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   作者:肆六   简介:   倔强热心中学老师x温柔成熟修车师傅   肖玉词x曹雁禾   肖玉词因为喜欢男人,被他爹肖克调到一千多公里的扬昌镇任教,因为宿舍塌陷,肖玉词不得不与曹雁禾开始了同居生活。   初见曹雁禾,他沉闷话少,不多言辞。   近距离相处之后又发现他其实心思非常细腻,知道肖玉词不吃辣,他顿顿饭都会少放辣,知道他内心倔强刻板,他会顺着他的想法去看待事情又耐心解释。   明明知道这只是他对朋友的关心,却在无数次的打击与困镜里,肖玉词逐渐在他一声声“有我在”中沉沦迷失。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被我爸送到扬昌来吗?因为我喜欢男人,我有病,是我先喜欢你的,是我把你拉进了深渊。”   夜里曹雁禾看着沉睡在自己怀中人,吻一吻他的唇,喃喃说道:“我又何尝不是亲手把你拉进深渊。”   比较慢热的文,需要耐心观看。   温柔且细腻的小镇爱情,却又不止是爱情。   第一次写文,感谢每一位读到此文的你们。 第01章   日辉披佛幽巷,暮光跌入云层,泼洒一息温柔的光芒,漫过蜿蜒的山岗,眷携着微风弗入昏暗的巷子,倾斜的光影拉长巷子中的人影。   街道狭隘,青石子铺路面,凹凸不平,不看清路面容易跌倒,下雨天更甚。   肖玉词拉着大号的行李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垂眼看了看手机又抬头四处观望,高低错落的居民房,白墙青砖,屋房密集成堆,见缝插针层层叠垒,落日光辉透过缝隙射入光线。   小镇巷深而狭窄,道路曲折黝黑,不是熟悉的人容易迷路,丁点大的地方竟令肖玉词手足无措,天气闷热烦躁,机械的导航女声不断提醒,肖玉词低头一晃脚下沾满灰尘的鞋,轻轻骂了句脏话。   “什么破导航。”真是活受罪!   肖玉词活了24年,第一次受这样的罪,原本安安分分过着日子偏生老天爷喜欢跟他开玩笑!   肖玉词从小安守本分,成绩优异,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他爸叫他考师范,他就考上最好的师范大学,毕业后考教师编制,一切都按照他老爹想象中的样子走,可偏偏半路杀出一个霍思煜,二十多年连姑娘小手都没拉过的肖玉词就这样喜欢上了男人,在他爸眼里这就是病,是错误的。   一气之下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将他流放到离家一千多公里的扬昌镇,肖玉词不得不打包行李滚到小镇上自力更生。——巷子尾一户半开着门的院子,落日散着光影悠悠的投射在庭中的人影处,光影交错,晃眼间是个高个黑发,骨肉均称的男人,白色背心配黑裤,隐约露出精壮的胸膛,在光与影的交错下,虚幻的侧脸散发徐徐光辉。   呼哧呼哧的电风扇滚动扇叶,从炎热的气流中呼出微弱的凉爽。   肖玉词往院子门口一站,砰砰拍门“你好,请问扬昌中学怎么去?”   男人挺直身背,闻身望向门外立着的人。   “啊..我是新到的老师,迷路了,麻烦指个路,谢谢。”肖玉词挠头解释。   青年男子朝他点点头,越过门槛与肖玉词站在同一水平线,如此一比,竟高出肖玉词半个脑袋。   肖玉词自觉不矮,与朋友在一块身高也勉强看得过去,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在身高上竟矮了半截。   男人指了指前面的路,“往前走五百米左右,路过一家五金店,五金店旁边有条小道,朝上走,然后出来左拐上坡就到了。”   声音沉沉的,像河水里的溪流,潺潺入耳。   肖玉词听着七拐八拐的路,愣是半天也没记住,他打小就是路痴,更别提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带你去吧,顺路。”   莫名的好心让肖玉词缓了口气。   