持多大程度的合作,其它人更不用说了,我可不想平白失去合作伙伴。”   纪夫人哑口无言:“你……”   “小川现在一定很难过,我这个做哥哥的真的很想去安慰他,但实在是太忙了,还请纪夫人代为转达我的关心。”纪缥缈洋洋洒洒说完,转身飘然离开。   郁风峣回到客房的时候,徐楚宁还是坐在飘窗上,就像他离开时一样,像是根本从未动过。   “怎么不开灯?”郁风峣问,随手扯松领带,虽然这么问了,但他也没有开灯。   徐楚宁没说话,又把飘窗推开了点。   “又要往下跳吗?”男人漫不经心问了句,好像并不相信他还有那个胆量,可步伐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那边走。   几步走到跟前,抓住他的手臂,往回拉,嘴上却说着:“你要是想跳早就跳了,专门等我回来,无非是演给我看。”   手掌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不放。   “郁风峣,你说,那个寺庙很灵,是不是?”徐楚宁轻轻来了一句。   “什么?”郁风峣没听清。   徐楚宁继续自言自语,“那这串手珠,应该真的有用吧。”   “什么用?”郁风峣问。   “……挡灾。”   “你要挡什么灾,先跟我说说。”郁风峣饶有兴趣,还挺好奇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徐楚宁抬起头,特别认真地说:“你。”   “我什么?”   “灾。”   郁风峣被他漆黑的眼眸一盯,一瞬间有点莫名的恐慌,转瞬才反应过来,轻笑一下,低头抬起他的下巴,随意亲了亲:“不能把我当成你的灾,所有人都害你我也不会害你。”   徐楚宁并未反驳,只是移开视线,又望向无尽黑夜。   “宝贝吃饭了么?”郁风峣问。   “嗯。”   “那现在要不要休息。”   “嗯。”   “来,抱你去洗澡。”郁风峣挽起袖子,一抬眼,看见徐楚宁非常乖巧地张开双臂,等着他抱。   郁风峣笑了笑,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嗯,真乖。”   洗完澡把他塞进被褥里,盯着他,郁风峣也不看手机,也不休息,只是注视他的面庞。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徐楚宁没有睁眼,只是轻声细语地问。   “因为爱你。”男人皮笑肉不笑,这种话对答如流,“睡吧,我会一直在这儿陪你。”   徐楚宁始终闭着眼,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在我水里加了东西?”   郁风峣大方承认:“嗯,看你心神不宁的,给你准备了点安神的。”   徐楚宁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而后慢慢昏睡过去。   郁风峣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尚未熟睡的时候,眼睛周围的皮肤是紧张的,眼睫时不时会颤抖,熟睡的时候,眼周会放松下来,差别很大。   他怎么会不知道宁宁睡颜是什么样子呢。   徐楚宁熟睡后,郁风峣脸上肤浅的温和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算计。   直接掀开被子,郁风峣撩开徐楚宁的衣摆,目光扫视他的胸腹,而后把人翻过来,检查一下背部,然后是下半身。   手臂和腿都一一检查过,掌心轻抚,没有任何伤口,皮肤平整干净,很符合徐楚宁整洁柔软的性子。   无事发生。   郁风峣下床,给他盖好被子,直接拿起徐楚宁的手机,轻车熟路地解锁,开始检查他手机上的所有信息。   没有发现购买药物的记录。   微信里倒是跟那个高中生聊了几句,也没有说别的。   郁风峣随手把对方拉黑,然后把手机放下,走到客厅喝茶。   喝完半杯玫瑰花茶,他又折回来,重新拿起徐楚宁的手机,把那高中生从黑名单放出来。   调取了房间内的监控,徐楚宁就只是坐在飘窗上,一整个傍晚,到夜晚,也不拿手机,也不起来,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郁风峣收起监控回放,忍不住走到窗边看了一下,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让他的宁宁看那么久。   窗户对着山下的小镇,盆地像是一块金子,村落城镇就是镶嵌在其中的玉。   这边民风淳朴热情,晚上万家灯火,闪烁灿烂,还能看见小孩儿在休业的稻场上玩耍,似乎还能听见嬉笑声。   郁风峣站在窗边,久久没有动作,沉默着。   许久,他才回到床边,低头,手掌轻轻抚过徐楚宁发顶,垂眸,嘴唇翕动,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翌日,徐楚宁恢复了正常。   郁风峣目光追着他的身影,满是迟疑,隐隐有些不太明显的犹   此后几天阴雨连绵,潮湿而寒冷。   本来定在周后就启程下山,也只能耽搁,免得路滑匆匆下山出事故。   郁风峣腿伤刚好,这种时候总会疼,但医生不在,只能打打电话,指导一些简单的缓解办法。   冬雨比夏雨更冽,寒气像是要往骨子里钻,徐楚宁看着荒无人烟,泛着雾气的山路,心里忍不住有些隐隐的担忧。   不知道那家的孩子和妹妹,有没有足够的衣服御寒。   想着,他就想去探望一下,顺便看看那高中生家境如何,能不能帮一帮忙。   “你就是心软。”郁风峣抬手拉住他,“现在还在下雨,外面冷得很,别出去了。”   屋子里暖气足,不需要穿外套,徐楚宁穿着一件浅咖色毛衣,看上去像是猫一样,让人想抱在怀里。   “我跑不了。”徐楚宁挣脱他的怀抱,脸色不虞,“我就去看看他家里人,马上回来。”   郁风峣被推开,声音低了些,“这么关心别人的事干什么,你也不清楚他是不是骗子。”   徐楚宁脱口而出,“他就一高中生,他骗我十年都不会比你骗我一个月多。”   郁风峣顿了一下,没说话了。   徐楚宁不耐烦地把他推开,他身子一晃,趔趄两步就倒在地毯上。   “你……”徐楚宁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手臂又生生悬在空中,想起他是郁风峣,他永远不值得同情。   手刚要收回来,被握住手腕,不让他走。   “下雨了,很冷,我要你陪我。”   徐楚宁脸一下子就垮了,原本还犹豫地看着他的腿,现在见他这样,就知道肯定又是在演戏。   毫不犹豫甩开他的手,徐楚宁拍拍衣角,拿了伞,离开。 第106章 野狗   纪缥缈正在温柔乡里享受自己的胜利的果实,突然接到电话。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纪缥缈不情不愿地从自己正枕着的大腿上爬起来,随手拿起一杯冰酒,有些昏沉。   “宁宁出去了,你帮我去看看。”   “你怎么了?”纪缥缈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不由得认真了几分。   郁风峣刚从地上爬起来,伏在床边给他打电话:“他去找那个高中生了,你帮我看着他。”   “哦,把他逮回来是不是,等着啊,我找人。”纪缥缈说着就要给自己人发消息,却被郁风峣拦住了。   “不用,你跟着就行,山路不好走,别让他出什么事。”郁风峣声音低哑,带着喘气声。   纪缥缈脑子宕机了几秒,抽了一口烟,才选择尊重:“……行吧,搞不懂你,我去就是了。”   纪缥缈穿上外衣,随便亲了亲身边被自己扔下的漂亮美人,酒杯也不放下,就这么潇潇洒洒地出去了。   郁风峣问:“耽误你事了?”   “没有,”纪缥缈喝着酒,随口道:“什么事也没你重要。”   郁风峣很少见地没有骂他,只是沉默着。   纪缥缈没挨骂,浑身不自在,“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自己跟着?”   郁风峣还是沉默,许久,才强撑着开口:“帮我联系一下医生。”   “啊……?”纪缥缈喝了酒慢悠悠的脑子转不过来。   “贴了两片止疼片,还是很疼……”   “我靠!”纪缥缈这才清醒过来,又喝了一口冰酒,才应着:“行,我马上让他过去。”   挂了电话,纪缥缈杵在原地,一脸的想不通,琢磨了几分钟,才把酒喝完,随手把杯子放在路边的树上,撑着伞下了山。   徐楚宁按着地址到了高中生家里,寒冬之际,小院子里烧着火,却没人烤火。   门廊下有一盆还没洗完的衣服,边房里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   “别加那么多香菜,臭死了!”   “香菜香菜,明明是香的!你这个不识货的东西,滚远点。”   “糟践了一只好鸡,你当我们家的钱大风刮来的?”   “行了,别烦我了,赶紧洗你的衣服去。”   话说完,就从边房里出来一个人,袖子挽到小臂,灰头土脸地坐到小凳子上,开始洗衣服。   他手伸进水盆的刹那,徐楚宁就皱了眉。   那是盆冷水。   抬手推开小院子的门,木门吱呀声一下就吸引了里面那人的注意。   高中生楞了一下,而后才立马冲过来,“哥?”   还在下着绵绵细雨,寒冷非常,徐楚宁抬伞把他遮住,看着他冻红的手,“把水烧热了再洗吧。”   他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手上的水,拉着徐楚宁到炉边烤火,“没事儿,就洗那一盆,烧水麻烦。”   “热水洗的干净些。”徐楚宁劝着。   “好,我马上去烧。”高中生给他泡茶,然后立刻听话地去起锅烧水。   徐楚宁把自己买的东西放到桌上,接下茶杯道谢。   高中生把自己的妹妹也叫出来了,兄妹俩对徐楚宁嘘寒问暖,特别热情,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妹妹月假今天刚放的,到家就帮着做饭,非常勤快。   “哥,你咋突然过来了,也没什么好招呼你的,真是不好意思……”高中生挠了挠头发。   “没事。”徐楚宁宛然一笑。   明天就是周末了,原本邀请他家里吃饭,是打算明天上午去早集买食材的。   “就是担心你们,天冷了,来看看。”徐楚宁说。   兄妹二人都很热情体贴,给徐楚宁做了碗甜酒,加了两条糍粑进去,说家里没有鸡蛋了,要吃的话现在就去买。   徐楚宁连忙拦住往外冲的人,吓了一大跳。   妹妹一边摘围裙一边已经冲出去了,伞都没拿。   “别别别,不用忙活。”徐楚宁仓促起身,还差点没追上她。   小姑娘折回来,奇怪地问了句:“哥,咱院子外还有个男的站那。谁啊?”   徐楚宁手里的勺子一顿,以为是郁风峣跟上来了。   放下碗,起身往外走:“我看看去。”   但不是。   院子外头站着的是纪缥缈。   纪缥缈撑着伞,站在光秃秃的槐树下边,边吹风边抽烟。   徐楚宁犹豫了一下,才走过去,“你来干什么?”   “好消息,阿峣死了,我来通知你。”纪缥缈张口就来。   徐楚宁无语了。   “好吧,他没死,他让我来的。”纪缥缈说。   “来干什么?”徐楚宁很警惕。   “我也不知道啊,”纪缥缈摊手,一副茫然模样,“就让我看着你,别出轨了,否则他要把你跟你姘头都杀了。”   徐楚宁:“……说句实话吧。”   纪缥缈捻灭烟头,“行行行,我真不知道,他就说下雨了路不好走,让我跟着你,别出什么意外了。”   “那你回去吧。我好得很。”   “我还是呆在这吧。要是事情没办成他会生气。”纪缥缈摆了摆手,“你进去吧,该干嘛干嘛,等会儿回去说一声,我跟你一起。”   “你们都是疯子,是不是?”徐楚宁满脸诧异。   纪缥缈这人他真的看不懂,有时候跟郁风峣恨不得对方死,有时候又像个舔狗,居然连这种事也为他做。   徐楚宁都不能理解。   “无所谓啊,朋友嘛。”纪缥缈朝他挤眉弄眼,“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当你的舔狗。”   “大可不必。你喝酒了?”徐楚宁皱眉,鼻翼动了动,嗅到酒味。   “一点点啦。”   徐楚宁也不想多跟他掰扯,但让他站在这,徐楚宁也不是很放心,尤其是还喝了酒,让他自己回去,更容易出事。   烦人。   徐楚宁转身回了院子,跟兄妹俩打了声招呼,先告辞了。   气温又降了,原来的细雨变成了薄雪。   纪缥缈抽第二根烟的时候,看见徐楚宁从老屋里出来了。   徐楚宁双手插在口袋里,认真走路,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打道回府。   “要走啊?不多跟你朋友坐会儿?”纪缥缈夹着烟,慢悠悠跟上去。   “你冻死在外面,给人惹是非。”徐楚宁说。   纪缥缈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你们骂人越来越像了,我好喜欢啊!”   徐楚宁觉得他吵闹得不行,只能闷头走自己的路。   纪缥缈追上两步,一把拽过他的伞,收起来,“雪而已,打什么伞。”   徐楚宁觉得他不可理喻,但也不想跟他争执,只想先回去。   但纪缥缈非常有精力,下着雪跟猫见了猫薄荷似的兴奋,还拉着他在雪色下乱转。   徐楚宁被拖拽着,很不舒服,正要开口,又被堵回去。   “我给你拍照吧。”纪缥缈左手夹着伞,右手夹着烟,还能游刃有余地摸手机,“来,你站那。”   徐楚宁盯着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纪缥缈笑了一下,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喜欢你呗,想跟你偷情。”   徐楚宁越过他,大步往回走。   纪缥缈这才拉住他,“等等嘛,不要那么无情。”   “他在干什么?”徐楚宁几乎是一秒钟就反应过来,眯了眯眼,盯着纪缥缈,眼睛里居然有一丝锐利。   纪缥缈都看呆了,以前他就只觉得徐楚宁是小狗而已,狗狗眼很可爱,又乖又好玩,怎么欺负都不会跑,刚刚那个眼神反而像……嗯,野狗。   比宠物狗狠一点,又比狼崽都软一点。   他的性子注定他不会是个狠心的人。   纪缥缈自诩看人很准,不会错的。   所以他有了个性化对策。   纪缥缈乖乖放开他的手,低声说:“他生病了,正在看医生,你晚点回去吧,他也要面子。”   “什么病?什么时候开始的?真的严重的话为什么不去医院?”   “行吧,其实没那么严重,只是可能会把他疼死,他不想让你看见罢了。”纪缥缈一把说了实话。   “什么意思。”徐楚宁半信半疑。   “伤口可能要清创,我也不太懂,但听起来还是蛮痛的。”纪缥缈看了眼时间,“估计过会儿就好了,你先陪我在外面玩会儿吧。”   徐楚宁想起这段时间的事,忍不住凝了脸色,“他的伤不是早就好了吗?怎么还会需要清创。”   “他自己爱造呗,”纪缥缈浑不在意的样子,伸手接着雪花看冰晶,“要让他规规矩矩养伤,无异于把他拴起来,更何况你在身边,他不可能消停的。”   徐楚宁很烦,“别把事情归咎到我身上,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吧,我错了。”纪缥缈滑跪道歉非常熟练。   徐楚宁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了,回想这段时间的一切,试图从中找出郁风峣在撒谎的证据。   他怎么可能……   明明前几天还生龙活虎把他压在门上……但他的腿,徐楚宁确实没怎么注意到,郁风峣自己也没多大反应,他就默认已经快痊愈了。   纪缥缈还在玩雪,徐楚宁瞥他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上了楼,走到门口,才看见医生恰巧从房间出来,见了他,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与他们擦肩而过,徐楚宁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不太好闻,他不喜欢。   房间里亮着灯,郁风峣还坐在床上,在看手机。   徐楚宁没走进去,站在玄关。   “我以为你会待久一点。”郁风峣开了口。   徐楚宁走进去,“我想回来就回来。”   “你为什么就是不承认,你没你想的那么自由。”郁风峣收起手机,抬眼,苍白面色也掩盖不住他骨子里的优越和傲慢,“你做不了你想做的事。”   “或许可以。”徐楚宁抬手,看了两眼手腕上的檀香珠,“它真的很灵。”   “什么意思。”   “我讨厌你,它就替我报复你了。”徐楚宁说着,甚至还笑了一下。   “你太残忍了。”郁风峣注视他的眸子,敛了目光,“我以为你会先关心我。”   徐楚宁耸肩,“你已经把我所有耐心都预支过了。”   男人便不再说话,继续拿起手机,苍白唇色,微微抿着,似乎在压抑什么。   徐楚宁转身,坐到桌边,同母亲联系,继续商量土地的问题。   他还是忌惮郁风峣的,尤其是涉及到母亲的事,原本以为他还算有点良心,可郁风峣的手一再伸向自己家里,徐楚宁只有无尽的恨意。   高中生给他发消息,问他到没到山庄。   徐楚宁简单回了几句。   【明天记得来啊,我去早市买些食材,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徐楚宁微微笑了,笑容很快就消失,只是疏离地回复:【嗯,好。】   他的笑容被身后的男人看在眼里,郁风峣注视着那个反光的茶叶柜,把宁宁转瞬即逝的笑容尽收眼底。   眼神渐渐变得虚无。   晚餐前,白夏川来找他,徐楚宁恰巧不在。   回来的时候,白夏川刚好走,擦肩而过的瞬间,徐楚宁注意到他瞪了自己一眼,那眼里的恨意好像能烧起来似的。   但徐楚宁没有看他。   见他回来,郁风峣也有点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把桌上的两杯玫瑰残茶收起来。   “他来找你干什么?”徐楚宁想起那天在喷泉边听见的对话,他不关心郁风峣会如何,他只在乎自己会不会被卷进去。   “什么也没干,别多想。”   徐楚宁都气笑了。   “你母亲的地,已经定下来了。”郁风峣拿叉子切了一小块玫瑰花糕,咬下,似乎是随口提起,“是一笔很公平的买卖,我不说她会赚,但绝对没有亏。”   徐楚宁没言语。   他知道这件事已经弄好了,也问过妈妈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千方百计找了律师,就是怕郁风峣真的会做些什么。   但律师说,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普通的土地买卖流程,还反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徐楚宁又怕这是郁风峣诱他上钩的阴谋,还是什么都没说。   郁风峣走过来抱他,被他嫌弃身上有玫瑰花的味道推开了,男人拽着他不松,往怀里拖,徐楚宁就求他,说自己闻着这个香气想吐。   郁风峣才把他放开。   房间里陷入沉默。   许久,才听见男人说:“上次吓你的,我什么也没做。”   徐楚宁温婉一笑,“马后炮谁都会。”   郁风峣垂眸望着沸腾的花茶,缄默片刻,又说:“我不想你离开我,所以故意那么说。”   “哈哈。”徐楚宁把玩着长长的咖啡匙,歪着头看他:“那我真的太感动了。”   茶泡好了,郁风峣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他倒了一杯。   这次他不再说话。   徐楚宁瞥了一眼茶杯:“我不喝玫瑰花茶。”   郁风峣轻呷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灌你。自己选。”   徐楚宁起身,一巴掌把茶杯扇到地上。   翌日,是他跟高中生约好的饭局。   顺利的话,他会去镇子上买礼物,送去兄妹家里,而高中生会做一桌子好菜,宴请他来之不易的朋友。   可是,事情并不顺利。   那顿饭,还是没人吃上。 第107章 你到底救得了谁。   第二天是个非常阴沉的雨天,比过去一周都荒凉。   冬天很少有这样大的雨,雾气充斥了整个山庄,如同仙境,但说实话,并不好看。   徐楚宁收拾收拾,正要拿伞出去,又被拦住。   “等雨小点吧。”郁风峣抵在玄关。   “你可以不去。”徐楚宁显然并不打算听他的。   跟兄妹俩约好了,会提前到,再晚点天就黑了。   “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去。”郁风峣也是十分强硬。   徐楚宁真的很想再给他一脚,但顾忌着他的伤,一口气提起来许久,还是做不出那种残忍的事,他跟郁风峣到底还是不一样。   把他推到一边,徐楚宁提着伞就走了。   郁风峣行动不便,很轻松就被推开,靠在边柜上滑稽又狼狈,喊了宁宁一声,也没被搭理。   徐楚宁走进电梯的时候,恰巧看见男人从房间出来。   徐楚宁倒还真是佩服这人的偏执,路都走不稳还要跟出来。   自己不听话,真的让他很没面子呢。   电梯门缓缓关上,徐楚宁微抬下颌,有些看戏地望着被关在外面的人,低头继续看手机。   电梯下到下一层,郁风峣跟纪缥缈两个人一起走进来。   徐楚宁走到角落站着,心里默默想着跑得还挺快。   到了一楼,纪缥缈去了棋牌室,徐楚宁自顾自往前走。   “等我一下。”郁风峣勉强跟上,伸手牵住他。   徐楚宁刚打算甩开,手机就在口袋里震个不停。   “放开我,接电话。”徐楚宁用力甩了甩手腕,却只被攥得更紧,没办法,只好随手扔下雨伞,腾出另一只手去接电话。   是高中生打来的,开口就是惊慌失措:“哥,我妹她去你那了不?”   徐楚宁一愣:“没有啊。”   “我俩看你这么久没到,有点担心,她就跑去接你了,你没看见她吗?”   “没有啊,你赶紧给她打电话!”徐楚宁也急了。   “打过了,一直不在服务区。”   徐楚宁骂了句脏话,猛地甩开男人的手,颤抖着打电话给镇上的救援队和警察。   郁风峣突然说:“好烦。”   徐楚宁睁大眼睛,望着他,诧异道:“你在烦什么?”   郁风峣答非所问,俯身把雨伞拾起来,转身往回走,“看样子今天的饭局不会继续了,我先回去了。”   徐楚宁脑子一热,一把攥住他的领子,“是不是你?”   “我什么?”   “他妹妹不见了!”   “那赶紧报警啊。”郁风峣始终淡然自若。   “这件事最好真的与你无关!”徐楚宁搡开他,继续打电话问情况:“她走的那条路?往哪个方向去了?她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穿的姜黄色……都怪我,我该跟她一起出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已经快哭了。   “没事,别慌。”徐楚宁边安慰他边撑伞走出去。   雨伞“哗啦”一声被拽走,徐楚宁始料未及,手机也落到地上。   “下这么大雨,你去哪?”郁风峣拽着他的手腕,垂眼瞥了一下地上的手机:“不是已经报警了,还在担心什么?”   “滚开!”徐楚宁气上心头,也不管他现在是不是还受伤,反手猛地推了一把,冷冷看着他摔到地上,转身跑出去。   警察和救援队的都来了,只可惜地方小,人也少,高中生正想办法找镇上其他人来帮忙找妹妹。   “哥,怎么办,怎么办!”高中生不停地打着妹妹的电话,慌得脸色苍白,手抖得停不下来:“都是我害了她,是我的错,怎么失踪的不是我啊!”   徐楚宁心口一紧:“别说这种话!冷静一点!”   被他斥了句,高中生也愣住,而后呆呆地掉眼泪:“我俩都是孤儿,被奶奶收养的,奶奶要是知道我把妹妹弄丢了,她……”   话没说完,他一下子崩溃了,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往山上跑。   夜色降临,暴雨将歇的山上到处都是灯火,漫山遍野地呼唤妹妹的名字。   山路湿滑,狭窄,还有很多暗崖,徐楚宁看着那些胆战心惊的暗崖,不敢想象那下面会多么凶险。   现场状况太复杂,只有一条搜救犬,但因为大雨过去,空气中的气味也消散得差不多了,搜救难度很大。   有游客提供了夜视装备的无人机,但用处也不大。   “就这情况,除非她在树冠上,否则无人机怎么可能看见她嘛。”   飞无人机的人坐在一块鹿嘴石上嘀咕,低头摆弄着显示屏,眯着眼看。   徐楚宁走过去,却看见郁风峣也在一边,“你怎么在这儿?”   郁风峣没有回他的话,只是轻轻扫过去一眼,又继续盯着屏幕看。   “这个地方,能再近一点吗?”郁风峣指了一下一处。   “等等啊,我试一下。”那人愁眉苦脸,也是一脸的烦躁:“我技术真不行,要是飞到邪乎的地方了估计就直接掉下去了。”   郁风峣没回他的话,只是等着他操作,转头对徐楚宁说:“情况怎么样?”   徐楚宁摇摇头:“不怎么样,搜了一个多小时了,什么都没发现。”   郁风峣递给他一杯姜茶。   徐楚宁本不想搭理,但也实在是没空再考虑吵架之类的事情了,接过来喝下。   郁风峣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不用担心。”   徐楚宁“嗯”了一声,姜茶喝下去,身子也暖了些,脸色便也缓和。   郁风峣又继续说:“这个山区有人坠崖也是常事,搜救队经验还算丰富,应该……”   “不会说话就闭嘴。”徐楚宁没好气地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冷漠下去。   郁风峣递给他一条毛巾,徐楚宁正跟高中生联系,没看见,下一秒就被拽过去,按着他擦头发。   徐楚宁也没管,只顾着跟高中生联系。   郁风峣看着他手里点个不停的手机,过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无人机做了个粗糙的地毯式搜寻,还是一无所获。   “你磕哪了?受伤了都不知道?”郁风峣突然抓住他的手,抬起他的手臂,借着昏暗的灯光撸起他的袖子。   徐楚宁的棉服袖子丝丝拉拉破了一条大口子,手臂不知道撞到哪了,有一小块擦伤。   “你别管。”徐楚宁根本不在意,只想着先把妹妹找到。   郁风峣拽着他不松,抓起医疗包,放到嘴边撕开,掏出里面的消毒棉片和医用棉,单手给他处理伤口。   “破这么大块皮还没黏在衣服上,你就知足吧。”郁风峣有些生气了,攥住他的虎口都慢慢收紧,帮他绑了几圈胶带固定住纱布,才在他的挣扎中松开他。   飞无人机的人有些累了,一直盯着屏幕眼睛都花。   徐楚宁站在一旁看,恨不得长三双眼睛,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对面的山头上还有搜救员指挥搜救犬的声音,远远传来,响彻山谷,空寂又凄凉。   徐楚宁闭了闭眼,压下心里那点愈演愈烈的恐慌,无意间扫到显示屏,突然说,“等一下!”   他扑过去,指着一角,“这这,放大一下。”   操作无人机的人就非常蹩脚地把摄像头转过去,慢慢放大。   “有反光。”郁风峣也发现了。   徐楚宁立马跳起来,“妹妹戴眼镜,可能是镜片!”   “无人机飞到哪了?”郁风峣拿出手机,“定位发我一份,再给警察和救援队发一份。”   那人手忙脚乱地操作着,指了一下这座山的南面,“在那一块儿附近,好大一棵树,下面是河,肯定错不了!”   徐楚宁一听,抬腿就往那边跑。   “宁宁……”郁风峣追都追不上,只能嘱咐剩下的一个人,“马上通知警察,你定我的位。”   夜里雾气非常重,夹杂着灰尘和潮湿的霉味,山林之间,枯木交错,多年没人走过的路也变得荒芜。   “宁宁!”郁风峣快步跟上,把手电筒递给他,“看路。”   徐楚宁接过,一刻也不敢耽误,朝着河边跑。   他心脏跳得飞快,眼泪也掉下来,被风吹的,也有怕的。在他心里,妹妹就是被他害的。   他才是罪人。   山路很险,雨后更甚。   他们赶到暗崖边,果然看见挂在树枝上的眼镜,已经碎了一半。   “妹妹!”徐楚宁喊了一声。   没人应。   往下看,黑漆漆一片,杂草丛生,交错盘桓的都是树根,从崖边长出来,狰狞又危险。   徐楚宁正要往下,被郁风峣拽住,“别去,等救援队的来。”   “等不到了,我得去看看。”徐楚宁抹了把脸,把手电筒咬在嘴里,转身伏低,竟然在没有任何防护装备的情况下要往下爬。   “你……”   郁风峣吓了一大跳,却不敢拦他。   他知道这个时候拦徐楚宁,绝对要出事。   徐楚宁往野草崖下面爬了一人那么高,郁风峣在上面拽着他的领子,徒劳无功的拉扯,两个人都贴在地上,一步错就一起死。   他突然有些恐慌。   并不是恐慌死亡,相反,郁风峣并不介意跟徐楚宁一起死。   而是恐慌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他的宁宁居然是个这样固执又无畏的人。   明明只是个素昧平生的妹妹,明天他们下山之后,就再无瓜葛。   哪怕说妹妹是为了找他才坠崖,但又不是徐楚宁让她来的,倘若这事儿发生在郁风峣身上,他都不会管一点。   攥着领子的手微微收紧,郁风峣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抖。   刹那间,手里的重量突然往下猛地一沉!   “宁宁!”郁风峣震声喊他,整个人也被拖着往下面滑去。   “她在这!她在!”徐楚宁艰难拿着手电筒,声音满是欣喜。   “好了好了,快上来吧,我们等专业的来了再救她。”郁风峣翻转手腕,又把他的领子攥紧了些,腿摩擦在石头上疼得发慌,浑身都是冷汗也不敢松手。   “不行,等不了那么久。”徐楚宁没高兴一会儿,又惊声道,“她好像被勒住脖子了……树根卡住了……”   “什么?!”连郁风峣都有些失控了。   “我、我要再下去一点。”徐楚宁当即决定。   “宁宁,你不能再下去了!”郁风峣死拽着不放手,这只手抓着崖边的树根,也已经有点抓不住了,喘粗气,“再下去很危险!你听话!我们等救援队的来!”   徐楚宁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咬着手电筒,两只手都施力,口齿不清,“我要去……”   郁风峣拽不住他,手臂脱力,让他滑了下去,当即闭了闭眼,也攀着岩石往下降。   徐楚宁落到妹妹被卡住的地方,用力去掰那树根,掰开树根,就看见妹妹还有呼吸,甚至清醒了一下。   “哎!她还、快,快过来,我使不上劲……”徐楚宁双手都掰着树根,整个身子的力量都落在脚下的岩石上。   郁风峣看得血液都凝固了,脑子都要爆了第一次体会到恐慌。   要是此时树根断了,或者岩石松了,徐楚宁就会摔下去。   郁风峣一手固定,一手伸过去试着抱住徐楚宁的腰,奈何姿势太扭曲,空间狭小又悬空,整个下半身都撑在树根里,受伤的腿正好抵在借力点上,稍微用一点力,就疼得撕心。   徐楚宁满脑子都是救人,一见他抱住自己,立马说,“你抱、抱紧点千万别松手!”   “不用你说。”郁风峣沉声,收紧手臂箍住他的腰。   徐楚宁有了借力的点,就更用力去拉扯树根,伸手去拽卡在下面的妹妹。   捞住妹妹的手臂,把她往起提,徐楚宁还在叫她,“妹妹,你自己伸手撑一下……”   妹妹被卡了很久,锁骨深深的勒痕,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昏着头听见徐楚宁的声音,泪眼朦胧地攀住树根,拼命使劲。   “好,很好,再用力!”徐楚宁笑了出来,却仍然满头大汗,眼睛泛红,“手,手抓住上面那条——爬上去!”   妹妹年纪小,身子轻,徐楚宁用了点力道就把她从盘错的树根里面提溜出来,努力往上推。   郁风峣一手支撑一手护着他,自己只靠着下半身抵在木头中间做固定,徐楚宁猛的用力,他脚下就踩空好大一块碎石,落到汹涌的河水里,格外骇人。   身躯震了一下,而后又被稳稳抱住。   徐楚宁慌乱回头,“你——你没事吧?”   “……没。”郁风峣呼吸有些沉重浑浊,声音沙哑,“宝贝我不想逼你什么,但算我求你,稍微快点好不好。”   “好、好。”徐楚宁立马扶着妹妹的腰往上推,让她能够到崖边的树根抓住。   妹妹抓到树根,徐楚宁才松了口气,“我们上去吧……”   话没说完,脚下的碎石也倏地空了。   “啊!”徐楚宁惊叫一声,整个身子又往下滑了几分。   “没事,没事,别怕。”郁风峣哑声安慰他,把他抱得死紧,扯了领带,把他的手臂和上面的树根缠在一起,用力扯紧。   徐楚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低头,瞳孔颤抖。   郁风峣撑在树根上的伤腿鲜血淋漓,一旁突出的枯枝深深插进伤口中,染上血色。   “郁风峣……”徐楚宁睁大眼睛。   男人没应他,手臂青筋暴起,嘴唇因失血和失温变得苍白,可动作却机械地继续着,拼命把徐楚宁的手绑在头顶的树根上。   “没事,掉不下去的……救援队已经来了,你听……宁宁不怕……”   徐楚宁看着他涣散的意识,脑中警铃大作,猛地攥住他的衣领,眼睛红了,“你给我起来!”   郁风峣低头,用脸在他掌心蹭了一下,粗粝呼吸落在掌心,竟有种说不出的悲情。   徐楚宁缩了缩手指,吼他,“别他妈装模作样的!”   男人埋在他掌心低笑,而后舔吻了一下柔软的皮肤,“行,听宝贝的。”   “你!”   “宝贝,再推一下吧,把妹妹推上去。”郁风峣抬起头,“等上去了,你要亲自帮我洗澡换药。”   “行!真服了你。闭嘴吧。”徐楚宁见他还能说浑话,忍无可忍,但也知道事急从权,松开他,扭头继续帮妹妹。   妹妹贴在崖边往上爬,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徐楚宁就只能更用力地推他,苍老的树枝吱呀作响。   突然,妹妹体力不支,就要滑下来,徐楚宁眼疾手快去拦,却也没了力气,手臂磕到岩石上,擦了一下,那串一直戴着的檀香珠“啪”一声断了。   珠子飞出去,立刻消失在漆黑夜色里。   徐楚宁心都凉了,本以为还是不行,正要不放弃地再试试,身下忽然冲上来一股很大的力道,连带着两个人都狠狠往上推了一下。   徐楚宁窜了一下,立即眼疾手快扑住妹妹,一只手被固定在树根上,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崖边的石块,牢牢锁住两个人,抬眼便看见了救援队的灯光。   “在那!他们在那!”   犬吠声和人声由远及近,带着希望过来。   徐楚宁虚弱地笑着,“上、上来了,我们得救了……郁风峣!郁——”   徐楚宁一回头,却只眼睁睁看见男人的身影脱落下去,如同一片落叶,掉进了汹涌的河水中,下一秒便无隐无踪。 第108章 现在,宝贝开心了吗?   救援队赶到暗崖边的时候,纪缥缈也跟来了,看了一眼艰难撑在岸边的人,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露出震惊神色。   徐楚宁脑子已经空了,边被拉上去,边回头看着身下的河流,眼神空洞无措:“他、他……”   话没说出来,身边连滚带爬扑过来一个黑影,一把将他的嘴捂住。   “别说话了。”纪缥缈一脸阴森,虎口几乎是掐在他人中上,大手掌用了死力,差点没把他捂死。   徐楚宁挣脱开,睁大眼睛急着想救人:“他掉下……”   纪缥缈眼疾手快再次捂住他的嘴,直接把人扑住抱紧往担架上撂,压低声音,双目猩红:“别说话了,算我求求你,什么都别说!他是自己掉下去的,听见没?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帮你找律师,你先什么都别说!”   徐楚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弄到担架上,医生给他检查瞳孔和外伤,然后才让救援队的把他抬到山下去。   纪缥缈一直跟着他,非常严肃,与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   “嘘。”   每次想说话,都会被纪缥缈警告的眼神制止。   徐楚宁本来也没受什么伤,外伤也很浅,到了山下当场就处理好了,妹妹伤比较严重,脖子上还有被树根勒出来的痕迹,意识也涣散着。   救援队知道暗崖上还掉下去了一个人,正在组织搜寻,医疗人员兵分两队,一部分跟着救援队,一部分把妹妹往医院送。   身边没外人了,纪缥缈才给他披上毯子,松了口气,“好啦,警报解除。”   纪缥缈擦着脸上的泥水,瞄了一眼一脸失神的徐楚宁,突然说:“你现在可以去发一个表白墙。”   徐楚宁:“……什么?”   纪缥缈脖子上挂着毛巾,咧嘴一笑:“你就说,捞个人。”   “……”徐楚宁沉默了。   纪缥缈以为他没听懂,很热心地帮他解释:“哎呀,就是个双关啦,救援队不是正在打捞阿峣吗,表白墙里常用……”   “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徐楚宁呵斥了他一句,身躯还在颤抖,冷的,也是吓的。   他心绪不定的时候就习惯找点东西安慰一下,此刻下意识去摸手上用来挡灾的檀香手串,却摸了空。   他骤然回想起这串手珠在暗崖上就断了,檀香珠子飞到枯草崖下,不见踪影。   它碎了,灾祸也就没了。   是啊,郁风峣不就是他的灾吗,现在,没了啊……   徐楚宁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房里跑,拼命抹着眼泪,一路跑回房间,立马开始收拾行李。   “哎,你等等。”   纪缥缈慢悠悠跟上,倚在门口看他,时不时开口:“那个也带上,香薰蜡烛可好闻了,山庄的东西,免费的,多拿点吧,还有那个那个,也塞包里,便宜不占白不占……”   徐楚宁脑子嗡嗡的,根本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窗外警笛震天响,都是在加大力度去搜救坠入河流的游客。   徐楚宁抓起自己的东西往箱子里塞,突然在箱子的夹层看见一个礼盒。   很扁,包装精美,扎着蝴蝶结,安安静静靠在行李箱的夹层里,等待着它未来的主人。   徐楚宁迟疑了半分钟,慢慢伸手,拿起那个盒子。   扯开蝴蝶结的瞬间,手机便轻轻震动,收到一封触发类的定时邮件。   发件人:郁风峣。   徐楚宁瞳孔都在抖,死死盯着邮件里的几个字,喉咙毫无征兆地涌上一股血腥味。   他滑落下去,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邮件里只写了三行字。   【现在,宝贝高兴了吗?】   【微不足道的礼物,收下吧。】   【希望你今天、今后,都能像此时此刻一样开心。】   礼物盒跌落到地上,散乱出几份单薄纸张。   一份土地合同,上面写着徐楚宁的名字。   一份遗嘱。   纸张飘落到纪缥缈的脚边,他好奇地捡起来看了一下,也啧啧称奇,“靠,居然给你留了这么多,我看看遗嘱里有没有我……”   徐楚宁手掌收力,缓缓攥紧床单。   纪缥缈那边笑得开怀,举着郁风峣的遗嘱,“哎,有我!他送了我一幢房子,是我最喜欢的那一栋,有一个超大的泳池,还有滑滑梯呢,能直接从楼顶滑到水里……我就知道我没有白疼他!”说完抱着遗嘱亲个不停。   徐楚宁站起来,俯身捡起那份土地的合同,连行李箱都不要了,夺门而出。   纪缥缈跟着他,“你去哪?”   徐楚宁没回答他的话。   纪缥缈又劝他,“太晚了,要走明天走吧。”   徐楚宁停下来,“你知道我要去哪吗?”   “不知道。”纪缥缈乖乖摇头,很配合地思索了一会儿,“你要回家?”   “我要走了,你别跟着我。”徐楚宁声音非常冷淡,但也发着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的,“不用监视我了,回去吧。”   “我担心你。”纪缥缈很诚恳,好言相劝,“出了这种事,警察肯定要找你问话的,还有阿峣的姐姐,她要是知道阿峣把自己的遗产全都给你了,肯定马上会杀过来的……”   “我不要!”徐楚宁吼了一句,脑子里那根弦都绷得很紧,濒临崩溃边缘,咬牙切齿,“他死了……他终于死了!你不知道我多开心……”   “好好好,开心开心。”纪缥缈连忙把遗嘱揣兜里,手忙脚乱地抽纸,“别哭,你别哭,你一哭就像要碎了一样,我就想抱你来着……”   纪缥缈胡言乱语,给他擦眼泪:“别担心,会找到的,就算找不到也没事的,过两天人自己就浮起来了,咱直接去下游捞就行了,不哭啊,乖乖……”   “神经!”徐楚宁甩开他的手,固执地往山下走。   身后是救援队匆忙的声音,还有一些居民正拿着绳索打算放船下去找人,徐楚宁与他们背道而驰,耳边嘈杂不已,他呼吸急促,慌乱地捂住耳朵,闷头走路,越走越快。   纪缥缈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是两三步追了出去,“哎哟这都什么事。”   雨后道路湿滑,好几次徐楚宁都差点摔了,还是拼命往下面跑,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   跌跌撞撞下了山,纪缥缈终于追上了,撑着腰,喘着气,“年轻人别太年轻了,累死我了……宁宁!”   徐楚宁却停了下来,纪缥缈本以为他要回心转意,跑过去才看见,岔路口停着两辆车。   一辆闪着救援队的光,另一辆有点眼熟。   纪缥缈拽着徐楚宁的袖子,把他挡在身后,眯着眼打量黑色轿车里的人。   后座的窗户缓缓降下,昏暗的车厢内,一个女人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们。   徐楚宁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眼熟。   并不是眼睛,而是眼神。   纪缥缈反应很大,“靠,她来了。好快。”   徐楚宁还没有问是谁,车门开了,她从车上下来,徐楚宁完全看清她的脸,约莫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眼神很尖锐,划过徐楚宁的脸,刀子一样,而后轻描淡写地挪开。   救援队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个男的是刚刚队友救起来的游客,便安慰说:“小姑娘没事,已经送去医院了,你没有受伤吧?有没有医务给你包扎?”   徐楚宁偏头,抹了抹脸,冷静下来,“嗯”了一声。   说话间,救援队员接到了消息,是山上还在搜救的战友传来的。   “人找到了!”队员很激动,“掉水的游客找到了!”   纪缥缈更激动:“活的死的?”   “送去医院了,快,叫警察,请他们开路!”   救援队员招呼着他们上车,破旧的皮卡哐哐两声点上火,沿着盘山公路驶离。   纪缥缈上了救援车之后还不忘回头看,那辆黑色轿车还跟在后面,不远不近。   “也太快了吧,还没死就来了啊……”纪缥缈嘀咕着。   “……谁?”徐楚宁终于开了口。   “阿峣的姐姐。”纪缥缈连忙摸出怀里藏着的遗嘱,拍照发给律师,保留证据。   徐楚宁愣了。   他姐?可刚刚那个女人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那不是。”纪缥缈一边手脚利落地拍照联系律师,一边擦着汗解释,“那是她的秘书,也是狠人一个,别惹。”   徐楚宁如坐针毡,胸口好像有一团火,眼前花白一片,额角抻痛,像是筋被扯着,又烦又燥,看着窗外桥下的奔腾江河,有一种想一下子跳进去的冲动。   纪缥缈拍完照片,把遗嘱收起来,“你怎么了?”   徐楚宁面色憔悴,眉头紧锁,车厢内空气不流通,他有点呼吸困难,下意识扶住车门。   纪缥缈低下头歪着脑袋看他,“怎么了?受伤了?”   徐楚宁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只觉得心脏跳得好快,好快……   呼吸也越来越凝固,眼前虚虚的,身躯靠在椅背上,张着嘴却无法换气……   “哎哎,老哥,开快点,他,他好像窒息了!”   纪缥缈睁大眼睛,慌张地扶住徐楚宁的身体,又不敢用力,怕把他勒死,只能轻轻托着他的脑袋,眼泪都快出来了呜哇乱叫,“别死,别死我怀里,我会有心理阴影的……呃啊宁宁你坚持一下……”   徐楚宁耳边嗡嗡响,头脑却异常清醒,好像在坐过山车一般,死死抓着纪缥缈的手腕,努力呼吸。   恍神间,他想起了郁风峣给他喝的药。   “安神”的药。   顿时一个不可能的念头从脑海里窜起来。   那男人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给他的食物里下药。   镇定的药。   让他……不会再自杀的药。   今天,这场意外,药停了。 第109章 比起你爱他,他更希望你无罪。   纪缥缈打了急救电话,让接线员指导他,一点一点的平复徐楚宁的呼吸。   “吓死我了,我以为今天晚上要一下送走两个。”纪缥缈累的满头大汗。   救援队的车到医院的时候,救护车也刚好到了,远远的看不清单架上的人,只知道医生护士忙作一团,把男人往急救室送。   这种交通不便的小城镇医疗系统也不怎么发达,平时少见游客出现这种级别的意外,也是忙昏了头。   纪缥缈带着徐楚宁,先去了急诊科,说想先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徐楚宁平心而论,是有些抗拒的,但身边的人都在劝他。   “没事儿了,你朋友已经送到医院了,有医护人员会救他。”   “是啊,是啊,你不用太担心他,先顾好你自己再去看他也不迟……”   那些不知情的人的善意,在徐楚宁看来却是一种压力。   纪缥缈是心知肚明这些事情的,挑了一下眉,并没有多说话,观察着徐楚宁的脸色,揣摩着他的态度。   徐楚宁咬了咬牙,还是接受了让医生帮他检查一下的提议。   检查结束后,走廊上只剩下纪缥缈一个人,手里捏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靠在墙上百无聊赖的等待着。   见他出来,纪缥缈点了一下头,说:“救援队的先回去了,镇子上还有不少的事情需要善后。”   徐楚宁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想着既然都来医院了,那就去看看妹妹吧。   “你不去看阿峣吗?”纪缥缈跟上他,把烟放进了兜里。   徐楚宁抬手揉了一下眉心,一句话也没说,电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只好爬楼梯。   楼层又有些高,他默不作声的往上走,纪缥缈就一直跟着。   刚刚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你走慢一点,等等我,好不好……”纪缥缈亦步亦趋地跟着。   徐楚宁有一些烦了,“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现在不该去看他吗?”纪缥缈倒是一脸的坦然,非常理直气壮,“就是他让我跟着你的啊。”   徐楚宁皱眉,“什么?”   一瞬间,一个非常让人心寒的念头涌入脑海:郁风峣为什么会提前让纪缥缈跟着自己,难道他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这一切又是他的另一个计谋?   “那倒没有,他没有亲口跟我说,”纪缥缈耸了耸肩,双手插在兜里,一副轻佻玩世不恭的样子,却十分笃定,“但我觉得他心里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徐楚宁正站在比他高几级的台阶上,此刻低头看着他,转身往上走了几步,而后才沉闷的开口,“你们都有病。”   “哈哈,或许吧。”纪缥缈并没有生气,而是几步跟上,又劝了一句,“看完妹妹,你去看看他行吗,万一救不过来,你见他最后一面也行。”   一听这话,徐楚宁心里就堵得慌,又伸手去摸手腕上的檀香珠,摸空了,才转而握住手腕,紧紧的握住。   纪缥缈看他脸色不好,非常识相的闭嘴,抬手轻轻抽了自己嘴一巴掌,“我忘了,这话不能说了。”   “怎么,你也开始看人脸色了。”徐楚宁双目无神,面无表情的爬楼梯。   “别人的脸色我当然不会看,但你是宁宁,道德绑架不能对你用。”纪缥缈话说的非常诚恳,“所以你如果实在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就随你开心吧,反正在悬崖上也见到了。”   说起这个,纪缥缈想起什么,突然随口问,“哎,他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怎么。”   “就是问问,我记得我爸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把衬衫扣好」,”纪缥缈想起父亲的遗言,还有些怀念,“小川的父亲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多听妈妈的话,放乖一点」,你的呢?阿峣最后跟你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他没说话。”徐楚宁有些不耐烦,敷衍的吼了他一句。   纪缥缈被吼的愣住了,有些呆愣的睁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柔软温顺,此刻却张牙舞爪的,像一只小豹子的人,还是有些不满,小声说,“你不要吼我,你吼我我真的很难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啊……你讨厌阿峣不要带着讨厌我嘛……”   “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出来有点可笑吗?”徐楚宁冷冷的看着他,眯了眯眼,讽刺的勾唇,“谁不知道你跟他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凭什么对一个外人这么好?你现在跟着我,我甚至有理由怀疑你是想套我的话,让我在警方面前承认,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纪缥缈愣了一下,垂眸,目光潋滟,“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纪缥缈抬起头,想了想,“比起你爱他,他可能更希望你无罪。”   一片沉默。   昏暗的小城医院,声控灯非常白暗,空荡荡的楼梯间,没人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灯就灭了。   “我本来就没罪。”徐楚宁一字一顿。   灯又亮了。   纪缥缈有些惊讶,但还是无奈笑着,“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是个善良的人,做不出把他踢下去的事。但这世界上比我,比阿峣坏的人多得是。”   徐楚宁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灯又灭了。   妹妹的病房在走廊深处,徐楚宁推开门走进去,就看见一脸焦灼的坐在病床边的高中生。   一听见门开的声音,立马站起来,看见是徐楚宁,眼睛里的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哥,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害了你……”   “说什么话呢。”   徐楚宁走过去一把将他抱住,高中生如同找到了依靠一般,靠在他肩上,咬着嘴唇大哭,又怕吵醒接受过治疗还在熟睡的妹妹,身躯颤抖着。   “奶奶知道这件事吗?”徐楚宁问。   高中生只是摇头,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医生说还好救的早,如果再窒息一会儿,可能就要对大脑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了……”   徐楚宁想着,心里也后怕,如果当时是等救援队去,那黄金的救援时间就这么被浪费了。   不过还好,还好最可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灾祸并没有降临。   灾祸……   那串檀香珠真的实实在在替他挡了灾。   坐在病房里陪高中生,期间警察还来了一次,直到晚上的医生来查房,徐楚宁才起身离开。   纪缥缈还没走,但是也没进病房,就站在外面等,一声不吭的。   “好了吗。”纪缥缈见他出来,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下意识说,“去看……要我送你回去吗?”又转了话题。   徐楚宁摇摇头,自顾自的往外走,纪缥缈很想拦他,但是又记得这段时间自己的好友是如何为这人折磨的茶饭不思,只能私底下泄愤,纪缥缈当时还狠狠的嘲笑他一通,笑他连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都害怕,得罪了就得罪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换一个。   纪缥缈从来都不缺情人,甚至还有不少人专门等着他谈恋爱的时候分手,他想无缝衔接,甚至都不用出轨,他从来都不理解,好友居然会在一个大学生身上撞死。   今天他看见徐楚宁那副表情,逐渐有些理解了。   纪缥缈也有点不敢惹徐楚宁了。   他也不太敢去道德绑架这么一个人,又脆弱,又莫名有一股韧劲儿,你也不知道再把他往绝路上逼一逼,他会一死了之,还是拿刀也把你捅死。   这种感觉挺刺激的,但纪缥缈终究还要为自己那个不知死活的好友考虑。   把徐楚宁逼急了,对郁风峣也没好处。   “我送你回去吧,不用搭理我,我就跟着你。”纪缥缈叹气。   还是等不来电梯,便顺着消防通道一路往下,走到一楼的时候,门口正好站着那个女人。   徐楚宁步伐顿了一下。   一看见她,纪缥缈就加快步伐绕到徐楚宁前面去,挡在他身前,示意他等一下,而后转头,“妹妹,有什么事儿吗?”   纪缥缈笑了一下,虚假有客套的跟女秘书寒暄。   秘书靠在门上,长腿交叠,抱着手臂,从下到上把徐楚宁打量个遍,就连纪缥缈说话的时候,她也不曾挪开视线,片刻,才轻轻笑了一下,对着纪缥缈抬了下颌,“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他的,郁董还没到,你可不能先走。”   徐楚宁不想再过多的卷入有关于郁风峣的任何事,微微攥拳,轻叹着说,“那些遗嘱之类的东西我都不想管,我也不想拿他的一点,你们想要什么就都拿去吧,我无所谓。”   “财产你当然不能拿,这没什么好质疑的,也不需要你主动让出来什么,因为根本就不会给到你手上。”秘书轻描淡写的扫了徐楚宁一眼,声音非常明媚动听,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喙的强硬,“但责任你不能不负。”   徐楚宁愣了一下,“什么责任?”   “法律责任。”   “什么……”   秘书挡住他们的去路,微微笑了一下,“在你跟郁董的弟弟交往期间,发生过三次意外,三次,徐先生,您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未免太巧合了一些,很难说这不是有意为之。”   徐楚宁完全懵了,当即睁大眼睛,瞠目结舌,“如、如果我有问题,警察自然会……”   “你放心,我们会追究到底,也会联系警方。”秘书不动如山,运筹帷幄,眸深似海:“但现在你不能走。”   秘书要求他等在手术室门外,徐楚宁不愿意去。   “这么急着走吗?”秘书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着他,“心虚?”   徐楚宁缓缓停了步伐,站在消防通道边,背对着手术室,抬起手撑住消防门,平复糟乱的心绪。   约摸一个多小时之后,楼道里响起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   嗒,嗒,嗒……   徐楚宁微微呆了一下,抬起头,盯着黑漆漆的楼道,耳边,鞋跟踩在水泥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间里,尽显得格外诡异。   极为缓慢地,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女人。   个子高挑,穿着黑色风衣和长裙,走过来的时候,狭长的眸里带着笑,在肤浅的笑意下面是化不开的野心,玩味的盯着徐楚宁,像是可以一眼看穿他的所有。   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徐楚宁如同被电击了一样,下意识的想要躲闪那道专属于猎物的眼神。   那么熟悉的眼神,跟她的弟弟简直一模一样,甚至比起郁董,郁风峣眼神可以称得上纯良。   “抢救可以暂停吗。”   这是郁书岚走进来的第一句话。   她身上带着赶路的风尘仆仆的水汽,却似乎又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了下去。   她又看了徐楚宁一眼,而后移开视线,淡淡道:“还有些事情没有弄清楚,可以让医生等我们弄清楚了再救吗。”   纪缥缈见到她就笑了,“不行呢,抢救哪能随便暂停,但你可以等抢救失败。”   “那么失败概率多大?”郁书岚不说废话,“他已经把遗嘱发给律师了,我没多少时间可以操作。”   纪缥缈眉眼低垂,讨好地看着她,努力劝阻,“老大,他是你弟弟,可以给他一点点小小小小的善意吗?”   郁书岚垂眸轻笑,足尖微微上挑,高跟鞋的鞋跟儿碾死一只路过的蚂蚁。   她抱着手臂,思忖着,“可是我很生气啊,我气了十年了。”   纪缥缈脸色变了,有点心虚。   他知道郁书岚在说什么。他知道那件事。   郁书岚缓缓回头,盯着亮起红灯的抢救室,“我入狱那几年,他有给我善意吗?他趁机挖空了我打拼下来的人脉,重创我的公司,我早就说过,这口气我不可能咽下。”   郁书岚看了徐楚宁一眼,上下打量他,眼神深邃又戏谑,嘴上却是对着纪缥缈说话,“现在风水轮流转了,我能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回报,我为什么不呢?”   纪缥缈心都凉了,他就知道郁董不会那么善良,但没有想到能狠心成这样。   “他已经知道错了。”纪缥缈干巴巴地解释,“他以后不会再……”   “他以后当然不会。”郁书岚打断他,很不耐烦,“因为我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第110章 他是唯一的赌注   徐楚宁面前放着很多文件。   郁书岚和纪缥缈在楼梯间吵架,吵的是郁风峣遗嘱的事。   “刚刚律师跟我说了,这份遗嘱都不是死后生效,只要徐楚宁接收了那封邮件就默认生效,你要我冷静,我凭什么冷静!”郁书岚破口大骂。   纪缥缈也吼她:“阿峣还在抢救,你可是他亲姐姐,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他在抢救所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啊!”郁书岚不甘示弱,强势压制:“如果我现在能让那男的签文件把所有资产股权都转让给我,管他郁风峣死不死,我就能成为郁家的唯一掌权人,等父母过世,我就是家主了你明白吗?”   那男的,徐楚宁知道郁书岚是在说自己,显然,郁风峣的姐姐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许也不在乎吧,毕竟看上去她此次过来,甚至都不是为了弟弟,而是为了弟弟留给徐楚宁的东西。   郁风峣的遗嘱很早就写好了,甚至都不是遗嘱了,是一份赠予协议,只要徐楚宁打开那个礼物盒,他就能收到郁风峣所有家产,包括在郁家家族中的权力份额。   只要徐楚宁在任何时候打开行李箱,他就能看见那个礼物盒。   可是他没有打开过。   楼梯间的吵架还在继续,因为临时变故,打乱了郁书岚的计划,她整个人都非常暴躁,脏话不断,给自己团队最信任的律师、会计以及任何可能用得上的专业人员打电话商议对策。   纪缥缈啧了一声,“他有名字,他叫宁宁,别总那男的那男的。”   郁书岚头发挡了眼睛,草草伸手往后梳了一把,边看手机边敷衍说,“我管他叫什么。”   坐在徐楚宁对面长椅上的秘书忍不住了,站起来走过去,低声对着大发脾气的郁书岚说了句什么,郁书岚才平缓了情绪,安静下来。   “现在怎么办?”郁书岚舔了舔嘴唇,还是满面焦躁,但有秘书在身边稳定她,她还是尽量冷静,说话都喘粗气:“我要怎么讨好那个宁宁,让他把文件签了,嗯?”   徐楚宁耳边是嗡嗡的低声争吵,眼前是一大摞大摞的文件,只要签了这些东西,他就能让郁风峣一无所有。   侧头,手术室里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很模糊,徐楚宁甚至可以闻到血腥味。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或许只是他臆想的。   秘书接到电话,立刻转交给郁书岚:“老板,阿魄姐的电话。”   阿魄是她们团队的金牌公关,以前处理了一场巨大丑闻一炮而红,被郁书岚私底下挖过来了。   一听这话,郁书岚马上抓过手机接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些什么,秘书凑过去听,纪缥缈也要听,被秘书挡开了。   纪缥缈抓了抓头发,只能回来找徐楚宁的事,看见徐楚宁认真地翻看着那些文件,慌了,跑过去一把抓起那些文件,“宁宁,你别这样。”   徐楚宁恹恹地抬起头,眼神无光,面无表情。   纪缥缈一个劲儿地劝:“你别把阿峣的东西给他姐,否则他真的会完蛋的,要是死了那还好,一了百了,要是没死,他会很惨的。”   徐楚宁没说话,眼神失焦,微微抿唇。   纪缥缈一张嘴拼命输出,语速极快,生怕慢了一点徐楚宁就会走向郁书岚的阵营。   “我跟你说真的郁风峣要是一无所有了会有很多人报复他的,他本来就不会做人得罪过好多人现在都在准备落井下石呢,他姐会保他没错但也只是给一口饭吃而已他毕竟不能死因为到底也算是郁家的小儿子但要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被拴在地下室里你真的忍心吗宁宁你好好想想啊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求求你了放过他好不好……”   徐楚宁恍惚着,脑子里一片花白。   他的决定,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那郁风峣为什么还不知死活,把一切都留给他?   若是徐楚宁早早逃离,带着行李箱走了,那他就不怕自己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么……   “他会死吗?”徐楚宁突然问。   纪缥缈愣了一下,而后脑子拼命思考,咽了咽口水,镇定道:“呃……不一定,死或许还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你签了字,而他又没死成,他绝对会生不如死。”   徐楚宁没再说话了。   纪缥缈一边警惕着身后商量侵吞好友的两个女人,一边哀求着徐楚宁:“宁宁啊你看看我,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要签字,不要签字,至少等到抢救无效阿峣确认死亡了再签,行吗?”   要让好友活受罪,这事纪缥缈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他知道郁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曾经郁家老家主年轻时候严苛教子,郁书岚和郁风峣心里都怨念颇深,但一等到郁书岚有能力了,立刻反抗,与此同时她认为要跟她站在一起的弟弟,却并没有支持她,而是选择了沉默。   郁书岚一个人打拼到今天,拿着从父辈母辈那里继承与掠夺来的原始积累,不断扩张挞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非等闲之辈。   没有利益争端的时候,她愿意当一个好姐姐,好朋友,好老板,一旦涉及了利益,还是这么庞大的利益,郁书岚被冲昏头也不是没可能。   郁风峣要是救回来了也得伤筋动骨,跟徐楚宁纠缠不休本就耗费心神,要是郁书岚再稍微动点玩心,郁风峣的下场可以预见……   纪缥缈平时跟郁家姐弟关系是不错,郁书岚也很欣赏他,但到了这一步,郁风峣势力式微,就算纪缥缈倾家荡产帮他,也只能落到跟他一起被碾死的地步。   纪缥缈早在湖边小屋就预料到了自己会为了好友来求徐楚宁,但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这么急。   在郁书岚的铁血手腕面前,他的脑子根本不够用。   “宁宁,你……”   “徐楚宁。”   秘书和老板那边小会开完了,径直走进来,走到徐楚宁面前。   郁书岚显然是有了计策,她的智囊团向来不会让她失望。   纪缥缈一下子站起来,想拦,但秘书很快把他隔开了,站在徐楚宁和纪缥缈之间,恰到好处地削减了两个人联合的基础支持。   郁书岚跟徐楚宁谈条件,她自认为阅人无数,这样谈判场合自然也驾轻就熟。   “宁宁,我们的时间没有太多,但我向你保证,我给出的解决方案一定是保证我们都双赢的。”   纪缥缈急了,小声说:“宁宁,别听她画饼!”   秘书微微笑了,转身望着纪缥缈:“纪总,在这边等了很久吧,累不累,要不要出去喝杯咖啡?”   纪缥缈如鲠在喉,闭上了嘴。   郁书岚继续说:“相信我,以你现在的能力完全不足以掌控你拥有的一切,说不定还会为你招致灾祸。”   徐楚宁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微微攥紧,他完全听得出郁书岚现在在威逼。   郁书岚翻了翻那一沓文件,从中抽出一张:“我听说阿峣在你母亲手上买下一块地皮,你可以留下它,同样也留下钱,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找人帮你管理地皮保证持续增值,同样,增值部分你可以全部留下,无需跟任何人分享。”   利诱。   “甚至他赠予你的不动产,在我审核完之后,你都可以带走,想要自用或者转卖折现,都随你。”郁书岚说完,沉默着让他思考了一会儿,而后话锋一转:“以上是我能提供给你的好处。”   徐楚宁缓缓抬头,喉结滚动:“那,我不答应你,坏处是什么?”   郁书岚满意地笑了一下,甚至有些欣赏他的识时务:“宁宁果然是个聪明人。如果你不肯签字向我让渡权力,我不仅会让你什么都得不到,我还会让你现在已经拥有的,全部落空。”   郁书岚怕他听不明白,还颇为好心地跟他解释:“比如,你的母亲,你的学长,你会拉琴的手,你已故父亲的坟冢……这么说吧,我跟郁风峣共享一条血脉,所以我们基本上是一模一样的,但我比他要再狠一点点。”   话音落下,郁书岚还补充了一句:“既然你现在也不爱他了,那背叛他对你来说应该是没有任何坏处的事,除非你还爱他。”   “呵。”徐楚宁突然没忍住笑了。   郁书岚也没生气,坐在长椅上,长腿交叠,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徐楚宁真的惊叹于郁家人操纵人心的能力,但显然,他的姐姐要更胜一筹。   徐楚宁垂眸,看着摆在面前的文件,抬头看了一下手术室。   郁风峣的朋友那么多,他为人不择手段,纪缥缈又肯定会帮他,断然不至于惨到那个地步。   思及此,徐楚宁便觉得无所谓了,拿起笔,签了字。   郁书岚收回文件,笑了一下,递过去一个信封,“一点小心意。”   “什么?”   “自己拆开看。”   徐楚宁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张机票。   “你的行李已经帮你寄过去了,拿个手机证件,你就能自由了。”郁书岚说。   徐楚宁声音平静:“什么时候订的票?”   “两个小时之前。”郁书岚也不藏着掖着。   “你早知道我会签字?”徐楚宁无可奈何地自嘲笑着。   “九成把握。”   “为什么。”   郁书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来,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似乎带着肤浅的笑意。   许久,她才耸肩,理所应当地说:“因为他是郁风峣,所以你一定会背叛他。”   出于好奇,徐楚宁多问一句:“要是到最后我还是没答应你,你又打算怎么办?”   郁书岚懒洋洋地看着他,开口道:“我会直接骂你贱,被人当成狗来虐待还念念不忘,替他守着那点遗产,你自以为是的挣扎只不过是跟他调情,其实你心里还是很爱他,你根本没想离开,只要他吹口哨你还是会忠诚地回到他身边,你要是想走早就走了,你甚至完全可以杀了他,你没有,为什么,因为你骨子里就是个很贱的人,被人欺负了五年还是可怜兮兮地在舔,打不醒的狗……”   “行了。”徐楚宁摆摆手,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真的很粗鲁。”   “攻心也是谈判的一种。”郁书岚倒是谈兴甚浓:“这样就够了吗?其实我还可以说更多,我想要控制别人的时候,就会搞完美受害者论,百试百灵。”   徐楚宁觉得,她倒是很坦诚。   那些话也确实伤人就是了。   徐楚宁站起来,攥着机票,要走。   “宁宁。”郁书岚喊住他。   徐楚宁回头。   郁书岚问:“他要是死了,要通知你吗?你可以来他葬礼上开香槟。”   “……不用,谢谢。” 第111章 葬礼   医院门口还有车来接他,徐楚宁望着等在那儿的司机,心生一种奇妙的恐惧感,被控制的恐惧感。   夜已经很深了,司机还是把他送下了山,送到了山庄下面的一个酒店,替他开好房。   刚进房间,手机就收到一条陌生短信。   “你签了?!”   言辞激烈,想来应该是纪缥缈发来的。   徐楚宁不想去想这些事,他不想再去想关于郁风峣的一切。   把手机关机,坐在酒店的床上看电视,不知不觉翻到了本地新闻,上面已经在晚间档报道了,徐楚宁一抬头就看见的是救援画面。   手指一抖,把电视关上了。   耳边很安静,但非常嘈杂,杂乱的似乎有人群的喊叫,有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河流轰隆隆的江潮,像是悬空时在脚下的一个巨大旋涡,顷刻间就要吞噬所有。   冷汗涔涔,徐楚宁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做梦了。   一看时间,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他感觉脸上潮潮的,本以为是哭了,拿手一抹,才发现竟然满手是血。   惊恐地睁大眼睛,一抬头,床边站着的都是人,阴森地盯着他,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把他推下去?”   徐楚宁吓了一跳:“我没……”   那群人突然不由分说扑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是狰狞的表情,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鬣狗。   “滚!”   徐楚宁四肢百骸都冷了,一吼,浑身都如同从悬崖坠落下来,狠狠震了一下。   又是梦。   徐楚宁靠在床头睡着了,面前的电视没有关,也没有在放本地新闻,而是在放着肥皂剧,正是甜蜜桥段。   他却在做噩梦。   囫囵睡过去有点着凉了,徐楚宁喘了口气,闭上眼睛,眼前却怎么都无法克制地浮现出郁风峣坠落暗崖的场景。   那时候其实很黑,手电筒插在树根的夹缝里,照不到什么,徐楚宁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身后的呼吸声一下子远了。   再回头的时候,就已经不见踪影。   他想起纪缥缈的问题:他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徐楚宁想不起来了,他当时特别混乱,到底是妹妹在说话还是他在说话还是谁在说话他完全记不清了……   外面突然又下起雨,轰隆隆的雷声,有些骇人。   夹杂在雷声里的是一条新的短信提示音。   刚好弹出来,明晃晃地挂在帘幕上。   【阿岚姐在准备葬礼。】   白底黑字,挂在屏幕上闪了一下,而后消失,徐楚宁呆滞地望着手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正要点开短信看个究竟,胸口涌上异样的感觉,慌张地趴到床边干呕,眼珠四处都充血而泛红,脑子里嗡嗡乱鸣,呼吸短促有力,却只进不出。   徐楚宁狼狈地滚下床,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找,那个礼盒还在,没被郁书岚扔掉,粗暴地抠开盒子,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在里面扒拉了一下,找出透明密封袋里装的几粒药片。   他记得郁风峣就是一直在给他喂这种药。   徐楚宁抓着药塞进自己嘴里,没水,只能哽着硬吞,药片下肚,整个人都一生冷汗,无意识地痉挛。   双目无神地跌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的脚,双手无力地垂着,手指还在发抖。   耳边信息声叮叮响个不停,他一怔,爬过去抓起来看,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条【阿岚姐在准备葬礼】   葬礼……   徐楚宁慢慢爬上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用被角擦了擦脸上的水渍。   一夜暴雨。   次日倒是个大晴天,街上来来往往都十分喜庆。   徐楚宁盯着繁华街道许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自由了。   耳边车水马龙,眼前人潮汹涌,徐楚宁攥着机票,沉默很久,走进附近一家饰品店,买了一朵两块钱的黑色胸花。   廉价,低质,扣针还生了锈,不知道在箱底压了多久。   但徐楚宁并不在乎。   他随手将黑色胸花别到胸口上,而后打车去机场。   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他有些头晕了,昨夜被噩梦缠绕,怎么都没睡好。   昏沉之际,手机又响了,又是纪缥缈的短信。   没有了激烈的语气词,没有了乱用的标点符号,只有平铺直叙,甚至还带了点询问的卑微。   【葬礼定在下个月23号,你会来看看他吗?】   徐楚宁走神地望着手机,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脸,而后第一次回复了纪缥缈。   【不。】他说。   而后,他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   -   飞机落地的时候,徐楚宁睁着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疲惫,颓丧,看着机场大楼外面的阳光,眼球被刺痛了一样。   这边的酒店比较好,但徐楚宁没打算久住,走出机场的时候,他习惯性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不习惯。   不习惯现在的生活。   他就像一个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人,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每夜梦回时惊醒。   他离开郁风峣了。   或者说,这世界上再也没有郁风峣了。   但似乎处处都是他的影子,笼罩在徐楚宁头上。   他每天都在找房子,还想找工作,还想联系母亲,也想交朋友。   徐楚宁已经不在乎形象了,他甚至走路走累了,就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吃饼喝豆浆。   天特别冷,他拿出手机,想着终于恢复自由身了,找些朋友出来玩玩。   但他哪来的朋友。   他进大学到毕业这几年,都困在了郁风峣身边,没有社交,没有玩乐。   他想找邵羽非学长,但看他朋友圈,又觉得对方或许在忙。   他没有朋友。   徐楚宁坐在长椅上发呆,感受着生命和岁月在自己体内流逝。   他走了许多地方,扫楼,租房,却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他的琴也放在柜子里,许久没有碰过,落了灰。   晚上,他在街下的面馆吃重庆小面,有点辣,辣得他身体都暖洋洋的。   手机震了震,是母亲的号码,徐楚宁连忙擦了擦手,接起电话。   “妈。”   “哎,小宁,过年你回来吗?”母亲的声音还是十分有力,呼吸也平稳,丰润而健康。   徐楚宁一愣,拿下手机看日期,这才意识到原来快过年了,他竟然完全没意识到。   哽了一下,差点被辣子呛到,徐楚宁忙说:“嗯,我回去的,回去……”   “妈腌了腊肉和腊肠,你回来尝尝。”   “嗯,好。”徐楚宁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妈,最近家里……怎么样?”   “哎哟,你看妈都忘了,本来前段时间就要跟你说的,村委那边来了几个人,跟我谈土地分红的事。”   “嗯?”徐楚宁有点没明白,但想起之前郁书岚承诺他的可以帮他管理土地增值,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既然是村委的人,就放心给他们弄吧。”   两人又说了几句家常,才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徐楚宁发呆。   等回过神来,面前剩下的半碗面也冷了,坨了,不能再吃了。   擦了擦手,徐楚宁把手机塞到口袋里,拉上了棉服,把拉链拉到最顶端,把冷风都挡在外面。   回到酒店,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客房服务上来,说他之前预订的半个月套房要到期了,问续不续。   徐楚宁本来想说算了,但一想到自己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还是续了一个月,等过完年再回来。   收拾东西的时候,从衣服里掉出一个小物件,低头一看是之前买的黑色胸花。   他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微微俯身,把东西从地上捡起来,而后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回老家的高铁有四个小时,但坐火车要一整夜,这天晚上坐到第二天早上,他不太愿意,还是花了点钱买了高铁票。   下高铁的时候,他在车站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郑晚秋。   她还是跟大学时候一样,特别怕冷,裹得跟个米其林轮胎人似的,手里拖着行李箱,一个人在车站晃悠,估计在等换乘的间隔。   郑晚秋一边候车一边跟朋友聊天,时不时笑起来,像个小太阳,徐楚宁许久没有见过她了,这次再见面,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走上前去,喊了一声:“晚秋。”   郑晚秋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先是觉得陌生,而后才恍然睁大眼睛,认出他来:“小宁!”   徐楚宁看见她脸上变幻的神态,一时间心里苦涩难言,想摸摸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自己憔悴了,变得颓败了,郑晚秋才认不出自己来。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就开始说起近况。   郑晚秋毕了业还去了国外深造,一直说想要再跟大学时期的朋友聚一聚,却再也没有了机会,提起的时候也是郁闷的。   “小宁你呢?”郑晚秋随口问着:“你还在乐团工作吧?你别说让我猜,你现在肯定是首席了,一提首席!对不对?”   以徐楚宁的水平,如果当初真的过着平淡顺遂的日子,现在也差不多可以担任一提首席,幸运的话,还可以出演很多音乐会。   只可惜,他并没有那么幸运。   当时能在乐团工作,还是承了郑晚秋的情,说起来他还没有好好报答过这个朋友。   恰巧郑晚秋的换乘要等两个多小时,就一起出去吃了饭。   徐楚宁没有提自己没再拉琴的事,他觉得这个是好像伤疤,每一次跟别人提起,就像是是自己把伤疤揭开给别人看一样。   郑晚秋还是话痨,吃着火锅,聊着天。   “哎,你知不知道天扬去了山区支教?你不知道吧!真的看不出来他平时挺混不吝的没想到啊……就是学院发在群里的招聘,他就去了,可偏远了……”   “还有小钟学姐,她拿了好多奖,还有采访,现在是知名乐团的独奏家……”   那个谁好像也出国了,这个谁又回家继承家业,那个谁做生意创业去了,这个谁又结了婚。   这些曾经同窗的近况,徐楚宁都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   不过他到对那个去了山区支教的人很感兴趣。   饭局结束后,郑晚秋的车也到了,徐楚宁还问了些这个事,郑晚秋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个。   但她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徐楚宁了,顺便把天扬的联系方式给他。   “那边或许还缺老师。”郑晚秋说,看了他一眼,“但我还是很希望,能看见你在乐团工作。”   徐楚宁笑了笑,笑容里甚至没有遗憾也没有沮丧,只是平静,“看命吧。”   看命。   他以前从来不信命。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第112章 你公司被偷了,你老婆跑了。   葬礼结束的那天,郁风峣刚好能下床了。   纪缥缈就被按着揍了一顿。   “谁让你骗他的?!”郁风峣揪着纪缥缈的领子,把他抵到柜子上,“我说了不会再骗他,你——咳咳!咳……”   纪缥缈满面惊恐,缩着脖子,咽了咽口水,小声说:“你别逼我,我真的会反抗的。”   还没等他反抗,郁风峣突然脱力,整张脸上都苍白无比,满是冷汗,晃悠了两下,伸手想要扶着柜子,扶空了,歪倒着摔下去。   纪缥缈习以为常,扯了扯领子,缓了缓呼吸,才朝着卧室门外喊了句:“医生,止痛。”   医生进来,给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打止痛针。   “我才没有骗他!”纪缥缈为自己申辩,“阿岚姐前段时间确实是在办葬礼,我没说错吧?”   前段时间,郁风峣父亲的兄弟,也就是郁风峣和郁书岚的叔父因病去世了,婶娘身体抱恙,没有精力操办葬礼,就拜托给了他们家。   纪缥缈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你叔叔的葬礼,你不得出席一下,那我让宁宁来葬礼上看看你,没问题吧?我可从来没说你死了!”   郁风峣没力气跟他争,腿上帮着固定的设备,下地还需要坐轮椅,刚刚那一出真的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次坠江还有后遗症,他的呼吸道和肺都不太健康,说话的时候像漏气似的,声音低哑,还嘶嘶的。   郁书岚给他找了医生照顾他,但把他软禁在了卧室里,不允许他出去。   郁风峣望着姐姐的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愉悦。   郁书岚也不给他卖关子,耸耸肩:“他签了文件。所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你逼他了?”郁风峣盯着女人的眼睛。   “没有,他自己愿意的。”   “撒谎。”   “他都走了,你还是不肯相信他会背叛你,某种程度上来讲,你甚至像个信教的忠诚信徒。”郁书岚懒散地挑眉。   “为什么是你来操办葬礼,爸妈呢,又被你关起来了吗?”郁风峣说话的时候很费劲,胸口像被一只大手攥着,每发出一道声音都疼得肝颤。   “没有,我从来没有关过他们,我在帮他们颐养天年。”   “被圈养在院子里颐养天年是吧?”   “郁风峣,注意你的言辞。”郁书岚淡淡地提醒他,话锋一转:“再说了,我给你包了一片大滑冰场,还送了你一双签名的限定款冰刀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   郁风峣坐在轮椅上,冷冰冰地瞪着自己的姐姐。   郁书岚不经常过来,她很忙,倒是纪缥缈常常过来。   “他不肯去葬礼,也不肯看你。”纪缥缈向他转达了徐楚宁的意思。   从抢救室出来,郁风峣昏迷了三天,差点把医生吓死,检查仪器就没停过,所有指标都趋于正常,可就是醒不过来。   纪缥缈一见他醒了,立马赶过去,就为了在他醒来的一瞬间送上一句:“你公司被偷了,你老婆跑了,你姐回来了。”   三句话,让郁风峣醒来身上管子都没拔,就想抽烟了。   纪缥缈还给他出主意,问他要不要帮他把烟捅到呼吸机里,美其名曰:“纯氧香烟,极限过肺。”   郁风峣最开始还算冷静,听见纪缥缈邀请过宁宁来参加葬礼,可宁宁拒绝了,才有些生气。   郁风峣说纪缥缈在撒谎。   “有理有据。”纪缥缈给他看短信来往记录:“你看,他说不。”   “那就是他在撒谎。”郁风峣说。   纪缥缈看向他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一抹怜悯。   郁风峣脸色铁青的,嘴唇白得像死人,拳头攥着,手臂上青筋虬结,“那你现在跟他说我没死!”   纪缥缈被他吼得一愣,小声说:“你死了他都不来,你没死他更不会搭理你。”   “不可能。”   纪缥缈:“他好像已经不爱你了,连我都觉得,嗯……你基本上没可能了。”   “不可能。”郁风峣想着悬崖上的一切,眉头越皱越紧:“他明明很担心我。”   “那只是宁宁善良。”   “他当时还想拉我,他不可能不爱我!”郁风峣一下子怒了,猛地掀翻边桌,“滚出去!”   纪缥缈吓得连退几步,手里的手机也被抢过去。   “手机给我,没用的东西。”郁风峣一把拽过他的手机,低头翻找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手上的针管被抻脱出去,针孔汩汩流血,“我自己跟他说……”   纪缥缈见他癫狂样子,也是心惊胆战的,欲言又止,还想再提醒一句什么,也没敢说,灰溜溜出去了。   他没敢告诉阿峣,自己的手机号已经被宁宁拉黑了,关于郁风峣的一切,宁宁全都拉黑了。   他哪敢说,他真的怕这男人发起疯来杀了他。   刚出门,就看见朝这边走来的郁书岚。   看见纪缥缈杵在门外,郁书岚也疑惑:“他怎么了?”   “他——”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房间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是柜子被掀翻了。   郁书岚跟纪缥缈一起站在门外,面面相觑地等着,等到房间里叮叮哐哐的声音慢慢停下来,才对视一眼。   郁书岚去开门,纪缥缈喊医生:“医生,止痛——再带一针安定。”   卧室里一片狼藉,放着仪器的轮架被推得东倒西歪,能砸的都砸了,地上无处下脚。   郁书岚进去的时候,郁风峣已经“冷静”下来了,坐在被掀翻的柜子上。   “这些都会从你自己的账户扣。”郁书岚指了指地上。   “放我出去。”郁风峣答非所问。   “这个花瓶很贵的,当初阿魄从拍卖会给我带回来的。”郁书岚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很是可惜。   “我要去找他!”   郁风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一窜一窜的,手腕发着抖,撑在膝盖上,带着护具的腿上不知道是伤口裂开了还是刚刚被割伤的,单薄的病号服染着血。   “找人进来收拾一下吧。”郁书岚说。   “他肯定不是真心要走的,他爱我,他怎么可能舍得走。”   “晚上你只能吃馒头和粥,这是对你乱发脾气的惩罚。”郁书岚摇摇头,轻叹着摸出手机打电话给秘书。   郁风峣:“他一定是爱我的,我对他那么好,我还让他随便打我骂我,我都没生气!他凭什么不爱我!”   郁书岚:“啊,唱片机也碎了。”   “他不喜欢女保姆,我还给他找男保姆,我都没有拿刀捅死那男大学生,已经仁至义尽了!”   两个人自说自话,完全不同频,也不搭理对方,各自输出。   等到医生进来,郁风峣还在摔砸东西,一针镇定推进去,才慢慢安静下来。   “把他弄到隔壁房间吧,可怜虫。”郁书岚都不想看他,摇了摇头。   满屋子狼藉,看着还有一种密室逃脱的诡异感。   “他好像真的很生气。”纪缥缈悄悄探头,满脸担忧,“阿岚姐,你说他会不会想不开啊?”   “为了爱情想不开?”郁书岚一下子皱了眉,似乎很不理解,“真的假的?他只是摔断了腿还没摔坏脑子吧?”   纪缥缈凑过去告状,把前几次宁宁试图反杀渣男,还跳湖导致郁风峣也毫不犹豫跳下去的事说给郁书岚听。   郁书岚给出的评价是:“……”   她不懂这些情情爱爱,更不懂要死要活,她只知道:“自戕在我这里不允许,如果他真的做了,那他就失去了跟我葬在一起的权利。”   郁书岚早就给自己挑好了一块风水宝地,作为百年之后的坟冢,出于姐姐的怜爱,她允许郁风峣死后跟她葬一块儿。   但如果郁风峣做出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还要自戕的事,那她就不会忍受脏东西埋在身边。   “好蠢。”郁书岚小声嘀咕了一句,让清洁工进去收拾残局。   叔父的葬礼结束了,她同样在葬礼上宣告了自己这个预备家主的地位,此后她在郁家的权势无人可撼动。   安顿好疯子弟弟,她歇了一会儿,准备去探望远在庄园的父母。   秘书坐进车里,给了她一沓文件,低语几句。   “有人把那女孩推下悬崖的?”郁书岚倒有些意外,猜测了一下,“是阿峣干的?”   贼喊捉贼,使苦肉计这种事,郁书岚倒是很欣赏。   可惜不是。   “是这位。”秘书给出了那张照片。   上面的人,让郁书岚也愣了一下。   “小川。”郁书岚诧异,“他胆子那么小,居然敢做这种事。”   秘书耸肩:“狗急跳墙。您看这事……”   郁书岚合上文件资料,想了想,而后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给我吧,把所有知情的渠道都公关掉,确保我手上的证据是独一份。”   “好的,郁董。”秘书立刻去办。   接着,郁书岚打电话,给纪缥缈。   车窗外,开始飘雪。   车子驶入庄园,临时请的工人们在装修园子,到处挂上红灯笼,喜气洋洋的,过节的气氛很浓厚。   别墅里,一对夫妇,面上带着疲惫神色,手里攥着全家福。   全家福上,是年轻的爸爸和妈妈,年幼的姐姐和弟弟。   彼时,一家人其乐融融。   郁书岚走过蜿蜒园径,看着久违的门廊和花园,突然想起什么,问身边的秘书。   “小铭当时读初中,是不是住在这里?”   “是的,高中之前,他都住这里。”   郁书岚脑子里一个个画面闪过,人影重叠,“那他当时的补习老师……”   “是徐楚宁。”秘书肯定地说。   “徐楚宁,徐楚宁……”郁书岚反复咀嚼这个名字,稍微走了会儿神,秘书望着她的脸色,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片刻,郁书岚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了句“难怪”。   秘书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 第113章 摇篮   过完年的日子飞一样的快。   离家的时候,妈妈给他塞了很多家里做的好吃的,徐楚宁没拒绝,照单全收,笑着叮嘱妈妈要注意身体。   徐女士看着他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而后说:“你好久没笑了。”   徐楚宁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脸颊有点酸了,“是吗?”   徐女士眼睛红了,“妈知道,在外面一个人生活,是不容易,妈看着你笑也高兴,真的。”   徐楚宁背过身去,轻轻擦了擦眼睛。   从老家回来,他就立马跟前辈学长联系,而后拜访了所在城市的山区学校。   这里跟他曾经预想过的生活几乎没有一点是一样的,既没有温馨缓慢生活悠闲的小镇,也没有繁华嘈杂的写字楼,他没能去到最喜欢的城市,他又回到了山里。   这件事也只有那天偶遇重逢的郑晚秋知道。   他回到了山里,一个陌生的,普通的山,上山的路只能到一半,剩下的都要自己走上去。   学校恰巧就在车子到不了的地方,徐楚宁在山下的服务处停了车,下车却发现轮胎好像有点瘪了,顿时感到一阵无力。   校长下了山,在服务处等他。   这里的校长是个中年人,普通话也说不好,还是很热情地招待他。   “我们这里可能暂时不需要音乐老师,”校长看着徐楚宁的小提琴盒,很委婉地告诉他:“山里的娃娃连字儿都不认识,也不会算数,英语老师我们都招不到几个,只能跟着咱学一些不标准的,音乐实在是……太奢侈了。”   徐楚宁当然懂这个道理,他现在水平烂成那样,也没自信能教小朋友了,“没关系的,这里需要什么,就让我做什么吧。”   徐楚宁还有些觉得自己配不上,赧然地说:“我还没有考教师资格证,但我有家教的经验,在大学的数学课和英语课的成绩也是很好的,您看看。”   徐楚宁把自己打印出来的成绩单给校长看,希望她能够稍微在教师资格证上宽限一点。   但实际上,这所深山里的学校也并没有那么看中教资,所以徐楚宁只要想留下来,有漂亮的成绩单,还有校长对他的面试,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徐楚宁需要在低年级教数学,在高年级教英语,顺便负责一些区域小朋友的日常生活管理。   “这些划分都是什么意思?”徐楚宁看着地图,上面似乎把这片山区分成了一块一块的,有些地方会画上标记,估计是学生的住处所在的地方。   校长跟他解释:“这些都是学生家的位置,有些地方特别险,月底放假回家需要老师送一下,这些红色的就是家里不太愿意孩子读书的,农忙的时候就会把他们叫回去帮忙,黄色的是家里父母都不在了,或者父亲不在了,只有母亲,所以平时的生活要格外注意……”   徐楚宁认真地听着,心里却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这里的日子,似乎比他想的还要艰难,这里的孩子,也比他预想中的要苦,上山的路很长,但他心里揣着事儿,也没觉得多累。   这所学校很小,也没有什么年轻老师,校长带他走了一圈办公室,还有职工宿舍。   最开始的时候,校长还会担心,他会不会不愿意留下来,也委婉表示了这些都没关系,可以走。   但说这话的时候,校长脸上还是遗憾的。   徐楚宁已经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了,他也不觉得这里的生活有多么难以接受,换句话说,怎样的日子他都已经想好了。   那天遇见郑晚秋,他心里除了久别重逢的欣喜,竟然还有几分妒忌,羡慕着郑晚秋口中那些拥有自己美好人生的人,徐楚宁不得不承认,他的人生已经毁了,葬送在了他自己手里。   但无论如何还是不甘心的,不希望一辈子就浑浑噩噩,做个被折磨过的病患,害怕尝试,害怕选择。   他自己到这里来,一是想真的为这里的孩子做些什么,二也是想能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远离尘嚣。   或许五年,十年,等到他的心境被这里的山水和苦楚磨得更坚强一些,那个时候他可以把过往的一切都扔在脑后,再走出去吧。   他从小到大都是山里长大的,山给他安全感,让他有归属感,就像摇篮一样。   他承认这样的躲避和退缩很懦弱,但他也需要自我保护。   徐楚宁留下来了,办公室的老师也很热情,围着他嘘寒问暖,还要帮他搬宿舍。   这些老师年纪也不小了,都是已婚已育,有男有女,脸上的纯朴让徐楚宁感受到了最朴素的热情。   只有一个男的,一直坐在办公室的最角落,趴在桌上睡觉,等着这边都差不多了,才站起来走到这边跟徐楚宁打招呼。   徐楚宁这才知道,这个男老师叫方栖,来了大概三年。   方栖的房间就在徐楚宁的旁边,他不是本地人,也是外面来的老师。   徐楚宁原本以为方栖跟自己是差不多年纪的,所以会跟他更亲近一些,希望能有一个前辈带着自己,但方栖意愿似乎不高,总是独来独往的   几次之后,徐楚宁也觉得不好继续纠缠别人,还是自己慢慢摸索。   寒假很快过完了,再来就是新一学期。   也是徐楚宁第一次见到这所学校的学生。   很瘦小,干巴巴的营养不良的样子,衣服也陈旧的不知道是从家里哪一代哥哥姐姐那里拿来的,还有补丁和灰扑扑的袖套。   孩子们很喜欢校长,从家里带了许多自己家做的榨菜或者是熏肉给校长。   面对这个陌生人,孩子们很是羞怯,徐楚宁便主动靠近,向他们介绍自己。   听说他以前是小提琴手,孩子们也很好奇,问那是什么,问那能做什么,徐楚宁答不上来。   其它老师让徐楚宁拉一首歌给孩子们听听,徐楚宁推辞不过,还是拿出久违的小提琴,攥在手里良久,还是拉了一首《新年好》。   很简单的曲子,面对着这么些小孩,几个老师,徐楚宁都胆怯得不行,表面一如平常,内心却已经紧张了,他越担心自己会拉错,就果然拉错了。   一曲完,小孩子们都很高兴,用力拍着手。   新学期报道结束后,校长很发愁,她发现高年级学生好像又少了几个,说是家里活儿很多,孩子要留在家里照顾老人。   徐楚宁跟着方栖上了一节课,方栖看上去不近人情,也独来独往,但意外地很得孩子们的喜欢。   徐楚宁只是听课,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小孩不小心把笔里的墨水洒出来了,徐楚宁起身出去洗手。   厕所在另一栋老房子里,徐楚宁走过去,却无意间听见建筑的阴面有人在聊天。   “笑死我了,还学过拉琴,拉成那b样,是我我都没脸。”   “富家公子啦,来这儿多半也是镀金的,吃不了几天苦就得哭着鼻子走了。”   “烦人,天天来这儿凑什么热闹,看着就烦,校长还让我带他,放屁,让他自生自灭!”   “你可拿了带新老师的钱了,怎么,还想着吃空晌?”   “滚蛋,嘴上没个把门的。”   嘻嘻哈哈的声音,徐楚宁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就是办公室里的那群老师,对他很热情的老师。   背地里却这么议论他。   徐楚宁静静地洗完手,回了教室。   方栖正在教新字新词,见他走进来,看了一眼,又淡淡移开视线。   刚刚把墨汁甩出来的女生还在摆弄她的笔,满手都是黑黑的,徐楚宁刚要温声提醒她先好好听讲,却发现女孩眼圈红的,快要哭出来。   徐楚宁以为她把墨水弄到眼睛里了,有点吓到,一问才知道,如果她把笔弄坏了,回去之后爸爸就要打她。   徐楚宁哑口无言。   他望着拼命试着修好笔的孩子,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妹妹的脸,心里就不由得多了几分恻隐。   “我帮你看看。”徐楚宁接过笔,看了两眼,“这个可能修不好了。”   里面的墨囊已经裂开,弹簧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反正就是坏得透透的。   小女孩还是哭出来了,特别害怕,恰巧下课了,徐楚宁就问她家里人是不是经常打她。   她点头,“我把笔弄坏了,肯定又要挨打……”   徐楚宁本想劝她去找当地警察或者妇联,但一想到这是什么地方,还是有些嘲笑自己太过天真。   他去找方栖,问他附近有没有乡镇之类的地方,可以给小姑娘重新买一支笔,方栖正在收拾课本,闻言,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下午的课是其它老师的,就是在厕所后面的林子里议论徐楚宁的几个,吃午饭的时候,徐楚宁还觉得有点不知如何面对他们,听见了他们对自己背地里说闲话,面对面的居然还和蔼可亲,徐楚宁觉得非常虚伪。   他也有点无力了,在这里没人接纳他,他对更加弱小的山区孩子也没办法全都照拂。   吃饭的时候,一上午没理他的方栖却突然说话了,问:“徐老师,你不是要买笔吗,不如中午吃完饭,我们几个带你在附近转一转,顺便去镇子里?”   徐楚宁有些意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不是刚刚还不理他吗。   其它老师一听这话,面上虽然是友善地笑着,但话语却是推辞的。   “哎呀,我下午有课啊,要备课。”   “我中午想休息一下来着。”   “我也是。”   方栖似乎毫不意外他们的拒绝,而是点头,朝着徐楚宁淡淡说:“那就我吧,晚点带你去转转。买不到笔备课也不方便。”   徐楚宁还是懵的,但没有多说,只是点头道谢。 第114章 循环往复   吃完饭,两个人就跟校长打了个招呼,往山下的镇子走。   这会儿了,徐楚宁才慢慢回过味儿来,回头看了一眼,眼见着离学校很远了,才小声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   方栖随手扯了一把路边的枯枝败叶,偏头看他,难得轻笑了一下,“你不傻。”   徐楚宁不说话了,他也有些不敢说,他本来就不是浅交就会交心的人,更何况有了几次被背叛被伤害的经历,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对谁敞开心扉。   方栖指了一下身后,学校的方向,说:“那几个人,很讨厌你。”   徐楚宁一怔,脑海中浮现的是他们议论自己的那些话。   但也并不意味着徐楚宁会相信方栖,难保他不是过来套话的。   所以徐楚宁没什么表示,只是“嗯?”了一声。   方栖看着他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脸色,而后轻轻耸肩,闲散地说:“你来之前,跟校长打了电话对不对?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你要来了,他们骂了你三天,骂的很脏。”   徐楚宁抿唇。   他明明记得,自己到这的那天,那群老师是最热情的最关心他的。   方栖继续说:“他们也不喜欢我,但我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他们不敢惹我。”   徐楚宁不知道他说这个干嘛,只能斟酌措辞,温声说:“那也是你能力强。”   方栖笑了一下:“是我家里厉害,我就是来这边镀金的,在贫困山区实施过基础教育,是很正确的一件事,会让我的简历很好看。”   徐楚宁没接话,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呆了三年,如果只是镀金,顶多一年半载的就可以了,而现在看来方栖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徐楚宁没有多问。   方栖说:“他们很排外,都是镇子里干部的亲戚,以前在镇上的幼儿园教书,后来政府支持要增建新学校,让山里的孩子不需要单程三小时也能读书,他们就捡了空子,成了学校里的老师,其实水平也一般,估计还没你强,所以他们眼红你,排挤你。”   徐楚宁微微叹气,只是说:“我只想做好自己的事。”   “你不是第一个来这儿的,”方栖说:“之前有个女学生,大学都没毕业呢,趁着实习的那一年来的,结果实习期还没满就被排挤走了。”   徐楚宁很惊讶:“什么?”   “那几个人简直就是恶棍,欺负那个女学生,让她冬天自己一个人留守学校,还不给她用热水,房间也是门缝巨大,有些没读书的混混,还经常扒在门缝上看她,后来女生实在受不了了,半夜打电话给老师,让老师来接,老师是男的,第二天就传出了那女生勾引有妇之夫的谣言……”   徐楚宁有些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那校长呢?校长不管吗?”   “校长人心善,但也没什么实权,就是推上去当吉祥物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年纪也那么大了。”方栖目视前方,双手插兜,声音平静,“学校其实每年都收到很多女大学生,女老师的申请信,她们帮扶落后地区儿童的意愿很强,但校长已经不打算招女老师了,顶多只会招夫妻。”   徐楚宁垂眼,陷入沉思。   方栖突然说:“一个小小的建议,你可以平时穿得糙一点,像我一样。”   他拉了拉自己身上的夹克,很旧的,上面有些机油和灰尘泥土,看着像个修车的,而不是老师。   “为什么?”徐楚宁不解。   方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说,“这个山里,有很多光棍。所以校长不会再招女老师了。”   徐楚宁一愣。   “我不是要教训你,我只是建议,你可以把头发剪短一点。看上去显得不那么……女性化。”方栖说话很委婉,但也很残忍,“那些光棍发起疯来,你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徐楚宁心里一凉,“……好,我会注意的。”   方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15公分长的匕首,扬了扬,“等那群光棍死绝了,这个东西才能光荣退休。”   徐楚宁还没注意到他随身带了匕首。   心里有些起伏,徐楚宁抬手摸了摸手腕,习惯性地。   方栖无意间低头看了一眼,看见徐楚宁手腕上带着的一条黑色绳子,上面吊着红珠子:“这东西你怎么没扔?”   徐楚宁有点懵,抬手一看:“哦,这个是我来的那天有个老师给我的,说是学生做的小玩意,送我的……”   “扔了吧。”方栖说,“这个,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楚宁不解,但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扣住了手上的链子,做了个解开的动作。   方栖见他半信半疑,就解释说:“这边的小习俗,只有守孝的人才戴这个链子,他们在暗戳戳诅咒你。”   守孝。   一个词,让徐楚宁大白天的打寒战。   脑子里却恍惚地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是吗。”徐楚宁犹豫了一下,手指一挑,把手链取下来,放进口袋里:“我晚点扔掉。”   两个人安安静静走路,只剩下踩在路上的脚步声,还有风吹过山林枯木的沙沙声。   这山路总也走不到头,徐楚宁忍不住问:“还有多远啊?”   方栖云淡风轻:“还要仨小时吧大概。”   徐楚宁:啊?   “没事,走到大路上就能坐上三轮车了。”   徐楚宁揉了揉眉心,果然还是对这里太不了解了。   方栖见他这样,笑了一下:“你现在可以回去,我去给学生买笔也行。”   “不用,你带我认认路就好。”徐楚宁说,他知道方栖也没有完全相信他,觉得他肯定也不会久留。   但徐楚宁确实是愿意留下来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走到山下的集市,才有了三轮车,方栖轻车熟路地坐上去,顺手拉了徐楚宁一把。   “平时吃的学校食堂都做,但如果想吃零食的话,那你就要趁下山多买一些。”   “嗯,谢谢。”徐楚宁是不太喜欢吃零食的,但也谢过了方栖的提醒。   开三轮车的老师傅认得方栖,熟络地跟他聊天,方栖靠在三轮的扶手上,吹着风。   徐楚宁第一次坐这种车,完全不如方栖那么娴熟,甚至有点担心这个扶手会不会坏掉然后把人甩出去。   方栖在外面跟在学校里面很不一样,笑容多了,话也多了,老师傅跟他拉家常,他也笑脸相迎,侃侃而谈。   坐车又坐了好久,才到镇上,徐楚宁觉得,这条路比他来的那天,好像短了不少。   “你来的那天,有没有想过中途回去?”方栖好奇一问,“那么远,应该有不少老师都在途中放弃了吧。”   “嗯……好像没有。”徐楚宁诚实地说,“来的那天没多想。”   “那你在想什么?”方栖问。   徐楚宁略苦笑一下,没有谈论这些的欲望,“没什么。”   “你开车来的,我看你车钥匙了。”   “是啊,但车胎好像破了,停在服务处,然后叫了维修的,不知道给我拖哪去了。”   “那下次我们再下山,你开车带我。”   “……嗯,好。”   两个人到了镇上的文具店,挑了一会儿,才找出最相似的一支笔,徐楚宁四处看了看,又给自己添置了一些必需品。   “你真要留下来?”方栖见他挑挑选选,突然笑了。   徐楚宁没说话,又走到刀具区,拿了一把水果刀,在他面前扬了扬,放上收银台。   方栖深深地看着他,而后呵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来的时候,远处的土场上在搞东西,搭了高高的架子,还在装灯管。   “那是什么?”徐楚宁问了一句。   “庆典?我也不知道。”方栖说,“这里有些少数民族的,估计是他们民族的什么节日吧,应该有不少好吃的。你要是没事做可以来看看,这周内应该都在。”   “行,看情况吧。”徐楚宁说。   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学校职工宿舍,已经快接近晚饭的点了,见他们回来,那几个老师也凑热闹来看他买了什么东西。   徐楚宁也没拒绝,就拉开袋子给他们看,“卫生纸,草稿纸,还有洗发水沐浴露什么的……”   其他老师看了两眼,觉得没意思,又走了。   徐楚宁一个不经意抬头,看见几个小孩围在操场的槐树底下玩,手里拿着的是……他的小提琴。   手指一松,满大袋子东西就掉地上了,骨碌碌滚了一地。   “你们在……干什么!”   徐楚宁快步走过去,却绝望地发现琴已经有些坏了,几个微调不翼而飞,琴桥上的琴弦居然移位了,弓也是……   学生也是手忙脚乱的,满脸惶恐,垂着手站在一边,头低低但,战战兢兢。   徐楚宁哽住,看看一脸内疚的孩子们,又看看石桌上的琴,一时说不出话。   “你们,为什么要……”徐楚宁想问,但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还是那个弄坏笔的小女孩鼓起勇气说,“徐老师,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   徐楚宁心绞痛,呼吸都在抖,强忍着翻涌的情绪,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微调,放进口袋里,又拾起小提琴。   好久,他才平稳了情绪,问道:“告诉老师,你们为什么要动我的琴呢?”   “我们、没有乱动……”有个男生说,“是、是陈老师跟我们说,您也是音乐老师,会给我们上音乐课……”   “然后陈老师说,这个东西也是给我们的,是……是上课的器材。”男生指了指琴,又颤颤巍巍地把手指缩回来。   几个孩子都很愧疚,快要哭出来,小声道歉,“徐老师,对不起,我们不该抢……”   徐楚宁张了张嘴,发声都有些困难。   但他必须说点什么,不然会把这群孩子吓到。   深呼吸好多下,他脸色苍白,咬了咬牙,勉强撑住,才轻声说,“你们不懂,不怪你们,但是以后记得,如果想要借老师的什么东西去玩或者去学习,要问过我本人,好吗?”   “好、好的……”   几个孩子都低下头,皲裂的手指攥着旧衣服的衣摆,让人也不忍心责怪太多。   徐楚宁抱着琴,提着刚买的东西,浑浑噩噩回了寝室,一关上门就撑不住了,靠在柜子上哭了出来。   哭够了,他就把琴放到床上,肿着眼睛想要修好。   “怎么会这样……”   徐楚宁望着被剐蹭掉漆的琴面,眼泪不住地流,匆匆抹去,又落下新的。   他的琴又坏掉了。   就好像他逃不过某种循环往复的诅咒。 第115章 幻觉   在山里的日子莫名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又是一周过去了。   车子已经修好了,送到服务站,打电话给他,当时徐楚宁正在洗衣服,匆匆接了一下,之后又赶紧把手机放到一边,将手泡到温热的水里。   这里电路不太好,只有一台老旧的洗衣机能带动,一次只能洗两三件衣服,他的毛衣又重,过完水之后更沉,甩都甩不动,频频断电,只能每次都拿出来拧干了水再放进去。   徐楚宁嫌麻烦,干脆用手洗算了。   洗完了衣服,又披在阳台的竹竿上,拍了拍毛衣,往下一看,正好看到几个学生在操场上玩。   徐楚宁盯着他们玩闹的身影看了一会儿,擦了一把脸,转身回了寝室。   这段日子过得很忙碌,因为是新来的,平时除了备课,上课,对学生进行习惯性的访谈之外,还要花很大的功夫去了解学生的背景家庭。   从他们所住的区域入手,对每一个不同的学生特别关照,好在这里学生也不多,但是档案都很厚,山里的孤儿就有好几个,还有一些是烈士家属。   徐楚宁每次翻阅着他们的档案,心里总是沉沉的。   再有空了,就坐在阳台的那张破凳子上,看着窗外的山和天。   他以前还想,山上人少,或许他可以借机会练练琴,但没想到琴刚来就被弄坏了。   他哭了一通,也觉得绝望,甚至想,要不要送去修,但在看见这个琴的时候,他又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琴,这是郁风峣送给他的。   刹那间,恍惚了一下,又赶紧把琴盒关上。   不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以后也不会拉琴了,徐楚宁心想。   “我叫了你两声,你真的没听见,还是故意不想理我。”身后传来一声。   徐楚宁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方栖正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他。   赶紧把琴盒塞进柜子里,徐楚宁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没听见,有什么事儿吗?”   方栖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说:“你好像总是在发呆,我听见那些老师私底下说你不好相处,总是垮着脸。”   “嗯?”   听见这个评价,徐楚宁有一些惊讶。   自己在别人口中向来是温和亲切,好接近的代表,却不知道何时也会被人议论成不好相处的那种人。   方栖摆了摆手,“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也不用把我、把他们当回事。”   方栖说话一直这样,冷冰冰的,但其实没坏心,徐楚宁也并不介意,就像他不介意那群老师在私底下是怎么说他的,只是很坦然的承认了。   “嗯……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就会忍不住想很多的事情。”   “比如说什么事?”   “这……”   徐楚宁还真是被他问住了,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于是便自嘲笑了一下,思索片晌,才说:“想我的过去。”   “你今年多大?”方栖突然问。   “23……快24了吧。”   “你想死吗现在?”   他这话倒真的是把徐楚宁问到无语凝噎,因为在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出了几个场景,在脑海中晃了一下,稍纵即逝。   他低下头,轻轻摇了摇,“不想啊。”   方栖笑了,“那你应该多想想你的未来啊,如果你不打算明天就死,显然你未来的几十年比你的过去,更值得你思考吧。”   对他的话,徐楚宁并没有反驳,甚至很自然的接受了,也认同,轻轻点头,非常诚恳,“你说得对,谢谢你。”   “知道我说的对,就按照我说的做。”方栖说。   “哈哈哈哈……”徐楚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一些,“办公室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啊。”方栖看了一眼手表,“今天下午我们没课,可以去镇上的庆典看看,你要一起吗?”   “是今天吗,我记得好像是周五才开始。”徐楚宁过得有一些分不清时间了。   “今天就是周五,今天早上是你的早自习,徐老师。”   “啊。”徐楚宁有些手忙脚乱,“是我忘了,不好意思。”   “没多大事儿,我们晚点儿去,晚点儿回来就行,实在不行镇上也有旅馆,在那儿住一晚上也行。”   徐楚宁很习惯性地点头,“都可以啊,看你。”   “看我?”方栖的调子微微拔高,有些尖锐了,“怎么搞得像是你陪我一起去一样。你到底愿不愿意去玩?你想不想去庆典?你要不想去,现在就跟我说,你可以留在这儿,我自己一个人去。”   他的语气好像有一些严厉,要放在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徐楚宁可能会觉得他是生气了,但习惯之后就明白方栖这个人,说话要听内容,而不是听语气。   徐楚宁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我愿意去,我想去,但具体要怎么弄,我没有想好,也不是很在乎,你来定就好。”   “不要不情不愿的。”方栖再次提醒。   “不会。”   “那我就订酒店了,我要在那边喝酒的,玩太晚,我怕回来也不安全。”   “你定吧。”徐楚宁把选择权交给他。   方栖也不客气,全权规划了所有。   从学校出去的时候,几个学生看见他了,跟他挥手打招呼,徐楚宁微微笑着,一边拉上外套的拉链,一边朝他们挥手。   一走出来,上次那个弄丢了笔的小女孩儿正背着一捆柴往家里走,她家离得并不远,至少直线距离不远,但山路崎岖,也要走很久的路。   “徐老师。”小女孩一看见他们走出去,马上停下脚步,抓着书包带子,跟他打招呼。   一捆柴禾绑在书包上,小女孩长得瘦弱,脑袋也小,有些驼背,对比着粗糙的木柴,显得非常有视觉冲击。   “……回家啊?”徐楚宁看着她,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寒暄。   小女孩点点头,抹了把脸,脸上满是汗水,手上也有灰尘,这么一抹,脸颊上的褐红就变得灰扑扑的。   “谢谢徐老师,我爸没打我。”她说。   说的是上次那支笔的事。   徐楚宁微怔,而后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小女孩赶着回家,就背着柴禾走了。   徐楚宁望着她瘦小的背影,走在山路上,背着沉重的木柴,总有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摔倒的脆弱感。   但她一直都没摔。   她的步伐勉强,背上高高的柴禾一摇一晃的,山路不平坦,小女孩的步子就趔趄着,徐楚宁总以为她会摔,但她一直没摔。   “别对他们太同情。”方栖说。   徐楚宁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方栖扳着手指给他数:“那样的小女孩,这山里有好多,还有更可怜的孩子,身体残的,精神残的,病死的,摔死的,淹死的,活活饿死的,数不胜数。你同情不过来的。”   徐楚宁知道,方栖说的都是实话,但心里还是做不到完全剥离出来。   方栖垂眸,想起什么,轻轻笑了一下,“我带过一个孩子,很乖,很聪明,悟性好,他从我们这毕业,马上就要去镇子里上中学了。”   “……然后呢?”   “然后那年暑假,他帮家里干农活,摔了,一条腿没了,身子也瘫痪了。”   徐楚宁愣住,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悄悄看方栖的脸色,在那种不可一世的冰冷里,瞥见了眼角的绯红,听见了他声音中深藏的哽咽。   方栖也不是完全置身事外吧,否则他为何会为这里的苦难红了眼睛呢。   “好在还活着。”方栖一转话锋,做出了轻松语气的样子,“每次放假,我都会过去看他,他也总是笑着迎接我。”   那孩子瘫了,但家里没钱买电动轮椅,只有手动的,可山上又有什么好路能走呢?他也只能整日整日枯坐在客厅里,望着外面终日不变的群山。   “共情能力太强终究不是好事。”方栖说,“如果你迟早要走的话,还是不要有太多的感情卷入。”   “那你呢?你不是来镀金的吗?”徐楚宁轻声说,“你会走吗?”   “啧,我在说你的事。”方栖不满地锤了他一下,力道不大。   岔开了话题,就没人在谈这个事了。   下山到了服务站,徐楚宁去开车过来,方栖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副驾。   徐楚宁望着他自然而然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注意到他的反应,方栖勾唇轻笑,这会儿才说:“我可以坐副驾吗?”   “你已经坐下了。”   “那不会有人生气吧?”方栖瞥他一眼,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也没挪窝。   徐楚宁拧动钥匙,“没有。”   “你单身啊?”方栖又顺嘴一问。   徐楚宁是不太想谈论这个问题的,随便扯了几句移开话题。   到镇上的时候,庆典刚刚开始,天色黑暗,但篝火十分耀眼。   还有很多摊贩,徐楚宁还看见了自己的学生,跟爷爷一起摆摊卖自家产的土鸡蛋,旁边还有一窝奶狗,估计也是自家看门狗生的。   徐楚宁望着那一窝攒动的狗头,忍不住笑了笑,走过去看。   学生看见他了,立刻站起来招呼。   徐楚宁蹲下来,伸手轻轻碰了碰其中一只小狗头,听见狗崽哼唧了一声,眼里的笑意更甚。   “徐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阿黄,这是大白,这是四喜……”学生一个个指过去,给每一只狗崽都取了名字。   徐楚宁忍俊不禁。   看见角落有一只醒了的,睁着眼睛滴溜溜的观察着,但一声不吭的,也不嚷嚷着要喝奶啥的。   徐楚宁心头一动,想着曾经自己想养但未果的那些宠物,忍不住有些心痒痒。   他最近有点孤单了。   乏善可陈。   于是他问,“那一只叫什么名字?”   学生看了一眼,说,“徐老师,它叫喵喵。”   “喵喵?”徐楚宁笑出来,“这不是小猫的名字吗?”   “哈哈,是啊,它的叫声特别软,真就像猫一样。”   “那我可以带它回家吗?”徐楚宁问。   学生一听这话,立刻睁大眼睛,“真的吗?!”   徐楚宁点头,“多少钱?”   学生见他真的要,马上就摸布袋子给他装,“十块钱就好。”   也太便宜了。   徐楚宁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他给了钱,又给学生买了一些吃的和用的,然后把小狗带走了,他没用布袋子装,而是把狗崽包在衣摆里。   转身去找方栖。   “方栖?你看我买了什——”   一转身,视线却恍惚了一下,在纷乱嘈杂的人群里,莫名看见一个影子。   徐楚宁一怔,目光骤然颤抖,一瞬间僵硬了,一股劈头盖脸的电流窜遍全身,差点倒下去。   那双眼睛,那道眼神,那副神态。   他太熟悉了。   定睛一看,一无所有。   他看错了。   人群继续热闹,欢呼,歌舞升平,没有任何事发生。   没有那个影子。   是啊,怎么可能呢,葬礼都结束了。   徐楚宁惶惶地站在原地,怀里抱着一呼一吸的小狗崽,许久,才颤抖着咽了咽口水,压下心里荒诞的惊恐。 第116章 他送他的花   方栖还真的买了酒,是当地居民自己酿的,有一股花香味,类似桂花。   他买了两瓶,用撕掉标签的矿泉水瓶装着,没要袋子,就揣兜里。   方栖一看见徐楚宁也抱着兜,一笑,“你买吃的了?”   徐楚宁还沉浸在刚刚的幻觉里,这会儿才迟迟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把怀里的狗崽露给他看。   方栖探头一看,脸色都凝固了一下,欲言又止,良久,才说,“你要吃它?”   “吃?”徐楚宁这会儿才完全回过神来,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要养它。”   “好小啊,我能一口咬死。”方栖伸出手指,戳了戳狗头。   徐楚宁这才接着篝火的灯光看见他脸上两坨红晕,喝了酒的样子。   “你喝了多少?”徐楚宁问。   “半瓶。”方栖对答如流,像是知道他们想问什么,“我只是容易上脸,酒量很好。”   徐楚宁裹紧怀里的崽子,没说什么。   方栖把酒塞他兜里,“你这狗吃什么,应该吃不了饭菜肉吧。”   “最近先喂奶,我想明天带它去宠物医院先检查一下。”   “宠物医院很远哦,你要去市里。”   “嗯,我去。”   方栖有些惊讶,“你这么喜欢狗啊?没看出来你会是想养狗的人。”   “我一直想养宠物,它比较合我眼缘。”   “那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没事做。”方栖说了句,然后立刻伸手掏兜把徐楚宁口袋里的酒瓶拿出来,“那你别喝了,免得明天查酒驾给你逮了。”   徐楚宁哭笑不得:“行。”   回酒店的时候,方栖那瓶酒已经喝完了,还吃了不少小食,庆典上有歌舞表演,徐楚宁原本说要看,但担心方栖身体受不住,就提前离开了。   方栖倒觉得没什么,“你要玩就继续玩,不用管我。”   徐楚宁怎么可能不管他,让他这个状态陪自己逛庆典,他也玩不痛快。   方栖突然就笑了,在他肩膀上靠了一下又起来,“徐老师,你真贴心。”   徐楚宁笑而不语,默不作声地把他扶好。   回了酒店,徐楚宁正准备安顿一下方栖,却被笑了一顿。   “说了我没醉,不用这么关照我。”方栖推着他,让他去忙自己的事。   徐楚宁不放心他,想着起码给他倒杯水什么的,还是被赶走了。   方栖趴在床上玩手机,时不时揉揉眼睛,看着也没事,突然电话响了,还去了阳台接电话。   徐楚宁看了他许久,才转身给自己买回来的狗崽找衣服做个临时的小窝。   小旅馆环境很一般,隔音也不怎么样,徐楚宁埋头照顾小狗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吼叫声。   正以为方栖喝多了跟人起争执,徐楚宁连忙跑出去,却看见方栖站在阳台上打着电话,脸色平静。   回头看见他望着自己,方栖还笑了一下,让徐楚宁迷惑了。   可刚刚那一声吼,又确确实实是方栖的声音。   方栖转过身,继续打电话,虽然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了,但听得出,的确是在吵架。   徐楚宁无意刺探别人的隐私,听见方栖在跟谁吵架,默不作声地回了洗手间。   把小狗崽裹好,喂了点奶,等它睡了,徐楚宁才出来。   方栖已经打完电话了,坐在床上,又开了一瓶酒,表情依然平静,但眼角看得出有些红了。   徐楚宁没贸然问,只说出去帮他买些热茶。   热茶买回来,方栖已经恢复好了,脸上也看不见任何情绪,手里拿着空酒瓶把玩,不知在想什么。   徐楚宁把茶递过去,他就说了一声谢谢。   “它叫什么?”方栖突然问了一句。   徐楚宁说:“就绿茶吧。没问。”   方栖说:“不是,我问狗。”   “哦……狗叫喵喵。”徐楚宁说,而后主动解释,“是小孩给取的,我不想改,就一直用了,说是叫声像猫。”   方栖点点头,也没答话,沉默地喝茶。   他喝完热茶,又说,“我明天不能跟你一起去了,有点事。”   说的是明天去市里送狗崽检查的事儿。   徐楚宁想起刚刚他在阳台上的争吵,也没问什么,只说:“行的,有事你打电话给我,你今天喝了挺多酒的。”   “你真的很像监护人。”方栖歪倒在床上,看着他笑了一下,“你比我还小几岁。”   徐楚宁见他歪下去了,以为他是头晕,连忙伸手去扶,就看见他脸上的笑更深了一些。   方栖说他没醉,但徐楚宁觉得,他有点醉了。   至少他吵完架,喝完第二瓶酒,多少有点醉了。   徐楚宁给他背上垫了枕头,又俯身收拾掉在地上的酒瓶,“你要不要洗个澡,先休息?”   方栖撑起来,“好啊,我先洗吧。”   徐楚宁还有点担心他,方栖说,“好了,我真的没事,你去做点自己的事吧,你没吃是不是,又管狗又管我的,快去吃点吧……”   方栖喝完酒之后有点话多,絮絮叨叨半天,推着徐楚宁出来,才自己去了浴室。   徐楚宁一直看着他,直到听见浴室传来水声才稍微安心了点。   方栖以前笑他,说他就是很爱奉献,他爱照顾别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南丁格尔的光辉。   徐楚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方栖说,“你天天看着我吃饭,看我没吃两口,还会来问我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吃点别的。”   徐楚宁恍惚了一下,才发现,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但要不是方栖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这些事。   “你还会看我脸色,你自己没注意到吗?”方栖问,“你有时候说话说着说着就开始道歉,或者给自己的话打补丁,我也没生气,我就是天生这个臭脸而已。”   徐楚宁:“我……”   “你还很爱提醒我多穿衣服。”方栖说。   徐楚宁辩无可辩,只好低声说,“表示一下关心,你觉得烦?”   “来来来,你看看,你居然还问我会不会烦。”方栖啧啧有声,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怜爱,“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已经破口大骂老子管你是看得起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杂碎,爱要不要不要滚蛋。”   徐楚宁无话可说,这些话他确实也说不出来。   方栖话锋一转,“有时候挺烦的,感觉像蚊子在耳边嗡嗡嗡,管这管那,但我后来就释怀了。”   “为什么?”   “我起初觉得你有控制欲,后来想想,你是因为对自己的人生没有掌控感,所以才想一直管别人。”   这话让徐楚宁陷入沉默。   因为对自己的人生没有掌控感,所以才想管别人。这话听起来真的是无比熟悉。   他很早之前也曾跟郁风峣说过相同的话。   贬低他,讽刺他,揭穿他自卑又自恋的伪装面具,直戳痛处。   可没想到,他跟郁风峣在本质上竟然是同一种人。   只是他走向了一条更为隐蔽的道路,借着“我是为你好”的名头,施加柔性压迫。   方栖开玩笑说,“你在以弱凌强。”   徐楚宁有点被伤到。   方栖意识到他的痛苦,立刻停了下来,换了一种方式表达,“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但我其实觉得,你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别人身上,会更好一些。”   徐楚宁脑子很乱,他听不懂。   方栖说:“你可以很博爱,很善良,以奉献为乐,利他主义,这是很好的品质,但你必须先考虑自己。也就是说你可以稍微自私一点。”   徐楚宁走了一会儿神,而后才说,“我知道。”   但他本性还是一个很护短的人。   他没办法做到对自己在意的人置之不理,哪怕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也还是会时不时关注一下浴室里的动静。   方栖洗完澡,徐楚宁的心才完全放下来。   “你洗吧,活菩萨。”方栖戏称他。   徐楚宁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   方栖便说:“你是不是听见我打电话了?你不用特别照顾我,我是跟人吵架了,但我不是瓷娃娃,不需要你施舍做慈善,我没那么脆弱。”   “……”   徐楚宁浅浅翻了个白眼,轻斥他是个冷血的人。   方栖弯了弯眼睛,笑意更深,一把倒在床上,“不错,就是这样,心里的不满要说出来。”   徐楚宁说不过他,只能又替他理好床铺,才进了浴室。   出来的时候,方栖已经睡着了,被子散散地搭在肚子上,囫囵的,徐楚宁看了都皱眉,赶紧走过去,给他好好地盖好被子,完了才顾自己的事。   翌日一早,徐楚宁的生物钟把他叫醒,另外一张床已经空了,不知何时离开。   徐楚宁还愣了一下,他睡眠并不沉,方栖走得悄无声息,他竟毫无知觉。   好在有条消息,说他有事先走了,周一会回学校上课,让徐楚宁不用管他。   徐楚宁才放了一点儿心。   清醒过来之后,才记起来自己昨天买下的小土狗,低头一看,衣服做的窝里,也空空如也的,不见狗崽的踪影。   徐楚宁脑子一嗡,连忙下床,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步伐,生怕踩到不知所踪的狗崽,趴在地上看床底,又找遍了柜子,还是没找到。   出门去找,正打算问问这里的服务人员,转了个弯,就在走廊旁边看见坐在墙角的狗崽。   狗崽不大,嘴巴都是三角形的,呜呜的似乎很害怕,尾巴也夹着,可能是不小心跑出来了,又忘了回去的路。   徐楚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连忙跑过去,俯身想要把狗崽抱起来,余光无意间瞥见一旁地上的垃圾,忽然尖叫。   “啊!”   短促的一声,又连忙捂住嘴巴。   徐楚宁目光惊恐地望着地上的那朵花,浑身都冷了,腹部翻涌,痉挛,脑子嗡嗡乱响。   地上的花。   黑色的,廉价的,陈旧布料,背后的针扣都生锈了。   他从那个两元商店买来的花,用来吊唁某人的葬花。   他明明记得,自己把这个垃圾扔进了垃圾桶里。   可现在,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宾馆里,走廊上,他刚买的小狗崽脚边。 第117章 阴魂不散   徐楚宁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抱着小狗崽,呼吸都极其平静。   他不敢太用力地活着。   怀里的狗崽先是害怕了,而后闻到主人身上熟悉的气味,昨天它还在这样气味的外套上美美睡了一觉,所以这个味道给它安全感,它就慢慢安静下来,往徐楚宁怀里拱了拱。   怀里的小东西动了一下,徐楚宁回过神来,一惊,而后下意识抱住了小狗。   收紧手臂,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用外套裹住它,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打扫客房的人就是旅馆老板的儿子,见他站在这,问了句,“先生,有什么事吗?”   徐楚宁抬起头,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有一点事,我的狗昨天晚上跑出来了,把我的东西叼出来,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可以调一下监控看看吗?”   “什么东西?”   徐楚宁对答如流,毕竟是早就准备好的谎言,“一枚胸针,还挺贵的。”   “可以啊,你去前台找我爸。”老板的儿子听他这么说,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还是不在前台,你就去外面的池塘边找找,他可能在渔房里。”   “好,谢谢。”   徐楚宁收拾好,退房,顺便去前台查监控。   老板是个差不多六十岁的老爷子,戴着老花镜,正在读一本磨得起了毛边的书,见有人来,就扒拉了一下挂在鼻尖的老花镜,“退房啊?”   徐楚宁说,“您好,我想查一下监控,有东西掉了。”   跟老爷子说明原因之后,老爷子慢吞吞地给他调监控看。   这个旅馆本就不大,顶天了也就七八间房,算是半个民宿,监控一楼一个,都是对着走廊。   昨天夜里都还好,早上天蒙蒙亮,就能看见方栖出去了,身后跟着一团狗崽子,屁颠屁颠地跟着,结果没跟上,就孤零零被落下了。   狗崽子不认得路,只能四处颠,看得出很害怕,进了黑漆漆的楼梯间,过一会儿又出来,嘴里就叼着那朵黑色胸花。   老爷子眼神不好,对着电脑更是看不清,也没看见这是朵黑色葬花,问,“是这东西吗?”   徐楚宁皱了皱眉,扣在前台桌边的手微微收紧,“楼梯间有监控吗?”   老爷子摆摆手,有些耳背,所以说话也大声,“楼梯间,监控,坏了,昨天。”   “……坏了?”徐楚宁先是僵住,而后脸上浮起了然的神色,“嗯,没关系,就这样吧。”   话音刚落,楼梯间传来急匆匆的声音,“先生!”   徐楚宁回头一看,刚刚那打扫卫生的小伙子提着笤帚冲过来,气喘吁吁,“是、是这个吗?”   说着,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掌心是一枚小巧精致的胸针。   金丝绕线包裹着透体紫水晶。   熟悉的胸针。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份礼物时的心情,他很欣赏饰品的美,也很恶心。   小伙子咧嘴笑着,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哎,先生,你的东西在房间里呢,没被狗叼走,落床缝下边儿了,难怪你找不到,我说呢,这么小的狗怎么能叼得动这么沉的钻……哎你还别说,这水钻还真挺好看的,哪买的?”   徐楚宁耳边嗡鸣阵阵,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伸手抓过小伙子手上的东西,“谢谢,是它,再见。”   说完,转身就走。   徐楚宁冲到池塘边,毫不犹豫地用力将胸针扔进水里,听见闷闷的“砰”的一声,才稍微舒服点了。   心脏在狂跳,要爆炸了似的,徐楚宁深呼吸,按着胸口,许久才平复下来。   他望着早晨平滑如镜的池塘水面,突然暴躁起来,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椅板凳。   小狗吭叫了一声,有些害怕。   他才骤然回神,恢复理智,脸色阴沉地将被踹翻的东西都摆好,抱起小狗,开车去市里。   上高速之前,徐楚宁还不忘给方栖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哪。   方栖说他在朋友家,有点事要处理。   “都说了,不用一直惦记我,我酒已经醒了。”方栖还以为徐楚宁在喋喋不休当老妈子。   徐楚宁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眉头始终皱着。   但好在方栖还安全,没有被波及到。   到了宠物医院,徐楚宁把狗崽交给医生检查,驱虫,准备疫苗。   他已经决定了要好好养着这个小狗,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   小狗比较健康,过段时间再来打剩下的疫苗,医生还叮嘱他,最好做一下适龄绝育,会比较方便也安全。   徐楚宁都一一记下,给喵喵买了一些宠物用品,还有给狗崽吃的奶和辅食之类的东西。   开车回了山下,把车停在服务站,徐楚宁站在车边,许久,还是去借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四个字:【挪车电话】   而后附上自己现在在用的电话号码。   放到了车窗边。   他知道,自己的手机号已经不是秘密了,他也没什么隐私了。   但,有事也直接冲他来吧。不必牵连更多的人。   徐楚宁一手提着日用品,一手提着宠物用品,背上背着小狗包,慢慢朝山上走。   上山的路还是挺难走的,有一列缆车,但非常陡峭,坐上去都得躺在椅背上,徐楚宁不大习惯,还是慢慢往山上走。   好在小狗很乖,看完医生就呼呼大睡,醒的时候就在小狗包里哼唧两声,徐楚宁把手背过去,轻轻摸两下背包外壳,它就安静了。   徐楚宁走着路,心里一如既往想着事情。   他在想该怎么把小狗养好,想着想着,他脑子里窜出来方栖跟他说过的话。   他说:“徐老师,你真博爱,对谁都好,就是不考虑自己。”   徐楚宁一想起方栖说这话时候的神态,就有点想笑。   徐楚宁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趣了,他似乎总要把感情寄托在什么地方,才能勉强维持活下去的动力。   他渴望被需要,希望能为别人做点什么。   以前是母亲,后来是郁风峣,再后来是这条小狗。   徐楚宁手有点酸了,就停下来,想要休息一会儿。他就坐在路边,把狗抱到怀里。   小狗崽呼吸很浅,徐楚宁隔着小窗户看它,看它一会儿好像不呼吸了,心里就跳一下,怕它死了,伸手戳一戳,见狗崽动了一下,才长舒一口气。   苦笑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一直在没事找事做。   就是闲不下来的命。   歇够了,就又站起来,继续上山。   回到学校的时候,晚饭时间都过了,他又没饭吃,只能找点面包应付一下。   怕学校不允许养狗,他提前跟校长知会了一声,校长很通情达理,说可以,但是最好不要影响到别人。   徐楚宁在自己的房间里搭了个小狗窝,狗崽还小,住暖和点会更安全健康。   刚安顿好宠物,门就被敲响了。   拉开门,是班上的一个学生,在门外站着,手里捧着一个脏兮兮的盒子,支支吾吾地:“徐老师……”   徐楚宁一眼看出他是当时弄坏他小提琴的学生之一,一口气提上来,又压下去,温柔询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学生犹豫着,举起手里的盒子,捧给他,“老师,这是、你的……东西。”   徐楚宁视线落到盒子上,心里差点咯噔,以为学生要给他送礼物,脑子里闪过一千种婉拒的言辞,就又听见他说,“有、有人送到门口,给徐老师……但、被扔到、垃圾堆了。”   “嗯?”徐楚宁没听懂。   学生把盒子塞给他,继续说,“我捡、回来了。老师的东西、不能再、弄坏。”   看着他万分愧疚的表情,徐楚宁也知道是上次那事儿把他们吓到了,只能接过盒子,“谢谢你。”   学生很快地摇摇头,“老师再见。”转身跑走了。   徐楚宁看着他离开,低头打开礼品盒,里面是那枚胸针。   自己早上刚刚甩进池塘的胸针。   胸针上甚至还滴着水,生怕别人看不出这是从池塘里捞起来的。   “阴魂不散。”徐楚宁淡淡骂了句,“啪”的一声关上盒子。   第二天,徐楚宁去学生家里家访的时候,把胸针扔下悬崖了。   那学生的家里人见到徐楚宁,特别紧张,还拿出自家攒了一年多的钱,说赔给他,孩子弄坏了他的琴。   徐楚宁说不用,没关系的,本也是用来上课的,教具损坏是他自己需要承担的风险。   那户人家又留他吃饭,给他煮蛋酒,徐楚宁推拒不得,只好留下来吃了点东西。   下午下山回学校,方栖又递给他一个盒子,说他的快递。   打开,果不其然,那枚胸针。   徐楚宁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心里觉得特别荒谬,甚至都没有恐惧或者生气,只觉得可笑。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是狗吗。”   一来一回的,跟狗似的,自己扔出去的东西,又给寻回叼给他,等着他再扔出去,自己再叼回来。   徐楚宁丢不掉这东西,就没再做无用功了,直接把东西交给校长,说这是他收到的匿名捐赠。   校长有些惊讶,但徐楚宁坚称就是匿名捐赠,校长也就接受了,说会向上层报备,等卖出去之后会公示款项去向。   徐楚宁是看着这枚胸针被拍卖的,看着买家把它带走的。   结果一周后,东西又原封不动出现在自己的宿舍里。   徐楚宁要被整疯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把东西扔床底下,再也不动,看他还能怎么样。   徐楚宁去狗窝旁边看小狗,狗崽长得很快,这个周末又要送去打疫苗。   但徐楚宁一点不觉得烦,每天忙完事儿回宿舍,看看长得健康活泼的狗崽,心情就会很满足。   他在日历上做记号,后天,后天就是再去打疫苗的日子。   收起东西,徐楚宁上了床。   当天晚上,乌云密布。   次日,大雨。 第118章 这次让你失望了,我下次再死   徐楚宁是被雨声吵醒的。   豆子大小的雨点打在楼下的棚顶上,跟机关枪似的,狂风骤雨,将冬天的枯枝败叶从树梢上打下来,沉沉的落到玻璃顶上,声音刺耳。   徐楚宁从睡梦中惊醒,爬起来一看,窗外乌云密布,便连忙下床跑到狗窝旁边,想查看一下小狗崽的情况,还好狗崽睡得比较沉。   徐楚宁思索了一下,还是在狗包里铺了一些旧衣服,然后把狗崽挪了进去。   关好门窗,匆匆洗漱一番,穿上雨衣出了门。今天的雨下的这么大,还不知道学校的课要怎么安排。   果然,一下宿舍楼就看见大厅里聚集着几个任课老师,校长也赶来了,裤管子全是湿的,身上也是水,表情凝重地在说着些什么。   徐楚宁跑过去,恰巧听到校长说山下的河水位上升了不少,山路也被冲的乱七八糟的,可能是要停课几天,等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过去。   听了这话,徐楚宁不禁有些担心了。   山路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成了泥泞,不知道山上的状况怎么样。   他记得有好几个学生的家都是住在那种不上不下的地方,依山而建的屋子。   校长要跟几个校委会的人开了会,对这一次的暴雨并不持乐观态度,还是得跟政府那边的相关部门报备一下,至少等到时候如果真的需要帮助,也能早做准备。   徐楚宁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此时不由得也多了几分担忧。   “你很害怕吗。”方栖看出了他的惴惴不安,出声安慰他,“没事儿,问题应该不大的,这个地方一下雨是有些难办,土质比较松散,但也有很多年的经验了,应付得来,也并不会手忙脚乱。停几天课,等雨水小些了,自然就好了。”   徐楚宁回头看他,随口问了一句,“以前也是这么大的雨吗?”   这一下倒是把方栖问愣住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徐楚宁也并不是故意找茬,但是看着他的神态,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校长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场应急会议一直开到了中午,而过了中午,情况就变得愈发严重了,雨越下越大,山上的排洪系统已经有点不堪重负。   这场十几年不见的大雨似乎有了更加失控的趋势,乡镇政府也挂出了好几次警报,开放了紧急避难所,以备不时之需。   校长有点坐不住了,担心住在山里的娃娃们,想找办法把他们接下来,至少想派几个老师,上去看看,帮助一下他们。   一听这事儿,那几个老油条就开始东躲西藏的。   “校长,我去吧。”徐楚宁一边往身上套厚重的雨衣一边说。   “我也去,我跟徐老师有个照应。”方栖紧接着说。   其实校长不是很想让他俩去,毕竟他们在校长眼里还是小娃娃,校长的本意是想鼓励那几个经验丰富的,教龄比较长的人老师,去山上看一下孩子们,但看他们的意思,想来也是不愿意的。   时间已经不多了,再拖下去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们去了。   “注意安全啊,不要勉强,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听明白没有?”校长千叮咛万嘱咐。   两个人收拾好装备,穿上雨衣和靴子,开始往山里走。   上山的路特别滑,晴日里都不太好走的路,到了雨天更是凶险,每一步都滑溜溜的,方栖走着走着突然说,“早知道是这个路况,应该带两条雪橇犬过来。”   徐楚宁没想到,都现在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忍不住有些无奈,也只能当他是在苦中作乐了。   幸运的是,途中并没有出现意外状况,走访了好几家住得比较近的学生,都没发现有什么情况。   徐楚宁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记一下,然后说,“尖云冲那边还有几家,婷婷也住那边,我们现在去看,还是等大部队来了再一起去?”   婷婷就是上次受过他帮助的女生,成绩好,能吃苦,就是家里条件差,徐楚宁这次来也主要是想看看她家是不是还好。   方栖想都没想:“现在去。”   徐楚宁觉得他似乎答应的也是太快了,再一看才发现他的眼睛有些微微红。   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个瘫痪的小男生似乎也是住在这边,立刻就明白了方栖为什么毫不犹豫。   明明嘴上还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事儿,其实心里也早就急的不行吧。   两个人继续往山上走,天色黑得吓人,明明午饭时间刚过,却已经像傍晚了一样,得把头灯打开,才能看得清路线。   到了学生家,两个人的身上已经湿的不像样子,雨衣的作用几乎没有,婷婷的家里人也都停了活计,待在家里,只是雨太大了,棚屋里有些漏水,好在是钢架,还没塌。   “婷婷,你给阿宏打个电话。”   此时方栖已经有一点心急如焚了,眉头紧皱着,匆匆掏出手机,随便抹了一下上面的雨水。   “我昨天半夜开始就联系不上他了,不知道是信号受阻还是怎么样。”   山里的信号本来就不好,加上又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山里的信号线有没有被冲塌。   婷婷立刻拨了山里接的座机电话给阿宏家,话筒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也听不清到底打没打通。   方栖没耐心等了,随便擦了一下头发,然后又穿上雨衣,抬腿就往外走。   徐楚宁连忙追上去,怕他一个人急急忙忙的出事。   雨小了一点,但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稍微有一点坡度的地方都湿滑难行,差一点就要在地上爬了。   到了阿宏家,远远看见房屋旁边的柴房已经有一些倒塌的迹象,方栖什么都不管了,踉踉跄跄的跑过去湿着一双手用力拍门。   “阿宏!”   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雨声中。   那用力的几下,让徐楚宁心脏都震了一下,手臂开始幻痛。   下一刻,门就打开了。   里面的人激动得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方老师!徐老师!”   两人立刻进屋,客厅里,地上全部都是泥水,楼梯上也在汩汩的往下淌着山泥雨水,是从靠后山的院子那里冲进来的。   阿宏家似乎早有准备,把电器全部都从地上抬到了桌子上。   阿宏声音都在颤抖,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伸手拽住方栖的衣袖,话都说不清楚,急匆匆地说,“去、去二楼,方老师,我们去二楼,徐老师!”   徐楚宁和方栖手脚利落地把他的轮椅抬着,一前一后的上了二楼。   二楼原本是他家用来晾玉米棒子的,如今突发暴雨,全家人都从一楼搬到了二楼,在二楼打地铺。   本来待在二楼比较安全,但阿宏知道他们今天要来,非要在一楼等着。   两个人身上都是雨水,阿宏的奶奶看了,心疼极了,颤颤歪歪的拿出衣服和毛巾,给他们擦脸擦头发。   方栖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我从昨天半夜就开始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吓死我了。”   阿宏指了一下后山的院子,说:“昨天半夜的小山洪太厉害了,把信号布线冲坏了,但后来徐老师叫来的人已经把它修好了,就是还有点不稳定,可能是基站的原因。”   一直在旁边擦头发的徐楚宁,猛的抬起头,“什么?”   “今天凌晨有几个工人过来修信号,说是学校来的,”阿宏解释,“不是徐老师安排吗,他们留的是徐老师号码。”   “……那他们人呢?”   “修完我们家的他们又上了山上,可能去了别家。”   徐楚宁额角突突的跳,攥紧了毛巾,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神经”。   方栖也觉得有点奇怪了,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派的人?”   徐楚宁脸色阴沉,声音冷淡,“没。”   方栖也想起来上次义卖的事儿,联想了一下,“你上次那枚胸针……”   徐楚宁满心烦躁,敲着手机,心里窝火,“嗯”了一声。   方栖犹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好说?”   徐楚宁叹气,“我自己的事,你别担心。”   “得罪人了?”   “算是吧。”   方栖见他不愿多说,也没问,仔细过问了阿宏家里老人的情况。   二楼有个阳台,关着门,外面的雨幕很厚,泛着雾,看不清山景。   一个不经意的瞥眼,方栖看见山腰的稻场,突然发出一声惊叹,“靠!”   徐楚宁抬头,“怎么了?”   方栖指着玻璃,随口说,“那里居然还有人停车,不要命了。”   徐楚宁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大步往阳台走,皱着眉往下面看,果然看见雨幕里一辆白车,亮着双闪。   拳头一把攥紧,徐楚宁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摸出手机,用力攥紧,然后松开,抖着手指给一个号码发消息。   他记得这个号码,记了很多年,他闭着眼都能打出来。   徐楚宁扔掉了自己的手机号,让任何人都无法找到他,可他还是低估了那男人的自恋程度。   他都拿到自己的手机号了,还是漫不经心地按兵不动,引诱着徐楚宁先联系。   盯着那串号码,徐楚宁心里火烧火燎的,有一种被操控的感觉。   他不想再被牵着鼻子走像个傻子。   正要把手机收起来,陌生的短信就弹进来了。   徐楚宁手抖了一下,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他差点以为车上那人是在实时监控他。   但信号有延迟,所以短信其实是四个小时前发出的,只是他刚刚才收到。   四个小时前,也就是六点钟。   信息很简短,只有一行字。   【这次让你失望了。葬花留着,下次再用。】   莫名其妙。   徐楚宁很讨厌这样语焉不详的东西,偏偏那男人就是喜欢逗狗一样戏弄他。   他有些生气了,攥着拳,突然砸在墙上,低低骂了句,“该死的杂种!”   方栖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脏话,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扫过还亮着屏幕的手机,没说什么,垂眸拧干衣服上的雨水。 第119章 “我想割开你的嘴角。”   过了半午,雨开始慢慢变小,屋外哗啦啦的水声都是从山上冲下来的雨水,混着泥土,黄黄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排干净。   山下那辆车一直都没走,稳稳当当的停在那里,好像丝毫不惧怕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山洪。   徐楚宁跟方栖待在阿宏家里,帮着几个老人上下打点,同时也联系了学校询问最近的情况。   山里的信号塔有一些受损了,政府立刻组织了维修工修好,以便与山里的人联系,排洪系统的疏通和维护也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自从信号稳定之后,徐楚宁的电话就没停过,响个不停。   马不停蹄地处理了校长那边的事情,给他汇报了这一块区域学生的情况,徐楚宁才有了一点闲暇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奶奶泡了茶端给两位老师喝,是他们家自己种,自己采摘,自己炒的绿茶。   “大队上年年都收茶叶,奶奶闲不住,体力还好就会去茶园采茶叶拿去卖,也能赚点补贴家用。”阿宏说,笑了笑,“余下来的就会包起来,送给亲戚,或者干脆自己炒来喝。”   徐楚宁喝了一口,绿茶清爽,带着浓浓的木质香味,还有一点夏季露水的味道,喝在口中沁人心脾。   徐楚宁慢慢静了下来,站在阳台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辆车。   原本是白色的车,此时已经被泥水弄成了斑点状,稻场很大,所以积水并不多,但山上的排洪系统一旦全部疏通,在空旷的地方也会暗藏危险。   镇上已经下了警报,除了应急人员 呼吁其他的居民居家避险。   徐楚宁拿出手机,翻到之前的那条信息,看了许久,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握着手机,拇指在上面点了几下,发出去几个字。   【现在用吗。】   然后把手机收起来,转身离开了阳台。   昏暗的车厢里,手机静静躺在前操作台上,寂静如死。   男人靠在座椅上,椅背微微后调,阖目小憩,眉目间只有平静阴冷,带着几分病态和大病初愈的憔悴。   唯独没有恐慌。   似乎窗外并不是随时会爆发的山洪,仅仅只是一场初春的雨。   他一抬头就能隔着车窗看见山腰上的那户人家。   雨实在是太大了,又泛着雾气,重峦叠嶂,植被茂密,哪怕是冬末的枯枝,也足以遮挡视线,更何况是仰望,没有俯视那么视野广阔。   他也看不太真切,但他可以感受到,在一扇玻璃窗边,有人的视线正在遥遥地落下这里,这就足够了。   他们仍在对视。郁风峣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注视过宁宁的眼睛,不知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如同一汪清泉,自己往中投一颗石子,就能泛起阵阵波澜。   耳边是雨水打在车顶的声音,黑漆漆的车厢里,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叮叮」一声,弹入一条消息。   特别的提示音,暗暗期待许久的声音。   男人猛地睁眼,眼角还有熬了好几天夜的血丝,视线扫过前操作台,手机屏幕亮起的微光显得格外诡异。   伸手将手机拿起,撇了一眼,顿住。   隔了六个小时的对白,他发出去的话好歹是有了回应。   这六个小时间,他坐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这几个字而已。   【这次让你失望了,葬花留着,下次再用。】   【现在用吗?】   冷冰冰的四个字,有些阴阳怪气的,郁风峣搭在膝上的手,微微紧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松开,心口有点堵得慌。   他跟宁宁分别已经太久了,久到当他没有参与宁宁的成长过程时,似乎就对这个人失去了掌控。   不知道他认识了哪些人,经历了哪些事,也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应该长大了,男人心想,长大也就意味着,不好骗了。   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有情饮水饱,也不会在对自己言听计从,更不会再为着自己的一句话横跨半个城市,只为见他一面。   郁风峣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好友讥笑他的话或许是对的——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他只是爱着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被捧着的感觉,被在乎的感觉。   而人往往就是缺什么就找什么。   他在享受宁宁不计回报的付出时,也正是印证了,他自认为不配得到毫无回报的爱。   否则也不至于遇到上一个徐楚宁,就跟他纠缠至死。   这样大的落差,让他有一种被看破的难堪,和恼怒。   他承认他有点恼羞成怒了,他觉得他的宁宁过界了,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尤其是离开自己这件事。   他想要惩罚他,带给他痛苦,只有疼痛才能让人害怕,让人长记性,无论如何都想证明自己是上位的那个。   可他低估了宁宁的韧性,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真的到了选择的时候,身体却比脑子更快的做出了决定,以命换命这种事情,放在以前他只会觉得嗤之以鼻,但坠崖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一些庆幸。   「还好掉下来的不是宁宁,」郁风峣心想,「否则他该会多疼啊。」   他曾经两次仰望这个人,而以此同时,徐楚宁低头看他。   一次是悬崖上,他往下坠的时候,宁宁的身影骤然缩小,他往后落去,整个人被甩进洪流里,他甚至都不敢伸手抓——怕不小心抓到宁宁的衣服,把他也带下来。   再次,是这里。   六个小时里,他微微仰头,注视着暴雨倾盆中模糊的身影,幻想着对方也在看他。   【现在用吗?】   他的宝贝这样嘲讽他。   郁风峣,你现在就要去死吗?   当然不会。   男人将手机扔到一旁,拧了钥匙打火,旁若无人的驱车下山。   他给过死亡一次机会,向它换取宝贝日后的快乐和幸福。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死亡或许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能让徐楚宁开心一下,这就够了。   他事事都要计较得失,一分一毫地去计算投入和回报的比例,可唯独这个决定,他像一个失心疯的赌徒一样,赌上所有只为了换一个不确定的笑容。   宝贝想要他死,才能开心?   那好。他高兴就行。   他渴望徐楚宁的笑容已经太久了,他甚至想拿刀把徐楚宁的脸划开,然后用线缝起来,把嘴角硬生生牵起,不要再摆一张冷淡的脸,不准再对他露出冷漠的表情!   徐楚宁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很多个夜晚,男人睁开清醒的眼,拿着美工刀坐在他身边,将他拥在怀中,想要割开他微抿的唇角。   最近的一次,颤抖的手握着锋利刀刃,已经落在徐楚宁脸颊上了,梦中的人似乎噩梦连连,从眼角渗出泪水,默默无声地哭了。   郁风峣虎口一紧,刀子割进了自己的手心,又扔到一边,随手用纸巾包起来,大掌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脊背,哄他。   他想要宁宁真心实意的笑容。   希望徐楚宁不要骗他。   如果他的死亡真的能让宁宁高兴一回,那他愿意入身赌局。   但事实还是他赢了,死亡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没有带走他,他就能再翻盘。   再说了,宁宁为他戴孝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车子行驶在山路上,每一处都是险象环生,平时这种路压根儿不会让车子上来,要不是大雨天的疏于管理,他也不会钻了空子。   车子行到一半还熄火了,他还能下车,一瘸一拐的走到前车盖那里,把车盖掀起来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修好再继续下山。   这场大雨带给他最大的痛苦,大概就是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空气潮湿寒凉了,便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刺痒一样,抓心挠肝的,只有把伤口撕开捣烂,抠挖得血肉模糊,才能平复那阵郁闷和烦躁。   第二痛苦的事情,是总让他想起和宁宁初遇的那个雨天,那时他还健康,他可以欣赏雨景,也可以欣赏面前的人,不用死拽着方向盘,强忍着双腿的痛苦,强忍着想一脚油门下去,随便撞死几个人的癫狂和躁动。   实在是太疼了。   他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身几乎是甩出去,在湿滑泥泞的道路上,轮胎打滑了好几转,撞进一旁的枯木丛,车子擦着粗壮的树干停了,停在犄角旮旯,很刁钻的地方。   男人喘着粗气,双目通红,颤抖着紧攥衣料,一拳砸在膝盖上,以痛止痛,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冒出来。   可那一阵钻心的骚痒和刺痛从骨头里往外冒,简直冒到牙根子上,骨头缝里似乎有蚂蚁在爬,整个身躯都不停的打着冷战。   “操……”   那一瞬间他有一点后悔了,他该听姐姐的话,就待在家里,做一条被栓起来的狗,他的姐姐主人会养着他,会给他一口饭吃,还有医生。   但他跑出来了,比起当狗,他更想见宁宁,反正宁宁也养了狗,都一样。   苍白的手指用力抠着储物柜的门,好几下才勉强扣开,皱着眉,手臂不受控制的发抖,从里面拿出一管针剂,挽起裤腿,都来不及给皮肤消毒,狠狠扎进去,疼得闷哼一声,又死死咬牙忍住,缓慢地将针剂推入腿中。   浑身脱力,手指一松,针管就掉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儿,药效慢慢行开,双腿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瘙痒才平复了下来。   医生说,这种疼痛麻痒,正是因为你的骨头和血肉都在恢复,在生长,所以会有不适感。   男人抬起手,难耐的扯了一下领口,总觉得喘不上气,满身冷汗的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儿。   总觉得一针药似乎不够,得两针才行。   胸口打一针,腿上打一针。   「叮叮」   手机又响了,男人睁开眼,勉力伸出手,神色平平,眼中却闪过一丝光芒,点开手机,是一条新的消息。   宁宁说:【要死找没人的地方死,别给我们的人添麻烦。】   目光盯着那一行字,郁风峣突然笑了一下,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勉强,却目光灼灼。   他费力的撑起身躯,给徐楚宁回消息,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有来有回的对话。   第一句很烦人:【宝贝还是那么好,连情话都说得这么让人胆寒,真喜欢。】   第二句很酸:【我现在就在这里,我不是你们的人吗?】 第120章 宁宁,理我。   “镇上的应急队从山里拖出去了一辆车。”方栖坐在一旁刷手机,边关注新闻边说,声音高了点,“靠!里面还有一具尸体。”   徐楚宁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荡漾出来,撒在手腕上,钻心的疼。   连忙甩开,杯子一把砸在地上,还好是以前的那种老式瓷杯,哐啷两声,倒也没碎。   “啊!怎么了?”阿宏也吓到了,手臂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想站起来,探着头往这边看。   “没事。”徐楚宁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自然,俯身从地上捡起杯子,脸上没表现什么,但是手还是有点抖,将杯子拾起来,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间。”   匆匆擦了一下手上的茶水,进了洗手间,用冷水冲了很久,才揉了揉眼睛,靠在狭小逼仄的洗手间墙壁边,摸出手机。   新闻已经有点热度了,在本地板块挂着,徐楚宁看着封面吊在起吊机上的白色外壳的车子,呼吸都凝固了。   手指迟迟点不下去。   阿宏在外面担心得要死,“徐老师,你没事吧?是不是烫伤了?”   徐楚宁吓了一跳,连忙稳住声音,“没、没事,一会儿就出去。”   阿宏这才摇着轮椅走了。   徐楚宁闭了闭眼,忍着力轻轻砸了一下潮湿的墙壁,暗骂几声,才恢复过来,抿唇往外走。   奶奶泡了杯新的茶,方栖端给他,有些担心地望着他,“你还好吧?你好像今天上午开始就有点奇怪。”   徐楚宁勉强牵起唇角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担心。”   “不用担心,雨已经停了,排洪也还行,听说预计明天之前就能恢复正常了。”   “嗯,好。”徐楚宁没解释,任由他去误解。   他再次站上阳台边,望着空空荡荡的稻场,整个人却焦躁不安,又摸出手机,神色凝重,想要把那篇新闻看个真真切切。   刚摸出手机,上面就弹出了新消息。   【我也看见那条新闻了,好可怜。】   瞳孔颤了一下,徐楚宁手指失控一划,就不小心点开了郁风峣的信息。   信号塔恢复后,接收消息都是即时的,对面显示正在输入,然后又发了一条。   【整个车都翻到悬崖缝里面了,深山老林的,这么多年了才有人发现,要不是这场大雨,他可能都不会掉下来。】   【意外还真是天天都在发生。】   徐楚宁的嘴唇微微张着,有些喘不上气,许久,才抬手撑在墙壁上,一下一下地平顺着呼吸。   他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这么一起一落的刺激,他的心跳和呼吸都有一些不稳定了,难受得想要干呕。   徐楚宁赶紧转身,胡乱端起茶杯,抱着那杯茶灌下去。   清苦的茶香压住了想要干呕的感觉,这才好受了一点,等那一阵无法压制的躁动过去之后,他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坐下来,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篇新闻的原文。   简直是都市传说一般的可怖。   几年前的叛逆期少年,偷了父亲的车出来,在这里的崎岖山路飙车,却在急转弯的时候冲进了悬崖,没有落到崖底,反而卡在了缝隙里,不上不下的。   失踪后一个星期都没有人来找,一周之后的一场大雨,将车的轮胎辙冲刷得干干净净。   直到大半个月之后,少年的家里人才发现家里少了一个孩子,然而报警之后,也别无所获。   他就那样在车子里面丧了命,到底是出车祸的时候当场死亡,还是之后饿死的,就无从得知了。   方栖那一句“车里面有尸体”还是委婉的说法,其实过去那么久,躯体也已经不成样子了。   真可怜。   徐楚宁看着新闻里面严肃、沉重的话语,心里止不住的微微叹气。   山里的孩子,安全也是个大问题,溺水、坠崖、野兽袭击、或者是抄小路回家,不小心踩到猎人的陷阱钢夹里,以前都有这样的例子。   这个新闻一出,肯定有更多孩子害怕,回去之后要做好心理疏导,也要做好安全教育,对,安全教育,得开一个主题班会。   徐楚宁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些脱力,险些抓不住手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咙有些干涩。   对,小孩子,学生。   他是在担心学生,担心学生……   果然,如同方栖所说,傍晚的时候,排洪工作已经做的七七八八了,而本地新闻报道的伤亡除了那个几年之前的飙车少年,剩下的最严重的就是被倒塌的房屋砸出的重伤。   好在乡镇政府反映及时,应急和搜救都很快速,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伤亡。   阿宏家一楼客厅的水也退去了,地上全部都是泥。   阿宏趴在二楼阳台看的时候,还开玩笑说:“哈哈,可以在一楼种地了。”   听见他轻松自嘲的话语,徐楚宁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第二眼是慢慢望下他身下坐着轮椅。   其实当时跟着方栖一起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阿宏会是一个阴郁,自暴自弃,自怨自艾的人。   在他的印象里,年少遭遇无妄之灾,性情大多会变得很暴戾,阴晴不定。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农村里,半身不遂相当于废掉了一个劳动力,家里人对他态度定然也不会很好。   但现在看来,他的家庭不仅很和睦,也把他本人养的乐观开朗。   有时候看着他的笑容,徐楚宁的心里也会感到震撼,继而升起一些继续面对困难的勇气。   奶奶也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颤颤巍巍地比划,“等天晴了,就把那些土都铲了,拿来种花也行,拿来给鸡新铺一个窝也行。”   阿宏也高兴地说,“哎,我们种仙人掌吧,也好养活。”   “好啊,仙人掌也好,我还想着种栀子花呢。”奶奶笑呵呵的,说话的声音倒非常健朗,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阿宏一听奶奶想种栀子花,立刻改了口,一边拍手一边说,“好,好好!客厅里那么多土,一定可以有满满的一盆,种一棵小栀子花树,到了夏天满屋子都是香的,就不用去山上摘栀子花了,我们家也有了。”   爷爷也在旁边附和,说着:“等栀子花开了,要把花盆每一个屋里都摆半天,上午熏这里,下午熏那里。”   “胡闹!”奶奶嗔了一声,狠狠瞪了爷爷一眼,“茅房你也熏!鸡窝你也熏?没得晦气!”   “鸡窝也熏!”爷爷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就许下了豪言壮志,“我来搬,我天天都搬!”   阿宏被逗笑了笑的前仰后合,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   方栖也时不时插两嘴,跟他们一起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有徐楚宁站在一旁,没有参与,只是静静地看着。   夜幕降临,山洪褪去。   奶奶非要下楼,从鸡窝里拿了好多土鸡蛋,装着给两位老师带回去吃。   今天要不是他俩来了,帮家里搬东西,修电器,还给两位老人做饭,爷爷奶奶跟他们也亲。   “方老师,徐老师,你们就拿着吧。”阿宏也极力劝,而后还伸手抓着自家晒的红薯干,一股脑往他们怀里塞,“我们家啥也没有,你们别嫌弃就行!”   两个人推辞不过,还是接下了。   徐楚宁特地关注了一下阿宏的轮椅,大概也是这几天才用得多,轮子也有点坏了,有时候会卡卡的,所以容易摔。   他想给阿宏买个新轮椅。阿宏爱动弹,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常规的轮椅不方便上半身活动,他记得有那种运动轮椅,是抬高坐垫,放低扶手的,可以坐着打篮球。   这样的话,如果他家把院子填平,阿宏也能在院子里活动了。   徐楚宁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   晚上他们没有留在阿宏家,而是摸黑下了山,免得住多一天,爷爷奶奶就要多操心一天。   两个人下山的时候,还是很小心的,彼此搀扶着,好歹是安全到了学校宿舍。   满身泥巴的衣服都没换,就赶着跟校长汇报情况,几个学生家里的困难和现状都讲了一下,还有隐患问题,都需要政府现在立刻关注,派社区工作者去走访帮助。   徐楚宁皱着眉,认真说了很久,直到校长提醒他手肘上有伤,他才反应过来,手臂确实火辣辣的,可能是刚刚脚底打滑的时候撑着树干,太用力了磨破的。   工作也汇报得差不多了,徐楚宁就提着阿宏奶奶给的土鸡蛋和红薯干,吸了吸鼻子,上了楼。   方栖本来已经回房间了,还是赶下来,塞给他一管药,“抹这个吧,好得比较快,不留疤。”   徐楚宁抬手接下来,“谢谢。”   两手都是东西,进了房间,还没手开灯,徐楚宁转身关门的瞬间,想起自己忘了些什么。   ……喵喵!   徐楚宁连忙放下农货,去看狗崽,他给狗崽留了水和食物不假,但那么小的狗,放家里这么久……   一打开狗包,里面却空空如也。   伸手一抓,在里面翻找,找了个遍,却一点狗崽影子都没看到。   徐楚宁脑子嗡嗡的,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如同无头苍蝇一样,抓着头发在屋子里转。   突然,他停了下来,步伐骤然凝固。   而后,慢慢放下手臂,有些徒然无力,烦躁地啧了一声,徐楚宁忍着眼泪,倔强地咬牙,保持缄默。   是那人先沉不住气了。   “你的狗好软。”   房间角落响起这道声音,冷淡,低沉,一如既往,没有感情。   令人讨厌。   “软到我一只手就能捏死。”   角落的椅子上,慢慢站起一个人影,瘦长漆黑,浑身上下没有别的颜色,跟要去参加葬礼一样。   男人手臂微微端着,臂间是呼呼大睡的奶狗,修长手指挠了挠小狗的脑袋,惹得它嘤咛一声,呜呜两下又继续睡过去。   “它吃过饭了。”徐楚宁不理他,他也没介意,自顾自地主动说,“按照你平时喂的比例配的辅食,它吃得很习惯。”   徐楚宁一言不发,挽起袖子,去阳台冲了冲伤口,打算回来上药。   “别用水冲,这会儿自来水也脏。”郁风峣皱着眉提醒。   徐楚宁当他不存在,只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狗崽,又移开视线,用喝剩下的饮用水洗了洗伤口,回来抹药。   郁风峣心烦意乱,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宁宁,理我!”   徐楚宁想都不想甩开他的手,又慌张地看着他另一只手臂里的狗,而后拗着别开脸,咬着牙,不说话。   郁风峣气到了,长腿一迈,走到阳台边,“你再装哑巴,我就——”   徐楚宁被吓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狗,生怕他发疯起来要把狗崽从楼上扔下去。   郁风峣望着他情绪变化,有些满意地勾唇,拿捏住宝贝心绪的感觉还是很好,但……   他话锋一转,有些埋怨地低声说,“我就从这跳下去。”   说完,还特地把狗放下,放在一旁的旧衣服窝里,自己倒是往后退了半步,腰抵在阳台的护栏上,一晃就能翻下去。   徐楚宁下意识:“喂,你——”   “心疼我?”   “……”   “行啊,那我不跳了。”   “……”   男人面色淡然地撤回自杀行为,复而抱起狗崽,回了屋,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笑了一下。   徐楚宁嘴角一抽,心脏过山车,只觉得一口气都险些没提上来,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 第121章 我没死,你到底高兴还是不高兴?   徐楚宁差点没站稳,头猛地晕了一下,身躯摇晃,下意识抬手扶住一旁的柜子,撑在柜门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郁风峣回过头,看见他脸色不佳,扔下手里的狗崽,疾步走过去,扶住他,“你……”话还没说完,就被甩开手。   徐楚宁不想搭理他,步履虚浮地走到小狗旁边,轻轻把它抱起来,动作温柔小心,照顾到了极致,哪怕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先把狗崽安顿好,而后才找了张椅子坐下,喘气有点重。   旁边递来一片药和一瓶矿泉水,“吃了吧。”   徐楚宁瞥眼一看,这药外形十分熟悉,他怎么会认不出。   心烦意乱之下,徐楚宁连说话都不想说了,抬手随意一抽,把他手里的药和水都打到地上。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男人也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滚,我留下来陪你。”   说完又从口袋里拿出药瓶,从中倒出一粒,而后俯身把掉在一旁的水瓶捡起来,再次递给他,“吃了吧,吃完药你会好受点。”   “不用你在这儿假惺惺的,你赶紧滚,我比谁都好。”   “你说话真伤人,是跟我学的吗?”郁风峣垂眸望着他,“你当初在悬崖上可不是这个表现。”   徐楚宁脸色有变,瞳孔也颤抖了几下,正要发作,郁风峣就转了话头,不再谈论这个事,“你晚上还有会,还是吃药比较好,你可以只吃半片。”   见他提起自己晚上还要跟校长一起开会,徐楚宁沉默了一下,才问:“这是什么药,合法吗。”   “合法。否则我也不会给你吃,我不会害你。”   两个人沉默的对峙着,还是郁风峣先妥协了。   他放下水瓶,把药片掰了一半,然后又掰成四分之一大小,放在掌心里递给他。   徐楚宁犹豫许久,才伸手那起来,就着水喝了下去。   “它叫什么名字。”郁风峣问的是那只小狗崽,没有得到回答,他刚好看见了一旁放着的项圈,上面有一个金属铭牌,正面写着“喵喵”,反面写着徐楚宁的联系方式,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么小,你就给他准备项圈了吗。”   “迟早会用得到。”徐楚宁说了句。   见他终于愿意说话了,郁风峣眼神温和了些,“我一直以为你会养猫,你以前那么喜欢猫。”   “以前是以前。”   “那你现在喜欢什么,喜欢小狗吗。要不然等喵喵长大了,把它带过去和星期天一起玩。”   星期天是郁风峣家养的捷克狼犬。   “不用了。”徐楚宁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它疫苗打了没。”郁风峣不顾他的反驳,继续自说自话,“找一个有养狗经验的人,可能会帮你省不少的事儿。”   “你是说你自己吗。”徐楚宁直言不讳。   “是啊。”郁风峣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些莫名的深意,声音却轻飘飘的,好像一笔带过似的,“还好你养的是狗,如果是猫,我可真就束手无策。”   “你别太自恋了,我养狗不是为了你,别把什么事情都和你扯上关系。”徐楚宁大声反驳,声音有些急躁。   “跟我没关系吗。”郁风峣深深地看他一眼,而后移目,抬手指向他随便扔在桌子上的黑色葬花,“宝贝,你这朵守孝的葬花,也跟我没关系吗。”   徐楚宁有一些生气了,羞愤交加,气急反笑,“这朵葬花确实是为你戴的,听说你死了,我还开了香槟呢,你有找到香槟的瓶子吗?”   郁风峣脸色骤然一变,突如其来的打击,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正常散漫的模样,“真的吗,那我也要去捡回来留着,宁宁为我开的香槟,每一瓶都是纪念。”   自己不管说什么话都会被这个男人反驳回来,死皮赖脸,又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徐楚宁实在是受够了,不打算继续理他,转身去洗衣服。   这会儿的天已经阴了,没有再下雨,山上冲下来的泥水也慢慢变少。   看他还不走,徐楚宁有点烦躁了。   “你出去。”他直接说。   “去哪?”郁风峣倒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拿了个凳子坐在狗窝旁边逗狗。   “我管你去哪,你走。”   “可我不想走。”郁风峣堂而皇之地驳回来,“而且这个路况,交警也建议不要开车上下山了。”   “你上来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事儿?”   “担心我啊?”郁风峣猝然抬眸,漆黑眼眸直直地盯住质问他的人,“怕我会死?”   “……”   “宁宁,我没死,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不明白。”郁风峣露出久违的狐疑神色,似乎也有点不确定了。   徐楚宁反而觉得他愈加不可理喻,不想再辩论下去,选择了闭嘴,转身去阳台弄那个破得不能再破的洗衣机。   身后慢慢传来一道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带着犹豫,“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死了,也没让纪缥缈这么说,说他没说清楚,你又理解错了,所以严格来讲,我并不算骗了你。”   “嗯,好,是我的错,你可以闭嘴了吗?”徐楚宁声音高了一点,已经有愠怒迹象。   见他这样,郁风峣吸了一口气,也有点被驳斥的不悦,话到嘴边,转了一下,又咽下去。   一肚子都是火,压着也不能发,堵得胸口疼。   “不是你的错,我不该那么说。”他服了软,还是有点想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说,也不是我的问题。”   徐楚宁把拧干的抹布又“啪”一声扔进水盆里,转身要走。   郁风峣抓住他的手臂,“你又不理我?你知道我最讨厌冷暴力。”   “是吗?我以为你喜欢。”徐楚宁不冷不热地刺出这一句,“不然你怎么会一玩就是五年?”   郁风峣被噎了一下,没说什么,而后放开他的手。   “让路。”徐楚宁说,见他没动弹,也不伺候,直接撞过去。   郁风峣正走神,没听见,被这么一撞,歪到一边,腿也硌了一下,有点疼,“嘶……”   “怎么?”徐楚宁皱着眉回头。   郁风峣指了一下腿,“里面有钢管,你刚刚撞到了,疼。”   徐楚宁看了一眼他的腿,笑了,“那你好厉害啊,腿里装钢管儿还能健步如飞,还开车飙山路,我还做了机械心脏的手术,已经赛博永生了,真个人进火葬场烧成灰了心脏还能跳。”   郁风峣脸白了一下,唇角也有些颤,“你当老师太久,口才都练出来了。”   一听他说这种语焉不详的话,徐楚宁立刻跳脚,激动起来,“我当老师怎么了,我是正儿八经递交了应聘资料,通过了面试的,我说过,如果校长需要我有教师资格证,我会去考,我已经在备考了,你别以为你还能搞我,你的手也不可能伸这么长,你……”   他越说越激动,已经快了有点喘不上气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什么都没打算做,也没什么能做的,你别紧张。”郁风峣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手掌微微下滑,拂过他的手臂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然后又放开,他沉默了一下,又补充:“你这样挺好的。”   “我好不好跟你没关系!”徐楚宁吼了一句,攥着桌沿,“你别想再绑架我……”   郁风峣闭了嘴,没再说什么,目光扫他一眼,又移开。   “你洗衣机一直在响,我去看看。”   阳台的洗衣机确实一直在响,不是正常的运转声,而是故障了一样。   徐楚宁推开他,伸手把洗衣机里的衣服都拿到盆里,湿哒哒的,有点冷。   “你先去洗澡吧,别感冒。”郁风峣提议,“这会儿供水应该也好些了,你把水多放会儿,把脏水先放出来再洗。”   “我知道,不用你教我。”   “好。”郁风峣回到房里,退到墙边,不挡他路了。   徐楚宁是真的冷,嘴唇有点白了,一直在抖,拿着干净衣服去了卫生间,关上门。   卫生间的门一直锁不上,但他一个人住,也没管那么多,这会儿才注意到,忍不住有些警惕。   他开始放水。   水流声里,突然夹杂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阳台。   徐楚宁下意识抬手按住摇摇晃晃的门,按紧。   外面又传来一声笑。   徐楚宁闭了闭眼,觉得被羞辱到,一把拉开门。   郁风峣站在阳台的洗手台边,手泡在盆里,正帮他洗衣服。   徐楚宁看了一眼,又抬眸,冷冷问,“你笑什么?”   “……我没笑。”男人有点懵,“刚刚喝了口风,咳嗽了一声。”   “……”   徐楚宁又“哐”一声关上门。   妈的。   这人总有这么多借口,能把一件事解释到完全利于他,就好像一切都是自己太敏感了,小题大做了。   门被敲了敲。   徐楚宁回神,“干嘛?”   “开门。”郁风峣又敲了一下门。   过了一会儿,徐楚宁才把门打开。   郁风峣看着他,下意识:“还没脱?”   脏水已经差不多放完了,干净的热水从大水龙头里面哗啦啦流出来,整个狭小的卫生间都充满雾气。   徐楚宁刚要说什么,郁风峣立马闭嘴,把手里的半桶水提进去,“拿这挡门。”   半桶水被放到脚边,然后手收回去了,顺便替他把门带上。   徐楚宁踢了一脚水桶,把它踢到门边抵着。 第122章 久违的吻   阳台上还有淅沥沥的水声,起起伏伏的,还有骂声,估计是衣服太难洗。   徐楚宁还是心里跳跳的,怎么都安不下心,囫囵洗了一下,就出来了。   郁风峣手也是真快,一盆衣服十分钟洗好了,正在晾。   硬生生地晾。   都不知道用那个破洗衣机再甩干一下,滴滴答答地滴水,还顺着手臂打湿袖子,惹得他啧声连连,还骂个不停。   一见他出来了,郁风峣就拍了拍还在滴水的衣服,一脸云淡风轻,“你用的洗衣液,跟以前味道一样,还真是念旧。”   徐楚宁都懒得搭理他,淡淡看了一眼,转身又进了房间。   阳台的风有点冷,刚洗过澡的人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头发也洗了,湿漉漉的墨黑发丝,格外惹人喜欢。   伸出去把人拽怀里的手硬生生是一滞,又收回来,冷得打了个哆嗦,埋怨抬头横了一眼滴答滴水的衣服,本以为自己辛辛苦苦洗那么大盆衣服,宁宁会多少有点表示吧,一个好脸色也行。   没。   郁风峣心里烦得很,又有点郁闷,转身想回屋,久站的僵硬又拉扯得腿上的伤口刺痛不已,他不得不单腿站着,靠在池子边缓,等那一阵疼痛过去。   郁风峣咬牙,摸出手机,跟姐姐求情,问她能不能让医生过来。   他现在的社交命脉已经被郁书岚控制了,除非郁董事长点头,否则他不会有任何后援。   郁书岚现在正好在用手机,于是秒回。   【把腿剁了,让它知道你才是主人。】   郁风峣:“……”   骨头跟血肉扯在一起,特别难受,一点点的体力活都要死要活的,上个楼梯都得瘸着。   他知道姐姐就是在玩他,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就像他在郁书岚入狱期间去撬郁书岚的人脉,还成功了,也不是非要郁书岚这点资源,就是脑子抽了,一个念头窜入脑海,就纯属好玩。   郁书岚一直记到现在,也开始玩他,她记仇很久,报仇的周期也很长,对竞争对手一样,对父母也一样,对弟弟也一样。   拦他的医生对郁书岚没有任何好处,放医生也易如反掌,一句话的事,轻而易举。   但这样逗弄他,让郁书岚很开心,情绪价值也是好处。   郁风峣深呼吸好多次,才低了头。   “阿岚姐,求你。”   几分钟后,对面,   郁书岚:“地址。”   -   徐楚宁又把他挂起来的衣服叉下来,两三件一起的扔进洗衣机里,甩干。   郁风峣就看着,脸色越来越黑,有点心血都是笑话的感觉。   “明天喵喵要去打疫苗吧,不能再拖了。”郁风峣注视他来来回回的身影。   徐楚宁洗衣服的时候把袖子挽起来,还能看见手肘的伤口,抹着紫色的药,格外狰狞。   徐楚宁抬起湿淋淋的手,用小臂抹了一下脸,“我自己能安排,你别管。”   “你已经拖了一天了,小狗打疫苗要及时,再拖你要害死它吗。”郁风峣开始危言耸听,信口胡言。   “你意思不就是让你带它去?何必在这弯弯绕绕。”   “果然,聪明的宝贝,什么都骗不过你。”   “呵。”徐楚宁翻了个白眼。   “那我能带它去打疫苗吗。”郁风峣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我要是说不能呢?”   “你不会说的。”郁风峣倒十分自信,而后才说了心里话,“反正我会把它带走。”   “你——”徐楚宁睁大眼睛看着他。   “带走,带去打疫苗,”郁风峣见他脸色不对,就又给自己的话打补丁,“然后送回来。”   说完,他迟疑了一下,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扬了扬,“给喵喵装上。”   小吊坠挂着一根绳子,套到小狗崽的脖子上,不至于掉下来,也不会勒住。   “什么东西?我不要。”徐楚宁正要摘下来,手就被按住。   “定位器。”郁风峣不要他摘,“这漫山遍野的,等喵喵长大些,你还要把它锁在屋子里吗?”   “一我没有锁它,不要给我扣帽子,文字游戏少玩。二这东西你以前是不是在我身上装过?”徐楚宁开门见山,质问他。   “是。”郁风峣坦然承认。说完,他盯着徐楚宁的手,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把定位器连同铭牌一起扔掉。   可徐楚宁只是伸手拨了一下那个小小的圆形铭牌,按开盖子,里面就是固定好的定位器。   然后放下。   “你不扔?”郁风峣忍不住问。   “既然是你试用过的,质量过硬,为什么要扔?”   郁风峣沉默了一下,才说:“以后不会了,这种东西再也不用在你身上。”   “吃饭去了。”徐楚宁拿起外套,漠然着神色扭头就走,“晚上还要开会。”   “我也饿了,我也要吃。”郁风峣站起来,跟上去。   “别跟着我!”徐楚宁扭头呵斥他。   步伐一顿,郁风峣都有点被吓到,但他不信宁宁能这么强硬,于是置之不理,继续往前走。   男人不听警告逼近,把徐楚宁彻底惹到,下意识抬手就是一拳,直冲面门,打得对面脸一偏,颧骨都震痛。   郁风峣抬手摸了一下脸,确实疼,但也还好,让他也清醒了点。   宁宁不是开玩笑的,他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好,不跟了。”郁风峣安抚他,往后退了几步,“我饿了怎么办?”   “我管你。”徐楚宁穿上外套,拿起钥匙,“别碰我的狗,别出去,别跟我同事说话,别找任何人!”   “你要把我锁在这?”郁风峣眼眸微敛。   “对,怎么样?”徐楚宁脱口而出。   “没怎样。你高兴就行。”郁风峣转身坐回凳子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抬手请他,“去吧。”   徐楚宁远远瞪着他,钥匙攥在手心,却实在是没办法,还是出了门,顺便把门锁上。   匆匆吃完饭,又去了校长办公室开会,主要还是怕今天晚上大雨又来了,需要安排应急预案。   会开到很晚,而且果不其然,确实又开始下雨,还打雷,估计是要反复个几天的。   “希望排洪系统可以撑住,到时候雨水退了,有得清泥巴的。”方栖站在门廊下面,看着雨幕,密密麻麻的雨水,已经有一些看不清面前的景色了。   徐楚宁没有他这么淡然,十分忧心山上的孩子们,虽然说救援队已经预备好了,也有基层工作人员到山上居民的家里,但他还是害怕意外。   “这场雨可能还会拖拖拉拉的下几天,但已经在越来越小了,不要担心。”方栖偏头看他。   “但愿吧。”徐楚宁有些悲观,但也不好意思泼方栖冷水。   方栖抬了眉,未置一词,只是靠在门廊边,许久,才歪了头看着他,“那人谁啊?”   “什么人?”徐楚宁随口就问,而后才意识到,立时绷了面庞,连站着的姿势都僵了。   方栖观察他的脸色,知道他对此讳莫如深,很体贴地没多问,只说,“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我。”   徐楚宁领了他的好意,缓了缓,才说,“没事,就老家那边认识的人。”   方栖说,“我镇上的朋友说,他已经来这边很多天了,原来是找你的。”   徐楚宁没再说话。   这么大点地方,什么事都容易传得很快,不赶快解决掉的话,很容易越缠越麻烦……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能怎么应对才能两全?   快想,快点想……   徐楚宁垂在身侧的拳越握越紧,眉头紧锁。   傍晚短暂晴过的天空,霎时又浮起乌云,晚上便又是雨声不停。   -   开完会已经将近凌晨,担心校长回家不安全,学校老师劝她就留在宿舍住一夜,免得下山路不好走。   安顿好老校长,徐楚宁才回了自己的宿舍。   下着雨,楼道灯不亮,台阶也打滑,要用力扶着腐朽的把手,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走到门口,徐楚宁掏钥匙开门,还没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   “欢迎回家。”里面的人说。   徐楚宁愣了一下,而后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进去,缄默不言。   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   徐楚宁回头,屋子里的灯就被关了,一片漆黑。   “你干什——”   一具身躯猛然逼近,推得他连退几步,后背撞在了柜子上,本来就老旧的柜子被这么一撞,差点都散架了。   “郁风峣,你又发什么疯——”   话还没说完,余下的字句就被封在了唇舌中。   久违的吻,伴随着激烈反抗的血腥,徐楚宁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后是爆发的怒意,用力咬下去,也不管咬到的是什么,知道听见面前这人的痛声,才把人推开,顺便给了一拳。   “我刚刚跟你打招呼,你为什么不回应我。”郁风峣擦了一下唇边的血迹,嘴唇被咬破了,他的宁宁养了小狗之后愈发牙尖嘴利了。   徐楚宁撑着柜子,直起身躯,用力把灯拍开,眼中是愤恨的红,“混账……”   “下次别咬我,起码别咬出血。”郁风峣对他的咒骂置之不理,抽出纸巾擦了一下嘴上的血,垂着眸,“吃我的血,我要是有传染病怎么办?” 第123章 后悔   “滚出去!”   徐楚宁忍无可忍,爆发地扑过去,把人抵在门上打,一边打一边掉眼泪,“你为什么没死!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人生!”   “宁宁……”   没料到他会打得这么凶,郁风峣连抬手挡一下的机会都没有,闭上眼,偏头任由他单方面殴打,腿上也是撕裂地疼,整个人站都站不稳,靠在门上往下滑。   “别哭……”   “我恨你!”   徐楚宁见他滑到地上,也不管那么多,直接扑过去按着他的领子把人压在地上一拳拳砸下去,直到血液混着唾液从男人裂开的唇角流下,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滩。   门突然被敲响了。   “徐老师,你咋了,咋这么大动静?没出什么事吧?”   徐楚宁霎时清醒过来,瞳孔放大,呆滞地望着身下的人,拳头还举在半空中。   他在做什么……   徐楚宁吓了一跳,好像刚刚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男人脸上到处都是血,瞳孔失焦,鼻息也很微弱,就像——   死了。   “啊!”   徐楚宁尖叫一声,崩溃地看着自己拳头上的血,顿时脑海中劈过一道雷,让他失去理智。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哐哐哐”地敲门,“徐老师?徐老师!”   徐楚宁慌了,手都在抖,腿也是,想从地上爬起来,都做不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双目通红。   一只手抬起,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往下一按。   他就摔在了男人身上。   另一只手胡乱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泪和溅起来的血,擦不干净,又用袖子给他擦。   “别哭,能瞒过去。”郁风峣揉揉他的脑袋,声音很平稳,却有些气息不足,“你现在去开门,假装是小狗快死了,先别让别人看出点什么。”   徐楚宁整个人都吓呆了,屋外雷雨大作,他头很疼,鼻腔口腔到处都是血腥味,惹人干呕。   郁风峣手肘撑在地上,也没有起来的力气了,尝试几次,还是不行,只能虚虚地靠在墙角,拍了拍怀里瑟瑟发抖的脑袋。   “快去开门,不然人要直接冲进来了。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了?”   徐楚宁秉着一口气,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恢复了一点理智,跌跌撞撞往狗窝边跑,抱起瘦小的狗崽。   “擦……擦一下脸上的血。”郁风峣抬手勾了一下他的裤脚,喘着气提醒。   徐楚宁就对着衣柜上面的反光,胡乱用手臂抹了抹脸,然后才红着眼睛出去。   “徐老师,你没事吧?”屋外是电工,跟他住同一层。   徐楚宁抱着狗,拢了拢,哑声说:“对不起,打扰你了,我的狗刚刚……刚刚吐了,还一直抽抽,我怕它会死,才……”   “我看看。”电工闻言,也皱了眉,伸手拨开裹着狗崽的旧衣服,忧心忡忡,“这大冷天的,这么小的崽子能不能捱过去哟……可怜的,你先别喂它吃食,免得消化不好,等天晴了,再送去镇上兽医看看。”   “……嗯,好。”徐楚宁点头。   电工见他没大事,是自己误会了,就摸着脑袋回了自己房,还跟听见动静要上来的人解释,说徐老师太担心小狗了,不小心弄出动静的。   小狗正安稳在怀里睡着,甚至还听得见微微的呼噜声。   徐楚宁转身回房,关上门。   地上的人已经自己爬起来了,一瘸一拐地去了阳台,洗出一池子血水,一声不吭的立在那,徐楚宁偏头看过去,男人向来高大健壮的身躯此刻竟然略显佝偻。   过了一会儿,郁风峣直起腰,又恢复了正常模样。   他唇角裂开,红肿着,跟上火了一样,纸巾擦过,还是能擦出血来。   “下手真重。”郁风峣抬眼瞥他,微微叹气,“我是不介意跟你玩点刺激的,但把我往死里打还是免了。”   徐楚宁:“……”   把狗放下,徐楚宁背对着他,“你走吧。”   “不走。”郁风峣直接拒绝,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要跟你一起住。”   徐楚宁吸了一口气,眉心胀痛,用力揉了揉眼睛,身后没动静了,他才回头,就看见这人直接躺在他床上了。   “喂,你脏死了。”徐楚宁呵斥他。   “洗过澡了。”郁风峣半躺在他的床上,大有一副要赖下的姿态。   徐楚宁站在床边,垂眸看着他,许久,才开了口,缓缓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看着他的脸色阴沉严肃,郁风峣也不逗他了,坐起来,微微抬头,“想带你回去。”   “不可能。”徐楚宁直接否认。   “可能的,只要你给我机会。”   小屋子里的电灯闪了两下,变得有些昏暗,屋子里寂静一片,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显得那么刻意。   “……神经病。”   “骂我神经病也行,说我是疯子也可以。但你不能离开我,否则我真的会一一兑现,宁宁,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   “我不清楚。否则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搭理你。”徐楚宁冷声反驳。   “那你以后就慢慢清楚。”郁风峣丝毫不在意他的反驳,自己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我们可以慢慢了解彼此,这样不好吗?”   徐楚宁打断他,严厉道:“不要再说这种话。”   郁风峣皱眉,“为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   徐楚宁冷着脸转身就走,往门口走。   “别走,不说了。”郁风峣起身拉住他。   宁宁确实是说一不二的,他如果要走,现在就真的会走。   这扇门如果在自己面前关上,死皮赖脸,百般纠缠地撞开,也不会有好结果。   他让郁风峣有些陌生。   以前的宁宁是柔软的,甚至让郁风峣以为他没有底线,只知道一味付出,殊不知徐楚宁是绵里藏针的性格,外柔内刚,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带着年轻人的热头脑和拗性子。   他想要为母亲争口气,就考上了好大学;他认定了郁风峣作为爱人,就能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努力付出;他要留在这个山旮旯里,再多苦难都不会动摇他。   他或许会被蛊惑,被蒙骗,但不会屈于暴戾镇压。   还挺一根筋的,以前他都没有发现宁宁是这样一个人。   以前宁宁爱他,什么委屈都能受,让郁风峣误解他本身性格懦弱才会这样,却没有认清那是宁宁在为他们的关系努力。   现在温柔褪去,只剩下尖锐的钉子,直往他心里扎。   郁风峣甚至偶尔会后悔,若当初这场骗局能一直持续下去,是不是他的宁宁就会一直爱他。   那样在后来的某一刻,不动声色地假戏真做,也未尝不可。   但他就是得意忘形,自负到了极点,不想藏,不想演,不想被徐楚宁揭穿,便满不在乎,即便那时已经陷进去了还不自知。   “宁宁,你对别人也这样吗?你现在说话做事都好伤人。”郁风峣沉默了一下,问。   “你大可以自己去打听。”徐楚宁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我想听你自己说。”郁风峣不松手。   徐楚宁沉默了一会儿,抬手,用力把他的手推下去,“我没耐心了。”   “别撒谎,你不可能没耐心。”郁风峣不接受这个理由,“你教那些不识字的蠢货都有耐心,怎么对我——”   “不准这样说他们。”徐楚宁突然揪住他的领子,扼住他的颈抵在墙上,咬牙切齿,“不准这样说任何人。”   郁风峣闭了闭眼,有些厌倦于徐楚宁冷漠的眸色,片刻,妥协了,“我不该这么说,刚刚口不择言了。”   徐楚宁这才把他松开。   “你自己在地上睡。”徐楚宁把衣柜门打开,“被子自己拿。”   “我不想睡地上,硌人。”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徐楚宁很累了,掀开被子坐进去,拿起一沓卷子,开始改。   这里学生基础都不太好,经常会出现很令人不解的错误,徐楚宁一边改,一边对比学生以往的答案,分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听着卷子翻来翻去的声音,郁风峣知道他不想跟自己浪费时间,就去了衣柜翻被子。   翻着翻着,看见藏在最深处的琴盒。   “你把它带上了?”郁风峣有些惊讶,把琴盒提出来。   徐楚宁习惯性抬头,霎时变了脸色,“别动我东西!”   话音刚落,琴盒一抖就开了,里面的琴掉到地上。   郁风峣也愣了,完全没料到琴盒是坏的,下意识伸手去接,但都是徒劳,小提琴从半空摔下来,砸在地上,空心木头的声音有些清脆。   郁风峣也有点惊愕,他以为是自己弄坏的,顿时看向徐楚宁,“我……”   “算了。”   徐楚宁从床上跳下来,随手捡起琴,塞进盒子里,然后再把琴扔进衣柜深处,一套动作略显粗鲁,让郁风峣都有点不可置信地睁了眼睛。   他的宁宁以前对琴有多珍重疼惜,他是知道的,如今怎么……   “你不拉琴了吗?”郁风峣问。   “嗯。没空。”徐楚宁不想多说,把被子抱出来,塞进他怀里,“自己去铺。”   “我想睡床上。”   “有意见就滚。”徐楚宁特别暴躁。   见他情绪不对,郁风峣也就没多话,自己抱了被子坐到凳子上。 第124章 是你的错,但不是你的错。   教职工宿舍条件也一般,床稍微好点,是中间弹簧垫的那种,屋子里唯二能坐的就是这个板凳,放在角落,屋子里潮湿阴暗,还泛着腐朽的霉味。   郁风峣皱皱眉头。   不知道他的宁宁是怎么住过来的,也能忍。   徐楚宁改卷子喜欢自言自语,翻看着试卷,眉头紧锁,抓过笔记本,“不应该啊……她成绩挺好的,怎么就……奇怪。”   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做了个简单的记录,然后放到一边,继续改下一份。   过了一会儿,徐楚宁卷子改完了,活动了一下颈椎,喝了口水,就把灯关了,滑进被子里睡觉。   明天也许雨就小了,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老师还能去一趟学生家里,走访一下,帮帮忙什么的……   正昏昏欲睡,被子突然蠕动了一下,被掀开,徐楚宁睡眠浅,立马睁开眼睛,摸索着去开灯。   手被按住,握住手腕,扯回被褥里。   身后贴上一个人,抱着他,把他锁在怀里。   徐楚宁停下挣扎,吸了一口气,“放开我。”   可贴在他背后的人并没有松手,微微低头,就贴在他温热的颈边,声音低哑,“宁宁,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吗,一点都不吗?”   徐楚宁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往后蹬了一脚,正准备把人推开,就听见身后这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叫。   “……别踢了,我腿上真的有伤,很疼。”郁风峣示弱,手臂却更用力地收紧,胸膛贴着他的后心口,彼此的心跳都能够清晰听见。   徐楚宁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那也是你自找的。”说完抬肘往后打。   身后男人也不躲,挨了这一下,受虐一样紧紧抱着他,“别闹了,你又想闹出动静来,把外人招来吗?”   “别威胁我。”徐楚宁的声音锐利了一点。   见这招没有效,郁风峣开始动之以情:“地上很冷。”   “这也是你自找的。”徐楚宁说。   “你对我太残忍了,宝贝。”   徐楚宁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你真的很贱。”   “随便你怎么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以前没有,你走之后就有了。”郁风峣的手掌紧紧扣着他的腰,用力到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怀里,声音低沉,带着一点烦闷,“归根结底,还是你的错。”   “郁风峣!”   “不是你的错。”男人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夜色中一片寂静,郁风峣兀自开了口,“我不会走的,你也别想摆脱我,这辈子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徐楚宁没有说话,但从呼吸声里可以听得出来,他并没有睡着。   郁风峣扯了一下被褥,把他那边的缝隙塞紧,将人紧紧裹在怀中,手臂用力到颤抖,“你接受现实吧,宁宁。”   “如果你真觉得这就是现实,又为什么会怕成这样?”徐楚宁一语道破,丝毫不给他留情面地拆穿。   男人一时无言,有点被看穿的恼怒。   他曾经满意于这个年轻人的察言观色,懂得审时度势,虽然虚长他这么多岁,但平心而论,宁宁那种待人真诚,又非常懂得世故的处事方式,郁风峣是学不来的。   他斤斤计较,计较得失与回报,将人与人之间的所有关系都异化成可以衡量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有徐楚宁那种赤诚和飞蛾扑火的勇气。   他向来不喜欢赌局   但这次他all in。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他不能输,他承担不起输掉的代价,所以宁宁不能让他输。   徐楚宁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直到男人有些忍不住了,揽在他腰上的手掌慢慢往上滑,摸到他的胸膛,探了探他的心跳,知道他还活着,才又放了下去。   “你是不是有病。”被他这动作弄得有一点无语凝噎。   “我是有病,但我也是真的爱你。”   “你知道什么叫爱吗?”徐楚宁冷笑了一声,讽刺他。   “我不知道,我也不必知道。”   ……算了,跟你说这些,我也是疯了。徐楚宁心里有些烦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索性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郁风峣不知道发什么疯,见他要睡,又晃了晃他,把他摇醒。   “干什么。”徐楚宁有些不耐烦。   男人又不说话了,许久才问,“戴葬花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困了,要休息。”   “好,晚安。”郁风峣低头,在他颈侧亲了一下。   翌日,出乎意料的,没有再下雨。   操场上满是泥巴,山路上也是,天气预报说之后的几天可能都会保持稳定的多云状态,然后就会开始放晴。   关上手机,徐楚宁有些欣慰的笑了,太好了,不会再有危险了。   从床上起来,他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泛着凉气,不知道已经离开多久了,徐楚宁愣愣地盯着那一半空的床看了一会儿,才舒了一口气。   下床去洗漱,刚走到阳台就吓了一跳。   阳台上站着的人正面无表情的放下裤腿,回头看他,“醒了?”   “你还没走?”徐楚宁叹气。   “我昨晚说的话你都没听见,是吧。”郁风峣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我说了你这辈子别想摆脱我。”   徐楚宁有些烦躁地扔下手里的漱口杯,“你想怎么样,你又想把我抓回去吗?”   “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郁风峣疑惑的看着他,“我留下来陪你,我说过,不会再强迫你了。”   “你现在就是在强迫我。”   “我没有。”郁风峣矢口否认,“我是在限制我自己的自由,我并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   “狡辩!”徐楚宁有些受不了他的诡辩逻辑,伸手把他推开,走到水池子边洗漱。   刚低下头,捧着水往脸上浇,腰被抱住,一个吻侧着落在脸颊上。   “早安。”   “你烦不烦?”   “不烦,你以前就是这么做的,我只是在学你。”郁风峣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用力抱了他一下,而后悠然转身离开。   徐楚宁洗漱完,穿上外套打算下楼,这次他没锁门,他知道,锁了也会被这人打开,没必要白费力气。   “你去哪?今天不是继续停课吗。”   “学校一楼也有被山洪冲过的地方,需要人清理。”徐楚宁机械地解释。   郁风峣的视线追着他动,“我今天带喵喵去打疫苗,下午回来。”   徐楚宁整理领子的手顿了一下,“嗯。”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郁风峣转身,回到狗窝旁,伸手戳了一下还在睡觉的奶狗,喃喃自语,“小东西……哪儿来这么大魅力,让宁宁挖空心思也要养。”   昨天徐楚宁背着他在网上挂了领养的帖子,想把喵喵送走,重新找一个新主人,原本费了好大心思买回来的东西,也全部都送给新主人,只希望能把喵喵送出去。   徐楚宁根本不信任他,也不想把任何自己在意的东西跟他放在一起,郁风峣半夜睁开眼睛,偷走了徐楚宁的手机,把帖子全部都删掉了。   回到床上的时候,被子里暖烘烘的,自己身上带着一点微凉的寒气,进入深度睡眠的人转了个身,无意识的靠在了他的身上,或许是觉得这样微冷的身体很舒服,就又往前蹭了一下。   男人轻手轻脚的躺下,小心翼翼的把人搂进怀里。   第二天早上是被腿上的伤疼醒的,他连发了50条消息,问她到底有没有送医生过来。   郁书岚估计又是熬了通宵工作,秒回:【有,别急,等着。】   他也不敢多催,刚放下手机,就听见身后的屋子里有被褥摩擦的窸窣声,放下裤腿,转身打招呼。   以前两个人同居的时候,一般都是徐楚宁起得比较早,起来之后会做一些简单的运动,或者家务。   男人从卧室出来,偶尔会看见那个轻快的身影,在跑步机上运动,头上带着发带,看见他出来了,脸上就挂上笑容,从跑步机上下来,用毛巾擦了擦脸。   “郁先生,早上好。”   说完脸有些红红的,但还是凑上来,亲了他一下。   像是两个人之间的惯例。   郁风峣都没有在意过,因为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早就习以为常。   今天他起得比较早,望着空空荡荡的操场,天上也是灰沉沉的,没有鸟飞过。   目之所及,树枝光秃,遍山荒芜。   他望着眼前的寂寥萧瑟,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原来早晨的时光这么难以消磨,尤其是在等爱人醒来的时候。   -   徐楚宁习惯性地点开APP,想看一看有没有人给他留言,却发现自己的帖子不知何时被删除了。   昨天晚上 想也知道是谁。   徐楚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匆匆把手机收起来,去楼下食堂跟校长她们汇合。   因为山洪的关系,很多老师都被暂时困在了镇上,没办法上山,山区教职工宿舍的人手也不是太多,但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尽快恢复教学,不要耽误娃娃们的学习进程。   尤其是学生里还有那么几个是马上要去镇里上中学的,最不能耽误。   划分了区域之后,徐楚宁和方栖一起清理排水沟的淤泥。   一天的工作做下来,徐楚宁却经常走神,总是想着自己被带走的小狗崽,担心着会出什么意外。   手机隔一段时间会响一下,是郁风峣给他拍的小狗照片。   做检查的时候拍一张,开始打疫苗的时候拍一张,打完疫苗回来的时候拍一张。   徐楚宁看着那些照片,有些恍惚,犹豫许久,还是点开了定位器监控的画面,上面可以显示定位器的行进路线。   的确,也是去了宠物医院,现在正在返程途中。   徐楚宁关掉手机,塞进口袋里,然后又带上橡胶手套,拿起铲子。 第125章 不属于他的人生   傍晚天阴了,但是没下雨,只刮风,大风。   好在四面环山,只能看见树梢梢上面有些风吹草动。   “这种风妖得很,一阵阵地发力那种,”方栖正在吃饭,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次次都要带走我几件衣服。”   徐楚宁没忍住笑了,说,“快点吃,吃完回去收一下就行。”   方栖不经意扫过他的脸,就放下手里的筷子,伸手过去,“别动。”   徐楚宁不明所以,但还是停住了,有些茫然,“怎么了?”   方栖拿手指拂了两下,没弄掉,就从口袋里摸出湿纸巾,轻轻给他擦,“别动别动,别进眼睛了。”   把他脸颊上的泥土擦去,又仔细擦了擦防止残留,才说,“好了。”   “谢谢啊。”徐楚宁笑了笑。   身后响起脚步声。   一回头,郁风峣正朝这边走。   徐楚宁立马放下碗站起来,挡在方栖面前,刚刚的温柔笑意一扫而空,只剩下警惕和迟疑。   方栖也有点奇怪,探头看了陌生男人一眼,认出这人就是之前把车停在稻场的男人,微微抬眉。   郁风峣盯了方栖一会儿,而后移开视线,“喵喵打完疫苗了,现在抱上去?”   怀里包着狗崽,跟抱个孩子似的,徐楚宁不想他在外面久待,饭也不吃了,扯着他往宿舍楼走,“抱上去。”   “要不你先吃饭,钥匙给我就行。”郁风峣见他这么急切,有点好笑。   徐楚宁暗暗瞪他一眼,低声,“别跟我装,你就是故意的。”   郁风峣能把他宿舍门打开,肯定是偷偷配过钥匙的,明明可以直接上去,还是颠颠儿地跑来食堂找他,明摆着不让他吃饭。   上了楼,徐楚宁打开门,把他推进去,又关门要走。   郁风峣眼疾手快,手掌按在门框上不让他关门,“去哪?你不看看喵喵吗?”   “我去吃饭。”   “带我一起吧,我也没吃。”郁风峣说。   徐楚宁沉默了一会儿,“你非要这么耗着吗?何必呢。”   “对我来说不算耗着,有必要。”郁风峣仍然撑着门框,“或者你可以直接把门关上。”   他当然知道徐楚宁不会这么做。   徐楚宁也确实没这么做。   “我不吃了,这总行了。”徐楚宁松开手,推门进屋。   “你就这么不想我接近你朋友?”郁风峣悠然反问,“带我下楼吃饭,我保证不对他做什么。”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徐楚宁瞥了一眼他的手掌,面无表情。   “老鼠药。”   “你想干什么?”   “自己吃。”   “……”   徐楚宁心力交瘁,这人根本软硬不吃。   对峙良久,郁风峣抬手,把手里的药包扔进垃圾桶,“行,我不闹你了,看你饿着我也心疼。你去吃饭,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徐楚宁坐在床边,翻阅手里的教科书,巍然不动。   郁风峣冷眸微敛,目光锁住,意味不明,“看来是想留下陪我。”   徐楚宁还是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门敲响了,郁风峣要去开,徐楚宁一把从床上跳下来,冲到他前面,把他推开,自己走过去,不忘回头低声呵斥,“站好,别动!”   郁风峣居然也条件反射地站定了,而后才轻蔑地笑了一下。   他的宁宁,当老师真是当出职业病了。   徐楚宁拉开门,门外是办公室的老师,看见徐楚宁,还习惯性地往他身后的房间看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   徐楚宁又把门缝拉紧了一点,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呃……校长想见一下郁董。”   这话一说出来,徐楚宁都有点愣住,回头看像被他挤到墙角的人,嘴唇动了动,眼睛里却满是怀疑和恐惧。   对上他毫不信任的视线,男人一时心脏有些不舒服,很快又压下来,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对门外的老师说,“麻烦您跟校长说一下,郁董事长身体有恙,近段时间都在家休息,所以之后的几次会议可能需要我代为出席。之前已经跟校委会的说过了,可能需要您再当面提醒一次。”   老师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是……”   “我是她弟弟。”说完拿出邀请函,给老师看。   邀请函写的正是三天之后的一次例行会议,本来是邀请郁书岚出席,可随着邀请函附带的手写授权书,还有郁书岚的私章,授权郁风峣代她行使权力。   那老师才相信了一点,微微点头,“好,那我去告诉校长。”   “麻烦您了。”   老师虽然有点懵,但还是回去交差了。   “解释一下。”徐楚宁抱着手臂,看着他。   “应该没什么需要解释的吧。”郁风峣自以为刚才那两句话已经把情况表达的很清楚了,“我姐没空,所以我来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醒来就开始了。躺在病床上,不代表我不能有所行动。”   “所以你一直都在监视我。”徐楚宁闭了闭眼,竭力压抑胸腔翻涌的情绪。   “监视谈不上,倒不如说是在关注你。”郁风峣云淡风轻。   “有什么区别吗?你调查我的下落,还把手伸到学校里来。我本来都觉得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我交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工作,我好喜欢这份工作你知道吗,那些学生都好可爱,我觉得在这里我是被需要的,可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好过!”   徐楚宁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烈,郁风峣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以为他又要像上次那样暴起打架,可徐楚宁只是蹲下来,崩溃的嘶吼,埋在手臂里,失声恸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男人伸手想把他拉起来,却遭到激烈反抗,徐楚宁跌坐到地上,裤子上都是灰尘,拒绝他的靠近。   郁风峣面庞绷着,咬了咬牙,伸手拽住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怎么,觉得我打碎了你的幻想,是吗?觉得很不公平,是吗?觉得匪夷所思,是吗?宁宁,你当时一声不吭就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是对我的打击?你抛弃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难过?你以为你能摆脱我,别做梦了,你已经让我变得不正常了,所以我也要把你逼疯,我们扯平了,难道不对吗?是你先逼疯我的,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   剩下的话他却没再说下去,面前的人泪流不止,大口呼吸着,看着他绝望的神情,郁风峣慢慢冷静下来,极为克制的松开他的手臂,而后俯身帮他把裤腿上的灰尘都拍干净,深呼吸了一下,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也不想这样的,你说我不放过你,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做不到。宁宁,你五年前就不该认识我,事已至此,你觉得我有回头路可以走吗?”   郁风峣用力捧着他的脸,粗粝指腹抚过他带着泪痕的脸颊,眼角泛红,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克制:“我能忍住不把你带回去锁在床上已经用尽了全部的耐心,求求你,别对我这么刻薄,我求求你……”   -   校委会开会那天,是个大晴天,镇上也有很多公职人员上山查看学校的情况。   校长也在,郁风峣也在,其他学校的主要教师都在。   这几天郁风峣住在他这里,本来以为可以低调行事,晾他几天,等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自己会走。   没想到还是没瞒住,而且还是以这么高调的方式公之于众,徐楚宁有些受不了。   校长知道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但对外统一只说是曾经认识的叔叔。   但有几个八卦的老师还是发现郁董事长给学校投资助,就是前几个月的事情,而且是这个新老师来之后的事情。   他俩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这个传言很快就在私底下传开了。   但这里的人思想到底是过于传统,并没有想到那个层面上去,只觉得两个人肯定不是普通的认识的叔叔,至少是有更深层的关系。   比如说,徐楚宁本人就是个关系户,走后门进来的,其实各方面的资格根本就不达标,甚至还有更离谱的,说徐楚宁是他的私生子。   “那不会吧,年纪也对不上啊。”   “按年纪来说不可能是私生子,还是叔叔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一个姓郁一个姓徐,也不像是亲叔叔,凭什么对他这么好,还住一起。”   “没准儿是妈妈的弟弟。我看像。”   “那怎么叫叔叔呢,应该叫舅舅啊?”   “嗨,那男的要是入赘,孩子不也能管妈妈的弟弟叫叔叔吗!”   “哎!这就说的通了。”   “呵,我说呢,那个徐楚宁怎么整天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还以为他真无欲无求呢,没想到是根本看不上这三瓜两枣。”   “就是就是,人叔叔家财万贯,可不帮衬姊妹点儿?没准家产都能分侄子一份儿!”   几句话之间,就已经把徐楚宁的身世安排了明白,徐楚宁受不了这些风言风语,只能避而不见,可吃饭和工作的时候总会打照面,那些人倒也顾及最基本的颜面,见他来了,就不说了,甚至开始巴结他,就因为那个郁风峣。   徐楚宁很不适应这样的情况,更没有心力去应付这些职场政治,他感觉一切都在不对劲,他本以为找到了自由安全的世外桃源,可如今又进入了被操控的房间。 第126章 你看,你果然依旧深爱着我。   医生住在山下镇上,没有上山来,都是郁风峣隔一段时间就下去。   跟医生一起来的,还有警察。   徐楚宁刚上完课,恰逢周五,有晚集,他就想着去买点水果什么的,最近换季,天气也干燥。   刚下楼,就看见远处的山路上停着两辆警车,徐楚宁视线扫过去,猛地回头。   警车边,郁风峣正在跟警察说些什么。   徐楚宁不敢再往下走了,站在门口看着。   郁风峣回头看到他,摸出手机给他发消息,让他先回房间。   过了一会儿,警车打道回府,但男人表情并不好看,似乎交涉不顺。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警察?”徐楚宁等在门边,他一进来就抓住他的袖子。   郁风峣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却是答非所问,“我跟他们说了,要求私下协助调查,不会闹到学校那边的,放心。”   徐楚宁不信,“你这几天为什么总往镇上跑?你干嘛去了?”   郁风峣抬手,把他的手拂下去,轻轻笑了,“宝贝,你怎么回事,当时不让我留,现在又不让我走,你还真是在乎我。”   “你……”   “好了,不气你了。”郁风峣见好就收,说了几句浑话,也没打算藏什么,直说,“就是上次坠河的事,有人给警方匿名举报了,说你是故意把我推下去的,意欲骗取高额保险。”   “什么?!”徐楚宁难以置信。   “你先别急。”郁风峣先安抚他,“这事儿当时坠河之后,我还没醒,警察就已经调查完了,跟你没关系,现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谁举报的?什么证据?”徐楚宁陷入焦躁。   当时悬崖上就三个人,一个意识不清的妹妹,一个他,一个郁风峣,又没监控,全凭一张嘴说。   郁风峣沉默了一下,才说,“提供了我们感情不和的证据,我不知道是谁,但似乎对方知道我们近段时间的矛盾,借此宣称,你是完全有动机谋杀我的。”   徐楚宁气得说不出话来,差点要掀桌子,还是郁风峣给他按住的,“都说了没关系,警察也知道站不住脚,但毕竟要走形式调查一下,会私底下进行的,保障隐私权。”   徐楚宁攥紧拳,抵在桌面上,胸口起伏着,“你设计的?”   “当然不是。”郁风峣否认。   他也是早些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就打电话给郁书岚,问是不是她的手笔。   郁书岚轻飘飘地笑了,“你还不了解我吗?如果是我,你们俩现在已经被我剁成臊子了。”   郁风峣还有些不信,反问,“我坠崖,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你吧?你会不会为了找替罪羊陷害宁宁?”   郁家的权力派系斗争,外人可能看不清,但家里人还都是心知肚明的。   郁书岚向来是个要野心不要良心的疯子,早些年太猖狂,扩张过狠,不然也不会惹上经济犯罪入狱。   郁风峣没死,但实实在在的出了意外,那谁都知道,嫌疑人首先就是郁家唯二之一的董事长继承人郁书岚。   更何况郁风峣重伤之后,也确实是由郁书岚暂时接手了他的产业,行董事长之职。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继承战争中的手段,如果郁书岚想要维系良好的公众形象,那就势必要洗脱自己的嫌疑。   将继承人的矛盾转化为情杀,是天衣无缝的选择。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郁书岚嫌弃厌恶,“我有这么大个公关团队,什么脏活累活她们没有处理过,需要去打压一个小孩子?”   郁风峣又打给纪缥缈,问是不是他干的好事。   纪缥缈当时在睡觉,迷迷糊糊醒来,嚎了一嗓子,然后才变回人,嬉皮笑脸地说,“你还不了解我吗?如果是我,我肯定要在举报之前先把宁宁据为己有,然后再弄你,顺便把你的头搞回来做烟灰缸,等我把宁宁玩够了,也做成烟灰缸。”   徐楚宁听完都不寒而栗,为什么这俩人能把草菅人命说得这么自然。   “你不用再想这件事了,要配合调查会给你打电话。”   “那你这几天都下山去干什么了?”   “看医生。”郁风峣坦白。   “什么医生,你不都好了吗?”徐楚宁狐疑地扫视他。   在他看来,郁风峣能不知死活地暴雨天上山,死皮赖脸地留下,肯定是伤病都好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当时也根本没伤那么重,只是在装可怜而已。   郁风峣面无表情,“这不是脑子的病还没治好吗。”   徐楚宁知道他没说实话,但也不想再问了。   喵喵长得很快,带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团子,现在已经有小臂那么长了。   以前只能喝奶,现在能吃一点辅食和狗粮了。   那块铭牌也在它长大的时候挂在了脖子上。   喵喵性格也越来越活泼,喜欢黏人,徐楚宁就没再把它安置在包里,而是在墙角搭了狗窝。   他每天在宿舍洗衣服打扫卫生,喵喵就屁颠屁颠跟着,徐楚宁也不嫌烦,还怕踩到它,步子就很小很轻。   喵喵要是呜呜几句,徐楚宁就会蹲下来揉揉它的狗头。   郁风峣就坐在那张又矮又破腿儿还发霉的凳子上,盯着他动作,看他俯身逗狗,看他起身继续忙碌。   小狗玩欢了,就吠叫几声,又奶又软,尾巴甩得跟螺旋桨似的。   “剩下一点我洗,你不是还有课吗?”男人起身,走过去,暗暗把小狗踢到一边。   力道不大,拿足尖拂了一下,喵喵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一身灰,立马弹起来,朝他汪汪叫,声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听着跟猫叫一样。   郁风峣不明白为什么这狗这么不待见自己,明明送去打疫苗,做检查都是他,这狗跟白眼狼一样,见了自己就叫。   “别惹它。”徐楚宁头都不回,淡淡说。   “它先惹我的。”郁风峣大言不惭,走过去,把阳台门关了,走到水池边,接过湿漉漉沉甸甸的衣服,“我洗吧,你去忙。”   徐楚宁也没推辞,洗干净手上的泡沫,擦干,回了房间。   他下午有两节课,还要去学生家里,确实很忙。   等忙完了,饭点都过了,厨房也关了门,以前他都是拜托方栖给他留饭,今天也是忙昏头了,什么都忘了。   想着自己宿舍里应该还有一些面包什么的,可以填饱肚子,徐楚宁疲惫地往楼上走。   “宁宁。”   转了个弯,手腕被拉住,往下拽。   徐楚宁看不太清,定睛一看,才看见男人的面庞。   “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   徐楚宁是真的累了,心累脑子累,反应就慢了半拍。   “我好饿,我回去吃东西。”徐楚宁皱着眉,迟迟地扭着手腕,想要挣脱。   “不会让你饿着。”郁风峣不松手,拉着他长腿迈着就往学校外面走,“喵喵也在,别让它等久了跑了。”   “你把它带去哪了?”徐楚宁警觉地问。   “它很好。”郁风峣实在是看不得他这幅表情,好像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便松开手,放慢步伐,“你相信我,我没有恶意,不拉你了,你可以随意。”   夜色昏暗,只有学校大院子里的灯一闪一闪的发着光,照到这里时也不剩什么光亮,徐楚宁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一点模样。   郁风峣站在前面几步,侧头看着他。   徐楚宁沉默一会儿,才走过去,“下次别把喵喵带出来,它还小。”   “其实不小了,这个年纪的狗,也是该带出来遛一下。”郁风峣说。   两个人并排走着,徐楚宁不知道他带自己去哪,但随着山路越走越深,他有点不高兴了。   “你到底要去哪,我回去了,我不去。”徐楚宁很不安,几次都说要回去。   郁风峣也被弄得很烦,好几次都想把人锁着拖过去。   他今天找到了一个地方,跟喵喵在那玩了很久,他一定要带宁宁去,宁宁一定会喜欢,这事儿没商量。   “去看看吧,你要是不喜欢,带着喵喵直接回来。”郁风峣牵住他的手。   徐楚宁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挣开,“放开——”   “你的手好冷。”   “我说放——”   “我给你暖一下。”郁风峣强硬地掰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放进自己口袋里。   “郁风峣你——”   “我在,怎么了?”   “……”   徐楚宁被拽着手臂都直了,跌跌撞撞往前走,男人十分强势,哪怕走路有点磕绊也难掩蛮横和霸道。   一点道理都不讲,骂就是认错,改就是绝不。   徐楚宁时常会想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会看上他,为什么会觉得他沉稳成熟有魅力,现在看来明明就是比青少年都不如。   徐楚宁对真正的孩子能提起无限的耐心,但对装疯卖傻的成年人显然没有包容。   但他每次快要接近发怒的临界点,这人总会很巧妙地示弱,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你装傻?”徐楚宁望着背对自己洗衣服的人,脑子里混沌一片,“你一直都知道我不喜欢的点在哪。”   他不信这是郁风峣突然开窍了,只能说这人洞察人心,以前只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故意刺激他。   “嗯。”郁风峣供认不讳,娴熟地把衣服拧干,然后随手扔进一旁的洗衣机里,脱水,“以前是。”   徐楚宁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   郁风峣擦干手,跟着他进屋,盯着他的背影,“但以后不会了。”   他以前是蓄意欺瞒玩弄,但以后不会了。   虽然这样做会少很多乐趣,毕竟郁风峣的乐趣就是欺骗他人感情,享受着掌控一切的愉悦感。   但比起乐趣,他好像,更爱宁宁。   “你真的烂人一个,居然会以别人的痛苦为乐。”徐楚宁根本理解不了他,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不解和轻贱。   宁宁看不起他,郁风峣自然知道。   但,   “现在不了,以前我喜欢宝贝低眉顺眼,喜欢宝贝逆来顺受,”郁风峣淡淡笑了一下,慢慢走近,低头,“现在我发现,宁宁打我、骂我、羞辱我,我更喜欢。”   徐楚宁忍无可忍,冲动了一巴掌甩过去。   男人脸一歪,又缓缓转回来,盯着他的视线多了几分玩味和兴趣,“你看,我说我喜欢,你就做,宝贝果然还深爱着我。” 第127章 “我帮你养它,行吗?”   后山有一口湖,很深的湖,湖边还有一个小栈,木屋,离湖几百米的森林里,有一幢很突兀的房子。   砖房,三层,水泥筑起,在四周杂草丛生、枯枝败叶的环境里显得十分诡异。   猪肝色的大门,泛着绿色反光的窗,锃亮带斑的防盗网,打眼一看,总觉得穿越到了二十年前。   徐楚宁双手插兜,盯着面前的建筑看了很久,走近,还能隐约看见里面半途而废的装潢。   柜子打到一半,柜门都没装上去,几袋子水泥叠着放在客厅里,不知搁置了多久。   他还不知道,在这个深山老林,还能有三层小洋房,还是钢筋水泥结构的。   “这原本是土砖房子,后来推了,重新打地基盖新楼。”郁风峣见他看出了神,也没去拉他,慢慢走到他身边,“那口池塘也是这家人的,老人一个人看着,养点鱼苗什么的。”   徐楚宁应声回头,郁风峣给他指了一下,“那边的渔屋,老人生前常住。还有猪排,栈桥,那个桩子磨损很严重,估计以前栓过看门犬。”   “你怎么知道的?”   “这几天没事做,四处转,走到这里了,就跟当地居民打听了一下。”郁风峣说,“这个房子也是老人的女儿出钱盖的,结果还没修好,老人就去世了,这个房子也就荒废在这。”   徐楚宁久久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喵喵呢。”   “来。”郁风峣手指掐着他的袖口,把人往房子阴面带。   徐楚宁这次没反抗,跟着走过去,房子后面还有一排小屋,算是生火房和柴房。   一走过去,徐楚宁就吓到了。   “你……你居然在这生火。”   “很冷啊。”郁风峣一脸坦然,推着他过去,按着他坐下,“反正这里没人住,能烧火算我的本事。”   “你砖头哪来的?”徐楚宁皱着眉打量面前的火堆。   “房子外面捡的。”   “这个罐子呢?”徐楚宁发现火堆里居然还煨着一个土罐,就是老家经常过年用来煨粥的那些。   “找人借的。”郁风峣说,拿着一个铜色勺子,放进去搅了搅,“好像煮得差不多了。”   说完,还真盛了一碗出来。   徐楚宁正要说什么,身后汪汪几声,一个白毛团子兴奋而快乐地扑来,还脚底打滑滚了两下,差点窜进火堆里。   郁风峣眼疾手快,挡了一下,嫌弃地把它推开,“蠢狗,不知道看路啊?”   徐楚宁把喵喵抱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别对它这么凶。”   郁风峣本来想习惯性反驳,他确实是看不惯对一个横冲直撞的蠢狗这么宽容,但宁宁的语气好像平静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针锋相对,他也就忍下来了。   “我也是担心它,万一下次它冲进池塘里怎么办?万一它冲到别人车底下怎么办?”郁风峣实话实说。   徐楚宁也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控制欲很强,不仅是人,是狗,他甚至会想去控制风往哪边吹,雨往哪边下。   以前天气一差,郁风峣的脾气也变得难以捉摸,徐楚宁吃了不少哑巴亏,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每天小心翼翼伺候着,安抚对方的情绪变化,他对自己都没有这么好过。   徐楚宁脸色又淡了些,低头轻轻抚摸怀里的狗崽,“我会教,不用你操心。”   “你也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郁风峣见缝插针,“我帮你教吧,也有养狗的经验。”   徐楚宁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生火煮粥的时候,把喵喵放哪了?”   郁风峣有些想回避这个问题,但宁宁一直盯着他,他也只能说,“拴在门上了。”   “你……”徐楚宁气结,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怕它跑到池塘里去。”   “那你也不能就把它拴在那啊。”徐楚宁叹气,挠了挠小狗的肚子逗它玩,“活着本来就有风险,难道要连门都不出吗。”   “你现在喜欢冒险了吗?”郁风峣突然问。   他记得以前的宁宁喜欢安稳,向往平和温馨的生活,所以自己精心制造的骗局才能奏效。   徐楚宁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端起碗,用勺子搅了搅粥。   粥还不错,不单单只有米,还有点青菜和肉沫,味道也不错,很香,不腻,很清淡爽口。   郁风峣直勾勾地盯着他,喝了半碗,才问,“味道怎么样?”   徐楚宁知道他在等自己的评价,但实在是不想对上他那么直白的眼神,垂眸避而不答,轻飘飘“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好吃还是不好吃?”郁风峣蹙眉,追问。   “还行。”徐楚宁被缠烦了,只好说这么一句,而后移开话题,“你哪来的玉米和肉?”   山上没有摊贩,要买新鲜的食材得去山下的集市上,一来一回就是三小时。   “偷的。”郁风峣说。   徐楚宁瞪了他一眼。   “当然是买的。看网上教程做的,本来想炖汤,发现太难了,还是粥好做。”郁风峣觉得没意思,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木柴,“你觉得好吃,那有机会我再给你做。”   果然是这句话,徐楚宁都预料到了。   明火就是比取暖器热乎,在这边坐一会儿,脸颊就红彤彤的,整个身子都热腾起来。   天也越来越黑。   郁风峣望着身侧人的脸,分辨不清到底是他真的红了眼睛,还是只是倒映了猩红的火光。   他又说,“你平时上课,忙学生工作也没时间,我帮你教喵喵。”   话说得笃定,看似不容置喙,实际上还是在问询的语气,甚至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不安,害怕被拒绝的不安。   郁风峣捏着打火机,眼神落到火中,忍不住心里讥笑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   三十多年从未感受过什么叫退缩,现在在这人身上全找回来了。   徐楚宁没说话。   郁风峣继续循循善诱,“这样你也不用分心,能更好地教学生,我帮你养喵喵,它也会受到更好的照顾。”   “你什么时候走?”徐楚宁答非所问,反问道。   郁风峣心里那点压到极限的耐心一下子炸了,当即吼了一句,“我说了不会走!不可能!”   爆发而出的话语,响彻空荡荡的荒无人烟的森林,显得萧瑟而寂寞。   男人清楚地看到他失控的一瞬间,宁宁抖了一下,下意识抱紧怀里弱小的小狗,肩膀也紧绷起来,足尖挪动,下一秒就要逃走。   “对不起,我——”郁风峣捏了捏眉骨,哑着声音道歉,“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没事,我故意惹的。”徐楚宁悠悠地抬眼瞥他,“现在你知道我的感受了吧?”   郁风峣恍惚了一下,“什么?”   “明知道这样会伤人心,还故意这么做,的感受。”徐楚宁眼眸冷淡,直直地盯着他,完全不见刚刚那转瞬即逝的胆怯和恐慌。   郁风峣沉默了好一会儿,垂首,又拾起一根柴火扔进去,“嗯。”   徐楚宁把碗放下,“你哪借的碗和罐子,洗干净给人家送回去。”   “知道。”   喵喵也上蹿下跳的玩累了,趴在徐楚宁腿上睡觉,靠近火也暖和,睡得安稳。   小狗脖子上的铭牌就在火光下面一闪一闪的,反射出莹润色泽。   “这是什么材质?”徐楚宁手指捏着铭牌。   “锆石。”   “哦。”   “你冷不冷?”郁风峣见他开始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就没话找话想继续聊下去。   “这有火。”徐楚宁一句话就把他堵住了。   “晚上还有工作吗?”郁风峣又问。   “没。”徐楚宁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声音干涩,有些疲惫,“明天要去镇上开会,下午吧,下午……后天要上课,明天上午备一下教案……”   提起那些孩子们,徐楚宁话总是会多一些。   郁风峣就听着,其实他挺没兴趣的,但他喜欢宁宁侃侃而谈时候的松弛和舒展。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郁风峣问,“琴是怎么坏的?”   徐楚宁睁开眼睛,眼神渐渐涣散,手指也不自觉地缩了缩,“小孩不懂事。”   其实追根究底,是那群针对他的老师,想故意看他不痛快,就使坏,让学生把琴拿走,小孩子懂什么,就不小心弄坏了。   “说不定就是那些小孩故意弄坏的。”郁风峣也有些不满,“现在孩子很多很坏的。”   “我知道有这种可能,但是后来我也接触过那些孩子,他们本性不坏,我相信他们真的是无意的。”徐楚宁叹气。   难得见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个模样,郁风峣心里再多疑,也不会说出来了。   “坏了,再重新买一把。”郁风峣看着他的侧脸,“你之前那把用了很久的琴,琴师我找……”   “不用你在多此一举。”徐楚宁冷声打断他,“我不需要琴了,那把琴坏了我跟你道歉,不用买新的。”   “我不是要你道歉。琴给你了,就是你的,怎么处置都是你的自由。”郁风峣耐着性子解释。   一提起重新买一把琴,宁宁就变得非常应激,似乎不想继续聊下去。   郁风峣本想问问他就这么放弃了吗?以前不是很想继续演奏生涯吗?   但怕说错话刺激到徐楚宁,还是作罢。   火烧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徐楚宁先站起来,把喵喵裹进怀里,“走了,回去。”   “嗯。”   郁风峣把砖头抛进火坑里,起身,瞬间感受到腿上的疼痛,整个身躯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抓住徐楚宁的手臂。   “怎么了?”徐楚宁吓了一跳回头。   郁风峣半天没说出话来,见他没把自己推开,就更加得寸进尺,拽住他的手臂锁在怀里,靠上去,“疼。”   徐楚宁正要骂,打眼一看,他裤腿上好像确实有渗出来的血迹,忍了忍,也就算了。   一路上郁风峣都靠在他身上,走得很慢,徐楚宁也不能判断他到底是真的疼,还是只是想装疯卖傻抱着他,他想过把他推开,可山里的夜实在是太静太黑。   每次起心动念,他都会想起在悬崖的那个雨夜,他欣喜万分地将妹妹推到安全岸边,回头,目睹男人坠河,那个场景他至今都不知如何形容感受。   那时候的郁风峣比现在还疯,死到临头了,大腿上还深深插着折断的锋利树枝,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枯败灰白,跟抹了一层劣质腻子粉似的。   可他望着自己,眼睛比河里的漩涡还深。   “别想了。”郁风峣直接拉住他的手,“不会再掉下去了。” 第128章 乖狗   天气变暖的时候,晴天也多了起来,立春过后,春耕就渐渐忙碌起来。   南方地区气温回暖快,春耕就更早一些,学校的学生一下子骤减,都得放下书本,回家帮忙。   老校长很愁,她知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些娃娃年年的春耕秋收都要耽误,根本学不到什么。   徐楚宁有时候去镇上,回来的时候,走在路边,就看见田里一个个瘦小的身影,拖着农具,勉强翻土,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喵喵也越长越大,身上的毛还一般长,尾巴上的毛简直是一条大毛毛虫,举在屁股后边,跟旗一样,惹人发笑。   徐楚宁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把喵喵的尾巴毛剪短一点,但想想还是算了,就这样吧。   跟校长开完会,徐楚宁去食堂打饭,突然想起来寝室里还赖着一个人,就多打了一碗带上去。   郁风峣在给喵喵洗澡。   鸡飞狗跳的动静,让徐楚宁进门的一瞬间就皱了眉。   “臭狗,你滚哪去了?”郁风峣大手抓着狗子的后颈皮,一脸嫌弃,“脏死了。”   磨起了毛边的塑料盆里,一只黑色的狗正在奋力挣扎,汪汪吠叫。   ……黑色的狗?   徐楚宁眉峰紧蹙,探着头走近,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   “它怎么成这样了?”徐楚宁忙放下手里的饭盒,走过去,“喵喵怎么脏成这样?”   傻狗哈着舌头,只有舌头是粉的,其他地方的白色毛发都沾着黑漆漆的泥巴,还泛着酸臭腐朽的味道。   徐楚宁忍住才没有呕出来。   傻狗不知死活,见到主人回家了,更是兴奋用力挣脱,想要摆脱男人的桎梏,尾巴甩得很快,想要扑向主人。   “坐下!”郁风峣忍无可忍,吼了一句。   “汪汪汪!”喵喵不甘示弱地顶嘴。   郁风峣无法,只好拉了一下厕所的门,“你先去吃饭吧,我把它洗干净就过去。”   徐楚宁欲言又止。   郁风峣抬手轻轻抽了一下傻狗的脑袋,“这蠢货,又跑到上次我俩去的池塘了,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在渔屋旁边的泥巴坑里打滚,臭死了。”   脏到郁风峣当场就想,这狗不能要了,干脆扔进池塘里算了。   又想起来这是宁宁的宝贝儿子,不能丢,只好忍着恶心,一脚踩过去,伸手把泥巴里的蠢狗捞起来,先在池塘里荡了一圈,再提着后颈回家。   喵喵不爱洗澡,更不爱让他给自己洗,一直闹腾,满盆的泥水全溅到男人身上脸上,搞得他面如土色。   徐楚宁挽起袖子,却也有点无从下手,“我来吧。”   “你别管,你去吃。”郁风峣按住狗头,“它身上味道很重,你等会儿吃不下饭了。”   好说歹说才把宁宁劝回去,郁风峣关上厕所的门,用牵引绳把狗子栓在水管子上,闷头洗狗,边洗边骂。   徐楚宁在屋里吃饭,听着水声,骂声,狗叫声,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最近天气越来越好,镇上市集也丰富多了,学校食堂的饭菜也可口起来,徐楚宁夹了一筷子荷兰豆,突然又想起来,可以把豆子剥出来,放进粥里,再加一些鸡肉和玉米,煮出来的粥香滑鲜嫩,有营养,孩子们肯定很爱吃。   但是粥不顶饱啊,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喝粥的话怎么说都得配一些馒头包子,或许可以跟校长商量改善一下孩子们的伙食。   “饭不好吃?”   郁风峣洗完狗,边抱着湿哒哒的狗子裹在旧衣服里擦,边回到房里,就看见坐在桌边吃饭的人咬着筷子发呆。   “馒头的话口味又太单一了。”徐楚宁没头没脑来这一句。   郁风峣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答道,“口味单一没关系,多嚼一会儿就甜了。”   徐楚宁这才回过神,嗔怒地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   “我还问你在想什么,一碗饭吃到凉。”郁风峣手伸过来,摸了一把碗壁,顺势把他的碗收走,“冷了,别吃,闹肚子。”   徐楚宁也没说什么,任由他收了,“哎,你……”   “什么?”男人回头。   “那碗你的,没吃记得吃。”徐楚宁指了一下桌上另一个碗。   “那也冷了,晚点我热一下。”郁风峣把两份饭菜盖好收起来,擦干手,倚在桌边,垂首看着他,“说吧,在想什么,我能不能帮上忙。”   徐楚宁又走神了,“你当时煮的粥……”   “你想吃我再给你做。”郁风峣淡淡说。   “不是那个。”徐楚宁啧了一声,坐在小板凳上,抬头看他,“你去哪买的肉,贵不贵,品质好不好?”   “就山下集市上,随便找了个摊子买的,估计是乡亲自己养的土鸡。”郁风峣说,“问这干什么?”   徐楚宁眼睛里有了计划,开始打算起来,“我是想让食堂多做点饭,做好吃点,然后包学生的三餐,再准备一些给他们带回家,这样的话,他们的父母说不定就能愿意他们继续来学校,毕竟干农活也要体力,学校提供营养饭菜,家里的负担就少点。”   “你想搞公益?”郁风峣问。   徐楚宁想了想,有些泄气,但还是不想放弃,“我想试一下,总归是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财务那边……”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郁董事长买单。”郁风峣大言不惭。   徐楚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嗤笑了一下,站起来,擦桌子,“你懂什么,有个姐姐了不起啊,又不是每个人都是少爷。”   “她可没有免费资助我。”郁风峣俯身同他一起收拾,“这都算我欠她的债。”   “哦?”徐楚宁根本不信,“那你现在欠了多少债?”   “十几年抬不起头的债。”郁风峣云淡风轻。   “哈哈……”   听见身边这人竟然笑了,郁风峣手腕一滞,松开扣着桌沿的手,转了个弯,握住他的手腕。   徐楚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吻住,整个人被抵在墙角,人一歪,就把摇摇晃晃的桌子踢翻了。   “等……”徐楚宁下意识阻拦。   “等会儿再扶。”   不容置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嘴唇被咬住,失控的力道,有些疼,还有些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这个吻有些粗暴,带着急切和索取,像是要证明什么,呼吸渐重,宽大手掌刚试图钻进衣摆就被按住。   徐楚宁垂眸,抬手胡乱抓住他的头发,把黏在自己身上的人撕下来,“行了。”   郁风峣也没继续下去,停下,顺便帮他把衣摆理好,顺手俯身把踢翻的小破桌子扶正。   徐楚宁习惯性舔了一下嘴唇,火辣辣的,也不知道裂开没有,暗暗说了句,“跟狗一样。”   “什么?”郁风峣没听清。   徐楚宁却不再说话了。   郁风峣说:“给这里的孩子做营养餐,可以考虑买鸡肉。”   “嗯?”徐楚宁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已经自顾自往下说了,“不需要买品质顶尖的,就用冻货大鸡腿,便宜,量大,肉质也足。同样的钱可以买更多,保质期也久,大冰柜完全够用。”   徐楚宁见他在说正事,马上认真起来。   “主要还是做成鸡腿饭和炖汤,味道好,营养多,荤素搭配,剩下的边角料用来煮粥,也免得餐点单一,孩子吃着腻。”   徐楚宁很认真地记下来,连连点头,赞同道:“对,现在这边的孩子可能更需要多的肉,不是好的肉,买些物美价廉的更划算,但食品安全一定一定要过得去。”   “我记得我好像有接触过一个食品供应商,晚点帮你找找。”   “……嗯,好。”徐楚宁抬头,多了几分感激,“谢谢,我不知道这些事。”   他脑子里只有想法,但一直都想不出解决方案,当时他满脑子都是郁风峣用土罐子炖的鲜肉粥,就想岔了,现在经他一点拨,买扎实的鸡腿肉做成饭,孩子们可能更爱吃,也更顶饱。   “你没从公益活动捞过油水,你当然不知道。”郁风峣笑了一下。   徐楚宁挑眉,“这么说,你倒很懂。”   “你放心,我不做那种事。”郁风峣说,“我见过几次,借着做公益的名义,给人吃病猪肉,被发现了。”   徐楚宁一听这种新闻就受不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真不知道怎么敢做的。”   “我要是真做公益,那起码是为了名声去的,自然不会留让人诟病的把柄。”   “行了,知道你。”徐楚宁随口敷衍。   看着他这个表情,郁风峣很想过去抱他,但思前想后,还是算了,刚刚已经够多了,再要,宁宁会生气。   “我去跟校长她们商量一下,应该是可行的。”徐楚宁拿着翻得起了毛边的笔记本下楼,“照顾好喵喵,它刚洗完澡,别让它吹风。”   “嗯。”郁风峣把他送到门边,快要走的时候,突然又拉住他。   “怎么了?”徐楚宁一脚都踏出去了,他正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校长他的计划设想,结果又被拽回来,茫然地回头。   一回头就亲上了,一触即分。   郁风峣退开,颇为好心地帮他理了理头发,“等你回来。”   徐楚宁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走廊,然后扭头怒目而视,“你——”   “我道歉。”男人从善如流。   “不接受!”   “没关系,你可以怪我,我不介意。”郁风峣神情平静。   徐楚宁知道这样下去受气的只会是自己,也没办法,只能扭头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男人微微勾起唇角,笑意愉悦。   关上门,脸上的笑意又淡去一些,坐在床边,沉思良久,才拿起手机,去联系食品供应商。   喵喵的毛还是潮潮的,一直在腿边嚷嚷打转,男人嫌烦,把它踢开一点,又被死皮赖脸地缠上。   “别烦,在忙。”郁风峣低头瞥它一眼,很不耐烦,傻狗却还是腆着脸,咧着嘴角,朝他摇尾巴。   喵喵前足抬起,扒拉了一下他的手腕,手机就摔到水泥地上。   郁风峣脸都黑了。   一人一狗对峙良久,郁风峣在心里重复了许多遍“这是宁宁的宝贝”,才勉强原谅了蠢狗。   拿了旧衣服垫在膝盖上,郁风峣叹气,伸手把它捞起来,让它趴自己怀里,一边给它擦毛,一边单手操作手机,给对方写邮件。   好在喵喵餍足了就不闹了,趴在他膝盖上睡觉,郁风峣看着怀里的狗,想起它平时对自己龇牙咧嘴的样子,现在估计是知道宁宁走了,不会给它撑腰了,才连忙过来讨好。   “蠢狗。”郁风峣手掌轻轻拍在狗头上面,引发一阵不满的扭动,又囫囵揉了揉,眼里带上笑意,“乖狗。” 第129章 不放老鼠药,多放点盐总没问题   徐楚宁的提案不出意外地受到了阻拦。   “这暴雨过后的维护工作还没做完,哪有钱批什么爱心餐啊?”   “咱学校一个厨师就够呛,要真把餐标提高到那个地步,得多招多少人啊?”   徐楚宁微微皱眉,还是维护自己的想法,“可现在正是春耕,乡亲们本来就不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学校来,如果能提供三餐给孩子们,那他们的家长……”   “小徐啊。”   一个中年男人抽着烟,懒洋洋打断了徐楚宁的话。   徐楚宁闭了闭眼,被掐断话头,很不悦,但还是十分有礼貌,“李主任您说。”   李主任咬着烟,含糊不清,一口黄牙呲着,嗓子眼儿里都是烟味儿,“小徐啊,我呢,很理解啊,很理解你听清楚,我并不是说你的想法是错的,恰恰相反,我非常理解你的想法,啊这个,你呢,毕业没多久,显然啊,显然还是学生思维……”   满嘴的废话,满嘴的敷衍和形式主义!   徐楚宁越听,拳头攥得越紧,但面前高低是个主任,他不能直接反驳,更没有底气直接骂。   吸了一口气,还是耐心听着。   李主任嘴里呵啊吐了口痰,而后继续慢悠悠地说,“你有热情,有善心,我知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都这样,但是呢我们不能不顾现实情况,你说是吧?”   徐楚宁微微低头,面庞绷着,声音平静,“嗯,是。”   “所以呢,营养餐搞不搞?当然要搞。”李主任掷地有声,一脸严肃,话锋一转,“但不是现在搞。小徐啊,你的想法呢,非常好!但目前,我们要怎么?要事急从权,对吧?要知道什么是更重要的,什么是第一考虑,什么是当务之急,对不对?”   徐楚宁不说话了,合上笔记本,也盖上了笔盖儿。   李主任都这么表态了,还有谁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不同意批款,不同意给学生提供更好的餐食,不同意改善现状。   一场会开得不欢而散,也只有方栖,老校长,徐楚宁三个人支持提供营养餐,少数服从多数。   徐楚宁心情不太好。   跟方栖一起出去,翻了半座山,到了阿宏家,帮他家做了点活儿,又陪着两位老人聊天。   日落时分,才慢慢往回走。   徐楚宁问,“阿宏家那个情况,春耕怎么办?”   方栖把拉链拉到领口,声音听上去罩在衣服里,闷闷的,“他家……”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家领补助的,春耕秋收什么的,他家也收不到什么粮,一般是靠着大队的补助。”   “这样啊。”徐楚宁点点头,“那他家有地吗?”   “有一点好像,但都是记在儿子名下的,老人也不能动,儿子在外面打工,也不常回来打理。”   “那为什么不把地处理一下,闲着也没什么用处。”徐楚宁不解。   方栖笑了,“宁宁,你真单纯。”   “怎么说?”徐楚宁听出他这个话有点讥笑的意思,但跟方栖认识这么久,彼此什么性格也都知道,他也不觉得方栖有恶意,就直接问了,“我哪里单纯?”   方栖便说,“那个地谁回来弄,谁就要担责,可两个儿子推来推去,都想得利,但谁都不肯担这个责。”   徐楚宁这会儿也明白了,点了点头。   “不过阿宏家还好啦,父亲叔叔虽然势利了点儿,但好歹还有点良心,不会让老人家太过得拮据,这不给家里修了房子,还……还每个月都给阿宏生活费。”   “那,那他的母亲……”   “他爸妈都在外面,各自有人,估计还要了新的孩子吧,健康的。”   徐楚宁哽住了。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阿宏人不错的,如果没发生那个意外,他现在应该……应该长得高高壮壮的,能帮家里不少忙。”方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   一路上再没人说话了,回到学校,天完全黑了。   “食堂好像又没饭了。”方栖看了眼漆黑的食堂走廊,无奈耸肩,“以前都有人跟我留的,现在冷饭也没了。”   徐楚宁知道是因为他跟自己走得太近,所以也被针对了,低声说,“对不起。”   “还好吧。”方栖笑了笑,“你应该有饭吃,分我点就好。”   徐楚宁想也不想,答应了,说,“我那应该还有点吃的,你不嫌弃就……”   话没说完,就看见方栖朝他眨眼。   徐楚宁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   “……那我不太确定。”他说。   方栖无所谓地摊手:“他要是没做,你做给我吃。反正我要吃热饭,我不要速食不要面包。”   徐楚宁没办法,只好答应了,“行。”   上了楼,宿舍门关着,门缝里隐隐透着光亮,里面有人。   徐楚宁站在门口,摸钥匙,却摸了个空,皱着眉再翻第二遍,门就从里面开了。   “这才几天,就忘记出门要带钥匙了。”郁风峣站在门内,垂眸看着他,“已经习惯我了对不对?”   徐楚宁瞥他一眼,从他身旁走进去,答非所问,“喵喵吃了吗?”   “吃了点,它今天胃口不错,我给它做了点辅食。”郁风峣跟他汇报,还不忘补一句,“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徐楚宁默不作声,环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郁风峣注意到他的视线,偏了头,顺着他望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   郁风峣等了一会儿,还是主动说,“你饿不饿,给你做了吃的,放在食堂锅里热着了。”说完,还补充了一句,“两人份的。”   徐楚宁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书,一边喃喃了句,“真做了啊……”   “什么?”   “没什么。”徐楚宁把书放到床边,打算吃完饭备课,“我去吃饭。”   “嗯。”   徐楚宁走出去,郁风峣跟着,他就回头,“你就在这。”   “我知道,不跟着你。”郁风峣站在门边,“去吧。”   徐楚宁转头,而后想起什么,猛地转身往回走。   一只手伸到面前挡住他。   掌心躺着一枚钥匙。   “又忘记这个了?”声音带着笑意。   徐楚宁抿了下唇,抓过钥匙,扭头就走。   下了楼,叫上方栖,一起去食堂。   食堂里的厨师蹲在门口洗锅子,见他们来了,连忙站起来,擦擦手,打开灯,“徐老师,方老师,你们的饭都在炉子上温着。”   揭开盖子,里面两个碗,就是他们自己的碗,各盛着一份饭。   方栖望着碗里的饭菜,笑了下,“我还真喜欢茄子,谢谢了。”   “嗯,不用谢。”徐楚宁板着脸说。   坐到桌边,方栖拿起筷子,又被徐楚宁拦住。   徐楚宁伸手,“抱歉,我吃你那碗吧。”   方栖不解,“怎么了?”   徐楚宁坚持,“我吃你那碗。”   见他如此坚持,方栖也没拧巴,还是跟徐楚宁调换了餐具,把自己的饭菜递给他,把他的饭菜拿到自己面前。   徐楚宁拿到方栖那份饭菜,犹豫了一下,才夹起一筷子茄子,塞进嘴里。   一瞬间,他脸色微变。   好咸。   “怎么了?”方栖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劲。   徐楚宁面色铁青,而后才勉强恢复正常,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白米饭,“没事,噎着了。”   抬眼悄悄看方栖的脸色,自己那份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他吃得挺开心的还。   吃完饭,洗过碗,徐楚宁冷着脸上楼。   一开门,   “你做饭放多少盐?”徐楚宁直接抓住男人衣领。   郁风峣垂眸看着他,缓缓眨眼,面不改色地拨开他的手,话语里满是讥笑,“怎么,他总不会哭了吧?”   “他没哭,我吃的。”徐楚宁说。   男人动作停滞了一下,而后端起杯子递给他,“那喝点水吧。”   “你为什么要在他饭菜里做手脚?”徐楚宁皱着眉,瞪着他。   郁风峣哼了一声,“我不喜欢他。”   徐楚宁闭上眼,满脸疲惫。   郁风峣继续堂而皇之,“我只是多放了两勺盐,不是一把老鼠药,你就谢天谢地吧。”   “郁风峣!”   “好,我道歉。”郁风峣不想惹他生气,这几天好不容易他们的关系缓和些了,也不想这么快又闹翻,端着水过去,“我只是说说,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但我确实不喜欢他,你总得给我一个宣泄口。”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你知道为什么。”   徐楚宁欲哭无泪,“你就不能正常点吗?”   郁风峣看见他无措的表情,心口有些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放下水杯,过去抱他,声音柔和了一些,“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吃他的饭菜,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茄子。”   “这不是谁吃饭的问题,你就不该因为私心往别人饭菜里做手脚!”   郁风峣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继续兀自往下说,“那份饭菜很难吃吧,你应该没吃饱,我给你再弄点别的好不好?”   “听我说话!”徐楚宁猛地挣脱他,眼睛有些红,“你从来都不听!”   郁风峣安静了一瞬,然后移开视线,思考须臾,才说,“好,但你也要听我说,不能忽视我。”   徐楚宁正要反驳,就听见他淡淡说,“如果你也做不到,那你没有资格要求我。”   “你!”徐楚宁气急,总觉得被他忽悠了,但这话好像又确实有道理。   “别生气,我就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郁风峣把跑到床上的小狗扔下去,拉着他坐下,“你不喜欢我背地里动手脚,行,可以,我不做。”   “人前也不行。”徐楚宁气冲冲补了一句。   “好,不做。”   见他态度好些了,徐楚宁也慢慢平静下来,把手抽出来,喝了几口水,平息下来。   “真有那么咸,我才多放了两勺盐。”郁风峣看他水杯都不放下,一直在喝水,忍不住蹙眉,“你也傻,你吃一口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还要吃。”   “你懂什么。”徐楚宁都懒得跟他解释,当时方栖在场,他当然不能表现任何异常。   郁风峣看了他一会儿,“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提案不顺利吗?”   “你什么时候也会看人脸色了?”徐楚宁轻哼了声。   “宝贝,别讽刺我了。”郁风峣站起来,去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   这个洗衣机实在是很麻烦,洗两三件衣服,来来回回就要弄很多次,手动上下水,脱水时还要时时守在旁边。   这几天徐楚宁都没怎么管过这些小事,连喵喵他都很少看护,忙着学生的事,学校的事。   “明天穿哪件?”郁风峣叉下两件外套进来,举给他看。   “什么?”徐楚宁没懂。   “这两件洗晚了,没干,还是潮的,你要穿哪件,我给你烘一下。”   “你拿什么烘?”徐楚宁面露疑色。   这里电路带个洗衣机都很勉强,烘干机或者取暖器更是根本用不了。   “明火烘。”郁风峣说。   “哪儿有明火?你打算在哪烧?”徐楚宁一下子站起来。   郁风峣沉默了一下,才说,“池塘边烧。”   徐楚宁僵住,“……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啊?”   “睡。晚点睡。”郁风峣又抖了抖手里两件衣服,“你明天穿哪件?”   徐楚宁盯着衣服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我明天不换衣服,这两件继续晾一天,应该能干。”   “也行。”郁风峣就又把两件外套挂上阳台了。   徐楚宁坐在床边,满脑子都是下午那个会,可以说会上他的提议被贬得一文不值,虽然李主任和其他老师都说得委婉,但本质上还是否认他。   “明明就是很有用的提议啊,为什么不接受?”徐楚宁很不理解。   郁风峣听着他的抱怨,不甘心,不满,心里一时之间很复杂,他的宁宁鲜少有这么消极的时候,在他的记忆里,宁宁向来是无论什么苦难都能承受的。   他还真是改变了很多。   是什么改变了他,郁风峣不愿意去想。   “这个地方的财政,已经几年都运转不利,镇上医院和政府都不怎么发得出工资,银行的贷款也越来越多。”郁风峣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徐楚宁捧着水杯,没说话,许久,“那怎么办啊,眼看着来上学的学生越来越少……”   “再想想办法吧。”郁风峣在地上找了下狗,把它捞起来,“喵喵,说晚安。”   徐楚宁还没反应过来,一抬头,面前一只小狗递过来,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脸上蹭了一下。   喵喵爪子搭在他肩上,热情地蹭着他的脑袋,糊了徐楚宁一嘴的狗毛。   “喂……”   还没说什么,郁风峣适时停手,把狗拿开了。   徐楚宁无可奈何,抱着喵喵亲了一下脑袋,“晚安晚安。”   喵喵摇着尾巴,被扔进狗窝里。   屋里灯关上,徐楚宁下意识说:“我还没……”   “我也要晚安吻。”   “你是狗吗?!”黑暗中挣扎着,却被卡住手腕,压在榻上。   “是。” 第130章 你也真能忍   春耕开始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有几个孩子了,他们都在田里。   徐楚宁日日奔波,去镇上,回山上,到处跑,就是希望可以争取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想努力。   郁风峣看不过去,不让他出去了。   “你干什么?让开。”徐楚宁试图推开挡在门边的人。   “你这几天都在忙,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胡说八道。”徐楚宁赶时间,抓起单肩包就往外跑,又被拉回来。   “宁宁。”   “你烦不烦人?又想找架吵是不是?”徐楚宁吼了句。   男人沉默须臾,放开手,但手掌还是压在门上,“我倒情愿你跟我吵架。”   徐楚宁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嘴唇动了一下,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不是这么个急法。”郁风峣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我会帮你想办法,但也需要时间……”   “我能等,有些人等不了。”徐楚宁低着头,轻轻甩开他的手,“你以为这里多梦幻,谁都有学上,读几年书就能顺利升学,什么扶持什么资助,都落不到实处。”   “他们都是大孩子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徐楚宁眼睛红了,声音却越来越轻,“在外面,长大是一件好事,但在这里不是啊。”   “有些孩子马上就要被家里送去结婚生小孩,有些小孩马上就要被送去进厂打工卖苦力,我等得起,他们等不起啊。”   徐楚宁突然泄气了一样,坐在板凳上,眼神低迷,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我知道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但至少,是个机会,让他们继续读书啊……要试一试吧……校长她已经在千方百计地跟财务谈,就是希望他们能高抬贵手,从自己的油水里漏出一点来,老校长那么大年纪都没说什么,我……”   郁风峣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我知道了。钱的事情我帮你想办法,但能不能落实,你们自己去跟镇里乡里的公务人员谈。”   徐楚宁下意识想拒绝。   “你不用管别的,这笔钱也不多,还是以我姐姐公司的名义捐给这边的,但这边的人你也清楚,会不会规矩办事谁也说不准,看你们的本事了。”   徐楚宁还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钱校长会去找财务……”   “我帮你们省了一个流程还不好吗?”郁风峣打断他,沉默了一下,才说,“你就当是我想为你做点什么,行不行。”   徐楚宁不说话,在想事,手机亮了,是校长给他打电话,他立刻接起来,松开男人的手要下楼。   “晚上按时回来吃饭。”郁风峣说。   徐楚宁很着急,“我有事。校长,校长找我……”   “晚上按时回来,否则不用出去了。”男人态度很坚决,直接把门按住不让走。   徐楚宁没办法,心浮气躁的,性子也燥了,只好说了句,“行,答应你,快松手。”   郁风峣这才帮他把门打开,“别骗我。”   徐楚宁没搭理他,匆匆往楼下跑。   这一去又是一下午,过了晌午,天就凉嗖嗖的,起了风,郁风峣看着阳台铁丝上摇摇晃晃的衣服,觉得要被吹下来了,就换了个地方晾。   洗衣机又在吱呀乱叫,郁风峣不耐烦,踢了一脚,才不响了。   喵喵最近也叛逆得很,一天不出去遛两次就抓门,门上都是它的爪印子,还拆家,郁风峣有几次没关着它,它差点把被子都撕了。   本来是差点。   但郁风峣看见它撕的是自己的被子,就没拦,悠闲坐旁边看它撕。   正好。   只是晚上宁宁看着一地的绒子,脸都黑了。   “喵喵把我的被子撕了,我跟你盖一床吧。”他顺理成章地说。   徐楚宁不愿意,郁风峣纠缠不休,走过去抱他,说他好冷,说他什么都不会做,要宁宁不信可以直接拿刀捅他。   徐楚宁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但确实被吵烦了。   两床被子就只剩下一床了。   纪缥缈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过去拿琴。   打电话的时候,纪缥缈一直在骂,问他死哪去了,都联系不上,打电话信号也不好。   郁风峣突然觉得,这人也有点吵了。可能也是在这里过习惯了,觉得安静才是寻常。   “琴我拿不到,下山太远了,你先帮我寄存在镇上。”   纪缥缈一下子跳脚了,“你疯了是吧?几百万的小提琴我给你存镇上?你要不要我把脑袋给你寄过去?”   “什么几百万。”   “……你不是要我把你从伦敦拍卖场拿的那把阿玛蒂给你送去吗?”   郁风峣沉思片刻,“不是那把,是国内一个制琴师的。”   “啊?那把啊。”纪缥缈嚷嚷着,“那琴你要干嘛?我还以为你随便买来哄家里侄子玩的。”   “我没有侄子。”   “那就是外甥女。”   “也没有。”   “你表姐堂弟的第二个女儿!”纪缥缈猜起劲了。   “闭嘴吧。”   “你真没意思,一把破琴除了玩还能干嘛,真打算拉啊?”   “送过来就好。”郁风峣不欲多言。   纪缥缈嘟囔了几句,而后才恍然大悟,“啊,你要送给宁宁!你又把他琴弄坏了?”   “没有。”   “不信,你肯定有。你个混蛋,就是想看他哭对不对?他哭的时候拍视频给我看……”   郁风峣把电话挂了。   夜幕降临,人还没有回来。   徐楚宁把校长送回去,正摸黑回来,手机就响了,摸索着抓出来接起,“喂?”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幽幽的,带着埋怨,“宁宁,你骗我。”   徐楚宁脑子要炸了,“我没骗你!”   “宁宁,你答应我的。”   “在门口了,闭嘴。”徐楚宁对着话筒大喊。   电话那头默了一会儿,又问,“来接你?”   “不用。”   “事情顺利吗?”   “不顺利,但差不多了。”   “好,等你回来。”   徐楚宁收起手机,双手插兜,被夜风吹得打了寒颤,一扭头,就可以看见山林子里的房屋,星星点点的亮着灯火,隔得很远,萧瑟又显得茫然。   他站定了,望着漆黑夜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身寒气回了家,郁风峣帮他把温在食堂的饭菜拿回来了。   “谢谢。”徐楚宁今天心情好,也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   郁风峣挑眉,“看样子有结果了?”   徐楚宁笑了一下,眼里全是庆幸,“我们过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县里的委员会来这边视察洪水后重建工作,听说了我们学校的事,也很重视,就说要直接接手。”   “恭喜。”郁风峣微微勾唇。   “喵喵呢。”徐楚宁在地上寻找。   “它睡了。”   “噢,那我小声点。”徐楚宁脸上掩不住笑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这个好吃。”   他今天话都多了不少,说话间都带着笑模样,郁风峣没接他的茬,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随口问了句,“你打算一直在这边待着吗?”   徐楚宁夹着四季豆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恢复正常,咬下筷子上的食物,含糊道,“怎么。”   “没怎么。”   徐楚宁放下碗筷,瞥过去一眼,“你腿伤好了没。”   “差不多。”   “那你打算一直在这边待着吗?”徐楚宁反问。   “嗯。”   徐楚宁站起来,收了桌子,低声说,“我现在只想把面前的事情都处理好,不让老校长继续担心。”   “那你就去做。”   徐楚宁站在桌边,垂眸望着地面,许久,才终于开口说了句,“谢谢你,菜很好吃。”抬眼,正眼看他,“你手艺不错。”   “啊,那个啊,我买的。”郁风峣说。   “嗯?”   “没手艺,都是买的。”   “都是吗?都是买的?”   “嗯。”   “以前那些呢?”   “也是。”   “……哦。”   郁风峣见他表情变化,心里觉得有趣,“我也可以做,你想吃的话。”   “……不用。”   ·   钱拿到了,路子打通了,郁风峣联系的冻货供应商也很快接洽好。   徐楚宁跟方栖家家户户地走,敲门,跟他们说学校提供三餐,很有营养,荤素搭配,只要学生每天在学校待至少半天以上。   好说歹说,嘴皮子磨烂了,才劝回大半的学生,徐楚宁跟方栖一天走了好几座山,索性坐在路边喝水。   方栖起不来了,腿疼,徐楚宁眼见着天要黑了,得赶快下山去,跟校长汇报情况。   “真的很累吗?能不能站起来?我背你吧。”徐楚宁扶着他,在他面前蹲下。   方栖目瞪口呆,一边锤着自己的腿,一边瞪大眼睛望着徐楚宁,“你是铁打的啊?”   徐楚宁浑然不觉,“什么?”   “你不累吗?”   “我还好。”   “我两条腿都要废了哥哥,你让我歇会儿成吗。”方栖怨声载道,他真没想到徐楚宁跟机器人一样,怎么跑这么多路都不累。   “我还是想先把事情办了再休息。”徐楚宁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走到他面前,“你要是实在是腿疼,我背你吧。下面路好走不少,没事的。”   方栖怀疑地走近,突然叫了声,“我靠,大哥,你在流血啊!”   徐楚宁没反应过来,“什么?”   方栖连忙跑过去,蹲下,扯着他的裤腿,“我靠啊,你这里全擦破了,你一点没感觉吗?”   徐楚宁低头看,右腿果然有伤,可能是摔到的,也可能是勾破了的,裤子也被磨破成丝丝拉拉的线,格外滑稽,他自己都笑出了声。   “还笑。”方栖白眼连天,掏出消毒湿巾,“站稳别动,我给你擦一下   ……你也真是能忍啊,这么大片擦伤你也没感觉吗?   你疼不疼?疼你说话啊,别当哑巴……” 第131章 我也疼,这是没办法的事。   方栖帮他把伤口附近的灰尘泥土都擦掉,抬头一看,徐楚宁脸色有点差,但还是闭口不言。   “不是让你疼就说话,你还忍着?”方栖斥责了一句,但还是关心的。   徐楚宁摇头,“不是很疼。”   “不知道说你什么。”方栖叹了口气。   伤口不深,其实也还好,就是擦伤罢了,徐楚宁没觉得有什么,主要是太想快点下山了,也无暇顾及其他。   方栖啧声连连,“我真服了你了,自己受伤了都注意不到。”   徐楚宁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裤腿就这样,别贴在伤口上。”方栖站起身,“你好能忍啊宁宁,真的,我真佩服。我是一点疼都受不了。”   徐楚宁把裤脚挽起来,弄规整,没答话。   看他受了伤,方栖就特别小心,也不娇气了,不喊累了,扶着他往学校里走。   徐楚宁都有点不自在了,觉得没什么大事不需要这么照顾他,又被方栖教训了一顿。   “你天天顾别人,也顾一下自己吧。”方栖真的是恨铁不成钢,“哎哟,你刚刚还想背我,我要真被你背下来,我晚上睡不着觉,我死后十年都要从骨灰里坐起来甩自己一耳光。”   “哈哈哈哈……”徐楚宁弯了眼睛,笑得肚子有点疼。   好在是后面的路都比较好走,天黑之前也刚好赶回学校了。   进了大门,徐楚宁一眼看见站在老槐树底下抽烟的人。   视线对上的瞬间,徐楚宁下意识把方栖的手松开。   “怎么了?”方栖回头看过去。   学校保安室的槐树下面,站着个男人,站在树下抽烟,没灯没光亮,只有一点猩红火光,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缝隙落下,笼罩男人周身,添了几分寂寥和幽深。   “郁先生。”方栖打了个招呼。   这段时间这人一直住在学校宿舍,也不去委员会给他提供的酒店旅馆,被人议论了一阵,但也没多少人敢说得太过分。   郁风峣盯着他,片刻,才颔首示意,“嗯。你好。”而后移了视线,看着徐楚宁腿上的伤,“怎么回事。”   “没多大事。”徐楚宁看他不打算生事,心里安定不少,语气也和缓了,“不知道擦到哪去了,也不疼。”   “那就快点回去休息,涂个药。”郁风峣说。   嘴上说让他上楼休息,人却没动,徐楚宁看着男人视线还在似有似无往方栖身上瞥,也不得不警惕。   “其实也有点疼,上楼也不方便,要不然你送我回去吧。”徐楚宁说。   郁风峣随手掐灭烟蒂,“嗯,好,走吧。”   楼道里的灯又坏了,这个月坏了三次。   “这会儿倒听话了。”男人拎着他的手臂,突然说。   徐楚宁根本没屁事,也能走路,就是不想把他单独跟方栖放在一起罢了。   一转过弯,就甩开他的手,兀自往前走。   回了屋,开灯,屋子里的灯居然也坏了。   “坏了有半天了,我给你打个手电筒。”郁风峣把手机的电筒打开,“你处理一下伤口。”   徐楚宁也没多问,现在还有事要做,匆匆给擦伤上药,拍拍裤子要下楼去行政处找校长。   “等等,你不吃饭吗?”郁风峣见他又要冲出去,连忙拉住。   徐楚宁忙昏了头,“哦,对,饭……”   “你傻了。”郁风峣松开他,帮他把饭从保温桶里拿出来。   徐楚宁也顾不得跟他拌嘴,坐下来就吃,什么菜都往嘴里塞,塞得脸颊都鼓起来。   把手机给他架上照亮,郁风峣转身打算出门。   “你、你去哪。”徐楚宁连忙起身拉他,含糊不清,“不准出去,你……”   郁风峣反手扶住他,“我去叫人来修灯。”   “不修,你别出去……咳咳……”   “你别急。”郁风峣拍了拍他的背,按着他坐下,“我又不做什么。”   “谁信?”   “我真要出去你也拦不住我。”   “……”徐楚宁被堵得哑口无言。   “先吃。”郁风峣在他桌边坐下,“我不出去,这总行了。”   徐楚宁这才松开手,默默吃饭。   一点手机的电筒光实在是太杯水车薪,眼睛适应了之后,更显得光线微弱,屋子里很安静。   “喵喵呢?”   “送去市里了,说有个小手术要做。”   “要紧吗?”   “不要。”   “噢,好。”徐楚宁吃完饭,放下碗筷,“我走了。”   “嗯。”郁风峣低头收拾桌子。   徐楚宁走到门边,犹豫着回头,“你今天在门口干什么?”   “等你。”郁风峣没抬头,“你说天黑之前会回来,你没有。”   “总有耽误时间的时候。”徐楚宁低着眸说。   “我知道。”   徐楚宁想了想,说,“我听说委员会给你在镇上订了旅馆,你……”   “不去。”郁风峣抓起手机,在他面前点了点,压迫意味十足,“别想把我往外推。”   “行了,我知道。”徐楚宁知道他的个性,真逼急了真发疯。   “还是说,天天把我关在屋子里,宁宁还是心疼了?”郁风峣敛眸。   徐楚宁皮笑肉不笑,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备用钥匙,扔过去。   “什么意思?”郁风峣接下来。   “以后出去记得锁门。”徐楚宁淡淡说。   “我可以出去了?”男人抬眉,轻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徐楚宁面不改色,“别太招摇,不该做的别做,不该说的别说,否则你不走那我走。”   “懂了,我会听话。”郁风峣点头。   徐楚宁回头剜他一眼,“别装可怜。”   男人闭了闭眼,缓缓点头,低声道,“知道了,徐老师。”   徐楚宁匆匆跑下楼,好在校长是没走,还在办公室里加班,他立马过去,跟校长汇报情况。   紧赶慢赶的,凌晨一两点才全都理清楚,徐楚宁担心老校长身体,劝她先休息,剩下的自己跟方老师弄就好。   方栖眼睛都熬红了,趴在桌上打呵欠,徐楚宁见他状态不好,给他倒了杯热水,“你要是累了,也去睡吧,别熬着。”   方栖喝了他给自己的水,伸了个懒腰,而后身躯一歪,直接靠在他肩上。   徐楚宁写字的手一顿,惊愕地偏头看去。   方栖却大大方方,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说,“我就眯一小会儿,马上起来跟你一起干活。”   徐楚宁便也笑笑没说话了,任由他靠着。   方栖直接睡着了,在他身上靠着歪来歪去,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差点砸在桌子上。   徐楚宁便加快动作,全部弄完,收好,才轻轻把他推醒,“好了,弄完了,我们上楼休息。”   方栖呵欠连天,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似乎是知道徐楚宁脾气好性子软,不会不管自己,更是得寸进尺,没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嘴里乱吼,眼睛却不睁开。   徐楚宁哭笑不得,没办法,只能把他背起来送回楼上。   方栖趴他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宁宁……”   徐楚宁扶着扶手往上走,方栖比他住得高两楼,这会儿灯不亮,也只能慢慢走。   “怎么了?”他问。   “你人真好……”方栖含糊着说,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靠在他后颈上,“有你在我特别安心……”   徐楚宁眸色暗了些,但嘴角勾起,面庞不由得变得温柔。   他喜欢被需要的感觉。他喜欢别人在自己的帮助下越来越好。   他以前也以为郁风峣需要他,但到底不过是一场骗局。   把方栖送回屋,安顿好,他才回了自己房间。   灯还没修好,一进门,就看见男人站在阳台上抽烟,见他回来了,便把烟灭了,扔进厕所里冲走。   “你还没睡?”徐楚宁诧异问道,这会儿已经快三点了。   “你没回来,我睡什么?”郁风峣说。   “……”徐楚宁就不该跟他搭腔。   郁风峣从阳台走进来,靠近的瞬间就皱了眉。   “怎么了?”借着月色,徐楚宁看见他的表情。   郁风峣不说话,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厕所里扯。   “怎……”   话没说完,身侧的水龙头骤然打开,霎时“哗啦”一声喷出滚烫热水,直直地兜头泼下。   “你干什么?!”徐楚宁错愕不已。   男人默不作声,反手栓门,粗暴而沉默地撕拽他的衣服。   一片漆黑之下,徐楚宁反应都反应不过来,整个人被抵在墙上,挣扎不脱。   “郁风峣!”   徐楚宁颤抖声音喊他,头顶的大水龙头粗糙又暴力,跟水枪似的水压不小,打在身上都是疼的。   男人桎梏住他,紧紧抱住,张口咬在他肩上。   “疼!”徐楚宁一拳砸在他背上,“你是狗吗?!”   “我是。”男人声音阴沉,面容凝重,掐着他的后颈,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你身上有其他人的气味。”   徐楚宁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抱了别人。”   “他困了我把他背回去睡觉!”   “不能。”男人垂眸盯着他,慢慢摇头,眼里满是偏执,“要洗掉。”   徐楚宁闭着眼睛,偏头,又被扳回来,声音哽咽,“你又怎么了……别像疯狗一样。”   心疼地摸了摸他苍白的脸颊,郁风峣低头吻他,而后轻轻咬住他颤抖不已的嘴唇,直到血腥味弥漫在二人厮磨纠缠的唇齿间。   “好疼……”   “我也疼。这是没办法的事。”男人低垂眼睑,面庞浮起痛楚之色,竭力压抑,眸中波涛汹涌,随手扯下毛巾勒在他唇间,动作不停。   “抱歉,宁宁,别叫出声。” 第132章 穷山陋水,把他的宝贝都养野了   学校里新搭了两个棚子,用来临时做饭做菜。   徐楚宁站在阳台上,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学生,心里忍不住有些欣慰,抿唇笑着,手上扣着外套的扣子,身子却愈发往外倾斜。   “小心点。”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而后背部衣料被轻轻拽住,往后拉了一下。   “我知道。”徐楚宁面上笑容淡了几分,但仍然是温和的,一如他的个性。   徐楚宁扣好外套,抻了抻衣摆,垂眸拿起陈旧厚实的本子,打算下楼。   男人视线追着他的身影,看他俯身时,领口处松动,还看得见脖子侧边的吻痕。   刚刚看他在镜子前面看了很久,苦恼地想找办法把吻痕遮住,却怎么都没办法,郁风峣把自己的外套给他。   “这件大点,穿这个吧。”   徐楚宁原本都没打算理他,可方栖手机上催得急,下面又需要人手帮忙,他没时间,直接接下男人给的衣服。   郁风峣心里思忖,想着下次把吻痕弄得再高点,遮不住才好。   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   唇角勾了一下,就是火辣辣的疼,昨天又挨打了,郁风峣抬手摸了一下嘴角,确实是疼。   徐楚宁被压着动不了,反手就是一拳头甩过去,胡乱砸在他脸上,郁风峣也没躲,反正躲不过去,不如受着,让宝贝开心点。   徐楚宁先愣住,胡乱扒着墙壁,在黑暗里抖着声音,“我——打到你眼睛了吗?”   “没呢,离眼睛远着。”郁风峣低低道,吻了吻他,“宝贝打得好。要不要再来一下。”   “……神经病。”徐楚宁刚低喘着骂了句,而后惊叫出声,“轻点!”   “嗯。”   郁风峣扣着他的腰,心里低笑,这里山高水急,养得他的宁宁是越来越野了,一个不高兴就喜欢动手。   郁风峣拿出那管药膏,指尖取了点,抹在唇角。   楼下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了,从阳台还能看见宁宁戴着鸭舌帽,拿着夹纸板,四处忙碌。   只能看见下半张脸,嘴唇翕动,不说话的时候则是微抿着,很严肃认真。   遥遥这么看着,郁风峣点了根烟,眼神就跟黏在他身上一样,随着他四处游移。   他该去把喵喵接回来了,否则再捱,畜生就不认主人了,到时候宁宁或许会难过。   徐楚宁为了给学生做营养餐这事,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寝室也只是睡觉的地方,为此他特别自责,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喵喵。   “你怎么不自责没有陪陪我。”郁风峣开口。   “滚一边去。”   徐楚宁心里本来就烦,多个人在身边嗡嗡,他心情更不好。   一转脸的功夫,就看见男人拎着喵喵脖子上的项圈,把它往外提。   “你去哪?”徐楚宁连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追过去,气喘吁吁按住他的手,慌张道,“我刚刚说气话,但你不能带它走,你——”   “医生的意思。”郁风峣拿出手机,举到他面前。   徐楚宁看清楚了,才知道是自己过度反应。   郁风峣一声不吭收起手机,低着头,将皮质锁链又往手掌上缠了几圈,把狗拎起来,前足离地,解释道,“它爱玩,走山路就喜欢冲到树林里去,我拎着它走,比较快,它不舒服我会把它放下来。”   徐楚宁擦了擦掌心的汗,此刻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在市里住一晚上,明天周末。”   “……不能,我有点事。”   “那我去就行。”   徐楚宁杵在原地,一会儿,才侧身让路。   郁风峣单手拽起哈着舌头的傻狗,抬手揉了揉宁宁的脑袋,扣着他后脑勺低头猝不及防跟他接吻,“回来再接着听你骂我,先走了。”   “……”徐楚宁皱着眉头,侧身目送他离开。   平心而论,有这人在这边赖着,日常小事都能处理一下,不至于让他手忙脚乱。   还有喵喵,也越来越大了,每天都要遛两次,疫苗,绝育,日常护理的事情,大多也是郁风峣在弄。   开了餐棚之后,事情越来越多,徐楚宁每天很晚才回职工宿舍。   喵喵在学校里,跟别的职工也混熟了,天天四处野,还特别护主,堪称学校的保安。   郁风峣常常把它拽回来,让徐楚宁训练它,哪怕只是小小的握手动作,也坚持让徐楚宁每天都要尝试一两次。   “你才是它的主人,你再爱它,也不能真让它野了。”郁风峣把它拎到面前,把零食塞到徐楚宁手里,“畜生就是畜生,不能让它忘记主人是谁。否则到时候不知道大小王了。”   徐楚宁攥着手里一把零食,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道理,便每天下班后回来陪小狗玩。   他不在的时候,郁风峣就把小狗带到湖边,由着它疯玩。   食品供货商提供的大鸡腿肉质鲜美,敦实,保质期也长,物美价廉,后勤部拟了菜单,每天配菜不重样,尽量做得好吃一些。   碍于学校里有不少尸位素餐,心里有着别样心思的关系户,徐楚宁其实有点谨慎,对每一笔钱花去了哪里很在乎,生怕这钱没有实实在在用到孩子身上。   “徐老师。”身后响起怯怯的一声。   徐楚宁连忙回头,身后站着几个学生,手里抱着保温桶。   “你们吃完了?”徐楚宁俯身问,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他们,“好吃吗?”   领头的那个学生咧嘴笑了一下,黝黑的皮肤,眼尾还有冬日留下的皴裂痕迹,笑容憨厚,“鸡腿饭特别好吃,我看今天大家吃完了,方老师还多给我打了一碗,要我回去带给弟弟吃。”   徐楚宁笑着,“真的吗?你们觉得好吃就行,还怕不和你们胃口,顶饱吗?”   “嗯!”学生点点头,又似乎是想起什么,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见他们这样,徐楚宁笑了一下,鼓励道,“没关系,这就是为你们弄的,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我们都能改。”   小孩挠了挠头,讪笑着说,“老师,我胃口大,早上喝粥好容易饿啊。”   “只有粥?我记得有包子和花卷,怎么,你们没吃到?”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很茫然,“没有呀,只有鸡肉蔬菜粥。粥好吃是好吃,但就是不能顶太久的饱,如果能挪到晚上吃就好了。”   “行……但怎么会,我记得有配包子……”徐楚宁皱着眉,心里有些慌,这对不上东西,让他没安全感。   “没有包子,但是明天会有煮玉米和烤南瓜配粥。”   徐楚宁回头,就看到从楼梯口走下来的人。   “怎么回事?你干的?”徐楚宁低声问。   “没有,我只提了一嘴建议。”郁风峣说,“早上他们吃饭很匆忙,馒头包子之类的我总怕他们噎着,如果馒头卡在喉咙里,你猜他们第一时间会怎么样?”   徐楚宁想了一下,立刻明悟,“喝粥。”   “对,本来卡在喉咙里,还喝粥,万一馒头膨起来,更是塞气管,很危险。”郁风峣偏头看他,“我跟后勤部提了一下,没想到他们直接把面食撤了,这个我没想到,但明天会有新的主食配稀饭,粥也会做稠一点,馒头花卷一类的就放到晚上,不那么匆忙,也安全些。”   徐楚宁这才点头,“嗯,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谢谢徐老师!”几个孩子连忙跟他鞠躬,而后看向他旁边的男人,犹豫道,“谢谢,这个……”   郁风峣点了个头,把话头撇开了,“谢徐老师就行。”   “……嗯,好。”抱着学校发的保温桶,几个小孩也要回去了,还得帮家里做事,又认真地跟徐楚宁道谢,兴冲冲地跑回家了。   “这个鸡腿饭好好吃,我要给我弟尝尝。”   “我也是我也是,这个酱也好吃,好香啊!”   “比家里的酱菜好多了。”   “是啊是啊……”   看着他们的背影,徐楚宁摇着头轻叹,低头在本子上记下来。   “谢谢你啊,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他们交代。”徐楚宁对男人说了句。   “你做了那么多事,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我捡便宜锦上添花而已。”   徐楚宁写字的笔一顿,慢慢抬头,“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   “我一直都会。”男人轻描淡写,如数家珍,“以前也会,中间不会了,以后也会。”   “以后也会?”徐楚宁意味不明地重复,眉梢淡挑。   “以后不会了。”郁风峣从善如流,慢慢跟他打着哑谜。   “累了,没心情跟你玩了。”徐楚宁打断愈发暧昧的气氛,合上本子,抬腿朝校长办公室走,路上遇见方栖,便开口喊住他,“哎,刚刚有几个学生……我们商量一下……”   望着远处侃侃而谈的人,夜幕下,树下灯光微黄,点缀在大山深处,十分寂寥,可灯下的影子挺拔结实,瘦了很多,却也硬朗不少。   徐楚宁跟方栖凑在一起翻看笔记本,时不时认真思索,时而又弯眸作笑,对视的时候,自然又和谐。   看得男人微微攥拳,用力把烟头捻灭在一旁的树上。   他刚有动作,徐楚宁就看过来,见他只是灭个烟头,才继续跟身边的人说话。   郁风峣上楼,把狗牵出去遛。   徐楚宁刚跟方栖聊完,打算回寝室休息,手机就响了,收到一条消息,郁风峣发来的。   【别跟他聊太久,否则今天晚上我跟喵喵都不回来了。】   “哈。”   徐楚宁看见消息的瞬间直接被荒诞到笑出来。   但左右他也确实是回来了,就回道:【已经谈完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郁风峣带着傻狗刚走到湖边,正要解开牵引绳让它玩会儿,立即又调转了方向,拎着狗往回走。   喵喵不服气,汪汪地吠,表达不满。   郁风峣揉了一把狗头,“叫什么叫,回去了,本来也没想遛你。” 第133章 “郁风峣,我拉不了琴了。”   郁风峣弄了点安眠药,放进徐楚宁的水杯里,刚好被徐楚宁看见了。   “你在干什么?”   一回头,就看见宁宁下了班回宿舍,把外套脱下来,放到柜子侧边的挂钩上。   “累了吧,喝点水。”郁风峣面不改色,把温水递过去。   徐楚宁皱眉,“我看见了,你往里面下了什么?”   “白砂糖。”郁风峣随口说,抓过他的手,把水杯塞到他手里,“趁热喝。”   徐楚宁冷着脸把杯子摔到桌上,“说实话。”   看他脸色不好,男人也不敢多逗,“安眠药,加了一点点。”   “你又想干什么?”徐楚宁眉峰紧蹙,脸上已经有点怒意了。   郁风峣觉得,宁宁脾气可真好啊,都这会儿了,还没动手打他。   “你最近睡眠一直不好,我想为你做点什么。”男人话说得很诚恳,但越是诚恳越是显得疯癫。   “为我做什么?所以你就下药吗?”徐楚宁有些惊诧。   郁风峣不说话了,把水杯拿回去,“不喝算了。”   徐楚宁叹气,“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宁宁,你现在是越来越像老师了。”   “不听话是不是?”徐楚宁一拍桌子。   郁风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你要我怎么样?我看着你天天睡不好觉我心里也烦。”   “那你也不能下药啊,”徐楚宁态度软了些,“我要是没看见,你还打算撒谎是不是,你自己说,你做的这些事情对不对?”   一个巴掌一颗枣,宁宁是把老师的手段学得淋漓尽致。   “不对。”郁风峣说。   “知道错了吗?”徐楚宁又问。   “知道。”   “下次不准这样了。”徐楚宁把加了安眠药的水倒掉,“去把杯子洗了。”   “嗯。”郁风峣就去阳台洗杯子。   徐楚宁最近特别忙是真的,自打营养餐开设以来,他的工作也多了,平时不仅要备课上课,参与学校事务,还要积极协助校工,维持学生用餐的秩序。   徐楚宁其实挺害怕出事的,学生吃饭的时候他就不能吃,要时时刻刻关注着,怕他们噎着了,被鱼刺卡着了,被热粥烫着了,或者是没吃饱什么的。   方栖会来替他,两个人就轮流照看,其他老师肯定是能躲则躲。   方栖还跟他开玩笑,说,“你就是来支个教,做这么多,成本也太高了吧,比正式工干的活儿都多。”   徐楚宁无所谓地耸肩,“反正没事干,做点好事吧。”   方栖跟他闲聊,“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来着,我又忘了。”   徐楚宁脸色沉了一些,“我……呃,我以前是,乐团的。”   “钢琴,是吧?”   “不是,小提琴。”徐楚宁苦笑了下。   方栖恍然大悟,“噢,对,你的琴……”   话说到一半,赶紧打住,不敢再说下去,慌忙看徐楚宁脸色。   徐楚宁脸上有一瞬间的怅惘,而后又慢慢地消逝了,“我觉得可惜,但也就那样吧。以前觉得是很大的事,还说这辈子怎么都要继续演奏,现在想起来,也怪好笑的。”   方栖抬起手,犹豫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张嘴顿了很久,才说,“我脑子里一堆话,但说出来挺肉麻的,我也确实不会安慰人,就不说了。”   徐楚宁笑了,无可奈何地拍拍他的手,很理解,“我明白,谢谢你。”   最开始几日特别忙乱,什么都要摸着石头过河,过了几天就习惯了,也轻松很多,但白日时间也不够用,往往要熬到凌晨一两点。   郁风峣从镇上给他弄了套桌椅回来,也免得他坐在床上看书不舒服。   徐楚宁坐在椅子上,有些珍惜地摸了摸书桌,苦笑,“我也总想弄个桌子,一直都没时间。”   郁风峣没有出声打扰他。   “多少钱,我给你。”徐楚宁也丝毫不吝啬谢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很诚恳地笑,“谢谢你。”   郁风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他的笑容很刺眼。   他真觉得自己是有神经病。   “不要钱。”他点了根烟,侧身站到阳台,“捡的。”   “哪捡的?明明是好的。”徐楚宁不信。   郁风峣也没再说话了。   徐楚宁觉得他莫名其妙,倒也没在意,翻开课本备课。   男人抽完一根烟,回了房间,径直往书桌走。   头顶的光被挡得严严实实,徐楚宁后知后觉,抬头,瞬间被吻住,带着烟味的吻来势汹汹,不容抗拒。   徐楚宁吓了一跳,毫无征兆的吻愈发深入,正打算挣扎,腰身被结实手臂箍住,下一秒被抱起到桌上坐着。   书被压皱了,徐楚宁低头要下去,又被蛮横按住。   “你又在闹什么?!”徐楚宁诧异又烦躁,伸手推他。   郁风峣不管不顾,拉着他的手按住手腕,置之不理,继续索吻,轻咬在他颈边,留下一串浅浅咬痕。   不知道他又脑子哪根筋搭错了,徐楚宁抬腿踹了一下,他还不松手,直接上手甩耳光。   “啪!”的一声,回响在老旧的房间里,格外诡异。   男人低着头,片晌,松开手。   “你怎么了?刚安生几天,又开始找茬了?”徐楚宁语气严厉,皱着眉瞪他。   郁风峣抬眸,狐疑地看着他,“宁宁,你是不是不恨我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徐楚宁当即反问。   郁风峣没控制住,直接掐住他的下巴,声音颤抖,“你是不是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徐楚宁被掐得不舒服,一把推开他,从桌子上下来,心疼地抚平书本上的褶皱,“我的书……”   “别看书了,看我!”郁风峣见他的视线怎么都落不到自己身上,顿时慌了,直接扯过书本扔开,扳着他的肩膀把他扭过来,“宁宁,别看其他的东西。”   “你又不是东西!”徐楚宁莫名其妙,被按着也不能动弹,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   “那也不行。”   “再不放开我真动手了。”   “动吧。打我。”   徐楚宁没动手,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跟这疯子不一样。   “计时器掉了,捡起来。”徐楚宁指了一下桌子边的地上。   郁风峣俯身捡起来,递给他。   徐楚宁瞥他一眼,“没事做你就去遛狗,别在这烦人。”   “你觉得我烦人了?”郁风峣问。   “再多嘴就真烦了。”徐楚宁坐回凳子上,拿起笔,看都不看他。   身后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门一开一合,牵引绳的环链撞在一起,而后声音都消失了。   站起身,走到窗边,过了一会儿就看见男人牵着在学校里疯玩的大狗出了门,走入夜色中。   ·   徐楚宁拒绝喝药,从那之后,甚至都不再吃任何郁风峣递给他的东西。   入口的东西都要盯着看,生怕有人又下了点什么进去。   郁风峣弄巧成拙,不禁没减轻他的负担,反而让他紧张兮兮的,更是休息不好了。   “是我不好,你别想太多了,好好吃饭。”郁风峣坐在矮凳上给狗梳毛,没回头。   徐楚宁没说什么,不置可否。   “你要实在不放心,我走。”郁风峣起身,给喵喵的项圈套上牵引绳,“我不在这儿让你提防着,这总行了。”   徐楚宁还是没说话。   他就真的没回来,每天都在外面耗着,只有晚上回来睡觉。   天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喵喵跟被抽了魂一样,焉答答的,哈着舌头,直接歪在墙角睡着。   “喵喵怎么了?”徐楚宁问。   “累的。”郁风峣说。   “你天天带着它出去干什么?”   “遛狗。”   “你到底遛了多久,它怎么累成这样?”   郁风峣对他只关心狗的态度很不满,“我遛它,它不也在遛我吗?怎么不关心我是不是累?”   “连狗你都要比?”徐楚宁觉得他幼稚。   “你喜欢的我都要比,比不过我就把它们全毁了。”   郁风峣大言不惭,把他拽到床上,低头要亲,十分不出意料地挨了打。   但他就喜欢这样。   这样让他觉得宁宁是鲜活的,是会被自己牵动情绪的。   徐楚宁推了几下,没推过去,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也不忍心再下手,干脆佯装妥协,“那你累不累?”   “宁宁不乖,学会骗人了。”郁风峣敛眸盯着他。   “郁风峣你有完没完!”徐楚宁吼了句。   撑在身上的男人卸了力道,一沉,直直压在他身上。   颈边传来低低的喘音,像是累狠了,又像是在唉声叹气,“宁宁,你心疼我,对不对?”   徐楚宁没搭他这个腔,只拍了拍他的背,“快起来,我喘不上气。”   男人却抱他更紧,声音沙哑,“你死了我也去死就行,这样更好。”   徐楚宁缄默许久,才问,“假如我说,我想好好活着,你也要这样吗?”   郁风峣一僵,脸上神情变幻。   “说话啊。”徐楚宁偏头,借着月色直视他,“我想好好活着,你打算怎么样?”   许久,才沉声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你不能离开我。”   “是我不能离开你,还是你离不开我了啊,郁风峣?”   “随便。”   “你要真随便,你会这么死皮赖脸纠缠吗?”   “你怎么说都行。”   “……”徐楚宁偏头望着外面,月色落在阳台上,他看见树枝上的绿芽好像越来越浓密了。   春秋代序,时间也过得很快。   “郁风峣,我拉不了琴了。”徐楚宁突然说这么一句,“每次拿着弓,我的手都会抖,现在的水平恐怕连初学者都不如。”   低沉声音响在夜色里,郁风峣顿了一下,却没说话,等他下文。   徐楚宁继续喃喃,如同自语,“这是你害的,你知道吗?”   男人“嗯”了一声。   “我以前也觉得全都是你害的,”徐楚宁轻笑了一下,声音很淡,“可能我一直都不敢承认,是自己在逃避。”   郁风峣一时不敢说话,心脏却莫名跳得很快。   他对宁宁,有过轻蔑,有过占有欲,却是少有胆怯,哪怕宁宁跟他闹得最凶,拿刀子对着他,他也没有如现在一般怕过。   似乎一念之间,就能将他打入万劫不复。   他在等宁宁的念头。   徐楚宁沉默了很久,才说,“孩子们能有好东西吃,我的计划能这么快进行,这件事也要谢谢你,我承认这个,我不会忘。”   “嗯。”   “……其他没什么要说的,放开我吧。”徐楚宁止住话头,垂眸,长睫遮住眼眸,再也看不清神色了。   夜色沉沉。   片刻,郁风峣起身,去阳台抽烟。 第134章 “见见它,你一定认识它。”   春耕接近尾声,天气也越来越热。   喵喵的毛特别厚,终日裹在身上,到底还是燥热,吐着舌头,懒洋洋地趴在树下的阴凉处打盹。   徐楚宁靠着厨房的绿色大铁门,望着食堂里坐着的孩子,眼神都舍不得从他们身上移开。   马上就要暑假了,学校里有一批孩子面临升学,压力很大,好在有了学校的解决方案,春耕并未耽误学生什么时间,功课还是紧赶慢赶,勉强赶上了。   郁风峣给喵喵毛剃了,只留下一个脑袋,格外滑稽。   徐楚宁每次看见它,都忍不住想笑。   郁风峣还是很在意他睡眠的问题,强硬地压着他十一点之前睡觉。   “否则我真的要给你灌药了。”   徐楚宁知道他到底是好心,也确实明白,他真的会说到做到,也照做了。   拆了餐棚那天,是一个周五,次日休息。   最后一个学生吃完饭,擦了擦嘴,照例装着一份鸡腿饭,离开了学校。   走之前,她还专门跑到办公室,跟校长说,学校的饭特别好吃,她日后升学了,也一定会记住学校的饭菜。   “真好啊……”徐楚宁远远看着,不禁感叹。   “你衣服穿少了。晚上气温低。”   身后传来声音,而后肩膀披上一件外套。   徐楚宁回头淡淡笑了一下,拢了拢领子,“谢谢。”   “你今天心情不错。”郁风峣收回视线。   “嗯。餐棚要拆了。”徐楚宁回头,似乎有些不舍,“这几个月的努力,都要结束了。”   头顶隐隐传来虫鸣,而后飘下一片落叶,落到徐楚宁发梢,郁风峣看见了,就抬手帮他捻下。   “你还挺受欢迎的。”郁风峣说,“听见很多学生都议论你。”   徐楚宁倚着柱子,视线落入夜空,神情清浅,“我知道。”   “什么?”郁风峣倒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话。   徐楚宁偏头瞟他,“我说,我知道学生们很喜欢我。”   郁风峣闻言便补了句,“我也是。”   徐楚宁直起身躯,懒得搭理他,食指转着门钥匙,慢悠悠地往楼上走。   “今晚早些睡吧,明天休息,能睡很久。”郁风峣抬腿跟在他身后,提议道。   徐楚宁心情真的太好了,甚至都轻轻哼起歌,但对他的话仍然是不置可否。   晚上徐楚宁带喵喵出去溜,郁风峣跟着。   “你回去,这不用你。”徐楚宁走到楼下,回头看他,摆了摆手。   郁风峣没走,“我不放心你。”   “这地方我比你待得久,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徐楚宁不以为然,他今天心情好,不跟这人计较。   “一起吧。”郁风峣从他手上接过绳子。   徐楚宁也就没再劝他了。   喵喵一出校门就跑得很快,晚上山路没多少人,就解了牵引绳,让它自己疯玩,一会儿窜进树林里,一会儿又不知道从哪个灌木丛中跑出来。   路上没亮,只能借着月色,好在手电筒的光很足,倒也能看清路。   “往那边走,是一个山谷,下面有一条河。”郁风峣指了一下西边的山峦。   徐楚宁顺眼看过去,“我没去过。”   “经常看见有人在河边洗衣服。”   “是吗?”徐楚宁伸了个懒腰,很放松,“我平时也没时间出门。”   “假期呢?”郁风峣偏头看他。   “假期有事。”   “什么事?”   “看情况吧,有时候要去学生家里,有时候要陪校长去镇上开会,或者学校里的杂事,还要备课之类的。”   郁风峣随手扯下路旁垂下的树枝嫩芽,捏在手里把玩。   走着走着不知道走到哪了,路变得荒芜,低头一看,路上甚至长了草,一看就很少有人走过,也变得有些陡峭,不便行走。   “这到哪了?”徐楚宁慢下脚步,茫然地四处看了看,不认识方向了。   “往前走,我认识路。”郁风峣说。   徐楚宁回头看他,他不远不近地落在身后,走上来的时候,手掌撑着膝盖,似乎有些勉强。   “你怎么了。”徐楚宁狐疑地看着他,返回几步,拿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拉了他一把,“腿疼?”   “没有。”郁风峣摇头,“路不好走。”   把他拉上来,徐楚宁打算抽手,却被紧紧攥住不放。   “你手上的茧。”郁风峣扣住他的左手,低头看了看,除了拇指,其他四根手指的指尖都有薄薄的茧,是常年按弦磨出来的。   徐楚宁手腕一沉,而后用力收回手,插进口袋里,一言不发。   郁风峣跟在他身后,“你衣柜里那把琴,我送去修了。”   “随便你。”徐楚宁闷头走路,有些郁郁不霁。   “你要是想要,可以拿另外一把琴去用,我找了——啊……”身后的声音突然变惊,而后是滑倒的声音。   徐楚宁骤然回头冲过去,一把抓住他肩膀,拽着衣料把他从沟里提起来。   郁风峣半条腿都陷进藤蔓下的镂空里去了,差点趴地上,还好宁宁反应快,把他拎起来。   “你看路!”徐楚宁气急败坏地吼他。   “我知道。”郁风峣低头拍了拍裤腿上的荆棘刺儿和泥土,“我以为那有路,杂草掩着我也没看清,就踩空了。”   徐楚宁心有余悸,甩开他的手,扭头往前走。   “对不起。”郁风峣几步追上来,拽住他的手腕。   把他人扳回来,才看见他眼里有泪。   郁风峣也愕然了,看着他眼角通红,顿时心脏一震,连带着整条筋脉都疼了一下,手上泄力,垂了下来。   徐楚宁默默凝视他,而后转头,疾步往前走,把狗喊回来,提着项圈,默不作声地回去。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回到教职工宿舍的时候,徐楚宁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神情了。   郁风峣蹲地上给喵喵擦了一下爪子上的泥,站起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徐楚宁没说话,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洗手间,接着就是水龙头哗啦啦的声响。   男人站在门外的阳台,抽了根烟,然后敲了敲厕所的门。   阳台的钨丝灯闪了闪,发出滋滋电流声。   门内水声停了一下。   郁风峣直接上手推门,反正门是坏的。   徐楚宁“咚!”的一声砸在门上,还是没说话。   男人把烟头按进水池子里,随手脱了外套扔洗衣机上,把门踹开,侧身挤进去。   ·   周末,晴天。   醒了的时候,天还雾蒙蒙的,但依稀可以看见阳光,徐楚宁生物钟很准时,哪怕今天休息,也早早就清醒了。   刚翻了个身,身上压着一条手臂,牢牢压住,让他有点动弹不得。   徐楚宁推了一下,没推下去,忍不住咬牙切齿,低声自言自语:“越来越过分了……”   “哪里过分。”身后幽幽一声。   徐楚宁吓了一跳,一扭头,身后这人静静地看着他,丝毫没有熟睡的痕迹。   “你早醒了?你怎么不起来?”徐楚宁推他,还是没推开。   反而被缠抱得更紧。   本来就不怎么稳固的床榻,此刻吱呀作响。   “不想起,多睡一会儿。”他说。   “那你倒是睡啊!”徐楚宁没好气。   “你别凶我。”男人语气很淡,强硬地把他锁在怀里,好像也是打定主意他不会过激挣扎,所以越来越得寸进尺,“我看你跟学生讲话,都不会这么不耐烦。”   “你也配跟他们比。”徐楚宁毫不留情。   “你的嘴真的是越来越狠了。让人难过。”   “你应得的。”徐楚宁轻哼。   郁风峣拉着被角,掖在他肩膀下面,顺手就裹紧,徐楚宁要喘不上气了,他才稍微松了点。   “今天放假,要不要去镇上玩?”郁风峣作势提议。   “不。”   “好,那我们吃过早饭就去,正好天气也不错。”   “我说我不去。”   “你去。”   “我不去!”徐楚宁发火了。   郁风峣不说话了,片刻,又说,“那你能不能陪我去?”   “你起不起?你不起我起了。”徐楚宁说了句。   郁风峣不放人。   僵持了一会儿,他还是放开了。   徐楚宁下床,去洗漱。   洗漱完,郁风峣已经把食堂早餐拎回来了,今天吃的是肠粉,但徐楚宁不太爱吃。   “给你弄了点别的。”郁风峣拿出另一个碗,打开,里面是一份炒饭。   徐楚宁拿起筷子,翻了两下,“炒糊了。”   “都怪厨师。”郁风峣说。   徐楚宁抬眼,“厨师炒饭不会糊。我吃过十几次。”   “凡事有例外。”男人耸肩。   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吃完早餐,徐楚宁晾了一下昨晚洗的衣服,郁风峣一边揉狗头一边看他。   看了他好几次,徐楚宁还是受不了了,拍拍袖子,拎着钥匙出门。   郁风峣一下子站起来,抓着他的手,“你去哪?”   徐楚宁把手抽出来,“不是要去镇上吗?你不走?”   “走。”郁风峣俯身扣上牵引绳,拽着狗,“也带喵喵出去玩玩。”   ·   下山的路很长,但徐楚宁走惯了,竟然也没觉得累。   第一次来的时候,走得要死要活,拖在方栖后面,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喵喵很黏徐楚宁,摇着尾巴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抬头看着他,贴在他腿边,徐楚宁哭笑不得。   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回头看看后面的人。   “累了?”郁风峣看他走走停停的,伸手接绳子,“我来拉吧。”   “不用。”徐楚宁摇头。   到了镇上已经是中午,随便找了个店吃面,徐楚宁放下筷子,“你来镇上要干什么?”   郁风峣擦擦手,起身,“你跟我来。”   “你先说要干什么。”徐楚宁坐着不动。   沉默一会儿,才说,“去看看小提琴。”   徐楚宁僵了一下,撑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   “不要也行,你去看看。”   “我不想……”徐楚宁低着头。   “宁宁。”   “我不想看……”   “你去看一次。”郁风峣低头,牵他的手,“它也很想见你,你一定认识它。”   徐楚宁想把手缩回来,但被紧抓着不放。   “二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店里的服务员看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   不想闹得太大,徐楚宁还是站起来,跟着他走出去。   喵喵等在门口,见到主人出来了便立刻摇尾巴,扑徐楚宁的腿。   徐楚宁一手被男人攥着,一手安抚扑腾的小狗,实在是分身乏术。   半晌,他才问,“你说我一定认识它,是什么意思?”   “琴师。”   “什么?”徐楚宁抬起头,愣住。   “我找到你一直想见的琴师了,向他定制了一把新的小提琴。”   徐楚宁动了动嘴唇,神情呆滞,“那,那他……”   “他还健康,但年纪很大了,所以这把琴他做了很久。”   “很久……”徐楚宁垂下眼睫,睫毛抖了抖,“是多久?”   郁风峣不说话了,许久,才说,“一年半。” 第135章 你把我当工具了?   这把琴放在这,太危险了,徐楚宁心想。   这里太潮湿,哪怕是放在架子上,一走进仓库,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霉味和潮气。   琴会受潮,走音,再放久一点,木质琴身会发霉,完全坏掉。   徐楚宁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郁风峣站在他后面,“只能放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徐楚宁偏头,轻轻看了他一眼,声音很低。   徐楚宁摸了摸鼻子,走过去,把琴盒打开,里面是一把崭新的小提琴,他有些急切,却又很胆怯,把琴拿起来,捧在手上,翻看了一下,而后视线定格在F孔,眯着眼往里看。   琴身的空腔内部,印刷上了制琴师的名字,工作室,制琴时间,都是手工描摹上去的。   跟他的那把一样的字迹,却多了几分浑厚和沧桑。   徐楚宁手指轻轻抚摸在琴弦上,眼神渐渐变得非常温柔,珍惜地看着这把新琴。   郁风峣走上前,帮他把弓子取下来,娴熟地拧紧,递给他。   徐楚宁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计较这个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拧弓子了。   “要不要试一下?”郁风峣举着弓。   徐楚宁没说话,翻看了两遍小提琴,想放回去,又有些舍不得。   郁风峣又说了一遍,“拿着吧。举着手酸。”   徐楚宁略抿唇,而后动作习惯地将琴架到肩上,顺手把弓子接过来。   一瞬间,他有点慌神了,好像拿到的是什么烫手山芋,下意识想放开。   郁风峣见他动作,已经有准备了,伸手去接那把琴,免得宁宁情绪太激动把琴砸地上。   徐楚宁动作停顿了。   没有松开,手打了个转,而后哑声问,“松、松香。那个……”   “松香有。”郁风峣也愣了一下,摸了摸口袋,找出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在内衬里的松香。   徐楚宁擦了一下新弓,又抖着手调音,弓擦在弦上的声音很生涩,不敢用力似的。   “……”   徐楚宁胡乱摸到弦轴,轻轻地拧,偏着头听音。   “……”   他觉得好像不对劲,音怎么都对不准似的,不能让人满意,他皱起眉,试图更加集中注意力去听。   郁风峣站在一旁,连呼吸的幅度都放缓了,哑声无言。   他看着他。   徐楚宁视线游移,落到男人身上,顿时退缩了。   “拉不了,我不要了,琴坏了。”他手臂都僵了,放在琴,转身要走。   “宁宁。”郁风峣握住他的手腕,“我帮你把它收好,我们带回学校去,你说呢?”   徐楚宁喉结动了动,眉目间都是挣扎,垂下的手指缩了一下,片刻,慢慢抬眼,眼神空洞,突然说,“琴没坏,是不是?”   郁风峣见他这个表情,也怔愣一瞬,而后低声说,“嗯,没坏。”   “是我没用了,我就知道。”徐楚宁自嘲地笑了一下,甚至故作轻松地耸肩,“无所谓,反正现在用不上了。”   “宁宁。”   “回去吧,我饿死了,好累,喵喵呢?”   “宁宁,不要这样。”   “你烦不烦?!”徐楚宁突然发狂,猛地甩开他的手,一脚踹过去把人踹到柜子上撞得差点散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一瞬间红了,“非要我承认我很在意吗?非要把我伤疤撕开是不是?我疯了你高兴了?!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逼我!”   郁风峣捂着腹部,躬身扶着柜子慢慢直起身子,趔趄地走过去,扯住他的手臂拽进怀里,抱住他。   “放开我!”徐楚宁声音满是怒意,却又被驯化成死死压抑的撕裂感。   “宁宁,你哭吧。”郁风峣收紧手臂,任由他怎么挣扎踢打都不松手,像抱孩子一样抱着他,“哭出来就好了。”   “我不疼!我一点都不疼!”徐楚宁开始说胡话,“我没忍!没……”   落在暗处的眼神慢慢变得阴冷,带上痛楚,阖目瞬间,环抱着瘦削身躯的手臂更收紧了些。   两具微冷的身躯贴在一起。   “我不哭!我哭了你就如意了……”   “不会。”   “你撒谎。”   “没有。”   “你故意的,你今天又是故意的!”   “不是。”   徐楚宁被他紧紧锁在怀里,动弹不得,额头抵在他肩上,眼泪都落到他衣服上,一会儿就濡湿一整片布料。   他哭出来了,怒骂着,嘶喊着哭出来了,眼泪关不住,水龙头似的哗哗流,他盯着男人背后那把琴,哭的时候反而没了声音。   沉默到郁风峣还以为他死了。   没带纸巾,用手掌和衣袖给他擦的眼泪。   徐楚宁不看他,一看他,眼神里就是止不住的失望。   这样也好,他也很讨厌宁宁用这种眼神看看自己。   “你满意了吗?”徐楚宁自暴自弃地问。   男人没说话,缄默地收好小提琴,拎起来,拉着他往外走。   ·   那琴又放在了柜子里。   徐楚宁时不常发呆,偶尔会用手机,搜那个制琴师,但由于实在是没有名气,所以能找到的消息都寥寥无几。   他只能问郁风峣。   “老人家年纪很大,身体还算健康吧。”   “手已经有点抖了,很多工艺都做不了。”   每次说起制琴师的时候,宁宁的视线都紧紧黏在自己身上,郁风峣也想这样。   可总觉得空了,少了点什么,因为他知道,宁宁在透过自己,看别人。   “嗯……他没拒绝,我说是送给爱人的礼物,他就欣然接受了。”   这句话之后,徐楚宁就不再问了。   郁风峣知道,他不喜欢“爱人”这个身份。   他曾经也喜欢过,甚至沉迷过,但如今什么都不一样了。   宁宁很聪明,他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被骗两次,他也很残忍,绝情一次之后,第二次就会万分谨慎。   郁风峣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他看。   “那动手啊。”徐楚宁冷笑了一下,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扔过去。   郁风峣毫不犹豫地抓起来,反手握住,往胸口捅。   “喂!”徐楚宁连忙阻拦,心有余悸,“你疯了?!”   “你想要。”郁风峣不解地看着他,“你不要吗?”   “我……我不要。”徐楚宁用力把他手里的刀拿下来,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这种话。   ·   学校有十来个学生要升学了,去镇上读书。   她们走的那天,红着眼睛围在校长身边,舍不得走。   徐楚宁远远看着,看着她们背上捆起来的被褥,手里提着的桶和盆,手臂的皮肤都裂开了,冬天的冻疮到现在都有疤痕,忍不住移开视线。   老校长倒特别高兴,精神矍铄,挥着手,侃侃而谈,鼓励孩子们在新学校要用功。   “徐老师。”   那些孩子也跑过来找他。   徐楚宁连忙摆出笑容,“哎。”   “你是呆在这里最久的老师。”孩子们脸上红扑扑的,笑容真诚,“我们还以为,没人要我们。”   “不会。”徐楚宁摇摇头,“很多人都在爱你们,他们会晚点来,但不会不来。”   “我好喜欢听你上课。”   “我也是……徐老师特别温柔……”   “但是改卷子好严格啊……”   “那还不是为我们好?”   “嘿嘿,也是。”   “……”   徐楚宁目送她们离开学校门口,三三两两地往山下走,山下有三轮等着,把她们送去寄宿制学校。   “好了,人走了,看不见了。”身边传来声音。   徐楚宁还是看了一会儿,觉得心里空空的,一扭头,有点发热晕,跟中暑了一样,眼前一黑。   郁风峣眼疾手快,把人扶住,顺手抱进怀里。   这次宁宁没有立刻推开他。   累了?他问。   没。有点热。   中暑了?   不是。   回去休息好吗?   郁风峣。   嗯?   好疼。   哪里疼?低头帮他检查,以为他受伤了。   被拦住。   心里疼。他说,感觉空空的。   我帮你填满它?习惯性地说些不三不四的蠢话。   上楼吧。他叹了一声。   午后摇曳的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陆离。   紧扣的大掌,微微并起的膝盖,抓住头发的手指,腹部线条起伏痉挛的肌肉。   郁风峣。他喊了一声。   嗯?男人抬起头。   ……轻点,你牙齿好尖。   哦。   喂!徐楚宁惊叫,连忙撑起来。被咬了,大腿内侧一个鲜红的牙印。   而后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吻,覆盖在牙印上。作为安抚。   瘦削身躯猛的弹了一下,而后恍然落下,紧拽着床单的手指慢慢松开。   ……   “这就走了?”郁风峣望着面无表情起身的人,忍不住皱眉,“把我当什么了?你的工具?”   徐楚宁漫不经心回头看他,“我强迫你了吗?”   郁风峣不说话了。   徐楚宁走到阳台,又忘了要干什么,站了一会儿,转身折回来。   被抓住按在门上亲。   “既然是工具,就经常用。”郁风峣说。   “贱。”徐楚宁奉上一字箴言。   “我确实贱。”郁风峣坦然收下,摸了摸他的脸,“宁宁,注意度。”   徐楚宁别着脸,眼神虚无地盯着一旁看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郁风峣不放手。   徐楚宁走了一会儿神,然后靠近,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继而淡声道,“好了,放吧。”   手腕上的力度顿时松开,他侧身,与男人擦肩而过。   后来他发现,宁宁训狗也是用这个口令,郁风峣瞬间觉得无语。   “咬。”徐楚宁指着地上的玩偶。   喵喵立刻低头,叼起玩偶,眼巴巴地贴地扫着尾巴,仰头看着自己的主人。   徐楚宁掐秒,数到30秒的时候,放下手,“好,放。”   郁风峣走近,本想从背后抱他,听见这个口令,习惯性地停了动作。   而后意识到不对劲。   啊?   徐楚宁奖励了喵喵一个小零食,傻狗立刻开心地哈起舌头。   徐楚宁指着笼子,“喵喵,进。”   向来喜欢撒欢的狗自然是不愿意乖乖就范,夹着尾巴往后躲,喉咙里呜呜的。   徐楚宁狠狠心,又指了一下笼子,重复口令,“喵喵,进。”   “要我给它做个示范吗?”身后淡淡一声。   徐楚宁吓了一跳,生气了,“你别不声不响出现在我身后!”   “对不起。”   徐楚宁是真吓到了,他做事的时候很认真很专注,一般注意不到身边的情况,他这么搞,吓得他心脏都有点疼了。   “宁宁脾气真好。”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什么啊?”徐楚宁没好气地瞪他。   “被吓到了也不打我。挺好。”   “……神经病。”   徐楚宁懒得管他。   郁风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他抱住,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看着他训狗。   徐楚宁两三个肘击都没把人打开,还是算了。   “喵喵,进。”徐楚宁继续下指令,用了更严厉的语气。   男人忍不住偏头亲了一下他的耳垂,“宝贝好严厉,我都忍不住想听话了。”   “你是真有点不正常。”徐楚宁哑口无言。   “我进去给它做个示范吧。”郁风峣言出法随,松开他就要直接往笼子里钻,徐楚宁瞳孔地震,连忙把他拉住。   “原来宝贝更喜欢我抱着你。”郁风峣打蛇随棍上。   “……”徐楚宁满肚子话,说不出来,因为太脏了。   喵喵还是不肯进去。   没办法,只能拿着零食引,然后关上笼子门,喵喵一下子变得很焦躁,但也算乖的,在笼子里走来走去,也没叫唤,仰头看着徐楚宁,恨不得把脑袋从栅栏里钻出来,尾巴一直在摇。   “可怜的。”郁风峣突然说。   徐楚宁不动如山。   停留30秒之后,徐楚宁才打开笼子门,可喵喵没出来,就浮躁地在笼子口打转。   没有指令,它竟然真的不出来。   徐楚宁觉得很惊喜,又说,“好,放。”   喵喵还没窜出来,环抱在腰上的手先松了。   徐楚宁揉揉傻狗的脑袋,喂了零食,“真乖。”   “那我呢?”身后响起声音。   “你滚。”徐楚宁头都不回,垂眸抱着扑进怀里的狗,忍不住笑了。 第136章 用嗓过度   徐楚宁最近嗓子哑了,说话只能轻轻来,后排的学生就听不见了。   让他们课上考试,徐楚宁趁着时间赶紧下山去镇上诊所看看。   “宁宁,你声音现在好特别啊。”郁风峣还在笑,顺手锁上门,“你再骂我一声我听听。”   徐楚宁现在是连“滚”都说不出来了,张嘴只能吐气,不能发声。   “喝点水。”郁风峣把手里拎着的水杯递给他。   水还是温热微微烫的。   徐楚宁嗓子哑得火辣辣的,喝口水正好润润。不知道是这几天讲课太用力了,还是跟这混蛋有关。   “跟我有什么关系?”郁风峣义正言辞,“你又没有喊出来。”   “闭嘴!”徐楚宁吓了一跳,好在现在教职工宿舍没人。   “可怜的。”郁风峣摇摇头,十分怜惜的样子,“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徐楚宁心里有气,但实在是喉咙痛,只能吃哑巴亏。   “行了,不惹你了,走吧。”郁风峣先走在前面,指尖挂着钥匙晃荡,“现在下山,天黑前回来还有希望。”   徐楚宁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看着他已经走到前面了,也喊不出来,就算了。   他哑着一张嘴,说话都费劲,一路上很沉默,郁风峣像是抓住了好机会似的,说个不停,偏巧抓着他不能说话这会儿跟他聊天。   “等会儿如果回不来了,要不要在镇上住下?”郁风峣走在前面,漫不经心地抽烟,说话的时候,头都没回。   徐楚宁下意识摇摇头,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张口无声,只能往前走两步,推了一下他的背。   郁风峣回过头,眼里明晃晃的笑意,微挑眉,“宁宁,怎么了?”   知道他在取笑自己,徐楚宁无言以对,顿时冷了脸,双手插兜往前走,不再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凑上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天,“这路要是修一下,会不会好走一点,说不定开车都能更方便。”   徐楚宁动了动嘴皮子,用很低的气音说,「你又不是没开过。」   “宁宁,我看不懂唇语。”   「那你滚。」徐楚宁是彻底火了。   知道再惹他,他可能真的要发脾气,男人见好就收,走在他旁边,拉住他的手,“我不惹你了,消消气。”   徐楚宁最烦他这种恬不知耻纠缠不休的态度,正要甩开手,又被三两下握住手腕,往口袋里拽。   “别推我,你想我再掉下去一次吗?”郁风峣问。   “……”   “我知道你不想,我也不想。”   “……”   “我知道你舍不得看我受苦。”   “……”   本来能说话的时候就说不过这个擅长颠倒是非黑白的男人,现在嗓子哑了,更是只能听不能辩。   每次郁风峣都在他快要无法忍受的临界点停口,换别的话题。   徐楚宁比任何时候都想快点恢复过来,起码能有来有回,不至于吃哑巴亏。   “那座山是不是最大的阻碍?”郁风峣指了一下远处横亘在面前的高山,“修路的话,要绕过去,很难吧?”   徐楚宁看了两眼,又回头,低头往山下看,而后轻轻摇头。   郁风峣计谋得逞,见他纠正自己,便追问,“那是什么原因?”   徐楚宁不说话了。   男人便摆出求知姿态,“我也不懂,你跟我说说?”   徐楚宁自然是知道他在讨巧,在算计自己,甚至最开始他故意说是面前的山挡路,其实根本不是,他就是想自己纠正他。   真怪烦人的。   他以前都没觉得郁风峣这么烦。   以前,郁风峣也不会跟他说这些闲聊的小话。   徐楚宁闷头走路,郁风峣就跟着,时不时开口吵两声,又很合时宜地住口保持安静。   三番几次之后,徐楚宁才终于耳朵起茧,烦了,叹了口气,哑声说,「土质差,地势险。」   郁风峣见他理自己了,便继续追问,“土质差会怎么样?”   「挖了,容易滑坡。」   “没有办法能克服吗?”郁风峣问。   「我不知道。」徐楚宁实话实说。   他跟着校长开会的时候,听见过镇里的有关人员议论这事儿,也只是听了两耳朵。   「还有,山谷。」徐楚宁从口袋里抽出手,指了一下山路一旁的陡峭山崖。   他手一伸出来,就被眼疾手快抓住,牢牢握在掌中。   “你的手好冷,这都几月了,怎么还这么凉?”   信口开河、睁眼说瞎话。   徐楚宁走路久了,掌心都有汗,还说冷,胡说八道。   “那也就是说,修路造价高,难度大,所以一直没有落实下来,是吗?”   徐楚宁无语地偏头看他,动了动嘴皮子:「别没话找话了。」   “可是我想跟你说话。”郁风峣拽着他的手不松,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宁宁现在声音很好听,想多听一听。”   徐楚宁:……我现在哪来的声音?   “所以是不是呢?说句话。”   「是。」   ……   说着话,到了山下岔口,能打三轮车了,徐楚宁以前都是打电话给师傅来接,这会儿说不出话了,只能发短信,也不知道师傅看不看短信。   “我来打吧。”徐楚宁打字的时候,郁风峣直接拿过他的手机。   「你知道怎么说吗?」徐楚宁很怀疑。   “师傅认识我。”   徐楚宁露出一个不信任的表情。   郁风峣顺手就拿着他的手机给师傅打电话,说要用车。   徐楚宁紧紧盯着他,另一只手也从口袋里伸出来,好像时刻准备一旦他做什么不好的事就立刻上手阻止。   “嗯……在下山的岔口,一辆车就够了,只有两个人……是,徐老师跟我一起,他——”男人突然止声,瞟了徐楚宁一眼,故意不说话了。   徐楚宁听不见电话那头,有些着急了,往前凑,努力问,「他说什么?」   “没什么——”郁风峣打蛇随棍上,一把将他搂住,按到怀里,抬到手肘不让他摸到手机,“徐老师生病了,说不了话,我送他去镇上看医生,麻烦您尽快过来吧。”   徐楚宁被箍在怀里,此刻也无暇顾忌,竖着耳朵听他们打电话。   “嗯,谢谢,我们等着。”郁风峣挂断电话,低头看他,“还在听什么?”   「你们说什么了?」徐楚宁皱着眉问。   “他问什么我答什么,就是你刚刚听见的。”郁风峣笑了一下。   徐楚宁这才愣住,而后立马推开他,伸手:「手机还我。」   郁风峣正要把手机还他,一瞥,面容凝固片刻。   徐楚宁见缝插针,猛地将手机抢回来,有一条新消息进来。   本来以为是方栖的消息才让男人变脸,一看,连徐楚宁都惊诧片刻。   是很久没联系的邵羽非。   消息很简短,是转发的一个公众号的推送,某市交响乐团赴贫困山区义演。   