咔吱一声,男人拉关上了身后的双开木门,砖红色的油漆掉了些皮,左右两边各贴着一幅门神,威武不屈,震慑八方的气势。   肖玉词拉着行李跟在后头,路不平,有些不好走,肖玉词走得磕磕绊绊,尽量走快些跟上脚步,“谢谢啊,我叫肖玉词,怎么称呼你?”   “曹雁禾,不用客气,我刚好去中学有事。”   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些冰冷,个子高大,宽圆的肩膀,白色背心隐约透见健壮的胸膛,生覆稳健,只是脾气似乎有点难以琢磨。   这是肖玉词对于曹雁禾的初印象!   “你们这儿还真难找,我从卉南一路过来都没见着来扬昌的,连个问路人都没有。”肖玉词双手用力将行李提起来,迈过地上的小石坎。   “我们这偏,很少有外人进来。”   “那平常你们怎么出去?有车进来吗?”   “每天早上九点会有专门去城里的车,下午五点又回扬昌。”前面一层台阶有些陡峭,曹雁先上一步,转头又伸手帮肖玉词将行李提上台阶。   “…谢谢”肖玉词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除了大巴没有其他车可以出去吗?”   “有的,得看运气,有时候会有顺路的车开下来,你再跟着搭车就能上城里。”   肖玉词从卉南过来便是搭的私家车辆,花了五百块,初来乍到也不知市场价如何?不过两小时的路程,足足净赚他三百多。   沿途的路上都是青石台阶,左右两边是房屋,逼仄的地方,下雨天滲水沿着腻子墙面流下歪歪扭扭的水痕,天气一热,便形成了印子,狰狞恐怖。   上了台阶就是街巷。   热闹的街边人群熙熙攘攘穿梭,孩子的欢笑声,小贩的叫卖声此刻都特别清晰。   曹雁禾迈着长腿大步向前,跟上他的步伐对于肖玉词现在来说有些吃力,一大早先是赶高铁然后又打车到东站换乘客车,最后达到扬昌镇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打颤,两眼发昏。   肖玉词累得大喘气。   “那个…可以走慢一点吗?这太阳有点大,太热了。”   曹雁禾转身回头看见肖玉词趴在行李箱上大口喘气,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扬昌的夏天很热,细细的薄汗顺着他白嫩的脖颈侵入衣襟,湿了一片。   他的脸颊像是天边的红日,粉嫩艳红。   肖玉词皮肤白,可能是很少晒太阳的缘故,小时候老师组织春游,肖克都是第一时间反对的,他觉得这样的活动不仅浪费时间还存在危险,从小到大学校组织的外出活动肖玉词没参加过几次。   皮肤薄不怎么晒太阳,今天这么一晒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曹雁禾摊开手掌,“给我吧。”   肖玉词一愣,转而将行李交到他手上,理了理卷曲的衣角,跟上了曹雁禾的身后。   扬昌中学是扬昌镇唯一一所中学,只办了初中,是几年前政府和公益基金会出资办下来的,虽然环境是差了点,但是好歹也是公办院校,对于本地学生免学费除了需要交些书本费、住宿费和伙食费,基本上花不了多少钱。   晚霞落入山头,余光散发丝丝温度,光辉撒入山头周围的云层里透出粉色的光斑。   走到扬昌中学时正是下午六点过几分,黑夜很快袭来,学校设在小镇山腰上,此时早已经放学,偌大的学校格外安静,风轻佛过林梢,倏倏响动此时异常清晰。   扬昌中学几个大字竖着刻在银灰色的铁片牌匾上,挂在大门右手边的墙面上,亮晶晶的微反着光。   曹雁禾一手将行李推给肖玉词“到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肖玉词接过行李连忙道谢,话音刚落,再抬头人已经只能看见背影。   毛至强开着他的小破车到学校,一下车就看见靠着校门站着的年轻男人,纤细却有肉感,并不是虚弱的瘦,普通一身T恤和长裤也穿得十分有型,碎发挡住双眼,再一抬头能看见眸中闪烁的星点,周身的气质和周围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城里公子哥下来体验生活,毛至强不敢怠慢,十分热情走上去搭话。   “你是来报道的肖玉词老师吧?你好,我是扬昌中学的教导主任,鄙人毛至强,你叫我毛主任就行。”   一开口就是满嘴浓郁的本地口音。   肖玉词笑着走过去握手,屈身间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个子不高有些微胖,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倒是还很茂盛,笑起来露出七八颗牙齿,尤其和善。   “毛主任好,我是肖玉词,过来报道的。”   “好勒好勒,我们进去聊,去我的办公室。”伸手做出“请”的动作。   推开黑色铁门,先入眼的是一片空旷的操场,正对面高高耸立着一栋教学楼,共有三层,表面刷腻子粉,落日披携霞光映得白色墙面微微发红。   左手边是一条水泥石子铺的斜面坡,向着山腰上一路爬延,尽头是一栋两层楼房,墙面刷上白色瓷粉,毛至强的办公室在教学楼一楼右手边,旁边是会议室,门前栽种了几颗桂花树,正是开花的季节,香味串得到处弥漫整栋楼,初闻还好,闻久了便觉得厌烦。   “肖老师,随便坐!”   办公室并不大,布局简单,一张暗红色纹路的书桌,桌上摆放电脑和文件,身后是同色系的书柜,整齐摆放着文件,办公桌对面摆放一张黑色皮质沙发和玻璃茶几,看上去有些年头,不过胜在干净整洁,并不反感。   肖玉词走过去,陷进松软的沙发里   “肖老师是第一次来我们扬昌镇吧?”毛至强问肖玉词笑了笑,“对,第一次来。”   “穷地方,比不上城里,你刚来可能还不习惯,有什么需求可以给我说,我都会尽量满足。”   “好!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   嗡嗡的水壶声诈然响起,冒着扑腾扑腾的水汽冲得盖帽噗呲作响,毛至强走过去关掉电源,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龙井倒入一次性杯子,滚烫的开水冲开蜷缩的茶叶,顺着水流的方向旋转,最后落入杯底。   热气四下弥漫,缓缓飘向空中任由风吹就散。   “我们学校教师匮乏,早年些也是从城里下来几个老师,不过现在走得也差不多了。”   肖玉词对于这事没有发言权,他是被他爹揪着耳朵一脚踹来的,他心里清楚没准有一天肖局长气消了,肖玉词就可以打包行李滚回家了。   肖玉词笑着泯了一口热茶,烫得舌头发麻,在口中润了一会才敢往下咽。   “那怎么没聘用本地教师?”肖玉词问蒸腾的水汽徐徐飘散,遮住毛至强浓郁的眉眼,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清眼眸,转眼又消散开了。   毛至强抬手推了推眼镜,一声叹气道“以前哪有钱供学生娃子读书哟!我们镇子穷,又偏,计划生育都不愿意进来,又不做避孕,每一家跟下崽子一样生一堆,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哪有多余闲钱供娃读书,有些实在供不起的就把刚满月的娃娃送给别人。”   毛至强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慢慢往下咽“以前我们镇上还没有建学校,娃子读书要去别的镇,又远路又不好走,干脆就不读书了,镇上可以教书大学生凤毛麟角,其他地方老师又不愿意来,教师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肖玉词没有经历过这种日子,无法想象没有饭吃,没有书读的日子是怎样的,想想从他出生到现在,日子都是顺顺利利,他爹是教育局局长,他妈是大学老师,两人从来没有在生活上亏待自己,他肖玉词要学摄影,他妈二话不说就替他安排,他想学画画,他妈也安排得妥妥当当,这么一想,肖玉词好像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毛至强又为肖玉词续上半盏茶,抬眼对上肖玉词的深遂的眼眸,眼里似乎没有刚才有光,多了一层看不清的雾“哎,现在政府办了这个学校,娃儿些也算有个读书的地儿,等将来镇上娃儿都考上大学,日子就会越过越好了。”   