徐楚宁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地址竟然就是这儿。   徐楚宁一下子想起自己曾经也义演过,那时候还只是在市里,为了贫困山区的孩子们筹集善款,其实也有更深入山区的机会,只是彼时徐楚宁更珍惜和郁风峣在一起的时间,推拒了几乎所有社交,也拒绝了很多机会。   这个时候收到邵羽非的消息,他还真是觉得恍若隔世。   余光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男人,徐楚宁抿唇,熄了屏,把手机收起来。   “不回他点什么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低头看着路边的石子,抬腿踢开,摇摇头。   他跟邵羽非联系不多,两个月一次的频率,也都是说些报平安的话。   半个月前他看见孩子们趴在地上打弹珠,才想起来自己承诺给学长买的弹珠还没买,便去向学生取经,问这些珠子那种比较稀奇,哪些好看,连夜下山挑挑拣拣了一个多小时,赶在唯一一个快递驿站关门前寄了出去。   收到快递之后,学长很高兴,还特地拍了自己最喜欢的几颗,跟他絮絮叨叨了很久。   邵羽非想一出是一出,要给他打电话,徐楚宁就偷偷跑出来,去了池塘边,边拾石子打水漂边跟邵羽非说话。   邵羽非好像是病了,声音很沉,还不停地吸鼻子,但一直都哈哈笑着,说话颠三倒四的,不知道是太嗨了还是喝了酒。   聊了许久,才挂断电话。   “他那么关心你,有事都想着你,一个字都不回他,不伤人心吗?”男人淡淡说。   「与你无关。」徐楚宁声音更冷,哪怕是发不出声了,一刹那也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带着嘶哑的字。   一阵排气管的突突声由远及近,打断二人僵持气氛。   师傅一看见徐楚宁,就挂上笑容,招呼他坐上来,还从家里带了点红薯干给他吃。   徐楚宁勉强笑了一下,小声说:「谢谢。」   到了镇上的卫生所,看了一下,就是用嗓子过度,发炎了,吃点药,多休息几天就能好。   徐楚宁一一记下,听医生说用嗓过度的时候,还是有点无地自容。   他讲课向来正常音量就够用,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事,这段时间,日日晚上压抑着嗓子喊,不废掉才怪。   拿了药,两个人在镇上找了个餐馆吃饭,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远处广场上已经在布置易拉宝,上面写的正是不久之后的古典音乐义演。   徐楚宁不由得驻足,远远凝视那个地方看了很久。   他看着远处忙碌的人群,郁风峣看着他,若有所思。 第137章 宁宁,教教我。   徐楚宁嗓子暂时不能用,这几天的课要么就让他们自己做题,要么就找别的老师换课。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其实有点不自在,很不习惯。   他觉得麻烦了代课老师,也耽误了学生。   “好了,别看了,休息会儿。”   郁风峣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顺手把他桌子上趴着看的书抽走。   头发一疼,脑袋被这人拎起来,徐楚宁被迫挺直腰背,骂了一声,“好痛!”   “不要趴在桌子上看书,伤眼睛。”   “那你好好说啊,扯我头发干嘛?”徐楚宁气从中来,不肯吃亏,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谁也不让谁。   男人就等他这一耳光似的,默不作声地受了,压着他强吻一下,还说,“宝贝打得好。”   徐楚宁觉得他越来越神经病了。   “快去喝药吧。”男人说。   徐楚宁甩开他,起身去冲药喝。   手机响了,他端着杯子走到阳台接电话,是邵羽非的电话。   电话打进来,徐楚宁才想起来自己没回他消息。原本是打算看完医生从诊所回来就回一下,后来事多又给忘了。   此番电话都打来了,他赶紧放下杯子,忙说,“哎,学长,不好意思,我忘记回你了。”   邵羽非也是有点吓到,他知道徐楚宁是有消息必回的那种人,如今过去两三天,一点声儿都没,他觉得异样。   两个人闲扯了几句,说起来义演那事,徐楚宁还以为他要来。   邵羽非嗨了一声,“我人不在那,但这个团的独奏我也认识,见过几面吧反正,你看看那个名单就知道。”   徐楚宁点点头,打开他转发给自己的那篇文章看,上面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应该只是邵羽非的朋友。   他朋友特别多,哪怕只有几面之缘,也能在一起喝酒玩乐,过后再无交集。   徐楚宁有时候很羡慕他,虽然都是些酒肉朋友,但够义气,也够江湖气,潇洒风流,惹人注目。   “你病好些了吗?”徐楚宁问。   “好多了,还挺痛快的说实话,”邵羽非笑了两声,“我以前就混日子呗,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不管以后,有那几次差点憋死的经历,我发现……”   徐楚宁认真听着,时不时“嗯”两声,心里也暖暖的。   “我发现我以前做得对啊!”邵羽非握拳,眼睛亮亮的,胸有成竹,“就是要享受!就是要抓紧时间快活,说不定我明天真死了呢!”   徐楚宁:……   还以为他会就此发现人生的意义,开始沉下心来,细水长流地生活。   也是,真那样就不是邵羽非了。   对徐楚宁来讲,邵学长是那种会第一个站起来,为他的乐团面试鼓掌的人,会对他说“宁宁你笑起来特别好看你要多笑”的人,会在他表演之后冲到后台给他们买奶茶的人,会临时起意拉着他去完成看一场拳击比赛的愿望的人,是哪怕怀里抱着个炸弹也要尝尝咸淡的人。   他的热情永远都不会消失殆尽。   徐楚宁为带给他的苦难自责不已,但邵羽非浑然不觉,他甚至觉得挺刺激的。   徐楚宁被他的温柔宽容坚定激情感染,也慢慢变得勇敢起来。   徐楚宁站在阳台打电话,男人在屋子里搞事。   抓着水果刀,捅在砧板上,咚咚的响,特别用力,故意为之。   邵羽非都隔着电话听见了,“你那边啥声音?”   徐楚宁抿唇,走进来踹了他一脚,他才拍拍裤子,消停了。   又走到阳台,端起徐楚宁的药,进来,直接说,“宁宁,你的药快凉了。”   邵羽非听见了,立马皱眉,“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见——”   “下次再说。”徐楚宁及时打断,深吸一口气,挂断电话。   他一停,郁风峣也不作声了,默默帮他倒水,又往水杯里加了点热水。   徐楚宁沉默地喝完药,才说,“下次我打电话,可以请你安静一点吗?”   “可以啊。”郁风峣直接答应,悠然反问,“那我可以请你少打一点电话吗?”   “……”   “嗯?可以吗?”   “……”徐楚宁快哭了,气的。   他觉得在这么下去,自己得气出个好歹来。   郁风峣比之前发疯那会儿是正常了不少,但还是很贱,嘴贱,人更贱。   郁风峣习惯性顶嘴,见着他脸色不对了,才走过来抱他。   “你生气了?”   “是!”   “别气。”   ……   这话只会让他更生气。   徐楚宁自认为不是没耐心的人,甚至他脾气好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为什么总是会在这人面前失控,变得撒泼和敏感。   “宁宁,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那种话。”男人主动认错,缓下语气安抚他,“但是我不喜欢看你跟他接触太多,我不高兴。”   “我我我,你说话全是我,你太以自己为中心了。”徐楚宁精疲力尽抬手掩面,叹着气。   郁风峣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会试着改。”   “我不信你会改。”徐楚宁声音大了点。   “……”   男人微微抿唇,只是沉默地把他抱紧,一言不发。   徐楚宁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说话了?无话可说?”   郁风峣偏头看了他一眼,“刚刚咽下了一句嘲讽的话,你看,我不是正在改吗?”   徐楚宁:……   “你要是实在不信我,那我只能走极端了,解决不了问题,我就去解决邵羽非,反正他本来就有病,也容易死。”郁风峣给出底牌。   “你——”   “你要是试着相信我,我也会试着不做你讨厌的事,你给我安全感,我就给你安全感。”   “……”徐楚宁被他善辩的话术弄得头疼。   “好不好?”男人不知死活地晃了晃他,“答应我。”   徐楚宁拍了拍他的手臂,“放开我。”   “你答应我,我就放开。”   “放。”徐楚宁声音沉了几分。   男人停顿片刻,把手松开。   ·   徐楚宁嗓子过了几天才好完全,至少说话不成问题,他就立马把调的课补上了。   “你计较这些干嘛,我既然帮你上过了,你就休息呗,还病着。”方栖说。   徐楚宁失笑,“这怎么行,你平白帮我上课,你加了班,这对你不公平。”   方栖挑眉,“你真的很在意公平吗?”   徐楚宁点头。   方栖:“可是你上个月替我上了两节课,你还没有让我还。”   徐楚宁没印象了,“有吗?”   “有的。”方栖开始调聊天记录,“还有那次,半年前,我也让你替了一节,三年级的,你也没让我还你。”   “这……”徐楚宁有点局促。   “怎么对你不公平可以,对我不公平不行?”   “那……那不一样。”徐楚宁被这么质问,有点紧张了。   “哪里不一样?”方栖缓缓追问。   “这……”徐楚宁说不出来。   他向来是不吝啬为在意的人付出,他会更包容朋友的错误,认为应该给每个人一定的成长空间。   “我说,你对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方栖拿着笔,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徐楚宁愣住,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动作。   方栖看他呆呆傻傻的样子,忍不住叹气,换上不容置喙的语气,“我替你决定了,下节课我自己上,你别忙,你好好去休息,带喵喵去遛一遛。”   徐楚宁恍惚了半晌,才轻轻点头,很乖顺地“嗯”了一声。   原本觉得为难的事情,方栖替他做了决定,也算是方便了他。   空出来的一个多小时,他就真的牵着喵喵去外面遛了。   郁风峣不在宿舍里。   也不知道去了哪。   他最近几天蛮规矩的,也不惹事,也不嘴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阴阳怪气的话全都咽下去了。   徐楚宁总是忍不住去想,而每次想到没有自我的时候,就又会想起邵羽非和方栖的话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容器,别人给他灌输什么,他就接受什么,而没有自己的定见。   “这是好事。”方栖撑着下巴安慰他,“在你当老师的时候,是好事,你可以跟学生共情,在你当爱人的时候,也是好事,你可以对爱人体贴入微,察言观色,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不觉得这是好事。”   徐楚宁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尴尬地抱着被子,脸上已经因为羞耻而浮起微微的红色。   他骨子里的自卑和讨好。   方栖这么明白地点出来,让他有点……有点想跑。   方栖趴在桌上,说,“宁宁,你自己想要什么,你想过吗?”   徐楚宁还真,还真很少想。   自己曾经想过,但没实现,就很快放弃了,每天做的事情也是为了怎么让校长满意,怎么让学生更好。   方栖说,“我就经常想,我时不时就在想。”   徐楚宁喝了口水,压下心里那点不舒服,总觉得如芒在背,半晌,才说,“嗯……我之后会想一想。”   ·   牵着喵喵到了湖边,徐楚宁把牵引绳放开,让它自己在平坦地方跑着玩。   徐楚宁望着湖水发呆,低头找了找,捡起一块扁扁的石头,侧身蓄力,甩出去。   石头在湖面上弹跳了六七下,然后“咚”的一声落入水中。   他望着湖面漾起的清波,突然笑了一下,而后身后传来声音。   “教我打水漂吗?”   徐楚宁回头,这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往他这边走。   徐楚宁笑容淡了些,但嘴角还是微微扬着,他现在心情好。   “自己捡个石头。”徐楚宁随地指了一下。   郁风峣依言照做。   徐楚宁也捡了一块,破天荒头一遭地给了他好脸色,“过来,教你。” 第138章 工具不准说话。   徐楚宁不知道这人是在卖蠢,还是学习能力真的很烂。   郁风峣扔出去的石头,就没有在水面蹦跶超过三下的,起初徐楚宁还很认真的在教他,可一次一次都没有成功过,他都有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教好了。   郁风峣缠着他,还手把手教了两次,明明动作都对,连石头都是徐楚宁挑好了捡给他的,可就是不成功。   玩到最后徐楚宁都没有什么兴致了,干脆也不教了,自己一个人在旁边玩,等到玩累了就喊一声喵喵。   “不教我了吗。”男人站在一旁看着他,“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喝点水。”   “你是不是在装不会?”徐楚宁后知后觉的问。   郁风峣原先不打算承认,但还是在他沉静的眼光中说了实话,“嗯。”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郁风峣不说话。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的。”徐楚宁轻笑了一下,眼神略有一些玩味。   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所以郁风峣也有些意外,心脏轻轻的颤了一下。   “我想你用对待学生的那些态度对待我。”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不喜欢你的那些学生。”   “你不许对他们做什么。”   “我知道。”男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俯身拾起一块扁平的鹅卵石,侧身,弯腰抬起手臂,然后借着巧劲儿将石头甩出去。   扁平的石头极速飞出,旋转着在水面上擦过,迅速击打着水面,擦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水花,又稳又疾的往前飞去,直到停下,悄无声息的坠入湖水中。   很漂亮。   徐楚宁默默的看着他技术比自己好很多的动作,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抬起手臂逗弄小狗。   喵喵现在被教的很好,服从性很高,敏捷,健康矫健,也没有丢掉它爱玩的天性。   喵喵能听懂很多的命令,有时候还知道主人的语气和脸色代表什么,越来越有灵性了。   看他一门心思逗狗,都不理会自己,郁风峣心里有点不痛快,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默默站在一旁等着。   最后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主动开口,“我的确骗了你,但是你也没损失,不是吗?”   还在争辩。   想让他真心实意的承认自己做错了,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徐楚宁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反而有一点想笑。   拍拍手,挽起袖子,徐楚宁也从地上捡起一枚鹅卵石,朝他笑了一下,“我们来比赛吧。”   郁风峣怔愣地看着他,而后摇了摇头,“我不想跟你比赛。”   他一直都在跟宁宁较量,这几乎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   “你不敢比吗?”徐楚宁直接问。   “我不敢。”   “你怕输给我?”   “对。”   “这个时候倒挺诚实的。”徐楚宁将石头放在手里掂了两下,然后轻巧的甩出去。   石头打在水面上发出细脆的声响。   “九次击打。”郁风峣说。   “是吗?没数。”徐楚宁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把遛狗的牵引绳在掌中又绕了几圈,又说了句,“走了,回家。”   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就被男人握住。   “比一下。”他说。   “也行啊,随你。”徐楚宁转身折回来。   “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男人隐晦的看着他,觉得他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变得像以前一样温柔、宽容,可越是这样男人心里越是不安,好像抓不住他了似的。   徐楚宁在地上挑了很久的石头,才找到一个趁手的。   “到底比不比,不比我回去了。”看着他还没有动作,徐楚宁催促了一下。   男人这才收回视线,低头在地上找了一圈儿,随便捡起一个,站到他旁边,“行了,来吧。”   “那我先来了。”徐楚宁活动了一下肩膀,还真的摆出一副认真应战的姿态   郁风峣就站在旁边,认真的看着。   宁宁虽然看着有一些漫不经心,但动作都是十足十的专注,没有丝毫的懈怠,用力甩出去,石子飞出之后,其实冲击力并不大,击打在水面的次数不算多,但距离很远,几乎一直飞到湖对面的芦苇丛中,才不见了踪影。   “嗯……我们是按照什么规则来玩的?”徐楚宁这才想起来问了一句,“比距离还是击打次数?”   “不知道。”男人随口说了一句,也紧接着把手里的石子甩了出去。   石头飞快的在水面上擦过,如同打点计时器一样,砰,砰砰,砰砰砰,连续跃动了十几下然后迅速的消失在了湖水中央,并没有到达彼岸。   “这怎么算,谁赢了。”郁风峣问。   “没人赢。”徐楚宁耸耸肩。   “我不喜欢这个说法,听上去像是我输了一样。”郁风峣拍拍手,拂去掌中的灰尘。   “随便你怎么想吧。”徐楚宁的脸色还是非常平静,低头将牵引绳的环扣扣在小狗的项圈上。   “或许你可以说我们都赢了。”郁风峣跟上去。   徐楚宁实在是忍不住了,摇了摇头,笑着叹气,“你觉得这种自欺欺人的文字游戏很好玩吗?”说完轻轻摊手,“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何必这么较真呢。”   “意思是我在较真吗”   这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徐楚宁只是往前走,看着他的背影,郁风峣张了张嘴,但却没有说出任何话。   回到学校的时候,恰巧遇上学生放月假,三三两两的往校门外走,看见徐楚宁的时候,都或热情或腼腆的跟他打招呼。   徐楚宁记得他们每一个人,便微笑着回应。   抬头的时候,看见方栖从教室里走出来,趴在阳台上,边吹风,边望着远山。   山风吹动他的头发,让他的眉眼变得有些模糊。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里的目光,方栖低下头来,和徐楚宁对视,两个人对视的一瞬间,就被一个身影阻隔了下来。   高大的男人站在他面前,靠得极近,强硬又没技巧的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面前凑过来一个人,徐楚宁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点点,“干嘛?”   “你们不要对视。”男人盯着他的眼睛,直言不讳,“我不高兴,我们说过的。”   徐楚宁没说什么,略加思索了一下,探头从他的身躯越过,朝着教学楼上的人招了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牵着狗回了自己的寝室。   居然没骂我,男人面露疑惑。   宁宁今天到底怎么了,好像突然沉了下来,如同一池子无法被搅动的潭水。   他说不清楚这样好还是不好,但他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一整天,徐楚宁的心绪都淡淡的,无时无刻不是一副走神的样子,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郁风峣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也不像以前那样驱赶,甚至已经完全当做没看见。   放假之后,学校里就没什么人了,到了傍晚,老师们也收拾收拾下了山,只有几个长期住宿舍的老师还留着。   “你在想什么?”郁风峣终于忍不住了,走到阳台上,看着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阳台发呆的人,蹲在他旁边。   突如其来的靠近,徐楚宁却没有被吓到,一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模样,随口说道,“方栖……”   “什么?”郁风峣一下子就炸了,脸色黑得跟地雷一样,声音也高了几度。   他还真是对宁宁太仁慈了,一退再退,现在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当着自己的面说在想另一个男人,蹬鼻子上脸了……   徐楚宁回头,看着他,又莫名其妙喊他,“哎。”   “我没名字吗?”郁风峣不悦。   “……”徐楚宁面露无奈,“你知道我不想听见你的名字。”   屋子里安静下来。   一会儿,郁风峣才问:“怎么了。徐老师,找我什么事。”   听着他阴阳怪气又不甘愿的语气,徐楚宁想笑,撑着下巴坐在凳子上,又什么都不说,喊喊就算了。   郁风峣很不耐烦,想问问到底叫他什么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打扰了。   徐楚宁目光失焦,嘴里喃喃自语,“他为什么不怕呢……”   “怕什么?”郁风峣皱着眉,强忍着恶心追问。   跟宁宁谈论另一个男人,还是他极为讨厌的男人,跟吃苍蝇有什么区别。   他还不能不吃。   徐楚宁脸色渐渐变得有些疑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言语,“他很厉害,但是不会过于自信了吗……为什么呢……”   郁风峣忍不下去了,直接把人拎起来,往床上扔。   嘴里念念不忘别的男人也就算了,想方栖想得走火入魔了,自己跟他说话他都不听。   被扔到床上,徐楚宁还是淡淡的,逆来顺受的样子,像团棉花。   男人知道里头包着钢针。   真一拳砸在棉花上,谁也落不到好。   徐楚宁好久才醒神,扭头看向他,嘴皮子动了动。   “郁风峣。”   男人伸出的手停滞片刻,手掌贴在他脖子上,而后又撤了回来,转而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怎么?”   “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徐楚宁问。   “什么话?”   “工具。”徐楚宁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吐。   郁风峣没明白,稍微想了一下,才知道是上次。   「既然把我当工具,那你就多用。」   轻轻笑了一下,“是真的,怎么,宝贝现在要用?”   “你给不给?”徐楚宁直言。   “给。”郁风峣几乎是一瞬间给出了回答,像是不服输的语气。   他以为徐楚宁还在跟他玩“看看谁先认输”的游戏。   徐楚宁二话不说,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下去,主动吻上来。   男人眸色变幻,想说点什么。   “闭嘴。”徐楚宁突然抬手扼住他的颈,没什么力道,但十分骇人。   他提着男人的衣领,眼眶不知为何泛起红色,咬着牙,似乎在竭力忍耐强大的情绪起伏,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工具不准说话。” 第139章 只有你,我想尝试一下。   徐楚宁哭了。   男人听见他的声音中有哭腔,瞳仁颤了颤,要停下来。   别。他慌乱按住男人的手。   手臂遮在眼睛上,咬着牙,一言不发。   你不舒服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在哭?   想哭。   把手拿下来,我想看看你。   不。   ……   郁风峣没办法,汗水顺着鼻尖落到徐楚宁锁骨上,呼吸缠在一起。   他伸手,随便拿了一条领带,拉起徐楚宁的手,用领带覆盖在他眼睛上。   “别这样……”徐楚宁下意识推拒。   “我会很轻。”郁风峣说。   深色领带松松垮垮绑在眼睛上,没有完全遮住光线,却刚好遮住泪水。   稍微有了些安全感,眼泪便止不住地流出来。   “你要把我的领带全打湿吗?”   指腹轻轻拂过脸颊,替他擦去泪水。   “你行不行了到底?”徐楚宁颤声问,有些烦躁,声音破碎,“磨磨叽叽的,不行就放开我。”   “行的。”郁风峣俯身揽着他的腰把他抱起来,“脾气真大。”   “别——这个——”   徐楚宁下一秒就居于上位,双手手腕被按住,不让他摘。   “不这样,我不……”徐楚宁慌乱地说。   懒洋洋倚靠着的男人并不听他说话,握着他的手腕,按在床榻上,还淡淡道,“我是工具,你用吧。”   “你——”徐楚宁哑口无言。   “宁宁乖,用吧。”   “不行……”一直在抖。   “你行的。”   “好难受……”   “马上就好了。”   视觉被剥夺,双手被锁住,不安感和其他感觉就变得更为清晰。   徐楚宁把领带哭湿了。   他甚至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外面天黑了。   他又错过了晚饭时间。   还很累,又饿又累,浑身汗渍渍的,燥热不已,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是不是夏天要到了,徐楚宁想,否则为什么这么浮躁这么闷热。   郁风峣倒了水给他喝,他不想起来,就把他拉起来,抱在怀里喂。   男人喂得很急,徐楚宁根本来不及咽下去,呛到了,咳嗽起来,鼻腔火辣辣的,眼睛也红起来。   实在是太辣了,难受,咳了两声,又是眼泪汪汪的样子。   “故意的?”徐楚宁抬眸,红着眼睛盯着他。   “清醒了?”男人答非所问。   递过去一张纸,给他擦嘴,又在他抬手接的时候躲开,亲自给他擦。   神经。   “把阳台门打开,好热。”徐楚宁说。   “行,你穿一下衣服,别着凉。”   “知道。”   阳台门打开,外面的空气果然要冷一些,也清新,徐楚宁深呼吸了一下,心情平静下来。   郁风峣不知道忙什么,走来走去,快要把徐楚宁惹烦了,才又回了床上,且不让他起来。   “刚刚我陪你了,现在你要陪我。”给出的理由很无理取闹。   徐楚宁叹了口气。   “手松一点,我不会跑。”   拍了拍腰上的手臂,跟藤蔓一样收紧,勒得他发疼。   “嗯。”   松了,但只松了一点点。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   许久,还是郁风峣先问出了口,“你为什么哭?”   徐楚宁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而后隐藏起来,“没什么。”   “行了,徐老师,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我又不是不了解你。”郁风峣低头,在他肩上亲了一下。   徐楚宁被揭穿,有些无地自容。   他羞于面对内心汹涌的情绪,更羞于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心。   他曾经尝试过,后果不太好,他很没有安全感。   当自我保护的机制太敏感,就会高度警惕,把一切都当成危机的来源。   更何况现在身边是这个男人。   “是我又惹到你了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不说话。   按理来说是没有的,最近他安分很多,这一点得承认。   “不是你。”徐楚宁缓缓摇头。   “那是什么呢?”郁风峣笑了一下。   徐楚宁没看见,在他否认男人的猜疑时,男人眼中的紧张微不可见地消失了,变得轻松几分。   徐楚宁走了神,不知道是想到了别的事,还是只是在发呆。   “宁宁,还是不相信我吗?”郁风峣盯着他的表情,稍微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心防,“我差点为你死过几次,你都不能相信我一点吗?”   徐楚宁及时打断他,立刻摆出一副警觉姿态,“第一,我没有要求你这么做,那些事情都是你自找的,是你把自己置于了危险之中,你应该怪自己。第二,你没有资格要求我相信你,因为你曾经欺骗过我。第三,你爱而不得是你的事,跟我无关,我没有义务给你任何回应,不要道德绑架我。”   ……果然。   宁宁如今的心防尤为敏感,一点就炸,稍微说出越界的话,就会触发雷达警报,全方位扫射。   更何况,是郁风峣。   这个已经被徐楚宁在心里标记为“严重信用破产”且“十分危险”的人物。   徐楚宁说话的时候表情冷淡,严肃,不近人情,脑子转得很快,一一列出罪证,像是审犯人一样甩在他脸上,不留情面地指出他的错误。   藏在暗处的拳头悄然握紧。   宁宁向来个性温和,能做出这么冷漠的事,应该也是厌恶到了极点。   曾经他明明对自己很包容。有什么不高兴的哄一哄就好了,从来没有这样过。   郁风峣沉默很久,才烦躁地叹气,“好吧,是我错了。”   徐楚宁胸口起伏着,等到那一阵被触发的怒火消退,才又恢复平静。   “你讨厌我,我知道,但连一个机会都不能给吗?”   徐楚宁闭上眼睛,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长长地叹气。   “那你说你要让我怎么做,除了离开你这一条,其他的我都能学着做。”郁风峣看着他的表情,迟疑着说,语气里带上前所未有的低三下四。   徐楚宁抬起手,捂了一下眼睛,呼吸促了几下,而后又开始沙哑颤抖,哭了出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徐楚宁问。   “想要你。我要你爱我,像以前一样爱我。”   徐楚宁擦掉眼泪,红着眼睛,抬起头,“可是你以前骗我,你骗我很多次,你那时候想要什么?”   男人垂眸,边盯着他带着咬痕的嘴唇,边说:“想玩你。看看你到底会被骗到什么程度。”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不会。”   “你真的……有病。”   “其他人其实也行,只不过那天来给小铭上课的老师是你,宁宁。”郁风峣偏头吻在他带着泪痕的脸颊上,居然还笑了一下,“我觉得很幸运,那天来的老师是你,不然我就要错过这么好的宝贝了。”   徐楚宁扭头,不想看他。   他一扭头,就刺激到郁风峣了,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来,继续亲。   徐楚宁受不了了,爬起来想走,又被拽下去。   “你好些了吗?”郁风峣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要不要我继续哄你。”   “你更让人心烦。”   “那我亲亲你。”郁风峣二话不说凑过去,亲吻他的唇角,“现在呢。”   “更烦。”   “那再亲一会儿。”   “不准。”徐楚宁偏头,冷冷看着他。   “一下。”男人讨价还价。   “我说,不。”徐楚宁一字一顿。   “那好。”郁风峣退开一些。   徐楚宁沉默很久,而后才缓声道,“你以前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郁风峣抬眸,犹豫了一下,没搭茬,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徐楚宁继续自言自语般道:“今天方栖问我想要什么,我居然一点都想不出来……”   他其实有一个念头窜过脑海,转瞬即逝。   在很久之前,他渴望过跟郁风峣有一段健康的感情,甚至将一切私人时间都投进去了,却打了水漂。   他不敢再有什么了。   “他说,他知道自己以后要去哪,要什么东西,要什么人……他怎么就,怎么就那么确定呢……”   郁风峣垂眸,看他陷入失神,边低头轻轻吻他边问,“你想问什么。”   徐楚宁呆愣地扭头,看着他说:“他为什么不害怕未来出现变数?万一,万一他做不到怎么办?万一曾经想要的,后来又不想要了该怎么办,万一……被疯子纠缠上了,该怎么办?”   “你说的是我吗。”郁风峣弯眸作笑,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样子,这会儿倒真是十分无赖,“看样子,我对宁宁真的很重要。”   “服了你。”徐楚宁翻了个白眼,无语从心里都溢出来了。   郁风峣抓住他的手,五根手指捏着玩遍了,才蛮横地与他十指相扣,“我不知道那个姓方的怎么样,我只知道,我想要的,就是死我也要弄到。”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徐楚宁看着他,眼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悲哀,他只是很平静地问出那句话,“你这么肯定,我会再次留下你?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宁宁,我或许不够了解你,但我了解我自己。”郁风峣同样冷静,“你不肯留下我,我就自己想办法留在你身边,我可以保证,哪怕我死了,也是在你旁边死的。”   徐楚宁无言以对,他也不能理解,他只能说,“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我说不准,但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它告诉我,这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郁风峣轻松地说着,好像这些事情对他来讲并不难。   “未来有那么多不确定,你的直觉未免太没有依据……”徐楚宁苍白无力,十分茫然。   “宁宁,可以请你不要说这种话吗?”郁风峣轻声打断他,“如果你是纪缥缈,你现在已经被我挂在房梁上了。”   “……什么?”徐楚宁心脏一跳。   “你刚刚那个话,纪缥缈和我姐姐都不敢当着我的面说。”   “为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徐楚宁不解。   “对别人来说,你的话可能没错,但我不喜欢任何人怀疑我对自己的了解。”郁风峣意味不明地轻笑,但还是握着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转了话头,“算了,你也可以说这话。”   “毕竟爱上宁宁这件事,确实是我没有预料到,也没有控制好的。”   徐楚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有些明悟了,“所以说你一开始,是很确定不会爱……”   “对,我很确定。”郁风峣轻描淡写,“曾经,很确定。”   他拍了拍徐楚宁的手背,“不过,这是我能容忍的最大限度,再多的意外和失控,我会拉所有人一起下水,宁宁,你让让我。”   徐楚宁还真是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待,没有耐心,也没有人性,做事全凭个人喜好,不讲道理,不顾及整个群体的感受。   这男人就不适合生活在人类社会里。   “我姐姐也跟我一样。”郁风峣见他似乎脸色好些了,也不再沉浸于自我怀疑中,便继续跟他搭话,“她对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有怀疑。”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徐楚宁好像又回到了跟方栖聊天的时候。   郁风峣沉默了一会儿,说:“所以我姐姐放弃我了。”   “嗯?”   “她已经预见到我的人生自此开始会走下坡路,而我毫无悔意,一意孤行。她毫不犹豫就放弃我了,已经把我从她的宏图大业中踢了出去。她丢下我,就再也不会回头看了。”郁风峣说,“她比我更有远见,也更果决。”   “可是,万一有更好的选择呢?”徐楚宁问。   “再好的,也比不上最想要的。”郁风峣看着他,也是一脸的不理解,“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徐楚宁沉默很久,才摇摇头。   “那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郁风峣皱着眉问,“人做事总要有目标,我现在天天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为了纠缠你,我姐牺牲自己的健康日日工作到凌晨,是为了权势和地位,你呢?”   “我、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做好手头上的事。”   “那你五年之后的打算是什么?你五年之后还是留在这里吗?或者说去别的地方?”   “我不知道……”   郁风峣愣了一下,然后抬手,擦去他的眼泪,语气柔和了些,“别哭,会知道的。”   “你又不懂,你别说风凉话。”   “宁宁,我的直觉一直很准,你其他地方可以不信我,但这个,你最好还是信一下。我目前只在你身上栽过跟头,其他事情上还是很有把握的。”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把你姐吞掉的那部分资产抢回来?”   “那个啊,那个我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就不做无用功了。”   “你都不试试……”   “不需要试,这是事实,知道就行。就像你知道太阳会从东边升起来,无论你怎么尝试,它都不会跑到西边去。”   “但你还一直缠着我,你明明说你知道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成功。”   “嗯。只有你,我想试一下。”郁风峣抬眉,眉眼中还是那股飘渺不定的疯狂,“我已经把所有赌注都下在你身上了,我哪有退路可言?” 第140章 想要喵喵的待遇。   暑假又要到了。   数一下日子,好像有一年半了。从凛冬到盛夏,时间过得很快。   郁风峣天天在这赖着,起初还有些闲言碎语,突然有一天,他们的嘴巴就乖了,也不说闲话,对徐楚宁也客气万分。   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他知道跟郁风峣有关。   徐楚宁发现老师这个职业真的很消耗人,他才干了一年半,已经有点职业病了。   先是嗓子,然后是颈椎和视力。   “我帮你按摩。”   身后走近一个人,在桌边俯身,撑着桌沿,抽走他手里的笔。   徐楚宁一松手,让他拿走了,脸上也是惫态,活动了一下肩颈,一直低头备课让他从后脑勺到背上的蝴蝶骨都抻着紧。   “放松点,靠到我身上。”郁风峣站在他身后,抬手按在他肩上。   徐楚宁闭上眼睛,没说话。   有力的手掌按在肩膀上,力道适中地按揉,轻松感慢慢浮起,让他有些困。   “困了?”   看他打呵欠,男人垂眸,微不可见地笑了,伸手把他抱起来。   徐楚宁猛地睁眼,“我、我还要出卷子……”   “休息一会儿。”郁风手按住他,“别紧张。”   “喂。”徐楚宁不满。   “不闹了。”郁风峣在床边坐下,挽起袖子,双掌按在他蝴蝶骨上,提醒了一句,“我开始了。”   徐楚宁趴在枕头上,埋着脸,“嗯”了一声。   大概是力道拿捏得太好了,肩膀处肌肉酸痛,按摩舒服又放松,他又确实是累,徐楚宁不小心睡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后,被喊醒。   “……我睡着了?”徐楚宁茫茫然撑起来,身上外套脱掉了,盖上薄毯,屋子里也没开灯,只有书桌上的台灯亮着。   阳台传来水流声,而后是男人的声音。   “醒了就快点起来吧,时候不早了,你还有工作要做。”   徐楚宁躺了一会儿,才一鼓作气爬起来,郁风峣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给他放到桌上。   “奇怪,今天学校里好像没什么人。”徐楚宁往外看了一眼,“好安静。”   “嗯,下午看见他们出去了。”   “去哪了?”   “下山了。”郁风峣擦擦手,坐到他旁边,撑着下颌看他出题,“省会的乐团来这边,当然要接待一下。”   “……乐团?”徐楚宁手里的笔停滞了一下,就在纸上洇出一个墨团。   郁风峣自然而然地把他手底下的废纸抽出来,又给他换上一张新的。   “他们估计也是领导要求去的,你是新老师,又是年轻人,领导也怕你做错事。”   “嗯……我知道。”徐楚宁低下头,试图把脑子里那些繁杂的情绪丢掉。   “那个谁也没去,下午看见他了。”   “谁?”他语焉不详的,徐楚宁没搞懂。   “嗯,就他。”郁风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徐楚宁:“……”   “你想去看看吗。”   “……我不知道。”徐楚宁摇摇头。   他又拿起笔,翻着书,在书上找例题,然后稍加修改,改编成一道新题。   见他不想回答,郁风峣也没再追问,只是坐在他旁边,曲肘支颐,安安静静看着他。   徐楚宁写字很漂亮,笔尖摩擦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催眠的白噪音。   但郁风峣知道,正在写字的人心里并不平静,所以写出字的声音也染上了浮躁的气息。   知道他现在不想听见自己的声音,只会多说多错,男人就闭着嘴,只陪他。   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有点累,就慢慢滑下来,趴在桌子上,眼睛微微低垂,慵懒得好像转瞬就会睡过去的样子,但他一直都没有睡过去,只是半睁半眯地看着坐在旁边的人,时不时提醒他要不要休息一下,可以继续帮他按摩。   徐楚宁把卷子出完,放下笔,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满天繁星。   阳台下的操场上传来阵阵犬吠声,仔细听还有方栖的声音,大概又是他在下面逗狗。   “食堂里还有饭,今天的菜有点简单,你将就吃,等吃完了我们再把喵喵牵出去遛一下,你说呢?”   徐楚宁回过头,望着面前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恍了一下神,才匆忙点头,“……都行。”   今天的菜确实不好吃,甚至连仅有的荤菜都被做得柴柴的,难吃得就像郁风峣自己做的一样。   吃的时候,连徐楚宁这么不讲究的人都有点难以下咽。   看见他的脸色实在是不好,郁风峣放下筷子,推开面前的碗,“我们弄点别的吃吧,这个确实难吃。”   “没事,这就行……”徐楚宁想习惯性忍耐,拿筷子夹起了两片莴笋,塞进嘴里,却是生的,嚼了两下,实在是受不了了,吐出来,“嗯……弄别的东西吃。”   而后又有一些担心,“都现在了,再下山去找餐厅也晚了吧。”   “那我们就不下山了,去池塘边烧火,煮些汤,起码填肚子也可口一些。”郁风峣说。   徐楚宁有些犹豫,左思右想,反正现在事情也做完了,学校里没有其他老师在,出去走走也不是不可以,就答应了。   但是这会儿也确实没什么食材,只能从食堂里面领一些简单的蔬菜和肉类。   本来每个老师就有一点点份额作为餐补,今天有那么多老师不在学校里面吃饭,有些多的,后勤处的就让他领了一点儿去。   两个人提着东西,牵着狗,摸着黑往池塘边走。   山路还是很难走,但走惯了,脑子里面好像就有了一张地图一样,哪里是急转弯,哪里是陡坡,哪里是岔路口,都记得清清楚楚。   走了一会儿,男人没注意脚下,一脚踩空,整个身体都晃了一下,又下意识地往地上一蹬,这一上一下的,肚子里面刚吃下去的那点难吃的饭菜就漾了上来,直犯恶心,差点干呕。   听见摔倒的声音,徐楚宁猛地回过头。   “没事——滑了一下。”郁风峣连忙说,直起身躯,拍拍手上的泥土,“好想吐。”   “……怎么了?”   “刚刚那顿饭真的太难吃了。”郁风峣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厌恶和难受。   徐楚宁抿了唇,抓紧手里的食品袋,“那我们走快点。”   “还是走小心点。”郁风峣摆摆手,“继续走吧。”   “要不你走前面?你总是摔。”徐楚宁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   就这条路上,郁风峣前前后后摔了不下五次,有大有小,还有直接踩空落到藤蔓下面的,起来的时候整条裤腿都是刺。   “别逼我了。”郁风峣说。   徐楚宁笑了,有些生气,“我哪里在逼你?”   “你走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我更有安全感。”   “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徐楚宁觉得他神经。   “我怕你掉下去我看不见。”   “……你多担心自己吧。”徐楚宁扭头。   “要不你牵着我,这样不会摔了。”郁风峣说。   “那只会让我们一起摔下去。”徐楚宁反驳他。   “行吧。”   “走了,再磨叽下去也不用吃了。”   “好。”   郁风峣乖乖跟上去。   夜晚的池塘边有些阴森,还凉嗖嗖的,徐楚宁四处看了看,捡了些树枝回来。   郁风峣烧火,很狂野,一副不顾周边死活的样子。   “你看着点!别烧到旁边去!”徐楚宁吓死了,连忙跑过去。   坐在火边的人抬起头,看着愈演愈烈的火势,也有些意外地抬眉,声音却还是淡淡的,“烧这么大了。”   男人起身,直接拿脚踢,踢得几根最粗的木头往中间聚拢,火苗顿时往高处窜了一下。   “你——你小心点,别被烧到。”徐楚宁忍不住叮嘱他。   郁风峣不以为然,双手插在侧口袋里,衔着烟,瞥见徐楚宁担忧神色,好像真的很害怕这堆火。   收起玩味神情,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俯身捡了几块砖,把火堆围起来。   “过来吧。”郁风峣喊他。   徐楚宁这才慢慢走近。   “这真的安全吗?要不还是算了。”   “就算起了火,旁边就是湖。”郁风峣说。   徐楚宁叹气,“我们就两个人,也来不及灭火。”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跳进湖里。”   “……”   郁风峣笑出了声,“开玩笑的。”   徐楚宁原本脸色还沉沉的,脑子里诡异地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竟然也觉得这口湖在,确实很安全,忍不住也觉得自己荒诞,跟着笑了出来。   金色火光印在脸上,黄澄澄的,像是在脸红。   弯起的眼眸,嘴唇微微抿着,唇线上扬,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并不是多么爽朗开怀的笑容,却足够让人沉迷。   “宁宁。”   “嗯?”   扭头的瞬间,男人凑上来,吻住他。   然后退开。   蜻蜓点水的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潦草清淡。   徐楚宁愣了一下,移开视线,“我们先弄什么。”   “我也不知道,随便弄吧。”郁风峣说话声音调子都高了一些,透着不打算掩饰的愉悦轻松。   徐楚宁有些无语。   喵喵坐在旁边摇尾巴,期待地看着他。   徐楚宁揉揉狗头,解开它脖子上的牵引绳,轻声说,“玩去吧。”   喵喵跑走之后,徐楚宁正要伸手去拿食材,手掌被握住,拉到一边。   “嗯?”   徐楚宁一扭头,手掌被这人拉着,贴到脸上。   靠近火久了,男人脸上也是不正常的温度。   徐楚宁下意识要收手,却被更用力地按住。   “你能不能像对它一样对我。”郁风峣盯着他,目光锐利。   徐楚宁低睫,轻笑,“你想当狗。”   “如果能得到同样待遇,我不介意。”郁风峣说。 第141章 要不要再去求个护身符?   郁风峣说炖汤,还真让他炖出来了。   虽然并不算美食,但两个人刚刚才吃了一顿难吃的,这会儿只要是好一点点的,对他们来说都是珍馐。   拿着棍子拨弄火堆,盯着火苗发呆。   “你手上怎么到处都是伤。”郁风峣抓过他的手腕,把他的袖子撸起来。   手掌上有细细的划痕,手臂上也是这里那里有淤青。   徐楚宁还没反应过来,看见了才“啊”一声,都不知道自己明里暗里受了这么多伤。   “可能是撞哪去了吧。”徐楚宁无所谓地拽下袖子,并不打算多纠结这个事。   “不是故意弄的?”郁风峣反问了一句。   徐楚宁哭笑不得,“谁故意弄这个啊——”   却看见男人脸色变了,虽然转瞬之间恢复正常,但也被敏锐地捕捉到。   徐楚宁止住话头,转脸继续盯着火苗看,许久,才说:“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以前他是被逼狠了,才频频做出丧失理智的疯事,现在生活平静,也没必要一身刺伤人伤己。   让他有点没想到的是郁风峣居然会怕他。   “市交响乐团的义演,你去吗。”郁风峣转移了话题。   徐楚宁想把手抽回来,但几次尝试,还是挣不脱,只能算了,“不知道,看情况吧。”   “暑假你有什么打算?”   徐楚宁摇摇头。   “要不要去市里住一段时间,你在山上待着是不是有点久了。”   徐楚宁又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郁风峣拿不准他一直摇头是想表达什么。   徐楚宁顺势把手抽出来,低头,下巴抵在膝盖上,用棍子拨弄火堆,含糊道:“没什么不好的。”   “什么没什么不好。”   “待在山里,没什么不好。”徐楚宁低声说。   他的确远离尘嚣太久了,待在这闭塞落后的地方,很不方便,但他觉得很安全。   闻言,郁风峣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他的侧脸,还是忍下来了。   “我去把喵喵叫回来。”男人起身,朝湖边走。   喵喵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走后,火堆旁边就安静下来,只有噼里啪啦燃烧柴禾的声音。   徐楚宁的心很躁,静不下来,又不知道在烦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果然是遍布伤痕。   指关节内侧的口子,大概是拿纸的时候,被纸割破的。   指骨背侧的是怎么来的……是笔盖上面的钢片划的吗?不知道。   看着看着,目光落到左手四根手指上面的茧子。   常年按弦留下的痕迹,大拇指的茧子则在指根的地方,抵在小提琴的琴把上,但如今,那些薄茧好像也消下去了一些。   很久没有拉琴了。   无意识捻着指尖的茧,许久,才微微握拳。   男人很久没回来,徐楚宁觉得不对劲,连忙熄灭火堆,打着手电筒往山里走。   “郁风峣?”徐楚宁站在湖边,朝着旁边的山上喊了一声。   声音回荡在树林里,回应他的是树枝的沙沙作响。   一阵风吹来,徐楚宁突然抖了一下,然后疾步往森林里走。   “郁风峣?”声音有点抖。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宁宁,别过来。”   徐楚宁猛地回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周围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手电筒的光在森林里显得杯水车薪。   “你、你在哪……”徐楚宁握紧手电筒。   “没事,你先别动,就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徐楚宁听出他声音有点焦躁。   没人回应他。   过了一会儿,传来暴躁的一声怒吼。   “死狗!”   徐楚宁吓了一跳,茫然无措,“怎么了?”   “宁宁,别动,别四处走!”男人连忙喊。   徐楚宁不敢动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窸窣一声,从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包下面,飞出来一只毛茸茸。   在空中翻腾了一下,然后摔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摇着尾巴往徐楚宁这边跑。   “汪汪汪!!”   傻狗满脸泥土树叶儿,甩着尾巴扑上徐楚宁的腿,咧着嘴傻笑。   “蠢狗,四处跑,掉别人陷阱里去了。”   “什么?!”徐楚宁睁大眼睛,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冲过去,用手电筒照,眯着眼睛企图看清,“你……”   “没事,这坑好深。”底下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手电筒照过去,看见坑底站着个人,正在拍身上的灰尘,手臂上也有划痕,估计是喵喵应激的时候抓的。   “……你没事吧?”徐楚宁问。   “没。”郁风峣抬头看了两眼,愠怒地说,“这陷阱是用过的,倒是没捕兽夹,妈的,死狗,蠢死了,看我上去之后打不打死它。”   “你先上来吧。”徐楚宁说,心里嘀咕了句:你当然不会。   郁风峣刚刚听见喵喵的声音就直接跳下来了,没想到这坑有一人那么深,估计是抓野猪的,真是荒谬至极。   不过因祸得福,宁宁很担心他,至少证明宁宁心里有他。不是么。   否则他大可以直接带着喵喵回去。   想到这里,男人心里舒坦多了。   “能上来吗?”徐楚宁看了看坑壁,觉得有点悬。   “不知道,宝贝下来陪我?”   “都什么时候了。”徐楚宁啧了一声。   “好像崴到脚了,好疼。”郁风峣突然说。   “你刚刚还说没事,别演!”徐楚宁呵斥他。   “好吧。”男人不逗他了,伸出手,“那你拉我一把,行么。”   徐楚宁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顺手把手电筒咬在嘴里,稍微蹲下来,朝他伸手,另一只手勉强抓住一旁的树枝稳住。   郁风峣拉住他的手,还有些勉强,好在坑壁也不平整,有凸起的石块可以踩。   徐楚宁滑了一下,差点趴地上,喉中溢出声音,又迅速忍住了,卯着劲把人往上拽。   好不容易上来了,一下子脱力,整个人往后倒,郁风峣下意识去拉他,两个人滚到地上,烟尘四起。   “咳咳……”徐楚宁皱着眉,闭紧眼睛。   “为什么总遇到这种事。”郁风峣说。   “怪你自己。”徐楚宁说。   “是有点倒霉了,要不要再去求一串护身符?”他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拉起徐楚宁,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尘。   徐楚宁顿了一下,脑海中突然就浮现自己的檀香手珠崩断的场景。   挡灾。   “……不用。我不要。”他说。   郁风峣却已经转身,走过去拽着喵喵的项圈,把它提溜起来,扇了一下嘴巴,“死狗,还乱不乱跑了?”   喵喵不服气地呜呜两声,对他龇牙咧嘴。   郁风峣揪着他的后颈皮,怒骂:“教你那么多次,不能进森林,还是学不会?蠢狗!”   徐楚宁看着他居然在跟狗说话,顿时无语凝噎。   “老子差点被你害死知道吗?……还龇牙,你再龇牙试试看?”   那边男人提着狗,耳提面命地批评,发泄刚刚跟着它掉进陷阱的怒火。   徐楚宁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着这场闹剧,突然笑了一下。   -   他还是去了镇上大会堂的义演。   说是大会堂,其实也没那么大,一个非常陈旧的千人报告厅,修缮之后,换了新的椅子和装潢,估计是只能容纳六七百人。   徐楚宁坐立难安,临出门的时候还想着要不要算了。   “不要。”郁风峣见势,拉住他的手,“我们说好了的,今天要去看演出。”   “可是我……”   “宁宁,你就当陪我去。”   徐楚宁还是在犹豫。   知道他需要有人推一把,有人支持他,郁风峣念头一转,直接不再问了,拽着他的手臂把他从门内拉出来,关上门。   镇上今天特别热闹,很多当地居民过来看,徐楚宁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心里有点乱。   郁风峣牵住他的手。   徐楚宁连忙甩开,顺便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很多人。”   “意思是没人的时候随便我牵?”   “……那也没有。”   “开玩笑的,别生我气。”   “嗯。”   大会堂外面很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学生都在里面坐下,其他的就是各层领导了。   “我们也进去吧。”郁风峣说。   “哦……好。”徐楚宁敷衍地点头。   走进去,外面的接待看着他们不像学生也不像领导,就问有没有邀请函。   “没有,但是。”郁风峣把手机屏幕递过去给他看。   “噢,请进,请跟我来。”招待了然于心,热情地将他们领进去。   没去会堂里面,绕去了后台贵宾休息室。   走进来的时候,徐楚宁看见了几个乐手,从茶水间往后台走。   他看着那些人在自己眼前晃过去,眼里流露出艳羡。   “要喝点茶吗。”郁风峣回头看他。   “嗯,好。”徐楚宁收回视线,走进休息室,关上门。   边喝茶,边跟邵羽非发消息,说他到了义演现场。   邵羽非没回消息,看时间现在应该还在工作,排练的时候不能玩手机,徐楚宁百无聊赖地往上翻聊天记录,找到那个演出人员名单。   这次演出的指挥家很有名,那些慈善家应该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把资助投到这个小山村来。   独奏是邵羽非认识的人,那应该到时候可以去聊聊。   小破地方,隔音不大好,隔壁乐手的嬉笑声隐隐可以听见,还有给琴调音的声音,仔细听,应该是有弦乐四重奏,他听见大提琴和中提琴声了。   徐楚宁心里有点痒痒,手指敲打在膝盖上,半晌,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嗯。”郁风峣从手机上抬眼,点了头。   徐楚宁走出门,一瞥,原来乐手休息室门没关,难怪声音在贵宾休息室都能听见。   休息室里出来三个人,边说要出去买点喝的边与徐楚宁擦肩而过,休息室里安静下去。   洗了个手,徐楚宁混混沌沌地往回走。   突然,乐手休息室传来一段很轻快的行板,徐楚宁耷拉着眼皮,心不在焉,听见这段旋律的刹那,猛地抬眸睁眼。   “邵学长?!” 第142章 我砸锅卖铁都会帮你实现愿望   徐楚宁想都不想,转身跑到乐手休息室门边,“学、邵学长?”   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徐楚宁僵住。   休息室里,站着一个陌生人,正拿着笔在乐谱上做记号。   不是邵羽非。   听见杂乱的声音,乐手抬起头,眼神有点冷,被打扰的不悦,而后转瞬即逝,看向徐楚宁的目光又变得温柔有礼,笑了一下,“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徐楚宁眼尖,看见他的谱子正是这次交响曲的独奏。   徐楚宁有些紧张,但更多是欣喜,双手交握,局促笑道,“您……您是这次的独奏?”   男人目光低垂,似乎在思考,抬眼看见面前这人脸有些红,笑容真诚,便说,“是的,我刚刚在练习,有个地方一直不太好,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没有。”徐楚宁连忙摇头,欣赏和渴望的视线在他手上游走,看过他修长握着琴把的手指,又扫过琴身,“邵学长跟我说起过你,我跟他是朋友,也恰巧想来认识一下你。”   “谁?”男人愣了一下。   徐楚宁也呆了,连忙摸出手机确认,“你是……卢鑫越吗?”   “啊,他。”男人摇摇头,十分抱歉地说,“他临演出前重感冒,所以我来替他,新的演出人员名单也是临时发的,你看的应该是旧的那版。”   “原来如此,是我冒犯了。”徐楚宁脸色红得更厉害了,嘴里小声念叨,“刚刚你的行板风格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差点认错……”   男人盯着他,微微笑了,“谁啊?”   “没什么,抱歉。”徐楚宁没脸再待下去了,连忙告辞,“打扰你了,不好意思,期待你的表演。”   男人笑容依旧温和,眼中却染上一点意味不明的锐利,“没关系的,不必自责。”   徐楚宁匆匆离开乐手休息室。   房间内又安静下来,乐手放在琴和弓,点了根烟。   “……邵羽非。”   他盯着架子上的谱子,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这个名字。   而后,抬手,用力地将烟头捻灭在谱纸上,用了十分力道,顿时将乐谱灼穿。   看着黑漆漆的洞,男人才面色稍霁。   -   “怎么去了这么久。”郁风峣站在门口等他。   “刚刚……刚刚有点事。”徐楚宁匆匆说。   “什么事。”郁风峣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头看他,“又认识新朋友了?”   “是又怎么样吧。”徐楚宁甩开他的手,语气不善。   郁风峣抱起他,强硬地抱他坐在怀里,在沙发上坐下。   坐在男人腿上的感觉不太好,但桎梏腰身的手臂健壮有力,徐楚宁越挣脱,他抱得越紧,疼的反而是自己。   只能妥协。   “刚刚去哪了,认识了哪些人。”郁风峣抱紧他,在他耳边闷声问。   徐楚宁不说。   他就轻轻咬吻他的耳垂,手掌开始作乱,徐楚宁怕有人进来,连忙按住他的手,“我说。”   “嗯。宝贝,我等着。”男人声音透着愉悦笑意,不闹腾他了。   “刚刚在别的休息室,见到独奏了。”   “你学长的朋友?”郁风峣蹙眉,一提起邵羽非相关的事情,就有点反感。   徐楚宁抬手,揉了揉额角,掩住半张脸,面色羞耻,“认错人了……原定的独奏生病,是替补来的。”   “原来如此。”郁风峣心情大好,捏了捏他的脸颊,“但也不可以喜欢他。”   “……你这人脑回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才发现?”   徐楚宁反手给了一记肘击,抓起手机跟邵羽非发消息,不再理他。   他就简单说了一下,跟邵羽非说这次换了独奏,没见到他朋友。   “学长,他的行板处理方式跟你的很像,除你之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其他人……”   “干什么?!”徐楚宁立马捂住手机,怒气冲冲地看着身后这恶趣味的男人。   自己发信息他也要看,控制狂,跟踪狂。   “没干什么。看看你。”郁风峣大大方方靠在他肩上,跟他一起看手机,“怎么不发了?”   “你看着我我怎么发?”   “有什么敏感内容吗?不让看?”   “强词夺理!这是隐私!”徐楚宁发脾气。   郁风峣不说话了,不知道又咽下去多少不适合说出来的话。   抓过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闭上眼睛,“发吧,我不看。”   “你……”徐楚宁束手无策了。   “还需要多久呢,宝贝宁宁。”男人不紧不慢地问。   徐楚宁看他实实在在闭上了眼睛,只好速战速决,单手把信息打完,发出去,将手机放到一旁。   也无暇顾及自从昨天晚上开始,邵羽非就没有再回过他消息了。   演出就要开始了,男人也安分不少,没有再做傻x举动,吃了点东西,就跟着他去了观众席。   观众席很暗,他们的座位在前排,茶水点心都准备好了,徐楚宁定睛一看,居然就坐在那些领导旁边。   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也配坐在这,徐楚宁心里默默吐槽。   指挥上台,向观众鞠躬,徐楚宁看着台上,眼神慢慢柔和下来。   他听说过这个指挥家,但以前都是在课件或者网上看见的,没想到能有机会见到本人,待会儿一定要去要个签名,他想。   刚刚那个独奏,此时站在指挥旁边不远的位置。   徐楚宁盯着男人的脸,看得久了,有点虚晃,台上大灯一照,竟然有一种过曝的错觉,让他眼睛干涩。   眼前的陌生男人五官渐渐模糊,似隐似现,徐楚宁总觉得,这人好像见过,但再多的是想不起来了。   “宁宁。”身边的人低声喊他。   接着,搭在扶手上的手被握住。   徐楚宁一惊,正要挣扎,就被轻轻捏了一下手掌,耳边声音很轻,“很暗,没人看得见。”   徐楚宁低下头,很慌张,小声说,“放开我吧。”   男人沉默了很久,才顺了他的意,松开了,但两个人的手搭在一起,不可避免地触碰到。   “别看他那么走神。”郁风峣低声抱怨,“我不高兴。”   “你这人天天事情就是多。”徐楚宁忍不住低骂。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太爱宁宁了。”   “闭嘴吧。”徐楚宁本身就迷迷糊糊的,脑子不清醒,被这么闹了一出,更是心烦意乱。   好在演出效果很好,他看得非常舒心。   郁风峣则是一整场都没怎么认真看,虽然眼神落在台上,但看得出来注意力已经跑走了。   看了会儿台上的演奏,又扭头看身边的人。   徐楚宁很认真,手指微微曲起,松松地撑在膝盖上,仔细看,还在无意识地随着旋律敲打着。   男人盯着他的手看了很久,然后抬眸,入眼就是宁宁认真的表情。   那眼神甚至都变了,他遥遥望着那个独奏,望着他手里的琴,耳边是时快时缓的曲声,他手指轻轻摩挲在扶手上,跃跃欲试。   郁风峣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这么明晃晃的……野心。   视线太过明目张胆,连徐楚宁都没办法忽视,无可奈何地偏头看他,“干嘛?”   “没什么。”男人出乎意料地没有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也没有闹他,而是转头继续看演出。   徐楚宁也在看演出,但他的思绪已经飞走了。   他忍不住盯着独奏的手指和弓,心里冒出的念头一个接一个。   真的太像了。   这个乐手使用的指法和弓法,在徐楚宁的记忆里,只有邵学长会这么用,也根本没写在乐谱里。   徐楚宁看入了神,忍不住微微歪看脑袋,眉头紧锁着,虽然知道这会儿拿出手机拍摄不礼貌,但他还是悄咪咪摸出手机,拍了两张,打算等会儿发给邵羽非看看。   “你拍他?”   手机一下子被抽走了,郁风峣盯着他刚刚拍的照片,点了两下,习惯性要删除。   “喂,你干什么?”徐楚宁根本没预料到他的动作,伸手去抢:“手机还我!”   男人单手挡着他,翻了两下,两张照片偷拍得很好,角度不错,光影也是,很衬独奏者的身材。   郁风峣心里不舒服,动了动手指,正要删掉,又一下子停住了。   “你怎么不拦我。”他看向旁边的人。   徐楚宁面色冷淡,“拦得住你?”   “我要是删了,你还会再拍。”   “对,怎么样吧?”   手里的手机突然变得烫手起来,想扔又扔不掉。   徐楚宁没再理他,片刻,手机又被塞了回来。   演出结束后,指挥家补了两场安可,气氛融洽。   徐楚宁等在后台,想要跟指挥家要签名,恰巧遇见了收拾东西往外走的乐手们。   “你好像很羡慕他们。”郁风峣站在他旁边,视线一直流连在他的脸上,分析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心思。   徐楚宁眼神涣散,却是轻轻笑着,“是啊,谁能不羡慕。”   他没得到的东西,别人得到了,他怎么会不羡慕。   “你想去吗?”他又问。   徐楚宁却沉默了,视线一直目送着那些人消失在门口处,才十分不舍地低下头。   “想要就去做。”郁风峣拉住他的手。   徐楚宁立马抽回来,“跟你没关系。”   “无所谓,你能高兴就行。”   “我现在挺高兴的。”徐楚宁对着他,皮笑肉不笑。   “我是不是该再死一次。”郁风峣认真思考起来。   徐楚宁猛地拽他:“别说疯话!”   “好。”男人从善如流,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知道了,闭嘴吧。”徐楚宁叹气,转身回了后台,想找刚刚那个指挥家签名,可惜这边耽误太多时间,指挥家已经离开了。   “走了,哎……”徐楚宁十分惋惜,手里拿来签名的本子开开合合,很是不甘心。   郁风峣从门口走进来,把手机递给他,“这是那人的行程,你要是想,我给你们约个饭局?”   “不用了,没必要。”徐楚宁一口回绝:“用权力强行把他跟我这种普通人绑在一起吃饭,他肯定会讨厌我,我才不想这样。”   “可以给他钱,买跟他共进午餐。”   徐楚宁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郁风峣,你的钱有一分是你自己赚来的吗?”   “没有,我是富三代,还有个超级有钱的姐姐。”   “……”   “不过现在手头确实有点紧,我还没把我姐哄好,但没关系,只要你需要,我砸锅卖铁也帮你实现愿望。”   “……滚。” 第143章 他的手断了。   徐楚宁还是很想回到乐团,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场演出似乎比他想象的后劲还要大,看着一个个乐手,在舞台上各司其职,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段短暂却美好的经历。   身边有很话痨很可爱的中提琴手,有很爱喝啤酒的长号手,还有每次总是进错节拍的打击乐手,他遇到过很严厉的暴躁指挥,也遇到过总是笑着说话,但总是让他们一遍遍练习的腹黑指挥。   那些人一个个都是鲜活的,在他人生里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   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他哪里能忘呢。   徐楚宁站在走廊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本子,突然,本子被抽走了。   “没有要到老师的签名吗?”   身后,是刚刚才献上一场漂亮演出的小提琴独奏。   他拿着空白的本子,垂眸看着,微微笑了一下,“也是呢,老师平时很匆忙的,也不是太习惯给粉丝签名这种事,年纪大了,不适应。”   “噢……我不知道,抱歉。”徐楚宁苦笑。   “没事,我有一张,送你好了。”独奏很好说话,从包里拿出一个便签,上面果然有一个指挥家的签名,完完整整撕下来递给他。   “啊,谢谢。”徐楚宁受宠若惊,双手接下。   独奏摇了摇他的本子,开玩笑道:“要不要我的签名?”   徐楚宁有些不知所措,连忙点头:“好啊,请签。”   “你叫什么名字?”独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拿出笔,咬着笔盖,还打算给他写个to签。   “徐楚宁。”他回答,还细致地每个字拆开:“清楚的楚,安宁的宁。”   “宁宁……祝你前程似锦。”独奏慢慢念着,签下一行字,而后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徐楚宁看不太清他签的是什么,只看的出是两个字,不得不说,这个人的字,实在是不好辨认。   但他这么热情,徐楚宁也非常感谢了,仍然双手接下他的签名,很真诚地赞扬,“你今天的表演太好了,我看得很认真。”   “注意到了,”独奏有点坏坏地抬眉,露出狡黠的笑容:“要不是知道你一直盯着我看,我也不会贸然来给你签名了。”   徐楚宁愣在原地,对他这种调侃的话语不知道如何反应。   倒是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男人先有了反应,声音很沉,“宁宁,该回家了。”   徐楚宁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抬起头,恰巧看见他眼中的阴冷,眼皮微微敛着,视线落在面前这个陌生男人身上。   徐楚宁太清楚他的这个表情了,顿时冷汗都出来了,下意识按住他的手。   “抱歉啊,我们要上山,晚了的话就有点麻烦了。”徐楚宁对着独奏解释,一脸的歉意。   “没事。”独奏善解人意地笑笑。   徐楚宁对这种温和有礼貌的人很有好感,但总觉得面前这人冷冷的,虽然是笑着,但是眼神却很疏离,好像……带着面具一样?   他说不清楚,但他很清楚身边自己按着的这人是什么性子,再在这里调情几句,真要炸了。   就赶紧拉着这个定时炸弹往外面走。   “你还说你不喜欢他。”郁风峣皱着眉,强硬地拉住他的手,闷着声音,压着不满:“你答应过我,不会喜欢别人。”   “我没答应这回事。”徐楚宁头痛不已。   “意思是你确实喜欢他?”郁风峣抓住他的漏洞,步步追问。   “……”徐楚宁总觉得自己在哄小孩,“没有。”   “你刚刚演出确实一直看他。”男人声音有些低落,还真的开始想这回事。   徐楚宁要疯了,“他在上面表演,我不看他看谁,看地板吗?!”   “但你盯着他看了很久,你那个眼神……”   “郁风峣。”徐楚宁吼了他一句。   男人才安分下来,不挨骂不知道闭嘴。   徐楚宁摇摇头,“我主要是因为,他拉琴的感觉跟邵学长太像了,才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郁风峣动了动嘴唇,然后闭嘴。   听他提起邵羽非,还是挺不爽的,但宁宁难得主动跟自己解释,他也就忍了,安安静静听着。   “邵学长的风格真的太独特了,怎么会呢,难道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吗?也不会啊,学校里的老师对邵学长也很,特别……”徐楚宁自言自语念叨着,还是觉得很新奇,把刚刚拍的照片发给邵羽非,顺便说了一下这个新奇的见闻。   宁宁打字也太久了,有这么多要说的吗,郁风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打字的手,过了一会儿,见他手指做了个上滑退出的动作,立马伸手过去把手机抢过来,塞进自己口袋里,然后扣住宁宁的手,牵住不放:“发完了吧,现在该陪我了吧。”   徐楚宁:?   “我今天陪了你,现在你要陪我,不要走神。”郁风峣说。   徐楚宁:……   高低现在也没事,就顺从他吧,再多刺激几次,没准真把他戳到痛处了,得不偿失。   徐楚宁被他半搂半推着往回走,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身后,男人提着小提琴盒出来,听见了两个人刚刚那番对话,脸色慢慢变得极差,笑意不再,只剩下冷漠和隐忍怒火。   “邵羽非……”一个字一个字挤出这个名字,光是提起就让男人胸口起伏:“拿我跟他比,徐楚宁,你怎么不去死。”   ·   回到学校,已经天黑了,好在食堂有热的饭菜,是方栖特地嘱咐厨房给他们留的。   吃完饭,徐楚宁心情好了很多,今天的演出结束之后,他感觉一直压在心里的大石头好像轻松了很多。   “又在想那个男人?”   徐楚宁还没回头,就被抱住腰,把他抵在洗手台上,亲吻他的颈侧。   一件破事被翻来覆去地说,徐楚宁都无语了,解释过一千遍,这人就是不信。   “不说话,那你就是在想他。”   “我没有,我说了我没有!”徐楚宁反手给了他一耳光。   “你吼我,那你就是真的变心了。”   “我没有!”徐楚宁更大声地吼回去。   “你没有?”男人立刻抓住他的手,盯着他,“那你还爱我?”   徐楚宁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没岔过气去。   “宁宁,不要这样,不要喜欢别人。”郁风峣抱紧他,不由分说把他按在洗手台上。   露天的洗手台,非常没有安全感,徐楚宁脑中警铃大作,撕扯了一下:“别……”   推拒被无视,手腕直接被扯开。徐楚宁倒吸一口冷气,顺手抓起台面上的洗洁精瓶子,正打算砸过去,身上的桎梏一下子消失了。   颓丧地靠在他肩上,男人苦恼不已,略显烦躁地开口:“我本来就赢面不大,你别再给我找事了,行不行。”   徐楚宁愣了一下,笑了出来:“你还在怪我?”   郁风峣沉默须臾,“没。”   “也没人跟你比赛,不存在输赢,你别自以为是。”徐楚宁推了两下,没推开。   “有,宁宁,你在跟我较劲。”男人低声说。   “我没有。”   “你有。”郁风峣抬起头,不由分说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头与自己对视:“你为了躲我,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还说不是在跟我较劲。”   徐楚宁迎着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放开我。”   “我不要。弄疼你了吗,我可以轻点。”男人松了一下虎口,却不肯完全放开,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而后咬了咬牙,道:“你跟我较劲,没关系,我认输,你可以随意对待我,但你不能打别人的主意,不准把我换掉。”   “松手。”徐楚宁只重复这一句话。   “宁宁,你……”   “我说,放。”   “……好。”郁风峣十分不甘心地松开他的下颌,垂下的手慢慢攥紧,满脸都写着憋屈。   徐楚宁轻轻推开他半步,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风峣很焦躁,看不穿宁宁心思的感觉,让人难受,但他也不敢问。   “那把琴,能修好么?”徐楚宁突然缓缓开口,声音很低,不仔细听,还以为在自言自语。   “已经在修了,但因为年代久远,可能有些麻烦。”郁风峣拿不准他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了他。   徐楚宁沉默一会儿,才叹气,“我没有把琴看好,那么贵重的东西,弄坏了,是我不对。”   “是你的东西,要怎么处置是你的自由。”   “也还是挺可惜的。”徐楚宁说。   “可以再买。”郁风峣倒没什么所谓的,只要宁宁开心,什么琴都给他。   “阿缈帮我从伦敦拿回来了一把阿玛蒂,你喜欢的话,有时间也可以去看看。”郁风峣继续说,他看得出徐楚宁动心了,便进一步诱导。   “哪年的?”徐楚宁果然听见眼睛就亮了,带着期许。   “不知道,没认真听,应该是十七世纪中叶前后?不记得了。”   “多少钱?”   “也忘了,一百多万美元?”   徐楚宁抿了抿唇,纠结了一下,而后说:“我想看看,还没见过那么名贵的琴。”   “你可以拥有它。”郁风峣提议道。   “那倒是不用,我配不上那么好的琴。”   “别这么说,你……”   “你不懂,我没在妄自菲薄,我只是实话实说。”徐楚宁看穿他的心思,“一把好琴,在出色的演奏者手里才能发挥最大价值,不然你觉得为什么那些收藏家会把自己珍贵的藏品提供给演奏家使用?琴放着不用,或者给不懂的人用,就是浪费。”   他低下头,眼里有光在闪:“我看看就好了,欣赏一下,就够了,还是自己的琴最趁手。”   “那你要把它怎么处理?”郁风峣问。   “那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徐楚宁扭脸,“可不关我事。”   郁风峣注视着他逐渐鲜活的神态,问道:“你是不是还想回乐团工作。”   徐楚宁身躯微微后仰,喉结漂亮的弧线一上一下,头发落到额头上面,露出额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情况吧,我现在的水平,估计也够呛。”   “慢慢练,只怕你不想。”郁风峣偏头,盯着他的侧颜,“只要你想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徐楚宁嗤笑:“你又不懂,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   几天之后,徐楚宁收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那人自称是邵羽非的同事,问徐楚宁是否愿意来邵羽非所在的乐团工作。   徐楚宁当场就从椅子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望向阳台。   阳台上,男人正从洗衣机里拿起衣服,一件件地晾。   “啊?”徐楚宁战战兢兢,握住手机,“请问您、您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事?”   电话对面沉默了很久,才低哑声音道:“邵羽非他不能拉琴了,需要有个人替他,你是他推荐的首选。”   “什么意思?什么、什么叫拉不了琴了?”徐楚宁错愕地惊叫。   对面人沉默了一下,而后才沉声道:“邵羽非他……他手断了,暂时拉不了琴了。”   “两只手,暂时,都断了。” 第144章 安全感   电话挂断的一瞬间,徐楚宁都差点没站稳,撞到桌子上,“哐啷”一声震动。   “怎么了?”晾完衣服的人边擦手边走进来,见他脸色不对,就多看了两眼。   徐楚宁头晕眼花,眼前一阵目眩,扶着墙壁才能勉强支撑住:“郁风峣……”   男人听见他叫自己,下意识走过去,下一刻就被攥住领子,力道极大地按在墙上。   郁风峣眼前一晃,喉咙被抵住,剧烈咳嗽了两下,说话的声音却还是冷静的,“……宁宁,怎么了。”   “是不是你干的?!”徐楚宁质问,手都在抖,四肢百骸都是凉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干什么了。”郁风峣微微皱眉,有些不解,握住徐楚宁的手腕,推开他,“你冷静点。”   “学长他、学长他的手……”徐楚宁喉咙都泛起血腥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胆战心惊。   “宁宁。”郁风峣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一摸,他身上都是冷的,顿时慌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好说说。”   “学长的手断了,他、他拉不了琴了……”徐楚宁眼神涣散,呆滞,“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是不是你……”   “邵羽非手断了?”   饶是郁风峣,都觉得有些惊奇。   红着眼睛抬眸,徐楚宁已经虚脱到没力气再做些什么,整个人都软弱无力,看他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便问:“跟你有关系吗?你说实话,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郁风峣托住他的手,把他扶到床沿上坐着,观察他的脸色:“要不要喝点水。”   徐楚宁反手抓住他的袖子,唇色惨白,“不是你干的吗?那他怎么会凭空遭受这种意外?”   徐楚宁根本想不到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两只手都断了,何其恐怖,更何况,这男人本身就疯癫难测,之前还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帮他再回到乐团工作,难道,难道……   “宝贝,不要想了,你冷静点。”郁风峣看他已经有点情绪失控了,连忙先把人稳住:“真的跟我没有关系,我不知情。”   “可是你之前还说……”   “我是说过,这个时机也确实很巧,但我总不可能言出法随,中间的时间也不够我操作。我这几天跟你寸步不离,我做了什么你都很清楚才对。”   “……”徐楚宁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想了想他说的话,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郁风峣给他喂了点水,又开始得意忘形:“但我承认,我确实想这么做过。”   “你!”徐楚宁气结。   郁风峣惊讶:“想一想也不行啊?不能付诸实践也就算了,想都不能想你也太把我当圣人了。”   他本来就不喜欢邵羽非,现在投鼠忌器,不能惹宁宁生气,很多坏事不能真的干出来,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了。   “我确实有想过打断他的手,不过我想的远不止于此,我可没有这么心善,宁宁想听听我原本的计划吗?”   “我不要!”徐楚宁自己担心得要死,他还在这里开玩笑,真的气得他心脏疼。   “不生气了,宝贝,你这样我真的心疼。”男人轻轻拍着他的胸口,替他顺下堵在胸口的郁结之气,“我不说了,只是想解释一下,真的不是我。”   徐楚宁缓了过来,找出手机,想打电话给邵羽非问一问,但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更让他担心。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学长的手怎么会……”   “我帮你联系一下他父母吧,说不定能行。”郁风峣看他实在是着急得脸色苍白,还是看不过去了,他本来都没想管什么邵羽非的事情,但他不能放任宁宁食不下咽,寝难安席。   “你能联系上吗?”徐楚宁表示怀疑。   “不知道,试试看吧。他家除了父母,还有别的人吗?”   “没听说过。”   “你也别闲着,你再打电话回乐团,问问清楚。”   郁风峣随手揉了揉徐楚宁的脑袋,顺手把他搂进怀里,两个人就一人一个手机,坐在床上各联系各的。   徐楚宁这会儿也是心神不宁的,能有个人陪他一起,多少还是有了点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乐团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估计是下了班,徐楚宁千方百计联系到邵羽非乐团的同事。   “这个啊,这个我不清楚,只知道邵羽非他有段时间突然不来乐团了,之后就传出来他受伤的传闻,我还以为是假的呢,谁知道后来他真的不来了,乐团也要招新人……”   郁风峣联系上了邵羽非的父母,可对方两位的联系方式已经自动转入了秘书和公关部门,对面只反复一句“私事,无可奉告”,应该是把郁风峣当成了来打探消息的媒体,总之没有一句是有效信息,还差点吃了警告。   但既然是这样的反应,那说明这事儿肯定是真的,而且已经让邵羽非家里焦头烂额了。   徐楚宁希冀地看着他,男人摇摇头,他的神情又低落下去。   他们两个人现在天高皇帝远的,也没办法动用人脉,郁风峣还是找了纪缥缈帮忙,为此还被狠狠嘲讽了一顿。   “嘴巴真贱。”郁风峣不情不愿地挂断电话,还骂了一句。   “你们俩没一个是正常人。”徐楚宁摇摇头。   “我可不能跟他比。”   “你比他更贱。”   “宁宁,你这样说我,我好难过。”   徐楚宁原本都不想动搭理这个随时随地都在嘴贱的人,但心念着还是需要他,就敷衍地哄了一下:“行了,你比他好一些。”   “你就是这么哄人的吗?”郁风峣得寸进尺。   “那你想怎么样?!”徐楚宁一拍桌子。   耳边“啪”的一声,桌子的余震还嗡嗡作响,郁风峣觉得,自家宁宁实在是越来越野了,脾气也越来越大。   但是他喜欢。   这么可爱的宁宁,可不多见。   “抱我。”他说。   徐楚宁觉得他现在幼稚得有些烦人。   “宝贝,求求你。”   “行了行了,闭嘴,我现在烦得很。”   徐楚宁拗不过他,郁风峣已经凑过来把他往床头上抵了,他只好抬起手臂,虚虚地环抱他一下,正要收手,怀里的人立马抱紧,把他锁在怀里。   “喘不上气了。”徐楚宁几拳砸在他背上。   静静地抱了一会儿,郁风峣靠在他肩膀上,懒散地打了个呵欠,声音透着倦意:“别太担心,阿缈做事挺靠谱的,再说这件事没有闹上新闻,就说明没有那么严重,不然以你学长的家底,早就有动作了,别太……”   说着说着没声了,徐楚宁还认真听着呢,这会儿突然安静了,忍不住摇了摇他,催促道:“继续说啊。”   肩上的脑袋沉沉的,往下滑,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匀长,好一会儿,才传来声音。   “宁宁身上好舒服,忍不住睡着了。”   徐楚宁刚刚看着他好像很困了,还想着把他扶到床上躺着,这会儿听他出声,又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你抱够了没,够了就松手。”   “我要是说不够,宁宁就让我一直抱着?”   “……滚远点。”   “好啊,滚。”抱着他顺势滚到床上。   徐楚宁闭了闭眼,强忍着心里那口气,“我想打你,你放开我。”   “我不放开你,我喜欢你打我。”   “……”   “好了,不闹了。”   男人难得见他这么语塞模样,也心知肚明现在宁宁是在让着自己,见好就收,不多索求,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恰好,纪缥缈回了电话。   “来了。”郁风峣拉过他,打开外放。   徐楚宁连忙问,“他怎么样了?”   纪缥缈停顿了一下,声音高亢起来,“宁宁啊,好久不见,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说正事!”郁风峣吼了一声。   徐楚宁刚也被纪缥缈那一连串的组合拳打懵了,不敢再说话。   “让你查的事查到了吗。”   “那是当然,你把我当什么了,蠢货吗?”纪缥缈语气傲娇,但也确实靠谱,“他现在人在Z市第二医院,两只手受了伤,是被杠铃砸到的。”   “那,那他……”徐楚宁十分着急。   “至于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就不得而知了,他家把消息锁得很紧。”纪缥缈一边抽烟一边慢慢说,突然想起什么,哦了一声:“我好像有听说他最近跟人起了争执,有人拍到他在酒吧跟人打架,对方好像叫……成执?”   徐楚宁一愣,“这名字好耳熟。”   就是想不起来。   “那个签名。”郁风峣提醒道。   徐楚宁连忙翻找自己的背包,翻出那个本子,打开一看,上面模模糊糊的两个字,仔细辨认,好像确实是成执。   徐楚宁惊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今天谢谢你,很有帮助,下次再说。”郁风峣敷衍地跟纪缥缈说了几句,赶紧挂了电话。   “是我那天遇见的独奏……”徐楚宁愣愣地说。   “嗯,我知道。”郁风峣把他手里的本子抽走,握住他的手,“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宁宁,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担心学长。”徐楚宁低头,努力把脑子里的想法措辞出来,“而且,乐团那边我不能吊着人家,要给个明确回复。”   “明天你们期末考试,后天放假,我订后天早上的机票,怎么样?”   徐楚宁思前想后,还是点头,“好。” 第145章 你对得起所有人   清晨,到机场的时候,徐楚宁手机震了震。   居然是许久没有联系上的邵羽非,给他回消息了。   徐楚宁一惊,连忙打电话过去,“学、学长。”   电话对面的声音低哑疲惫,似乎在忍耐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宁宁,抱歉,让你担心了。”   徐楚宁急得眼睛都红了,“你还好吧?伤严重吗?”   “还好,有点严重,但没关系。”邵羽非耐心地回答了他的话。   他们打电话的时候,郁风峣就在旁边盯着看。   徐楚宁犹豫许久,问,“那你的伤,是意外吗?”   邵羽非停顿片刻,才说,“不是。”   郁风峣听见这话,倒先露出意外神色,微微抬眉,一脸无辜地望着宁宁,「可不是我。」   徐楚宁半信半疑,“那,是什么原因?”   邵羽非轻轻笑了一下,笑声甚至有点狡黠,“我自己弄的。”   “……啊?”徐楚宁彻底懵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陷入回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杠铃掉下来,就很想把手伸过去……”   “学长,你还好吗?”徐楚宁更担心了,脸上全是担忧焦虑之色。   郁风峣站在一旁敢怒不敢言,几次想直接把宁宁的手机扔掉,都只能忍下来。   “不太好。”邵羽非唉声叹气,很烦躁,脑子乱成一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自残,可能、可能是因为做了不该做的事,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吧……”   “不该做的事……你是指,打架吗?”徐楚宁小心翼翼地问。   邵羽非反而笑了,“打架?你听见的是这个版本?那些无良媒体。”   徐楚宁不懂了,“不是这样吗?”   “不是啊。”邵羽非低低笑了一下,有些走神,“他没跟我打架,是……是我单方面打他。”   “你们怎么了?”徐楚宁轻声问。   “我俩认识好多年了,一直不对付,没事,跟他也没关系,就是我脑子抽。”   “原来如此,”徐楚宁垂下眼帘,“我当时听见他的演奏,还以为是你,真的很像。”   “是吧,我们初中高中的老师也这么说,总是把我们放在一起比。”邵羽非苦涩笑了,语气很低沉,一听就知道心情很差,而后很快又恢复过来,无所谓地扬起唇角,“不该打人,是我的错,所以断手也是活该咯。”   徐楚宁头有点疼,特别担心,“我听说你手断了,还两只手都……我快吓死了,你要是再没音信,我就要去找你了。”   “谢谢你啊宁宁,但没那么严重啦,只有一只手被砸到了,另一只手我本来想伸到杠铃下面的,但后悔了,只是扭了一下,没那么严重啦,别担心。什么两只手都断了,越传越严重了还。”   “……好吧。”   “哎,不说这个了,宁宁,我向乐团推荐你了,你考虑一下呗?”邵羽非岔开话题。   徐楚宁很迟疑,“我不能这样。”   学长的手受伤了,不得不离开职位,现在让他去替代,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呢?这不就相当于把自己的成功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邵羽非倒是很无所谓,“反正我现在也废了,我的位子总要有人替,给别人不如给你,给你我还放心一些呢。”   徐楚宁无意识咽了咽口水,还是迈不过去那道坎。   邵羽非劝他,“我之前遇见晚秋了,她跟我说了你的事,宁宁,你要是真的没那意思,不打算继续拉琴了,那就没事,我让乐团去找其他人,可你要是还想,那这个机会就是你的,你说呢?”   “我……你先好好养伤,别担心我的事了,你现在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徐楚宁说。   知道他的性子就是永远先考虑别人,更何况自己确实受了伤,徐楚宁能立刻接受自己的提议才有鬼。   “那我们还去吗。”郁风峣一直忍到他挂断电话,才开口。   徐楚宁恍惚着,好像没听见。   “宁宁?”   “啊,怎么了?”徐楚宁这才回过神来。   “现在他说没事,我们还去吗?”郁风峣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徐楚宁拉紧行李箱,“我不知道。”   男人立刻见缝插针,“那要不要,我先带你去看看琴?”   徐楚宁想了很久,才点点头,“嗯。”   短暂的假期过得很快,虽然是暑假,但作为老师,徐楚宁还是只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休息。   他见到了那把阿玛蒂琴,郁风峣鼓励他试一试,徐楚宁有些心动,伸手拿了起来。   这把琴本身并不算贵重,但自1642年被制作而成,经历了几位知名演奏家的使用,才让它身价骤增。   徐楚宁把琴架起来,甩了甩右手手腕,执弓落到琴弦上,轻轻一拉,就是悦耳清亮的声音。   郁风峣帮他翻谱子。   徐楚宁犹豫片刻,才开始视奏。   “等等……拉错了,我不、等一下……”   错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也越来越打击自信心,徐楚宁放下琴,脸色通红,不敢再碰。   “我不试了,我技术好烂。”   “不会,你只是手生了。”   郁风峣默默帮他把琴收好。   但至少是个很好的开始,宁宁愿意去尝试了。   夏天的夜晚特别热,江景酒店的落地窗前,更热得火辣。   被抵在窗上,望着绚烂的夜景,徐楚宁总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但其实没有。   他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手臂里。   男人发现了他的异常,就把他抱起来,回到床上。   他话变得很少很少。   少到郁风峣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他拉着宁宁出去玩,去放灯,去玩翼装飞行,去看海豚,想让宁宁开心点。   但徐楚宁始终开心不起来。   他在凌晨的音乐节中,带着徐楚宁溜走,去玩沙滩上的街头钢琴。   徐楚宁在弹钢琴,他就坐在一旁看着。   一曲终,他凑过去吻他。   大掌按在琴键上,发出混乱的声响。   “别把琴弄坏了。”徐楚宁轻声提醒。   “好。”他说。   徐楚宁望着夜潮不断的海浪,耳边是音乐节的狂欢,眼中似乎有光芒在闪动,但稍纵即逝。   “你怎么了。”郁风峣问。   “我在想事情。”徐楚宁答。   “想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   对话通常从这里就开始变得寂寞。   没人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旅途结束那天,徐楚宁才说了实话。   “我不能离开学校,我不去乐团了。”他说。   “为什么。”郁风峣不解,他的宁宁明明很想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   他看着演奏者的眼神里都是艳羡还有野心。   郁风峣第一次见宁宁的野心。   蓬勃得快要燃烧起来,疯狂蔓延,一下子就占据了男人的心。   他不懂为什么既然想要却仍然放弃。   郁风峣就不会做这种事,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徐楚宁摇摇头,打定主意,“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得对这里的孩子负责。”   “你签了什么东西吗?规定要在这里待够几年那种?”   “没有。”   “宁宁,你到底在想什么。”郁风峣真的不懂他,曾经自诩能拿捏这孩子,没想到越是爱得深了,越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十不足一。   男人沉默很久,才扳过徐楚宁的肩膀,“你教教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不需要。”徐楚宁低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有后果我自己承担,跟你没关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   扣在他肩上的手指用力收紧,在看见他脸色微变的刹那又醒过来,连忙松开。   “算了,随你便。”郁风峣点了根烟,又想起宁宁不喜欢,随手掐灭了,“我只跟着你,随你去哪。   只要你想清楚了就好。”   徐楚宁拽了拽行李箱的把手,看着外面一架架起飞的飞机,许久都没说话。   回到学校那天,徐楚宁一夜没睡。   怕吵到身边的人,他搬了个凳子去阳台。   “一个人偷偷哭?”   徐楚宁肩膀一抖,连忙抹了一把脸,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脸上全是泪水。   肩上披下一件外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拦腰抱起,然后落下,转瞬之间已经坐在了男人怀里。   “放开我……”徐楚宁下意识挣扎。   “别动,凳子快散了。”男人漫不经心地抱紧他,把他按住。   “你怎么没睡?”徐楚宁问。   “你不也没睡。”郁风峣说,   “我……睡不着。”   “我知道,我来陪陪你。”郁风峣笑了一下,“刚刚在想,如果宝贝一看见我就说滚,那我就不陪你了,我也回床上哭。”   徐楚宁:“……”   “但你没有呢,所以我现在就要在这陪你了,你没机会反驳。”   “……随便你吧。”徐楚宁叹气。   “你在哭什么?”郁风峣问。   徐楚宁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要听我说吗?”他又问。   徐楚宁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夜空,许久,才妥协了,“你想说就说吧。”   “你其实不想放弃乐团的工作机会,对不对。”   “……嗯。”徐楚宁坦然承认。   “但你又非常自责,因为曾经答应了校长,答应了孩子,现在两年都不到,你就要走了。”   徐楚宁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两下,被戳中心事的不安。   “嗯。”他还是承认了。   “宁宁,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决定。”郁风峣说,停顿一下,补充道,“除了赶我走这件事。”   “什么时候了,还在插科打诨。”徐楚宁捂着眼睛,叹气。   “我有解决办法,要听吗。”郁风峣低头,贴在他耳边,低声蛊惑。   可能是因为他现在太不安了,也可能是夜色下男人的声音听着实在是太靠谱,有诱惑力,徐楚宁几乎没怎么想,就点头了,“嗯。”   郁风峣笑了一下,计谋得逞的愉悦,慢慢道,“你想回到乐团去,就去,也正好了了你学长的心愿,学校这边你好好说,相信也不会强留你,至于老师的空缺,我帮你找新老师顶替你。”   徐楚宁安安静静听着,眨了眨眼,眼角有些红,声音低哑,带着哭腔,“可是,可是我觉得不能原谅自己……”   “为什么?”郁风峣也诧异了,看他快要情绪崩溃,也有些茫然。   徐楚宁眼泪又掉下来,擦也擦不净,努力平息,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如果,我现在随随便便就、就能走,那是不是说明我当初选择留下来……是,是错误的决定,是不是说明我当时根本没有那么真心……我欺骗了校长和孩子们的感情,我好卑鄙……”   “宁宁,不是。”郁风峣连忙打断他自我内耗的想法,把他的脸抬起来,指腹替他擦去眼泪。   男人动了动嘴唇,有句话想说,但不敢说。   他不敢提。   不敢在宁宁面前提。   可是面前这人这么脆弱,他几乎为了这里的人付出了一切,把所有的耐心和爱都给了这里的孩子。   他的宁宁温柔善良,坚韧勇敢,这是郁风峣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可他却因为一次的“错误”陷入自责的泥潭,自我伤害,把以前的一切都否认了。   郁风峣看着他通红的,泛着泪花的眼睛,许久,才叹声开口,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宁宁,你决定离开我的时候,难道也觉得,曾经的爱是假的吗。”   听见这句话,徐楚宁眼神都变了,整个人僵住,眼里的泪水越蓄越多,就是掉不下来,抵在眼睫上颤抖。   郁风峣心都碎了,咬了咬牙,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爱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能看见你的付出,我不觉得你欺骗了谁的感情。”   “宁宁,你对得起所有人,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是你对不起的,那就只有你自己。” 第146章 “你的爱好扭曲。”   暑假结束前,郁风峣给他找了十个替代者。   徐楚宁心不在焉地翻看他们的资料,每一个都比他更有资格在这里当老师,甚至不乏是学科教育的硕士毕业。   “真好,很优秀。”徐楚宁看着那一摞简历,眼里满是欣赏。   郁风峣看看简历,又看看他,说,“你也很优秀。”   “嗯。”徐楚宁点点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颈椎,“我把这些给校长看。”   “要我陪你吗?”   “不需要。”   徐楚宁出了门,估计要一会儿才能回来,郁风峣就下楼牵着喵喵出去遛。   走到信号比较好的地方,手机就响个不停,纪缥缈打来电话,说郁书岚知道他私自挪钱用了,问他怎么办。   郁风峣倒没什么在意的,“她一早就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拿到钱,她这会儿只是想给我名声抹黑罢了。”   他目前所有资产都在郁书岚手里,宁宁签完字之后,他就被自己的亲姐姐洗劫一空了。   他其实没什么感觉,更不会怪宁宁,就赌一把,假如自己真的死了,就赌纪缥缈有没有能耐先插手进来,帮宁宁守住东西。   显然,他高估自己的好友了。   或者说,低估郁书岚了。   郁书岚经历过最恐怖的低谷,然后复又东山再起,如今做到家大业大,几近垄断市场,绝非等闲之辈。   郁风峣知道这些年,纪缥缈在成长,他也相信,只可惜,郁书岚的能耐他还是低估不少。   一贫如洗的日子并不好过,郁风峣想过无数的法子,可惜每一条都被郁书岚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现如今就只是郁书岚的附庸。   郁书岚给他钱用,但不是白给,她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弃家族董事长的位置,她盯上的,花费十年、二十年,她也要得到。   “你就这么甘心啊?轻飘飘就过去了?”纪缥缈咬牙切齿,“那老子当初差点倾家荡产也要给你兜底,把老子当小丑耍?”   听见他恨铁不成钢的话,郁风峣难得笑了一下。   夹在自己的阴狠算计和郁书岚的铁血手腕之间,差点忘了,自己多年的好友也是企业家。   只可惜纪缥缈脑子有点问题,傻缺一个,既不擅长打江山,也不擅长守江山,能把家族产业顾好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郁书岚喜欢他,次次带飞,纪缥缈吃着软饭就起来了,站稳了。   纪缥缈不在乎名声地位,陪他玩,他就爱你,给他一点好脸色,他能舔到天荒地老。   某种意义上讲,郁风峣还挺佩服纪缥缈这股子劲儿。   他不算计,全盘付出,不计得失。   爱得轰轰烈烈,断得干干净净。   纪缥缈总挨打,挨男人的打,挨女人的打,但凡跟他有过一段浪漫情缘的,几乎高低得扇他两耳光,然后唾弃他朝秦暮楚,始乱终弃。   纪缥缈很委屈,“可是我真的是爱他的啊。只不过很快就不爱了而已。”   郁风峣看着他流连花丛,情人换得比衣服快,看着他一次次经历危机,四处求人,又再次扶摇直上。   纪缥缈跪得下去,也站的起来。   对生意是这样,对爱人也是。   郁风峣是个很多疑的人,他很少全然信任谁,但对这个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友,他很信任。   所以他在遗嘱里,把纪缥缈最喜欢的别墅留给他了,其实如果纪缥缈能帮宁宁守住那份遗嘱,日后还会有更多东西,也都全给他。   就当是这么多年朋友的情谊。   但这话郁风峣是不会说的,一旦说出来,纪缥缈就会爆笑如雷,得意忘形,把这件事当成笑料,每次喝酒都拿出来讲。   他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徐楚宁要签转交协议时,纪氏集团的财务都绷紧了。   纪缥缈几乎是不计代价,想要收回一切外部资金稳在手里,只是为了等一个结果。   等着,看他到底会不会死。   如果他死了,那就算了。   如果他没死,郁书岚卷走所有,那纪缥缈真的会倾尽一切给他兜底,扶他再站起来,让他不至于摔死。   这事儿纪缥缈也没说。   他还是从郁书岚嘴里听见的,因为这事儿,郁书岚差点拉警报,攻击纪家的产业。   好在后来无事发生,郁书岚也稍微收敛了点,没有赶尽杀绝。   纪缥缈这么冒险地护他,事后不邀功,不自傲,倒是让郁风峣很感动,也很没想到。   “你想要什么?我去问我姐姐要。”郁风峣牵着狗,笑了一下。   纪缥缈也愣了,“你肯为我去要啊?你说梦话呢?”   谁不知道郁风峣最爱面子,又清高,控制欲极强,要从郁书岚手里拿东西,除非平起平坐的交换,那不然就得燃烧自尊,还得跪地上把烧尽的灰捧给她让她吹着玩。   “你知道她会怎么对你的,她一个仇记十年。”纪缥缈嘟囔着提醒。   “你说。”郁风峣道。   “其实吧……我看中一块地,我跟你说,那个地好漂亮,形状又规整,位置绝佳,我想弄个葡萄酒庄,还有马场,还有温泉,绝对……”   “绝对会赔穿。”郁风峣打断他,“你的一时兴起已经第几次了?就不能先做好规划再下手吗?”   “……你好烦。”纪缥缈哽住,“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给我泼冷水。”   郁风峣走到湖边,解开喵喵的牵引绳,而后说,“那个地有点难搞,被卡着了,很多地产商也都盯着,我问问郁董有没有办法。”   “真的啊?”纪缥缈几乎是蹦起来的,又要继续说,“我跟你说,到时候股权我分你……”   “你先保证不赔,再说这些屁话。”郁风峣打断他的大饼。   纪缥缈心情好,也不跟他计较,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你真的不介意被你姐掏干净家底吗?”   郁风峣没说话,站在湖边,单手打水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有点介意,但也不是很介意。”   “为什么?你不爱钱了吗?”纪缥缈问。   “爱。”他甩出去一枚石子,“但我现在……”   “你别说了。”纪缥缈一下子打断他,“我总觉得你要说出很恶心的话。”   郁风峣还真仔细想了想,确实够恶心。   “阿峣,你疯了吗?”纪缥缈很认真地问,“还是说你老了?变得畏首畏尾,害怕死亡,害怕孤独,开始回归家庭想要繁衍后代了?”   “你说得对,我现在有个儿子,已经几个月大了。”郁风峣突然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都怀疑是不是又断线了。   “请问我需要报警吗?”纪缥缈煞有介事地问。   “我让它给你打个招呼吧。”郁风峣说着,朝远处撒欢的狗招了招手。   “我会打电话给社工的,你给我清醒点啊郁风峣,不该干的事别干,你……”   “来,喵喵,叫。”郁风峣拿着手机,把话筒凑到狗嘴旁边。   傻狗坐在地上,乖乖仰头看他,一听见指令,立刻张大嘴吼着嗓子狂吠。   “汪!汪汪!!汪汪汪!!”   震耳欲聋的吠叫响彻山林。   纪缥缈耳朵都要炸了,尖叫一声,差点把手机丢出去,脑子嗡嗡响,骤然怒骂:“郁风峣我操你爹的蛋!!”   郁风峣把手机拿远,一个人闷笑。   等笑够了,男人才正色,继续说,“但你说得确实有道理,有可能吧。”   纪缥缈对着他的户口本一页一页开大,足足骂了三分钟,才消停。   “那你现在一无所有,以后怎么办?”纪缥缈啐他一口,“别指望我再帮你,我不会帮一个废物。”   “谁说我一无所有。”郁风峣无所谓地说。   他现在拥有很多。   纪缥缈骂他狗屁倒灶,鬼话连篇。   “所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   “我说话你当放屁是吗?我早就说过了。”郁风峣骂他。   纪缥缈挠挠耳朵,“那时候我也没当真,以为你开玩笑呢。”   仔细想想,自己这好友好像确实很早就说过喜欢那孩子,只是纪缥缈彼时玩乐大过一切,也未曾当真。   “你知道我最爱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洗耳恭听咯。”   “我去找他,他拿着剪刀想了结我,那刀捅在了床板上,捅得特别深,能直接把我胸腔捅得对穿。”郁风峣说起这番话时,想起当时的场景,眼中浮起温柔的怀念。   “好刺激,那你死了吗?”纪缥缈故作追捧姿态。   “那时候我就想,我不会放过他了。我这辈子都是他的,随便他捅。”   “你真是个变态。”纪缥缈啧声连连,“我看当初宁宁就不该跟你玩什么温情脉脉的爱情游戏,直接把你吊起来拿鞭子抽他妈的两个月你自然就会爱上他了。”   面对好友的讥讽,他笑笑没说话。   郁风峣很早就知道,徐楚宁不适合幸福,苦难和癫狂能让他更美更痴。   所以他竭尽全力地逼迫他,压榨他的眼泪,次次击溃他脆弱的精神防线。   他以为徐楚宁会被玩坏。   然后就可以扔掉,寻找下一个可供玩乐的目标。   可是他的宁宁没有。   他的宁宁永远不会被打倒。   他乐于奉献,利他主义,耐心,宽容,有原则,勇敢,正直,聪明。   宝贝的好,郁风峣永远都数不尽。   他开始期待宁宁的笑容,他的快乐,欣喜,成就加身,前程似锦。   起初只是一个很小的念头,但那一刻他明白,心里有一场天旋地转的动摇。   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但说实在的,他并不畏惧这种改变,虽然他以为自己会怕。 第147章 别让我再掉下去一次   徐楚宁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方栖正在外面的走廊边,靠在柱子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看他出来了,站直身躯,紧盯着他。   徐楚宁被他这么一盯,脊背发寒,有一种强烈的心虚感。   “……怎么了?”徐楚宁攥了一下衣摆,心情焦躁。   方栖直言不讳,“你要走?”   这样质问的语气让徐楚宁有点不舒服,但他内心知道方栖没有恶意。   “我们去外面说行吗?”徐楚宁提了一句,声音很恳切、忍耐,“待会儿校长要出来了。”   “不用说太多,”方栖这会儿也是理智不在线,非常冲动,声音比刚刚还大,“我只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徐楚宁无奈,只能说:“是,但是我会……”   “没什么可但是的。”   方栖得到答案,更是不愿意听他说任何话,甩手就走,噔噔噔几步上了楼。   “方……”   徐楚宁看着他愤然离开的背影,想留他,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敢追上去,只能眼巴巴看着。   一回头,就看见郁风峣站在楼梯下的暗处,抬了眉梢,懒散地抽烟。   徐楚宁一看见他看戏的表情,火就上来了,低低骂了句,“你现在肯定心里很爽吧。”   “爽死了。”男人直言不讳,藏都不藏,脸上都是愉悦,嘴里跑火车,“宁宁刚刚应该先把他甩开,不识货的东西,居然敢把你推开,他凭什么?”   他本来就不喜欢宁宁身边出现太多人,现在正好,宁宁跟他回去面试乐团,也摆脱方栖,两全其美。   徐楚宁气上心头,又觉得这会儿搭理这人压根儿也不值当,现在应该去处理方栖的事,可方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   身边慢悠悠凑过来一个人,心情大好的样子,不嫌事大,“你想跟他说话,我帮你把他抓来?”   “闭嘴。”徐楚宁瞪他。   郁风峣现在心情好,才不管他干什么,手臂一伸,搂着这人的腰就往外拖,“我们出去转转。”   “放开我!”徐楚宁挣扎。   “别闹,待会儿校长出来看见我们搂搂抱抱的多不好。”郁风峣拿捏住他。   徐楚宁不敢太用力地反抗了。   郁风峣适时放开桎梏,转而牵他的手,“行了,反正过几天新老师就到了,你现在也不能做什么。”   徐楚宁知道是这个道理,“可是,可是方栖他……”   “你再提他。”郁风峣故意沉下语气,一副作势要上手纠正的态势。   “我提了怎么了?”徐楚宁也被激怒了,见他要压制自己,瞬间摆出应激姿态,“你能怎么样?”   郁风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脑袋垂到他肩上,抱着他的腰不松,声音沉闷,“不怎么样,别提。”   徐楚宁把他推开。   他本就够心烦了,在决定离开之前,他早就想到了方栖的反应,他预测过方栖的各种反应。   但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还是在徐楚宁的意料之外。   他有些手足无措。   “你还在想他。”身边的声音很低。   徐楚宁沉浸思绪里,胡乱点头。   “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就不能多关注一下我吗?”郁风峣说。   “……”徐楚宁觉得无语,“你有什么好让我关注的?方栖现在生气了……”   “哦,所以你要去哄他?”郁风峣迅速反问,几乎是本能下意识的。   徐楚宁彻底被他激怒了,猛地将人推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打算跟他多待。   郁风峣追上去,再次被甩开,并且收到了语气非常严厉的警告。   眼睁睁看着他走远,拳头攥紧,胸口疼得震,一个宣泄口都找不到,郁风峣打算等会儿打电话找纪缥缈的茬,找个由头跟他吵一架。   骂人,或者挨骂,都行。   反正情绪要宣泄出来。   徐楚宁一下午都没回来,郁风峣打了三个电话,最后一个接通了,问他在哪,他说你管得着吗。   真生气了这是。   郁风峣跟他道歉,说白天不应该刺激他。   “你知道我爱你,还要这样对我吗。”郁风峣问。   “那你也不该在我生气的时候说风凉话。”   “所以我来跟你道歉了。”   “你以前说会改,你改了吗?”   “本能。”   “……”徐楚宁要挂电话。   “别。”赶紧拦住,不情不愿地换上低微姿态,“你在哪,我去找你,现在很晚了,我担心你。”   徐楚宁那边没声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在学生家里,他奶奶最近生病了,我不放心,来看看,帮帮忙。”   “哪里,我去。”郁风峣当即说,怕他拒绝,还晓之以理,“多个人帮忙,也好做事一些。”   “不用,已经弄完了,我打算下山了。”   “那我去接你。”   徐楚宁拗不过他,这男人虽然态度强硬霸道,但分寸卡得刚刚好,能看出来他的小心思和目的,但也不好直接跟他生气。   “那你来吧。”徐楚宁还是说,“我给你发个定位。”   “嗯。马上。”   挂完电话,徐楚宁站在院子里发呆。   “徐老师,西瓜切好了。”   身后响起声音,徐楚宁回过头,阿宏坐在轮椅上,在门边探头。   徐楚宁看他马上就要滚着轮椅从门槛的那个坡上过来,徐楚宁连忙转身走过去,帮他推轮椅。   客厅里有切好的西瓜,清清凉凉的,很有夏天的感觉,爷爷拿着汽水,步履蹒跚地从厨房里出来,给他俩倒汽水喝。   徐楚宁都受不住这样的关照,“爷爷,我来吧,我来倒,您别忙活。”   “不行,你坐下。”爷爷很固执,古板的老头儿,脸上因为妻子近日的疾病而带上憔悴,还是认真给他们倒上汽水:“你跟阿宏都是小孩,喝点小孩爱喝的东西。”   “爷爷他就这样。”阿宏等着爷爷给他们切好西瓜,倒好饮料,又回到卧室照顾妻子,才说:“以前就很要强,总怕别人觉得他不中用,现在奶奶生病了,他更是倔,要他好好休息非不听,我说我也能照顾奶奶,爷爷还骂我,说我还是个小屁孩,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着添乱。”   说这话的时候,虽然阿宏刚刚才被爷爷骂过,但并没有什么难过神色,反而脸上还有点淡淡的无奈,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   “我知道爷爷是疼我,但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阿宏自嘲地笑了一下,或许是觉得话题太沉重了,也不想让徐楚宁太难过,就赶紧转移了话题,“徐老师,你吃西瓜呀。”   徐楚宁点头,也很默契地没再提这件事,拿了西瓜吃。   “徐老师,你有什么事吗?”阿宏看他一直在往门口看,忍不住问。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不知道路好不好走,徐楚宁是有经验,走多了,摸着黑也没事,郁风峣不常过来,别路上出什么意外。   徐楚宁摇摇头,“噢,没事。”吃了两口西瓜,擦擦手,“时候也不早了,我……”   “宁宁。”   郁风峣刚到门口,也没进来,站在门槛边往里面扫了一眼。   徐楚宁有点惊讶,他记得自己刚刚才打过电话,不到半个小时这人就上来了……   “这位是……”阿宏茫然地问。   郁风峣朝着坐轮椅的小朋友点了个头,淡淡答:“你徐老师的朋友。”   “噢噢,您好。”阿宏也很乖地点头,招呼着,“进来吃片西瓜吧?你是来接徐老师的吧,来快进来,站着多累啊进来坐。”   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打扰了。”郁风峣礼貌地客套了一下,进门,找了张椅子,在徐楚宁身边坐下。   阿宏给他递西瓜,又手忙脚乱地推这轮椅要去泡茶。   “没事,饮料也行。”郁风峣让他别忙。   阿宏就很快去厨房拿杯子。   徐楚宁打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声教训,“你刚刚就不该进来,现在好了,麻烦人家。”   “他邀请我的。”郁风峣一脸平静。   “人家本来就不方便,我都准备走了,你还……”   “宁宁。”郁风峣按住他的手,在暗处捏了一下他的手掌,“我在把他当成正常人,而不是需要怜悯的人。”   “你……”徐楚宁要被他的逻辑搞崩溃了。   “我们坐一会儿就走。”郁风峣退了一步,“起码把西瓜吃完,我上山也累,你心疼一下我。”   说起这事,徐楚宁还疑惑呢,“你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早就出发了。”郁风峣咽下口中西瓜,习以为常:“中途打个电话确认而已。”   “你早知道我在阿宏家吗?”徐楚宁皱眉。   “嗯。”男人点点头,在他质问自己之前先解释,“我看过你的日程表,今天要来阿宏家里家访。”   说完,又补了一句,“你的日程表可是挂在寝室里的,不算我翻你隐私吧?”   徐楚宁无话可说。   “再说了,这么晚还没回来,我也担心你。”郁风峣软硬兼施,“我找你,我们一起回去,也让我放心点。”   “放心个屁,”徐楚宁低声骂,“你又不知道路,到时候还得我带路。”   “宁宁牵着我就行了。”郁风峣云淡风轻地提起,“别让我再掉下去一次。” 第148章 破防吓到狗   “别提这件事了。”徐楚宁突然说。   郁风峣还想说几句话卖惨装可怜,但看见他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劲,就赶紧止住话头,不敢再造次。   阿宏从厨房里拿了烫过的玻璃杯,出来,给他也倒了一大杯饮料,把客人招待好了,他才自己坐下来,继续跟徐楚宁聊刚刚的事情。   “徐老师,那你这次回去了,以后还有机会到这边来吗?”阿宏边吃西瓜边问。   听见这个话题,坐在旁边的郁风峣也把目光投向了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这句话也把徐楚宁问愣住了,以后的事情他也说不好,不在这个城市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回来……   余光瞥到男人的视线,徐楚宁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望过去。   郁风峣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徐楚宁会意,便开口说,“嗯……有机会的,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回来看你们。”   听了这话,阿宏心里放心多了,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一些,却还是掩盖不住的有些遗憾,低头叹了一口气,“哎呀,好可惜,我特别喜欢徐老师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本来以为还有几年呢……”   阿宏说着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坐直了身躯,“那、那方老师要走吗?方老师不会也要走吧?”   “……他不走。应该不走。”提起方栖,徐楚宁心里还有点打鼓。   他今天下午给方栖发了很多信息,想找他聊聊,可对面一直没回消息,不知道是真的太忙了,没有时间看手机,还是说看到了也懒得回,或者是说根本就不想回,故意冷落他。   总之这一个下午徐楚宁过得非常难熬,一边是答应了要在阿宏家帮忙,一边又得提心吊胆着,不断揣测方栖那边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整个人都很不舒服,从身到心。   离开的时候,阿宏还拉着他的手,努力推着轮椅,把他送到了院子门口,说:“徐老师,你走的时候可以再上来看我一次吗?或者,或者你跟我说你哪天走,我下去找你,好不好?我想送送你。”   “这个,不……”徐楚宁本来习惯性的考虑别人的感受,想说他上来看阿宏,但衣摆在身后被人扯了一下,他一个恍惚,就把这些话咽下去了,而后改了口,“阿宏,你来送我,好吗?我希望你可以来送我。”   坐在轮椅上的人先是一愣,然后眼睛慢慢睁大,连忙点头,像是生怕点头点晚了,徐楚宁就会反悔一样,“嗯嗯!你走的那天我一定去送你!”   徐楚宁有点不知道如何应对,身后的男人适时插话,“徐老师可能下个月月中走,具体的日期也还没确定,到时候提前告诉你。”   “好!我到时候一定下去!哎呀好久没去学校了,哈哈,有点想校长呢。”阿宏特别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甚至可以说有些亢奋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徐楚宁也觉得出乎意料。   从阿宏家出来,两个人摸着黑往山下学校走。   “你已经主动跟他提过你要走的事了,我到真有点没想到。”郁风峣说。   徐楚宁心里还揣着事儿,此时也没闲心跟他聊天,敷衍的回应了一句,“有什么可想不到的。”说完才突然醒悟过来,“你一直吵着要上来,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郁风峣看他一眼,笑了,“真聪明,宁宁宝贝。”   男人都不曾遮掩,甚至还饶有兴趣的跟他玩起了卖关子的游戏,“宁宁先说说看,你是怎么揣测我的?我看看你猜的对不对。”   徐楚宁现在没空跟他玩什么猜心思的游戏,不带丝毫感情地说出来,“你想到我学生家里来,如果我没说我要走这件事,那你就会找机会提,总之就是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免得我反悔。”   “嗯,真的跟我的想法一模一样,宝贝好厉害。”郁风峣漫不经心,对自己这点歪心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但主要还是为了来接你。”郁风峣补了一句。   “随便你我无所谓。”徐楚宁淡淡的顶回来。   “不过宝贝做的很好,主动跟他们说清情况,也好过到时候他们被动的知道这个消息,有可能会更难过。”   “我知道,不需要你教我。”   见他心情实在是不好,似乎也没有交流的欲望,男人也就不打扰他了,闭上嘴巴,乖乖走路。   从阿宏家里出来走了一段平整路,之后的路就有些难走了,坑坑洼洼的不说,还特别陡峭,不太好走。   徐楚宁走在前面,时不时就要回头,看看他走到哪了,跟上没有。   郁风峣原本还挺享受宁宁的关心,可借着朦胧月光和手机手电筒的微弱光亮,看见徐楚宁脸上那么担忧复杂的表情,又一下子心软了。   “我没事,能走。”他还是主动开口安慰徐楚宁。   徐楚宁没说什么,但走在前面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慢下脚步,时不时开口提醒一句,哪些石头松了不能踩,哪些地方有沟壑要注意一下。   终于走过了最险的那一段,郁风峣几步跟上去,牵住他的手。   徐楚宁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没挣脱开,也就放弃了。   突然想起来什么,徐楚宁猛地抬头:“到时候阿宏怎么下山……”   “宁宁,我相信阿宏有他自己的办法。”郁风峣说,“他相信你会回来,你也要相信他能下山去送你。”   听了这话,徐楚宁才稍微冷静了一点,思考片刻,“嗯”了一声,“是我多想了。”   “你关心他,这自然是好事,没什么多想不多想的。”郁风峣见他现在在想事情,根本注意不到手上,就得寸进尺,悄悄抓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的时候,男人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徐楚宁很快抽出手,又摸手机给方栖发消息。   “奇怪,一整下午都没回,是不是有什么事……”   掌心温暖的触感一下子没有了,空空一片,耳边还是自己的宁宁提另一个男人,郁风峣快忍死了。   “他能有什么事。”   “你不懂就少言语。”徐楚宁把他的话头堵住。   这男人根本不知道方栖跟他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朋友就可以概括的。   他不希望失去方栖,至少不是这么简单的就终结一段关系,那真的太遗憾了。   “宁宁。”郁风峣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抢他的手机,攥在手里,不还给他:“你什么意思?”   徐楚宁目瞪口呆,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是死性不改,脸色一下子沉了:“把手机还我!”   郁风峣对他的呵斥熟视无睹,继续问:“你就那么在意那个姓方的?他要是继续不理你,你是不是就要委屈自己留下来了?”   “我从来没有委屈自己留在这个地方。”徐楚宁本来没那么生气,但是他不允许自己珍视的东西被别人随意诋毁解读。   “意思是你不想走?”郁风峣也有点气上头了,“你还是想留在这对不对?就为了哄他开心?”   “方栖从来都不需要我哄他开心,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吗?”徐楚宁吼回去,“你不懂我们一起经历了什么,你也不明白他对我的意义,又在这捣什么乱,惹人烦。”   一字一句都往男人心窝子里戳,再多两句就要点燃炸药包了,徐楚宁可不管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伸手把手机抢回来,扭头独自一人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迟迟没有跟上来,徐楚宁也不打算管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反正剩下的这段路也好走,让他自己反省反省。   徐楚宁匆匆回到学校,抬头看着方栖房间里没开灯,又去办公室找,办公室也没有。   “他好像下午开始就不在学校里了。”其他老师说。   “他去哪了,你知道吗?”徐楚宁此刻有些焦头烂额了,说话很急促,呼吸也大起大伏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现在也正在放假嘛,有出有进的也是常事。”那个老师说完,继续低头看手机了。   “行吧,谢谢你。”徐楚宁匆匆说了一句,转身到外面来打电话。   电话毫无意外地没有被接通,能打通,但没人接。   回到房间里,徐楚宁精疲力尽,没有能力思考其他,简单洗了个澡,出来又吃了点东西,直到十一点多,才猛然想起来,郁风峣还没回。   本能地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问他在哪,但是刚刚吵过一架,他还是觉得男人不可理喻,这会儿先打电话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而且男人这个坏习惯真的很难改,总是妄图操控他的一切,让自己的所作所为符合他的心意,这样的关系让徐楚宁很无力。   可毕竟是下山走山路,他心里还是担心的,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着想着脑海中就浮起了那次坠崖……   心急如焚地等着,过了十来分钟左右,才收到一条信息,郁风峣发来的。   【今晚不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看着这条消息,徐楚宁才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而后扔开手机,长叹一声倒在床上、   ·   郁风峣原本是根本不打算联系徐楚宁的。   他觉得今天宁宁有点过分了,自己明明是好心好意帮他,他那么爱拉琴,喜欢音乐,在这个山旮旯里待着干嘛,浪费青春浪费精力。   他又不能直接把人绑回去,宁宁想要尊重和自由。   郁风峣已经坐立难安好几天了,他一方面相信宁宁是想走的,因为乐团的条件不差,又是他最喜欢的那个邵学长推荐的,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可另一方面,他又太熟悉徐楚宁性子里的弱点了,耳根子软,总是先照顾其他人的感受。   要是方栖用他们之间的友情来要挟,宁宁会不会就因为一时的心软而留下来了。   郁风峣很烦闷,找不到解决办法。   刚才徐楚宁直接走了也很让他恼火,顿时从山上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宁宁走了,他也走,但没回学校,而是继续往前走,打算下山去镇上。   原本不打算跟徐楚宁联系,他今天让郁风峣心里窝火,那自己也让他好好担心一下。   郁风峣又觉得不安,万一宁宁根本不担心呢?   还是自己这边先忍不住了,到了镇上的小旅馆,就先给宁宁发消息报平安。   他原本是打算找一下方栖的,虽然他本身很厌恶这个人,只想让他直接消失,但徐楚宁实在是太在乎了,而且方栖居然敢不回宁宁消息,又是个找死的。   “你等我?”面前响起一道声音。   郁风峣正倚着走廊的墙壁抽烟,头都没抬,直接说:“对,找你。”   方栖手里提着刚买的一次性毛巾之类的东西,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郁风峣慢悠悠捻灭烟头,眯了眯眼,神色如常,嘴唇动了动:“手机丢了?还是手断了,不会回个消息?哑了?不能接电话?”   “你在说什么?”方栖被他亳无理由的人身攻击搞懵了,脸色已经有些气红,拳头攥紧,手里的购物袋哗啦啦地响。   “问你为什么不回宁宁消息,装什么傻?”郁风峣有点没耐心了, 理所当然地伸手:“手机拿来,我替你回。”   “凭什么?”方栖也是个软硬不吃的,此时被人这么威胁,他更是憋火。   眼看着两个人马上要动手了,旅馆前台都战战兢兢地打算过来拦架,郁风峣的手机响了。   是徐楚宁的电话。   男人心里怒火消散一些,接起来,“宁宁?”   徐楚宁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跟方栖在一起?”   郁风峣深呼吸几口气,“我这么久没回家,你不问问我是不是还好?”   “别对他做什么,算我求你。”徐楚宁转移话题。   “你还帮他说话?!”   破防的怒吼响彻整个狭小的旅馆走廊,连趴在地上睡觉的狗都被吓醒,爬起来看了好几眼。 第149章 这个崖比我当初坠的高吗   郁风峣其实本来没想对方栖做什么,只是想着拿个手机,来回一下自家宝贝的消息,好让他不那么胡思乱想,提心吊胆,天天愁的连饭都吃不下去,觉都睡不好。   但郁风峣是个叛逆心很重的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想干什么,这算是他一半的本能。   他按住了本能。   “嗯,好,没做什么。我让他跟你说。”郁风峣随口说,然后把手机递到方栖旁边。   方栖自然是觉得他有病,没说话。   郁风峣收回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他没惨叫,我什么都没做,信了吗?”   徐楚宁叹了一口气,声音都轻很多,像是怕他应激:“好,你先回来吧,这会儿不早了,我也担心你。”   “宁宁,你撒谎的样子真的太迷人了。”郁风峣亳不犹豫地拆穿他。   徐楚宁没话可说,自己在他面前已经完全被剖开了,一点心思都藏不得。   他确实只是为了安抚郁风峣才说这句话,更担心的是方栖的安全。   郁风峣问:“你说担心我,这句谎话里有没有一点点真心?”   等了一会儿,那头还是没有回应。   郁风峣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有吗?”   “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宁宁,有没有?你有没有一点担心我。”   徐楚宁也有点烦了,干脆敷衍地答应他:“有,行了吧?”   “行。”郁风峣不带任何犹豫,应下来,“我马上回去。”   徐楚宁愣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要跟你朋友说话吗?”郁风峣捏着手机号,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眼神里是不屑和厌恶,语气却仍然平静如水:“我看他也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他。”   “……不用,你早点回来。”   他这么说,郁风峣当然是乐意的,本来就不太喜欢方栖,这会儿宁宁不跟方栖打电话,他高兴都来不及。   方栖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男人并不是完全发疯,下意识伸手想接他的手机,却被躲开。   郁风峣很不耐烦他,现在也不想搭理他。   找到人了就行,看见方栖没死,自己回去也能跟宁宁有个交代。   现在实在是太晚了,小城镇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山路更是黑漆漆一片。   可能是后来想想也觉得不合适,郁风峣刚走出旅馆,就收到了徐楚宁的消息,让他就在山下住一晚上,不用回去了。   郁风峣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是简单讲了一下方栖的事,并且表示会马上回去。   接着,一个电话就打进来了。   接起来,对面却不说话。   郁风峣往山上走,踩在并不宽敞的土路上,摩擦出沙沙声响。   徐楚宁听见了他走路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你真打算回来吗?”   “那不然呢。”   “你别回来了吧,真的很晚了。”徐楚宁还在试探,他觉得这人现在心情不好,不太敢招惹。   “我答应你了。”   “……你明知道我就是随口说的。”   “我知道,所以你不用在意。”   “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这怎么可能啊?”徐楚宁很难理解。   怎么可能不在意,自己的行为对其他人造成了影响,这件事徐楚宁不可能不在意。   平时他在学校里,都会格外注意,自己是不是麻烦到别人了,会不会做些什么事让别人不快。   郁风峣缄默,而后说:“不用管我,我自愿的。”   都答应了,他早就决定不会再骗宁宁了。   最少,不会主动骗。既然都说出口了,那还是要兑现一下的。   反正他现在也不困。   晚上的山路格外难走,郁风峣看了眼手机电量,没剩多少了,估计再待机一个多小时就会完全关机。   打手电筒的话,电量掉得更快。   但他不觉得现在需要打手电筒,他打了宁宁的电话。   徐楚宁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也没睡,应该是在担心他吧。   郁风峣笑了笑,他自私极了,都到现在了,都想拉着宁宁陪他一起吃苦。   “我一个人走夜路好害怕,宁宁,你陪陪我吧。”他说。   徐楚宁这个电话就根本挂不了。   “你打手电筒。”徐楚宁说。   “没事,我记得路。”郁风峣说,“我不舍得把电浪费在手电筒上。”   回去的路还有很远,他根本没必要打光,还是听着宁宁的声音更让他心安。   “你多少有点毛病了。”徐楚宁沉声说。   “主要是害怕万一死在半路上,我希望你是听我遗言的人。”   “……”   电话那头一沉默,郁风峣立刻改口:“不过目前为止没事,路不算难走,我看得清。”   徐楚宁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憋出一句:“你走路小心点。”   “嗯。”   山路崎岖,白日走都很费劲,更何况是晚上。   郁风峣走了一会儿,转过一个极为刁钻的急弯,突然停下脚步。   或许是夜风的声音大了,又或许是察觉到了脚步声骤停,徐楚宁耳朵贴在手机上听了一会儿,而后问:“怎么了?”   透过听筒传来的声音有些疲惫,一听就知道是在强撑着清醒,就为了等他回去。   郁风峣爱徐楚宁的这种本性,也毫无缘由地恨他的善良。   因为郁风峣知道,现在徐楚宁都在等他,是他骨子里的柔软,对所有人的爱和善意。   徐楚宁不爱他,换了谁都一样,宁宁都会等到半夜。   他没什么特殊的。   郁风峣心里想着,要不要搞点什么事,让宁宁担心他一下。   但他也根本不敢赌这个结果。   不敢赌宁宁是不是真的会担心他,也不敢知道宁宁担心的到底是不是“他”。   徐楚宁久久没有等到回应,愣愣地从床上撑起来,“喂……”   “还在,没事。”郁风峣答了一句。   “你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挺能说的,突然就戛然而止,让人有些不好的猜想。   “在看东西。”郁风峣往山路旁边的荒地走了两步,眼前黑漆漆的悬崖,差点让人头晕目眩。   徐楚宁听着他的呼吸声,刚刚还很稳,一下子乱了,而后又很快恢复正常。   脑袋有点疼,不知怎么的,徐楚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峰紧锁,而后想起来,语气焦躁地提醒:“山路不好走,很多地方有暗崖,你别走远,就在山道上……”   “宁宁。我听见河的声音了。”   “……什么?”   “河的声音。”郁风峣看不清暗崖下面是什么,只能侧耳,分辨悬崖下面的声音,仔细听,是河水奔腾的声音。   “你……你别闹了,快点回来吧。”徐楚宁屏住呼吸,一瞬间有点紧张。   “你说,这个悬崖,比我们当时的,高吗?”   “郁风峣!”   徐楚宁颤抖的低喊,被耳边的风声和河水声掩盖下去。   “我一点事没有。”郁风峣随口安抚他,身躯却不受控制地探过去,想要看清那团黑暗里的东西。   他看不见悬崖下面有什么,但越是看不见,他越想看。   那里又黑又冷,不是什么好地方。   郁风峣盯着漆黑的“洞窟”看了很久,才突兀地开口。   “我们找时间再去求一串护身符吧。”   徐楚宁压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很茫然,“……什么?”   郁风峣垂眸,看着那片漆黑,像是自言自语:“我觉得挺有用的。”   一个半小时后,郁风峣看见了学校的大门。   万籁俱寂的深山,几幢建筑孤零零地伫立着,只有一扇窗户亮着微弱的灯光。   郁风峣抬头看的时候,也能隐约看见那个阳台上的身影。   现在天都快亮了,山峰下面有些皎白曦光。   他还没睡。   郁风峣视线停滞,而后疾步往学校里走。   早晨还是有些潮湿,空气呼吸在鼻腔里,竟然品出了腥甜味道。   郁风峣咳嗽了一声,才发现那不是凌晨空气的味道,是从自己胸腹腔里泛上来的血腥味。   说实话,感觉不好受,但也有些好玩。   有人在等他。   学校大门关了,保安也睡了,郁风峣翻墙进去,三两步上了楼。   差点在楼梯上跪下,走了那么久的山路,也有点腿软了。   走上楼,转过弯,就看见站在门边的人。   “宁宁在等我?”   明知故问。   徐楚宁没搭腔,本身已经够累了,一天一夜都精神紧绷,现在看见人平安回来了,才松懈下来,眼中疲惫显而易见。   “赶紧进来休息。”声音很哑。   知道自己今天是真的有点过分了,但还是很开心能看见宝贝这么关心自己。   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死活地抱住他的腰。   “好累,谢谢你等我。”   “滚进来睡觉。”   徐楚宁的声音染上怒意,显然再多逗一下,就要急眼了,男人见好就收,安安静静跟在他后面。   天都亮了,屋子里灯还没灭。   “你今天是不是很担心我?”郁风峣问。   “闭嘴,睡觉。”徐楚宁背对着他,不想搭理。   “想抱抱你。”   “滚……”   “宁宁。”   “行了行了你赶紧睡觉马上天亮了。”徐楚宁翻覆了一下,跟他靠近了些,不耐烦地说。   郁风峣见他松口,立马拽着他往怀里拉,紧紧抱着。   天很热,这么一来就闷闷的,很燥热,徐楚宁推了两下,没推开,干脆随他去了。   郁风峣从后面抱着他,脑袋靠在他肩上,说话的时候,声音就闷闷地从肩上传来。   “宁宁……我爱你。”   “睡觉还闭不上你的嘴吗?”   “嗯。”郁风峣随口应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再去求一串护身符吧。”   徐楚宁没搭腔,却真的在想这件事。   他说的“护身符也挺有用”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久,徐楚宁开口,“我考虑——”   话说到一半,就听见身后这人呼吸平稳,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睡着了。   忍不住有些无语。   让他别回来,他非要往回跑。   但好在,知道了方栖没事,后来方栖给他发消息,终于理他了,说最近有点忙,之后会联系他。   心里的大石头掉下来,轻松很多。   徐楚宁长舒一口气。   身后的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无意识收紧了手臂,把他更紧地抱住,生怕他溜走一样。   徐楚宁差点被勒疼,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臂,小声说,“松点!”   人没醒,还是抱着,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延迟一样,慢慢松开。   徐楚宁低低骂了句,“神经病……” 第150章 实在闲就去找点事做   徐楚宁一直都很害怕被冷暴力,那种得不到回应的感觉,让他胡思乱想,甚至会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   偏偏曾经郁风峣就是个喜欢冷暴力的人,心情差了,不回消息,不理人,要人哄着。   徐楚宁不知道这样是不对劲的,只会先反思是不是自己对他不够好,或者说不够懂事,才让男人这么为难。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郁风峣都不会满意的。   他要看的就是自己苦苦哀求不可得的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里,徐楚宁尽力回避矛盾,不想再在任何的人际关系里产生冲突。   所以这次方栖跟他闹矛盾,他是有点害怕的,他害怕失去这段关系,更害怕失去“维系关系的能力”。   他没有朋友,也没人爱他,他时不时会想,是不是自己就不配。   他尝试了很多次去联系方栖,得到的结果都是冷淡的。   徐楚宁甚至有些应激了,好像回到了曾经被男人拿捏玩弄的日子,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错,只能不断地降低底线,去满足对方愈发贪婪的自恋。   但方栖没有给他太多胡思乱想的机会。   徐楚宁想要争取最后一次,他给方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好好聊聊。   他也想好了,如果方栖不肯,继续冷落他,不搭理他,那他也没有必要苦苦抓着这段并不平等的关系,去抓着一个不把他当回事的人。   徐楚宁离开郁风峣的时候就告诫自己,曾经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   他再舍不得方栖,舍不得这段友情,也不会继续把自己卷入其中,源源不断地为对方提供养料,到最后连自己都失去了。   但,事情比他想的要好太多太多。   方栖接了他的电话,语气很平缓,虽然说不上友善,但也绝对是态度好的。   徐楚宁咽了咽口水,非常紧张,害怕随时被拒绝,硬着头皮说:“你还在为之前那件事生气吗?”   指的是自己要离开学校的事。   方栖先是没说话,而后淡淡“嗯”了一声,很坦白:“有一点吧。”   “你生气,可以跟我说,我们好好聊聊,”徐楚宁继续轻声说:“你这样不理我,我会担心你,也会难过。”   方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抱歉,我最近有点忙,加上自己情绪也不稳定,怕把事情弄得更糟,能给我点时间吗?”   徐楚宁其实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答复,立刻直起身子,点点头,小声说:“好,可以。”   方栖那边似乎是真的在忙,有些嘈杂了,便匆匆说:“我有空了再联系你行吗?”   “当然,当然。”徐楚宁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阳台打电话,郁风峣就在房间里听着,其实心里听不得劲的。   以前宁宁也这么对自己说过话,小心翼翼,带着希望能修复关系的渴望和希冀,问他能不能好好聊聊,他不希望两个人就现在散了。   郁风峣原本都没打算把他放在心上,甚至觉得他有点事多。后来徐楚宁居然说如果他们的关系没办法修复,那就只能离开。   那还是郁风峣第一次听他说离开这两个字,此前他一直以为宁宁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绝对不会想要离开。   他当时有一瞬间的慌神,却很快就没有了,他不肯承认自己当时的恐慌是在担忧徐楚宁的离开,只当做是一种上位者失去掌控感的体现。   现在听着宁宁也这么跟方栖说话,他心里真的很不爽。   徐楚宁从阳台进来,脸上都是舒心的笑容,淡淡的,却非常真诚,一看就是打心底里在开心和放松。   “有这么高兴么?”男人语气有点酸,有点想藏住,但也没白费那个功夫。   宁宁那么聪明,骗不过去的,不如直说:“你不会留下来吧?”   “当然不会。”徐楚宁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心情好,不跟这个蠢货计较。   “你们聊什么了,你笑得这么好。”郁风峣狐疑,盯着他的神态,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希望得到一个否认。   不,他没有和方栖聊得很好,他们最好是吵起来,从此再不相见。   郁风峣没有那么大度,他希望宁宁好,但不希望宁宁被别人勾走了。   徐楚宁原本很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顿了一下,而后像是改了口,只说:“没聊什么。他在忙。”   “哦。”   “等他忙完吧,可能要一起坐下来喝杯茶什么的。”徐楚宁补充了一句,不让郁风峣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问:“什么时候?”   “他不忙的时候。”徐楚宁并不想多说,怕他捣乱。   “我送你去。”   “我自己有腿。”   ……   对话就中止在这里了。   -   郁风峣带着喵喵出去遛,喵喵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不久之后就要离开,最近几天特别焦躁亢奋,一大晚上了都不愿意回家,在湖边狂奔。   郁风峣也随着它去了,反正没事做。   他也不想回去,今天方栖回了学校,两个人在办公室,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郁风峣不想回去。   坐在湖边抽烟,捡起扁平的鹅卵石,随手甩出去,打水漂。   今天的喵喵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兴奋,也不出去漫山遍野的乱跑,也不去追野兔子,只是叼着球,想跟他玩巡回。   郁风峣跟它在湖边玩到很晚,直到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终于响了,宁宁给他打电话,他才拽着狗绳回家。   他这么晚没回来,徐楚宁还有点意外,想起来的时候打电话过去,对面好像有点不高兴,但也只是隐隐约约的。   “你还没回来?怎么玩到这么晚,喵喵很不乖吗?”犹豫了一会儿,他才问。   郁风峣拽着狗绳,看着贴在自己腿边的傻狗,说:“没,它很乖。”   “那……快回来吧。”徐楚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这儿情绪不对。   喵喵现在越长越大,扑到怀里的时候,两条手臂都只能堪堪兜住,教职工宿舍里空间太小,校长还专门在杂物间给它安排了一小张狗狗专属床位。   把喵喵安顿好了,郁风峣才拍拍手上的灰尘,起身上楼。   徐楚宁正在往楼下走,两个人在楼道里碰上了。   郁风峣一抬头就看见匆匆下楼的人,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还是没问出口,话到嘴边变成了:“我回来了,陪喵喵玩得晚了点。”   “……哦。”徐楚宁恍惚地点头,看着他的表情,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转身跟他一起往上走。   看见他跟着自己,男人还有一些惊讶,“你不是要下楼吗?”   “准备找你来着……”徐楚宁脱口而出,然后又微微改了一下话风,“……去接喵喵,看它怎么样了,它最近似乎有点亢奋?”   “嗯,是的,它有点不愿意回来,稍微训了一下,它才听话。”   “怎么回事?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改天我带它去一下医院?”   “应该不是身体的问题,可能是知道我们最近要离开,舍不得这里吧。”   谈起这个话题,徐楚宁沉默了一下,才说,“嗯,我们可以按预计的时间离开。”   “跟他谈好了吗?”郁风峣主动提起方栖。   刚好两个人到了寝室门口。   “谈好了。”徐楚宁的声音很明显的扬了起来,昭示着他不错的心情。   看他心情这么好,郁风峣也舍不得扫他的兴,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谈的,吵架了吗?”   “没有。”徐楚宁放松了一些,回想起今天跟方栖聊天的过程,脸上也带上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那真是太可惜了,还想听听你们是怎么吵的。”郁风峣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注意力却仍然集中在他身上,想要听听看他接下来要说点什么。   徐楚宁还沉浸在和方栖修复关系的喜悦中,自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微妙的表情,继续往下讲着,“他最近是真的在忙,但他说,他心里的那点气早就消了,当时也只不过是说气话而已,我跟他说了一下自己心里的想法,然后我们两个就……”   话说到后面,徐楚宁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这个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了,稍微抬了抬眉梢,没有继续说下去。   听他不讲了,正在倒水的人抬起头,继续说,“然后呢,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就随便说了两句以后的规划,他说可能会去我在的城市看我——”   说这话的时候,徐楚宁一直观察着他的动作,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男人用力的放下杯子。   玻璃杯磕在桌子上,“哐”的一声,十分不满。   郁风峣一直忍到现在,本来好期盼那两个人直接闹翻,虽然宝贝可能会失去一个朋友,情绪低落一段时间,但他身边有自己就够了。   没想到他跟方栖不仅没有吵架,还重修旧好,破镜重圆了,让他心里很不爽快。   “现在问题解决了,你该开心点了吧。”郁风峣机械地说,语气没有丝毫感情。   “对,开心了。”徐楚宁点点头,抱臂倚在阳台的门边,看着他。   “……你故意的?”郁风峣迟迟反应过来,看着宁宁的表情,才更笃定了点,“你在逗我。”   “我没那个时间。”徐楚宁收起神色,移开视线,似乎也有些愣,转身去了洗手池边。   郁风峣见状,立刻走过去,将人抵在墙角。   徐楚宁被翻转身躯,此刻只能抬头看着他,淡淡道,“又想干什么?”   “你现在开心了,我怎么办?”   “我管你。”   “……我不开心。”郁风峣盯着他。   “不开心去把衣服洗了。洗衣机带不动这么多。”徐楚宁随手指了一下脏衣篓。   “为什么?”郁风峣不解。   “让你闲着没事干。”   “……”郁风峣被噎得没话说,“宁宁,你的语言天赋真的有点多了。”   “熟能生巧。”徐楚宁对答如流。   男人微微敛了眸子,对上他平静如水的视线,许久,还是退了一步,“行,我去找点事干。” 第151章 离开学校的那天   徐楚宁离开学校的那天,阿宏真的从山上下来了,眼巴巴地来送他。   身边跟着的是已经垂垂老矣的爷爷和奶奶,步履蹒跚,还得扶着拄拐杖的阿宏,灰头土脸的,走路都走不稳。   徐楚宁也是等着,一看见山路上出现熟悉的身影,眼睛立马红了,又不想让他们看见,只好别过脸,悄悄擦去泪水。   郁风峣站在一旁,在围着他的学生圈子之外,靠着走廊的柱子,看见他红着眼睛抹泪的小动作,夹着烟的手指动了一下,心里升起冲动想要走过去把人抱住,可还是忍下来,没有打扰宁宁和学生告别的时刻。   阿宏看见他,也特别兴奋,红着脸颊,喘着气,抬起手用力挥着,喊他:“徐老师!!徐老师我来了!!”   徐楚宁和方栖马上跑过去,一左一右扶着他,也没说话,总归是哽咽。   到了教室里,还有很多学生也来送他,这个学校的学生本来就不多,能来的都来了。   本来徐楚宁都舍不得那么小的孩子翻山越岭的来送他,校长说,让他们来吧,也算是全了他们心里的念想。   “阿宏估计是从早上四点多就下山了,他腿脚不方便,我们一个小时的路,他要走三个小时。”方栖低低在徐楚宁耳边说。   徐楚宁真的感动得不知道怎么说了,一开口,声音里的哽咽都冒出来。   他说不出话,只能把准备给学生们的礼物给出去,叮嘱他们不要放弃读书,一定要好好读书,走出去,然后才能更好地帮助家乡,报答校长。   学生也都围着他,好奇地问个不停。   “徐老师,你以后还当老师吗?你会不会去教更好的学生啊?”   徐楚宁微微笑着,“你们就是很好的学生,只是,会有比我更好,更专业的老师来教你们。”   “那你以后会干啥啊?”   “你傻啊,老师是拉小提琴的,以后肯定是大音乐家啦!”   “哇,大音乐家!那,那是不是可以去好大的地方玩?”   徐楚宁安安静静听着孩子们的闹腾,心里涌起强烈的不舍,轻咳一声,压下嗓音中的颤抖,说:“你们好好学习,等你们去外面读书了,来找我,我请你们听我的演奏会。”   “真的吗!那我们说好了,要拉勾!老师不许反悔!”   “我一定好好学习,我一定要当第一个去见徐老师的人!”   “不是不是,我才是第一个!”   幼稚的吵闹,逗笑了教室里的人。   东西还有点没有收拾完,郁风峣就趁着他跟学生告别的时候,收拾了一下,不能带走的就留给其他人,或者直接扔掉,其他的就打包起来。   徐楚宁坐在教室里跟学生聊天,从窗户上可以看见楼道里,男人上上下下的身影,提着装垃圾的蛇皮袋子,把垃圾都扔到垃圾堆里。   一时走神,又被阿宏叫回来。   “徐老师?”   “嗯,什么事,我在听。”徐楚宁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孩子。   他双腿都不算方便,但还是坚持要来送他,徐楚宁心里很感动,也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同情,只能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   阿宏不好意思地笑着,走了一早上山路,脸上都是汗,但还是擦了擦手,用力地擦,像是要擦去手心里不干净的汗水和灰尘,而后小心翼翼从布包里拿出一个东西,“老师,这个是我做的,送给你。”   徐楚宁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手工做出来的小提琴挂件,木头做的,具体是哪一种木头,徐楚宁认不出来,但仔细闻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阿宏低头,手指轻轻抚过小挂件,说:“这是香樟木,可以防虫防潮的。”   徐楚宁讶异,甚至都有点结巴了:“这,这是你自己做的?”   “嘿嘿,爷爷做了一辈子的木匠,我也学到一点点,”阿宏十分珍惜地擦去挂件上的木屑,双手捧给他:“老师,送给你,希望你能打拼出自己的事业,也希望……你能记住我。”   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徐楚宁看见了他手掌和手指上的挫伤,应该是做摆件的时候弄伤的。   这么大的孩子,要是在外面,肯定是家里好生将养着,这双手只是翻书,拿笔,哪里会有这么皲裂层层的模样呢……   徐楚宁喉结滚动,眼睛也红了,鼻腔酸涩,伸手,轻轻拿起那份挂件,微微笑了,努力平静着:“谢谢你,我会好好保留的。”   阿宏特别高兴,一如既往那般高兴,开始兴奋的鼓掌:“太好了!太好了!”   他这么一出,徐楚宁一下子忍不住了,低下头,眼泪落下来,目光所及之处,是阿宏身上陈旧、满是补丁的衣服,他的鞋子很新,因为几乎用不上,但膝盖上的布料很多灰尘,摩擦得起了一块圆形的毛边,不知道今天这个下山的路上摔了多少回……   “老师,别哭呀……”   阿宏手忙脚乱,伸手扶他,慌乱地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纸巾,帮他擦眼泪。   徐楚宁觉得很荒诞,明明他是个成年人,他是个更有能力的人,明明应该是他给这些小孩子提供庇护和帮助,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他给予出去的那么少,得到的却这么多。   他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么纯粹的爱和仰慕。   “老师,别哭呀。”阿宏眼睛也红了,但还是努力地扬起笑容,声音充满了朝气:“老师,你在新的城市要好好生活,也要努力工作,等我出去看你演奏会,好不好?”   徐楚宁低着头不敢抬起来,默默地擦去眼泪,只是点头,磕磕绊绊地说:“好,老师知道,以后你……你去了外面的城市,来找我,我……我请你在那里玩几天。”   “好,那我们就说好了!”阿宏握拳,非常有憧憬。   徐楚宁实在是受不了了,起身匆匆离开了教室。   刚好郁风峣又拿出来一蛇皮袋子垃圾,扔到垃圾堆里,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   一扭头,就看见身后的人单手撑在柱子上,肩膀颤抖,低着头咬唇克制情绪。   顿了一下,而后立马走过去,把人扶着:“怎么了?”   “……没事。”   “你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郁风峣擦了擦手,把他的脑袋抬起来,一看见泪流满面的样子,立刻怔住,一下子也没了反应。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徐楚宁泪眼朦胧,声音沙哑,十分恍惚:“他说,他说以后要去外面的城市找我,还要……还要看我演奏会……”   久违的脆弱模样,男人整颗心脏都震颤,而后苍白无力地安抚:“这是好事,起码还有念想……”   徐楚宁摇头,闭了闭眼,眼泪越来越汹涌:“不会的,没机会的。”   “怎么?”   “方栖说,从山上走到学校,已经是他能走到最远的距离了,他不可能出去的……”徐楚宁的声音越来越小,眼泪却越来越多,面对命运的无力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郁风峣只觉得好像耳边都是嗡鸣,弦音嘲哳,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一抽,把人拽着进了一旁的杂物间。   杂物间里,喵喵还在睡觉。   大门一关,屋子里昏暗,灰尘在空气中弥漫。   郁风峣抱着他,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背,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却第一次体会到无法言说的感受。   徐楚宁没有抗拒他的拥抱,低着头抵在他肩上,哭得声音破碎,呼吸急促。   怀里人难得情绪爆发,甚至抬手,死死抓住他背上的衣料,仿佛在漂浮的浪潮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狭小的杂物间里,回响着压抑的哭声。   郁风峣完全确定了,宁宁的眼泪,他也没那么喜欢了。   现在这个人哭得他心碎。   什么都好,做什么都行,只要能让他好一些,让他笑起来,郁风峣都愿意去做。   许久,怀里的人轻轻放开他,然后幅度很小地推了一下。   男人立刻会意,虽然十分不舍,但还是放开了他。   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递过去,“好些了吗?”   “嗯。”徐楚宁擦掉脸上泪痕,眼睛还有点红,但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和冷淡的样子,仿佛刚刚失声痛哭的人不是他。   “还要去见学生们吗。”郁风峣问,捏了一下他的手:“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徐楚宁整理好情绪,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来,“不用,我们可以走了。”   “好。”不带丝毫犹豫地答应。   出来之后,学生都在院子里送他,本来想把他送到山下能坐车的地方,但徐楚宁极力阻拦,还让方栖帮忙拦着,学生们才没有跟过来。   分别的时候,方栖跟他拥抱了一下。   徐楚宁抿了抿唇,压抑住胸腔里翻涌的酸涩,低声说:“稍微帮我照顾好他们。”   “那是自然,你没来的时候,他们也是我照顾。”方栖开了个玩笑揶揄,短暂的拥抱之后,放开他,俯身蹲下,揉了揉喵喵的脑袋:“乖,再见。”   喵喵舔了舔他的手掌,尾巴摇得飞快,委屈巴巴地呜呜了几下,还是转身跟着郁风峣走了。   “你会在这边待多久?”徐楚宁问。   方栖微微笑了,脸上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神秘和难以捉摸:“先不告诉你,只告诉你,我们可能过两年就会再见了。”   徐楚宁无奈,“你这么自信。”   “我一直这样,第一天认识我?”方栖笑着。   徐楚宁点点头,坚定道:“好,我相信你,我也等你。”   “到时候你是东道主,别忘了招待我。”   “那是当然。”   “宁宁,”方栖喊了他一下:“不会换手机号,对吧?”   “对,不换。”徐楚宁用力点头。   “那,再见。”方栖往后退了几步,没有上前送他。   “再见。”徐楚宁朝他摆手。   两人一狗,拉着那个来时拎着的行李箱,在山路上格外瞩目。   这段路不知何时,居然变得这么快就走到了重点。   山下的服务站,徐楚宁的车子还停在这里,行李箱和狗都安顿好,郁风峣开车,徐楚宁坐在副驾上。   身后的景色飞快地往后退去,好像这段时间的经历和记忆,走马灯一般眼花缭乱。   红灯的间隙,郁风峣回头看他,徐楚宁撑着脑袋,望着窗外,沉默地流泪。   心里一疼,呼吸都带着颤意。   红灯还长。   男人伸手,轻轻握住了徐楚宁的手掌。   感受到掌心里的手僵硬了一下,而后放松下来。   这次没有把手抽出去。 第152章 那小子。   见到邵羽非之前的几天里,徐楚宁一直都不太能吃好睡好。   他偶尔会看乐谱,但很少拿出琴来练,有几次郁风峣回来,悄悄看见他似乎是在琴房里拿出琴拉了一会儿,郁风峣步伐一顿,没敢进去打扰,只是站在门外听。   他不太懂古典音乐,也不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曲子,他也无从得知,宁宁到底满不满意。   只是一小会儿,徐楚宁就立刻胆怯地将琴放下,收好,然后合上乐谱,匆匆出来。   一走出来,就看见站在门口的人。   “你——你回来了。”徐楚宁有一瞬间的慌乱,像是做坏事被人发现了一样。   郁风峣没说什么,“嗯”了一声。   “哦。”   徐楚宁与他擦肩而过,去餐厅倒水喝。   “你的面试好像在周三。”郁风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听见这话,徐楚宁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没拿稳,刚倒上的水就撒了大半。   郁风峣走过去,拿了纸巾擦拭地板。   “好像是吧,不记得了。”徐楚宁说。   “是周三,我记得。”郁风峣把地板擦干净,“内推的话,面试无论如何应该都没问题的。”   “嗯,我知道。”   “你学长最近联系你了吗?”   “有过,几次吧。”   邵羽非的手被杠铃砸到了,听上去挺可怕的,但实际上也确实有点骇人。   两只手受伤程度不同,伤得比较轻的那一只,已经好多了,至少能凭自己就能打字了。   但家里人还是要求他住在医院里,说那里的照顾比较周全,回了家还指不定邵羽非靠自己能不能活。   徐楚宁倒了水,但又不喝,胸口起伏着,似乎在忍耐某种强烈的情绪。   他最近经常这样,吃不好睡不好,每次吃饭都只能吃一点点,还是郁风峣监督着才能按时吃,不然一天都吃不了一顿饭。   他这个状态不对劲,但自己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周三那天,徐楚宁先去面试,下午去医院看望学长。   两个人好久没见了,徐楚宁有点紧张,甚至有点不敢进去。   提着礼品走到房门边,就听见里面传来骂声。   “我靠,会不会玩?你手也断了是吧?老子一只手碾死你你到底会不会玩不会玩滚啊!!”   激烈言辞,非常愤怒的语气,一听就是游戏连跪了正在骂人。   徐楚宁还觉得挺稀奇的,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邵羽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总是笑脸迎人的样子,对他也很温柔。   可能单手玩游戏还输了真的很让人生气吧。   徐楚宁推开门走进去,屏住呼吸,心想着学长还在气头上,可不能再惹他不快了。   “烦死了,谁啊?我说了我不疼不需要吃药……”邵羽非骂骂咧咧地抬头,一看见走进来的是徐楚宁,愣了一下,而后一秒变脸,脸色由阴沉变得温和,还露出明朗笑容:“宁宁!”   徐楚宁被他的一秒变脸搞得有点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僵住。   邵羽非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四处看了看,边看边说:“宁宁你坐,你真的来看我啦,我好高兴啊……艹,这都他妈谁的衣服!”   一脚踹翻堆着衣服的椅子,邵羽非满脸的不耐烦,然后把椅子单手拎起来,放到地上,指了一下,回头又继续对徐楚宁笑:“来,宁宁,你坐这儿。”   徐楚宁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突然觉得邵羽非变得有些陌生了。   他单手吊着石膏,露在外面的手掌还包裹着纱布,跟哆啦A梦似的,另一只手也是包着纱布,还因为任性打游戏和提重物,正在渗血。   邵羽非坚持要给他倒水喝,看他拎着大壶,颤颤巍巍地倒水,那水还滚烫,徐楚宁就心惊胆战。   “学长,我来吧,我来……”   “别动!我已经找到诀窍了,就是要用手肘顶着柜子,然后膝盖顶着手肘……宁宁你别过来,别烫着。”邵羽非嘴上不停说着,抬起腿用膝盖顶着手肘,再用手肘的另一侧抵在柜子上,开始以一种非常危险而滑稽的姿势倒水。   徐楚宁心都快跳出来了,特别担心,看着热气腾腾的水渐渐装满整个杯子,邵羽非还真是做到了,慢慢放下水壶,徐楚宁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安定几分。   把这杯来之不易的水交到徐楚宁手上,邵羽非立刻握拳欢呼:“成功交接!”   徐楚宁:“……”   坐下来谢了一会儿,邵羽非就没安静几秒钟,一会儿上蹿下跳地、翻箱倒柜地给徐楚宁找水果吃,一会儿又要给他表演单手剥橘子,一会儿又好奇地望着徐楚宁,问他什么时候到的,累不累,住在哪里,跟谁一起……   徐楚宁都不知道先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起。   他觉得邵羽非有点莫名亢奋,亢奋过头了,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上次看见他这个状态还是在那场临时的拳击比赛上。   他觉得邵羽非的亢奋里,此时还隐藏着焦躁。   “哦,对了,那个乐团你去了没?”   徐楚宁正在喝水,听他开口说话,连忙咽下去,“咳,我还没……”   “哎呀你别怕,那个乐团人事我认识,还特熟,早打过招呼了,我说我对你的能力有信心,她到时候也就跟你走个过场。”   徐楚宁匆忙抹了一把唇边的水渍,“噢,好,我今天下午……”   “你要是还担心啊,我出了院就去看看,放心吧,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你这个性格就是有点软了,容易退缩。”   徐楚宁:“……”   邵羽非的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密了,根本插不上话。   好不容易等他开始喝水了,徐楚宁才有空插个话问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问出来,邵羽非脸色骤变,转瞬之间又恢复正常,但徐楚宁还是敏锐地发现了。   他向来擅长看人脸色,邵羽非脸色的变化并没有躲过他的觉察。   邵羽非的语气非常寻常,差点就能骗过所有人。   他笑了笑,语气寻常地说:“没啥大事,就是切水果不小心被刀子捅了,小事儿,我自己全责。”   徐楚宁没说话了,有些犹豫地看着他,目光浮起点点的担忧和心疼,但很体贴地什么也没说。   邵羽非过了一会儿,自己回过味儿来,低着头,拳头抵在桌上,颓丧地说:“我当时跟你说的是杠铃砸伤的,对吧?”   “……嗯。”徐楚宁轻声说。   邵羽非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眼神失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说:“确实是杠铃,只不过我后来想想,觉得自己拿杠铃砸手这个说法太蠢了,怪丢人的,就编了其它理由。”   徐楚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十分着急地沉默着,他感觉似乎是要安慰一下面前这个人,但总觉得说不出什么话来。   邵羽非突然嘿嘿笑了一下,“想不想知道我编了多少套说辞?我告诉你,可nb了,至今都没人发现我在撒谎呢,我堂姐之前来找我,我说的是……我对我堂弟说的是……还有我外甥,我直接骗他说……”   徐楚宁耳边嗡嗡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开始喋喋不休,徐楚宁觉得邵羽非的脑子好像可以同时处理很多事情,但自己的不行,话一多,他就懵了。   但感觉上,他仍然觉得邵羽非现在状态不对劲,好像是处于一种情绪极度膨胀的状态,为了自我保护,或者为了保护徐楚宁,才一直打岔说些其它的话题来缓和局面,不让形势走向失控。   “……邵学长,你没事吧。”徐楚宁晕晕乎乎地插话,说了这么一句,再不说,他可能真的又要被邵羽非新的话题牵着走了,就赶紧说出来。   话音一落,邵羽非直接噤声了,像是被扼住咽喉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邵羽非的视线躲闪了一下,许是也知道瞒不过这个心思细腻的人,叹了一口气,和盘托出,但还是先问了一句,“那一次慈善义演,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徐楚宁本来还有点懵,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脑子一转,眼前就浮起了某位小提琴独奏的身影。   实话实说,“没有,他人很好,还给我签名。”   那可能是他骂你,没让你听见而已。   当然这句话也只是在邵羽非心里想了一下,没有说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句不痒不痛的,“那就好,他是我……”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介绍那个人,转瞬之间,才说,“是我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他这个人性子有点古怪。”   “古怪?”徐楚宁实打实的愣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里,那个独奏明明为人很好,很有礼貌,也没有架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性古怪的样子……   邵羽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当年你进乐团面试的时候,他也是评审之一,你记得吗?”   这话一说出来,徐楚宁是彻彻底底的呆住了,因为他真的不记得,确认了一遍,“是大学的乐团吗?就是那个校乐团?”   “是的。”邵羽非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他这个人吧,有点争强好胜,高中的时候就跟我不对付,现在你在他面前提起我,却不记得他,肯定还是有点刺激到他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徐楚宁也想起来了那段时间的时间线,事情先后发生,恍然大悟。   “他去义演之前,跟你发生了矛盾,对吗……”   “是啊。”邵羽非扯了扯唇角,有一抹苦涩,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小子不告而别出国就是这么多年,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见到我就开始阴阳怪气的,实在是有点没忍住暴脾气。” 第153章 旧事   那次跟成执在酒吧的矛盾,邵羽非本来不想多说,因为这毕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他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但邵羽非心里又知道,徐楚宁是真的关心他,也担心他,就把事情挑挑拣拣的讲了一下。   “嗯嗯,大概就是这样,没大事啦……”   “这……听上去很麻烦。”   徐楚宁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但邵羽非知道他会关心自己,会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这就够了。   说句功利一点的话,他本来就没奢望徐楚宁帮他什么忙,能提供点情绪价值已经足够了。   “哎,失手打人怎么说都是我不对,我觉得他是在故意激我,但我打了他之后,他也没去验伤要赔偿,也没有说闹到媒体上去给我一个教训,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一直都看不透他。”   说这话的时候,邵羽非的语气是无所谓的,还微微耸肩,但表情还可以看得出有几分颓败,至少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和无所谓。   徐楚宁很少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学长……”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为难,又似乎的确是不想被人同情,邵羽非交代完自己这边的原委,就开始反向关心起徐楚宁来。   “宁宁,我们好久没见了,感觉你好辛苦啊最近。”邵羽非十分夸张又怜惜的摸了摸徐楚宁的脸,“我觉得你都瘦了,乡村支教这么辛苦吗?你在那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徐楚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弄得有一些手足无措,但仍然什么都没说,只是任由他像老父亲一样摸了摸脸,然后老实交代,“呃、那边的伙食是没有这边吃的惯,但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所以还好……”   “我感觉你好像变黑了一点点,”邵羽非认真的看着他,近乎端详地扫描他的脸。   徐楚宁都走进来二十多分钟了,才开始认真观察起他的脸来,而后深思地说,“好像还变成熟了一点。”   “哈哈,真的吗?”徐楚宁顺着他的话,几乎是哄着他,陪他聊天。   问起近况,徐楚宁本来想习惯性的说“还好”,但他知道自己可能也骗不过这个人,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最近是有些吃不好,睡不好。”说完怕他担心,还补充了一句,“不过应该是刚回来,有些水土不服的原因,没什么大事儿。”   听见他这么说,邵羽非笑了一下,“睡不好?那肯定是因为没有我睡在身边。”   “啊?”这一句话实打实的让徐楚宁愣住,甚至表情有点意外地看着面前的人。   邵羽非其实说完自己也愣住了,睁大眼睛,有点惊愕,旋即改口,暗暗骂了一句:“我靠,不好意思,对你不能说这些。”   知道他本意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开玩笑,徐楚宁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放松很多,哈哈笑了一下,“没关系,我理解。嗯。”   跟好朋友聊天可能就是会有这种口嗨,最近邵羽非一个人在家养病,平时无聊些,跟朋友聊天多一些,也正常。   这种跟朋友开玩笑的话成为口头禅也不难理解。   只是,他和邵羽非两个人的关系,本就没有到可以随遇说这些话的地步,又分开了那么久,再次见面,还没有找回曾经的相处方式,过段时间可能就会好很多。   徐楚宁这么想着,也就没有深究邵羽非亢奋背后的异常。   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徐楚宁下午还有面试,就不打算多打扰他,就让他好好休息。   邵羽非把他送到门边,恰巧护士又要进来给他换药,邵羽非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只能听从护士的安排。   “宁宁,拜拜,有空常来看我。”   邵羽非遥遥地对着徐楚宁做了一个超级夸张的哭哭鬼脸,这才不情不愿的让护士进来。   从医院出来,徐楚宁就看见停在路边的车子,似乎早已经算准了他的时间,分毫不差地等在这里。   徐楚宁心情稍微有点复杂,但还是走过去,坐进了副驾驶,一坐进去,就受到了毫不客气的质问。   “他为什么摸你脸?还摸了那么久。”   这话一说出来,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了。   徐楚宁只是略微有些不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男人的监视之下,但心知肚明,以郁风峣的这个性子,如果不给他点回应,他只会更加躁狂,到时候发生更多得不偿失的事情,也未可知。   徐楚宁只好如实说,“学长就是看着我好像在支教的时间里变瘦了一些,所以摸一下。”   郁风峣本来还想说两句得寸进尺的话,但也很识相地清楚,自己能做的,有资格做的,也就仅仅只到这儿了。   再多说一句,恐怕宁宁的耳光就会直接招呼上来。   耳光还算好的,他更不能忍受的可能是徐楚宁的心被自己越推越远。   于是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玩那种哀怨的小把戏,但心里还是觉得很不平衡,于是干脆也伸手,碰着徐楚宁的脸,凑过去吻他,而后有些不满地说:“既然现在乐团的事情差不多搞定了,你也看见了你的学长,知道他还没死,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见他了?”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徐楚宁这会儿是真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了,“你不要控制我的社交好不好?”   “你不需要社交,你有我就够了。”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来了这句话,然后又非常没骨气的认怂,说,“不是这个意思。”   徐楚宁也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听话,说:“我对你的印象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你别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情。”   其实这话说出来有多大把握,他自己也不确定,但总比没有强。   这话一说出来,郁风峣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我尽量,但是我也有条件。”   “你又有什么条件?”徐楚宁问。   本来以为他会说出利于自己的话,譬如说以后只能多跟他在一起,少接触其他人。   但男人沉默了片刻,认真思考,像是想着怎么把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利用得透彻。   “你以后要认真吃饭,好好睡觉,不能再因为这些破事儿影响了自己的健康。”   这话至少说得像人话,而且说到底,也没说错,徐楚宁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徐楚宁毫无负担地点头,“嗯,可以。”   郁风峣看着他,似乎还有些话要说,但徐楚宁已经收回了视线,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中午简单吃了个饭,休息一会儿,要去面试的乐团。   徐楚宁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去,但看得出他有点焦躁不安,郁风峣坚持送他。   中午只休息了十来分钟,然后再怎么努力,想要睡觉,都睡不着了。   郁风峣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让他别紧张,可能也十分苍白无力。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去试了才知道,说到底他也没资格评价。   一路上不说话,让他的宁宁自己静静,到地方又尽职尽责的把他送进去,一句话都不多说。   宁宁现在可能也不大想听他说话。   面试的时间在下午,一个非常让人困顿的时候,但此刻的徐楚宁却异常清醒,甚至可以说有些亢奋,高度的紧张让他的心没有办法静下来哪怕一秒。   在面试开始之前,他甚至紧张到胃部痉挛,跑去厕所的洗手台边,趴着干呕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神志。   刚洗完脸,擦干水,就听见外面在喊自己的名字,让他进去面试。   下意识扣紧洗手台的边缘,深呼吸,徐楚宁咬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面试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结束之后,乐团的老师留了他聊了一会儿,明里暗里的问了一些关于邵羽非的事情。   说到底也是内推进来的,顶替的还是这么好的位置,任谁都会觉得是有关系的。   但徐楚宁确实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觉得自己和邵羽非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这个程度,所以他接下这份工作的时候,显得有些诚惶诚恐。   直到现在面试通过了,他还是恍恍惚惚。   并且他觉得,邵羽非把私事告诉他,是信任他,他不想把这份信任当做谈资,去获取所谓的人脉。   在某种程度上,徐楚宁的原则甚至可以用古板固执来形容,但他心里始终是有一杆秤的。   从琴房往外走,徐楚宁心不在焉,抬眸,恰巧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走廊尽头的会客厅里,隔着玻璃落地窗,男人单手撑在桌面上,身躯微微倾斜,像是在跟谁说话,谈笑风生。   而后,隔着玻璃的男人转头了。   与他对上视线的刹那,徐楚宁心里浮起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如果说前,几天他还能在记忆中认为这个人是很好的人,今天跟学长的交流已经基本上把他心里的那点印象打破。   徐楚宁走过去,面无表情,礼貌地隔着玻璃窗,朝着男人颔首打招呼,算是尽了社交礼仪。   谁承想里面的人直接走出来了。   站在门边,笑意吟吟地朝着徐楚宁打招呼,“宁宁,好久不见。”   徐楚宁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轻声:“学长好。”   “想起来了?”成执微微挑眉。   徐楚宁垂眸,虽然声音很低,但也并不软弱,淡淡道,“嗯。邵学长告诉我了。”   “没意思。”成执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这。   徐楚宁微微鞠躬,“是我不好,我记性太差了,邵学长告诉我,我当初能过乐团面试,也是学长你很欣赏我,没有记得你是我的错,抱歉,以后会记住的。”   倚着门,听着面前这人说出这些话,成执脸色微变,而后很快恢复正常,“哦,行。”   冷冰冰的调子,连以前的那种和蔼可亲都不装了,徐楚宁觉得这人有点可怕,也不太喜欢,感觉好像只要他想,对谁都能温柔,但永远不会有人走进他肮脏又冰冷的心。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学长再见。”徐楚宁转身,匆匆离开。 第154章 信任游戏   门口有人等着,看都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徐楚宁抬头看他,郁风峣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而后停顿,抬起,看向他身后。   身后,是谈完事情,往外走的几个人,成执也在其中。   “走吧,面试挺顺利的。”徐楚宁耸耸肩。   “那就好。”郁风峣颔首,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视线又抬起来。   一行人与徐楚宁他们擦肩而过,成执还侧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浅淡:“宁宁,再见。”   听见这个称呼,徐楚宁感受到身边的男人一下子沉了下来,气氛都降至冰点。   徐楚宁想也不想,抬手拽了一下他的手臂,打断前摇。   “我知道。”郁风峣回应了一句,但是语气有些不善。   这个态度徐楚宁很久没听过了,一瞬间有些愣,瞥眼看他,下一秒,郁风峣立马恢复正常。   “抱歉,刚刚走神了,不是吼你。”   “随便你。”徐楚宁的态度也冷了,扭头就走。   男人跟上前,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琴盒,“我帮你拿吧。”   “不用你管。”徐楚宁躲开他的手,脸色冷淡。   郁风峣跟在他后面,看他脸色,突然轻轻笑了一下,“宝贝生气了?”   徐楚宁本来想说点什么,又想起以前自己搭腔,反而被他绕进去的经历,还是闭上嘴,不搭理。   “行,那我也不说话了。”郁风峣也不是老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这会儿也有点窝火。   坐上车不到三分钟,才到了第一个红绿灯路口,等车的三十秒,郁风峣都忍不住了,还是退让一步,道了歉:“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吼你。”   “哦。”徐楚宁撑着下巴,望着窗外,敷衍地答了一句。   郁风峣看看远处的红灯秒数,又看看副驾上的人,开始没话找话:“面试结果不错,是表现不错吗?”   “马马虎虎吧。”徐楚宁其实不愿意多去回忆这件事,他觉得自己的水平远远不到能通过这个乐团面试的地步,每次想起来,他都会觉得自己是靠关系进来的,根本配不上这个地位。   还要说点什么,绿灯亮了。   徐楚宁还会在家里练琴,也是躲着人,邵学长打来电话,或者男人在家的时候,就很局促,像是不希望别人听见他拉琴。   可到时候在乐团排练,或者真正到了演出的时候,他这个位置又很容易被人看见。   徐楚宁焦虑到整夜睡不着,或者整个下午都待在琴房里,死磕,却一点进步都没有。   看见他偷摸哭了好几次,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就忍不住摔乐谱,而后又抹着眼泪去捡,默默地收拾好。   郁风峣想过要不要再给他用点安定的药物,可实在是不敢再欺骗他,只能作罢。   第一次排练的时候,徐楚宁整晚没睡着。   郁风峣受不了了,撑起来把夜灯打开,问:“宝贝,你怎么了?”   徐楚宁红着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说:“吵到你了?那我去客厅待着,这总行了。”   说完,就真的要走。   他很少有这种阴暗锋利的时候,突然爆发,也是吓了郁风峣一跳,愣在当场,眼神都变了变,不知道如何反应。   徐楚宁要走,郁风峣脑子一热,先伸出手拦住他,“我又没说让你走。”   “你不是要睡觉吗?我不吵你了。”徐楚宁没回头,用力缩着手臂,想要挣脱。   这人拗起来实在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郁风峣心里的火也是往上冒,手都伸到后颈上了下意识想收紧虎口掐住拽回来,又一瞬间反应过来,收了力气。   转瞬的功夫,徐楚宁已经起身了,男人下意识伸手够了一下,扑了个空,整个人狼狈地滚到一旁,照着床头柜的一角就磕下去,手臂上瞬间就是一道血口子。   “嘶,好疼。”郁风峣顿时皱眉。   听见声音,徐楚宁回头,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也一下子兜头冷水浇下来,倒吸一口凉气,一把冲过去,“你——”   血很快留下来,滴到洁白的地毯上。   徐楚宁“啧”了一声,脸上流露出自责,转身跑去客厅找医药箱。   郁风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渐渐敛了神色。   他刚刚是故意的,本来可以躲开,但他不仅没躲,还故意用力磕上去,让伤口更深。   用力攥拳,血珠子滴在地毯上,洇染出破碎的一滴滴,郁风峣感觉不到痛,他甚至有些高兴。   脑子窜过疯狂的想法,要不把伤口再撕大点,好让宁宁更心疼一些……   但没机会,徐楚宁回来了。   给他伤口消毒,上药,裹上纱布。   “我怎么觉得,爱上宝贝之后,我身上就没一片好皮肉的。”郁风峣开玩笑。   徐楚宁正在包扎,都没听他说话,探头看了一眼床头柜,发现侧面居然有金属部分,也不知道刚刚剐蹭到没有。   “你刚刚有没有磕到那个?”徐楚宁指了指露在外面的金属片。   郁风峣坦然,“不知道,好像有吧。”   徐楚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明天去打破伤风吧。”   “好,听你的。”   徐楚宁收起医药箱,这么一出,也冷静下来,甚至比刚刚更冷了。   郁风峣拉下袖子,打开大灯,“你怎么了?明天第一次排练,睡不着?”   徐楚宁还在钻牛角尖,“嗯,我去隔壁,你睡吧。”   “你怎么好赖话听不出来呢。”郁风峣牙都要咬碎了,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拖回床上,“我说的是这意思吗?”   “那你什么意思?吵死了。”徐楚宁脾气又来了。   “你……”郁风峣胸口一股子气堵着,又不好发出来。   他真觉得自己是在拿命爱宁宁,有气忍而不发,对身体无异于慢性自杀。   但还是忍了。   “我不是这意思,我想帮你解决问题。”   徐楚宁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气,“我不想去排练。”   “为什么。”   “我不想别人看见我。”   “……为什么。”   徐楚宁不说话了,皱着眉,不停地摆弄手里的小物件,缓解焦躁。   “你被谁批评了吗?”郁风峣眉峰微蹙。   “没有。”徐楚宁摇摇头。   “那是有人在背后议论你?”   “……也没有吧。”   “那你在担心什么呢?”郁风峣其实不太理解,但仍然放平语气,试着去安慰他,“这些事情并没有发生过。”   “我不知道,我说了我不知道!”徐楚宁突然暴躁起来,一把将手里的东西砸在地上。   小摆件砸在坚硬的地板上,瞬间碎开。   郁风峣怔愣片刻,然后立刻压下,伸手轻抚他的手臂,“好,我明白了。”   好在徐楚宁的情绪爆发只是一阵一阵的,也持续不久,冷却一下就好了。   他忍不住,咬着牙,眼泪还是掉下来了,默默地哭。   看着他这个样子,郁风峣也是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要不要打我?”   徐楚宁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打你?”   “发泄一下情绪,发泄完情绪好解决问题。”   “你是不是有病?”徐楚宁眼睛红红的,很错愕地像看傻x一样看着他,“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   郁风峣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其实不懂徐楚宁的情绪,但经验告诉他,这时候装哑巴,至少不会让宁宁更难过。   郁风峣也是心烦了,失去掌控感对他来讲很难受。   “要不然你还是打我吧。”   “烦死了。”徐楚宁被逼急了,还真就抬手一耳光过去,不算重,但也够响的。   郁风峣垂眸,望着地毯,脸上掌印很快就浮起来,喉结滑动,半晌,才转头望向徐楚宁,“好点了吗。”   徐楚宁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都快给他跪下,“我求求你,别再逼我了!”   男人愣住,眸中闪过一丝慌张,“我不是——”   “你就是想看我笑话!”徐楚宁吼他。   “宁宁……我没有。”声音干哑无力。   徐楚宁受不了了,捂着脸,闷声哭腔,“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不行吗?非要逼我吗……”   郁风峣盯着他,而后站起来。   徐楚宁以为他要走,结果男人反锁了卧室的门,然后将钥匙从窗户扔出去,掉进了泳池里,冷漠又无情。   “你出不去了,我也出不去,你今天晚上必须跟我待在一起。”   徐楚宁哑口无言,眼里带着泪,瓮声瓮气,“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郁风峣不置一词,才置物柜里拿出来一对手铐,一把锋利的开刃匕首。   “不要!”徐楚宁霎时尖叫起来。   郁风峣慢悠悠走近,而后把匕首放到他膝盖上,“给你的。”   徐楚宁瑟缩了一下:“你到底要干什么……”   “玩游戏。”郁风峣语焉不详。   匕首被男人放在了徐楚宁面前,手铐,利落地锁住自己的双手手腕。   “告诉你,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困难。”郁风峣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长腿交叠,撑着额角,眼神懒散,抬了抬下巴,“你如果实在不相信我,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随时拿刀捅我,正好明天要去打破伤风,一起打了。”   郁风峣晃了晃自己被锁住的双手,语气轻飘飘,“反正,我现在已经没有反抗你的能力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玩游戏,宝贝,建立信任的游戏。”郁风峣说,“哦,不是,是验证信任的游戏。” 第155章 不是,你真捅啊?   第二天,徐楚宁顺利去了乐团排练。   郁风峣去医院打针。   具体的他其实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疼得冷汗直冒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真捅啊?”   徐楚宁也有点愣,而后立马窜起来,面色煞白,望着插在他肩膀上的短刀,声音发抖:“你……你干嘛突然靠近?!”   郁风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都抬不起来了,“宝贝,你真捅啊……”   徐楚宁也吓到了,手足无措,还差点想直接把刀子拔出来。   “别,别弄死我。”郁风峣有气无力地说,“帮我把手铐解开,直接把门踹开,去客厅拿医药箱。”   “这……这要去医院吧。”徐楚宁完全慌了神。   刚刚郁风峣也是欠,看着宝贝紧张兮兮的样子,就想亲,自己作死把手铐住,刀子在徐楚宁手里,还要往上凑。   他太自信了,以为徐楚宁不会动手。   但徐楚宁偏就动了。   一下子应激直接把刀子捅到肩膀上,瞬间,郁风峣心里的震惊甚至大过疼痛。   宝贝真的拿刀捅他了……   怎么可能啊……   郁风峣当场就火气上来了,是生自己的气,好死不死还不信,跟条件反射一样又往上扑了一下,“我不信你真的——”   然后挨了第二刀。   徐楚宁手一抖,刀尖儿划过去,又是一道口子。   “宁宁你……”郁风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痛苦万分。   徐楚宁也是懵了,“你怎么还往这边凑?!”   郁风峣这会儿是真的说不出话了,连呼吸都牵着伤口疼。   徐楚宁都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他还得强行拽回理智,残着一只手去拦,“别叫救护车,很麻烦。”   郁风峣自己忍着疼,吸着气,嘴唇苍白,单手给纪缥缈打电话,让他联系私人医生,别把事闹到医院去。   纪缥缈又在电话那头足足笑了他五分钟,笑他自己被捅了一刀还得自己收拾残局。   “他又不是故意的。”郁风峣说着,还警告他,“今天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纪缥缈窃笑,“好哦,你放心,我嘴巴最严了。”   “靠谱点。”   郁风峣说完这句话,手脱力了,手机掉到地上,屏幕膜都划破了一条痕迹,皱了皱眉,“……啧。”   刀伤很疼,但他一直在想,宝贝居然真的会捅他,居然真的舍得……满脑子都是难以置信,反而显得身上的疼痛不那么明显了。   私人医生只能简单处理一下,反正匕首不长,宝贝也只是轻轻捅了一下,伤口也不深,郁风峣还挺轻松的。   “你真的是有病。”徐楚宁不停骂他。   本来为了第二天的排练非常焦心,这么一出,徐楚宁也有点胆战心惊了。   为了安慰他好好睡觉,郁风峣还哄了两下,想抱着宝贝哄睡,然后又挨了顿骂。   男人皱着眉,真的很不解:“宝贝,你真就那么讨厌我吗?”   “你去死吧。”徐楚宁直言不讳,眼睛通红,声音哽咽。   郁风峣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心里特别烦,但他又不能烦徐楚宁,只能拿其它东西发泄。   比如角落里的花瓶,就被他踹翻了,碎了一地。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你安静点,现在很晚了。”徐楚宁擦去眼泪,冷冷看着他。   郁风峣还想下意识辩解几句,却被徐楚宁冷淡的视线吓到,还是收敛很多。   医生刚刚匆匆来,匆匆走,确认没有生命危险,给止了血,他安静了,徐楚宁态度才稍微好一点。   忙前忙后,好一会儿,徐楚宁还是忍不住了,说:“你还是去一趟医院吧。”   “现在?”郁风峣想也不想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徐楚宁真的搞不懂他的脑回路,那么喜欢刺激吗?   “我今晚要陪你,我答应过你的。”郁风峣说:“虽然游戏我输了,但答应你的事不能中断。”   “……”徐楚宁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他只觉得很累。   看见他这个表情,男人先是敛眸凝视了一会儿,而后才微微抬眉,“哦,看上去,我好像还没输?”   “闭嘴吧。”徐楚宁呵斥他一句。   “好,闭嘴。”郁风峣从善如流,眼里却带上散漫笑意:“只要宝贝还爱我,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徐楚宁脱口而出:“那你……”   “如果你说去死,我也会做的。”郁风峣非常淡然地看着他,盯住他的眸子,笑意深邃,轻启薄唇:“但是,宝贝,三思后言。我希望你让我去死,是发自真心的因为我死了而高兴,不是随随便便的气话。”   徐楚宁被他哽得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最后也还是咬牙切齿地闭了嘴没再说。   郁风峣的手根本没办法抬起来,而且止血效果很快过去,再不去医院真的要更严重了。   徐楚宁拽着他的领子才把人拖下楼,塞进车子里,强迫压着他去医院。   时间接近凌晨一点,这下大家都别睡了。   火急火燎赶到医院,徐楚宁原本想去公立,近,但还是被男人抢方向盘拦下,去了一下更远的私立。   郁风峣认识私立医院的管理层,如果有需要的话,信息保密也能做得更周全。   好不容易弄好,郁风峣又闹着要回家。   徐楚宁忍无可忍,一耳光上去,轻抽了一下他的脸:“你给我安分点!”   郁风峣被抽得一恍惚,缓缓眨眼:“我怎么今天一直在挨打。”   “……你自己的问题。”徐楚宁手臂慢慢垂下来,收紧,咽了咽口水。   医生给他做完检查,安排了住院观察,徐楚宁紧盯着这一系列的事情结束,盯着医生给他打针,直到郁风峣脸色从失血的苍白变得正常一点,脑子里那根弦才稍微松了一些。   郁风峣一直盯着他的反应,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好了,现在没事了,可以陪宝贝睡觉了。”郁风峣又开始往他身边凑。   徐楚宁闻到他身上混杂着药水味道的血腥味,下意识反胃恶心,抬手挡了一下。   旋即,手腕被轻轻握住。   “这次你手上可没刀了。”郁风峣说。   “你——”   “好了,我不气你了,我们回家吧。”郁风峣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又恢复了得体优雅的模样。   ——却是伸出手,翻看了两下手上扎着的针,一脸习以为常地要把针头拔下来。   “喂!”还是徐楚宁眼疾手快发现了,一把按住:“你干什么?”   “回家啊。”郁风峣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非常云淡风轻,“宝贝天亮了还有排练,现在回家,还能休息几个小时。”   “医生刚刚说让你住院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但我不听。”   “你是不是有病?”   “随便吧,让你开心就行。”   “……”徐楚宁又哽住了。   “你希望我留下?”郁风峣反问。   “我……”徐楚宁要开口,想说点什么,可又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大眼瞪小眼。   “你,什么呢?”郁风峣追问。   “……没什么。”   “宁宁,你说就好。”   徐楚宁沉默很久,才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要你好好在医院待着,别搞其他事情来烦我了。”   郁风峣看着他,似乎在审视,过了一会儿,才说:“嗯,好。”   病房里难得安静下去,甚至说有些寂静,落针可闻。   郁风峣看了一会儿窗外,又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很晚了,在这里休息吗?”   徐楚宁移开视线,望着地板,半晌,“我……还是有点亢奋。”   他一直都很亢奋,前半夜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排练,后半夜是为了自己失手伤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被拽住衣袖,扯到床上。   “我好累了,你能陪我休息吗?”郁风峣说。   徐楚宁下意识想要拒绝,但又想起来他今天确实……虽然话是那么说,他自找的,但实际上真的说起来,也是徐楚宁的不是。   还是停下了动作。   “床太小了,我去旁边的床上睡。”徐楚宁轻轻推了他一下,想走。   “不。我就要你在我身边陪着我。”郁风峣说。   “床不够大……”   “那我叫医生,给我们换个大床房。”郁风峣说完就要去按铃。   徐楚宁觉得他真的是有点疯到失智了:“这是医院,哪来的大床房?”   “所以你不排斥跟我一张床,你只是嫌床小。”   “……”徐楚宁无言以对。   郁风峣并没有松手,反而自顾自地抱紧他:“那也没办法了,我就要你,除非你再给我一刀。”   “别说这种话了。”徐楚宁脑子乱得很,心情特别复杂,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他很反感郁风峣这副行事作风,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为了看他笑话才说这些不着调的东西。   但他又隐隐觉得,这人好像是认真的……   身边这人难得安静,一张床上躺着,也不动手动脚的,安安静静靠在一起,闻着他伤口上的血腥味,还有满屋子消毒液的气味,徐楚宁竟然异常地平静下来了。   他睁着眼睛,望着郁风峣吊的水一滴滴往下滴,好像催眠似的,眼神慢慢失焦。   脑袋一歪,从狭小的枕头上滑下来,落到男人的肩上。   郁风峣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听见身边人匀长平稳的呼吸声,视线松动几分,偏头,看着宁宁正好靠在自己的肩伤上,神情格外平静。   他心情也很好,微微笑了一下,稍纵即逝的笑意,而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徐楚宁顺利去了乐团排练。 第156章 你想要的,都会有   徐楚宁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等在走廊上的人。   男人靠在墙壁上,微微仰头,似乎在数着头顶千鸟格天花板的格子。   一只手还吊着绷带,另一只手放松地垂下,虚虚地点在空中,一下一下地计数。   看见男人,徐楚宁步伐停顿了一下,而后恢复正常,第一反应是看他的手臂。   绷带已经不渗血了,男人的脸色也恢复如常,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宁宁。”郁风峣看见他,站直了身躯。   “嗯。”徐楚宁匆匆点头。   “要回家吗?”郁风峣没有问他在乐团的事情,转而换了话题。   徐楚宁移开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点头,“好。”   上了车,徐楚宁才一下子弹射起步,“你自己开车来的!?”   郁风峣坐在驾驶位上,慢悠悠地系安全带,“嗯。”   “你疯了!”徐楚宁尖叫出声,连忙手忙脚乱地把安全带解开,推开副驾门,下车,小跑到驾驶座旁边拼命拍门,“你下来!我来开车!”   这人肩膀还伤着,最主要是吊着绷带,这样了还开车上路,扣分还算其次,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徐楚宁只是光想想,就满背都是冷汗了。   郁风峣几乎是被拽着领子拖出驾驶座的,仍然是一副散漫模样,笑着,“宁宁这么担心我啊,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谁担心你了?你死了拉倒,别伤害无辜路人!”徐楚宁呵斥他。   闻言,男人脸色骤变,一秒便恢复正常,“哦,这样啊。”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走了,一声不吭地坐进副驾。   “开车吧。”   徐楚宁又好气又好笑,他还闹上脾气了?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属实是这辈子都遇不上几个了。   徐楚宁也不打算哄,本身就是他不对,拿自己和路人的安危开玩笑。   一路上,没人说话,气氛冷冰冰。   最后郁风峣还是忍不住,主动提起了乐团的事。   “你今天的排练,怎么样?”   徐楚宁面无表情,盯着前车窗,声音很机械,“一般。”   其实挺好的,远超他的预料。   开始排练之前,徐楚宁甚至觉得不舒服,跑到洗手间干呕。   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里预演可能发生的窘况。   但真正夹起小提琴,拿起琴弓的时候,曾经令人骄傲的记忆似乎一下子回笼了,哪怕他的脑子再乱,再不安,已经习得的技术也足够支持他维持表面的体面。   没有出大错,但也不足以出彩——这是徐楚宁对自己的评价。   他这么冷冰冰的样子,倒是让郁风峣很不满。   明里暗里瞄了他好几眼,发现徐楚宁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心里的不满也不能表达出来。   “不打算关心我一下吗。”   “需要吗?”徐楚宁熟练地倒车入库,更熟练地讥诮嘲讽,“看你现在这样,还能开车上路,显然是没什么问题。”   郁风峣哑口无言。   徐楚宁提着小提琴,上楼,进门,去了琴房。   家里请了阿姨准时准点来做饭,饭点之前,家里也没有其他人。   郁风峣闲来无事,去煮咖啡。   他回忆着曾经宁宁是怎么打咖啡的,做了一杯,然后往里面挤了一泵奶油。   琴房里依稀传来琴声。   正是宁宁今天排练的一曲。   芭蕾舞季好像又要到了,乐团又要开始无休止地表演《胡桃夹子》,不知道宁宁会不会厌烦呢……   端着奶油咖啡去了琴房。   “宁宁,要不要休息一下。”郁风峣说。   徐楚宁正在乐谱上做笔记,抬头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等会儿。”   郁风峣便站在原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徐楚宁竟然又抬起琴弓,练习下一个片段。   郁风峣微微皱眉,端着热饮的手疲惫得有些发抖。   曲毕,徐楚宁再次看向他,这次,视线也扫过他手里的杯子。   “你知道是什么感受了吧?”他突然说。   “嗯?”郁风峣眼眸微敛,稍微有点不解。   徐楚宁盯着他,眼眸平静,声音很淡,“心意被晾着的感受。”   一句话,就让郁风峣脑海中闪过那个场景。   辛辛苦苦做的热饮,被倒进水槽里,还要默默无闻地洗杯子。   ——这种感觉。   原来是这样的。   郁风峣垂眸,没有丝毫起伏似的“嗯”了一声。   “放飘窗吧。”徐楚宁还是放过他了,“我累的时候会喝。”   “你真的会喝吗?”   “郁风峣,我跟你不一样。我也不会变成跟你一样的人。”   男人稍怔,旋即收起情绪,“嗯。”   饮品端到飘窗上放着,琴房里,徐楚宁把其他的家具都挪出去了,就是为了让自己好好练琴,甚至连凳子都没放。   郁风峣从琴房出来,又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琴音,从门缝里漏出来。   是《唐璜》。   徐楚宁每次压力大的时候,就会逮着其中一个片段反复拉。   曾经有段时间听到郁风峣都心烦了,好几次都想要制止他。   “你要么换个曲子拉,别反反复复让人心烦,要么出去。”   这话他想说,可到了琴房,看见徐楚宁脸上并不愉快,甚至有些委屈脆弱的迷茫表情,那些话就像是瞬间翻转的刀子,倒回去捅进了郁风峣的心里。   “怎么了?”那时的徐楚宁已经额头都是汗了,脸上泛红,不知道是急了,还是缺氧,但看向男人的眼神还是那么瑟缩,“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顾左右而言他,“我要出门了,告诉你一声。”   “噢,好,我送你。”徐楚宁放下琴和弓,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   靠在岛台边,耳边是熟悉的《唐璜》选段。   郁风峣突然有些后惊后怕。   ——他那时,还好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   -   桌上饭菜已经凉了。   徐楚宁还没从琴房出来。   郁风峣听着耳边不断盘桓重复的乐声,像是脑子里的那根筋都在抽,被不断拨动。   他曾经不懂。   但现在明白,那是宁宁在自己跟自己较劲,越是重复,越是强迫,越是接近了崩溃边缘。   宁宁今天过得不好。   站在岛台旁边抽了根烟,又把那杯冷掉的咖啡喝下去——宁宁最后还是没有喝,不知道是练琴太投入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郁风峣本来打算倒掉,洗杯子,手悬空在水槽上方的时候,突然僵硬了一下,心口一堵。   有点想摔杯子。   但还是忍住了,这是宁宁喜欢的杯子,他不能摔。   这个家里,宁宁喜欢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不能雪上加霜。   想了又想,还是就着融化的奶油,把凉透的咖啡喝下去。   冷掉的咖啡似乎更苦涩了一些,口感也不太好,冷冰冰的,从喉咙里灌下去,凉得让人想咳嗽。   抽完烟,随手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手臂,抬腿往琴房走。   手上的伤可能需要换药了,但是也可能不需要,医生是如何叮嘱的,郁风峣已经忘记了。   琴房里回荡着略显暴躁和粗糙的《唐璜》选段,其实曲子已经开始变得尖锐了,不知道是不是琴走音了,还是宁宁执弓太重,整个琴房回荡的声音都有点扭曲刺耳了。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徐楚宁都没有回头,只是随口说了句:“不用,你出去。”   看着他脸色不佳,手腕已经僵硬得连换把位都不利索,可能下一秒就要脱力连琴都握不稳,却还是偏执地吓人。   “宁宁。”郁风峣喊了一声。   徐楚宁一下子炸了,“让你出去没听见吗?”   男人沉默无言,直接上手,把他手里的琴和弓都接过来。   “你干什么……”徐楚宁皱眉。   郁风峣娴熟地将琴与弓都收起来,扣上琴盒。   “不练了,出去玩。”   “我不……”   话没说完,这个人被拎着手臂往外走。   徐楚宁被迫跟着他走,还莫名其妙,想要甩开,“你带我去哪?”   “去你喜欢的地方玩。”郁风峣不松手,把人拽到玄关处,单手帮他换衣服。   徐楚宁想推他,目光扫到他手臂上的伤,动作就顿住了。   被塞进一件外套里,而后被牵着走出门。   关上门的时候,徐楚宁才看见桌上的饭菜,不知道凉了多久。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徐楚宁瞥见男人双手都放在方向盘上,顿时皱眉,“你没事?”   “断不了。”郁风峣无所谓地说,“怕你不安心。”   徐楚宁不信,抬手捏了一下他的伤口,看见男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这才连忙松开手来。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徐楚宁问。   “快到了。”郁风峣说。   车子在一间红色立方体的建筑前停下。   本市最大的自由搏击俱乐部。今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比赛。   徐楚宁抬头,看见这幢建筑,顿时怔愣。   “这……”   耳边隐约传来人声浪潮的声音,透过铜墙铁壁的建筑,远远传到这里,落入徐楚宁的耳朵里。   粗犷暴力的嘶吼,拳拳到肉的殴打和反击,血腥,撕裂的伤口……   让他呼吸都可耻地急促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他愧对于任何人,对他善良而温和的评价。   他喜欢看见别人的伤口,喜欢血腥的浓烈气味,喜欢失控的吼叫和呐喊,喜欢发疯的感觉。   他是个可耻的卑鄙之人,他利用其他人的苦难,使自己逃脱深不见底的沉渊。   “宁宁,走吧。”郁风峣微微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你想要的,都在里面。” 第157章 脸为什么这么红?哦,老婆亲的。   徐楚宁有些头晕目眩。   不是恶心,不是厌恶,反而是兴奋到了极点开始反噬身体的精神扩张。   他混沌地站在看台上,台下的两具健硕身躯扭打在一起,血和汗交织着,身边的观众嘶吼欢呼着。   “最后的赢家即将诞生!”   转瞬间,场馆安静下来,聚精会神攥着钞票盯着搏击台。   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就更加明显,“嘭嘭嘭”的声音,听多了竟然有点失真。   徐楚宁眩晕了一下,而后被身旁的人默不作声地扶住。   “不用担心。”郁风峣低头瞥他一眼,低笑,“我们没有下注,无论谁输,我们都不亏。”   徐楚宁表情略有点无语,“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话音刚落,台上红方拳击手被蓝方摔到地上,扭住手臂,膝盖压在肩膀上,毫无动弹之力。   “10!”   裁判开始倒计时。   红方拳击手还不甘心地想要扭转局面,但手臂被绞在身后,哪怕稍微的动弹都会剧痛难忍,咬紧护齿,喉中压抑着吼叫。   “3!”   “2!”   “1!”   倒数落定,胜负已分!   徐楚宁眼睛亮了起来,还没等他情绪高涨,周围便爆发出欢呼声。   旁边的中年男人直接跳到椅子上,开始撕扯自己的白背心,一边扯还非常癫狂地喊着,“赢了!赢了!哈哈哈哈哈哈!”   徐楚宁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就被轻轻搂着肩膀,带到了另一侧。   赢家诞生,狂欢之下,人群躁动,撞来撞去,瞬间被人潮裹挟住。   大概也是没有料到局面会变成这样,郁风峣也有一瞬间的怔忡,而后下意识抬手挡住攒动的人群。   徐楚宁被挤得整个身躯抖侧过来,一下子被推得靠在他胸口上,闻到淡淡的药的味道,“你小心点,你的手……”   话没说完,一个寸头黄毛直接翻过座位,三两下往前窜,直冲冲地撞过去,撞到男人的肩膀上。   顿时徐楚宁只听到倒吸冷气的痛哼。   “没事。”郁风峣先打断他的关切,忍着疼痛,把他往旁边推了一下:“先过去吧,去人少的地方。”   徐楚宁也反应过来,寻着人少的地方去。   拳台上,今夜的拳王倍受瞩目,收获了一众喝彩。   台下的观众一时之间有点失控,顿时拥挤推搡起来,跟未经驯化的野兽一样鬼吼鬼叫的往中心台的周围冲。   推搡之下难免挤压擦撞,这群看客又是肥硕油腻的身躯, 穿着脏兮兮汗臭味的背心蜂拥而上,撞得人一晃一晃的。   郁风峣整个人都被挤到墙边,手臂上的刀伤猛然撞在墙上,痛得当场脸色苍白。   徐楚宁见情况越来越差了,也是心一慌,下意识拽着他的手腕想要出去。   谁知那冲撞了人的秃头刀疤男回头啐了一口,满脸嚣张,一张嘴就是臭气:“*你*的,眼睛是**吗?!不看路就去死,死杂种。”   “说什么呢?”徐楚宁一下子就炸了,想也不想抬手掐住秃头的脖子,一把将人抵在墙上,“你撞人你还有理了?”   郁风峣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更没想到宁宁会有这个反应,顿时心口一紧,连忙伸手去拦。   秃头哪里容得下自己的“尊严”被一个年轻人践踏,当场就要骂娘动手了,徐楚宁也不是吃素的,他收紧虎口,双目通红,手腕一抬,掌心下死劲按着秃头的喉结,手腕骨死死卡在他下巴上。   秃头“呕”了一声,双眼翻白,气到极点,正要反击,徐楚宁就被拖走了。   郁风峣一手死死抱着他的肩膀,一手推开人群往外走。   