是呀!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进办公室,冲散屋内的热气也吹跑了悲伤的情绪。   等回过神来发现屋外不知何时晚霞也落了下帷幕,留下一片星星点点,散开在夜空。   想来也是很晚了。   “肖老师,是这样的,我们教师宿舍楼正在改扩建,目前老师们都先住在后面的活动板房里,等我们这边新修的宿舍楼修好了就立马给你们安排,就只能先委屈你一阵子了。”毛至强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肖玉词。   肖玉词摆摆手“没事,我住哪里都行,您看着安排。”   夜晚的风很凉,卷着丝丝淡淡的花香,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声,白天不觉得恐怖,到了夜晚突然背后发凉,咕噜的滚轮声响彻空旷的校园,肖玉词借助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亦步亦趋的跟在毛至强身后。   顺着小路往前走半里路,婆娑林影间透出光亮,乌黑的夜晚也瞬间点亮了光。   肖玉词每走一步便觉得脚底针扎的刺痛,可能是起了水泡,今天走的步数是肖玉词一年之内最多的,打开微信运动,他觉得自己肯定能排第一。   一想到以后就要在这穷乡僻壤待上一段时间,就越想越觉得委屈,真是找罪受!   学生宿舍向前一百米后,林荫婆娑间顶着蓝色壳子的房屋便是教师临时宿舍,教师宿舍之前住的是那种瓦片房,环境可想而知,潮湿阴暗,一到夏天飞鸟爬虫都来凑个热闹,于是就开始着手改建新宿舍楼。   暑假便推了重新动工,如今也快到收尾。   肖玉词想到环境很恶劣,只是没想到如此恶劣!   板房内肉眼可见的闷热,才进来一会肖玉词已经感觉额头冒出细细的薄汗,顺着后颈滑入背脊。   这种板房并不通风,冬冷夏热,夏天顶着太阳的暴晒,屋内空气不流通,一进门就是一股热气席卷着灰尘直扑口鼻。   肖玉词摇晃着手扇了扇,却作用不大,狠狠吸了一大口灰尘,呛得直咳。   “地方简陋,你先住着,等教室宿舍完工就搬过去。”毛至强笑着说道肖玉词打量着房间,地方不大,脚下是水泥,摆着一张床,书桌和衣柜,简单得简直不像住所。   “麻烦毛校长了,剩下的我自己收拾。”   “那行,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肖玉词点头“好的,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而后转身离开,还不忘顺手带上房门,剩下的话被隔在门外,听得模糊。   窗外树叶哗哗响动,屋内清灯孤影,风卷残云,露出弯弯月牙。   被褥是新换的,一股太阳晒过的味道,蓝色带点粉花的被套像是姑娘用的,着实有些花哨;规规整整的叠放在床上。   肖玉词躺下来陷进暖洋洋的被子里,周身紧绷的肌肉此刻突然放松,眼皮松垮遮盖住眼眸,不到一刻床上便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云层下露出皎洁的月光,夜晚的星光明艳闪烁。 第02章   山头的太阳冒出了尖,透过玻璃窗投射一丝暖光进入二楼的办公室,工位左右两边靠窗,中间过道宽敞。   中学是七点四十的早自习,此时是八点过五分,办公室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人听见门口的动静,停下手头上的事望向正门。   毛至强晃着啤酒肚主动介绍“这是我们从岭安新来的老师,第一次来扬昌大家帮村一下。”   