徐楚宁还在气头上,整个人都是一窜一窜的,咬牙切齿地重复着:“凭什么,他凭什么!”   “宁宁,乖,冷静一下。”郁风峣低声安抚他,用力把他抱住拖出了重重叠叠的人群。   塞进车子里,飞快地驱车离开现场。   徐楚宁坐在车子里,呼吸还没平复,脸上的表情也非常阴冷,跟平日里大相径庭。   郁风峣开车,时不时看他一眼。   等远离了拳赛的场馆,郁风峣才说:“刚刚拦你不是不让你泄愤,只是我看见那个人腰上有刀,怕你出事。”   徐楚宁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眼睛里也有了清晰的焦点,“……哦。”   “你刚刚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火气那么大。”郁风峣还是问出来了。   “关你屁事?”   这显然是火气还在。   郁风峣一下子被忤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的宁宁是越来越暴躁了,而且貌似对其他人都还行,很温柔,只对自己一副恨得下一秒就要拿刀捅死的样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没耐心?”郁风峣问。   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得到答案,只是随口问出来而已,其实也并不想知道答案。   徐楚宁望着窗外,看样子是在走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片刻,他突然说:“挺爽的。”   郁风峣睁了睁眼睛:“嗯?对我没耐心很爽?”   “谁说你了?”徐楚宁立刻就很嫌弃,不经意间脱口而出:“我说刚刚……”   话一说出口,又及时打住。   郁风峣还是听见了,追问:“刚刚?刚刚在场馆?你教训那个男人的时候很爽?”   这次徐楚宁不说话了。   他不想承认。   但其实是的,他很爽。   他以前只觉得自己的手能拉琴,能执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原来也可以轻松制服一个人高马大健硕又猥琐的暴乱者。   他在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山里住了那么久,喝的水有时候会断,需要一桶一桶地从井里挑。   学校食堂限电,电路也不好使,最常用的是灶台生火做饭,柴火也是他们这些年轻老师跟着厨师去山上砍完挑下来的。   邵羽非说他晒黑了一点,也成熟了一点。   徐楚宁觉得似的。   否则怎么能单手就把那男的掐到翻白眼,他还觉得自己根本没用什么力。   “宁宁喜欢这样?那要不要去学格斗?”郁风峣提议。   对于他的提议,徐楚宁想都不想:“哦,不需要。”   “行,都看你。”   徐楚宁扭头,“你伤怎么样了?”   “有点疼,回去换个药。”郁风峣也趁着红灯间隙,偏头看了他一眼:“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嗯,是挺好的。”徐楚宁也不藏着掖着,看着窗外,突然说,“停车。”   郁风峣有点疑惑,但也没问,靠边停车。   徐楚宁开门下车,朝着昏暗的空地走去。   那边是个堆场,堆积着报废的集装箱,车子,还有大型家具,附近一块的人要搬家,都会把想要丢弃的家具放到这里,每周有管理员来这边筛选还能二次利用的家具,剩下的都是等待送去销毁的废品。   场地非常空旷,只有家具和汽车,年久失修,像是某种都市怪谈里的场所。   徐楚宁往里面走。   郁风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也跟着下了车,顺手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根实心钢管。   徐楚宁一直往前走,在一个桌子状的东西前面停下,眼神突然变得非常诡异。   郁风峣加快步伐跟上去,看清楚这个“桌子”竟然是一台报废的钢琴。   “宁宁。”他喊了一声。   徐楚宁鬼使神差地抬手,伸出手指在琴键上按了一下。   年久失修,满是锈迹和灰尘的钢琴发出嘲哳而又残破的一声,徐楚宁皱眉,骂了句:“真难听。”   游目四顾,这一片居然全是乐器。   有吉他,架子鼓,还有……角落里的一把小提琴。   坏得不成样子,弦全部都断了,琴桥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琴身划痕斑斑,还破了个大洞。   “宁宁……”男人不知怎么的,心脏突然紧了一下,好像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滚!”徐楚宁突然爆发了,猛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破小提琴。   一瞬间的崩溃,郁风峣霎时愣住,盯着那人的瞳孔都颤抖了一下。   徐楚宁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一脚一脚踩在琴板子上,木头裂开的声音不绝于耳。   “滚开!滚开!”徐楚宁嘶吼着,红了眼睛,像是自我虐待一样发疯地大喊。   这把琴是被遗弃在这里的。   曾经它的主人也很爱它,可现在仍然难逃成为废品的命运。   徐楚宁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自己那把陪伴自己多年,却难逃化为灰烬命运的小提琴。   仿佛是施加在他身上的某种诅咒。   郁风峣走到他身后,抱着他的腰,把他往后拖。   徐楚宁正要连带着他一起骂,下一秒,掌心微凉。   郁风峣把结实的钢棍塞进他手里,淡淡道:“用这个。别伤到自己。”   徐楚宁僵硬了三秒钟。   下一刻,毫不犹豫地举起棍子,用力砸到钢琴上。   玻璃碎片四处乱飞,好几个甚至擦着眼皮过去,郁风峣偏头躲开,垂眸,拳头攥紧。   他的宁宁现在很不好。   他就要陪着他撒气。   郁风峣走过去,轻轻遮住徐楚宁的眼睛,从背后环抱住他。   “小心别让碎玻璃飞进眼睛里。”   本以为自己强迫宁宁停下来,他会很生气,郁风峣也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钢棍也无所谓,他开心就好。   可徐楚宁没有。   被抱住的一瞬间,手里的钢管一下子卸了力,“哐嘡”一声落在地上,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废品堆场,又被铺天盖地的沉默寂静吞噬。   徐楚宁的身躯僵住,而后趔趄了一下,向前面栽去。   男人眼疾手快,伸手捞他,把他扶稳。   郁风峣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压力很大。”   徐楚宁抿着唇,死死咬牙,忍耐着汹涌的情绪。   “我们可以回家。”郁风峣又说。   徐楚宁仍然沉默,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一片黑暗,机械得连一丝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死寂弥漫开来。   郁风峣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不想回家,也可以住酒店,我不跟着。”   “我确实压力很大。”徐楚宁答非所问。   郁风峣猝然低头,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似乎不相信他会回答自己的问题。   徐楚宁的声音很平淡,回荡在这片空地里,显得很冰冷,像是一台坏掉的手机里的语音助手。   “我恨透了每天都要笑着对那些半生不熟的人说早上好,跟他们坐在一起拉琴,听他们抱怨自己身上的不幸,我不想安慰任何一个人,我讨厌每天看见指挥苛刻的脸色,讨厌每天在茶水间喝水的功夫都要有人来问我邵学长的事情,我讨厌拉唐璜,讨厌胡桃夹子,我看见谱子就烦,我看见琴就想砸。”徐楚宁如同平常叙述一样讲完这一切,眼神轻蔑得有些扭曲,转身,一把推开身后的男人,“说完了,然后呢?”   “嗯。”郁风峣俯身,帮他捡起钢棍,递给他:“然后可以继续玩了。别伤到自己。”   ·   郁风峣的伤口果然是被弄狠了,换药的时候,纱布都扒在血肉上,差点撕不下来。   “我来吧,你不方便。”徐楚宁走进浴室,挽起袖子。   他的手腕也有点红肿,是砸东西的时候太用力弄到的。   “你拿药油给自己揉一下,免得明天手抖拉不了琴。”郁风峣提醒。   “嗯,我知道。”徐楚宁点头,淡淡应了一声,低头,慢慢撕开纱布。   看见伤口狰狞的面目,他略皱了皱眉,鼻腔里涌入血腥味,让他清醒几分。   开始手脚利落地换药。   “你今天为什么打人。”郁风峣突然问。   “什么?”徐楚宁凝神专心地给他换药,顺口问。   “今天在拳赛场馆,你为什么突然生气了。”郁风峣坐在浴缸边缘,抬头。   宁宁的头发长长了些,低头的时候,垂下来,看上去美得不可方物,让人忍不住想要更靠近一些。   心头一动,抬起手,替他撩起散乱的、落下来遮挡视线的发丝。   “别闹。”徐楚宁以为他在闹着玩,一偏头,握着棉签的手抬起来,挡开他的手。   于是撩到一半的头发又落下来,堪堪挡住漂亮深邃的眉目。   发丝从指尖流窜过去,而后离开,触感很好,柔软又滑。   徐楚宁上完药,把医疗废物收起来,放在塑料袋里扎紧,才说:“他不讲道理在先,也是他动手在先,我稍微反击一下,不算错吧?”   “嗯,不算,但我以为你会说是为了我。”   徐楚宁盯着他:“你真是这么以为的吗?”   “嗯。”   “那你有点蠢了。”   “嗯。”郁风峣随口应下,而后站起来,拎起衣服,“谢谢宁宁,记得用药油揉一下手腕。”   男人往外走,顺手把脏衣篮拉出去,拉到阳台上,塞进洗衣机里。   塞完衣服,郁风峣又去了餐厅岛台,鼓捣着做饮品。   徐楚宁坐在沙发上,从医药箱里拿出药油,倒在手腕上,掌心揉了一会儿,感觉热起来,才稍微好些了。   过了一会儿,郁风峣端过来两杯温热的饮品,放到他面前。   徐楚宁瞥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猛然抬头,“我忘了。”   “什么?”郁风峣坐在他对面。   “那杯咖啡。”徐楚宁说:“忘记喝了。”   “原来是这样。”郁风峣点了点头:“我以为你故意的。”   “我又不是……”   “你又不是我,我知道。”男人微笑了一下:“宁宁比我善良,也没我那么无聊。”   “……”徐楚宁被他这一句话噎住,许久,才有些茫然地低头,像是自言自语:“我不善良。”   “为什么。”郁风峣喝了一口饮料,这次他做的是白桃口味的奶茶。   “我今天打人了,还砸东西。”徐楚宁恍惚地说。   “打得很好,很帅。”郁风峣平静地说:“砸得也好,动作利落,力道十足,可以去参加专业比赛了。”   徐楚宁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揶揄自己,但意外地不觉得反感,反而轻松了很多。   “宁宁,有时候你以为的过错,其实根本不算什么。”郁风峣把奶茶端起来,放到他手上,“你大可不必对自己这么严苛。”   徐楚宁顺手接过来,喝了一口奶茶,意外地发现味道居然不错。   “当然不错,我按照教程做的。”郁风峣说:“所以那杯咖啡你没喝,完全是你的损失。”   “你可真会翻旧账。”徐楚宁没忍住嗤笑。   “所以,宁宁还是很善良的,很好的人。”郁风峣倚在沙发里,很是散漫,似乎是漫不经心说出来的:“有我给你兜着,先下地狱也是我先下,宁宁不用害怕。”   “……”徐楚宁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精神状态,他有点羡慕。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发疯也是随时随地毫无负担,产生什么后果也不需要承担,毕竟身后有厚实的家底。   产生想法的一瞬间,徐楚宁觉得自己完了。   他完全堕落为自己厌恶的人,竟然会羡慕自己那么痛恨的人。   徐楚宁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浑身有些软,也感觉困意渐渐袭来。   “你,混蛋,又往奶茶里放了什么……”   “不是什么坏东西。是一些安神的药物,很安全的,问过医生了。”郁风峣喝完自己的那一杯,放下杯子,走过去把他抱起来,“你先睡吧,明天叫你起床。”   徐楚宁眼皮打架,但身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适感。   他今天的精神也是太紧绷了,甚至提前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彻夜难眠。   现在至少不用担心了。   把徐楚宁放到床上,刚好衣服洗好了,发出“滴”的声音,郁风峣给他盖上被子,正要转身出去晾衣服,袖子被拉住。   低头,凑过去,摸了摸他发顶:“怎么了。”   徐楚宁困得意识不清,拽着他的袖子,竭力保持清醒,“今天的事……”   郁风峣一听前面几个字,就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徐楚宁迷迷糊糊点点头,脑袋一歪,沾枕头就要睡了。   但郁风峣话还没说完,不能让他睡,就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扳回来,亲了一下嘴唇,“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可惜徐楚宁早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郁风峣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还是起身去晾衣服。   一打开洗衣机,差点背过气去,里面全是纸巾碎屑,忘记掏口袋拿出来了。   扯出衣服,徒劳地掏了一下口袋,无意间从徐楚宁的衣服口袋里摸到一张纸。   以为是钱,拿出来一看,是一张演奏会的门票。   什么演奏会?   男人立马警惕起来,皱着眉把衣服翻了个遍,只找到这一张门票。   又是那个邵羽非?   应该不是,他们家最近深陷社媒舆论,自家事儿都扯不清楚,哪有闲心请宁宁听音乐会?   还是乐团的哪个同事?   也没有听宁宁提起过,平时自己对他的监视也不少,也没有看出有什么端倪。   郁风峣马上心情就不好了,瞬间将衣服摔在地板上,不管了,转身去了书房。   还是那个邵羽非最有嫌疑。   虽然嘴上说要给宁宁自由,但他没打算真的给。   宁宁可以自由,但必须在自己允许的范围内。   打开电脑,微亮的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男人微微眯了眼眸,盯着屏幕上的监视数据。   他曾经全方位调查过邵羽非的背景,甚至有过一段时间的实时监控。   否则,他怎么会掌握邵羽非的动静还有航班,把他的药拿走。   男人点了根烟,闲散地屈肘撑着额角,漫无目的地翻看监视数据。   这份数据他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一来是一心扑在徐楚宁身上,自然没心思管个什么邵羽非,二来……   郁风峣翻看了一小会儿监视实况,下一秒,整个数据都被切断了,马上弹出蓝屏,提示风险入侵。   果然,又来了。   他的电脑被攻击过一次,差点丢失数据,也找过技术人员追查,只追查到一个境外的虚拟服务器,攻击就是从这个虚拟服务器发出的。   蓝屏的一瞬间,他手快截存信息,在最后一秒中识别了一下。   看着分析出来的结果,男人慢慢睁大眼睛,而后莫名笑了一下。   有意思的是,曾经数次暗地攻击他的信号,从境外转到境内了。   看来某人没有藏好他的尾巴。   以前在境外,如今在境内,跟邵羽非有社交关联。   很明显了。   有些洞察全局的愉悦感,信息往往是棋局胜负的重要因素。   微微勾唇,盯着蓝屏的屏幕,直到它如同燃烧殆尽的火柴一般“啪”的熄灭。   仰头深呼吸,心情很好。   直到香烟烧尽,烫到了手指,郁风峣才猛然醒过神来。   他刚刚要干什么来着,   哦,对,宁宁的音乐会的票是哪里来的。   不过现在知道了,不可能是邵羽非给的,那就无所谓了,其他人都不用放在眼里。   随手搜了一下那场音乐会,定了两张票。   既然自己把宁宁的票洗坏了,就赔给他好了,还多赔一张呢,   附赠自己全天陪同约会。   怎么看都不亏。   ·   徐楚宁半夜醒了一次,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药效真不好。   但其实并没有很大的不适感,慢慢醒来,发现身边没人,略有些疑惑。   以前他半夜也总是醒,要么自己被按在男人怀里,要么男人抱着他,差点要把他挤到墙角去,今天醒了没有,还有点不习惯了。   外面有声音。   徐楚宁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不想管了,想睡觉,闭上眼睛,却没什么睡意。   屋外传来隐约的干呕声。   徐楚宁猛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下床。   客厅灯关着,洗手间的灯开着。   徐楚宁走过去,就看见从洗手台边起身的人。   脸上湿漉漉的,刚刚洗过脸。   “你在干嘛?你大半夜……”徐楚宁刚冷声训斥了几句,突然发现他脸色好像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郁风峣嘴唇苍白,脸上却带着异常的红,徐楚宁伸手一摸,烫得出奇。   “你服毒了?”徐楚宁狐疑,“怎么会烧成这样?”   “挺好,省了火葬。”郁风峣说。   死到临头了还在开玩笑,徐楚宁恨得牙痒痒,“你是伤口又感染了吧。”   拿着外套和车钥匙,拽着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烧昏头的人,出门去医院。   郁风峣这会儿真是病狠了,靠在座位上,五官扭曲,嘴巴还是贱:“我们可以……开一下,医院VIP年卡,省点钱。”   徐楚宁也不含糊,一耳光抽过去,“嘴巴闭上,别耽误我开车。”   “好的,主人。”   “还说?”徐楚宁腾出手,又往他脸上拍了一下。   温度实在是有些惊人。   收回手的时候,徐楚宁还有些心悸地捻了捻手指。   “也好。”郁风峣坐在椅子上,身体软到不停往下滑,还要嘴上不饶人:“要是有人问我为什么脸这么红,我就说我老婆扇的,另一种形式的吻痕。”   “……你病死算了。” 第158章 “我故意的,就想挨打。”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那一耳光确实重了点,反正男人脸上有印子。   但郁风峣似乎并没有很在意,配合医生量了体温,验了血,然后去打针。   无事发生,就是伤口又反复了,发了个小烧,刚刚在浴室那一出,是郁风峣在吐。   徐楚宁问他为什么吐。   “孕吐。”他说:“我觉得是女儿。”   徐楚宁抬手又赏了他一耳光。   脸上的印子又深了。   郁风峣才好好答话,“刚刚吃了点药,以为有效,但刺激肠胃了,所以吐了。”   “这不是会好好说话吗。”徐楚宁横他一眼,“早说清楚,至于挨打?”   “哦,我故意的。”郁风峣说,偏头,撑着额角,“就想被打。”   徐楚宁:“……”   反正这会儿没事,徐楚宁就在医院陪他打针,郁风峣把床让给他,自己坐在椅子上吊水。   徐楚宁可不跟他客气,把他踹开,自己安稳入睡。   他天亮了还有工作,不像这个人,有姐姐养,可以耗着。   徐楚宁耗不起。   断断续续睡了一会儿,徐楚宁睡眠浅,认床,医院里气味也不好,他浅睡了一会儿,又醒了。   睁眼,入目是男人趴在床边的身影。   “喂!药没了!”徐楚宁眼尖发现挂起来的吊瓶已经空了,一个激灵爬起来。   郁风峣发着烧,他这么吵着都没醒,徐楚宁只能先去叫医护。   后半夜护士值班也累,估计是疏漏了,这会儿匆匆赶来,给郁风峣换了第二瓶药水。   “怎么了。”郁风峣这时才抬起头,很困顿地打呵欠。   徐楚宁恨铁不成钢,推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自己药打完了不知道?你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指望谁?”   话说出来,徐楚宁就有点后悔了,肯定又要被这人揪住不放,大做文章。   郁风峣微微笑了一下,垂眸,摸了一下手背上的医用胶带,“以后会注意的。”   “……你,你赶快休息吧,别烦我了。”徐楚宁从床上下来,指着床铺,“上去。”   本来也不是严重的问题,就没给专门的病房,只是在拉帘的隔间躺在单人床上休息。   “好的,主人。”郁风峣嘴上还在欠,却很听话地坐到了床上。   徐楚宁是真的睡不着了,坐在一旁玩手机。   郁风峣倒是很快睡着,整个人很安静。   天亮的时候,徐楚宁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觉得不准确,又用额温枪测了一下,退烧了,才舒了一口气。   他没空等到这人醒过来,揉了揉肩膀,拿着手机往外走。   回家收拾一下,去乐团排练。   电梯左等右等不来,选择走楼梯,刚走过消防通道,就瞥见门后面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有点眼熟。   出于好奇,徐楚宁多看了两眼,看见那人压着帽檐,步伐很快,左拐右拐,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转弯的时候,徐楚宁看清了他的侧脸。   他来医院干什么?徐楚宁霎时皱眉。   成执来医院干嘛?   徐楚宁下意识想了一下楼上是医院的什么部门。   ——住院部。   邵学长好像……就在这家医院住院?   徐楚宁不确定,因为他很久没有跟邵羽非联系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家休养,还是说仍然在住院……   往前走了两步,恰巧看见远处的电梯关门,里面的人转身,在慢慢合上的缝隙里,与徐楚宁对视了一眼。   也有点意外。   徐楚宁怔愣片刻,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   呆了一会儿,才猛然回过神来,摸出手机,郁风峣的电话,刚想顺手接了,手机一飘,差点飞出去,手忙脚乱接住,对面电话又挂了。   “宁宁。”   徐楚宁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见男人站在上几阶的楼梯。   “你要走?”郁风峣盯着他,问。   “我去上班啊……”徐楚宁扫了一眼他的手,应该已经拔针了,贴着医用胶带,“你好了吧?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事了。”郁风峣走下来,“我以为你走了。”   “确实是准备要走。”   “一起回家。”郁风峣走过来,一下子攥住他的手臂,不容置喙。   “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通知我?”徐楚宁啧了一声。   郁风峣不说话,片刻,转移话题,“我们回去路上还能买早餐。”   “我问你话呢。”徐楚宁重复了一遍。   “宁宁还要吃灌汤包和蔬菜粥吗?我们顺路去买吧。”   “喂,郁风峣你别装傻——”   “我点一份云吞就好。”   “郁风峣……”   “嗯,快走吧,待会儿早市人多,排队麻烦。”   徐楚宁服了他插科打诨转移话题,拽了他一把,没好气地说,“车钥匙呢?我把车钥匙留给你了,你不会没拿吧?”   “拿了。”郁风峣把钥匙塞他手里。   “赶紧走,别让我迟到。”   徐楚宁扭头往楼下走,郁风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电梯门,才收回视线。   -   赶到乐团的时候,恰巧人都来齐了,在闲聊着等指挥,徐楚宁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琴,调音。   排练室其实挺吵的,都在聊天,徐楚宁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虽说平时聚餐,都会喊他,他想去也没人拒绝,但说到底,原先的乐团已经形成小团体了,他也融不进去。   但徐楚宁已经很满足了,能有这样广泛但浅的社交关系,他已经很满足了。   至少不会孤独到,好像自己的生活只能围着郁风峣转。   “哇塞,真的假的啊,是造谣吧?”   “感觉不像啊,怎么可能嘛,这可是他啊……”   “哎,你看这个,你看……”   徐楚宁低着头,一边翻乐谱一边走神,身后的同事们不知道在聊什么,似乎是最近的绯闻八卦。   “小徐,小徐!你知不知道邵羽非他……”   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徐楚宁没听清,正要回头,指挥进来了,大家就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安静下来。   这个指挥脾气不算很好,出身名门,又是青年才俊,傲慢清高一些也可以理解。   排练的间隙,徐楚宁去茶水间喝水,路过三三两两的小群体,听见他们说排练结束之后去喝啤酒。   徐楚宁对酒的热衷不大,就没有插话参与。   站在露台边喝茶的时候,身旁走近一个人,来抽烟的。   徐楚宁侧身避开了些,给他让出位置。   “小宁,你哪个大学毕业的啊?”那人却先开了口。   徐楚宁抬头,一张半生不熟的脸,恍惚两秒,赶紧自报家门。   “噢,那就对了。”男人摸出手机,给出一张照片:“这个演出,你有参加?”   徐楚宁凑近看了一眼,确实是大学时候参加过的音乐会的照片。   “嗯,我有。”徐楚宁点头。   男乐手抽完烟,随口问:“你是不是很久没拉琴了,你毕业有几年了吧?”   徐楚宁僵在原地,脑袋一下子空了。   这是他最害怕被问到的问题,虽然这人没有点出来,但徐楚宁还是多想了。   这是在质问他的水平……   抬手悄悄扶住阳台的栏杆,徐楚宁移开视线,不自觉收紧手掌,掩藏住颤抖。   “你稍微放松点,可能会更好。”男人说。   “……嗯?”徐楚宁没反应过来。   男乐手摊开手掌,摇了摇,然后指了一下自己手腕的地方,说:“你这个地方好像绷得太紧了,两只手都是,所以运弓啊,换把位好像都不太流畅。”   徐楚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试试呢,别那么紧张,悄悄告诉你,我听说指挥其实很欣赏你的,你看他平时脾气暴躁那样儿,能得到他的认可,就说明你基础很好,可能是大学里的学生思维还没改掉,放轻松,这里没人会挂你科。”说完,乐手看了一眼手表:“靠,休息时间结束了,赶紧回去!”   徐楚宁也猛地回过神来,喝完杯子里的水,回了排练室。   今天指挥似乎挺不满意他们的表现,中途叫停了很多次。   “一提有人在浑水摸鱼,是谁?”指挥停下演奏,用指挥棒敲了两下乐谱架,凝视着一提的乐手们。   徐楚宁都被越过自己的那一道冰冷视线吓到,低头,不敢跟指挥对视,就像学生时代老师突然要点人起来答题一样局促。   整个大厅都鸦雀无声。   指挥已经不耐烦了,揉了揉眉心,指挥棒轻点:“请第二排左边穿白色衣服的,单独演奏一下。”   徐楚宁心脏一紧,只敢悄悄瞥一眼。   果然,被点到的乐手立马僵直了一下,面色心虚,显然是出错的就是他。   但也不敢晾着指挥,只能硬着头皮拉了一段,又因为太紧张了,弓一直在抖,第一个音出来就被指挥叫停了。   “你没有提前准备吗?”指挥当场发问:“我怎么感觉你今天第一次见这份谱子?”   “我……练过。”那人硬着头皮撒谎。   “行,那你再来一次。”指挥非常“和善”地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恐怖的氛围。没人敢说话。   一提第二排的乐手再次提起琴弓,还没来得及演奏,突然,静谧的大厅里,响起一阵高亢尖锐的铃音。   徐楚宁霎时冷汗一冒。   “谁的手机?!”指挥大喝,瞬间怒火到达了顶峰。   谁的手机现在响,真是倒大霉了,徐楚宁这么想着,转瞬之间意识到——是他的手机!   愣了足足有三秒,然后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掏出来,上面跳动的是电话号码,以及某个男人的名字。   徐楚宁想哭的心都有了,“对、对不起,我马上关机……”   说完,手指按在关机键上不敢松,知道整个屏幕全都熄灭,才松了一口气。   ·   乐团大楼外,车子里,男人电话被挂断,皱了皱眉。   回拨回去,提示关机。   手指敲在方向盘上,过了一会儿,还是不打算多管闲事,开车离开了。 第159章 第162章 你关心谁都不关心我   指挥不满意他们的今天的表现,加上有些同事态度也不行,很消极,硬生生拖了一个多小时才放他们走。   徐楚宁收拾好琴,走到门口,被叫住了。   本以为是指挥还有事要说,一转头,却是急匆匆跑过来的几个吹长号的,一边背着包一边拿着手机往他面前凑。   “小宁,你看这事,是真的吗?”   “什么?”   徐楚宁低头一看,即刻愣住。   一则白纸黑字的新闻登上娱乐报的头版……跟邵羽非有关。   他的父亲身陷权色丑闻,家里已经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娱乐报和自媒体已经开始煽风点火,甚至连邵羽非的个人隐私和早年经历都被一一扒出。   “……不会吧。”   徐楚宁目瞪口呆,都没仔细看,自己的手机也响了一下,是郁风峣的消息。   【演奏会的票买好了,宁宁有空跟我一起去听吧。】   耳边是好事之人的议论,徐楚宁听不进去分毫,攥着手机骂了一句,急匆匆往回赶。   “小宁,哎,你先别走,你不是跟邵羽非私交好吗?你说说呗——”   “别打听,不知道!”徐楚宁忍无可忍,吼了一声,紧攥着琴盒的提手往外疾步走。   平时都公交回家,今天没时间,打了辆车,在车上徐楚宁还跟郁风峣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起来,显然是正等着他去打电话。   “你看到热搜没有?”徐楚宁深呼吸,开门见山,声音很冷。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一句:“晚上吃什么,我让阿姨做。”   “郁风峣!”徐楚宁差点跳起来,又立马扣住座椅边缘,强迫自己冷静,“你别逼我了……”   郁风峣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了点,说,“没看热搜,没有这个习惯,怎么了。”   “邵学长家里出事了,你……”   “是吗恭喜终于。”郁风峣说。   徐楚宁喉咙哽了一下,胸口都有点疼,“……你非要气我是不是?”   听他这个语气,男人略微停下动作,犹豫片刻,才说,“不是。”   说话的功夫,车子到了楼下,徐楚宁对司机说谢谢,匆匆关上车门,往楼上跑。   几乎是撞进玄关的,还没进门就喊了一声:“喂,郁风峣?”   黄昏的房间没开灯,显得有点冷清,金色夕阳透过方形窗框照进来,落在地板上。   像教堂一样。   屋子里昏昏暗暗,电视却是开着的,上面正在播放本地新闻。   徐楚宁狐疑地四处看,本以为客厅没人,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宝贝”。   徐楚宁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包掉到地上。   光线照不到的角落,椅子上,男人悠闲坐着,指尖夹着烟,撑着额角,眼眸眯着欣赏他被吓到的模样,似乎很满意。   郁风峣笑了笑,“宝贝还是第一次一到家就喊我,今天真是最棒的一天。”   “别嘴欠!你实话实说,是不是——”   徐楚宁一靠近,还没质问,就被拽了一把。   “先抱一下。”   “放开我!”被他圈在怀里,抱坐在腿上,徐楚宁挣扎了一下,差点翻出去,又被眼疾手快捞住。   “别动,等会儿又掉下去。”郁风峣作势斥责了他一下。   徐楚宁还想说什么,无意间瞥见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愣住。   郁风峣瞥了一眼电视,又好整以暇地望着怀里突然乖了的人,眼神带上笑意,不动声色地把他抱得更舒服了些。   本地新闻里,邵羽非的父母因为涉嫌不正当钱权交易,被分别带走调查,镜头对准别墅的大门,记者长枪短炮,沙丁鱼一样堵着,闪光灯噼里啪啦,十分刺眼。   人群汹涌中,徐楚宁瞥见一个戴着帽子和墨镜的人影,披着外套,徐楚宁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邵羽非,他两只手都伤了,根本穿不上外套,只能披着。   一旁短卷发的女人大概是他的公关,一边拦着不断逼近的记者,一边把他塞进车子里。   “邵先生,请问令尊名下药企产品质量不合规,还涉嫌威胁出事患者,这件事是真的吗?您是否有所参与?”   “邵先生,就我所知,你大学期间参加过数次针对儿童的慈善活动,而现在爆出贵司用于婴童玩具的产品原材料根本对人体有害,你不觉得讽刺吗?”   “请问你父母的所作所为你是否早就知道?你父母选择让你学习音乐而不是继承家业是不是早就因为害人心虚了?”   “邵先生,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徐楚宁胆战心惊地听着那些记者环环下套,句句逼问,心脏都揪起来。   他看见邵羽非在听见这些问题的时候,皱了下眉,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被身旁的女人拦住了,在他旁边说了句什么,动了动嘴唇,没让人听见。   邵羽非忍下怒火,匆匆坐进车里。   下一秒,电视屏幕黑掉了。   徐楚宁肩膀一震,旋即回头看去。   郁风峣悠然放下遥控器,体贴地说,“别看了,看了你要担心。”   “你把电视开着,不就是要我看吗?”徐楚宁蹙眉。   郁风峣垂眸笑了下,“又被看出来了,宝贝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你干的吗?”徐楚宁直截了当地问。   郁风峣注视他的嘴唇,像是在走神,而后目光缓缓抬起来,对上他的眼睛,平淡地轻笑,“听上去很像我干的吗。”   徐楚宁盯着他,没动手,但眼神已经有了凉意。   “好吧。”郁风峣也不舍得惹他生气了,一直吊着玩也没意思,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下,“我也很希望是我,但你要知道,我现在没有那个能力。”   徐楚宁半信半疑,“真的吗?”   郁风峣摊手,四处比划了一下,“我至今都欠着我姐的钱,让我往后十几年都抬不起头的债,这间公寓也是她的,这个月的水电费我都要想办法交,你觉得我会有闲心去管什么邵羽非家的破事吗。”   “……”徐楚宁低头思索了一会儿。   “更何况,我也不打算做让你不开心的事。”郁风峣话锋一转,“我现在去搞他,无异于天亮尿床,这不是功亏一篑吗。”   徐楚宁被他无头无脑的语言艺术整得气笑了一下。   “宁宁笑了,看样子是开心了。”郁风峣抬眉,有些愉悦。   “我不开心。”徐楚宁立马沉了脸色。   “那我们做点开心的事?”男人当即提议。   “不跟你扯。”徐楚宁被他惹烦了,要走。   “你走了我就不跟你说剩下的事了。”郁风峣也不拦他,慢悠悠地开口,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听他这么说,徐楚宁还真被拿捏住了,不上不下地,片刻,才咬牙,“说。”   “求我。”郁风峣拿到主动权,自然是要好好玩玩。   “滚。”徐楚宁不伺候了。   “那我求你。”郁风峣早料到他有这么一出,把人抱住,又拖回来了。   “我真没空陪你玩猫抓老鼠,我不喜欢。”徐楚宁忍无可忍,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甩在男人脸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郁风峣微怔,有些意料之外,而后将他放开,从一旁抽出一沓文件,扔在他面前,“拿去。”   徐楚宁想也不想,忙不迭抓起来。   看见这一幕,郁风峣莫名笑了一下,讥讽地盯着他,“你还真是关心谁都不关心我。”   徐楚宁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顺嘴搭腔,“你不是自找的吗?”   郁风峣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说,“是,我自找的。”   徐楚宁忙着翻那沓纸,都没有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出去了,晚上估计会晚点回来,晚餐不用等我。”郁风峣垂眸看着他,说。   “哦。”   “……”男人缓缓攥拳,脸上也一分分变得压抑。   大门开关的声音回响在公寓里,显得有点突兀。   徐楚宁后知后觉抬起头,屋子里已经没人了。   但现在没空管他。   这份资料很厚,厚到拿在手上都有点沉甸甸的。   徐楚宁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文件里全是对邵羽非的搜扒,他的个人经历,人际关系,连他家里公司近十年内的对外贸易的每个关口数据都写得清清楚楚。   很奇怪,因为他家底很清白干净,完全找不出那些媒体说的“罪状”。   徐楚宁看得都有点累了,眼睛干涩生疼,他得闭上眼睛缓个好一会儿。   真不知道做出这份资料的人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么短的时间,这么精细的底细……   徐楚宁睁开眼睛。   那人呢?   走了……?   徐楚宁心口稍微有点滞痛,而后又回过神来,也不对,他那种人,肯定人脉很多,搜查别人底细这种事,还不是轻轻松松?   心里坦然了点。   但他说,自己现在正在给姐姐当牛做马,已经没有任何资源了……吗?   他身上伤好了没?   忘记了,最近都没注意,但从没听他提过,应该好很多了吧。   徐楚宁思绪飘移,不自觉摸出手机,给一直被忽视的男人打电话。   ——关机。   徐楚宁一下子有点没想到。   以前都能打通的。   闹脾气?   徐楚宁发了消息,又打了电话,还是不通,干脆算了。   这么大个人,难不成还能死外边?   徐楚宁不打算管。   -   当天晚上下了雨,很大的雨,电闪雷鸣,徐楚宁醒了一次,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翌日,他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被打爆了,几十个未接来电。   脊背一凉,猛地抓起手机,心脏提到嗓子眼。   不会真是……   ——不是。   这些电话都是同事打的,密密麻麻,其中夹杂着一两个郁风峣的未接来电。   徐楚宁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打算回拨问问,郁风峣的电话又打来了。   徐楚宁连忙接起来,“怎么回事?”   电话对面停顿刹那,而后声音有些焦急,“宁宁,你今天好好待在家里,别出门,也别上网。”   徐楚宁意识到不对劲,当即跑到窗边,拉开窗帘,看见楼下蜂拥而至的记者和镜头,顿时僵直,嘴唇微张,后退几步,小腿撞到沙发上,跌坐下去。 第160章 你可以伤害我,这也是爱我的表现   乐团的电话一通通的打,平时跟徐楚宁有过私交的同事纷纷打来电话问他是不是还好。   徐楚宁不太好,但他无意让同事担心,只能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   楼下围着娱乐记者,水泄不通,徐楚宁看了都觉得喘不上气。   待在屋子里,突然沙发边的固话响了,他一时没警醒,接起电话,里面就是记者的声音。   “请问你为什么在邵羽非离开乐团的时候顶替了他的位置,你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钱权交易……”   徐楚宁吓了一跳,连忙挂断,顺便把电话线拔了。   手机也响个不停,他只能开权限不接收陌生来电。   郁风峣再来电话的时候,徐楚宁已经有点惴惴不安了,大早上一起来就遇见这种事,他有点不舒服。   “宁宁,来开一下门吧。”男人的声音不太稳,有点喘。   徐楚宁立马抬起头,走到门边,看了眼监控,才劫后余生般打开门。   看见他的一瞬间,徐楚宁有点生气,“你去哪了?”   郁风峣正低头看手机,抬眼,还有闲心笑,“这不是回来吗。宝贝不怕。”   徐楚宁懒得跟他计较,急匆匆问道,“现在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正在问。”郁风峣收起手机,牵着他往外走,“公寓不能待了,我们去别的地方。”   徐楚宁有点犹豫,但也知道现在只能相信他。   “等一下……外面很多人。”徐楚宁看他一脸平淡地走进电梯,忍不住拽了一下他的手,提醒道。   “我知道,有办法。”郁风峣说,“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进来的。”   徐楚宁半信半疑。   郁风峣轻车熟路,带着他左拐右拐,不知道进了哪个避难层,然后下楼梯到地下停车场。   徐楚宁原本还紧张兮兮,看见地下停车场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有人蹲守,顿时安心了一些。   郁风峣被他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有点好笑了,忍不住把人搂到怀里亲了一下,“宁宁好可爱。”   “啧!”徐楚宁下意识推了他一把。   “放轻松,这里不会有人找上来的。”郁风峣正经了些,“这边。”   角落里停着一辆车,看上去比较旧,倒是很低调,不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你还真是专业。”徐楚宁低声自言自语。   郁风峣笑了一下,“熟能生巧。”   车子从另一个偏僻出口开出去,还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围堵在楼下的狗仔记者。   徐楚宁收回视线,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不用紧张宝贝,这种事解决起来没那么难,我跟你保证,顶多一周,好吗?”   “……”徐楚宁沉默片刻,才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郁风峣偏头看他,而后脸色慢慢淡了,语气也没那么在意了,“哦,你在担心邵羽非。”   徐楚宁从包里拿出那份文件,又看了起来,皱着眉,很认真。   “车上别看东西,对眼睛不好。”郁风峣提醒。   徐楚宁头也不抬,“我以前看手机,你可没这么说过。”   “你非要这样吗。宁宁,我挺不高兴的,”郁风峣声音严厉了一点,没忍住质问出声,“这么久了你都不问问我昨天晚上去哪了是不是。”   徐楚宁视线凝固了一下,停在纸上的那个宋体的“药物质量问题”几个字上,没有继续往下看。   他抬起头。   “……你还能没地方去吗?”徐楚宁低声说,别开眼神,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你最爱自己了,不需要别人来爱你。”   男人顿时哑然,竟然一时之间头脑空白,不知道怎么应答。   他没说话,跟个哑巴一样,曾经的能言善道也都跟被掐住咽喉一样。   死寂。   呼吸声就更明显了。   徐楚宁手指无规律敲打在车门把手上,垂下眼睫,状似不经意地说,“水电费我交吧,我也不想欠你。”   “你欠我一条命。”郁风峣克制地说。   “那是你自找的!”徐楚宁立马反驳,眼神骤冷,瞪着他,“再提那件事,我会更烦你。”   这句话像是一下子击在男人死穴上,表情骤然带上压抑的痛苦,但又竭力忍下去,深呼吸了一下,默默攥紧方向盘。   车厢内又恢复寂静。   转过下一个街道,徐楚宁开口,“那你昨晚去哪了?”   郁风峣心脏倏地抽痛,气笑了,“怎么,一个巴掌一颗枣是吧?”   徐楚宁手指划在车门上,“我已经问了,是你自己不回答,不关我事。”   “宁宁你——”郁风峣握着方向盘,满脸都是忍出来的薄汗,措辞数次,才哑着嗓音,“你可真是会气人啊。”   “嗯。”   郁风峣没资格撒火,只能咬碎牙和血吞,深呼吸,而后叹道,“昨天去阿缈的酒店借住了一晚。”   徐楚宁皱着眉,扭头,“你现在连开房的钱都没有了吗?”   他觉得这男人又在装可怜,怎么可能啊,平时看着生活好好的,还挺滋润,怎么可能……   “我现在用钱,只要是能留下痕迹的,移动支付,家族卡…任何流水,都会被我姐查到。”郁风峣如实道来,“目前用现金比较多,昨天出门着急,私卡和钱都没怎么带。”   徐楚宁看着窗外,没说话了。   许久,才说,“我看了你给我的资料,还行,谢谢。”   “得你一句谢谢真不容易。”   “找你自己的原因。”徐楚宁现在说这种话已经是对答如流。   “你对别人也这么说话吗。”郁风峣在红灯的当口问。   徐楚宁坦然:“不啊。”   徐楚宁虽然自认不完美,但个性相较于其他人,仍然是温和包容的,利他主义和集体主义的,他不介意以自己的便利换取他人的舒适,也很乐意以他人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不值得我对你好,我也不会再因为可能伤害你而感到惶恐。”   徐楚宁觉得有点闷,把车窗打开了一些,靠在窗边吹风。   “你可以伤害我,你高兴就好。”男人说,“这是你爱我的表现,我接受你用你喜欢的方式来爱我。”   徐楚宁睁开眼,“诡辩。”   “你如果不爱我,你不会理我。你还是对我有强烈的感情,强烈的感情就是爱。”男人巧舌如簧。   “别吵了,我想休息。”徐楚宁不堪其扰,捏了捏眉心,把窗户关上,“车开稳点。”   他不反驳自己,也不顺应自己,而是移开了话题,郁风峣很不爽,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你不问我带你去哪吗。”郁风峣问,“你还说你不相信我,你这不是挺信我的吗。”   “郁风峣,现在是谁在的感情比较强烈?”徐楚宁睁眼,不能理喻的表情看着他,“别再像个讨不到糖的小孩一样无理取闹地狡辩了,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比我年纪小的。”   一句话让男人哑口无言,郁风峣知道今天这么一出他回去要想一个月,他就是很小心眼。   他安静了,徐楚宁就继续闭上眼睛休息。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商业区的写字楼下,郁风峣轻车熟路进了停车场,徐楚宁在他登记入内的时候醒了过来。   “到哪了。”徐楚宁揉揉眼睛,撑着车垫,把滑下去的身躯撑起来。   “天堂。”郁风峣轻飘飘搭腔。   徐楚宁还懵着,自言自语,“怎么睡着了……”   他昨晚都没怎么睡好,今天早上又受了惊吓,这会儿累了,行车途中睡会儿,也正常吧。   车子走走停停,徐楚宁这才意识到,这幢大楼似乎门禁森严。   郁书岚的地方吗……徐楚宁心想。   早前为数不多的几次与这个女人的接触,他并不觉得多么轻松,狠辣冷漠功利,不达目的不罢休,是徐楚宁对郁书岚仅有的印象。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立马有点紧张,以及难以言喻的僵硬。   “不是郁董,是阿缈的地方,你放心。”郁风峣跟会读心似的。   徐楚宁没理他,但确实是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来,这边。”郁风峣朝他伸手。   徐楚宁犹豫了一下,走神间隙,就被抓住手掌,拉着他往前走。   电梯要扫瞳孔,进去之后,直达二十二楼。   “等会儿不用紧张,把现状告诉他们,他们会帮你解决问题的。”郁风峣在电梯里说。   徐楚宁习惯性点头,而后才反应过来,“什么?”   郁风峣偏头凝视着他,而后松开他的手,侧身,抬手帮他整理衣领,“宝贝都睡懵了,衣服乱了。”   徐楚宁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然而身后是电梯板,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被男人堵在电梯角落了……大意了。   “我的宁宁还是收拾整齐了好看。”郁风峣认真地帮他理顺杂乱的碎发,而后点头,“嗯,不错。”   徐楚宁一把拽住他的袖口,“你刚刚说什么?跟谁说情况?你把我带哪来了?”   “不骗你,宝贝。”郁风峣被他这副满身是刺的模样弄得想笑,甚至产生了点无力感,“阿缈的公关团队很专业,身经百战,这次的舆论交给他们帮你摆平。”   徐楚宁还是懵的:“……”   郁风峣被他茫然的视线讨好到,忍不住低头吻他,不出意料,被狠狠咬了一口,唇角都裂了,还是笑了,“宝贝好狠。”   “纪缥缈那人,私下烂透了,要不是有一个铁打的公关团队,能让他蹦跶到现在?”郁风峣淡淡解释。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门,面前是一个大厅,还能透过格窗看见里面忙碌的男男女女,相貌俊丽,身材高挑姣好,十分养眼。   “郁先生。”立马有个戴夸张耳朵的年轻男人走过来,喊了一声,“到了,大家在会议室等你。”   郁风峣似乎对他非常敬重,表情也端正了些,微微颔首,开着玩笑,“都不叫郁董了吗,看来你们还真是墙头草。”   男公关艳丽一笑,侧身,挑眉,幸灾乐祸地嗤笑,“你已经没资格了,郁董只能有一个,哪怕她不在这。”   郁风峣只是淡淡笑着,很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边走吧。你有好一段时间没来这了吧。”年轻男公关身上挂满了五金链饰,步姿利落,一边跟郁风峣叙旧,一边带路。   “嗯,一年多了。”郁风峣环顾四周,神态轻松,“装潢又变了。”   男公关莞尔,稍稍翻了个白眼,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摇了摇,“你懂的,有一个容易喜新厌旧的老板,我们的工作环境也丰富很多。”   “你就是会说话。”郁风峣笑。   男公关看了两眼跟在郁风峣身后的徐楚宁,修长手指虚虚点了他一下,画了个圈,“这位……”   徐楚宁被点到,匆匆回神,“啊,我……”   “我爱人。”郁风峣插话。   “不是。”徐楚宁急忙否认。   男人的视线流转在两个人之间,不怀好意地算计着,饶有兴趣,“啧,看样子你们没谈拢呢。我该听谁的呢,真难办。”   “好吧。”郁风峣耸肩,“以前是,现在不是,以后是。”   “哈哈,”男人立马笑起来,指着郁风峣,满脸兴奋,“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自信,让我每时每刻都想拿刀捅死你。”   “嗯。我们宁宁就这么做过。”郁风峣直言不讳,“我很喜欢。”   一听这话,男公关更来劲了,立马从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徐楚宁,“徐先生您好,这是我的名片,我是本司金牌公关,您日后若是需要处理类似杀夫事宜,请随时联系我,我非常专业。”   徐楚宁只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都疯了。   “呃……不需要。”徐楚宁委婉拒绝。   听了这句,郁风峣微微勾唇,有些自满,“宁宁不杀我,宁宁爱我。”   徐楚宁动了动嘴唇,无语到说不出话来。   男公关“噗嗤”一声笑了,柔若无骨地摆手,无所谓道,“没事啦,别担心价格,我报价很便宜的。而且如果你真的单杀这个狗男人,我免费给你公关,保证你清清白白,出淤泥而不染。”   “你不收钱,不怕公司账不平?”郁风峣问。   男公关坏坏地挑眉,抬手撑着桌子边沿的时候,衣领就松松垮垮的,露出清晰锁骨,“无所谓咯,大不了回头跟老板睡一下,撒个娇,我一般用身体平账。”   “请……不要再说了。”徐楚宁听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断他,硬着头皮,“请继续带路吧。”   男人端着手臂,凑近观察徐楚宁,“好礼貌的小猫。好正经哦,真好逗,你会脸红吗……啊!”下一秒就被拽着身上的链子,甩到旁边去。   “滚一边去。”很不爽快,郁风峣长臂一揽,把宁宁往自己身边带,不让其他人靠近。 第161章 坏消息   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们要小心点,感觉好像是背地里有人在整邵家,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跳出来这么多舆论风波。”男公关一改刚刚的轻佻夸张,谈及专业领域就十分严肃正经。   “我看过邵氏药业的检测报告,三方给出的评估结果都是符合各种认证的,怎么会吃死人啊……”徐楚宁苍白无力地说着,眉宇间都是焦急。   “宝贝儿哎,你太天真了。”男公关一脸怜爱地望着他,“药本身没问题,就是吃药的人年纪太大了,我都怀疑就是没有人看管下擅自服药,自己把自己弄死了,非要制药商赔偿而已,不好听点,就是讹人呗。是不是药有问题真两说。”   “这……”   “那也没办法啊,这事儿都十四五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提起来,那显然是故意的啊。”男公关扳着指头给他数,“还有,你敢说邵羽非家族集团几十年来,没有一点点灰色地带吗?他们公司的账,权,人,经得起更多的盘查吗?你敢说他们一点边都没擦过吗?”   徐楚宁渐渐低头,攥紧了拳。   “我们这边建议呢,你现在赶快抽身,割席,把一切过错都推到邵羽非身上,说你根本不知情。”男公关按住徐楚宁的肩膀,苦口婆心,“反正现在邵家基本都是社会性死人了,脏水往死人身上泼,没问题的。”   徐楚宁显然不想这么做。   茶歇。   其实也不是茶歇,是男公关有点烦了,一挥手,“你俩商量一下吧,商量好了告诉我你们的诉求,别举棋不定了。”   他态度不好,被郁风峣拎着骂了一顿,才蔫头耷脑地跟徐楚宁道歉。   “宝贝,要快点做决定。”郁风峣站在咖啡机旁边,低头摆弄,嘴里跟他说着话,“越拖越麻烦。”   徐楚宁暗暗“啧”了一下,转过身去。   见他转身拒绝沟通的抵触态度,郁风峣没说话,把咖啡打好,顺手挤了两泵奶油进去,看着奶油慢慢融化在温热的咖啡里。   咖啡放在手边,徐楚宁看了一眼,脸色仍然十分纠结。   “怎么了,他们提出的解决方案你不满意吗?”郁风峣靠在桌边,慢悠悠隔着咖啡。   “你知道我满不满意。”徐楚宁说。   “宝贝,好好说话好不好。”   “我……”   徐楚宁知道他现在没资格摆架子,毕竟承了别人的情,还摆脸色,真的不识好歹,可他现在只是着急。   “要不先喝咖啡。”郁风峣说。   徐楚宁抿唇,扫了一眼融化奶油的咖啡,犹豫了一会儿,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香气馥郁,味道很醇厚,奶油不腻,唇齿留香。   “味道如何?”男人盯着他,看他喝下去,眼神才松动几分。   “可以。”徐楚宁虽然这么说着,但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确没心思欣赏咖啡,如此应和,也只是为了安抚郁风峣而已。   他之前没有喝这人做的饮品,肯定记仇着,这会儿自己有求于他,也不能明面上推拒了。   “宝贝,你不会藏事,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郁风峣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什么?”徐楚宁抬起头。   男人却顾左右而言他,“你喜欢这个咖啡豆,以后在家里也准备些,确实不错。”   徐楚宁捏紧了杯盏,“你在故意。”   “故意什么?”郁风峣问。   “故意吊着我。”徐楚宁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脸色渐沉,“你知道我肯定不满意他们给的解决方案,但你就是想看我为难的样子。”   “没有。”男人缓缓摇头,放下咖啡杯,靠近了些,“我心疼宝贝。”   “走开。”徐楚宁推了他一把,偏头避开他的视线,望向别处。   笑话,他刚刚居然还有点相信郁风峣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不想做诋毁邵羽非的事,我知道,”郁风峣也不管他是不是冷颜相对,自顾自地说,“你要是有别的想法,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吧。”   徐楚宁抬眸,有些意外,“我有得选?”   “你也可以不选。”郁风峣改口。   徐楚宁:“……”   给一点好脸色就开始嚣张了。   “开玩笑的,你可以选。”郁风峣被他一变一变的脸色逗笑了,“我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徐楚宁垂眸,无意识握紧拳,“……既然学长是无辜的,为什么不能还他一个公道呢。”   郁风峣有一瞬间的惊愕,而后很快恢复正常,面容了然,“你不想害他,我理解,你还想帮他,这可不容易。”   “我知道。”徐楚宁声音很低,想了一会儿,还是叹气,接受了现实,“我……我什么都不做,这话总可以了,等风头过去,冷处理,嗯,冷处理应该也是公关手段的一种,对吧。”   “那你最近都不出门了吗?”郁风峣皱了皱眉。   “如果非要这样的话,那就这样吧。”徐楚宁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反正我现在的体面工作也是承的学长的情,再干下去,我也没脸见他。”   “你下个月有演奏会,宝贝,你可是独奏。”郁风峣提醒,“你不是一直都想有自己的演奏会吗,前些天你还说你的指挥很欣赏你,现在……”   “你怎么知道的。”徐楚宁淡淡偏头,眼睛已经有点红了,声音却很轻,好像丝毫不意外,“这事我只打电话跟学长讲过。”   郁风峣沉默片刻,知道也瞒不住他,“听了你们打电话。”   徐楚宁目光呆滞,望着远处大大的窗户,随着日头渐高,整个城市都热闹起来。   “刚刚那人说,有人要整邵羽非他们家,不是你,对吧。”徐楚宁问。   郁风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徐楚宁平复了一下情绪,而后说,“嗯……你没这么冒进,如果是你,你会用更聪明的办法。”   男人视线钉在他眸中,刹那有些惊讶,而后才浮起笑意,“宝贝这么了解我,我很开心呢。”   徐楚宁揉了揉眼睛,也跟着笑了,“茶也喝完了,回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宁宁。”郁风峣恍然大悟,有些自嘲地笑了,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拽住,“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现在换徐楚宁问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郁风峣抬手撑在岛台边缘,不让他走。   徐楚宁垂眸,盯着他手臂上的青筋,片刻,才淡淡笑了,“是,我清楚,那你有什么打算?”   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用力得有些过分,甚至让他感到疼痛。   徐楚宁眉峰蹙起,咬紧牙关。   郁风峣痛恨被利用和要挟,徐楚宁心知肚明这一点。   手腕的桎梏松开了,颤抖的指尖无意间划过徐楚宁的皮肤,让他也没由来地紧张。   “宝贝怎么要挟别人的时候,都这么温柔?”男人满不在意地开口,“你明明可以直接掐我,但你选择了要挟我,果然是还爱我。”   徐楚宁瞳孔一颤,睫毛垂下,堪堪遮掩住变幻的眸色。   “我会帮你想想办法。”郁风峣淡声说,而后有些古怪的别扭,“反正我现在对你来说,也就这个用处了,对吧。”   徐楚宁恍然张口,想说点什么。   男人趁势吻住他。   “时间快到了,我们该……我靠!”门口传来声音。   徐楚宁吓了一跳,后脑勺却被按住,不让他跑。   男人微微侧身,把他圈子怀里挡住身后的视线。   茶水间的门“哐!”一声关上。   “你有点过分了。”徐楚宁推开他,低头。   “不觉得。”男人手掌撑着岛台,偏斜着身躯,漫不经心看他,“请我做事,总要给我点好处。”   徐楚宁无话可说。   郁风峣望着他隐忍不发的样子,眸中笑意更深,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   “等……”徐楚宁还没反应过来。   “想到办法了。”郁风峣抬眉,而后勾唇嗤笑,“这事我要是解决了,宝贝还得给我更多好处,答应吗?”   徐楚宁心脏紧了一下,没说话。   郁风峣说一不二,他不答应,就停下了,转身把人按墙上,“宝贝,说话。”   “喂!有人……”徐楚宁是真怕了他,连忙小声说,“你放开我,先,先等这事儿过去,再……”   “我要你现在就答应我。”郁风峣非常偏执。   徐楚宁没办法,只能缓兵之计,“好,我答应你,你想要什么。”   “果然,你为了你的邵学长,连这种东西都能答应。”郁风峣立马倒打一耙。   徐楚宁睁大眼睛,“你这不是钓鱼吗,怎么能……”   “逗你的,宝贝真可爱。”男人笑了出来,抬着他的下巴索吻,而后才说,“我想要宝贝给我晚安吻,连续一周,不答应我就不管你这事了。”   徐楚宁脱口而出,“……就这?”   “哦,你还想要什么。”郁风峣反问。   “……没。”徐楚宁忙说,“行了,答应你,赶紧干正事吧。”   “什么正事?”   “你!”徐楚宁差点没被气死。   见势不好,郁风峣才不逗他了,按着他的肩膀把人往会议室搂。   刚走进去,刚刚撞见他们的男公关又回来了,这次脸上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情,“二位,坏消息,邵羽非他爹被查出来确实有违法之实,邵氏的股票已经暴跌了,股民正跟着记者一起,在他家大楼门口闹呢。” 第162章 暴动   股民暴动。   徐楚宁一下子脊背发凉。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曾经还是学生的时候,他就见过一次股民暴动,只是经过,那些买股票赔了的疯子,砸了玻璃和车,口出狂言要公司的负责人出来杀了他。   “邵氏的账目出了问题,巨大亏空,根本填不上。”男公关此刻脸上也没有了丝毫笑意,忧心忡忡,“消息刚刚见的报。”   “见鬼。”郁风峣也少见地有点烦躁了,点了根烟,“这种事都瞒不住,你学长家人是全死了吗。”   男公关焦躁地敲着笔,“更坏的消息来了,代理邵家事务的是Kix,圈子里臭名昭著的公关公司了,之前因为黄灯丑闻得罪了不少人,这次业界肯定也都等着看Kix的笑话,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了。”   郁风峣捻灭烟头,当机立断,“你们先控制一下舆论,任何关于宁宁的事情,一律买下来,不要让媒体钻到漏洞。”   徐楚宁身躯紧绷,巨大的冲击让他没办法思考,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黄灯丑闻,著名的黑产情色丑闻,其利益链接之深,当年直接让好几个头部集团的话事人锒铛入狱,转瞬之间,几十年家底灰飞烟灭。   Kix当时凭一己之力掀翻了行业龙头,一炮而红,得名得利,背后肯定让人恨得牙痒痒。   徐楚宁紧紧攥着手机,很担心邵羽非的情况,但又不能联系。   “先冷静一下吧。”郁风峣抬手抚过他的背,轻轻拍了拍,“至少你不会有事。”   徐楚宁神情恍惚,抬眸看着男人,嘴唇动了动,“……邵学长会像他们一样吗?”   “谁?”郁风峣迎上他的视线,愣了一下。   “黄灯丑闻的那些人……会破产吗,会进监狱吗……”   “宁宁。”郁风峣打断他的胡思乱想,“邵羽非肯定不会有事的,犯法的也不是他,只是他家里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徐楚宁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男公关很招摇地回来,自信满满地撩了一下头发,“全都搞定了,所有关于宁宁的负面舆论,都已经封锁了,我们还有线人在跟踪,一有苗头立马掐灭,不过喂饱那些饿狼可不容易,封口费都有很多,郁先生,这钱你出哦。”   “签单给郁董。”郁风峣说,“我现在没资格拿钱。”   男公关咧嘴一笑,“我要从中抽取30%的人工费。”   “你太黑了吧。”郁风峣拧眉。   “拜托,我可是金牌公关,出场费很贵的,收你三成已经是打折的,我收别人都是四点五的。”   “行了,快去吧。”郁风峣被他吵得心烦。   单子刚送到郁董公司,电话就打来了,郁风峣结结实实挨了一顿骂。   “一千四百万,你拿去给你的贱命刷功德了?”郁书岚毫不客气。   “有用。”郁风峣言简意赅,“签字吧,谢谢郁董。”   “没出息的东西。”郁书岚虽然是骂着,但还是签了,毕竟这些对她来说只是小钱。   挂电话之前,郁书岚想起来什么,“哦,我今天看见头条了,好厉害哦,是你干的吗?”   郁风峣现在才有点辩解不能了,揉了揉眉心,呼吸沉重,“啧,你们怎么都以为是我做的?我有那么善良吗?”   “不是你做的?更没出息了。”郁书岚讥讽他,“我还以为你为了小情人开始乱咬人了。”   “我没那么闲。”郁风峣说。   “对了,这事对我们来说是好事,”郁书岚翻了翻文件夹,“郁风峣,如果邵家要倒,你能帮我捞到什么资源?我们可以先盘算一下。”   郁风峣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能。”   “哦,那你去问问徐楚宁,他比你了解邵羽非。”郁书岚打了个呵欠,声音慵懒,“我想要最小的成本,最大的利益。”   “他也不能。这事你不用考虑了。”郁风峣拳头抵在桌面上,声音渐低,“我没有打算从中牟利,也不会落井下石。”   郁书岚那边安静了很久,头一次没了声音,下一秒,就把电话挂断了。   “……”郁风峣额角青筋暴起,竭力忍耐,才能压下心底的火。   过了一会儿,男公关拿着文件回来了,非常惋惜地说,“郁董拒绝签字,她让你自生自灭……我记得你在城郊景区还有套房,不如先抵押一下?”   郁风峣从窗边转身,面容不虞,单手拿起笔,直接在文件上签了字。   “不是,你……”徐楚宁吓了一跳,想要阻止但已经晚了。   郁风峣无所谓地扔下签字笔,坐到旋椅上,“一千四百万换宝贝开心,就当放了个大烟花,划算。”   “……谢谢。”   “那不如现在亲我一下?”   “……耳光你要不要?”   “哦,也行。”   “……”   -   郁风峣的公关显然比邵家的专业很多,人脉也广,两个小时间,那些缠着徐楚宁不放的记者狗仔,已经消失一空。   他甚至可以正常去乐团上班。   但徐楚宁没去。   “歇一会儿吧,吃点东西。”   郁风峣差点烧了厨房,才煮出来两碗还算看得过去的粥。   窗外夜色已深。   徐楚宁坐到桌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塞进嘴里。   电视上播放着本地新闻,正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   “本市知名集团掌权人今晨被爆出涉嫌黑色交易,已移交相关部门……”   徐楚宁眼神呆滞,饭也不吃了,回头盯着屏幕看。   下一秒,电视屏幕黑了。   郁风峣放下遥控器,声音平缓低沉,“先吃饭吧。”   “……哦,好。”徐楚宁点头,夹了菜,和着粥一起咽下去,只囫囵咀嚼了几下。   门铃响了。   徐楚宁第一反应是害怕,惊恐地看向玄关。   “没事,我去。”郁风峣拍了拍他的手臂,作为安抚。   起身去了玄关,在监控看了一眼,郁风峣也愣了。   “怎、怎么了?”徐楚宁更胆战心惊了,一下子站起来,也不顾刚刚的害怕,冲了过来。   郁风峣抬手把他搂住,往后带了一下,“没事,宝贝,别急。”   徐楚宁无措地望着他,“谁?”   “我也没想到他会来。”郁风峣亦是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而后手指点了几下监控主控台,把门打开。   门外漆黑一片,站着的男人身穿黑色外套,略长的头发落下来遮住阴鸷眉眼,没有表情的脸看上去阴恻恻的,带着锐利寒意。   徐楚宁瞳孔收缩,顿时哑口无言,甚至下意识抬手抓住了郁风峣后背的衣料。   门外的男人微微抬起下颌,望向他们的眸色充满不甘,和妥协。   郁风峣微微眯眼,审视面前身形高挑颀长的黑衣男人,“我倒是没想到在这个点,在我家门口,能见到你,小提琴家。”   成执不欲与他多言,拿出一个牛皮文件袋,开门见山,跟他谈条件,“邵羽非的事情,应该不用我多说了,你们今天没听说也很难。”   徐楚宁一听他提起邵羽非,哑声插话,“是你吗……你不喜欢学长,是不是?”   成执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自顾自往下说,“你们帮我忙,我会感谢你们的。”   “还真不是你。”郁风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目光充满打探的审视,“那会是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该怎么解决。”成执有点难耐的怒火,但碍于有求于人,深呼吸,把手机屏幕递给他,“如果你们肯帮忙,这是我能给你们的好处。”   郁风峣低睫看了一眼,笑了,“真是丰厚,你怪有钱的。”   “家底殷实罢了。”成执不回避这个事实。   “既然家底殷实,你又怎么至于找上我的门?”郁风峣轻笑。   “我有我的逻辑。”成执声音淡淡,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怎么样,成交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郁风峣反问。   “两个原因。”成执沉声稳气,“第一,他。”指了一下徐楚宁。   “邵羽非是你的朋友,他曾经帮了你不少,我希望你顾念一下旧情。”成执对徐楚宁说。   “没有旧情。”郁风峣一把拦在两人中间,占有欲十足地把徐楚宁挡在身后,垂眸望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字一顿,“二呢?”   他比成执高半个头,成执年轻,无论是气势还是姿态都逊色几分,可抬眸时,眼里狠戾灼目的光,幽深,锋利,洞察,着实让郁风峣也顿了一下。   “二。”成执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声音不大,却很有压迫感,“这里是你姐姐公司近五年内涉及的各种经济问题,她甚至屡次违反董事会协议,任何一条挑出来都够让她惹上麻烦。”   牛皮纸袋被放到玄关柜上,成执淡淡看着他,声音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变得沙哑,“选择权在你。”   “哦,那你去吧,弄死她。”郁风峣抱臂耸肩,“我不在乎,我俩都盼着对方早死呢。”   听到这个回答,成执瞳仁难以置信地狠狠震颤,这个年轻男人一直强撑着的镇定和老成顿时出现裂痕。   死寂中,徐楚宁抬起手,拿起牛皮袋,“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成执攥紧拳,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文件袋,“我从来不做踩浮萍的事,我不冒没必要的险。”   徐楚宁把牛皮袋放到郁风峣手上,“你可以拿去跟郁董换东西。”   “好吧,宝贝说得对。”郁风峣自然是看出了自家宝贝的态度,指了一下徐楚宁,对成执说,“你欠他一个人情。”   成执悄然松了一口气,“哦,我会还的,到时候会好好还他人情。”   一句话,又让郁风峣不爽了,冷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人呢?他现在在哪?”   成执脸色变了一下,而后说,“在我那,股民暴动,他受伤了,目前不太好。” 第163章 你又走了吗?   显然这个小提琴家的本事,比郁风峣想的还要大。   尤其是金屋藏娇的本事。   环山公路很安静,夜间的山林,有夜风,能听见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这里的房子,可不容易搞到手。”郁风峣望着窗外,“你这是把我们搞到哪来了。”   景区别墅,从环山公路都能看见运送游客的缆车,在这个景区的豪宅,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是吗,我看挺容易搞到手。”成执望着车前窗,淡淡说,“偷钥匙就行。”   郁风峣都笑了一下。余光瞥见同坐在后排的人,面色担忧,时不时往后看,像是在提防什么。   徐楚宁被白天的事吓到了,现在都不太敢放松警惕。   “在看什么?”郁风峣问。   徐楚宁回过头,“这种地方,会不会很容易被人……”   徐楚宁知道这座山,山上豪宅住的都是达官显贵,还有名流巨星,这种地方,他实在是……没安全感。   “你不用紧张。”成执看了眼后视镜,被他战战兢兢、草木皆兵的样子整笑了,“我既然选了这个地方,肯定有保障。”   徐楚宁被戳穿软弱的小心思,有点尴尬,“……嗯。”   他对成执有点敬而远之,最开始还有点好感,但后来看见他表里不一、阴晴不定的一面,就心生诡异的恐惧。   总担心他这幅温文尔雅的面皮下面,下一刻就要掏出刀子。   成执被他胆怯样子搞得有点烦躁,看了眼郁风峣,道,“你哄他一下。”   郁风峣嗤笑了一下,难以置信:“你在跟谁说话。”   “这车里还有第四个人吗?”成执声音也大了些,带着嘲讽。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徐楚宁不得不开口转圜,“……不要吵架,都什么时候了。”   郁风峣立刻说,“嗯,好,不跟他计较,听你的。”   成执讥笑了一声,也还算给面子,没说出来,只是腹诽:下台阶倒是很快。   郁风峣见宁宁实在是焦躁不安,也于心不忍,开口哄劝,“别担心宝贝,你这样想,就算最后事情没办成,那也是他们遭殃,影响不到我们。”   徐楚宁无语地看着他。   丝毫没被安慰到呢。   下车的时候,别墅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像是什么瓷器摔在地上碎了。   成执解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而后猛地一拽,急急忙忙下车。   推开门,迎面飞来一个花瓶,成执面色一变,堪堪偏头,躲开物什,耳边风声急促,“哐!”的一声砸在身旁的墙壁上。   碎瓷的飞末擦过耳垂,有些火辣辣的生疼。   成执阴沉脸色,握着车钥匙的手猝然攥紧。   “邵羽非,你在闹什么。”   大厅里,穿着病号服的人手上针头都没拔,几乎是连滚带爬从楼梯上栽下来,一手拽着吊针的药瓶,药管子拖在身后,一手掀翻边桌,砸了一个花瓶还不罢休,又举起另一个。   “邵羽非!”成执吼了一声。   背对着大门的人猛地抖了一下,而后呆愣地回头,一看见成执的瞬间,立马放下手里的所有东西,乖乖站好。   药瓶子也顺手扔了,骨碌骨碌滚到一旁,差点扯得他插在手背静脉血管里的针头直接飙出来。   郁风峣挑眉,“命挺硬。”   成执头疼不已,挽起袖子,俯身拾起花瓶,让医生再帮他弄一下针头。   邵羽非笑了,无所谓地撩了撩头发,“我在等你回来。”   成执没有拆穿他刚刚着急忙慌的样子,一看就是怕自己跑了,想出去找。   “学长,你没事吧。”徐楚宁走过去,看着他凌乱样子,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伸出手,又悬在空中。   邵羽非看着徐楚宁,还是很呆,“宁宁怎么来了?”   “我的客人。”成执皱着眉,伸手挡在两人中间,叫了医生,“医生,把他带回去睡觉。”   “我不睡!”邵羽非立马跳脚,一把抓住成执的袖子,“我睡了你又要走。”   一听这话,成执眸色骤沉,而后更冷漠地把他推开,“医生!”   医生赶忙过来,三两个人压着邵羽非,还得注意不能伤了他。   邵羽非被半拖半抱地拉回了卧室,大厅才安静下来。   成执侧身站在楼梯台,手掌撑在刚刚摆放花瓶的花梨木边几,手背上能看得见青筋。   过了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转身,“去会议室吧。”   “走吧。”   郁风峣睨着他的表情变化,似笑非笑,伸手把走神的宝贝搂进怀里,往会议室走。   刚进会议室,成执就接了个电话,面色更凝重了。   郁风峣低头,看了眼手机。   “我们没时间再……”   “嗯,知道。”郁风峣打断他,“我这边也收到消息了。”   成执皱眉,说话被打断的感觉他不喜欢,但现在他要跟这男人合作,也没办法,必须忍受。   “怎么了?”徐楚宁还懵着,轻声问。   郁风峣把手机屏幕递给他看。   “……收购?”徐楚宁睁大眼,声音都抖了。   “这么快,说背后没人在推,我不信。”郁风峣轻笑了一下,扔开手机,下意识摸出打火机,又想起来这里不能抽烟,只能把厚重的金属物件在手里把玩。   邵羽非的父母出事之后,股票暴跌,整个家族企业岌岌可危。   曾经的竞争对手正虎视眈眈,群狼环饲,就等着有人先冲上去,分食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猎物。   恶意收购一开了口子,一旦落地,想要回转,就得大放血。   郁风峣倚在转椅靠背上,微微仰头,懒散窝着,夹着笔划了一下,“他家里没有其他人可以接手吗?找个人顶上来,先把局面稳住,否则股市只会一跌再跌。”   “找过,没有。”成执垂眸,声音低沉,“他家的资金也全都被控制了,拿不出来……”   “那你呢?你为什么也拿不出来?”郁风峣突然问,“你找我,就是这个原因吧,你根本没钱。”   “你不是跟我一样吗?”成执悠然反问,“你现在能立刻拿出哪怕十万吗?”   一来一回的对话,又让气氛降至冰点。   徐楚宁已经心力交瘁,厌烦了每次都需要他去缓和情绪,安抚两个已经针锋相对的人,去维护不值一提的群体和谐。   他也会累。   他起身走了,没有再试图去劝慰两个沉默对峙的男人。   随便吧。   眼看着徐楚宁面色失望地走出去,郁风峣才心惊了一下,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起身追出去,还不忘狠狠撞了一下成执的椅子,当做不满的泄愤。   “宁宁。”郁风峣疾步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腕。   徐楚宁没有挣扎,没有任何反应,他拉自己,徐楚宁就顺势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   “怎么不继续跟他吵了?”徐楚宁问。   他的语气不带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很平静,但郁风峣却听得心惊胆战的。   “不吵了,听你的。”男人说。   “随便你,随便你们。我不会再管了。”徐楚宁轻轻挣开他的手,垂着眼睫,没有看他,声音麻木:“你们就是因为我在场,你们知道我会看不下去,会开口劝你们,所以更肆无忌惮,我不会再关注你们了,你们要吵架还是打架都随意。”   男人盯着他,“宁宁,你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徐楚宁不会放狠话,他做这些事,很蹩脚。   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不在乎,至少,他在乎邵羽非,他担心邵羽非。   郁风峣轻易看出来他故作镇定的色厉内荏,徐楚宁丝毫不意外。   反正,他在这个男人面前,从来都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他有什么筹码呢?   他可以拿什么去赌,自己在这个完全处于下风的游戏中,还有拿到掌控权的可能性?   他现在就在赌。   徐楚宁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为难,嗯?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让我陷入这种境地啊……”   明知道他个性如此,他不喜欢矛盾争端,他习惯性地去照顾大家的感受,知道一旦有争吵,徐楚宁肯定是第一个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调和群体的人。   “你只是在利用我而已。”徐楚宁说。   “宁宁,我……”郁风峣喉头哽了一下,竟然一时语塞。   徐楚宁见他没话说了,转身要走。   “好了,我答应你,对他客气点。”男人妥协服软,拉住他的手臂把人拽回来,无奈又没办法地低叹:“你赢了,这总满意了吧。”   徐楚宁在赌什么,他当然知道。   但知道不等于有底气置若罔闻。   “宁宁想玩我,我还能不给宁宁玩吗。”郁风峣侧身挡住他的去路,不容置喙的强势和无赖,搂住他的手臂,把人圈在怀里,“想怎么玩都行,但是不要生气了,你生气我心疼。”   要不是现在手臂都被男人圈住了,徐楚宁真的会忍不住一耳光。   好说歹说,才把宁宁哄回去,郁风峣是真的没再敢摆脸色了,没有说难听的话,也一直没说话。   成执也很给面子,跟徐楚宁道了歉,也顾及着自己有求于人,态度到底是好了很多。   成执坦白了自己的想法,然后等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不说话?”   郁风峣耸肩:“我答应了宁宁不说难听的话,所以我不说话。”   徐楚宁:“……”   “好了,不开玩笑了。”郁风峣就是管不住自己那张嘴,但到底还是顾及宝贝的心情,没有多招惹,及时安抚:“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邵羽非家里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一个能管事的人,现在推谁上去,都是烫手山芋,你能解决这个,我帮你解决资金的事情。”   “真的吗?”成执怀疑地看着他,希冀却又止不住地怀疑。   “嗯。”男人点头,话锋一转:“但是,你能给我什么呢?单凭那几句的威胁,你知道我不可能轻易答应。”   成执凝视他的视线都暗了,而后才缓缓启唇:“是,我知道。”   “那你打算给我点什么。”郁风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想要什么?”   “对赌协议。”郁风峣言简意赅,把手机推过去。   成执扫了一眼,瞳孔颤抖,立马皱眉,“你狮子大开口。”   “我也有风险,我不可能做慈善。”郁风峣毫不退让,“你签,钱立马就给你,不签,那我们可以再商量。”   成执手里捏着钢笔,似乎是在权衡,又像是在揣度。   他像是个赌徒,赌的是邵羽非的未来。   该不该把一切筹码都压在面前这两个人身上,成执很犹豫。   拳头攥紧,钢笔的笔夹边缘冰冷坚硬,又锋利,硌在掌心,隐隐生疼。   成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慢慢沉重起来。   郁风峣也在等。   等他做出决定。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商人,他自认为给出的条件不算严苛,他甚至没要额外的利息,只要求保本。   他被郁书岚拿走一切,说完全不在乎,是假的,现在有渺茫机会能翻盘,他怎么可能放过?   他眼光向来毒辣,他有自信,不会看错面前这个人。   是个很不错的投资项目。   寂静的会议室里,突然响起铃声,打破死寂。   成执恍然回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串陌生的号码。   【你又走了吗?】   拳头猛然攥紧,又用力强迫着松开,手背的青筋鼓起来,昭示着压抑的汹涌情绪。   “好,我签。”成执也不讨价还价了,很干脆。   这下轮到郁风峣有些意外了,看样子自己隐隐施压,也抵不过某人的一句求救。   “合作愉快。”郁风峣利落地站起身,很客气地伸出手。   成执沉默片刻,而后不情不愿地与他握手,事情谈妥了,还不忘嘲讽:“我还以为郁先生早就过惯了平常日子,没想到一开口还是那么狠。”   郁风峣微微一笑,“要养家,体谅一下。” 第164章 平息   “你管他要了什么?”   徐楚宁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深夜里,还是非常清晰。   郁风峣手肘撑在栏杆上,抽烟,听见身后的声音,便转过身来,顺手掐灭烟蒂,笑了一下,“宁宁怀疑我,但没有当场阻拦我。”   徐楚宁静静看着他,没搭腔。   “没要过分的,全都物有所值。”郁风峣说。   风吹过来,把衣衫灌得鼓起,猎猎作响。   “你冷不冷。”郁风峣问。   他的宁宁还是很清瘦,虽然一拳能把他打吐,但无论怎么看,他的宁宁都是脆弱的,都想把人抱进怀里疼爱。   徐楚宁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疲劳地摇头。   他侧脸很好看,剪影清晰,五官端正,眉眼间十分温柔,是很招人喜欢的长相。   当初郁风峣就是看中他的澄澈,不谙世事,还有眼里的那种热烈。   而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褪去清纯茫然,变得内敛沉稳,像是深深插在地上的野蛮玫瑰,诱人采撷,然后伤害每一个试图占有他的人。   “宁宁,你签下郁书岚给你的权力移交协议时,想过我的感受吗。”   淡淡的声音落在夜空里,让徐楚宁的呼吸停滞片刻。   扶在栏杆上的手慢慢收紧,徐楚宁喉结滚动,微微抿唇。   但没说话。   郁风峣向来不满话无回音,此时被冷落了,便眸色不霁,抬手扣住这人下颌,把他的脸掰回来,“宁宁,回答我。”   徐楚宁抬眸,不甘地看着他,眼角泛红。   怔了一下,最看不得他这样,男人低头,吻住他淡色的唇。   抓紧栏杆,而后松手,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把他推开,“够了。这是在别人家。”   “意思是,在我们家,就可以,是吗。”   “……”徐楚宁懒得跟他辩论了,视线落在夜色里。   许久,夜色里才悄然一句,“不考虑死人感受。”   郁风峣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咳嗽两声,而后笑起来,“宁宁真可爱。”   徐楚宁瞥了一眼他,又别开脸。   “……所以这次,你想把你姐从你这里挖走的东西,都弄回来吗?”徐楚宁犹豫许久,还是问。   “都?在你眼里,我有这么厉害吗。”郁风峣笑着,戏谑目光如水一般笼罩在徐楚宁周身,“目前还不行,但我确实打算要回来,哪怕一点点,也是一个好开头。”   徐楚宁不说话了,也没有偏头看他。   徐楚宁视线有些涣散,失焦,望着从山腰俯瞰的城市夜景,“真的好美……”   “嗯,所以房子贵。”   “……扫兴。”   郁风峣环视了一下四周,成执给他们安排的客房位置很好,刚好卡在一个视野极佳的地方,能看见山景和夜景,还有风穿堂而过。   “他家庭背景不简单,这里的房子有价无市,想买,真得花功夫。”郁风峣若有所思。   徐楚宁也跟着他的视线,上下左右打量,说,“跟纪缥缈家的庄园很像。”   “你还记得。”郁风峣有点意外。   “嗯。”徐楚宁不欲多言,也觉得自己有些多话了,就收了声。   郁风峣却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说,“你如果喜欢,有空我们再回去玩。”   “不用。”徐楚宁淡淡摇头。   他不想回去,那个庄园,那个悬崖,发生的事情,他不想回忆。   “宁宁。”   “……嗯?”   徐楚宁回神的刹那,整个人被压在栏杆上,身躯往后仰倒。   “不要!”徐楚宁下意识惊呼,瞳孔大睁,颤抖着惊恐望向男人。   “不怕。”郁风峣却丝毫不在意,手臂箍在他腰上,微微垂首,就能吻到他的锁骨,“我抱着你,不会掉下去。”   徐楚宁不敢挣扎,摇摇欲坠的感觉,让他不安。   “宁宁,我们掉下悬崖的时候,你也这样发抖吗?”   “真可爱。”   “我想亲亲你,可以吗。”   陈述语句,并没有在提问,随着话音落下,缠绵而霸道的吻落在皮肤上,颈侧,喉结,锁骨,胸口……   徐楚宁越来越无措,又害怕被人发现又怕掉下去摔死。   “别这样……”声音带上哭腔。   徐楚宁手臂无处可放,只能下意识抬手抱住面前的男人,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栏杆,在坠落感中寻得一丝凭依。   停了下来。   而后呼吸撩拨颈侧,慢慢远去。   “好,不这样。”男人克制着压低嗓音,松开一些,却仍然不由分说抱住他,低头埋在他颈侧,“很想抱你,当时就想,可是你走了。”   徐楚宁正欲挣扎,听见这句话,僵住。   “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害怕。”男人自嘲地笑,声音前所未有的苦涩,“你走了,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心想不如直接翻下去死了算了。”   徐楚宁低着头,仍然沉默。   “还好我没有,不然抱不到这么好的宝贝。”   “……不要再说了。”徐楚宁颤声道,“别说了……”   郁风峣紧紧抱住他,而后机械地松开,“好,不说。”   徐楚宁垂睫,掩饰住眸中情绪,强自镇定道,“休息吧。”   “嗯。”   -   凌晨,郁风峣带着那份成执签过字的对赌协议,驱车离开了山腰豪宅。   徐楚宁晚上没睡好,郁风峣觉得他可能是认床,也可能是高压之下,精神不好。   好不容易浅眠,还是郁风峣抱着他,哄睡到半夜,才睡着,一点点声响,又让他惊醒。   “乖,不怕,我在。”男人搂着他,轻轻拍他的背,耐心哄睡。   徐楚宁始终皱着眉,靠在男人怀中,也不得安宁,呼吸时急时缓,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靠在副驾驶上,徐楚宁还仍然憔悴。   开车一个半小时到市区公寓,天才刚蒙蒙亮。   徐楚宁进门,站在玄关,呆愣麻木地望着冷清的居所,突然叹了一口气。   “现在还早,可以再睡一会儿。”郁风峣见他呆着,走过去替他脱下外套挂起来。   “睡不着。”徐楚宁自言自语,声音模糊又小。   郁风峣回头,看见他迟钝神态,就知道他现在精神状态不好。   “睡不着,我有办法,要不要试试?”男人走过去,把人抱起来,往卧室走,“我不介意成为宝贝助眠的工具。”   天边的曦光已经泛白,冷冷地透过来,照在方方正正的公寓中,平添几分亮堂的寒意。   徐楚宁呆了一会儿,抬眼,静静看着男人,而后抬起手,回抱他,平淡道,“来。”   -   今天是个晴天。   天气很好,清风徐徐,万里苍穹点点云痕,让人平静。   徐楚宁站在窗户边,看了许久,才将窗纱拉开更大了些,让风吹进来。   郁风峣不在,留了信息,说去买早餐。   楼下,那些蹲守着的人已经走了,再没人来纠缠他。   徐楚宁松了一口气。   好像随着拨云见日,那些暗藏着的舆论丑闻,也都一扫而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打开电视机,上面只是循环播放着毫无营养的广告。   好像无事发生过。   徐楚宁去洗漱。   宽松的家居服沾上漱口的泡沫,徐楚宁蹙眉,伸手拂去,拉扯两下棉麻质的衣服,颈处领口便松了些。   再抬头,就看见镜子里,锁骨上,难以忽视的绯色吻痕。   徐楚宁盯着镜中人看了一会儿,继续机械地刷牙。   漱完口,他扯了两下领子,露出颈侧吻痕,还有齿印。   “真是狗,牙齿这么尖……”徐楚宁暗暗地咒骂。   他已经忘记了,那疯子咬在他颈侧的时候,到底疼不疼,他只记得自己无法思考,辗转反侧,脊椎冲上来的窒息快感太强烈了,他无暇思考其他。   只是哭喊着抓紧床单被褥,被大掌轻而易举按下褶皱不堪的床上。   徐楚宁仰头,喉结上也有吻痕,算了,遮也遮不住,不管了。   扔下牙刷,徐楚宁俯身洗脸,听见门外玄关处传来声音。   徐楚宁脸上都是水,睁不开眼,匆匆伸手拽下毛巾擦拭。   刚准备转身,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背后的人身躯带着冷气,抱住他腰身的手臂收紧,熟悉的感觉。   “等一下……喂!”徐楚宁小幅度挣扎,不满地反抗:“水把衣服弄湿了。”   “嗯,昨晚也是。”男人轻描淡写道。   “走开。”徐楚宁推开他。   男人被推得撞在浴室门框上,也没反应,甚至顺势低头亲了宝贝一下,“早餐在桌子上,你先吃吧。”   徐楚宁没理他。   桌子上食品袋里是面条,汤汤水水的,还热乎,看上去很有食欲。   “晚点我送你去上班?”郁风峣问。   徐楚宁本想说不用,但想着最近的事,还是有些忌惮,“嗯”了一声。   “宝贝难得答应我。”郁风峣来了兴致,坐到餐桌对面,淡笑着看他,“看样子我昨晚让宝贝很满意?”   “吃你的饭,别多话。”徐楚宁忍无可忍。   “好的,主人。”   “……”   -   一路上都风平浪静,没有徐楚宁预想的种种隐患,乐团也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提及这件事,连平日里不好相与的那几个同事,都没有过多刁难。   “下班来接你?”郁风峣问。   本只是随口问一下,郁风峣知道按照徐楚宁的性子,和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宁宁应该是不会答应的。   不冷脸对他就算很温柔了。   徐楚宁提着琴盒打开车门的时候,“嗯”了一声。   以为自己听错了,男人动作停顿,而后猛地抓住徐楚宁的手臂,“你答应我了?”   徐楚宁轻轻挣脱他的手掌,理了理袖子,抬腿下车,看都不看他一眼,“别迟到了。”   “好的,主人。”轻轻笑道。 第165章 怎么让宝贝开心起来,用老办法?   演出开始之前,徐楚宁在后台喝水。   其实本来上台之前,按理来讲,不该喝这么多水的,因为一场演出两个多小时,他又是独奏,应该避免喝太多水。   但他心里很烦躁,不安,心脏怦怦跳,只能凭借着一瓶瓶灌冰水压下去。   刺骨寒意顺着喉咙管滑下,徐楚宁皱眉,捏紧瓶身的手猛然收紧,把塑料瓶捏得嘎吱作响。   “宝贝要来点酒吗?”   徐楚宁回头,脖子就是一凉,下意识缩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宝贝第一次正式演出,我想来看。”郁风峣晃了晃手里的小酒瓶,刚从mini bar顺来的威士忌,“很紧张吗,要不要来点酒放松一下。”   徐楚宁无语,“我马上要上台了,一身酒气像什么话?”   “我说,自从当过老师,你说话越来越像老师了。”郁风峣微微笑着,自顾自地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徐楚宁把矿泉水瓶拧紧,放到一边,而后问,“你最近……有跟成执联系吗?”   “有,一直在联系。你不用担心。”郁风峣放下酒瓶,想了一会儿,给他一张票,“上次搅进洗衣机的票,我看着过期了,就订了同一个乐团的下一场演奏会。”   徐楚宁顺手接过来,看清楚了才知道,这就是之前不知道谁塞给他的一张票,随手放兜里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心里大概清楚,这男人又在较什么劲,徐楚宁捏了捏票单,说,“这不是别人送我的,就是乐团里的赠票,指挥吧,指挥发给我们的,好几张,我就随便收起来了。”   “你是在安抚我?”郁风峣问。   徐楚宁摆弄着门票,叹了口气,低头看眼日期,说,“去也行。”   “你要是不想去,也不用勉强。”郁风峣伸手抽回门票。   “哦,行,那你去。”徐楚宁要被他反复无常的试探行为气笑了。   “我去也可以啊,可是我买了两张票,一个人也用不了两张。”郁风峣思忖片刻,而后说,“嗯,不如我把喵喵带去吧,就是不知道音乐厅让不让带狗入内啊。”   “行了,别幼稚了,我去。”徐楚宁被他喋喋不休搞得心烦,为了堵他的嘴,抢回门票,“我愿意去,这总行了。”   “宝贝真好。”男人计谋得逞,终于死缠烂打让徐楚宁答应了,霎时心情大好,也不管周围是否有人经过,拽着徐楚宁的手把人搂怀里,低头吻下去。   带着酒味的吻贴在唇上,徐楚宁吓了一跳,想推开却被按住后脑勺,结结实实深吻了一通,吻得气喘吁吁,徐楚宁用力抽手给了他一耳光,他才消停。   男人毫不在乎地笑了下,“谢谢宝贝。”   “谢你大爷。”徐楚宁咒骂。   “难得听宝贝说脏话,肯定是爱极了我,才给我看真正的自己。”   “……别自恋了。”   “再亲一下。”郁风峣根本没听他说话,食髓知味地想要继续。   徐楚宁拳头攥紧,砸在他胸口,“你得寸进尺了。”   “宝贝骂我,爱我?”   “神经病……”徐楚宁擦了擦手,“我去工作了,没时间跟你扯。”   转身的瞬间,郁风峣从后面抱住他,笑意深邃,眸色浅淡,一扫刚刚的疯癫神经质,低头,呼吸洒在他耳侧。   声音也平稳下来,磁性而温柔,“我相信你,不用紧张,我会看你演出的。”   徐楚宁心口一跳,脑袋空白了一瞬,而后恢复正常。   “哦,随你。”   面不改色推开男人,徐楚宁攥着拳 往演奏厅后台走。   -   郁风峣的腿,受过伤之后,打了一段时间的钢钉,后遗症是阴雨天气会有绵绵密密的疼。   外面下雨了。   潮湿的空气,微冷的温度,室内人多,开了冷气,就更显得寒凉。   郁风峣腿有点疼了,打过钢钉的地方,此时就像是有好多针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又疼又麻又痒。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后遗症状,需要长久的调养。   他以前会求助于药物,但现在不行,演出已经开始了。   指挥和独奏同观众致意,舞台灯光逐渐变换,郁风峣注意到宝贝的小动作——还是在紧张啊。   莫名的,也跟着紧张起来。   好在徐楚宁很镇定,哪怕紧张,也没有影响发挥。   耳边是乐声,布鲁赫第一小协,缓急强弱,恰到好处,郁风峣望着台上被灯光照着的人,陷入沉思。   他记得在这首协奏曲排练期间,宁宁总是唉声叹气,自我怀疑,也被指挥批评。   “今天指挥把大提琴手训哭了。”徐楚宁接过他递来的奶茶,喝了一口,下意识讶异,“今天的茶味很浓郁。”   “看你心情不好,给你一点刺激?”郁风峣说,继续接话,“你们指挥听上去很凶啊。”   “特别凶,”徐楚宁摇头叹气,“会指着鼻子骂,平时看着很文雅,可一旦气上来了,就口不择言的,还骂我是不是聋了,骂他们是不是手断了之类的……”   “别听他瞎扯。”郁风峣立刻抱住他,“宝贝是最好的。”   “你起开。”徐楚宁面色发热,把他推开,小声说,“指挥要求高,也是好事,更何况,我的水平本来就有待提高……”   “你对自己要求也高。被绷得太紧。”郁风峣也没再反驳他,顺着他的话说,“我能做点什么让宝贝开心起来,不如老办法?”   徐楚宁刚想问是什么老办法,而后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立马警惕着一口回绝,“不用你!”   男人被他吼得哑口无言,而后故作轻松地耸肩,“行,随你。”   徐楚宁把马克杯端起来,“我,我还有工作,我去练琴了……”   “宁宁可真会伤人,需要我的时候就用一用,不需要的时候就甩开,我好难过。”男人漫不经心地在后面卖惨。   徐楚宁头都不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溜进琴房,“哐!”的一声关上门。   宁宁脆弱的时候,特别不经逗。   但也特别容易放松警惕。   那段时间,他们关系莫名和谐,徐楚宁经常在乐团加班到很晚,郁风峣去接他,回来之后饭菜也都热着。   徐楚宁先去洗澡,郁风峣就抽空对着食谱调一杯舒缓压力、助眠安神的饮品。   或者——   偶尔一时兴起,会在浴室水声哗啦啦的时候,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宝贝,好想你,一起吧。”   而可爱的宝贝会被吓到,也会恼羞成怒,有几率获得一耳光,也有几率能抱到心心念念的人。   总体来说,还是赚的。   不行,还是疼。   疼痛又开始在骨头里翻腾,郁风峣皱了皱眉,下意识伸手按在痛处,但不想影响周围人,还是忍下来了。   中场休息二十分钟,他才匆匆起身,去了外面车上。   徐楚宁全程都很紧张,但还是坚持下来了,没有出大岔子,但也仅限于此了,表现得也不算太出彩。   中场休息,他揪了一下散下来的几根弓毛,观众也去了厕所或者喝水,一提首席便趁着间隙让大家再次调音校准。   徐楚宁扫了两眼观众席,没看见那个人。   顿时有点奇怪,不习惯了。   郁风峣买的票很靠前,其实乐手有赠票,尤其他还是担任的独奏,但男人嫌赠票位置不好,就自己买了。   徐楚宁就把赠票送给了平时总是买咖啡的店老板。   休息结束前一分钟,郁风峣才从外面回来,人很少,所以徐楚宁一眼就看见他了。   走路有点慢,而且步伐也不太顺畅,徐楚宁怔愣片刻,想起来刚刚上台前,好像听见外面在下雨。   最近天气是不大好,墙壁和地板都在渗水,家里的除湿机得全天候开着,每天能抽出来七八桶的水,空气很潮湿。   是他的旧伤吗……   恍惚的瞬间,又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儿,徐楚宁又赶紧回神,把琴架起来。   绷紧着脑子里的弦,结束演出,才松了口气。   观众席响起掌声和喝彩,指挥转过身来,同他一起和观众鞠躬示意。   有人捧着花束走到台上,献给指挥,指挥微笑着收下道谢。   徐楚宁作为独奏,也收到了一束花,来自一个陌生观众,他也意外了一下,而后接下来,很诚恳地道谢。   低头看了看,把花放到地上,自己的位置旁边,再抬头,面前又是一束花。   一束白粉色剑兰,点缀着白色百合和雪柳叶,用牛皮旧报纸包装扎好,淡金色的扎带,格外典雅清爽。   “……”徐楚宁再次接过花束,“谢谢。”   “本来想第一个送花给你,没想到来了个不知道什么的人抢了先。”郁风峣的语气倒不太爽快。   “别幼稚。”徐楚宁低声警告。   “我知道。”郁风峣说,换了话头,“有返场吗?”   “不知道,看指挥心情。”   “好,等你。”   “……嗯。”   郁风峣倒是很安分,送了花,交谈几句,就下了台。   徐楚宁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双腿上。   郁风峣走得并不快,看上去闲适松弛且优雅得体,但徐楚宁跟他朝夕相处,实在是太了解了,还是看出了他的异常。   尤其是下台阶的时候,似乎都不太站得住。   徐楚宁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花,微微收紧手臂。 第166章 你跟邵羽非谈过?!   鲜花保质期还挺久,好多天都没蔫,于是一直放在客厅的边柜上。   那场演奏会,徐楚宁的第一次正式演奏会,也吸引了很多关注,不乏是邵羽非事件遗留下来的热度,但也一夜之间都控制住了。   只是,仍然有不少针对徐楚宁的尖锐批评。   徐楚宁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手里捧着平板在刷网页。   演出过后,很多评论家对演出发表了看法,有褒有贬,但看下指挥的名声和面子上,都没有说得太难听。   但是……   「独奏先生的演奏一点亮点和特的都没有,仅有技巧还不算太糟,学生乐团的水平。」   徐楚宁手指按在屏幕上,无聊得上下滑动,那版评论就在面前晃动。   “宝贝,早。”   男人从盥洗室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郁郁寡欢、蔫头耷脑的人。   目光扫过他手里的平板,就知道徐楚宁在闷闷不乐什么。   演奏会的评论版面太醒目,想不注意都难,这些评论家每天就靠着针砭时弊吃饭,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呢?   “嗯,早。”徐楚宁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熄灭屏幕,随手把平板放到一边,“衣服洗好了,我去晾一下。”   他刚爬起来,就被男人抱住,不让他走,打横抱起来到沙发上。   “起这么早,昨晚睡好了吗?”   “……挺好的,放开我吧。”   “我想要早安吻。”   “你得寸进尺了。”   “嗯,就得寸进尺,宝贝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松开。”   郁风峣看他心情实在是不好,也没闹腾他,随手揉了揉他晨起还乱着的发顶,吻了吻他眉心,“别管别人怎么说,宝贝在我心里就是做好的。”   徐楚宁没说话,被他按在怀里抱了一会儿,还是挣脱开了,一言不发地去阳台晾衣服。   回到客厅时,男人在打理花束,把一些已经蔫了卷的花瓣和配叶摘去,只留下仍然新鲜的花朵。   “我最近不会在家多待。”徐楚宁说。   郁风峣心里暗自愉悦了一下,宝贝说在“家”。   “为什么,要去哪。”男人照例问了一下。   “出去练琴。”   “在家里不能练吗?”郁风峣不解,“家里琴房隔音也很好,你不用担心吵到别人。”   徐楚宁摇头,“不想在家。”   “为什么。”郁风峣继续追问,抱臂倚在他面前,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我可以不烦你。”   “……”徐楚宁已经没精力跟他掰扯了,轻轻叹气,“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效率很低。”   男人眼眸闪过一抹亮色,“哦,我在家,宁宁就不能集中注意力,因为全都在注意我吗。”   徐楚宁已经习惯了他随时随地曲解自己的意思,也懒得解释了,“随便你。”   说完,转身,穿外套,低声说,“我不想再被那些人贬得一无是处了。”   郁风峣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楚宁冷冷看他,“介意挪个地吗,我拿车钥匙。”   男人缓缓直了身躯,侧身让他过去。   正要说点什么,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成执的电话。   徐楚宁也看见了来电显示,顿时关切起来。   郁风峣本来被打断了很不爽,但看着宁宁关心的模样,又不好扫他兴致,只能当着他的面接起来。   徐楚宁甚至不由自主靠近了些,按着他的手臂,凑过来听成执跟他聊了点什么。   无非就是一些资金流转的问题,还有双方法律顾问都要在场,成执最近似乎病了,声音很沉很哑,隔着电话,听不清楚。   “嗯,行,这个没问题。”郁风峣单手压下在旁边跃跃欲试的人,跟成执讲电话,“我不会临时毁约,这个你放心。”   听见这句话,徐楚宁先有反应,抬头盯着他。   又讲了几句,男人挂了电话,低头看他,“怎么,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说什么了?现在什么情况?是出问题了吗?”   “你这么关心别人,我要不高兴了。”郁风峣垂眸盯着他。   说是不高兴,但并没有多么不悦的神情,徐楚宁愣了下,也没管,“说啊,他刚刚找你说什么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事情进展很顺利,只是他来查岗了,想确定我不会中途坏他好事。”   “噢……”徐楚宁懵懵地点头,又问,“你真的不会吗?”   “也可以会。”郁风峣改了口。   “不,不用了。”徐楚宁连忙拦他。   见他还是半信半疑,郁风峣说,“这摊子我已经掺和了,你以为半途退出对我有一点好处吗。我也需要权衡风险。更何况我答应你了,答应你的事……”   “嗯,好。”徐楚宁打断他,匆匆点头,“那我去练琴了。”   男人下意识伸手抓他的手腕,“我话还没说完。”   徐楚宁缩了一下手臂。   动作凝固片刻,而后缓缓松手。郁风峣岔开话头,“我送你吧。”   “不用,我可以自己开车。”徐楚宁躲开他,拎起琴盒,“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嗯。”   “再见。”徐楚宁说。   郁风峣目送他到玄关,“不亲一下吗。”   “……”   回应他的是“哐”一声关上的大门。   -   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在认真对待邵羽非的事,徐楚宁好几次半夜被吵醒,看见郁风峣打着电话穿着外套出门。   “……你去哪?”徐楚宁睡懵了,眼睛还睁不开,只看见人影在动,身旁的床榻也空了。   男人单手接电话,另一只手穿好外套,回到床边,抱了他一下,亲亲他眉心,“继续睡吧,我有点事出去,明天上午回来。”   “是不是成执?”徐楚宁强撑着意识,抓住他的袖子。   “是,不过没什么的大问题,你放心睡觉。”   得了保证,徐楚宁才松懈下来,一沾枕头又睡了。   他最近很忙,忙着乐团排练,还有一些繁杂的演出,还要抽时间去琴房练琴。   每天在家里的时间很少,基本上就是吃饭和睡觉。   郁风峣离开后,房子里又安静下去,徐楚宁躺在床上,闭着眼,睡意席卷而来,却又有些不对劲。   这种很久未曾经历过的死寂和寂寞,在安静里显得有些让人心悸,不太适应。   身边没有呼吸声,只有安静带来的耳鸣,徐楚宁皱了一下眉,翻身,用枕头捂着耳朵,片刻,才平静下来,慢慢睡着。   ·   演奏会上的那捧花,好像被郁风峣照顾得很好,徐楚宁偶尔会看见他在修剪花朵,很认真的样子。   半个月过后,徐楚宁觉得奇怪了。   “为什么那个花还是那么新鲜?”徐楚宁盯着边柜上的花束,皱眉思索,走过去。   男人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新闻,没搭腔。   徐楚宁走近一看,才发现端倪,瞬间无语到脸都黑了。   “你是不是换了新的?”徐楚宁伸手,指尖拨开那些花。   实在是太新鲜了,花瓣和配叶都是很嫩,颜色鲜艳,实在是很不像已经很久的样子。   郁风峣也不藏着掖着,承认了:“嗯,之前的都谢了,我就扔掉了。”   “都?”徐楚宁听出来了:“你换过几次?”   “两次。”郁风峣说,“因为看上去你还挺喜欢的。”   徐楚宁手指捻着花瓣,没说话。   “你要是不喜欢,我拿去扔了也行。”郁风峣放下书,站起来。   “不用。”徐楚宁收回手,“以后别买了就是。”   “为什么。”   “同一种花,看久了也有点腻了。”徐楚宁说,“一次两次有个新鲜感就行。”   听了这话,男人立刻反问:“你喜欢新鲜感?”   “……没有。”徐楚宁觉得解释起来有点无力。   “我可以换别的花。”郁风峣说。   “没必要,打理起来也挺花时间精力的。”   “你喜欢就好,没什么不方便。”   “那……随你吧。”   “今天早餐吃葱花千层饼和青菜瘦肉粥。”   菜色变了,徐楚宁疑惑,“你做的吗?”   “路边捡的。”   “……”徐楚宁无语。   郁风峣把他逗到了,才心满意足,正经回答,“反正最近时间多,学了点,就没麻烦阿姨天天过来做饭了。”   “噢。”   徐楚宁吃下第一口千层饼,就稍微有点欲言又止。   “很难吃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咽下口中食物,摇摇头,没说什么。   很难吃……倒也不是,就是味道不大对劲,葱花千层饼应该是香脆的,这个就寡淡了点,谈不上难吃,但也确实是不好吃。   “可能是锅的问题。”郁风峣说。   徐楚宁没忍住笑了,“人不行怪路不平。”   “那宁宁有空的时候,教我?”   “原来在这等我。”徐楚宁脸上浮起几分了然,笑意却没减。   郁风峣停顿了一下,而后补充,“我可不是故意做得这么难吃的。”   “嗯,知道了。”徐楚宁敷衍道。   观察他的脸色,男人追问,“那宝贝什么时候有空?”   徐楚宁沉默片刻,才说,“下周三吧。”   “好,那下周三我接你下班?”   “嗯。”   好在青菜瘦肉粥没那么难以下咽,火候也到位,徐楚宁吃了两碗。   “你的手怎么了。”郁风峣无意间瞥见。   徐楚宁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戴着护腕,指尖的伤痕却暂时没办法掩盖,满不在乎地说,“噢,前天不是演出吗,我上个月练琴太多了,手腕和手指就有点痛。”   “严重吗。”   “还好,能应付。”徐楚宁像是不打算多谈这件事。   这段时间他知道宝贝很埋头苦练,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练琴,前天又是一次大型演出,头天晚上徐楚宁差点没睡着。   上次被那群锐评他水平的人弄得有点心慌,徐楚宁就很内耗,虽然高强度练习之下,他的水平提高了很多很多,但他还是不相信自己。   他这么彻夜难眠,郁风峣也看不过去,干脆把人按在怀里哄睡。   徐楚宁想躲开:“你睡你的。”   郁风峣没松手,拍了拍他的背,“要我讲睡前故事吗?”   “……不用。”   “那给你唱摇篮曲?”   徐楚宁叹气,“安静睡吧。”   “好,那就安静睡。”   把他吵到烦了,郁风峣才得偿所愿,安分抱着怀里的人,轻拍他的背。   时不时的安抚下,徐楚宁才觉得困了,很快睡过去,也是一夜无梦,睡得不错。   演出郁风峣自然也去了,徐楚宁本来说算了,让他别费这个时间。   “你又不喜欢古典乐。”徐楚宁说。   郁风峣对古典乐没有热衷,就像一个不喜欢数学的人去研讨会一样,会觉得无聊。   “喜欢你就够了。”郁风峣说。   ·   演出结束的几天,徐楚宁都很紧张,有意无意在关注各大报纸的评论员的评价。   郁风峣有心关注他的心情,也不想泼他冷水,只能在暗地里默默关注,帮他筛去一些负面消息。   评论版面更新时,徐楚宁也是看见了,果然这段时间的加倍练习行之有效,之前对他严苛批评的人也缓和了态度。   郁风峣站在台边处理食材,手机放在一边,看食谱和计时。   顶部弹出最新的资讯,扫了一眼,正是前几天演出的评论。   擦了擦手,习惯性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人,郁风峣拿起手机,点开资讯。   「看得出,独奏先生的演奏有明显进步,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还是三流水平,和他的前任一样。」   前任?看见这个词,男人皱眉。   “你的前任是什么意思,这说的谁啊?”郁风峣从厨房出来。   徐楚宁也在看那篇资讯,“嗯……邵学长啊。”   “你跟邵羽非谈过?”男人瞬间爆炸,大步走过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徐楚宁被吓到,手机掉到地上。   抬头看见男人愠怒神色,徐楚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微微蹙眉,挣脱他的束缚。   揉了揉被攥疼的手腕,徐楚宁淡淡道,“说的是职位的前任,前任独奏的意思。不过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个?”   说完,徐楚宁捡起手机,头也不回进了琴房,收拾东西出去练琴。   被晾在原地的人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吃什么莫名其妙的醋,顿时攥紧拳,手臂都在抖。   回厨房关了火,还得换衣服,等在门口,等着送宁宁去练琴。   低头看了眼掌心的车钥匙,男人神情复杂地掂了掂,而后用力握紧在掌中。 第167章 他没在享乐,他在挨打   从乐团出来,本来约好跟同事一起去聚餐,也没收到男人消息,徐楚宁提着琴往外走。   “小宁,你能吃海鲜不?程慧她们想去吃海鲜,华羽说想吃烤肉,你意见呢?”   身边凑上来一个人,拿着手机,飞快地打字收集意见。   “我都可以,都能吃,你们定就好。”徐楚宁说。   “好嘞,我在攻略上看见有个好划算又好吃的餐厅,我看看在哪来着……”那人各个软件交替点来点去,飞快地浏览着社交媒体,花花绿绿五彩斑斓的界面,让徐楚宁敬而远之。   这个人是乐团有名的社交蝴蝶,吹长笛的,朋友巨多,没有他勾搭不上的人,平时就爱吃喝玩乐,非常现充,没有他不知道的好去处。   “大家,要不然这样吧,我找到一个餐厅,这周末海鲜料理有优惠,而且酒水种类超多,最重要的是!离市区很近很近,大家回家也方便哦!烤肉的话我们安排下个月可以吗?”社交蝴蝶摇了摇手机,兴高采烈地说,声音清朗,活泼,带着朝气,说到兴起处,还手舞足蹈地比划。   徐楚宁默默看着他,总觉得自己死气沉沉的,其实这个人比邵学长还要大个一两岁,但看上去怎么都比自己年轻。   “好啊,那就吃海鲜吧!”   “明天休假,我今天要不醉不归!”   “好嘞,可以,另外有人不喝酒可以开车吗?”   徐楚宁抬了一下手,“我可以开车,到时候我送你们回家也行。”   话音刚落,社交蝴蝶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他,嘿嘿笑着,“小宁真好!就等你这句话呢。”   徐楚宁莞尔,被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有点无措,只能陪着笑了两下,而后不动声色拉开距离。   走出公司门口,余光瞥见停在外面的车子,徐楚宁脸上笑容凝固,淡了下去。   下意识摸出手机,再确认一遍,确实是没有收到男人的消息。   以前他如果要来接,会提前说的。   隔着车窗,他看不清里面的人,也不太清楚刚刚自己的行为有没有被看见。   “你们稍等下,我有点事。”徐楚宁跟同事打了个招呼,疾步往路边走。   拉开副驾门,坐进去,顺手把琴盒放到后排。   “你怎么来了,没跟我说。”徐楚宁说。   “想赔礼道歉,也不行吗。”   “道什么歉?”徐楚宁扭头,静静地看着他。   “早上不该对你发脾气,我有一部分责任。”郁风峣说。   徐楚宁沉默片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郁风峣观察他的脸色,没看出什么来,便继续说,“我订了餐厅,那我们现在去?”   徐楚宁张了张嘴,神情竟然莫名有些为难。   “怎么了?”郁风峣不解。   徐楚宁抿唇,而后婉拒,“下次行吗,今天同事聚餐。”   男人先是惊诧一瞬,而后才说,“可以,需要我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开车。”   “好。”郁风峣点头,“那我帮你把琴带回去。”   “嗯。”   车厢内沉默了片刻,徐楚宁才说,“那我下去了。”   “去吧。到时候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好,再见。”徐楚宁推开门下了车。   “宁宁。”郁风峣突然把他手拉住。   “怎么?”徐楚宁都快下车了,茫然地回头。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别跟别人太亲近。”   徐楚宁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刚刚在公司门口的是,被别人抱了一下,他还是看见了。   “再说吧。”徐楚宁不置可否。   徒然地看着他下车,男人视线追着他往前走,走了几步,徐楚宁还回头看了一眼。   目送一行人离开了乐团门口,在路边打了车,消失在视野里。   刚刚的交流太过和平,甚至有点过分好说话了,郁风峣都没有想到,宁宁还会那么温柔地跟他说话。   也是,宝贝向来吃软不吃硬,好好讲道理,放低姿态,他又怎么会不听呢。   明明那么好哄的一个人,这么多年,郁风峣现在才明白得透彻。   ·   聚餐选的餐厅确实是很不错的,环境很好,餐点味道也新鲜爽口,提供的酒水五颜六色的,很低饱和诱人的颜色,看上去就是清甜味道。   徐楚宁都有点想尝一口了,但无可奈何,不能喝酒,只能忍住。   他喝了点果汁和汽水,跟喝酒的同事们一起玩游戏。   “开!开!大,我说大!”有人醉醺醺地喊,指着桌面一声声嚷嚷。   “这tm的麻将,哪有大小!”一旁呼过来一巴掌,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瞎了?这一幺鸡,哪有大小啊?”   徐楚宁倚着沙发,没忍住笑了出来,眼睛弯弯的,窝在角落里,被逗得前仰后合。   那俩喝多了的醉鬼开始对峙,不服气地瞪着对方,脑袋都快碰到一起了,又被人拉开。   “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啦!”有人来劝架,把他们分开,而后居然开始拱火,“你们直接打一架吧。”   一句话火上浇油,酒意上头的人居然真的开始撸袖子,摩拳擦掌,徐楚宁见势不妙,连忙跑过去,把人拉走。   “我、我自己可以走……”   醉醺醺的人开始挣扎扭动,嘴上说着可以,其实脚步早就乱了,要不是徐楚宁扶着,一头就载到走廊的花瓶里去了。   “好好好,你小心点,看路。”徐楚宁好脾气地哄着,把人扶着往洗手间走。   他觉得这醉鬼要吐了。   可不要吐到他身上,很难洗的。   徐楚宁有点头疼,本以为平时看着也还好的同事,没想到一喝醉了就这么疯癫幼稚。   “宁宁,我、我想吐……呕……”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开始胡言乱语,抓着徐楚宁的手,“我想上厕所……”   “好好好,马上到了,你忍一下。”徐楚宁吓得不轻,生怕他一下子就在这吐出来。   把人半搂半抱半扶着塞进洗手间,确定他能自己扶着洗手台吐,徐楚宁才走到窗子边,低头拂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   叹气。   他左看右看,想找个服务员,给包间上点茶水,给他们解酒。   露台边有几个人在喝酒抽烟聊天,服务员刚刚放下小吃,正得空,徐楚宁就赶忙走过去。   “哎,您好,请问能不能给西边的207包间上壶茶?”   “好的,您稍等。”服务员点头。   徐楚宁正打算走,无意间听见露台上那几个人正在聊天,话里话外让他听见了“邵羽非”三个字。   顿时一愣,步伐停了下来。   “邵家这次真够狠的,居然走投无路到去求人。”   “新来的话事人是谁来着,新面孔好像?”   “国外回来的,不认识,我让人打听了一下,可有点来头。”   “也够有本事的,这么大个烂摊子,愣是被盘活了。”   “别说,这种人到头来,肯定要踢走的,家族企业怎么可能让外人接管,等回到正轨了,肯定要挤出去……”   几个人点了根烟,慢慢地抽,又换了个话题,聊起了最近的徒步旅行。   徐楚宁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往洗手间跑。   果然,醉鬼吐完了,整个人滑坐到地上,衣冠不整。   徐楚宁心里警铃大作,看了眼他的裤子,还好,还是干的。   “你还要上厕所吗?”徐楚宁艰难把他扶起来。   醉鬼也没看清他是谁,顺势倒在他怀里,抱住他,哼唧,“不要……”   徐楚宁把人掂了两下,扶稳摆正,“那我们回包间?”   “嗯……好。”   徐楚宁还是在心里吐槽了一下,照顾喝醉的人好难,一边默默把他扶回去。   包间里茶上来了,一群人也疯累了,几个仅剩的清醒的,也都是累得散架。   “给他们灌了茶,应该一会儿就能好些。”   “嗯。”徐楚宁点头,把人安置在沙发上,也喝了杯茶。   喝完,拿着手机去了阳台安静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男人的电话。   “宝贝,想我了?”   一开口就是欠揍的腔调,十分自恋,但自恋得自然而然,好像不是在询问,而是真的非常笃定。   徐楚宁表情都垮了一下,而后说,“那个,邵学长的事……”   “你看到了?”郁风峣懒洋洋打断他,而后“嗯”了一声,“刚刚开的新闻发布会,黄金时段呢。再过段时间吧,让舆论消退一点,你学长就能自由活动了。”   徐楚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眨了眨眼,才说,“谢谢。”   “不用谢我,我是钱货两讫。”男人声音十分平淡,带着点疲倦,尾音微扬,“当然,主要也是为你。”   “你还真是又当又立。”徐楚宁毫不客气。   “宝贝,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男人笑着问,带着妥协和无奈。   “你好好说话了吗?”徐楚宁小声反驳,“你好好说话我就好好说话……”   “嗯,好,听宝贝的。”郁风峣从善如流,“你的局结束了吗?”   “还没。”徐楚宁揉了揉眼睛,“我等会儿要送他们回家。”   “好,有需要打我电话。”郁风峣说,又问,“玩得开心吗?”   徐楚宁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恍惚了一会儿,才点头,低声说,“开心……吧。”   “怎么还不确定呢。”郁风峣失笑。   徐楚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有点累。”   电话那头也没声了,片刻,才说,“我等你回来。”   “……嗯。”   挂了电话,徐楚宁靠着阳台的墙,吹了一会儿风,随意刷了刷新闻。   成执办事很靠谱,新扶持的掌权人上任之后,扶大厦之将倾,当天股市反馈就有了好转的迹象。   对舆论的控制也很好……转移注意力,以及弱化事件社会影响,最起码,把邵羽非本人摘出来,目前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   徐楚宁在阳台转圈圈,走来走去,还是给邵羽非打了个电话。   很久没联系,现在有好消息,他也想跟学长聊几句。   可是电话没打通。   想了想,也是,这会儿他们两个应该在一起,庆功吧……   脑子里骤然浮现出那天在山腰景区别墅里,两个人的相处氛围,徐楚宁陷入沉思。   电话没打通,当然是不继续了。   看了眼时间,大家应该酒醒得也差不多了,徐楚宁打算回去善后,把喝多了的人送回家。   刚往回走了几步,手机响了,是邵羽非的电话。   徐楚宁一愣,而后马上接起来,“学长?”   “哎,宁宁!”邵羽非的声音很清朗,带着笑意,“我刚刚在洗澡,没带手机。”   “啊,没事没事。”听他语气好像很愉悦,徐楚宁心里紧了一下,而后才放松下来,“我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嗯……挺好的啊。”邵羽非还笑了笑,“我手好很多了,已经拆掉石膏了,过几天我们一起吃饭吧,你演出怎么样?”   一句话换好几个话题,徐楚宁被说懵了,也没反应得上,只能勉强接上几句话,“你……你好多了,就好,嗯好,我都有空可以吃饭,我演出还行……”   邵羽非那边有点噪音,好像有人在喊他,他连忙说,“哎,不说了,我还有事,宁宁我们有空再联系,拜拜!”   说完,电话还没挂,就从听筒里传来嬉笑和欢呼的声音,有点炸耳朵。   徐楚宁还把手机拿远了些,才缓过来,无可奈何地苦笑。   真开心啊。   看来,问题真的已经解决了,他们在庆功。   徐楚宁叹气,好像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邵羽非过得好,他心里也舒服多了。   收起手机,突然,旁边的套间里传来“哐!”的一声,好像是茶几翻倒的声音。   徐楚宁吓了一跳,四处看了看,锁定一个声源的包间,顿时有点局促。   有人打架。   但他不想惹事。   “你他妈疯了是吧?!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怒骂恶狠狠地传来,徐楚宁心脏都跳了一下,连忙警惕起来,想去找服务员报警。   刚往前走几步,包间里传来更大的动静,一个人被甩出来,一下子把门撞开了,摔倒在地上,狼狈地撑着手肘,嘴角有伤。   徐楚宁心惊胆战的,正要跑去报警,无意间一瞥,顿时惊愕失声。   怎么是他……   男人抬头的瞬间,与徐楚宁对视,也是难以置信,欲言又止,而后很快恢复面无表情,从地上起来,顺手关上门。   门内又传来一耳光的声音,清脆,响亮,疼痛。   还有身体撞到门的响声。   徐楚宁的肩膀抖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都冰冷发抖。   成执。   他……没在跟邵学长一起享乐。   他在这里挨打。 第168章 我也希望我欠他的只是钱。   成执被拽着头发往桌子上砸。   因为他未经允许,私自调用了家里的钱,还铤而走险,去蹚邵家那趟浑水,跟郁风峣勾搭上。   江山越气到连夜开车跨了大半个华东回来找人,一会儿没看着,这人就给他捅了天大的篓子。   “成执你醒着吗?”男人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拎起来面对面,“你他妈到底赚多少啊?他给了你什么啊把你迷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爸妈都气疯了?他们差点进医院!”   成执喉咙里都是血腥子味,淡淡抬眸,仍然面无表情,“哥,这点小事你都瞒不住,怎么办事的?”   “混账!”   男人猛地把他甩到沙发上,恨不得踹两脚,又顾及这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到底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消气了吗?”   成执歪倒在沙发上,而后又很快爬起来,努力撑直身躯,捂着被打过的肚子,嘴唇苍白。   直不起腰,胃痛加上刚刚还被这人揍了一拳,腹部更是痉挛到呼吸都撕裂般疼痛。   咬着牙,才能撑着不倒下去。   男人指了他两下,恨铁不成钢,倒了白酒在手背上,给自己砸在墙上擦伤的拳头消毒,真是牙都咬碎了,“你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怎么不想后果呢?你知不知道要是出了问题,后面的烂摊子能扯多大?”   “我知道。”成执仍然没什么起伏,垂眸望着地上的碎瓶子,眼角微红,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你知道?”江山越气笑了,“那我更该打你!明知故犯!”   成执“嗯”了一声,一言不发站在男人面前,继续等着挨打,“没消气就继续打。”   “消个屁!老子他妈想削你!”   “也行。”   “你!”   江山越被他逆来顺受但就是不认错的态度搞得心里毛毛的,一口气怎么都撒不干净,胸口都闷得生疼。   成执也没说话,反正现在是多说多错,就安安静静等他气消。   江山越从桶里抽了瓶冰酒,成执见状,马上拿起子过去,默不作声地给他开瓶,倒酒。   江山越看他这样,气才消了一点,接过酒,灌下去,而后猛的反应过来,骂了句脏话,“c,我要开车!”   连夜开车赶回来,替姑姑姑父收拾这特立独行的小混账,江山越别说找司机了,饭都没吃几口,气都被气饱了。   成执摸出手机,“我给你订。”   “订什么啊?”江山越还在气头上,耳朵嗡嗡鸣响,压根儿也听不进去他说啥了。   “订餐。你不是说没吃饭吗。”   “我的祖宗,你真是——”江山越哑口无言了,拳头攥紧,又舍不得打,一肚子气只能自己咽下去,从没这么窝囊憋屈过。   刚刚已经怒火攻心揍了一顿,现如今成执脸上都是伤,唇角裂开渗血,手臂上划痕淤青,衣服松松垮垮,很狼狈,却冷静得让人生厌。   一点表情都没有,打得狠了,只是皱皱眉,也不喊,跟死了一半。   江山越是动手先过动脑子,逼急了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动手揍一顿消气,这会儿平复了一些,才有点懊悔了。   打太狠了,这可是他弟弟,从小到大没让爸妈操心,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妈的,打从他认识那个邵羽非,就没好过事!江山越一拳砸在桌子上,又开了一瓶酒。   成执也没说什么,给他订餐,叫司机过来开车,自己唇角还流着血,惨白惨白的,也要给江山越的手抓起来消毒包扎。   这让他还怎么生气。   江山越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拳骨上的皮肤只是擦伤,成执给他消毒,单手握着他的手掌,牙齿撕开消毒棉签袋,给他弄好了,自己还是伤痕累累的样子。   江山越一时之间心情复杂,鼻子里发出冷哼,“你就是故意这么搞,你知道我不忍心怪你。”   “我是知道。”成执点头,“我利用了你,所以这不是在赔罪吗。”   江山越啧声,叹气,“你啊,就是喜欢把什么都说得好像可以以物易物一样。”   成执眸色淡淡,“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你跟他呢?”江山越忍不住问,满心满眼的都是惋惜和急切,“你到底欠了他多少钱啊,你只要开口,哥哥帮你还,你何必掏心掏肺倾尽所有,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到底欠他多少钱啊?”   成执没有说话。   江山越看他表情微妙的变化,顿时后悔了,不该问的。   许久,成执才轻轻笑了一下,“哥,我也好希望……我欠他的只是钱啊。”   -   徐楚宁等在走廊里,心跳得很快。   他的手放在拨打110的按钮上,却迟迟没有决定按下去。   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很担心。   过了大概五分钟,徐楚宁忍不住了,掌心的冷汗在衣摆上擦了擦,收起手机,大步朝着包间走。   走到门口,毫不犹豫开始敲门。   手掌拍在门上,砰砰砰的响,速度很快,声音很大,徐楚宁屏住呼吸,眉峰微蹙。   他没办法把成执一个人放在这,情况不明,说不定还有危险……   徐楚宁心里那股担忧更甚,握拳猛地举起来,正要砸下去,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成执拉开门,看见门外有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很快恢复正常。   徐楚宁看着他脸上的伤,哑然,眼神颤了一下,“你……你需不需要帮助?”   “谁啊?”江山越从后面走过来,越过成执,视线扫到徐楚宁身上,质问,“你谁?有事吗?”   成执连忙拦住哥哥,欲言又止,话锋一转,“我认识他,没事,你先下楼吧。”   江山越听他说这是认识的人,敌意才小了些,“哦。那我先走了。”   说完,眼神锐利,不耐烦,上下扫过徐楚宁,眼看着他一副软弱的样子,才无所谓地转身离开。   等他走了,成执才说,“我没事,谢谢你,不过今天的事希望你守口如瓶。”   徐楚宁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才抬头,动了动嘴唇,“你……”   “你没有报警吧?”成执打断他问。   “……还没。”徐楚宁犹豫地说。   “嗯,谢谢。”成执点头,面色还是冷淡的,但出于礼貌,还是和缓了语气,“这边没什么事了,要不你先回去?”   “真没事吗?”徐楚宁还是不放心。   成执有一瞬间的烦躁,但碍于这人是真的关心自己,抬手揉了一下眼睛,深呼吸,“真的没事,宁宁,谢谢你,但我现在有事,要先离开了,你好好玩,再见。”   说完,成执抬腿往外走,徐楚宁吃了闭门羹,自己的好意被拒绝,一瞬间有点受伤。   “你是不是被威胁了?”徐楚宁快步跟上去,语气都急切了些,“刚刚那人是谁?这事邵学长知道吗?你有什么事可以跟大家说,总有办法的……”   “徐楚宁。”成执开口打断他。   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视线暗沉,“这是我自己的事,麻烦你守口如瓶,不必参与其中,好吗?”   成执说完,眼见着面前这人眼神里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脆弱和受伤,顿时愣住。   他好像从徐楚宁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   “啧。”成执心里复杂翻涌,十分烦闷地抓了抓头发,而后手插进口袋里,“行,我跟你说。那人是我哥哥,他不会伤害我,这次的烂摊子已经解决了,所以我也不会有事,好吗?我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可以吗,宁宁?”   徐楚宁才猛然反应过来,“那学长知道……”   “我真的没空了。”成执匆匆说着,转身疾步往外走,几步,又停下来,思忖片刻,还是转身跟他说,“我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道歉,就这样。”   徐楚宁还没缓过神来,脑子嗡嗡的,眼看着这人收回黯淡又漠然的视线,下意识想追过去,却觉得双腿灌铅。   “小宁,你怎么在这啊!”身后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久没回来,还以为你也喝多了掉哪去了呢。”   徐楚宁咽了咽口水,努力平静,“没事,就是也有点晕,出来吹吹风。”   “你也喝酒啦?”   “没,刚刚在包间里待太久了。”   “原来如此。”   “他们怎么样了?清醒点了吗?”徐楚宁岔开话题。   “噢,给灌了点醒酒茶,好多了。”那人一拍脑袋,“我来找你就为这事,要把他们送回家了。”   “好。”徐楚宁点点头,“我们回去吧。”   好在一行人没有太放纵,喝了点醒酒茶也清醒不少,几个没喝酒的合计了一下,研究路线把他们一个个都送回去。   徐楚宁刚把两个醉醺醺还在嘿嘿傻笑的人塞进车厢里,安顿好,就收到了电话。   “宝贝,你那边还要多久?”   徐楚宁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结束了,正把他们送回去。”   “行,等你回来。”郁风峣没有多说什么,叮嘱他注意安全。   徐楚宁想起今天的事,想多问几句,刚开口,就听见后排俩人哼唧了一下,呓语几句。   “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徐楚宁连忙反应过来,系好安全带,“那个,我开车了,” 第169章 还威胁上了?   回家的时候有点晚了,同事有个喝多了的,在车上晕车,差点吐了。   徐楚宁只能临时找个地方停车,等他吐完。   把同事安顿好,徐楚宁才放心离开,开车跨了大半个城市,从市郊回来。   路上仍然有很多车,在禁止鸣笛的时间段,也还是有三四声没必要的笛声。   等红灯的时候,徐楚宁走了个神,又马上被身后的车子鸣笛提醒。   满背冷汗,车子开出去,徐楚宁有点闷,就把车窗开了一条缝。   郁风峣的电话又打来了,徐楚宁说了两句在路上,就挂了。   郁风峣要他分享一下位置,徐楚宁就发过去。   车子刚进了地下车库,车位靠近电梯,刚熄火,就看见电梯口的声控灯开了。   徐楚宁解开安全带下车,声控灯又熄灭了。   想着已经不早了,快两点了,得先给他发个消息……   低头,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在眼睛上,在昏暗的走道里有些刺眼,徐楚宁下意识皱眉,花着眼睛打字。   “宁宁。”   楼梯间的声控灯“啪”的一声亮起,徐楚宁吓了一跳,余光里更是出现一个人影,霎时整个人往旁边躲了一下。   “吓到了?”郁风峣有些意外,看着他惊慌失措的面色,心里其实很喜欢,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我看你刚刚停车的时候往这边看了,以为你看见我了。”   “……没有。”徐楚宁深呼吸了两下,才缓过心口那一阵骤然紧缩而后膨胀的疼痛感。   他刚刚确实没看见,从这边看电梯口,有个视觉盲区,只能看见电梯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徐楚宁摸了一下心口,说:“以后别一声不吭站在门后面,容易吓到人的,你今天也还好是我,万一是谁家老人,经得起吓唬吗……”   “谁家老人半夜两点钟在地下停车场晃悠?”男人反问。   徐楚宁:“……”   “但我会听宁宁的话,以后注意。”又转了话锋,自然而然地示好。   “嗯。”   “那你还好吧,很不舒服?”郁风峣观察他的脸色。   电梯里的光线更好,才看得出来这人似乎有些兴致不佳,男人后知后觉有点担心起来。   徐楚宁没说话,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刚刚听见这话似的,“不是。”   “那你是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   他这挤一下说一点的态度,让郁风峣有些消耗耐心。   他本身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去做不习惯的事情,会更排斥。   然而现在他有心要去好好爱这个人,所以厌恶的本能也在想办法控制。   感觉很不好受,但权衡之下,他还是觉得宁宁更重要。   趁他在走神发呆,握住这人的手,“你晚上应该没怎么好好吃饭,家里还有些食材,要不要吃点东西,免得半夜饿了。”   徐楚宁只是习惯性地点头,而后才疑惑:“你一直在等吗?”   “那不然呢,我难道先睡觉,定个闹钟,到点了再起来接你?”   “那多有病啊。”徐楚宁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啊。”郁风峣看他现在还是呆呆的,把人拉进屋子里,给他脱下外套挂上,“而且睡觉中途打断,之后即便是再续上,也会很烦,你说是不是?”   “那倒也是。”徐楚宁点头附和,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气氛,对话,还有这人的一举一动。   坐到沙发上,徐楚宁瞬间就有点困顿了,被郁风峣叫起来,抱进怀里喂了点东西吃。   徐楚宁一整晚上都在吃填不饱肚子的海鲜和汽水,尤其是汽水,喝个一两口就饱了,正餐也没怎么吃,这会儿正饿着,但又饿又累,一时都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凑合吃了点东西,徐楚宁倦意更甚,匆匆洗漱了一下,一走出来,就看见郁风峣正擦完桌子,到客厅把他刚刚无意间推到地上的抱枕捡起来。   俯身捡起,随手拍了拍灰尘,余光瞥见他,便抬起头,“怎么了?”   徐楚宁站在盥洗室门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没有焦点,虚无地落在男人手里的抱枕上。   郁风峣把抱枕放回沙发上,看见他表情不对,走过去,“宁宁?”   “噢……没事。”徐楚宁垂眸,移开视线,想起什么,“我的车下个月可能要送去年检了,但我没什么时间,所以……”   “好,我帮你去弄。”郁风峣接话,“那宁宁有空的时候把相关资料给我,我整理一下送去机构代理。”   “好。”徐楚宁点头。   “那你要不要先去休息,我还有点事。”郁风峣说。   徐楚宁这才注意到书房的阅读灯还亮着,电脑屏幕也是。   这都几点了,还要工作吗……   徐楚宁最近也很忙,每天两点一线回家只是睡觉,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家里的事情了。   “你每天都这个点睡?”徐楚宁问。   男人少见地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而后轻笑,“你今天才发现吗?宁宁还真是不关心我。”   徐楚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移了话题:“那你最近在干什么?”   “没干坏事。”   “我不是问这个……”徐楚宁觉得说不通,又不想被他牵着走,干脆结束对话:“算了,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觉吧。”   “好了好了,我说。”郁风峣拉住他,不让他走,“因为要跟国外的人联系,有时差,所以这几天要忙一些,不过不会很久的,顶多到月底。”   “哦。”   “所以,不用担心了,好吗?”   “……倒也没担心。”   “是吗。”   “是啊。”徐楚宁也被他的逼问搞得有点赌气了。   “不生气。”郁风峣见好就收,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徐楚宁还是很惊讶于这人的洞察力,好像什么事在他面前都藏不住,以前他就对此很恐慌,这次却没有那么大的排斥感了。   左思右想,徐楚宁知道有些事情光靠自己也解决不了,还是说:“我今天遇见成执了。”   郁风峣一听他遇见别的男人了,立马就问:“什么时候,刚刚?”   徐楚宁无奈地睨他,“你能不能安分一点,不然我不说了。”   还威胁上了?   男人嘴唇翕动,看样子压下了很多不干净的话,才不情不愿“嗯”了声,“你继续说。”   徐楚宁就把今天的情况说了下,郁风峣听完同样有些意外,像是也对此一无所知。   “你不知道吗?”徐楚宁靠在墙上,抬头问他。   郁风峣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兴致去管他们的事,我只做分内工作,结束之后就没有再联系了。”   徐楚宁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在寻找某种证实。   郁风峣突然笑了一下,而后低头,靠近了些,凝视他的眼眸,问:“这样看,宁宁可以看出来我在撒谎吗?”   话音刚落的瞬间,徐楚宁瞳孔骤变,被男人尽收眼底。   心满意足地勾唇,而后哄人。   “没撒谎,这次成执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我一点都不知道。”郁风峣说,“只是这么被宝贝盯着,忍不住想逗一逗。”   “闲的你。”   “那你说说看,能不能光是看着我的眼睛,就知道我在撒谎呢?”   “……不能。”   这是实话,徐楚宁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判断面前这个人是否在撒谎,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人说实话是什么样子。   “以后再慢慢让宝贝知道。”郁风峣说,“这种东西现在学了也没用。”   “因为我也没办法,对吧?”徐楚宁无所谓地笑了。   “因为我不会对你撒谎。”郁风峣倒是很正经地说。   徐楚宁无言已对。   书房的电脑传来日程提醒,郁风峣回头看了一眼,收起玩味表情,“我还有事要忙,你先休息吧,半个小时我就过去。”   “……你注意身体吧你。”   “放心,不会猝死。”   “谁问你这了?”徐楚宁瞪他一眼。   “嗯,遗嘱已经拟好了,不用担心。”   “我是不是说过,以后别说这种话了。”徐楚宁抬眸看他,眼神很平静,但隐隐透着深不见底的颤动。   郁风峣正要回话,启唇刹那,又感觉如鲠在喉,沉默片刻,才微微颔首:“嗯,你说过,我忘了。”   “下次别忘。”徐楚宁说了这句,转身进了卧室。   看着门在面前关上,男人视线凝固,却没有焦点,半晌,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无意识握紧了拳。   掌心是冷汗。   居然莫名有种压迫的患得患失感。   -   凌晨三点,郁风峣结束了空中会议,关掉电脑,想起来今天徐楚宁说的事。   回了卧室,徐楚宁睡着了,但看上去很不安稳,浅眠,眼睫微微颤抖,翻来覆去。   “宁宁。”郁风峣低声喊他,以为他没睡着。   没有回应。   在床边坐下,轻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男人的手掌有点冷,贴到睡梦中微烫的脸颊上,徐楚宁皱了皱眉,呼吸停顿了一下,而后恢复正常。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宁宁好不容易养好的睡眠又开始反复无常,男人有点不乐意了。   给他掖了掖被子,低头亲亲他额头,郁风峣看着也快天亮了,再睡也睡不到多久,干脆起身,去了客厅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起来,这会儿对面正是工作时间,有空得很。   “会长,早啊。”郁风峣笑着寒暄。   对面打了个呵欠,“有屁快放,本来上班就烦。”   郁风峣也不恼,慢慢说,“我听说,你那边有系统可以看见人事动态档案,对吧?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他是两三年前在你们大学交换过,我想看看他之前提审的资料。”   “哎呀,阿峣哥,我也很想帮你啊,但真的不太行。”对面懒洋洋的,话说得甜,但却是拒绝,“我这边登录系统,调动谁的资料,主账号都会留下记录的呀,万一被我上司看见,不好解释的呀。”   郁风峣点头,“嗯,也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是呢。”对面点头如捣蒜,敷衍地“嗯嗯”几声。   郁风峣话锋一转,慢悠悠说,“那你上次去红灯区玩结果被男的骗了还拍了视频敲诈你,那个视频可是我帮你拦下来的,否则早就登报了——”   “哎!你小声点我糙!”对面兵荒马乱,按着手机,声音都吓得发抖,“别胡言乱语!闭嘴!别说!”   郁风峣笑了笑,“我可以不说啊,那封口费呢?”   对面咬牙切齿,“我帮你查!” 第170章 纵火   “小徐,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留一下?”   徐楚宁正在俯身收拾琴盒,听见声音,回头看去。   是乐团内的行政理事,抱着一沓文件夹跑过来,“总指挥在办公室等你呢,你现在过去吧?”   徐楚宁一愣:“什么?找我?我没有收到通知啊。”   行政理事也是懵住,而后艰难地单手夹住文件,另一只手艰难把手机摸出来,翻了翻聊天记录,顿时懊恼不已:“哎呀,我忘记给你发了。”   徐楚宁哭笑不得,把琴盒放下,伸手帮她接过一半的文件夹,问道:“现在说也不迟,什么事?”   理事说:“最近总指挥和声部长都在讨论送人去进修的事情啦,你们声部推荐的是你,还有另一个一提首席,总指挥要分别叫你们去谈一谈嘛。”   “进修?”徐楚宁恍然,又突然想起来,最近乐团里好像是在议论这个事情,但他不太有兴趣,而且也没空,只是略有耳闻。   推荐他?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总指挥现在在办公室里,你有空的话现在就去一下吧,不好意思啊,我最近事情太多了,忙昏头了都。”   “没事没事,那我先把琴放一下,马上过去。”   “好,那我先去忙了。”   “嗯。”   徐楚宁收好琴盒,拎起来,往外走。   车子停在外面,徐楚宁犹豫了一下,小跑几步,拉开车门。   “今天这么晚?”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偏头看他。   “跟同事说了会儿话。”徐楚宁把琴盒塞进后座,却没有进去。   “路上看见花市开了,买了一束。”郁风峣把手工包装起来的漂亮花束递给他。   “噢,谢谢。”徐楚宁接过来,垂眸看了两眼,伸手轻捻柔软湿润的花瓣,而后把花束放回副驾,说:“我还有点事,可能要开个短会,你要不先回去?”   郁风峣目光跟着他手上的花,随着他的动作,盯着副驾驶看了一会儿,听见这句话,抬起头:“我们昨天说好了,要去看比赛。”   “是,但现在临时有变。”徐楚宁耐心解释,“本来应该提前通知我的,但最近乐团确实忙,行政那边就忘记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不能拒绝吗?”男人皱眉,有点不悦。   徐楚宁摇头:“不能。”   他早就知道有选送进修这件事,但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成为候选人之一,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想好好把握机会。   “那如果我不想让你去呢?”   徐楚宁叹气:“那你想怎么样?”   郁风峣启唇,却欲言又止,片刻,才别开视线:“不想怎么样,你去吧,别耽误你的事了。”   这么好说话,倒也让徐楚宁意外,眼看着时间不多了,徐楚宁匆匆告别,也没时间哄他,转身快步往回走。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乐团大门,郁风峣握紧掌心钥匙,参差不齐的金属硌着掌心,伸出手摸了摸副驾上的花,很新鲜,软嫩的花瓣,还有晨露的湿润感,他精心挑选的,亲手打包的,宁宁就看了两眼。   下午的比赛也不看了。   把门票拿出来,顺手撕掉。   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是宁宁的消息,点开,却是一句“先帮我把琴送去琴行”。   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郁风峣坐在车里,抽了根烟,才压下心里那点浮动的烦躁。   捻灭烟头,临时改变行程去了琴行。   徐楚宁常去的琴行离市区有点远,但是他很喜欢那里的琴师和老板,每次去还会趁着空隙跟老板聊会儿天。   这次是郁风峣去的,老板一时没认出来,报出徐楚宁的名字,才恍然大悟。   这里的老板知道徐楚宁的要求和习惯,让琴师把琴拿走,郁风峣也跟他们不熟,就离开了。   路边不能停车很久,他走过去,想开车回家,拉了下车门,发现锁住了。   以为是自己忘记打开,又重新按了一下钥匙,再拉,还是锁得很紧,巍然不动的样子。   尝试了几次,郁风峣明白了,放弃继续做无用功,转而站在路边,不紧不慢抽了根烟。   直到有人从旁边走过来。   “火。”一只手伸过来,夹着一支烟。   男人微微垂首,顺势拨动打火机,将火苗递到烟卷之下。   “很久没见到了,你也想我了吗?”郁风峣问。   女人没搭理他,抽了两口烟,厌倦了,夹着烟拎起来,想灭掉。   郁风峣抬手,手掌递给她。   郁书岚瞥了一眼,在他掌心捻了两下,而后将残烟的烟蒂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我听说你最近开始勾搭别的男人了,是爱好吗?”郁书岚轻轻拍了拍风衣衣摆上面的泥水。   最近刚下过雨,地上湿哒哒的,走几步就要扬起泥点子。   “爱好?我没那么多爱好。”郁风峣并不想藏着掖着,直接问:“你这次来,是想干什么?”   “我还真是没想到有天会从你嘴里听见这句话。”郁书岚偏头看他:“我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你教教我吧。”郁风峣说。   郁书岚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爸生病了,你知道吗?”   郁风峣并没有多么惊讶,反而像是早就知道一样,说:“嗯,知道,怎么了吗?”   “早期血癌。”郁书岚说。   郁风峣耸肩,仍然是一脸的不解:“很严重吗?”   “不知道,没仔细听。”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有需要我做的事?”郁风峣抽完烟,也捻灭烟头,扔进垃圾桶里。   郁书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了话头:“你最近在搞的小动作,我都知道。”   “可是你没有第一时间阻止我,为什么?”郁风峣同样疑惑,眼眸微冷,“我并不觉得自己高明到能完全瞒得过你。”   事实上,郁风峣早就做好了打算,倘若惹怒了郁书岚,该怎么办,甚至已经草木皆兵到了彻夜难眠的地步。   他曾经惹怒过这个女人一次,下场并不好。   然而横等竖等,也没能等来一点消息,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反而让他非常警惕。   郁书岚再次无视他的提问,视线落在很远处的道路里,那条路上车水马龙,是通往本市商业中心的主干道,非常繁华,人流不息。   过了一会儿,她说:“徐楚宁现在在哪?”   “最好不要把他扯进来。”郁风峣说。   “如果我偏要呢?”郁书岚无所谓地问了一句。   郁风峣盯着她,眼眸深邃,看不出情绪,却十分锋利。   突然,他猛地拽过女人风衣的前襟,攥住她内衬衣摆露出的那根线。   用力在掌心捏住,郁风峣望向她的视线慢慢变得阴沉,“姐姐,我是不是早就叮嘱过你,不要过度消耗自己的精力?你看看你,都戴心电监测器了,为什么还要这么顽固不化?”   ·   徐楚宁从办公室出来,还是走神的。   眼看着时间真的不早了,似乎马上又要下雨,没带伞,现在跑到地铁站应该能赶上,只希望出地铁的时候不要下雨才好……   步伐急促地往外走,就看见路边等着的车子。   徐楚宁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怎么……来了。”   他也没跟郁风峣发消息,这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去,难道一直等着啊?   “反正也没有要紧事,带你出去玩。”   徐楚宁坐上去,边系安全带边说:“我的琴呢?”   “送去了,下周一之前我帮你拿回来。”   “哦,好,谢谢。”徐楚宁看着他行车方向,问:“这是去哪?”   “马球比赛。”   “现在?”徐楚宁觉得很古怪:“为什么突然……”   男人没再说话了。   噤声,徐楚宁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劲,还是保持沉默。   到了比赛场地,巨大的灯照着,亮如白昼,徐楚宁对马球没有了解,也没有热衷,所以不太有兴趣。   “要不要拿一个?”郁风峣指着悬挂起来的铭牌,看向身边的人。   徐楚宁想了想,随手拿下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这个吧。”   “好。”   到了观众席,并没有停下来,反而继续往里面走,一直到了主办方的会议室。   室内沙发横陈,十分放松,还有酒水的香烟,一进来,徐楚宁就反应过来了,男人带他来这里,并不是真的意在看比赛。   郁风峣走过去跟主位上的人说了两句什么,徐楚宁听不清,也听不太懂,周围的音乐声实在是太吵了,还有人声嘈杂。   他抬手,手掌落在沙发的丝绒靠背上,手感绵软顺滑,很舒服。   “宁宁,过来一下。”郁风峣回头喊他。   徐楚宁回过神来,连忙走过去。   主位上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咬着雪茄,手上戴着巨大的金戒指,烟雾缭绕,把平板放到桌上,夹着烟的手点了点:“你看看,当时碰见的人是不是他?”   徐楚宁不解,但还是低头看去,平板上的照片,正是当时在酒吧里看见的,跟成执起冲突的男人。   徐楚宁迟疑,下意识抬头看向郁风峣。   郁风峣看出他的顾虑,“没事,实话实说就行。”   徐楚宁这才点头,“是他。”   地中海男噗嗤一声笑了,一口黄牙,满脸都是肥胖的油腻褶皱,说话有浓重的口音,“这个人啊,好办,他以前那点破事我是一清二楚的,只不过呢这个价格嘛……”   “不是,什么?”徐楚宁怔住,“办什么?”   郁风峣接话,“你搞错了,我们的意思是,你开个价,我需要买断你手上的所有筹码。”   地中海男给出了一个很过分的价码。   但其实也还好,对于他手上掌握的东西来说,这个价格其实非常公道。   正好,郁风峣现在也有钱了,所以很爽快地成交。   硬盘和一沓已经发黄的文件塞进车子里,徐楚宁还很懵,“这些都是什么……”   郁风峣笑了一下,兴致盎然,“你的学长可比我想象的要经历丰富。”   “什么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成执突然出国,将近八年没有回来吗?他不是不回,他是不敢回。”   “为什么?”徐楚宁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脊背发凉的感觉。   “他跟邵羽非,曾经卷入过一场纵火命案。”郁风峣说,“邵羽非家里几乎是动用了所有人脉,才把这件事封锁起来,他们家和Kix公关公司,也是这件事才搞到一起的。”   “宁宁,我不会教你做事,但我建议你,离他们远点。” 第171章 写在身体上的名字   成执回到家的时候,没开灯,   进门的一瞬间,他停下动作,片刻之后,把外套脱下,挂起来,然后进了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打上消毒洗手液,绵密泡沫的水流冲到手上,很是舒服。   他低着眼眸,注视着从手上缓缓流过的水,很平静。   镜子里,身后慢慢靠近一个人。   “下周的机票,会不会太赶了?”声音带着笑意,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甚至可以听得见,那虚伪的笑意之下压抑的颤抖,“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也不跟我叙叙旧,真是让我好难过啊。”   成执呼吸微变,轻轻沥了沥手上的水珠,抽了几张面巾纸擦去,眼神复杂翻涌,再抬头时,又恢复了面不改色的冷漠模样。   “我们有什么旧好叙的?”成执漠然瞥了他一眼,“让开,别挡路。”   邵羽非笑起来,一边懒洋洋靠到门框上,给他让出一条道,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我们认识第一句话,你也是让我别挡你的路。”   背过身去的人眼神一变,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眸也泛起若有若无的涟漪,握着杯子的手慢慢收紧。   “成执啊,我到底挡着你什么路了?你这么不待见我?”邵羽非盯着他的背影,眼眸微弯,略笑着,却深不见底的偏执阴狠:“挡着你追爱了,还是挡着你前途似锦了?”   成执轻笑,转身靠在桌子沿上,微微偏头,闲散地看着他:“要说追爱,谁追得过你?早上一个中午一个晚上一个,一天追三个比吃饭还有规律。”   “你没完了是吧?”邵羽非脸色不善,“以前那些破事你总提它干嘛?”   “你先提的咯。”成执耸肩,一脸的无辜,“我只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   邵羽非哑口无言,似乎也不想多谈,沉默许久,才自嘲地笑了一下:“反正你也不在意,管我跟谁谈干什么,你还缺我一个是怎么的?”   话音落下,成执手里的杯子抖了一下,滚烫的水撒在虎口,心脏都紧了一下。   “哦,是啊,我还忘了,本来就是各玩各的。”成执放下杯子,擦了擦手:“那你也不要管我去哪了,我忙着,没空跟你玩。”   “行,随你。”邵羽非移开视线,伸手“啪”的一声把灯打开。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视野骤然变得清晰。   “我这次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爸妈那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呢,也死不了。不需要你借钱给我。”邵羽非嘟囔着说出这些话,还是又狠又讽刺的语气,却透露出星星点点的委屈和渴望关注。   “嗯,那就好。”成执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他语气不冷不热的,倒还是邵羽非先坐不住了,抬起头,瞳孔猛地颤了下:“你脸怎么了?!”   刚刚没开灯,这会儿灯打开,邵羽非才看见他脸上的伤和淤青。   一下子控制不过,冲过去,虎口扣住他的下巴,把脸抬起来。   成执都没反应过来,被迫着抬头,皱了眉,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放开我。”   “你的伤是哪来的?”邵羽非看着他脸上的伤,眼眸泛起猩红,声音也干涩冰冷。   颧骨一看就是拳头砸出来的,眼角有划痕,再偏一点怕是要伤到眼珠子了,嘴唇上的裂口,唇角的红肿甚至都开始发炎了……   桎梏之下成执也有点不舒服,闭了闭眼,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松开。”   邵羽非低头,看见他手上也有伤,手背,指骨,甚至是指腹,大大小小的伤痕,深深浅浅,玻璃渣子划出来的,这可是要拉琴的手。   看他果不其然脸色完全变了,成执挪开视线,无所谓地轻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跟我哥闹了点矛盾而已。”   “你哥有病吧?他凭什么打你?”邵羽非按着他的肩膀质问:“你蠢啊?他打你你不会打回去?”   “你也打过我,我也要打回去?幼稚。”成执冷笑着甩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往冰杯里倒了琴酒:“挨一顿打而已,我哥给我好多钱呢,划算死了。”   邵羽非哽了一下,而后难以置信地问:“你缺钱?”   “我不缺,不代表我不喜欢更多的钱。”成执走到沙发边,坐到角落,喝酒,没看他:“你没事的话先走吧,我还要处理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邵羽非走过来,把他手里摇摇欲坠的酒杯拿开,随手放到桌上:“你不是喜欢钱吗,那我要是给你工作多十倍的钱,能不能买你的时间?”   成执笑了,“说得跟你有钱似的。”   “这你别管。”   成执半靠在沙发角落,就着姿势微微仰头,面前的人背光站着,垂眸看他,看不清眼神,反而更让人难以言喻的颤栗。   “哦,那随你。”   ……   “你这次出国又去干嘛?我以为你不走了。”   慵懒声线在夜里显得尤为好听,听见他说话,成执睁了睁眼睛。   邵羽非背对着他在阳台抽烟。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成执打呵欠,翻了个身,“你手好了?”   “噢,好多了。”邵羽非顺势低头翻看自己的手臂,“医生还是不让我提重物。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成执爬起来,抓过T恤,穿上,“我的老师推荐我出国进修,我没理由拒绝他,反正呆在这也无聊,我的人脉都在国外。”   “那你回来干什么?”邵羽非转身,脱口而出。   T恤的衣摆有些褶皱,划过胸腹处的肌肉,而后垂下来,随着动作起伏,颇具视觉张力。   身上有些薄汗,是刚刚留下的痕迹,胸口蔓延到腹肌的吻痕,还有腰侧的齿印。   裤子还没穿。   邵羽非心思一动,走过去,按住他的腰,不让他拿裤子。   “干什么?”成执皱眉,狐疑地看着他。   “别动。”手掌压着他,不让他从沙发上起来,邵羽非随手抓起茶几上的记号笔,嘴巴咬开笔盖。   一下子知道他要干嘛,成执推他一把:“喂,不能。”   邵羽非才不管他,一意孤行,咬着笔盖,含糊道:“就一下。”   说完,拿着记号笔在他大腿根上签了个名。   “漂亮。”邵羽非心满意足,“本小提琴家的签名可价值连城,送你了,免费哦。”   成执没搭理他,等他写完,就甩开他的手,把裤子穿好。   房间里又沉默下去。   手指一疼,是刚刚没抽完的烟这会儿已经烧完了,烟蒂都烧掉半截,火星子灼烧指尖,邵羽非下意识抖了下,倒吸冷气,甩了甩手。   成执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去厨房拿冰镇啤酒喝。   邵羽非望着他,一边抚摸手指上烫伤的地方,一边说:“要不不走呗?”   说这话的时候,冰桶突然翻了,“哗啦”一声,全掉在地板上,震耳欲聋。   成执皱着眉,显然也是被吵到了,俯身捡起来,问,“你刚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帮你。”邵羽非走过去,从浴室里拿了拖把来。   “不走?那可不行。”成执开了瓶酒,倒进杯子里,也不拿杯子,就拎着酒瓶去了阳台,“我老师推荐我去进修,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邵羽非恍惚了一会儿,伸手去拿桌上的大啤酒杯:“噢,那你总得告诉我,哪个国家,哪个地方吧?”   “你想干嘛?”成执回头睨他一眼。   邵羽非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他似笑非笑的,眼眸因为酒精而微醺,或许还有刚刚的情事。   “知道地方,好给你寄点土特产。”邵羽非喝着酒,含糊地说。   成执笑了起来,他这一笑,把邵羽非看得走了神。   多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聊天,他都不记得了。   自从高中毕业那个暑假,那场大火之后,原本都已经考上同一所大学,他却突然不告而别。   邵羽非至今都不知道原因。   为什么他要离开。   为什么他就那么轻易地不要自己了。   或许就像成执说的,各取所需,各玩各的。   邵羽非觉得自己可能是贱的,都被当成随时可以抛弃的一次性玩具,还会在心里渴望这个人。   成执还是把地址告诉他了,甚至还有乐团指挥的名字,邵羽非觉得,这个人肯定是喝酒喝多了,已经有些防范松懈了,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把一切都抖出来了,怎么会表现得这么信任他的样子?   他一定是醉了吧,邵羽非这么想着。   所以抱他回卧室的时候,还偷偷亲了一下,也有可能是两下,邵羽非不记得了。   反正他怀念那种感觉,跟这个人接吻的感觉。   又在他身上签字了,是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打了个印章,占有这个人,他没生气,好吧,至少看上去没生气。   邵羽非钻被子里抱了他一会儿,好悬把人给弄醒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站在门口,他都等不了,立马打电话给认识的人,向他推荐了另一个进修人选。   “哎,葛理事,您就放心吧,我那学弟很聪明的,人也机灵,现在就在我以前的乐团任职呢,错不了,您提拔提拔他呗?”邵羽非满脸堆笑,嘴里也极甜,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更换人选的事儿。   收起手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又消失了,只剩下空洞洞的虚无。   邵羽非垂眸,看着手上的抓痕,刚刚情到浓时成执抓的,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轻轻抚摸过去,心里却渐渐清明起来。   对不起啦,不想让你走。   你的前途以后我想办法赔给你。   现在,不想再失去一次。 第172章 划算交易   成执发现自己的护照不见了。   正打电话跟江山越商量这事,走到客厅,看着地毯乱糟糟的样子,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操。”   “咋了又?”江山越一听他骂人,立马坐直了,正襟危坐,战战兢兢:“我又哪句话说错了?”   “没。”成执回过神来,翻开沙发上的抱枕,低声自语:“我护照好像不见了。”   江山越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摆出哥哥的姿态训斥:“你怎么回事,护照也能丢?”   “我想想办法。”成执放下抱枕,顺手把褶皱的地毯理平,拿了车钥匙打算出门。   门却打不开了。   成执把手机放在一边,摸出钥匙,插进匙孔里,拧了两下,却还是卡住。   许久没听见这边的声音,江山越喊他:“怎么了?”   成执攥紧钥匙,一把抓起手机,“没什么,还有事,先挂了。”   “哎,等一下,你的护照——”   江山越话没说完,电话就直接挂断了。   成执看着这扇打不开的门,顿时心烦意乱。   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新消息。   邵羽非问他想吃什么。   成执没回他。   坐在早餐店门口的长椅上,邵羽非百无聊赖地靠着,仰头数着从头顶飞过的鸟,一边等着对面点菜。   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回复,还是他先坐不住了,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很快就接起来了,但是不说话。   邵羽非有些心虚,不自觉抬起手,捏住胸口的项链,“你醒了吗?”   “不醒怎么接你电话,梦游?”对面不冷不热刺了一句。   邵羽非嘿嘿一笑,又说,“你要吃什么早餐,我正在这边小吃街。”   成执沉默了一下,而后问,“你把我护照藏哪了?”   “这是啥菜?菜名好长啊。”邵羽非说。   成执“啧”了一声。   邵羽非立马卖乖,小声嘟囔,“我不想让你走,我就把你护照扔河里了。”   “你!”成执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胡闹!”   邵羽非坐在椅子上,手指尖在木板上面画圈圈,声音很小,但态度很刚硬,“反正我不要你走,大不了挨你顿打,我也不在乎。”   成执气上心头,却还是得强撑着冷静跟他商量:“你别闹,把我护照还给我,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切,你昨天晚上就陪我玩了。”邵羽非亳不在乎地说,“你说的啊,反正我们的关系也就是玩玩,那凭什么你能玩,我就不行?”   一句话让成执哽到哑口无言,实在是流氓逻辑。   “哦,对了,你洗漱台上有一小瓶清洁剂,可以溶解记号笔的油墨,不伤皮肤的,你可以用那个洗掉。”   “什么?”成执刚问完,就记起来了。   昨晚这人在自己身上签了名。   抓了抓头发,成执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给你买个早餐。”邵羽非说:“你觉得蟹黄包怎么样?这家的海鲜粥其实也不错,我常吃,给你买一份吧?嗯,好的,就这样,谢谢。”   说完,不等成执回应,自顾自地挂了电话。   坐在长椅上,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邵羽非的神情逐渐烦闷下去。   猛地踢开脚边的石子,小石子骨碌骨碌滚了两下,掉进池子里,他心情才好一点。   身边坐下一个人。   邵羽非盯着面前缓缓流动的喷泉,在扭曲的反光面上看见身边这人的样子。   皱起眉头,邵羽非收起手机,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转身打算走。   “护照忘带了。”   邵羽非一回头,男人手里拿着成执的护照,不紧不慢地翻开看。   邵羽非一惊,连忙拍了拍上衣口袋,摸了个空,顿时暴躁了:“你他妈偷东西!”   “我只是捡到了成执的护照,怎么能算偷呢?”郁风峣面上云淡风轻,“正好我有他电话,要不要现在还给他?”   “不关你事,少管闲事!”邵羽非破口大骂,冲过去想抢回来。   男人也没有躲闪,捏着护照,轻轻松松就让他夺了回去,似乎意不在此。   邵羽非抢回来,心疼而珍视地抚了抚上面的痕迹,啐了他一口:“脏手,谁准你碰的?”   郁风峣并不搭理他劈头盖脸的羞辱,只是冷漠地望着面前的喷泉,手指摩挲在长椅的扶手上,木质的扶手,上面还有累累划痕。   “就你把宁宁往国外送的?”   “关你屁事?”邵羽非习惯性回嘴,而后又半是警告:“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还没但快了。”郁风峣淡淡说,而后在这个年轻人气急败坏之前,从口袋里拎出个U盘,晃了晃,“这个,卖给你。”   邵羽非气笑了:“你卖我就得买?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本来也没想跟你做生意。”郁风峣倒是不怎么在意,要不是顾及徐楚宁,他都懒得蹚这趟浑水:“哦,你不要也行,我可以拿去还给成执的哥哥。”   一听这话,邵羽非立马改变了态度:“等会儿!你什么意思?”   “买了你就知道。”郁风峣把U盘扔给他。   邵羽非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疑惑皱眉:“价格呢?”   “你点头就行,钱成执他会付给我。”   “我艹你大爷!”邵羽非一把扑过去,揪住他的领子:“你他妈的不许找他!”   “早找过了。一晚上找十次够不够?”郁风峣微微笑了一下,眼中掩饰不住嘲讽和玩味,继续火上浇油:“十次里没有一次你发现了,邵羽非你还有什么用啊?”   邵羽非暴怒,拳头马上要砸下去了,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学长?”   拳头硬生生卡在半空,邵羽非机械地扭头,看见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徐楚宁拎着早餐,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邵羽非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还顺便帮郁风峣理了理领子,对着徐楚宁笑:“宁宁,好巧,你也在。”   郁风峣冷笑了一下。   徐楚宁走过来,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很茫然。   郁风峣先走过去,挡在邵羽非面前,“没事,我们回家吧。”   徐楚宁不相信他,抬手把人推开,“真的没事吗?”   郁风峣见他不理自己,立刻转过身去,警告地盯着身后的年轻人。   邵羽非看了眼男人脸色,手掌攥着,握紧U盘,黑着脸,片刻后,还是开口,“真的没事啦,宁宁,你最近怎么样?好久没见到了,好想你啊,我跟你说……”   两个人就站在长椅边闲聊,完全晾着另一个人,郁风峣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邵羽非实在是太能搞了,手舞足蹈,绘声绘色,从自己被健身器材砸伤的手讲到最近的party,逗得徐楚宁笑个不停,看见宁宁的笑容,郁风峣才真有了危机感。   不能让这小子跟宁宁多接触,得把他铲走,实在是惹人厌恶。   忍无可忍,郁风峣走过去,一把牵起徐楚宁的手,“宁宁我们该回家了,还有事要做。”   徐楚宁心情还不错,也没计较他的强势霸道,只是仍然抽空跟邵羽非告别,“那我们先走了。”   “宁宁再见。”邵羽非笑容灿烂,十分热切地招手同他告辞,“有空再一起玩哦。”   徐楚宁笑着点头。   郁风峣回头时,邵羽非又立马换上轻蔑讥讽的面色,还狠狠瞪了他一眼,年轻气盛。   男人心中冷笑。   回到车上,郁风峣问,“你的护照文件什么的,什么时候下来?”   “嗯?不清楚,改天问问。”徐楚宁说。   “也好。”   徐楚宁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没问什么,但心里还是奇怪的。   平时自己要出省,甚至是出市,这人都非常不情愿,如今却这么平静,总让人有点警惕。   看他这幅样子,男人笑了,“怎么?”   “……”徐楚宁摇摇头,“没什么。”   “有什么话就说说。正好我开车也无聊。”   徐楚宁思索很久,才问,“上次我就出省演出,你都半夜找过来,这次这么安分,也不能怪我多疑。”   “嗯,不怪。”郁风峣微微一笑,打了个方向盘,“怎么了,宁宁现在反而希望我跟着了?”   “我就知道。”徐楚宁嗤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望向窗外,他就知道自己的意思会被男人曲解,所以才不想说。   “好了,不开玩笑了。”郁风峣给他顺了顺毛,“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还能拦着吗?”   “你拦得还少吗?”徐楚宁淡淡反问。   郁风峣没再说话了,沉默,许久,才说,“我会去看你的,做你的客人,总能让你对我温柔些?”   徐楚宁撑着脑袋,虚无地望向窗外,突然觉得呼吸有些不顺,堵在胸口,压得心脏都有点没精打采。   许久没得到回应,郁风峣也不再开口了。   开进车库的时候,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解安全带。   郁风峣说,“我送你一个新的琴盒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想送。”   “随你。”   “好。”   又沉默了。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下车。   徐楚宁垂眸盯着面前的操作台,上面摆着一个很丑的弹簧玩偶,开车的时候,就像面条人一样摇来晃去,舌头挂在外面,做着鬼脸。   那是两个人有次出去玩,在地摊上看见的丑玩意儿,徐楚宁好奇,拿手戳了两下,笑了起来。   男人就买下来了,粘在了车上。   “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往外送?”徐楚宁还是问了出来。   “是。”郁风峣并未遮掩。   “为什么?”音调有点颤了,徐楚宁唇角抽动,声音又轻又哑,“会发生什么……”   “宝贝,不怕。”郁风峣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哄着,“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都会解决,跟以前一样。”   徐楚宁下意识躲开他的手,却无意间撞进他掌心,宽大干燥的手掌贴着脸颊上,微微用力,就能掐住他的下巴。   奇妙地安静了下来。   “相信我。”男人粗粝指腹轻轻摩挲他眼底皮肤,低声如同诱惑一般哄劝,“去外面玩一玩,等你回来,就没事了。” 第173章 局外人   下班回到家,屋子里是漆黑的,有点冷。   徐楚宁下意识有些困惑,把钥匙放在柜子上,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打开灯。   公寓里果然是空的。   下午就收到消息,说没时间来接了,徐楚宁还不觉得有什么,临下班,习惯性问他晚餐吃什么,自己顺路买回去。   一个多小时过去,徐楚宁都快到家了,还是没收到回信,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起来,打了个电话过去,却显示正在通话中,五分钟之后再打,还是正在通话中。   车子在路边停了,徐楚宁望着超市,心里走神地想着今天到底是外食还是买点菜回家做。   想七想八的功夫,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回电话了。   接起,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人在哪,为什么不回消息?”   话音刚落,才意识在自己的语气有点像是质问。   对面显然也停顿片刻,而后说:“在医院。”   “……你去那干嘛?”徐楚宁怀疑地问。   “死了,等火化。”   “……”徐楚宁甚至听见了对面的低笑,瞬间无语。   笑过了,严肃下来,声音听得出有些疲惫和沙哑,问道:“你现在有空吗,有空的话也可以过来。”   “有空是有空……”徐楚宁迟疑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超市。   “不想吗。”郁风峣轻笑,“那也好,你好好休息。”   徐楚宁不甘心就这么被敷衍,追问:“你先说你去医院到底干什么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甚至只能听见远处医院广播叫号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低低道:“是我姐姐,她在做手术。”   ·   医院是禁烟的,所以郁风峣现在有点焦躁。   站在楼梯间里,望着窗外的黄昏城市景色,心里异常的平静。   郁书岚的病有段时间了,说白了就是自己作出来的,早几年医生就让她不能再那么拼命工作了,需要手术治疗然后休养,她不听。   等到身体再次超负荷了,强制关机,才被送进医院来做手术。   郁风峣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郁书岚的野心,她永远不会满足的野心,势必会导致这个结果。   作为现在唯一一个能给她签字的人,郁风峣没什么想法,只是忽然想到,被姐姐关在庄园里的爸妈,现在过得惯不惯。   父亲前段时间也生病了,郁书岚应该请了医生,治过,后来没听见消息了,那应该是没事。   窗外飞过一群鸟,停在电线上,但有点分不清是什么鸟,黄昏的光亮虚虚柔柔地照过来,有点花人眼,霓虹灯次第亮起,郁风峣才注意到,好像在这里待了三个多小时了,还错过了接宁宁下班。   思绪刚刚落下,身后传来略带喘气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视线还落在桥下的江面上。   徐楚宁满脸都是焦急,忍无可忍,上前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说话啊。”   “宁宁你看。”郁风峣顺势握住他的手,指尖点了点窗户的玻璃,说:“那儿是不是淹了一个人?”   徐楚宁也是一愣,趴到窗台上正要看个清楚,才听见这人的笑声。   “逗你玩的,就是个钓鱼的浮标而已,人在那呢。”郁风峣指了指一旁黑咕隆咚的岸上,煞有介事地说:“我看见浮标就开始找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看见反光才找到的。”   徐楚宁极其无可奈何地叹气,声音微哑:“你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姐现在什么情况?”   郁风峣安静下来了,但还是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手术多久了?”   “没注意,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应该不超过五个小时。”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呢?”徐楚宁有点生气。   “着急也没用。”郁风峣淡淡说,看见徐楚宁骤然冷下的脸色,才换了个态度,说:“现在着急也不能做些什么,交给医生吧,我能做的都做了。”   这个解释稍微安抚了徐楚宁,倒是没再生气了,手插在口袋里,转身靠在墙上。   “你今天去公园了吗?”郁风峣偏头,视线从他的侧脸上慢慢落下,落在他肩上,逗留了一会儿。   徐楚宁惊讶:“你怎么知道?”而后想起什么,立刻变脸:“你又监视我?”   “倒是想。”男人也不藏着,却是十分坦然:“早就不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   “羽毛。”郁风峣抬手,在他肩上拂了一下,捻下来一根小小的,微不可见的绒毛,“是那只鹦鹉的。”   “……是。”徐楚宁呆呆地点头,“楼下的设计师今天带鹦鹉出来玩。”   “跟你聊了很久吧。”   “嗯。”   “他们家的鹦鹉看上去也很喜欢你。”   “是鹦鹉本来就亲人。”徐楚宁下意识想否认。   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让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知道有其他东西对自己亲近,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我总不至于跟一只鸟过不去。”郁风峣失笑。   “有脸说?你当初怎么对喵喵的?”徐楚宁反驳。   当初喵喵喜欢爬床,大狗一只,就爱窝在徐楚宁腿边睡觉,赶都赶不下去。   郁风峣吃醋,又不好有大动作,就揽过了遛狗的活儿,天天遛三次,每次一个半小时,狗回到家就睡,直接往狗窝里送,再也没心思抢他的床了。   后来被徐楚宁发现,训斥他一顿,把狗送去检查了身体机能,没给遛出毛病,才放过他。   身后传来声音,徐楚宁一个猛回头,往里面走,“医生?”   手术室的灯关了,护士看了他两眼,有些奇怪,“您是家属吗?”   “啊我不是,这位是……”   一回头,身后那人还在看风景,慢悠悠的,徐楚宁冲过去把他拽进来,对护士说,“这位是。”   “行,您跟着来一下,有事情要交代。”护士说。   “什么事?”徐楚宁紧张问道。   护士安慰了一句,“术后恢复的事。”   “噢。”徐楚宁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郁风峣的手臂,“那你快去。”   “不陪我吗?”郁风峣笑着问。   徐楚宁想打他,但碍于外人在场,还是忍住了怒火,“我又不是家属。”   “会是的。”男人说。   “问你了吗?”徐楚宁啧声,“快去!”   “嗯。”   过了一会儿,手术室的担架床推出来,往病房去。   走廊里又空空荡荡了,站在这里还有些冷。   不知道是不是医院地板的颜色和材质都冷冰冰的,更是让人觉得冷清,寒意似乎从腿骨蔓延到了全身。   耳根子算是清净了,但更多的声音好像涌了上来。   窗外江水奔腾的声音,医院里不知何处传来的恸哭,还有叫号的广播声,徐楚宁第一次知道原来医院里也可以这么吵闹。   等一会儿吧,他回过神来,低下头,默默找了张椅子坐下。   还没吃晚餐,现在缓过来了,才觉得肚子有点饿。   郁风峣应该也还没吃吧,徐楚宁站起身来,想着去外面街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饭菜带两份回来。   刚在店子里打包好,付完钱,就接到了电话。   徐楚宁坐在快餐店门口等,过了两三分钟,看见对面医院的马路边有人走过来。   而后在他面前坐下。   “你不回去陪你姐吗?”徐楚宁把合上的饭盒又打开,推到他面前。   郁风峣摇头:“给她秘书打过电话了,会有人来护理的。这是什么?”   “新疆炒米粉。”徐楚宁说,“你不喜欢吃可以换别的。”   “没什么不喜欢吃的。”   “你以前说你不喜欢吃鲢鱼。”徐楚宁说。   “记得这么清楚。”郁风峣淡淡勾唇,“真是聪明的宝贝。”   徐楚宁冷眼看着他。   “我确实有不喜欢的,但吃了不会死,所以不喜欢也能吃。”   “那你以前怎么不说这话?”   “人总是会变的。”郁风峣话说得云淡风轻,“更何况还是差点死过几次的人。”   徐楚宁捏紧筷子,不忿地看着他,像是被他辩驳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故意气你。”郁风峣起身,从旁边的冰柜里拿了一瓶豆奶下来,插上吸管,放到徐楚宁旁边。   徐楚宁默不作声地吃饭。吃完,才问,“医生怎么说?”   郁风峣:“忘了。”   徐楚宁:“?”   “哦,想起来了,说手术预后一般般,需要长时间调养才行,不能再让她高负荷工作了。”   “噢。”徐楚宁听着不像是有大事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你那么关心她干什么?”郁风峣瞥他,盯着他的眼睛,狐疑不解。   徐楚宁原本都不打算搭理,对上他审视的视线,才错愕难言,“你有毛病吧?”   “她有的我也会有。”男人完全无视他,自说自话,“要是这样就能得到关心,那我也要。”   徐楚宁听得脑子都嗡嗡的,干脆起身,打算回家。   男人跟上来,走在他旁边,“下周三你公休,对不对?”   “是啊,怎么?”   “去看看琴盒。”郁风峣说,“工作室那边说已经准备好了。”   “噢,行。”他不提这茬,徐楚宁还差点忘了。   “那再见,我还有事。”郁风峣说。   徐楚宁愣了一下,而后点头,“嗯。”   把他送到停车场,郁风峣就转身往回走了,徐楚宁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有几分恍惚,坐在车里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系安全带。   晚上郁风峣没回去。   第二天也是。   第二天下午,徐楚宁下班的时候,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对面很快就接起来了,语气平常。   聊了两句,没营养的话,对面又开始调情,徐楚宁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晚上也没回。   第三天也是。   如此一周,周三的时候,徐楚宁心想他总得出现了,答应了的,去看琴盒。   但也没有。   来的是郁风峣的助理,还有纪缥缈,说他没时间,让他们陪徐楚宁挑。   徐楚宁皱眉,“他不会是死了吧?”   “想得美。”纪缥缈粲然一笑,“还没。” 第174章 给你寄我的病危通知书   纪缥缈其实不懂乐理,更不懂乐器,他想不到为什么好友会舍近求远,找他去陪这个小情人挑琴盒。   “我觉得这个不错,还香香的。”纪缥缈摸着一个深胡桃色的琴盒,说。   徐楚宁没什么心思在这上面,只是随便看看,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下午下来,也没挑出个什么花儿来,最后还是在顾问的建议之下,选了个中规中矩的。   回去路上,徐楚宁有点累,不知道原因的累,靠在座位上睡着了,抱着沉重的琴盒,手肘抵在上面,也算是当了半个枕头。   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猛然惊醒,连忙解安全带。   余光却瞥见窗外的景色,并不是公寓停车场。   清醒几分,徐楚宁放下琴盒,匆匆推开车门下去。   车子停在了一处陌生的水景边,水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泛黄枯萎,蔫哒哒的垂着枝丫,在水面上扬起波澜。   水边站着个人,在打水漂。   徐楚宁往前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又赶快往回跑,跑回车里。   一拉开车门,才看见里面不知何时,放了许多东西。   自己的背包,还有旧琴盒,还有一个行李箱。   一个荒诞却又很有可能的念头窜上脑海,徐楚宁脑子一抽,拽过背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自己的东西,证件包,电子产品,甚至连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本,拿来收藏的乐谱,都在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   就像是他要出门一样。   水漂打得很远。好像一直打到了水方正中央,才沉下去。   然后打水漂的人走了回来。   “什么意思?”徐楚宁脸色微沉,指着车子里的东西。   “好累。”郁风峣答非所问,走近,抱住他的腰,顺势靠在他肩上,“最近特别忙。”   “问你话呢。”徐楚宁推了他一把。   “我不能说。”   “为什么?”徐楚宁皱眉。   “因为我答应过你,不会再骗你。”   “……那你就实话实说。”   郁风峣静静地看着他,而后摇头。   耳边慢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夹杂着风声,徐楚宁抬头,一架飞机在大江对面的上空飞过。   “机场?”徐楚宁愣了一下,怔忡,“你把我带机场来干什么?”   郁风峣还是没说话,顺势牵着他的手,把他往水边拉,“再陪我玩十分钟。”   说完,俯身捡起几颗扁扁的、十分光滑的鹅卵石,塞进徐楚宁手心里。   “你到底……”   “先陪我玩,好不好?”   一颗石子飞出去,在水面上弹了几下,飞快地往前滑过去,打出阵阵涟漪。   徐楚宁看着他的侧影,夕阳下,光影变换,仿佛为人像打上一层薄薄的镀金之色。   手里的石子慢慢攥紧。   男人回了头。   视线对上的刹那,徐楚宁看见他眼角的红色血丝,还有眼底淡淡的青色。   “到你了。”郁风峣有些迫不及待地掂了掂他的手臂。   徐楚宁抿唇,而后抬手臂,避开他的手掌,捏紧石子,在指尖犹豫地把玩一会儿,才蓄力把石子甩出去。   岩石色泽的小东西在夕阳下跳动,砸碎镜子似的水面,波光粼粼。   “你最近在忙什么?”徐楚宁问。   “公司的事,怎么了?”郁风峣说着话,回头看他。   “随便问问。”   “嗯。”   很快,天就黑了,最后一抹太阳落下去之后,余光消散地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对岸的霓虹次第亮起,反而衬得这边格外荒凉。   徐楚宁盯着那些繁华的色彩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笑了,取笑道:“我们该去对面,热闹点。”   “就是因为热闹,才不能去对面。”郁风峣自然而然地接话。   “什么意思?”徐楚宁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隐藏的含义。   郁风峣微笑:“宁宁现在也学会套别人的话了?”   “我才没空。”徐楚宁局促地否认。   看不清地面了,天色贱暗,也不好继续在江边逗留。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郁风峣拿出湿巾,给徐楚宁擦了擦手掌。   “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郁风峣替他拉开车门。   徐楚宁垂眸,车厢内灯光同样昏暗,甚至还能看见影影绰绰的灯光倒影,似真似幻。   他一直缄默,直到车子里的灯光熄灭了,才说:“为什么是现在?”   余光里,男人的动作也停滞了一下,而后才恢复正常。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早些过去,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说呢?”   “我的工作怎么办?”徐楚宁问。   “会帮你打点好,就当作是提前去适应环境,现在也是你们乐团的演出淡季,不会有太大影响。”   徐楚宁噤声,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张了张嘴,薄唇翕动,却又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忍住,什么都没说出来。   航班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东西不多,也不需要那么多,会有人来接你。”郁风峣帮他把证件拿出来。   徐楚宁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淡淡的。   “你选了这个琴盒啊。”郁风峣打开看了一下,眉目间有些惊讶,轻轻笑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顾问推荐的。”徐楚宁说。   “也好,很适合你,也很适合你的琴。”   徐楚宁坐了一小会儿,而后“我去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这次总不会又要跑吧?”郁风峣取笑他。   电话打了十分钟,回来的时候,候机室里还有几个人,在跟郁风峣说话。   大多是陌生人,徐楚宁从未见过的面孔,但看上去似乎和郁风峣很熟,几个人坐在一起商议着些什么,气氛不太轻松。   纪缥缈也在,他算是一群人中比较欢脱的,大剌剌瘫坐在沙发上,很没形象,仰头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还手舞足蹈。   他们一见到徐楚宁进来,就心照不宣地收声。   “你还有事要忙吗?”徐楚宁问。   “有一点。”郁风峣十分抱歉的样子,“等一下可能要你一个人去登机了。我需要先离开。”   “那你去吧。”徐楚宁淡声说。   他出去的时候,徐楚宁背对着他看手机,刚好看见乐团人事发来的调动消息,说这次让他提前去,实在是太突然了,还让他体谅下乐团的决定。   徐楚宁只是稍微疑惑了一下,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看个消息的功夫,再回头的时候,郁风峣他们已经消失在转角处,但纪缥缈没走。   “你怎么还在?”徐楚宁不解。   “被勒令留下来送送你咯。”纪缥缈摆出一副委屈模样,摊了摊手。   “也不用,你去忙吧。”徐楚宁说。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我……”纪缥缈洋洋得意,窃喜地打算拿东西走人,一转身,不知看见远处的什么,突然直了腰背,“宁宁,我们走吧。”   “怎么了?”徐楚宁没反应过来。   “我帮你拿。”纪缥缈二话不说,抓起他的行李箱,大步流星往外走。   徐楚宁被他架着另一只胳膊拖着走,仓促瞥了一眼,远处大厅的柱子从视野侧面划过去,只能看见男人的半边背影。   再想看个仔细,就已经被拖着走出很远。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徐楚宁话都说不完整,又被纪缥缈打断。   “你要是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纪缥缈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沓便签,咬开笔盖,快速写下一串号码,一个地址,一个人名,“本地的你就联系他吧,跟你住在一个街区,直接报我名就行。”   说完,随手团吧团吧,塞进徐楚宁的上衣口袋里,收起笔,飞快地把行李箱递到他手里,推着他,“快去,你快走。”   徐楚宁就这么被催促着往前走,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飞机上手机没信号,连WiFi又太贵太慢,邮件都发不出去,也没办法联系谁。   徐楚宁只能看了看本地存着的文件,先做做功课,但心思不在这上面,也没怎么看进去。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确实困意袭来的时候,失去意识还是很快。   迷迷糊糊睡了几段,醒来的时候看时间,挣扎着联网,看看邮箱和消息栏,不知道是网真的不好,还是确实没有回复,仍然是空空如也。   又撑不住睡了。   饭也没吃,就放在桌上,来一份放一份,没胃口,也醒不过来。   等到躯体饿得有些钝痛了,才清醒过来,爬起来胡乱塞了点东西。   降落的时候,徐楚宁下飞机很快,站在机场鼓捣手机,等了一会儿,手机消息框就爆满了。   有人来接机,但徐楚宁并不认识,对方给出了有郁风峣签字的信函,徐楚宁才点点头跟着走。   公寓近大学,环境好,隔音也不错,司机帮他放完行李,又带他去了乐团,认个路。   徐楚宁一路上心不在焉,算着时差,跟国内某人联系,但没收到回信。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很累了,灯都不想开,偏偏邻居是热情老太太,拉着他寒暄,十分钟才放他走。   瘫倒在床上,徐楚宁看见放在地毯上的琴盒,伸出手,摸了摸绒布面料,闭上眼睛,心情莫名平静下来。   快要睡着的时候,电话响了。   起初以为是做梦,几遍之后,真的是手机传来的声音,徐楚宁爬起来,抓过手机,接了。   “这么想我吗?”   徐楚宁埋在枕头里,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箱里有东西吃,知道你肯定在飞机上什么都没吃,先吃点再睡觉。”电话对面的那人像是能读出他的心事似的。   “不想动。”徐楚宁挤出仨字儿。   “乖,起来吃点,是速食,热一下很快的。”对面难得好脾气耐着性子哄。   徐楚宁听见他声音哑了,还有疲惫的气息声,慢慢睁开眼睛,还是爬起来,去厨房搞东西吃。   “吃完了好好休息吧,有事随时联系我。”   “嗯。”徐楚宁把盘子放进微波炉,门铃响了,疑惑了一下,“谁?”   “给你的礼物,去拿吧,希望你开心。”郁风峣说。   徐楚宁一下子脱口而出,“你不会又要吓唬我吧?”   “是啊,给你寄的我的病危通知书,喜欢吗?”郁风峣说。   “……神经。”徐楚宁骂了一句,而后走去开门。   是一束花,精美漂亮,新鲜的花。   “……谢谢。”   “你开心就好。” 第175章 一束玫瑰花   水土不服了几天,最后实在是一直不好,去看过医生,才发现是过敏了,才一直不舒服。   徐楚宁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还对什么东西过敏的,测过过敏源,医生给开了点药,往回走。   虽然纪缥缈说有事情可以找他,但徐楚宁也没怎么联系过,不大喜欢欠人人情。   唯一一次给他打电话,还是因为不太懂这边的医疗制度,郁风峣的电话打不通,才不得已联系了纪缥缈。   “他啊,他最近忙得要死,能活着就不易,是没工夫接你电话,不过没事,我帮你跟他说一声。”纪缥缈在那边敲章子,跟他说,“你也不用急,现在情况还好吧?我找人带你去走流程,马上到,稍微等一下啊。”   “行,谢谢。”徐楚宁嗓子都哑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就有一个当地人,金发碧眼,个子很高,十分结实,来按他的门铃,说带他去医院。   虽说身体不舒服,但自己也不是来玩的,还是得工作。   好在很快公司的其他同事也过来了,徐楚宁过敏反应好了很多,倒也不影响什么。   只是郁风峣的电话从那天之后,就一直打不通了。   “小徐,今天下班之后我们打算去看花海,你要去吗?”   徐楚宁回过神来,扣上琴盒,顺嘴搭腔,“好啊,怎么过去?”   “坐火车呀!绿皮火车,可带劲了。”同事看上去很兴奋,“还能看见风车呢。”   徐楚宁莞尔,“好,听你们安排。”   同事们都很高兴,好不容易有了休闲放松的时间,有的爱喝酒,就去了当地有名的酒馆,有些不爱的,就约着坐个跨市火车去看花。   刚一下下车,徐楚宁就愣了一下。   没人跟他说,这边养殖的是玫瑰花。   其实也不是纯品种玫瑰,很多也是月季,只是看上去比较像。   这个小镇以玫瑰花房著称。   他想起来,其实一路上大家都在讨论,只是他在走神,并没有听见而已。   看见他表情不大对劲,同事关心地问,“你咋了?对花粉过敏啊?”   徐楚宁勉强笑着,摇摇头,“没有,刚刚在想事情,没事没事,玩吧。”   说完,主动走到同事们身边,陪他们看花拍照。   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扫了大家的兴,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   走进花圃,就闻到香味,淡淡的,徐楚宁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花的香味,反正有种青涩回甘,也可能是茎叶。   入目都是红的,或者淡红色,很艳丽,徐楚宁垂眸盯着那些带刺的茎叶,喉结滚动,余光里是鲜艳的火红。   伸出手,能摸到柔软的花瓣。   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   避开荆棘短刺,花瓣其实也挺漂亮。   可以出点钱,把它带回家。   有专门的插花师,帮他们搭配,包扎得非常漂亮,同事们乐此不疲,自己动手尝试。   徐楚宁不想不合群,但也属实不热衷,只是坐在角落里,摆弄着一两支花束。   取了一张牛皮色的做旧报纸,把三两束花包起来,金色镂空丝带系在下面,徐楚宁把它放到桌上,拍了张照片。   “哇,小徐你上哪找的这些包装纸,好漂亮。”   徐楚宁失笑,“我找那边那个职工要的,你们也可以去那边挑自己喜欢的,来我带你们去。”   “那你等会儿帮我扎个结,你打结好好看啊。”   “谢谢,好。”   “你除了蝴蝶结还会扎其他的吗?”   “会的,等会儿帮你们弄。”   “你人真好。”   ……   帮同事们弄好了带回国的伴手礼,徐楚宁才记起来自己的那一束可怜巴巴的花,又小又瘦,孤零零的。   但他还是带回去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不工作,倒也乐得清闲。   从火车站往回走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一个身影。   要怪就怪,这边的火车站实在是太小,月台上站着的人,一眼就能看见。   隔着零零散散的人群,看见几个男人正在往火车上走,谈笑风生,看上去关系不错。   其中一个男人回头与其他人说话,回头的瞬间,徐楚宁眼神停滞,忘了挪开。   成执跟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和跟邵学长一起时,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人。   远远看过去,成执非常温柔和善,说话的时候眼眸微微弯起,漂亮的弧度,被他注视的时候,会有些赧然得想要躲开那道多情而深邃的视线。   可在syf面前,这人好像不太爱笑,连眼神都是冷的。   走神的瞬间,同事喊他。   徐楚宁又连忙收回视线,抱着鲜花跟同事去月台买票。   他转身刹那,不远处跟友人谈笑的男人往他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微错,而后不动声色地抬手扶住绿皮火车门口的陈旧把手,上了车。   ·   花插在瓶子里,打理起来有些费工夫,也没有园艺剪,徐楚宁想了想,拿了普通的水果刀,小心点用,效果也很不错。   花瓶是公寓里面自带的,洗去灰尘,倒也釉光锃亮。   这间公寓空置得有些久,虽然让他入住前找了服务团队清洁过,但毕竟他不是房主,很多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用途,他也只有凑巧才能知道。   客厅的墙面上有一副油画,油画的左边有一个洞,早些时候,徐楚宁问郁风峣这个洞是什么,他其实有点怕。   郁风峣说他也忘记了,让徐楚宁视频拍一下。   墙上确实有个洞,但很不规则,看上去不像是被东西砸出来的。   “你把墙砸开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人。”郁风峣淡淡说。   “喂!”徐楚宁冷不丁听见这一句,吓得喊了一声。   “开玩笑的。”郁风峣找补了一句。   “神经病啊……”徐楚宁惊魂未定,声音还在抖。   “里面是个嵌入景观,应该是纪缥缈弄的,你摸一下油画框的左下角,看看是不是有一个按钮,那里是开关,能打开洞里面景观的灯,是猫和老鼠的景。”   徐楚宁按照他说的,打开了开关。果然,里面亮了起来,是杰瑞的罐头床,做得很精致,甚至还真的用羊毛毡戳戳乐扎了个杰瑞鼠躺在床上,盖着小被子,睡得很香。   “你再往里面看,还有那只灰色的小老鼠。”   徐楚宁循着他的话,往里看去,被吸引住,泰菲鼠憨态可掬,古灵精怪地猫着身子,正在往杰瑞床上摸。   感觉又看了一集猫和老鼠。   徐楚宁忍不住笑起来。   微型景观还是非常精致的,零散地在公寓的角落,有杰瑞的老鼠洞大门,还有拿大刷子洗澡的那一集的布景。   徐楚宁望着墙上的杰瑞小屋,一时走神,手里的花束掉在地上,轻轻“啪”的一声,才唤回神智。   多久没有联系过了?   他也忘了。   俯身捡起花,花瓣掉下来一片,倒也可惜。   擦干净手,翻了翻手机,上次联系,还是半个月之前,对方只是简单回复了一句“在忙,晚点给你打电话”。   然后就淡淡地消失了,也没有打电话,直到今天。   捏着手机,掌心无意间沁出冷汗,徐楚宁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突然一瞬间,如坐针毡。   脑子里浮起非常不好的猜测,那时候自己还是被匆匆送出国的,是不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   “叮铃铃——”   公寓门铃响了第三声,他才猛然从胡思乱想中惊醒。   按在通话键上,低头,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上去自然一点,轻声问了句,“你好,谁?”   可能是邻居,也可能是管理员,又或者是同事?徐楚宁抹了抹脸颊,顺便揉了一下眼睛,侧耳听着门禁铃的声音。   “宁宁。”   声音透过电流声和劣质喇叭传来,好像失真了,一瞬间让徐楚宁觉得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侧头看了眼听筒。   “……咳。”嘴唇翕动两下,却没发出声来,只是不尴不尬地咳嗽了一声。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便有些笑意了,“我不在你身边,就生病了?”   这下更加清晰,穿过塑料质感很重的门禁对讲器,直直地落入徐楚宁耳中。   把门打开。   门缝里窜入一股凉气,遍体生寒,外面下雪了吗?徐楚宁不知道。   面前的人个子高,穿着一身黑色,高挑颀长,站在门口,手闲散地插在口袋里,微微侧身,抬眸看来的时候,像是一把锃亮的利刃。   望向他的瞬间,寸寸成雪的墨黑眸子似是裂开冰隙,透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不认识了?”男人眯眼,侧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傲慢,无礼,让人想给他一拳。   徐楚宁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看见了男人眼底淡青,眼白上斑驳的血丝,那双向来心计极深的眼眸因为过度疲惫而蒙上尘雾。   徐楚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一点反应,眼神轻轻颤动。   下一秒,郁风峣脸上略显玩味的表情一扫而空,愣了一下,而后疾步走来,伸臂毫不犹豫地将人搂入怀中。   “好了,不哭,我这不是来了吗。”   大手轻轻抚摸脑后,揽在腰上的手臂无意识收紧,怕他跑掉似的,声音却很淡,很轻,“我倒是不知道,宁宁居然这么想我。”   怀里的人少见的没动静,也不骂他,也不打他,甚至不把他推开,郁风峣倒是想不通了,很奇怪。   松开怀里的人,低头,手掌捧着他的脸颊,疑惑地凑近,“宁宁怎么不打我,是不是心情不好?”   徐楚宁气笑了,“你是不是有毛病?”   见他笑了,男人才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抬头瞬间,无意瞥见餐厅的桌上,摆着三支饱满盛开、绯红鲜艳的玫瑰花。   笑意烟消云散,脸色瞬间沉下,阴鸷布满眼眸。   男人唇角微动,侧首低头,声音略阴,“谁送的?” 第176章 吻痕哪里来的?   “没人送,我自己买的。”   徐楚宁望着死死盯着那几朵可怜鲜花的男人,十分无力地解释。   但其实解释起来也有点心虚,视线擦过玫瑰花的边沿,又躲避似的移开。   听了这话,男人就像变脸一样,马上换了一副嘴脸。   “宝贝挑的花真好看,哪里买的呢?”   走过来抱他,蹭蹭他的脸颊。   徐楚宁低头,有些不自在地推了他一下,“你去洗澡。”   “哦,行。”   “别那种眼神看着我,你身上好多灰。”徐楚宁扭头不看他,但就算不看,也知道他现在脸上挂着怎样让人想揍人的表情。   他应该中途都没有休息,衣服上沾染的都是旅程的味道,很特殊,不像是飞机的,也不是车子的,就是夹杂在一起的风尘仆仆的气息。   他很听话地去了浴室。   但并不乖顺。   一会儿让徐楚宁给他拿毛巾,一会儿又说自己来得太匆忙,没有带衣服,徐楚宁只能挑了两件自己的尺码合适的,稍显宽松一点的,递给他。   晚餐很简便,本来也是随便做来垫肚子的,晚了也不想跑出去。   端来两个盘子来餐厅时,就看见男人站在柜子边,伸手摆弄他刚刚才插好的花。   “别动。”徐楚宁扫了一眼。   “哪里买的?”   “玫瑰小镇,要坐火车过去,跟同事一起。”   “那玩得开心吗?”   “还可以。”   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郁风峣也不再问了。   安静吃饭,却似乎又各怀心事。   “你发的消息我都看到了,最近太忙,没空打电话,有空我就直接过来了。”   “嗯。”   其实他也没发什么信息,就一周前发了条,没回,也就算了。   “你在跟我赌气吗?我没回你,你就再也不理我了。”   “……没有。”徐楚宁低声否认。   “对不起。”男人走近抱他,“我也很想你。”   “我没。”徐楚宁耳尖微热,男人身上沐浴露的香味笼罩而来,那么熟悉。   “不想我吗?有点伤心了。”   “我忙得很。”   “是吗?宁宁都在忙些什么呢?”   “你以为我是来玩的吗?我天天的很多事要做的。”   “比如?”   “……”徐楚宁脑子一下子空白了,半天没想到说什么。   看来是真的很忙,宝贝都忙懵了。”郁风峣淡淡一笑,话语之间都是止不住的戏谑和调侃。   徐楚宁扭开脸,压根儿都不想再看他。   身后贴上来一具身躯,抱着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悬空了。   那幅油画前,一套复古风格的桌椅,圆形,深胡桃木色泽莹润,男人把他放到桌上坐着,低头吻他。   徐楚宁余光迷迷糊糊瞥见油画上的景象,似乎是文艺复兴时期,又有点不像,他形容不出来。   一群赤裸身躯的人类,围着篝火欢呼歌舞,篝火上是一个巨大的缸,里面煮着另一群萎靡的人,手臂像是死掉的蛇,软软的搭在大缸的边缘。   纵欲过后付之一炬的生命。   郁风峣见他不专心,有点不满,掐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不准看别处。   “明天请假吧。”郁风峣说。   徐楚宁偏头望着窗外,城市夜景,片刻,才说:“明天周末。”   -   半夜的时候,徐楚宁半梦半醒,好像听见了手机铃声,还没睁眼,额头被摸了一下,手掌轻轻压在他眼皮上。   “你睡你的,不用管。”   轻吻落在鼻尖上,哄了一会儿,徐楚宁就又睡着了。   床榻塌陷了一侧,而后又恢复正常,卧室门开关,然后卧室里才重新昏暗下去。   徐楚宁是凌晨醒的,身边的床还是空的。   下床,去客厅,客厅灯亮着,一如以往的很多次。   坐在沙发边的男人手里拿着笔,膝盖上摊着文件夹,眉头紧锁,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你说的我知道,但我不想把他扯进来,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了,就帮我修改一下……”   无意间抬头,看见卧室门口站着的人,瞬间噤声。   “宁宁。”郁风峣不动声色挂断电话,“醒好早,还有一会儿,不继续睡吗?”   徐楚宁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你还不睡吗?”   “好,现在休息。”男人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徐楚宁回头问。   “没有。”郁风峣低头看他,“一些小事而已,交给别人办也一样。”   “……也不用。”   郁风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过两天有演出,我想看。”   徐楚宁慢慢眨眼,没再接话了。   “明天休息,可以多睡一会儿。”郁风峣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被拂开手臂,微微笑了一下,这么久不见,宁宁的个性倒是没变。   “你觉得这里住着怎么样?还能适应吗?”   男人的声音在夜里听上去格外深沉,带着倦意和慵懒,漫不经心的撩拨。   徐楚宁双目微阖,眼睫颤了颤,胸膛起伏,轻声说,“能。”   “听阿缈说你前些时候生病了?”   “是啊,不是前些时候,有段时间了。”   “那现在好了吗?”   “好了。”   “我没能陪着你,是我不好……”   “恶心人的话,不如就此打住,好吗?”徐楚宁幽然睁开眼睛,盯着他,“不如早点休息?”   郁风峣垂眸,视线从他眼睛上落到嘴唇上,仿若自言自语地喃喃,“嘴巴变厉害了。”   徐楚宁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觉。”   “嗯。抱。”   “别——”   没有拒绝的余地,就被抱了个满怀。   “你不热吗?”徐楚宁很是不解。   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滴”“滴”两声,郁风峣居然把空调打开了。   徐楚宁心里开始郁闷。索性闭上眼,安静下来,不再理会。   过了一会儿,怀里的呼吸平稳下来,慢慢变得匀长,男人先是一愣,诧异地低头,伸手去掰他的脑袋。   真的……睡着了?   就这么睡着了?   片刻,失笑,眼神又慢慢柔和下去,略显痴迷地望着熟睡的人,手指抚过脸颊,颈侧,还有喉结,一一摩挲而过,如同在怜爱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低头,吻了一下,没醒,然后再吻一次。   只有在宁宁这么安静的时候,才能包容他的无理和得寸进尺。   真好。   想给他下点药,熟睡一整天,这样就可以亲久一些。   但遗憾的是,不行。是药三分毒,更何况,宝贝会不高兴。   他不希望宝贝不高兴。   注视着怀里这人平和静谧的睡颜,素日来奔波操劳忙碌的疲倦也袭来,下意识把人往怀里又搂了一下,一夜无梦。   -   徐楚宁不知道自己脖子上这些吻痕都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镜子前面,荒谬到笑出来。   “怎么了?”听见他的声音,男人走到盥洗室门口看他,有些下意识的担忧。   徐楚宁也不忸怩,直接扯开家居服的领子,一脸阴沉地指着脖子上的吻痕,“这哪来的?”   “昨天亲的。”郁风峣一脸坦然,手肘随意撑在门边,轻轻耸肩,“宁宁这么快就忘了?昨天,在那幅油画前……”   “胡说八道。”徐楚宁打断他,愠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是那时候弄的。”   他一直很忌讳隐私问题,昨天久别重逢,这人是有点疯癫了,压着他在油画前,在落地窗前,甚至在阳台的那一墙的绿植前。   徐楚宁尚存一丝理智,手指尖胡乱抓在男人背上,颤抖着抬手,扯住他后脑的头发,不许他咬自己的喉结。   “不让亲?”郁风峣不悦,反而更像反骨,偏偏强硬凑去,吻他攒动喉结。   “别留下痕迹……”徐楚宁欲哭无泪,修长手指拽着男人的头发,扭着身躯乱躲。   “哦,行。宝贝放松。”郁风峣担心他心怀担忧,不能完全享受其中,便很快答应下来,顺着他的意思来。   当时确实是答应了,毕竟答应宁宁的事他都会做到,但昨天晚上偷偷亲的,就未必要顾忌那么多了。   徐楚宁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只能自己生闷气。   “你就是故意的。”   “是,因为太喜欢宁宁了。”   “我不喜欢。”   “不喜欢我吗?没关系,我会等到宁宁喜欢我的那天。”   徐楚宁不说话了,但拿放东西的力道都大了些,默不作声地赌气。   他知道自己嘴笨,一直都不会跟人吵架,又碰上这么个无赖,多少逻辑道理事实都无计可施。   眼看着他快哭了,郁风峣这才有点后悔了,伸手把他手里的瓶瓶罐罐轻轻接下来,放到一边,“你要是不想,我想办法帮你遮一下,化妆品效果可以很不错。”   “别管。”徐楚宁猛地伸手,又把那些东西抢回来,自己收拾。   郁风峣看他确实是生气了,唇线微抿,眼神也深了几分,而后才不由分说把人抱住。   “离我远点!”徐楚宁低吼了一声警告。   “我不。”男人收紧手臂,不要他走,旋即,不情不愿低声道,“行,我错了。”   “……”   徐楚宁不挣扎了,沉默很久,才克制地警告,“今天不准你说话了。”   “那主人要不要给我带个口枷,把我的嘴堵住?”   “啪!”   男人话刚说完,手掌就拍到脸上,力道不大,但突如其来,还是轻轻抽得男人脸偏向一侧。   “我说不准说话,是从现在开始。”徐楚宁指了指他鼻尖,“听懂了就点头。”   男人眼神中浮起惊愕,回过头来,望着面前这个人,半晌,才轻轻笑了一下,盯着徐楚宁,点了头。   “嗯。”   “嗯也不准说。”   刚说完,电话就响了,徐楚宁接起来,说了两句。   “没工夫陪你玩了,乐团有点事,要临时加班。”徐楚宁一边拿起外套,一边扭头往外走。   郁风峣没说话,只是跟着他往外走,把人送到玄关。   这人乖得有点太不像话了,倒是让徐楚宁心慌慌的,回头的瞬间,就被按在玄关柜上,吻了个结实。   渐渐喘不上气,才用力把人推开,徐楚宁舔了舔唇角,抬腿足尖踢了一下男人的西装裤腿,“晚餐自己解决,我不回来吃饭。”   男人依旧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了然。   徐楚宁不相信他有这么乖,但还是怀着疑惑出了门。   刚进电梯,手机就响了,发来一条信息,看得他突然释怀地笑。   是啊,怎么可能变那么乖,会演罢了。   郁风峣问:【那今天晚上,我也自己解决吗?】   徐楚宁暗暗骂了句“神经病”,关手机塞口袋里,没理他。 第177章 要不要一起去买菜?   徐楚宁匆匆赶到乐团,领导正在开会,商量晚上临时给歌剧伴奏的事,原来的团因为天气原因被堵在海上了,还没靠岸。   “这么急?”徐楚宁都有点诧异。   “是的呀,没办法。”一旁的小号手凑过来跟他耳语,“这段时间就我们在练这曲子,直接用我们更方便嘛。”   “那倒也是。”徐楚宁若有所思地点头。   领导开完会,出来跟他们说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演出,做到合格线就行。   事情结束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徐楚宁想了想,打算去一趟超市,买点食材自己做饭。   近小半个月因为太忙了,每天回公寓都累得瘫在沙发上,也吃不惯这里的饭菜。   脑子里想着要去挑些什么,想吃点绿叶蔬菜了,还有……   “哎,小徐啊,小徐!”   徐楚宁回过头,一个同事匆匆忙忙跟上来,背着单肩包,热络地喊他,“可算追上你了,你走好快啊。”   “有什么事吗?”徐楚宁慢下脚步等他,低头听他说话。   徐楚宁为人向来体贴和善,听人说话的时候,总会垂首靠近,细心周到,同事们也很喜欢他。   “你大学是不是跟邵羽非一起读的?”那人边把单肩包往上提,一边问。   徐楚宁笑着摇头,“是一个大学,但不是同一届的,他是我的学长。”   “那你认不认识闫教授?闫鸿箬教授?”   徐楚宁想了想,“我知道她,学院开大会的时候见过,但没有教过我们。”   “那你能不能拿到她的邮箱呀?我老师最近好像有个项目,如果能联系到闫教授就太好了。”   徐楚宁思索片刻,“好,那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帮你去跟闫教授说一下。”   “谢谢谢谢,”他激动地握住徐楚宁的手,“那我晚点发给你。”   “好,不客气。”徐楚宁微微点头。   “那我先走了!”   “嗯,再见。”徐楚宁摆摆手,刚把人送走,一扭头,就看见阴魂不散的人站在马路对面的面包店旁,看着他。   徐楚宁顿了一下,瞬间无语。   穿过马路,走到男人跟前了,才看见他笑了一下,抬手拎着一包甜点,递过来,却沉默不语。   徐楚宁接过食品袋,顺嘴讥诮他一句,“这边开车右舵,可是限制你动作了吧。”   以前来堵他,那都是开车跟幽灵一样等在路边,这边他驾照不能用,只能可怜兮兮站着了。   身旁的男人笑了笑,还是沉默。   徐楚宁奇怪地偏头,“你干嘛?”   郁风峣疑惑地对上他的视线,轻轻耸肩。   “你哑了?怎么不……”徐楚宁刚说完,立马反应过来了,无可奈何地笑了,“神经啊。”   郁风峣凝视他的笑颜,有一瞬失神,路都忘了看。   徐楚宁被他过于炙热的视线看得有点不自在,不由得加快步伐,走到他前面去。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徐楚宁摸出来,以为是同事发了消息,点开一看,居然是郁风峣的。   【你们公司出什么事了?不严重吧?】   徐楚宁停下脚步,满脸无奈地回头,“我就在你面前。”   郁风峣静静看着他,低头,继续打字:【答应宁宁的事情要做到,今天不能再说话了。】   徐楚宁一个头两个大,啧了一声,手指点在屏幕上,【行了,你说话吧。】   男人这才满意地收起手机,“那宁宁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大事,临时加了一场演出。”徐楚宁捏了捏食品袋,他觉得那个牛皮袋的质感捏起来很解压。   “会耽误你自己的演出吗?”郁风峣问。   “不会吧,大家都挺放松的。”徐楚宁说。   “那就好。”郁风峣问,“到时候会有赠票吗?”   “有吧。”徐楚宁低头抚了抚衣摆,抬头笑了,“你还差一张票钱啊?”   “能买,但你送的就不一样。”郁风峣说。   他回答得太认真了,徐楚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噤了声。   同事发来老师的资料和联系方式,徐楚宁就当场发给了邵羽非,拜托他代为转告。   邵羽非没有回消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时差,而且他也不知道邵羽非现在是不是在忙。   郁风峣瞥见他手机屏幕,又看了看他,问,“你联系他干什么?”   徐楚宁立马捂住手机屏幕,警觉地皱眉,“你别看我手机。”   这一出让郁风峣有点不满,总觉得在宁宁心里,那个学长比自己高出一截,让人不爽。   听他不说话了,脸色不虞,徐楚宁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公事而已,我想请他帮我联系一个大学时候的教授,我记得学长跟教授关系很好。”   听他这么解释,男人面色才好了很多,紧皱的眉头也慢慢松开。   “那你现在可能联系不到他。”   “为什么?”徐楚宁不解。   “他现在忙着呢。”郁风峣说,语气都带着恶劣的愉悦,“我来的时候他正火烧眉毛,成执也失联,一堆事等着他操心呢,暂时是没时间的。”   “失联?”徐楚宁心里一惊,睁大眼睛,“不会吧……”   “会的。”郁风峣看上去心情挺好的,“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好在我也根本没必要联系。”   话说完,就看见徐楚宁眼神不对劲,立刻反应过来,“怎么了?”   徐楚宁眼神颤动,不知道该不该说,想了一会儿,还是说,“我昨天还见到他了。”   “谁?”郁风峣讶异,“成执?你见到他了?在哪?”   “昨天跟同事一起去玫瑰小镇玩,在火车站,远远看见了一眼,不过他没有看见我。”徐楚宁回忆着,面露担忧,“怎么会失联呢……”   郁风峣却有了别样心思,继续问,“具体哪个站?你知不知道那趟火车是去哪里?”   “我……不太知道,也不记得了,应该是往南方开的,车次……忘记了,他身边还跟着几个男的,我没见过……”   “男的?亚洲人还是欧洲人?”   “亚洲人,但他们相互说的是西语。”   郁风峣记在心里,而后说,“好,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来处理。”   徐楚宁抬头,“你要干什么?”   “别担心,我不做坏事。”男人忍俊不禁,似乎突然心情大好,拉着他往前走。   “去哪?”徐楚宁被拽得不得不小跑着跟上。   “带你去一个地方。”郁风峣卖了个关子。   到地方的时候,徐楚宁被惊到了。   面前是一个高大钟楼,下面铺着绿化带,不知道栽种着什么品种的观赏花,还有四季常青的植物,空旷的广场上,一个穿得很像海蒂爷爷的老人,手里抓着一把谷子,撒到空中,霎时,白鸽扑扇着翅膀,纷纷飞起,将老人围住。   徐楚宁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看得呆了,眼睛也亮起来。   身旁的男人观察他的反应,见他表情终于雀跃些,这才满意地勾唇轻笑。   -   郁风峣很快便查到了成执的行程,虽然在国外,很多事情都不太好办,但纪缥缈人脉广,还是借得动。   徐楚宁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要出门,立刻跟上,“你去哪?”   郁风峣故意逗他,转身,“宝贝乖,不用舍不得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徐楚宁深吸一口气,沉默无言地看着他。   被他这么一盯,男人就不敢再闹了,本本分分地解释,“我知道成执人在哪,所以把消息卖给你学长了,我只是负责转达消息,其他什么也不打算做。”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徐楚宁抓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还是不信。   “想知道?那宁宁亲我一下,我就说。”   徐楚宁:“……”   还没逗两下,郁风峣先妥协了,真是不敢再碰徐楚宁的底线,能包容到现在已经是非常宽容他了,见好就收最好。   “那我来。”男人故作惋惜,叹气,抬手搂住徐楚宁的腰带进怀里,低头吻下。   徐楚宁没躲开,想想还是算了。   亲了一会儿,才忍不住推开他,“行了,说吧。”   “因为如果邵羽非琐事缠身,那他肯定无暇顾及家里的生意,我正好可以从中牟利。”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下作手段了?”徐楚宁微微蹙眉,但心里还是安定不少。   “宝贝,下作手段我一直都会,只是曾经不屑于用。”郁风峣看他单纯得可爱,忍不住低头亲亲他,“更何况我现在这个情况,有手段上手段,有办法上办法,要知道无奸不商。”   徐楚宁自然是知道他说的商场如战场的道理,只是心里多少留存着对邵学长的愧疚。   看出他的担忧,郁风峣开口劝慰,“我这也是成人之美,毕竟你也不想看见他们拉来扯去,又遗憾个七八年吧?”   这句话果然让徐楚宁犹豫了起来。   半晌,才说,“那好吧。”   “谢谢宁宁相信我。”男人心情大好,抱着他看鸽子。   好久,从怀里传来一声,“郁风峣,我们认识多久了?”   这一下把男人问住了,并不是答不上来,而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   须臾,郁风峣低声开口,“六年七个月。”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跟你有关的事,我都记得清楚。”   六年七个月,跟邵羽非和成执中间耽误的七八年,也相差无几了。   徐楚宁望着不远处的鸽群,羽翅洁白,在夕阳下好像盛着金色光芒的白瓷盘。   郁风峣突然觉得有点压迫感,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搂抱着他的手也不由自主收紧,无意识的动作,好像怕他跑掉。   “我当时要是没遇到你,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徐楚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他说话。   “不行。”   扣在腰上的手臂猛然收紧,勒得他腰腹都疼了起来,呼吸一下子卡在胸口,差点没上来。   “不能……”只是说完这两个字,男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欲言又止,所有话语都堵在心口,难以言说,但声音真真切切地颤抖着,昭示不安。   气氛一下子凝固到了冰点,绷紧了,任何一句错误的话都能让弦崩断。   男人不管不顾地将他禁锢在怀里,一丝也不松开。   许久,徐楚宁拍拍他的手臂,“不早了,该回去了。”   “不……”郁风峣少见地开始固执起来,最近稍微平息的强势,也卷土从来,“不走。”   徐楚宁垂眸,盯着他桎梏自己的手臂,好一会儿,才叹息着抬头,“你要不要跟我去超市买菜,我还没吃晚饭,我想自己做中餐。”   郁风峣愣了一下,而后浮起青筋的手臂才慢慢松开,沉默片刻,道,“那可以走。” 第178章 双向挟持   郁风峣早就知道邵羽非没什么本事,原本家里的事父母有心不让他碰,毕竟不算干净,可惜后面东窗事发,窟窿大到根本补不上,   Kix公关业内树敌太多,况且曾经办事也是毫无底线,此番接手邵家事务,必然也是孤注一掷,成了的话名垂千古,输了,也毫不让人意外。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产业,郁风峣本以为他家破产清算是必然,哪怕不会走到如此不体面的地步,也再无翻身的可能。   成执给盘活了。   几乎是不计代价、不计回报地往里投入,连郁风峣都好几次险些放弃反悔,因为根本看不见希望,再继续下去无疑是往无底洞里砸。   成执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他只想要达成目的,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   这件事结束之后,郁风峣也自然而然跟他断联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纪缥缈原本还不乐意帮忙,打了好多个电话,问他为什么又对另一个男人感兴趣了,到底是出于什么需要。   郁风峣言简意赅,“赚钱需要。”   纪缥缈在那头足足愣了有一分钟,平日伶牙俐齿惯了的人也开始结巴了,“郁风峣你干什么了需要靠男人赚钱?你该不会是——”   郁风峣被他吵得心烦了,啧声连连,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   听见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答案,纪缥缈心里舒服多了,哈哈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被你姐逼疯了,什么赚钱的法子都来者不拒。”   提起郁书岚,郁风峣脸上的表情凝重几分。   挂了电话,转身,刚刚起床的人正在煮咖啡,馥郁香气很快就蔓延了整个房间。   “起得好早。”   “睡够了。”徐楚宁没有回头,低头从消毒柜里取出两个杯子,然后打了一些奶泡。   看见他拿出两个杯子,男人眼中闪过几分愉悦,面上也高兴不少。   “你跟谁打电话?”徐楚宁手上动作不停,问着。   宁宁不看着自己说话,郁风峣总有些奇怪的感觉,微微蹙眉,去看他的脸。   “阿缈。”郁风峣答道。   “听见你们在聊学长和成执的事?”徐楚宁又问。   “嗯,是,之前跟你报备过。”   徐楚宁垂眸,在咖啡上很生疏地拉花,他最近喜欢上了这个,但一直都不是很擅长。   第一杯拉花有些难看,他也不好意思给出去,就留着自己喝了,把没有拉花的那杯放到郁风峣面前的岛台上。   郁风峣见他没有别的动作,一时有些不满,说:“我也要拉花。”   徐楚宁只能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不好看,别要了。”   “我想要,宁宁做的我都想要。”郁风峣跟固执。   被他纠缠得有些没办法,徐楚宁只好又拿起拉花杯,给他稍微弄了一下。   男人心满意足地接过。   他这么好打发的样子,徐楚宁看了都摇头叹气。   “中午吃昨天的剩饭。”徐楚宁说。   “都可以,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徐楚宁点头“嗯”了一声,喝完咖啡,转身洗杯子。   昨天买菜做饭,食材也买多了,两个人吃也吃不完。   这人买完菜回来,就开始颐指气使地点菜,一说要吃梅子排骨,一说要吃水煮鱼片,一说要吃干煸四季豆,过了一会儿又要喝玉米排骨汤。   徐楚宁把菜刀提起来,他才消停。   “好不容易再吃到你做的菜,就想多吃点。”郁风峣不动声色地靠近,从背后搂住他,十分暧昧地摸上徐楚宁的手腕,而后轻轻把沉甸甸的菜刀从他掌心拿下来,而后才稍微放肆了点,说:“我也想和你一起做饭。”   眼看着他越发得寸进尺,在厨房搂搂抱抱的,又把手里的刀拿走了,徐楚宁满脸都是黑线,一转头,就被按在操作台上接吻。   抬起膝盖一顶,把人踹到对面墙边的冰箱上,才安分了。   郁风峣揉了揉腹部,还是带些喘气儿:“宝贝,下次别这么用力。”   徐楚宁没理他。   男人紧接着又来一句:“你每次这么说,我可都答应你了,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锃亮的刀刃落到鼻子尖前头,望着徐楚宁恼羞成怒的神情,男人心里一片柔软欣喜,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低头,避开刀刃的锋芒,简单示弱:“嗯,不说了,我闭嘴。”   到最后也还是做了一桌子菜。   郁风峣倒也算识相的,给他打打下手,奈何只有一口锅,他自己默默练过的满身厨艺也没地方施展。   “满身厨艺?”徐楚宁讥笑他自恋,旧事重提:“你又忘了上次纪缥缈吃了你做的豆腐煲,晚上一晚上没睡着,直接送去医院急诊了?”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郁风峣提起来也有些没脸说,轻咳两声,试图敷衍过去。   徐楚宁抓住他的命门,当然是要好好嘲讽一番:“多少年?就上半年吧?几个月前的事你也能忘,当时纪缥缈打了三天电话骂你,你都忘了?”   郁风峣望着笑得开心的人,一时之间怔愣,忘记了作何反应。   他跟徐楚宁鲜少有这种相处轻松的氛围,唯一稍微温馨的,只有在床上,但他其实并不满足。   在情欲的控制下,宁宁会变得柔软依赖,不像平日里那般对他冷漠苛刻。   他不喜欢这种并非两情相悦的爱意,却也上了瘾似的索求,哪怕饮鸩止渴也在所不惜。   情难自禁,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低头吻下去。   徐楚宁也愣了,身躯僵硬片刻。   耳边只剩下锅炉的滋滋声,过了一会儿,接吻的喘息和水渍盖过了去,不知是谁伸手,关掉了正在冒热气的汤火。   “以后多笑笑吧,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徐楚宁抬眸,正对上男人过分炙热的视线,一时之间心脏久违地加速。   旋即,他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喂,你可不能——”徐楚宁瞳孔收缩,一把攥住男人衣领,语无伦次:“你不能再随便给纪缥缈喂不干净的东西。”   男人挑眉,故作惊讶地感叹了一句:“宁宁这么了解我吗,你怎么知道我正打算这么做?”   徐楚宁义正言辞,“不行!”   “好,那不做了。”郁风峣忍笑地点头。   徐楚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逗了,当即黑了脸,“真没意思。”   “那做点有意思的事?”   郁风峣边说着,边幽然关掉了所有的电气。   ·   “晚上你演出结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郁风峣把剩饭盘子洗干净,放进沥水架里。   “行。”徐楚宁随口答了,其实也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话,正在看群里乐团的消息。   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男人也没再打扰了,老老实实收拾好餐桌,又去衣帽间给他拿外套。   徐楚宁放下手机,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突然想起来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客厅不见人,听见衣帽间有动静,走过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晚上演出结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郁风峣重复了一遍。   “哦,去哪?”徐楚宁问。   “不知道,你想去哪?”   “无所谓。”   “那我到时候再看看,应该不会太远。”   “嗯。”   “这件。”郁风峣把挑出来的外套递给他。   “什么意思?”徐楚宁没懂。   “今天穿这件吧。”郁风峣把手里拎着的外套又往上拎了一下。   徐楚宁接过来,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癖好。”   闻言,男人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记下了。   给宝贝换装的癖好,听上去确实不错呢。   ·   徐楚宁去了乐团排练,郁风峣也没闲着,等他走了之后,就打了个电话出去。   接通之后,不说话,点了根烟,漫不经心地抽着。   对面先沉不住气了,声音透着压抑的愤怒:“你知道成执在哪?”   郁风峣弹了一下烟灰:“是,我知道。”   电话内外又沉默了几秒钟。   邵羽非暴吼:“你他妈知道你倒是说啊!光知道知道有屁用啊?哑了啊?!”   郁风峣笑出了声。   激两下就沉不住气,果然还是年轻气盛,心无城府。   “我跟你说,这个邵羽非可还算厉害的,胆子大,肯冒险,临场反应不错。”纪缥缈转着钢笔,跟他打视频电话,把最近得到的消息分享给他:“要不然Kix也不会在他身上投筹码。”   郁风峣思索片刻,微微眯眼,“我在等你下文。”   “喔。”纪缥缈划了划平板,而后轻笑了一下,“但他也不是全无缺点,尤其是心性,眼界太狭窄了,没有远见,脾气还不大好,把他惹急,等他的心乱了,你训他就跟训狗一样简单。”   胆大桀骜,个性张狂,爱刺激爱冒险,却缺乏远见,做事没有大局观……郁风峣细细琢磨着每一条,突然脑子里浮现出另一个人。   另一个沉稳可靠,城府极深,很有远见和决心的人。   把玩怀表的手指顿了一下,男人轻笑,看上去他们确实很般配。   但对自己来说,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没有好处,所以他要快点行动了,或者,可以稍微挑拨一下……   计划在心中酝酿。   ·   邵羽非是傍晚落地的,一到机场,就给郁风峣打了十通电话,单纯骂人。   他骂一句,郁风峣把电话挂了,他又打,对面又挂,死犟着较劲。   约在纪缥缈好友的咖啡厅见面,已经提前清了场,主要怕把这人逼急了做出点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说吧,你要什么,条件随你开,你给我离成执远点。”邵羽非火气非常大,早的时候在飞机上就想骂人了,想办法给地面打电话都很难,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忍到快心绞痛。   郁风峣早就准备好了条件,显然,不公平,但现在主动权在自己,邵羽非没资格谈公平。   “你疯了吧?”邵羽非看着他提出的条件,目瞪口呆:“你是不是死了太多回变弱智了啊?”   “选择权在你,你可以不接受。”郁风峣无所谓地耸肩,“我开的条件已经非常实惠,看在你是宁宁学长的份上,你也可以拒绝,那你自己去找成执吧。”   说完,郁风峣饶有兴趣地撑在桌上,慢慢倾身,笑意盈盈地望着对面的年轻男人:“不过,成执的本事你应该知道,单凭你自己,我不认为你找得到他,毕竟你也领教过,过去的八九年里,你有摸到过他的影子吗?”   一句话,把邵羽非钉在原地,顿时脸色非常不好看,喉结艰难滑动,似乎忍受着巨大的情绪折磨。   郁风峣盯着他的反应,心里的胜算越来越大,拿出钢笔,好心地替他打开盖子,正要递过去,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一张图片。   视线落到图片上的刹那,郁风峣脸色瞬间冷下,猛地站起身来。   邵羽非也被他吓了一跳。   郁风峣紧紧攥着手机,照片上是徐楚宁,在乐团排练室休息,等待晚上的演出。   照片的角度很巧妙,可以看得见徐楚宁上扬的嘴角,不知是在跟谁谈笑风生,他跟拍摄者挨得很近,近到都快手牵手了。   徐楚宁没有注意到镜头,大概率是偷拍。   郁风峣眉头越皱越紧。   对面又发来一句:【交换,很公平。】   郁风峣攥紧拳头,一瞬间就了然这是谁的杰作,额角青筋暴起,抵在桌面上的手也颤抖不已,整个人临近震怒边缘。   邵羽非还一无所知,拿起钢笔,“你最好真的能给我有用的信息!”   笔尖刚落下去,“邵”字刚刚写下左边的“召”,就被人抢过纸张,捏在掌心揉成一团。   “干嘛?!”邵羽非被他一惊一乍的弄得惶惶的,本来就烦,直接拍桌子站起来想打人了。   郁风峣可没空搭理他,黑着脸,拎起外套,疾步往外走。 第179章 主动接吻   演出开始前三十分钟,乐手都在紧张准备,徐楚宁频频回头看向门口,那里始终空空如也。   心里不免有了一些小失望。   虽说说到底也不该对那个男人抱有什么期望,但明明答应好了,还三番五次言说,说会来看他演出,到现在不也还没来。   徐楚宁有些愤愤,但还是尽量克制着。   直到身边的人问:“小徐,你不高兴吗?”   徐楚宁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摔了琴谱,连忙收起不好的脸色,轻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走神。”   身边这人摇摇头,很热络地挽着他的手臂,说:“我们再拍张照吧。”   徐楚宁其实并不认识这个人,起码不是他的同事,只是临时跟其他乐团合作的乐务。但是人非常热情,刚来这边就拉着他们聊天说话。   徐楚宁当然是不会拒绝他的要求,虽然觉得这样有些过分亲密了,但还是觉得恐怕是自己多想,这人就是这种性格罢了。   拉着他拍了几张照片,这人又松开他的手,注意力不知道被吸引到了哪个地方去,颠颠儿地就跑走了。   徐楚宁轻笑,叹息着摇头。   却不成想那人离开徐楚宁的视线之后,脸上单纯无害的笑容渐渐消失,单手点了根烟,另一只手随意点在手机屏幕上,把刚刚新拍的照片发了出去。   临近演出二十分钟,观众已经陆续入场了。   同事们也开始准备起来,准备上台。   徐楚宁还是会在演出前习惯性紧张,喝了一小杯冰水,才冷静下来。   一旁的管乐手倒非常松弛,说笑着谈论等会儿演出结束要去喝酒。   徐楚宁捏着杯子,把纸杯捏到变形,而后又接了一杯冰水。   “喝太多的话,会不会不舒服?”   徐楚宁猛然回过头,男人走进茶水间,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扔进垃圾桶里。   然后把自己的手塞进徐楚宁掌心。   莫名其妙。   徐楚宁下意识看了一眼在远处休息的管乐手,那群人正聊得嗨,没有注意到他这边,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小表情被郁风峣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笑。   “刚刚有点事耽误了,本来半小时之前就该过来的,迟了点,对不起。”郁风峣一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什么事耽误了?”徐楚宁少见地追问,“你不是说已经没事要忙了吗?”   话语间还有几分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男人微微一顿,而后忙说:“是,已经没事了,但出了点小问题,是你学长。”   “邵学长怎么了?”徐楚宁一下子紧张起来。   本来打算继续往下说,一看他这么急切,郁风峣心里当即就不爽了,薄唇微抿,不说话了。   “他怎么了,你说啊。”徐楚宁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不说。”郁风峣推开他的手,脸色不霁,声音也冷冷淡淡的,“你怎么不先问我有没有什么事?”   “你——”徐楚宁被他一语塞住,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压低声音解释:“你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那我要是不好了,你也会这么紧张我吗?”男人脱口而出。   徐楚宁呆呆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人吃起醋来还真是一点道理都说不通。   眼看着没时间了,徐楚宁也懒得哄,干脆冷处理了。   马上要上台演出,郁风峣左等右等,还等不来宁宁哄自己,一下子就心思低落。   本来今天生意没谈成就够烦的,现在宁宁也不肯对他有好脸色,更是雪上加霜。   但为了不让徐楚宁演出的时候一直记挂着这件事,男人还是拉住他的手,简单解释了一下:“我本来只想跟你学长谈事,但成执插了手,看上去是不太愿意我们接触,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徐楚宁露出惊讶神色:“学长过来了?”   “嗯。”   徐楚宁得了保证,知道没有无辜的人出事,心情自然好了很多,瞥见男人不忿的神态,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真是喜欢看我吃瘪。”郁风峣气笑了,但也不能怪他,一肚子暗火只能自己吞。   “让你无奸不商,活该。”徐楚宁边笑边说。   “知道我吃了这么大的亏,那你还不哄我?”郁风峣直言。   徐楚宁没有搭话,移开了视线,嘴角的笑意却不曾消减半分,反而似乎更加柔和了。   男人心中波澜万千,被一抹笑容勾得心猿意马,手臂一伸把人圈进怀里。   “喂,有人——”徐楚宁一惊,当即低声喊道。   “没人。”   茶水间确实没人了,那群管乐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慌张地四处看了看,确实没人了,徐楚宁才慢慢放松下来,但还是象征性地推了他一下,“好热。”   “现在说很热?”郁风峣低笑着埋在他颈边,“时间不够,怎么办呢?”   说话的时候,气息撒在颈侧,有些酥痒,徐楚宁不自觉缩了缩脖颈,啧了一声,脸上发热,“我说让你别抱那么紧。”   “不要,想多抱一会儿。”男人开始耍无赖。   徐楚宁睁大眼睛,难以置信,身上这个牛皮糖疯癫的时候,冷血至极,刀子捅在肩膀上都眼睛不眨,这会儿无赖起来,更是让人难以摆脱。   徐楚宁自暴自弃地想,这辈子都不可能甩掉他了。   疯子+牛皮糖,是活是死,都要死乞白赖地纠缠他一辈子。   脑海中闪过这个场景,徐楚宁心里竟然异常的平静,好像没有任何起伏。   手掌收紧,抓住男人后脑勺的头发,用力扯了一下,把他贴在自己颈边的脑袋扯开。   郁风峣微微皱眉,被钝痛弄得闷哼一声,迫着抬起头来,入目就是徐楚宁意味不明的眼神。   “主人,轻点。”他说。   徐楚宁眼神变了变,审视地看着他,许久,沉默地松开他的头发,“我要上台了。”   “好,那我等你。”   “嗯。”   徐楚宁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思忖片刻,转身,勾了勾手指:“过来。”   见他这个动作,郁风峣笑了一下,随口道:“主人又要惩罚我吗?”   “是啊。”徐楚宁慢慢颔首。   郁风峣拿不准他想干什么,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非常陌生,就那一瞬间,宁宁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跟以前所有的样子都不一样,温顺的乖巧的,倔强偏执的,或是坚韧冷漠的,都不一样。   男人的步伐顿了一下,甚至感到害怕,不远不近地看着徐楚宁,眼神都颤抖了一刻,浮起不安的猜疑。   “过来啊。”徐楚宁声音更大了一点,掷地有声,甚至微微眯眼轻笑地看他:“胆子变小了?”   郁风峣若有若无地勾唇,视线仍然揣度,落在他脸上,想了想,最终还是想要靠近的欲望大过了任何的猜忌和不安。   “宁宁想干什么——”   话没说完,徐楚宁伸手攥住他的领子,用力一拽,把他挺拔高挑的身躯拽得躬下,而后抬头,吻上男人薄唇。   突如其来的动作,连向来运筹帷幄的男人都愣了一下,如临雷击,竟然下意识将他推开。   动作甚至用力过大,直接把徐楚宁推到门上,砸出“哐!”的一声。   徐楚宁脑子瞬间晕了,扶住门框稳住,又好笑又无奈地骂了一句:“你神经啊!”   “不是,我……”伶牙俐齿的人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看上去滑稽得可笑。   片刻,郁风峣冷静下来,脸上却是非常冷淡:“你想干什么?你想要什么?”   “你有病吧?”徐楚宁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皱了皱眉,“你自己说要我哄,哦,现在看来是不要了是吧?”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表情一时之间变得非常难看,“你……”   徐楚宁见状,也黑了脸,毫不犹豫地转身开门:“行了,那我走了,没空跟你扯这些。”   看着他的背影,郁风峣才完全清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拉他的手臂:“别生气……”   徐楚宁本来就没时间,刚刚那么一出也确实是有些生气得好笑,轻轻挣脱他的手,“我没时间了,要先走。”   面前大门缓缓关上,甚至还发出了拖拖拉拉的“吱——呀——”声,像是在嘲笑男人的左支右绌。   郁风峣抬手揉了揉眉心,刚刚发生的一幕幕飞快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瞬间后悔得有点心绞痛。   睁眼的瞬间,一拳砸在墙上,手臂余震不已。   冷静下来,洗了个手,擦去手上的血迹,也不敢耽误,去了观众席。   三个小时的演奏会,郁风峣都没有认真听,视线只是落在徐楚宁身上。   他演奏的时候,男人的目光便随着他执弓的手一起一落,不演奏的时候,就看着他的脸。   真是被勾走了魂。   徐楚宁三分钟的动作,勾得他想了三个小时。   郁风峣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纪缥缈打趣他的那句话。   “要哪天宁宁给你拴着牵出来,我也不会意外。”   说话的时候,纪缥缈可能也没有想到,这个居然真的有几分道理。   宁宁想怎么对他,又如何呢?只要爱他就够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观众席缄默片刻,而后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   男人抬手,鼓掌,视线遥遥落在接受观众祝贺的乐手身上。   不乏有上台送花的观众,甚至有其他人给徐楚宁送花。   原本移开视线不想看,却无意间瞥见,送花的人,抱了一大捧玫瑰花献上,徐楚宁都诧异了好一会儿。   而后犹豫着接下来,礼貌笑着致谢。   郁风峣心脏都紧了一下,盯着台上发生的一切,喉结攒动。   好在徐楚宁没有表现什么,只是笑容比刚刚淡了很多,等会儿还有安可,他俯身把玫瑰花放到了身边地上,没有再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喜欢葡萄的葡萄藤】宝贝的投喂(ღ♡‿♡ღ)超级感谢wwww 第180章 宁宁,我们时间不多了哦。   演出结束,后台。   徐楚宁走进休息室,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桌上还放在一大束鲜花。   微微挑眉,徐楚宁没说什么,只是反手关上休息室的门,顺便把怀里收到的观众送的花放在了茶几上。   徐楚宁背过身去松了松领结,倒杯水的功夫,回头就看见男人偏着头,抬手挑起那捧玫瑰里的一朵,手指捻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上,眼神审视,带着一点轻蔑的看不上。   连花都要较劲,果然是心眼小又幼稚。   以前只觉得他心狠手辣,还冷心冷情,这会儿看着他挑挑拣拣地望着别人送自己的花,那样子,也是看不出半分以前的狠厉,但傲慢清高还是一览无余。   “掐它干什么,花又不会说话。”徐楚宁松了领结,解开袖扣,挽起来一节,伸手把花束捞起来,换了个地方放。   “丑。”郁风峣言简意赅,不掩刻薄,“我看不惯。”   “可是我喜欢,”徐楚宁故意说:“现在也看不惯吗?”   “还是丑。”男人不带丝毫犹豫,“但现在我看不看得惯也无所谓了,宁宁喜欢就好,宁宁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说话的时候,男人视线先是跟着徐楚宁手里的那捧玫瑰走,而后流转,落到徐楚宁侧颜上。   徐楚宁听他酸言酸语,也不打算辩驳,只是低头摆弄玫瑰花上的蝴蝶结。   郁风峣想问他以前不是不喜欢玫瑰吗,为什么现在不讨厌了,但又拿不准徐楚宁的态度。   是啊,以前他讨厌玫瑰花,是谁害的呢?   如今也不是自己送的,宁宁不讨厌也是应该的,这么想着,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点哀怨的姿态,霎时英眉深拧,神态也浮起点点的不悦。   跟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吃醋,属实是没必要。   等宁宁不在家的时候,找个由头把花扔了,自己再买一束一模一样的,就是了。   徐楚宁看他这副样子,心情大好,低睫,望着鲜艳的玫瑰花,心思一转,伸手从中抽取了一束,侧身递给身旁的人。   “什么意思?”郁风峣狐疑地看着面前的花,又抬眸望向身旁的人。   徐楚宁偏头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花,说:“你送我花,那我也送你。”   “送我一根?还是别人的花里抽出来的,你把我当什么了?”郁风峣问。   “那你别要。”徐楚宁作势要走。   “让我别要,那你还想给谁?”郁风峣也是火气上来了,伸手就去抢,手掌一把攥住那一支孤零零的玫瑰花,没有削干净的刺顿时在掌心划过,徐楚宁下意识一抽,刹那间将男人的手掌剌得鲜血淋漓。   “嘶。”徐楚宁先倒吸一口凉气,随手把花扔下,转身去找休息室里放着的医药箱。   看他仍然关心自己,男人这才稍微消了气,俯身把他扔下的花又捡起来,放到台面上,走过去,不由分说抱住他。   徐楚宁正弯腰在抽屉里找药箱,背后突然贴上来一个人,紧紧将他抱住,行动受限,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放开我,我给你找点东西包扎一下。”   “不用,没事。”身后的男人闷闷地说。   徐楚宁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再坚持了。   还是找了个不知道过期没有的创可贴,给他贴上,也算是避免二次伤害。   “谢谢宁宁。”郁风峣说,等他贴完创可贴,顺势握住他的手。   徐楚宁的手常年按琴弦,所以左手指尖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十指修长,看上去清秀文静,实则这双按弦执弓的手打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的,非常有力量。   “自己注意着点,别碰水。”徐楚宁瞥他一眼。   “嗯,好。”男人听话地点头。   那朵花还是被郁风峣拿走了,徐楚宁本来想着,摔在地上,花瓣都不好看了,干脆扔掉,重新匀他一支,郁风峣没要,执拗地要最开始他给自己的那一束,捏在手上捏了一路。   可惜的是,在这里开不了车,也不想叫司机,平白扰了两个人独处的氛围,否则可以将宁宁喜欢的花装满一整个后备箱。   虽然俗气了一点,但如果能换得宁宁笑一笑,也算是十分值得。   夜色下的城市边缘,莫名有些寂寥,能远远看见城市中心的璀璨灯火,却照不到这边。   他们一前一后慢慢走着路,徐楚宁在前面几步的距离,怀里抱着花,郁风峣落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前面一个街口似乎有聚众斗殴的青少年,远远听见了声音,徐楚宁就停下步伐,回头望向身后的男人。   郁风峣对上他的视线,便疾步走上前去,也听见了远处的骚动。   “怎么样,宁宁觉得呢?”郁风峣垂首,询问身边这人。   徐楚宁侧耳听着下一个街道转弯处的斗殴声,拳拳到肉,衣物摩擦的声音,甚至有棍棒打在地上的折断声。   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算了,这里不方便。”   “那我们换条路走?”   “好。”   这里的夜晚很单调,好在两个人意不在此,景色如何也没什么所谓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徐楚宁主动跟他搭话。   没想到他会说话,郁风峣下意识问:“什么打算?”   “你不是说自己的计划刚刚泡汤了,所以你的下一步?”   提起这件事,郁风峣还有点不甘心,笑了一下:“直接说我的计划泡汤了,很伤我心的。”   “难道不是吗?”徐楚宁不惯他毛病,“计划没成功,可不是泡汤了吗。”   郁风峣还是对这个说法感到抵触。   徐楚宁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抠字眼,显然现在已经是到了脆弱敏感的自尊心时刻。   “好了好了,那我换个用词,你的计划执行的时候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导致了计划的不顺利发展,这样呢?”徐楚宁好声好气地跟他说。   “嗯,好多了。”男人这才点头,侧头看他:“宁宁今天心情不错。”   徐楚宁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是轻松的步伐和脸上淡淡愉悦的表情还是间接回答了他。   郁风峣开始猜:“今晚演出很顺利,所以宁宁心情很好,对吗?”   “算是吧,一部分。”   “那还有一部分呢?”郁风峣坚持不懈地问。   “还有一部分,就是很快不用忍受这里不合胃口的饭菜了。”徐楚宁歪了一下头,狡黠地笑着。   笑容一眨眼就消失了,徐楚宁又走到他前面去。   越来越过分了,郁风峣看着他的背影,心想。   ·   花的保质期刚好到回国的前几天,花朵凋谢的时候,他们就打算回家了。   郁风峣又开始忙碌起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是待在书房里,徐楚宁则经常坐在那幅油画下面,摆弄墙壁上的微型景观。   他很喜欢那些巧妙的设计,复原了猫和老鼠里面的名场面,做得精细。   “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回去之后自己也做一个。”   听见声音,徐楚宁回头,膝盖上的一本书就滑了下来,落到地上。   “你忙完了?”   “嗯,差不多,下午还有一个会。”   “那个是什么?”徐楚宁指了一下墙壁小洞里面的某个模型。   郁风峣俯身看了一眼,说:“这个是魔术师鼠,我印象里是查克琼斯导演的版本,这个。”   递过去平板给徐楚宁看,徐楚宁看了一眼,很惊讶:“我记得这个,小时候看,觉得这个画风很诡异。”   “是,很多人都说查克琼斯导演的画风比较小众,但这一版其实非常有想象力。”   “现在看起来,其实也还好,小时候觉得害怕,改天有空了我再重温一遍。”   “那要不要一起?”郁风峣见缝插针地问。   “一起看猫和老鼠?”徐楚宁笑了出来,觉得这个场面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   “都行,跟你一起就行,做什么都差不多。”郁风峣说。   “这话说的,多委屈似的。”徐楚宁垂眸笑着,微不可见地叹息了一下,刚要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平板上弹出一个邮件消息,是某个私人诊所的信息。   视线扫过去,而后又飞快地移回来,还没看个清楚,就被男人抽走了平板。   “你要去医院?”徐楚宁问。   “旧伤复查而已。”郁风峣云淡风轻。   “……哦。”徐楚宁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你姐姐……手术后怎么样了现在?”   “恢复得还行,跟以前比是比不上了,但跟以后比还算很好的。”郁风峣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什么波澜,“病去如抽丝,心脏手术之后,怎么都不一样了。”   “那倒也是。”徐楚宁缓缓点头,抬眸,犹豫地看着他,心里下意识想要安慰,但回想着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着郁风峣的态度,应该也是不需要安慰了。   说到这个,郁风峣就顺口提了一句:“回去之后我可能要忙一段,先跟你说一声。”   “嗯,行。”   提了这么一嘴,徐楚宁也就没在意他之后两三天都不在家里,想着可能真的是很忙,也许是去姐姐那里了。   可当郁风峣某天开始,突然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徐楚宁才反应过来,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电话打到纪缥缈那里, 说不知道,又硬着头皮打给郁书岚,郁书岚反而很好奇他是怎么拿到自己的联系方式的。   徐楚宁低着头,面对这个女人还是很紧张,说:“他给我的,”又赶紧回到正题:“他最近有去你那里吗?他好像失联了。”   “失联?”郁书岚笑了一下,饶有兴趣地问:“原来他失联了啊,那你要不要跟我的律师联系一下,帮你做不在场证明?我可以出庭为你作证,说你这几天跟我待在一起。”   “不是!他真的不见了,不是我杀的!”徐楚宁都急了,语无伦次,口不择言。   郁书岚哈哈大笑,心情也好了很多,而后慢慢安静下来,悠闲地叹息了一声,说:“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说完这句,直接把电话挂了。   徐楚宁听着听筒里的忙音,一时之间茫然极了。   他搞不懂郁家的关系,这些人好像恨透了彼此,把对方的讣告当成自己最大的喜讯。   徐楚宁不懂,他只是有点担心了。   几分钟后,门铃被按响,徐楚宁连忙过去打开,门外却不是心里想的男人。   成执开门见山:“走吧。”   徐楚宁茫然:“去哪?”   “找你男人。”成执淡淡地看着他,眼皮稍微有些耷拉,看上去无精打采,又十分刻薄的眼神扫在徐楚宁身上,像是在看一个可怜虫,漫不经心。   徐楚宁不喜欢这种被看低的感觉,但听他提起郁风峣,还是跟了出去。   电梯一直没来,就顺着楼梯往下走。   成执走路很快,徐楚宁需要加快步伐才能跟上。   小心翼翼看着成执,徐楚宁猜测而犹豫地说:“是不是学长那边的事?郁风峣又去惹他了吗?”   成执先是没说话,等到了一楼,才稍微侧身看了他一眼,说:“这次可能真不是,邵羽非那个神经病,做出出格的事情来,也正常。”   徐楚宁惊愕:“什么?!”   “我们最好在邵羽非开车跟他一起淹湖里之前赶到,宁宁,我们时间不多了哦。”成执莫名笑了一下,盯着徐楚宁说。   徐楚宁看着他幽深眼眸,似乎跟没有高光一般黑,顿时打了个寒战。   一群怪人。 第181章 改天跟我回家吧?   车上还有个徐楚宁不认识的人。   在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看一眼,徐楚宁跟他无意间对上视线,而后又尴尬地移开。   话语间,听见成执喊他“哥”,徐楚宁稍微猜测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理解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好奇和打量。   在车上徐楚宁仍然坐立难安,试着打了两次电话,但对面仍然是接通未接听的状态。   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并非无迹可寻,平时郁风峣从来都不会漏接他的电话,实在是忙了,错过了,之后也会立刻打回来。   最近几天虽然早就有准备这人会更忙一点,但真正到了一天三次电话都不接的时候,徐楚宁就该警惕起来的。   如此想着,竟然有些自责了。   成执低头看手机,瞥了他一眼,说:“不用想太多,邵羽非那家伙,行事作风难以捉摸,你没想到也是正常。”   他提起邵羽非,徐楚宁也沉默片晌,而后还是很顾他面子地说:“肯定也是郁风峣做了不好的事,学长才会这样。”   成执不知为何笑了一下,扫过来的眼神也带上兴趣:“客套话跟别人说说也就算了,跟我就不必了。”   被直白揭穿,徐楚宁有点下不来台,只能默默点头:“……嗯。”   车子转了个弯,从省道驶入了一条蜿蜒而上的山路。   徐楚宁最开始心不在焉并未关注,但看见群山中镶嵌的湖面,顿时反应过来,这是那幢山庄的路。   开进来的时候,前排开车的人也发出一声惊叹,恨铁不成钢:“成执,我借你房子,是给你金屋藏娇用的吗?”   成执仍然低头看手机,撑着脑袋,悠然模样:“那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江山越吃瘪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以后再也不借给你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下次还是会借,对不对?”   “你别得寸进尺。”江山越从后视镜里瞪了他一眼。   成执见好就收,没有在出言挑衅他。   自己这哥哥,也只有生气的时候会稍微强势一点,那下手打人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成执受过几次,一拳拳的,胸腹登时就起了淤青,痛了他三四天。   平时倒像个乖乖仔,人畜无害的样子,所以成执很爱惹他生气,惹到快要生气的边缘,就哄一哄,江山越气消了,也忘了这事儿。   记吃不记打的货色,跟某人倒是一模一样。   某人……   成执眼神微微黯淡,收起手机,抬了头。   群山之中,入了夜,景色仍然瑰丽,时不时偶遇几幢灯火通明的别墅,还能听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不知又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在开派对,这里都能闻到烟味和烧焦的气味。   糜烂,奢华,放纵,沉沦。   成执不喜欢来这里,但邵羽非似乎很喜欢,他向来喜欢玩乐。   所以最近联系不到邵羽非,他马上就想到了这个山庄,调过监控,果然。   成执觉得五味杂陈,这么多年过去,这人还是那么没边界感,把他家当菜园门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转念一想,他们之间不也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从来也没有承诺过任何关系,无非是各取所需。   别墅大门打开,车子进来,信息就同步给了别墅内部。   成执收起怀念的表情,脸色重新变得冷淡疏离,下了车。   徐楚宁急急地解开安全带,下车的时候还差点绊倒,还没等他冲过去开门,门先从里面开了。   眼前一晃,徐楚宁差点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扑去。   男人下意识伸手接他,差点被撞到地上,手臂收紧将人抱住,忍不住笑了:“难得宁宁这么主动。”   听见这轻浮得欠揍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徐楚宁抬头,眼中满是惊诧,脱口而出,:“你……”   视线上下扫视,眼见着他不像缺胳膊少腿的样子,徐楚宁这才安心几分,而后立马推开,与他拉开距离。   手臂上残留这人的温度,意外的拥抱,也还是让人心醉神迷。   男人有些遗憾地抚了抚手掌,看着他眉眼间的担忧,说:“没事的,不着急。”   徐楚宁下意识点点头,又反应过来,惊问:“你没把学长怎么样吧?”   既然郁风峣好端端站在这,那是不是说明学长他……   这话一问出来,郁风峣立刻就不高兴了,“这么几天没联系上我,你也不多关心几句?”   “我……不是已经关心过了吗。”徐楚宁声音越来越低。   郁风峣也不想多浪费时间,冷冷解释:“他当然是没事。”   “噢,那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徐楚宁后知后觉地问。   “没。”郁风峣刚开始还是有些不乐意,总觉得这是自己求来的关注,是别人用完剩下的,才给他,但高低不想让宁宁的关心落空,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他虽然冲动莽撞,但不是不讲道理的,讲通了自然没事了。”   “你还会跟人讲道理?”徐楚宁怎么说都有点半信半疑。   郁风峣微微笑了一下,“那当然,这可是宁宁在意的人。”   徐楚宁更不信了。   说话间,成执已经进了屋子,想也不想,直接往书房走。   恰巧邵羽非开门下楼,在楼梯上碰见。   成执一眼就看出他表情不对劲,愣了一下,马上压低声音:“什么情况?”   邵羽非还没回过神来,像是被吓过,表情疑惑。   “你干什么了?”成执冷声呵斥,视线锐利地盯住楼下的男人。   郁风峣轻轻耸肩,未置一词。   成执脸色越发不好看了,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被邵羽非拦住,可怜兮兮地拉着手臂,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成执面色变了两变,而后不再管郁风峣的事,跟着邵羽非回了书房。   “怎么回事?”徐楚宁云里雾里,只知道学长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成执看上去也不太好,“你做了什么?”   “只做好事。”郁风峣简单道,侧头看了他一眼说:“宁宁,我说过不会再伤害你在意的人,你不如信我一次?”   “那他们为什么那么着急……”徐楚宁嗫嚅,却是有几分心绪起伏,怪只怪男人话说得太诚恳,语气间还有点卑微,实在哄人。   “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郁风峣无所谓的样子,“我只能说,拿出来做交易的筹码,绝对是对他们有用处。”   “那你用这些筹码交换什么了?”徐楚宁追问了一句。   “交换,一个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让你以后过得更开心的可能性。”   徐楚宁怔愣片刻,却又觉得这个答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慌乱了一瞬,而后轻咳着回过神来:“真的没做什么坏事吗?”   “没有。”   “那好吧。”徐楚宁暂且信他,话说回来:“你做什么了,学长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来?”   “无非是之前的种种,想算账罢了。人不行怪路不平,想干坏事,又没本事。”郁风峣不屑地轻笑:“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不做他这种蠢事了。”   徐楚宁:“……”   “好了,不说了,说多了怕你生气。”   “所以现在是在怪我敏感?”徐楚宁瞥他。   “没有。我想你了。”男人见好就收,不刺激他了,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凑上去要抱。   徐楚宁今天本就提着一颗心,这会儿才稍微放松了些,也纵容他这次,没有躲开也没有拒绝。   “这段时间忙完了,跟我一起回去吃个饭。”郁风峣说。   “回哪去?”徐楚宁顺嘴问。   刚问完,他就知道了,应该是回郁风峣父母的家,顿时有点错愕。   看他被惊到的样子,男人也忍不住浮起笑意,“早就不是我父母的家了,是郁书岚的家。”   现在郁家大权都在郁书岚和她心腹的手里,也没人能撼动。   “你没有趁你姐姐身体不好的时候,登堂入室?”徐楚宁打趣他。   郁风峣喜欢看他这样灵动活泼的样子,自然是由着他拿自己开涮,“我想过,但代价太大了,风险高,我已经不想去冒险了。”   “从你嘴里听见这句话,还挺难得的。”徐楚宁垂眼,望着地毯的流苏,轻叹:“以前你可是什么刺激来什么。”   他以前崇尚高风险高收益,喜欢铤而走险找刺激,但过去这么久,经历这么多事,到底还是变了许多。   郁风峣的人脉广且非常深,姐弟两人管理企业的理念和发展愿景都大不相同,若是强行高层换血,郁书岚一倒,随之而去的必然是高管的倒戈。   郁书岚向上管理,向下治理都非常恰到好处,对她忠心耿耿的人不在少数。   郁风峣已经脱离太久,很多家族事务也需要花大精力去重新掌握。   更何况,他现在也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事,能好好陪在宁宁身边,潜移默化,等着他重新深爱自己的那天,郁风峣也觉得挺好。   他和姐姐,最好最好的结局,就是互不相干,各做各的,那点可怜的血缘关系,早在年轻时,郁书岚反抗父母的专制,而他却沉默不言,避其锋芒的时候,就消磨殆尽了。   说是他的亲姐姐,不如说是他的上司,他的领导,家族的唯一话事人。   好在,郁家的人,骨血里就不热衷于亲情,相比起来,一个无用的弟弟,和一个有强绑定利益关系的合作伙伴,显然是后者更让郁书岚喜欢。   “你们家好奇怪。”徐楚宁不由得感叹,很古怪地瞄他:“难怪把你养成这样。”   “哪样?”郁风峣倒是十分好奇,反问道。   徐楚宁也说不出来了,想了半天,才说:“就这样……嗯。”   “那宁宁答应跟我一起回家吗?”郁风峣又回到正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徐楚宁觉得好笑,想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万一郁书岚把我弄死了,没人给我收尸怎么办?”   徐楚宁:“……”   他到底在期待这疯男人说出什么好话来。 第182章 那间花店   成执离开的那天,徐楚宁其实知道,因为在乐团偶遇了一下。   成执似乎跟乐团的管理者很是熟稔,热络地揽着他的肩膀,十分欣赏地拍了拍。   “你说你这一走就是快十年,我损失多大一个人才。”领导半是嗔怪半是开玩笑,他说这话的时候,成执脸上笑容仍然非常客气有礼貌,但眼中的光芒还是冷淡了些。   “这次回来待多久?”领导热情地问:“成副会长也回来了吗?最近协会选举,不知她能否亲自到场?到时候也可以一起吃个饭,叙叙旧。”   成执微微笑着,抱憾摇头:“她这次没回来,我也不会待很久,下周离开。”   “这么赶?”领导也是有些惊讶了,“不多住一段时间吗?”   “还是不了,没什么必要。”成执说话不太转弯,直言不讳,但顾及着这是母亲的旧友,也有人脉关系的往来,还是留了几分情面:“改天吧,有空了我会和母亲一起来拜访您,这些年您协理会内事务,也麻烦您了。”   “哎,哪里的话,那我们就改天再聚?”领导抬手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动作。   成执比他年纪小很多,面前这人都开始当自己爹的年纪了,但母亲的资源放在那,很多人对他也非常毕恭毕敬,哪怕是长辈,也人情世故圆滑万分。   缄默地笑着,成执没有拒绝他的恭敬,微微颔首,“那麻烦您多加费心。”   两个人闲聊着,都是些客套话,成执却一再走神,心不在焉。   这些被资源和人脉捧起来的日子,如同镜花水月,他站在每一个高处,被每一个人视若遥星,虚伪的奉承谄媚时,总会想起邵羽非来。   这就是那个人想看见的局面吧。   这就是他当年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去维护的。   当成执手握名声、金钱、人脉的时候,他觉得也不过如此,用一个邵羽非去换,真的值得吗?   这些念头只在脑海里闪过一瞬,就很快消失了,成执移开视线,望向别处,面上浮起嘲讽的笑容。   也是,邵羽非那个家伙,做事只凭心意,从来都不计后果,这些事在成执心里是一道坎,想了快十年了,每夜梦回都是出国的那个暴雨天,可在邵羽非心里可未必了。   反正他什么都不在乎,在成执心里觉得天大的事,说不准也只是邵羽非随手给出的恩惠,每个与他有过露水姻缘的情人都有,并不代表他多么特别。   眼中波澜渐渐淡下去,回想起曾经被他捧在心上哄的日子,说不怀念是假的,说不开心也是假的,但过去的事情已经是过去了,再想着也只会徒增烦恼,还惹人笑话。   站在路边等车,打算先回家,收拾东西,直接去机场。   徐楚宁默默站在远处,看着路边的人。   他一直觉得成执很冷,不光是个性,连外表也是,五官凌厉冷淡,眼神无光,看人的时候,似乎总带着审视。   而他同时也很会隐藏,城府很深,懂得伪装,最开始遇见的时候,徐楚宁甚至觉得他体贴温顺,十分热情,幽默风趣。   现在看来,完全是进了他的圈套。   走神的时候,徐楚宁没看路,差点摔倒,低叫了一声。   成执抬头,望向他这边。   对上视线,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徐楚宁连忙缓和气氛地开口:“成执学长,”   成执单手拿着手机,瞥眼看他,自上而下扫视他,而后淡淡“嗯”了一声,看他扶着墙壁直起身,问了句:“没事吧。”   虽然话是这么问,但丝毫没有来扶他一下的意思,显然已经把场面话的“场面”推到了极致。   “……没事。”徐楚宁摇头,干咳两下:“你来办事吗?”   “替我妈见一个老朋友。”   “噢。那你……”徐楚宁想起刚刚听见的,他跟乐团领事的对话,想问问,但又想着,这么一问,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偷听别人说话了?于是又有些犹豫。   他说话欲言又止,成执倒是先开了口,直言道:“你刚刚不是都听见了吗?怎么,又漏的?你想知道什么也可以直接问我,我给你补补课。”   这话听上去怎么都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但徐楚宁知道他可能就是这么个性格,只是心里略微有些不舒服,面上还是忍耐下去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我知道。”成执的邮件终于发完了,收起手机,这才正眼看了徐楚宁一眼,“来排练?”   “不是,今天公休,我有东西忘拿了过来取一下。”   “哦。”成执点头。   徐楚宁还是忍不住问:“你要走吗?”   “嗯。”   “为什么?邵学长知道这件事吗?”   成执原本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深吸一口气,还是简单道:“他不知道。”   徐楚宁想起之前在山庄别墅发生的事,忍不住担忧地问:“是不是郁风峣……”   “不是他。”成执打断他的猜测,说:“跟他关系不大,相反,我还得谢他。”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徐楚宁见他没有细说的意思,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下去。   徐楚宁悄悄看着他的侧脸,盯了有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开口道,“这个乐团,之前是你要来的,是不是?”   话音一落,成执视线移了一下,直直地落到徐楚宁脸上。   徐楚宁被他的目光吓得顿时闭了嘴。   好在成执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刻薄尖锐的话,只是视线流连在他身上,许久,才淡淡移开,说了句,“宁宁,以后有什么事猜到了,就放心里吧,没必要说出来。”   这话显然是默认了。   徐楚宁停顿一下,而后默默点头,“嗯。”   说话的功夫,成执的车到了。   “那我先走了。”   “嗯,再见。”徐楚宁往后退了一步。   成执拉开车门,回头,对他轻轻笑了一下,“认识你很高兴,再见。”   徐楚宁目送车子离开视线,心里揣度着那句“认识你很高兴”到底有几分真假。   跟成执打照面,他确实很敬而远之,对这个人也是猜不透,看不清。   似乎与邵学长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也没办法插手其中。   对着工作日空荡荡的街道发了会儿呆,徐楚宁才想起这次来的正事,转身进了乐团大楼。   刚打开柜子拿东西,电话就过来了,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是郁风峣的。   最近几天尤为缠人,几个小时不见就得打电话来问问。   徐楚宁戏谑问他是不是要查岗, 对面立马撇清,说不是,只是想看看他这边事情顺不顺利。   徐楚宁直接揭穿他,“你就是想查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改口,“我想你了。”   “又来这套。”徐楚宁嘁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有些笑意了。   “晚上回来吃饭吗。”男人状似不经意地问,实则话语间都是试探。   但凡徐楚宁说不回来吃了,他马上就要查宁宁今晚又跟谁在外面鬼混,然后过去接人。   徐楚宁不想多刺激他,本分地坦言,“回家。”   “那我做饭给你吃?”郁风峣又问。   这话问得有点怪怪的,徐楚宁不由得想了一下他做饭的场景……呃。   “倒也不用。”徐楚宁婉拒。   “没事我让阿缈先试毒。”郁风峣云淡风轻,谈笑间拿捏了纪缥缈的命。   徐楚宁扶额,叹气,“别去招惹他。”   “你吃醋了?”郁风峣见缝插针地问。   徐楚宁都有点想骂人了。   听他这边沉默,还吸气声,郁风峣就知道宁宁要发脾气了,掌握好度,见好就收,“开玩笑的,晚上早点回家。”   徐楚宁“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其实公休日,也没什么好忙的,去琴行看了看,最近似乎是店内周年庆,店长邀请他过去玩,他也过去露个脸。   回家路上,他正考虑要不要相信男人的话,考虑着需不需要再多买点菜回去,免得郁风峣那家伙把食材糟蹋了,无意间路过一间花店,外面摆着很漂亮的玫瑰花束。   视线匆匆移过,而后又迟疑着回转。   那束玫瑰花很漂亮。   漂亮得多情、灿烂、狂热。   注视着它呼吸的时候,仿佛连气息都染上温度,炽烈的,高昂的生命。   “先生您好,看看花吗?”   迎宾铃晃动两下,在傍晚的霞光里摇曳生出细碎铃音。   店员走出来,礼貌而温柔地看着他,询问着。   徐楚宁抬眸,望着容貌清秀,说话又十分得体的店员,一时也生不出拒绝的心来,左右现在也闲着,就点了点头,走进店内。   一走进来,就闻到栀子花的清香,可现在离栀子的季节还有一段时间,徐楚宁觉得奇怪,四处打量了一下。   店员看出他的疑惑,便笑着解释,“是我自己用花圃种的一小片,因为喜欢栀子花,所以种在了后院里。”   “原来如此,有心了。”徐楚宁莞尔,心里虽是很喜欢栀子,但知道这是人家自己费心养的,定然也不会割爱。   挑来选去,也还是选中了一捧玫瑰。   “这是我们花圃新进的观赏品种。”店员轻声解释,“这个品类的花苞不算大,但是香味比其他品种要清晰很多,但也不会刺鼻,而且最主要的是,花开花谢的周期很长,就算不用营养液,也可以放在家里很久,可以观赏到花朵绽开的全过程。”   徐楚宁听他讲解,竟然也生出几分兴致来,“听上去很不错呀。”   店员微微一笑,“是。”   徐楚宁有几分心动,便挑了几支,想要先试试,而后对店员说,“麻烦您再帮我搭配一些绿植,然后包起来。”   “好。请您稍等片刻,需要写贺卡吗?”   “不用。”徐楚宁摇头。   店员动作很利落,虽然看着清瘦,但干活绝不含糊,外貌又实在出挑,软软的发丝,温和的五官,很没有攻击性的美,倒非常适合做这种与人沟通交流的职业,让人感到十分亲近。   徐楚宁这么走着神,等他给自己打包花朵,扭头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楼梯上站着的人,瞬间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楼梯的栏杆内站着一个男人,手肘搭在栏杆上,指尖夹着烟,站在暗处,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对上视线的刹那,徐楚宁打了个寒颤,立马低头,移开目光。   男人抽了半根烟,才慢悠悠从楼上走下来,木质楼梯,踩上去的时候难免吱呀作响,徐楚宁感受到这人周身气息都很冷,不敢多接触,只能避而不看。   听见男人下了楼之后,走到店员身边,跟他低声交谈。   “你醒了?是不是吵到你了?”店员一边修剪花的茎叶一边问。   “没。”   “等一下,我这边还有个客人要招待。”   “你对客人还真是尽心,刚刚听你们聊得挺开心?”男人的声音带着醋意。   店员不说话了,听声音,是在笑。   接着的几句,徐楚宁就听不清了。   店员抱着花出来,脸上有些尚未褪去的绯红,把花递给徐楚宁,“请,这是您的花,一共98。”   “好划算。”徐楚宁惊讶。接过鲜花,付了钱。   “新客优惠价。”店员嘴倒是很甜,“您慢走。喜欢我们鲜花的话,希望还能再次见到您,跟您成为老朋友。”   徐楚宁心里涌上暖意,忍不住笑容也更温柔了几分,“嗯,好,谢谢。”   余光里尽是那个男人冷冰冰盯着他的视线,看着他们互动的每一个细节。   徐楚宁脊背发麻,跟店员道谢之后,连忙推门离开了。   怀里的花的确香香的,分量十足,搭配得也好看,徐楚宁回头看了一眼花店的招牌,默默记下来。   这家店虽然离他家有点远,但店员的个人魅力实在是难以忽视,如果合适的话,成为老朋友,也不是不行。   想着,把花放到了副驾上,启动车子,往回家的方向去。   徐楚宁甚至已经想到了,等他把花带回去,家里某人又是何等的警惕和占有欲。   到时候也抽一支玫瑰送给他,当做安抚吧。 第183章 宁宁不陪我过二人世界吗   徐楚宁偶尔会出去遛狗,前段时间他跟郁风峣都很忙,工作的事情都抽不开身,在家里做饭的时间也大幅锐减,一般都请阿姨,想吃点好吃的,就会约时间外食。   演出旺季过后,徐楚宁抽出点时间来,就会自己做饭,然后遛狗。   原本是只需要遛喵喵,但那时候喵喵住在郁风峣家里,管家照顾,还有星期天陪着玩,一时间有点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   喵喵现在长得很大,徐楚宁抱起它的时候都有点吃力了,毛也特别长,被养得很好。   徐楚宁没办法,只好两只狗牵出去一起遛。   管家先生特地叮嘱他,说星期天性子比较烈,而且活泼爱玩,如果实在是拉不住了,就松手,千万不要伤到自己。   徐楚宁点点头,表示知道。   两条狗一下子窜出去,很兴奋的样子,徐楚宁把狗带到公园里,看着四处人少,才松开绳子。   周内公休的好处就是这些,下午没有太阳了就出来遛狗,正好人也不多,等到了傍晚,人多起来,就可以回家了。   他还挺悠闲的,坐在公园长椅上,什么都不干,只是放空自己,耳边是喷泉景观的水声,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大狗在远处草地上玩闹奔跑的声音。   手机响了两声,他阖目休息,没理,响第二次的时候,才睁开眼,摸出手机。   果然又是某人的“查岗”信息,但他查岗查得非常隐晦,不是直接问徐楚宁在干什么,而是主动跟徐楚宁说,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   他跟纪缥缈现在在跟投资商接洽,刚刚开完会。   徐楚宁本来也没打算问他,但他既然这么报备了,徐楚宁微微笑了一下,抬起手机,对着远处玩乐的两只狗拍了一张,发过去。   【在遛狗。】   对面秒回:【现在遛狗会不会很热?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晚点我遛。】   徐楚宁莞尔,【还好,不热,坐在树荫下面挺舒服的。】   郁风峣:【我听说有些人会凌晨遛狗,半夜三点多那种。】   徐楚宁倒是很新奇:【他们不上班吗?】   郁风峣:【可能有其他规划,不过凌晨遛狗还挺有意思的。】   徐楚宁想了想,发现确实很有意思。   果然,郁风峣下一句话就是:【我们下次也试试?】   真是说上句徐楚宁就能猜到下句,便说【我看看吧,找个假期。】   平时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凌晨遛狗啊。   【也好,看你安排。】   又聊了几句闲话,徐楚宁才问:【你不用忙了吗?】   对面输入了一会儿,才问:【宁宁在赶我走吗?】   虽然文字并不传递语气,但徐楚宁还是从寥寥数字中看出来有点酸酸的意思。   【没有赶你走,但看样子喵喵和星期天玩累了,我给他们牵回去。】   【哦,那你去吧。】   收到这条不情不愿的消息,徐楚宁才淡了笑意,在椅子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而后起身,拿着牵引绳朝狗子那边走。   两个家伙都玩累了,开始趴在草地上,时不时咬一咬绿化带,然后哈着舌头在地上滚。   “走了,回家。”徐楚宁甩了甩手里的绳子。   虽然两个家伙都挺爱玩的,但也实在听话,一听见徐楚宁的声音,就乖乖跑过来,在一旁排排坐,等着他给自己扣上牵引绳。   早些时候,徐楚宁还为着遛狗的事情苦恼了一段时间。   喵喵个性鲜明,不太温顺,虽然黏人但也非常桀骜,有时候徐楚宁说话它不会听,甚至还学会了偷奸耍滑,表面上乖巧,背地里险些拆家。   随着越长越大,要出去遛狗的时候,徐楚宁总觉得心里没底,反而越发忧愁。   郁风峣给他买了牵引绳,还安慰他:“你如果实在是担忧,或者喵喵不听话,我们可以送去专门的驯养机构,教些规矩还是很简单的。”   徐楚宁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自己的担忧也是无凭无据的,便淡淡笑了一下,点头:“嗯,我知道。”   虽然徐楚宁这么说了,但郁风峣知道他心里的忧虑不是凭空就能消失的。   郁风峣略懂一点点训犬的手段,眼看着喵喵越养越野,甚至还开始跟星期天打架了,他便趁着徐楚宁忙碌的时候,稍微上手训了一下。   刚开始还比较难,喵喵很拗,对他又不是特别亲近,牙尖爪利的,有时候训得狠了些,还被咬过几次。   徐楚宁注意到他手上的伤痕,问起来,他都说是星期天弄的。   搞得后来星期天火气也很大,朝他狂吠。   好在最后效果还是不错,喵喵乖了很多,也听得懂人话了。   就买了新的项圈和牵引绳,喵喵戴项圈很自然,牵引绳多少有点抵触,现在越长越大,也越来越难以压制了。   徐楚宁拿着牵引绳,叫它,喵喵呜咽了两声,但还是乖乖坐在他腿跟前,仰头看着他。   徐楚宁便蹲下来,拿着牵引绳的扣环,扣在了它颈上的项圈。   看它如此乖巧,徐楚宁有些意外,扣好牵引绳,顺手揉了揉狗头,起身,嘀咕了一句:“这么乖,以前还不爱戴项圈的。”   “都是养野了,教育教育就好。”郁风峣安慰他,还没安分几秒,又说:“你要是给我戴,我也能这么乖。”   徐楚宁露出嫌弃神色,轻轻拽了一下狗绳,“少来。”   “真的,要试试吗?”   “不要。”徐楚宁瞪他一眼,“我去遛狗了,别烦我。”   本想着再说几句逗他,但还是怕真的惹他厌烦,郁风峣便收了声,走过去抱了抱他,岔开话题,“晚上回来吃饭吗?”   “回来,晚上已经没什么事了。”徐楚宁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那一起去买菜还是请阿姨?”   徐楚宁想了想:“出去吃吧,最近有点累。”   “也行。”   “行了,喵喵在叫,我带出去了。”   “嗯,注意安全。”   “知道。”   ……   如此日子,过着过着也一个多月,过下来虽然平淡,但也并不算煎熬,反而有些平静的淡淡愉悦。   但心境闲下来了,人也有些懒惰,徐楚宁最近也是觉得,除了工作的时候,其他时候身上总是疲惫,像是筋骨没能松得完全。   扣好星期天和喵喵的项圈,牵着绳子,徐楚宁活动了一下久坐的手脚,正打算回去,无意间瞥见公园远处的人。   “学长……?”徐楚宁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邵羽非也看见他了,也是一愣,而后才立马跑过来,“宁宁,你怎么在这?”   徐楚宁将牵引绳在手掌上绕了几圈,收紧了些,怕吓到邵羽非,“出来遛狗,这会儿人少,我也是怕吓着别人。”   邵羽非看了两眼,笑了:“还真是吓人,看着跟狼似的,好帅啊。”   “是捷克狼犬。”徐楚宁笑着解释,“叫星期天。”   “好名字。”邵羽非还是爱刺激,伸手想撸狗,“我靠,这个眼睛,这个嘴,好帅,这个毛色真的很像狼啊。”   徐楚宁就拽了一下绳子,另只手握住星期天的嘴,“你摸吧。”   邵羽非原本跃跃欲试的,也害怕被咬,有了这个保证,就赶紧凑过去,揉狗头:“哇哈哈哈手感真好啊哈哈哈……”   徐楚宁见他开心,也忍不住笑了。   邵羽非流连忘返,爱不释手,揉了又揉:“我都不知道你养了这么帅的狗子,早知道我早就过来撸狗了。”   这话一说出来,徐楚宁脸上的表情默了片刻,才说:“不是我养的,是郁风峣养的。”   “……噢,这样啊。”邵羽非挠挠头,松开狗子。   提起郁风峣,两个人都不太自然,徐楚宁攥紧绳子,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学长,你们那边,没什么事吧?”   “没啊,挺好。”邵羽非咧嘴笑了笑,想起什么,抬起手给他看:“看,我手也好了,好多了,医生说再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干点重活了。”   “还是要注意才是。”徐楚宁说。   “嗯,知道。”邵羽非点头。   又沉默了一会儿,徐楚宁提起:“成执学长他……”   “他回去了。”邵羽非说,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他妈妈在国外,他的家当然也在国外了,虽然没有移民,但也差不多啦,反正这里没什么好牵挂的。但我还真是不知道,他走都不跟我说一声,我难道会绑着他不让他走吗……”   听他这么说着,徐楚宁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他走之前,我们在乐团碰见过,还聊了几句。”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邵羽非问。   “半个月以前吧。”   “呵,我就说,他跑得倒快,我还是前几天才知道他走了呢。”邵羽非自嘲地笑。   徐楚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回忆着说:“看上去成执学长家里好像跟乐团领事交好,说来还真要谢谢他,这个位置我也受之有愧。”   他随口提起这件事,邵羽非却像是第一次听说,惊讶不已:“什么?他家跟乐团领事有关系?”   “你不知道吗?”徐楚宁也懵了,“我也是偶然听见的,成执学长的母亲好像是乐团协会的副会长?”   “我从没听说过……”邵羽非愣住,“当初我进乐团,就是领事主动邀请我的,正好我的老师也在团里,就……”   “我听到领事说,早些年,就跟成执学长约定,等毕业了,要去乐团供职,说是后来学长提前出国,所以领事为此还一直记着。”   邵羽非眉峰紧蹙,想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笑了:“他还真是,不想欠我一星半点啊。”   徐楚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心知肚明,这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事,便很识相地告辞。   刚从公园走出来,就看见停在路边的车,一如既往。   “喂,这里不能停车。”徐楚宁走过去,说。   “所以我提前交了罚款。”郁风峣无所谓。   “钱多的慌。”徐楚宁啧声。   “下次不会了。”   滑跪倒是很快。徐楚宁也便不计较了。   郁风峣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我刚刚是看错了,还是说真的是……”   “你没看错,确实是邵学长。”   “我记得他家不住这边。”   “人要往这边来,你还拦得住?”徐楚宁笑了一下:“再说了,你对他倒是了解,比我了解他都多。”   “嗯,很好,宁宁学会倒打一耙了。”男人缓缓点头,语气轻讽。   “跟你学的。”徐楚宁靠在副驾的椅背上,回头挑衅地笑了一下。   男人淡笑,“那我们先送它们回家,再过二人世界?”   “谁跟你过二人世界?”   “宁宁不陪我吗?”郁风峣问。   徐楚宁扭头看窗外,没搭理他。   郁风峣便说:“那你也下去。”   徐楚宁回头,皱眉:“怎么?”   男人面无表情:“宁宁不陪我过二人世界,那我把车开湖里去死了算了。”   徐楚宁:“……” 第184章 或许,还是有些想他了吧。   临近演出,郁风峣刚好出差,要小半个月才回。   徐楚宁晚上练琴,很晚才回到家,发现家里没人了,才知道这事。   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夜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开灯。   晚餐随便吃了点,他最近排练很忙,回家的时间也不确定,虽然说确实又累又饿,但是也没什么心思去吃好吃的,能填饱肚子就行。   总觉得家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声音,徐楚宁就开了电视,随便点开一部电影,然后去厨房做饭吃。   刚切好紫甘蓝,听见一阵手机铃声,第一次他还以为是电影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从厨房出来,看见自己的手机在沙发上亮屏了。   郁风峣的电话。   接起来,对面先是沉默了一下,而后问:“没什么事吧?”   “没有。”徐楚宁抿唇:“刚刚在厨房做晚饭。”   “你这几天练琴很累了,为什么不叫阿姨过去帮忙?”   “很晚了,也没必要让她来来回回的折腾。”徐楚宁歪头,在肩膀上擦了擦水渍。   “那你记得注意休息。”   “好。”徐楚宁无意间偏头,看见了屏幕上的剧情,就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几点回来?”   电话对面似乎也有些没想到,说:“宝贝,我在机场。”   徐楚宁愣住。   “我下午给你发信息了,你没有收到吗?”郁风峣说。   徐楚宁就拿下手机,开始翻看。   果然早些时候郁风峣确实给他发了消息,还打了电话,但当时在排练,所以手机静音所有通知了,之后徐楚宁也忘了检查看有没有漏掉。   “噢,你发了,我没看见……”徐楚宁有些懊恼地嘟囔。   “没关系。”郁风峣说,“上午临时决定的,也是赶了些。”   “那行吧。”徐楚宁的声音里不自觉透露出失望。   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男人便说:“你演出我记得,那天我会回来的。”   徐楚宁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岔开话题:“我好饿,我去吃饭了。”   郁风峣微叹:“你去吧。早点休息。”   “嗯。”   ·   月下旬工作繁忙,尤其是还有大型演出,一时之间排练、练琴的时间几乎占满了徐楚宁的生活。   郁风峣经常给他打电话,总是选在他得空的时候。   从琴房出来,开车回家,刚出电梯,就接到了,每每如此,徐楚宁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暗中监视自己,否则为什么每次时间点都掐得刚刚好。   然后会聊一些有的没的。   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没有挂电话。   徐楚宁很忙,忙到有时候会忘记吃饭,耽误休息,郁风峣叮嘱他要照顾身体,但每次的叮嘱都没什么效果,无法,只好找了阿姨来做饭,还每天睡前都“查岗”。   最开始徐楚宁还非常不适应,觉得自己没有自由,郁风峣却很坚持,如此几天之后,徐楚宁的作息竟然真的神奇地调整过来了。   “最近睡得怎么样?”郁风峣问。   徐楚宁靠在枕头上,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声音低哑:“还好。”   对面男人低不可闻地笑了一下:“那就好。能陪宁宁睡个好觉,我很荣幸。”   徐楚宁困顿地蹙眉,“跟你什么关系?”   “我不在,宁宁睡不好觉。”   徐楚宁差点气笑了:“就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   “难道不是吗?看我陪宝贝几晚上,就马上睡得好了。”男人悠然反问,虽说是这种自作多情的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低沉悦耳,甚至带着轻哄,竟然不显得让人反感。   徐楚宁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正常了。   没搭理他,只是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也没挂电话,闭上眼睛。   “没事,睡吧。”郁风峣低声说。   说完,也安静了下去,一时间,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一天都疲惫就在此刻渐渐袭来,徐楚宁昏昏欲睡,听见对面好像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心中疑惑,强撑着清醒抬头,抓过手机,算了一下时差。   他没意识到,男人那边现在居然是上班时间。   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平时里郁风峣给他打电话,都是挑他空闲的时候,好像随时随地都有时间似的,徐楚宁就没有考虑过这些。   “你在工作吗?”徐楚宁忍不住问出口。   郁风峣没有打算否认,“嗯”了一声。   “那你还跟我打电话。”徐楚宁嘀咕了一句,“好好工作吧。”   “没事,你先休息,你睡了我会挂电话。”   “没必要,挺打扰的。”徐楚宁说,心里快速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他给自己打电话,甚至不少时候是在当地的凌晨,半夜,莫名很不是滋味。   “打扰你休息?”郁风峣问。   “……不是。感觉好像有点打扰你工作。”   “那你想跟我打电话吗?”郁风峣问得很直接,“你想的话,其他的都不用管。”   徐楚宁不会说话了,从床上坐起来,低着头,握着手机,动了动嘴唇,但三番几次之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郁风峣感受着彼此之间的沉默,而后轻笑:“你想我了吗?”   徐楚宁没有否认。   郁风峣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收敛了挑逗玩笑的意味,淡声安抚:“没关系,今天只是一些文书工作,不算要紧,跟你打电话不会打扰到我。”   “噢。”徐楚宁终于出了点声儿。   郁风峣笑了:“现在可以安心了?休息吧。”   徐楚宁又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呼吸平稳。   “那你前几天呢?”空荡荡的卧室里回响着他极轻的声音,“你前几天还在凌晨给我打电话。”   “很想你,想听见你的声音。”郁风峣对答如流。   徐楚宁又沉默了。   而哪怕是他的沉默,郁风峣现在也能摸清楚了,便继续说:“不用担心我,我每天休息都很够,精神也很好。”   徐楚宁恹恹地“嗯”了一声。   “困了吗?”   “有点。”   “那你早点休息吧。”郁风峣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便得轻了,翻动文件的动作也慢了几分,带着哄劝:“明天还要练琴,不休息好怎么行。”   徐楚宁翻了个身,抱紧了怀里的被子,脸贴在上面蹭了蹭。   郁风峣继续说:“日程调好了,你演出那天,我会出现。”   徐楚宁的动作停顿片刻,但也什么都没说,眼神却带上不经意的笑意,而后阖目。   他没应答,但郁风峣还是从他呼吸的幅度里发现了端倪,微微一笑,视线扫过放在一旁正在通话的手机,没有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才慢慢平缓,变得缓慢绵长。   “晚安。”男人低声说,将手机翻转扣在桌面上。   翌日,徐楚宁醒来的时候,觉得心情没由来地很好,人也很轻松。   屋子里亮堂堂的,有早晨的阳光照进来,清清爽爽,心旷神怡。   出去洗漱,一边看着窗外刷牙一边想着等会儿早餐做点什么。   家里似乎还有一点吐司片,鸡蛋嘛,好像还有几个,火腿呢,记得好像还是有的,但是不知道具体放在哪里了,要找一下,喝点什么呢,豆浆?昨天晚上喝过了,有点厌倦,果汁?最近天冷,果汁加热又不太可口,嗯……   洗漱完,徐楚宁走到冰箱边,翻找。   怎么都找不到自己最爱吃的火腿片,徐楚宁有些烦躁了,喊了一句:“郁风峣,家里的火腿片放在……”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反应过来了,霎时失神。   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又开始变得冷清。   徐楚宁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开始静下心来去找,但结果很可惜,似乎吃完了,也没有补充。   家里的物资采购都是郁风峣在打理,他自己工作忙,而且需要照顾的事情很多,家里的小事也渐渐不归他管了。   之前有请过阿姨来打理家务事,但后来发现,采购物资其实是非常个人的事情,什么洗衣液好用又香,什么清洁剂比较适合家里的家具,什么咖啡符合口味,乃至于什么食材家里两个人比较喜欢吃,什么材质的衣服穿起来舒服。   采购听上去只是买买东西,但真的想要家里住着的人用得舒服,还是要花大功夫。   阿姨做事很利落可靠,但毕竟是外人,上手起来也需要长久的时间,上个季度买的洗衣液,宁宁似乎不太喜欢,洗出来的衣服肤感也不好,郁风峣就亲自处理这些琐碎的家务活了。   徐楚宁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压根儿也不知道,食材是都收在了哪里。   平日里都是郁风峣在管这些,如果要一起做饭,那就会提前将食材都拿出来,放到餐厅,结束之后,也都是郁风峣去打扫。   站在冰箱前许久,徐楚宁竟然回想起昨天晚上男人逗弄他说的话。   “你想我了吗?”   想了吗?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站在完全不熟悉的冰箱面前,他确实,想起郁风峣来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放弃了火腿,只煎了个蛋,撒上黑胡椒和迷迭香,吐司抹上黄油复烤过,酥脆可口。   坐在餐厅的桌边,还能看见不远处公园中,晨起运动的人,徐楚宁咬了一口煎蛋,收回视线,不自觉看向座位对面,此时此刻是空的。   以前他们总会坐在这里,面对面,安安静静享受自己的早餐。   此时,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徐楚宁心里的平静还是泛起了涟漪,如同被投入细小石子的潭水。   或许,是有点想了吧。 第185章 牵手   徐楚宁还是很不喜欢上台前的紧张感。   最后一次排练的时候,那个很苛刻的指挥都顺嘴夸了他一句,说觉得他进步很多。   徐楚宁表面上矜持道谢,其实心里早就炸开花了。   他想起了自己枯燥练琴的那些日子,很无聊,一遍遍地对指法改弓法,一遍遍地去联系重复的段落乐章,看着琴房窗外的夕阳,他也会觉得很累很累,甚至鼻子酸酸的,想哭, 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下来,放松了一下酸疼的手臂。   门被敲响两声。   徐楚宁回过神来:“进。”   郁风峣端着刚刚做好的饮品进来,“休息一下吗?”   “嗯,好。”徐楚宁放下琴和弓。   饮料放在飘窗台上,徐楚宁瞥了一眼,本以为是寻常的咖啡或者茶,扫过去,才被吸引住视线。   不是奶茶,也不是茶,也不是咖啡,似乎是汽水或者果汁,清透的淡色,底部湛蓝,渐变之下有冰块在上下浮动,连带着点缀在碧水中的金鱼儿都灵动活泛几分。   徐楚宁一下子被迷住,惊叹着走过去,想伸手拿起来,又怕碰坏了饮料,便小心翼翼收回手,只能俯身看着。   “这是什么,麦芽糖吗?”徐楚宁惊奇地回头:“这小金鱼是你画的吗?”   “软糖,放进去的。”郁风峣把杯子端起来,“用的白桃汽水,我记得你喜欢喝。”   徐楚宁喝了一小口,冰冰凉凉,沁爽清甜,碳酸气泡炸开在味蕾上,味道很好,徐楚宁眼睛里都忍不住泛起光亮。   虽然他没说,但郁风峣还是从他的神态中分辨出,宁宁喜欢。   喜欢就好,算他一下午没白忙活。   徐楚宁笑了一下:“味道不错,谢谢。”   见他表态,男人便更是得寸进尺,“味道不错就好,我学了一下午,累死了。”   少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徐楚宁笑出了声,却也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郁风峣脸色微淡,盯着他,幽幽道:“真的不安慰我一下吗?”   徐楚宁转身,放下杯子,自始至终都没搭理他。   话都说出来了,还被热脸贴冷屁股,郁风峣心里一下子沉了,连带着脸上都黑了几分。   徐楚宁哪里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脸色,虽是状似无意地翻看着乐谱,实则唇角已经微微上翘。   侧头瞬间,就看见了宁宁脸上神情,知道自己被戏弄了,郁风峣有片刻不爽,但追根究底还是愉悦更多。   走上去将人抱住,男人眸中忽明忽暗,低头靠在他肩颈侧,“宁宁高兴就好。”   徐楚宁但笑不语,却也没有躲开推拒,只是随手翻动乐谱,而后将谱本放在一旁,转过身来。   “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郁风峣垂眸凝视着他,眼神话语中莫名有点故作的低落。   “练琴累了。”徐楚宁答非所问。   男人沉默片刻,而后说,“那休息一下吧。”   “嗯,行。”   “要不要出门走走?”郁风峣提议道。   “好。”   两个人就出门散步,没有目的地,随性而至,或是吹着桥上的夜风,或是漫步在繁华夜市街头。   这几天徐楚宁也会独自出门,虽然曾经两个人也并不说话,只是默默走路,但如今自己一个人了,虽说跟之前一样安静,但总觉得少点什么。   回到家时,黑漆漆的一片,钥匙放在斗柜的荷花瓷盘上,发出的声响冷清又寂寞。   郁风峣会给他打电话,有时候有话说,有时候没话说,就通着电话相顾无言。   徐楚宁又喝了杯凉水,喝完还觉得不够,加了冰块,杯子攥在手里握着,冰冷刺骨从张掌心传来,才冷静不少。   喝下冰水,刺骨寒凉从喉咙里滚落下去,胸腔腹部都凉嗖嗖的,徐楚宁手掌撑在台面上,苦涩地想着,还好他不是管乐手,等会儿上台用不上喉咙出气儿。   低低咳嗽两下,压下那一阵刺激起来的冷,徐楚宁才扔掉杯子,洗了个手,回了休息室。   上台前,照例给男人发了个消息,没有回复,就收起手机。   其实他早该到了,看着航班落地的时间,从机场到这,也不远,只是飞机晚点也是正常的,不能严格苛求……   徐楚宁这么说服自己,心里跌宕的情绪却无从遮掩。   观众陆续入席,他也没更多时间想别的事。   灯光渐暗,台上大灯更加清晰,徐楚宁垂眸,心想着自己不要忘谱才好。   再抬头时,余光不经意瞥见过道处零散几个掐着点入场的观众,其中一个挺拔身影步履匆匆,一袭黑衣,穿过黯淡无光的走廊,疾步走向前排听感最佳的位置。   男人胸口起伏很大,身上的衣服也不甚板正服帖,看上去似乎是匆匆赶来的,连头发也有些乱。   在光弱处落座,徐楚宁看不真切,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心脏的悸动。   相似的场景,好像突然凿开回忆的匣子,无论他想不想,那些过往种种都一幕幕在脑海中次第浮现。   是多久之前的事呢,他不记得了,说不上来了。   两年,三年,还是四年。   真的不记得了。   只是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难免有些失神。   所幸一场演出下来,徐楚宁发挥很好,没有出现小错,也没有大错。   只是掌心莫名沁冷汗,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演出结束,徐楚宁和同事们闲聊几句,却也是心不在焉,心里只想着另一个人。   与同事告辞,徐楚宁提着琴盒往外走,不知何时外面竟下起了雨,他忘记带伞,心里不免突然生出烦躁和忧愁。   “宁宁。”身旁响起一声。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夜幕和雨幕中,显得有些突兀神秘,但徐楚宁并未感到意外,依然神色如旧。   站在檐廊之下,抬头,黑漆漆的苍穹,暴雨倾盆,模糊了视野目光。   徐楚宁没有回头,面上神情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些。   “下雨了。”他说。   郁风峣侧目看他,宁宁浅淡神情落在他眼中,竟然莫名平添几分寂寥和悲情。   男人愣了一下,将要移开的视线又不由自主更深了几分,旋即,低低“嗯”了一声,“是,下雨了。”   他对雨天有着别样的情愫。   雨越来越大,大到耳边嘈杂不堪,听不清彼此的呼吸。   “我带了伞,宁宁想现在回家吗?”郁风峣侧头看他。   徐楚宁没答话,过了一会儿,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航班晚点了,路上又堵车,所以晚了些。”男人解释道。   “我又没问你为什么迟了。”徐楚宁垂眸低笑。   “但你不高兴了。”郁风峣说。话语是平的,不是询问,是陈述。   徐楚宁微笑,看着地面上哗啦啦打下的水滴子,心里也跟着泛起涟漪来。   “回家吗。”郁风峣又问了一次,伸手握他的手。   男人的手竟然有点凉,虽然天气褪去燥热,但音乐厅开了暖气,也不至于冷成这样,甚至微微颤抖。   有那么紧张吗。徐楚宁心里笑他。   徐楚宁偏头,微微抬眉,视线侧了侧,扫视他,而后问,“没给我带花?”   郁风峣一顿,旋即更用力握紧他的手,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当然有。”   “哪呢?”   “车上,我总不能抱着。”   “为什么不能抱着,丢你人了?”徐楚宁打趣他。   “太大了,抱不下。”虽是知道他在调笑自己,男人还是本本分分地解释。   徐楚宁不忍笑出声。   他这一笑,男人就失了神,接着黯淡的廊门灯,雨幕淅沥,光线便若隐若现,面前人的面庞也渐渐变得模糊,甚至在走神间,仿佛要随着雨水消失了一般。   男人心口一阵悸动,不由得将他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   不想,不能,更不敢,再失去这个人。   是他的宁宁,他的宝贝,他的爱人。   “宁宁,回家吗?我带你去看看送你的花。”郁风峣说。   徐楚宁沉默片刻,而后手腕旋转,竟是回握住他的手。   细小动作,男人瞬间僵住,巨大的喜悦在心脏中炸开,凝视着雨色灯下人的墨黑色眸子也染上无可替代的温柔。   “谢谢宁宁。”他说。   徐楚宁掂了掂手里沉重的琴盒,没有松开他的手,说:“琴盒的背带断了,只能提着,怪沉的。”   郁风峣微微勾唇,视线恋恋不舍地从他脸上挪开,带着他去车上:“改天送去修一修,或者换个新的琴盒。”   徐楚宁摇头:“不,我这个琴盒用着就挺好。”   郁风峣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是早些时候自己送他的,宁宁之前说用不惯,后来用上了,倒也非常喜欢,于是一直用着了。   宁宁是念旧的人,对物件是,对人也是。   他认定的东西,很少有改变的,固执古板,却也长情。   曾经他错过了这样的长情,现在才明白,以前的自己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如今想要抓住,却难如登天。   “怎么了?”徐楚宁疑惑抬头,皱着眉挣扎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掌。   郁风峣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走神之际,竟然不由自主攥住他的手,猛然松开,他的手已经被自己捏得微微发白。   “抱歉。”男人低声道。   徐楚宁瞥见他面上变幻神情,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莫名咽下去了,只轻轻摇头,“没事。” 第186章 终期将至   车上是许许多多的鲜花,徐楚宁一眼便认出,这是前段时间自己去花店买回来的新品种,花苞长得像月季,但香味却如茉莉一般清甜,拢在旧报纸质感的包装纸中,扎着墨绿色的丝带,色彩交相辉映,宛如国画一般,美得恰到好处。   徐楚宁有些意外。   “看你很喜欢带回来的花,我就去多买了些。”   “你怎么知道那个花店的地址?”徐楚宁讶异。   “捧花里有卡片,上面写着,你扔掉了。”   “噢。”徐楚宁还是笑了,伸手怜爱地抚摸那些柔软娇嫩的花瓣。   “刚刚演出结束,好多人给你送花。”郁风峣蓦地说了这么一句。   徐楚宁跟着邵羽非的老师和指挥,出席过不少演出,他自己也争气,技术一天天精湛,之前批评他技术差,只有学生乐团水平的评论家,都开始松口夸赞。   随着名气而来的,自然是仰慕者,此次演出有不少是为着徐楚宁这个年轻独奏家的身份过来的,返场之际,亦有观众上台送花,徐楚宁都一一谢过,放在一旁。   看他收花频频,郁风峣心里的醋意也越来越多,但无奈只能忍住。   除了醋意,还有几分高兴,这是宁宁的得偿所愿,看着他如愿,郁风峣也欣慰。   “你刚刚那么忙,我就没打扰了。”男人酸溜溜地说,伸手抚过花瓣,“台上没机会送,就只能私下里下下功夫,看看能不能哄宝贝开心。”   徐楚宁被他这哀怨语气逗得发笑,笑过了,才认真看着他:“花我很喜欢,谢谢。”   有他这句喜欢,男人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空,霎时神清气爽。   “行了,回家。”徐楚宁看他暗暗得意的神情,忍不住心感无奈。   “嗯,回家。”男人口头上应着,却不松开他的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真的忘了。   徐楚宁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松开的意思,忍不住啧了一声:“放手啊,这么牵着怎么回家,还要开车啊。”   郁风峣这才后知后觉,不舍地把他松开。   徐楚宁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臂,把人往车前推去:“去吧,晚了雨该更大了,到时候更不好开车。”   这话的语气听着竟然又像是曾经那般温柔和缓,听在耳侧,心里就像是有羽毛吹拂而过。   坐进车里,后排也是花,清香一片,徐楚宁都忍不住摇着头打开窗户一道缝,说:“买这么多,真是……”   真是什么呢,他也没说下去。   “雨真的下大了。”徐楚宁望着窗外。   “没关系,马上到家。”   “嗯。”徐楚宁慵懒地靠着,侧头望着窗外,路灯明亮,透过雨幕,也变得重重叠叠,似幻似影,如同五线谱一般丝丝缕缕。   他开始哼曲子,旋律缓慢,悠扬,优雅,绵长。   郁风峣听出他在哼的是刚刚演奏过的旋律,侧头看他一眼,心情也平静许多。   倒真是有种过日子的感觉。   车子开到后院车库,好在是不用淋雨了,两个人仔细认真地将所有花朵都抱到屋子里。   “好久没回这个地方了。”徐楚宁说。   郁风峣观察他的脸色,知道他没什么厌恶的,才说:“嗯,回国之前安排人打扫过。”   “难怪,挺干净的。”徐楚宁点头,“花抱到哪里?”   郁风峣不答,只是反问:“你喜欢放在哪里?”   “太多了,不如房子角角落落都放一点。”徐楚宁提议:“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多花瓶。”   “找找看。”郁风峣说,“我记得储物间有几个。”   两个人在屋子里找,翻了个底朝天,才翻出足够的花瓶,清洗过后,插上花朵,摆在楼上楼下,房内客厅各处,不一会儿,满屋子都弥漫着浅淡花香,经久不息。   望着插好的花,花束与房内装潢相得益彰,宛如油画,徐楚宁不禁笑了,回头:“哎,郁风峣,你看那些花……”   男人却并不在身后,徐楚宁微怔,茫然地四处看了看,才从走廊到车库的门缝里,男人背对着他这边,正在弯腰清理车厢里的残留枝叶。   这几日天气有些渐凉,应该是冬天要来了,男人脱了外套,只有里面的一件长袖,背对着他,躬身伸臂做着清理,还能从单薄的衣料下看见宽阔背肌的轮廓。   “先这个弄一下吧,这边只剩下这辆车了,你明天开去……”郁风峣把败叶扔进垃圾桶,拂了拂手上的灰尘,转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偌大空旷的车库里,陷入一瞬间的寂静。   徐楚宁愣了一会儿,而后连忙低头,抬手从一旁的洗手间里拿出毛巾,打湿,递给他。   “谢谢宁宁。”男人缓缓抬手接下来,擦了擦脸上和颈上的汗,然后擦拭掌心灰尘。   擦完了,徐楚宁还是盯着他看,郁风峣有点难得的无措,轻咳一声,蹙眉问道,“怎么了吗?”   他少被宁宁这样正眼看过,还盯着他看那么久,那眼神里看不出反感和厌恶,毫无波澜,让人惴惴难安。   “没。”徐楚宁摇摇头,接过毛巾,扔进脏衣篓里。   郁风峣对上他的沉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了半天,才问,“你找到花瓶了吗?”   “找到了。”徐楚宁点头。   “够吗?”   “够。”   “那花插上了吗?”   “嗯。”   “行……”男人迟疑地慢慢点头,心里又没底了。   片晌,徐楚宁朝他招了一下手,“你过来。”   郁风峣微愣,顺手关上私家车后备箱的门,朝他走过去。   “什么事?……!”   话音未落,徐楚宁伸手抱住了他。   简单的动作,却让男人一瞬间僵硬,手臂下意识抬起来,又猛地滞在空中,肌肉用力到颤抖,隐忍而克制。   “宁宁……”   “安静。”徐楚宁闷闷地斥了一句,抱着他,额头抵在男人肩上,不许他说话。   郁风峣乖乖听话,一言不发,手臂慢慢落下来,将人搂在怀里,手臂微微收紧。   一时之间,只剩下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   呼吸声伴随着心跳声,彼此纠缠,一低头就能吻到他的脖颈,嘴唇轻轻贴上,心跳就快要控制不住地爆发。   男人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但仍然用力抱住他,“宁宁……进去吧,外面冷。”   徐楚宁“嗯”了一声,但也没动作。   片刻后,郁风峣了然,眼中闪过刹那难以置信的欣喜,喉结攒动,将人抱起来,进了室内。   ……   徐楚宁趴在沙发,伸手去摸边几上放着的花。   一条毯子盖到他裸露在外的脊背上,磁性沙哑的声音落下,“虽然有暖气,但还是有点凉,盖一下。”   徐楚宁喉咙有点痛,懒洋洋的也不想说话,囫囵点了点头,顺手拽了一下毛毯,而后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垂在沙发沿上,手指卷着地毯。   “我给你倒点水喝?”郁风峣说。   “嗯。”还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郁风峣正要起身,却被拉住了,低头问,“还要点什么吗……”   没等他说完,徐楚宁翻了个身,拽着他不让他走。   男人差点从沙发上翻下去,伸手扶住扶手,一低头,就看见身下如此光景。   毛毯若有若无地耷拉着,露出印着吻痕的身躯。发丝带着汗湿的潮,贴近脸颊鬓角的几缕,被修长手指随意撩开,往手的主人后拢去。   男人看愣了。   他是每次都会被宁宁诱人的程度惊讶到。   徐楚宁微微抬颌,略眯了眼,笑他,“克制一下吧,惹人笑话。”   直勾勾的视线被人捉了个正着,郁风峣沉默,而后轻笑,“让宁宁笑笑也没什么。”   “神经病。”徐楚宁横了他一眼。   郁风峣捉住他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咬了一下,“怎么了?不让我走?”   徐楚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动作,抽出手,抵在他肩膀上,“郁风峣。”   直呼其名,实在是让男人心里震了一下,缓了一会儿,才故作自然,“嗯?”   “你知不知道我下场演出什么时候?”徐楚宁问。   “知道,后天晚上。”郁风峣说。   徐楚宁都差点忘了,“哦对,后天晚上有一场。”   郁风峣一愣,而后笑出来,“怎么这都记不住?”   “你管我?”徐楚宁佯怒,而后摇摇头,“不是这种小演出,是像今天的大演出。”   郁风峣稍微思索了一下,依旧对答如流,“三个月之后,在市民中心的会堂。”   “你怎么知道?”徐楚宁眼中有惊喜,也有笑意,更多是好奇。   “我会读心。”郁风峣一本正经地说。   “你还剩三秒钟。”徐楚宁拳头攥紧了,抵在他腹部。   郁风峣可是知道宁宁的拳头有多厉害,这双手可不止会拉琴。   他握住徐楚宁的手腕,手掌把他的拳头包住,“我看过你的日程表,你们乐团的排期表,还有你们指挥的待办事项簿,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记得,所以不难。”   徐楚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会像今天这样,去接我吗?”   “会。”   “你会带很多我喜欢的花?”徐楚宁问。   “我会带很多你喜欢的花。”郁风峣说。   徐楚宁眼神慢慢淡下,抿了抿唇,似乎在压抑什么,片刻,又问,“我要吃酸奶冰淇淋。”   “我给你买酸奶冰淇淋。”   “加双倍果酱?”   “加双倍果酱。”   徐楚宁揉了揉眼睛,一把推开他,声音变得哑哑的,“算你识相。”   看着宝贝的侧颜,假装没有看见他眼里的绯红,郁风峣微微笑着,低头,垂眸,亲了亲他耳侧,“只对宁宁识相。”   “花言巧语。”徐楚宁不理他,裹着毛毯,突然来了一句,“既然你答应我了,那我也答应你。”   “什么?”郁风峣不解。   徐楚宁回头,嗔怒地看着他,像是在责怪他的健忘,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差不多。无奈地叹气,“你不是说,过段时间要回家吃饭吗?还是说你们已经吃过了?”   这个话题再被提起,郁风峣都有点错愕,而后忙说,“没,还没。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   徐楚宁低睫,脸色少见的有点红,嘟囔了一句,“要看我到时候有没有时间……”   “宁宁!”男人激动地把他抱紧,亲个不停,“我爱你。”   “放开我。”   “宁宁,我爱你。”声音颤抖着,却死死压抑住气息,抱紧怀里失而复得的人。   “喂……呼吸不过来了。”   “我爱你。”声音变得哽咽。   “行了,知道。”   动作一大,两个人就从沙发上滚下来,摔到了地毯上。   -   次日,晴空万里。   徐楚宁醒来的时候,还很早,可以多睡一个小时,但他没有。   因为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   在床上躺着醒了醒神,徐楚宁下床,刚走到客厅,就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   走过去,倚在门框边,看着男人暴躁而手忙脚乱,又必须保持安静,跟一堆碗筷战斗。   忍不住勾起唇角。   虾饼的香味扑过来,倒是有些勾人食指,还有鲜汤和小笼包的味道。   郁风峣拿起蛋,想直接打进汤里,徐楚宁连忙拦住,接过来,找了个碗。   “宁宁?早。”郁风峣回过神来。   徐楚宁点了个头,手上利落动作,很快就做了一锅蛋花汤出来。   “起这么早?”徐楚宁边盛汤边问。   “嗯。”郁风峣把虾饼夹到盘子里,“这里离你乐团远,路上买早餐估计会来不及。”   “所以你就自己做?”徐楚宁笑了,“别害我闹肚子。”   郁风峣沉默一下,而后拦他,“那你还是别吃了 ,免得……”   “哈哈哈哈……”徐楚宁乐得开怀,躲开他的手,“行了,看上去没毒,吃点应该不会有事。”   “噢。”男人站在原地,看上去甚至有点呆。   两个人相顾无言,面对面坐着吃早餐。   “等会儿我送你去吧。”郁风峣主动提出。   “不用。”徐楚宁说,“我自己去,你早上起那么早,不想休息一下吗。”   “宝贝心疼我?”男人抬眸。   徐楚宁起身收碗,对他的话笑而不答。   把碗放进洗碗机,起身时,徐楚宁看见窗户上泛起了一层雾气,凉嗖嗖的,让人看不清。   冬天好像真的要来了。   徐楚宁伸手,在窗户上划了划。   一转身,看见郁风峣在阳台收衣服,两个人的衣服挂在一起,随着晨风飘动。   郁风峣取下他的外套,摸了摸,露出不解表情,但还是帮他收进来,“怎么还是湿的。”   “晚上不能放在室外,会潮的。”徐楚宁无可奈何,“下次烘干后,直接收进衣帽间吧。”   “哦,好。”郁风峣把衣服递给他。   把人送到玄关,男人不死心问了一句,“真的不要我送你吗?”   徐楚宁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单手扣扣子,“我自己会开车,也会认路。”   郁风峣不甘心地盯着他,半晌,慢慢松开手,“那路上小心。”   徐楚宁余光瞥他,漫不经心“嗯”了声。   打开大门的瞬间,郁风峣还是没忍住,伸手拽住他,“宁宁……”   徐楚宁回头,“怎么了?”   男人注视他过分澄澈的双眸,一时之间眸中竟然闪过慌乱,竭力压下,问道,“你还会回这里来的,是吧?”   徐楚宁没说话,只是低睫笑了笑,等到男人差点红了眼,才翻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嗯,会回来。”   “好。”郁风峣慢慢松开手。   徐楚宁看着他的脸色,轻笑,“那我去上班了?”   郁风峣走近,低头临别一吻,“好,路上小心。”   拿着车钥匙,走出住宅,徐楚宁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把外套领子立起来挡风。   一夜之间,气温居然这么低了。   看来冬天真的要来了。   凛冬将至,有些事情也需要结束了。   他走在打了霜的草地上,小跑了两步,打开车库的门,钻进车子里。   天亮慢慢变大,眼前景象愈加清晰,徐楚宁搓了搓有点冻红的手,然后才拧了钥匙。   车子启动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徐楚宁摸出来看,是某个有分离焦虑的男人发的。   【我等你回来。】   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句:   【我爱你。】   徐楚宁望着寥寥数字,笑了笑。   抬眸,窗外亮堂堂的,好像霜晶都开始融化了,淅淅沥沥,轻微的咔嚓声响,他能听见一切的声音。   手臂慢慢垂下,正要把手机放到一旁,动心起念,又犹豫了。   手指悬在屏幕上空,过了一会儿,点了两下,而后随手抛到收纳架里,点火,驱车,离开了住宅区。   郁风峣站在窗边,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子,有些一点点暗沉下去。   下一秒,手机叮咚一声。   低头看去,男人眼神凝固,而后骤然震颤。   他说:“也爱你。”   倏地,窗外昨夜结下的冰晶窸窣两声,顺着屋檐裂开,碎下,坠入草坪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还有些未竟的事打算写到番外里,番外大概在两三个左右,暂定一个主cp一个副cp。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特别感谢【喜欢葡萄的葡萄藤】宝贝的赞赏~超级感谢ww   -   微博@良月某   -   2024.7.16 良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