肖玉词背光站着,热烈的光线从后背延伸到头顶,松软的发丝微微翘起毛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看不清阴影处的正脸,光看露出的手臂,已经觉得白净细嫩,干净利落的黑短发,白体恤配蓝色衬衫,个高清瘦,活脱脱的城里不粘阳春水的少爷,净跑到这腌臜地找罪受。   肖玉词的工位靠后门,侧面是一扇推拉窗,窗外有棵粉色桂花树,风一吹,淡淡的花香被卷进室内,四下弥漫。   “这位置对面的彭老师一早就给你收拾干净了,你再看看,还需不需要再添置些什么?”   毛至强指了指对面的工位,肖玉词顺着视线看过去,是个短发微胖的女生,一身白色连衣裙,笑着朝肖玉词挥挥手,十分亲切。   肖玉词朝她点头微笑,侧头对毛至强说道“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   “那行,你先熟悉熟悉,一会我让王老师带你去班级。”他轻轻拍了拍肖玉词的肩“我这还有事,就先走了。”   肖玉词“嗯”了一声。   窗外的风吹动沙沙的树叶,阳光撒一片在办公桌上,映出一片树阴投射在白色桌面。   工位很整洁,一台电脑,旁边摆放着一株花束,肖玉词不识花,不知道名字,白色陶瓷盆插栽着翠绿的植物,指甲盖大小的绿叶上头开了几朵花,白色花瓣透点粉,小小一朵,甚是可爱。   只是这花近看是好看,放远在一堆普通野花里却瞧不出特别之处。   “这花好看吧?我特地给你拿的。”   肖玉词笑了笑“谢谢,很好看”   “我叫彭媛媛,教英语的。”她笑着自我介绍   “肖玉词,化学老师。”   “哇!教化学啊!”她笑得爽朗,脸上的酒窝弯得更深了“放我们这儿可是稀罕宝贝。”   肖玉词楞了楞“怎么就稀罕了?”   “这儿化学老师就一个,加上你也才两个,可不就是稀罕嘛!”   肖玉词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没有招化学老师吗?”   彭媛媛泯了泯唇,耸耸肩“招了,没人来,去年倒是从卉南来了一个姑娘,年前又走了,上学期都是老郑一个人教初三化学。”   “...郑老师一个人教初三化学?”   肖玉词昨天路过教学楼下的宣传栏上看见过郑辉,印象及其深刻,浓眉细眼,有些瘦,脸颊两腮略微凹陷,面相看起来很苦,眼睛里却带着光亮。   彭媛媛泯嘴苦笑“没办法!我们学校就这条件,硬着头皮也得上。”   夏天天气炎热,喉咙干燥有些发涩,彭媛媛拧开水杯盖,仰头喝了一口,凉丝丝的。   “你别看老郑年纪大,身子骨硬朗得很,扬昌刚办起来那几年,没多少老师,全是他和毛主任一起挺过来的。”   “那我的任务岂不是很重?”   肖玉词笑得眼睛弯弯的,声音清澈干净,像是未经世事的学生模样。   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微翘,瞳孔呈棕色,眉毛飞扬,笑起来眼眸波光粼粼,像是银河流出的星光。   “初三年级也就四个班,不会很累的,放心吧!”   肖玉词并不是怕累,也就是说说客套话,去年在岭安二中带高三,一个人带了五个班,每周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学生赶着高考,肖玉词可不敢懈怠,挑灯做课件,把难点重点反复咀嚼,就怕教不好学生。   好在今年高考成绩不算太差,也对得起肖玉词的挑灯奋战。   早自习在八点十分结束,伴随着下课的打铃声响起走廊外陆续吵闹起来,阵阵脚步声夹杂着吵闹声,声音由远即近,越发真切。   一道清瘦的身影塔光而入,“啪”的一声推开办公室的门,引得无数目光向门口的人望去,男人急得拍手“彭...彭老师,你们班赵鹏宇和王凯打起来了,你...你快去看看吧!”   办公室还未惊魂未定,彭媛媛最先反应过来,撒腿就往外跑,肖玉词也紧跟其后,他怕彭媛媛一个女孩子拉不住两个男孩子,初中生长得最快,人高马大,比成年女生还高,力气也大得多,彭媛媛肯定拉不住。   教室门口紧紧围了一圈,密不透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师来了!”大家才慢慢散开。   教室内两个男孩扭打在一起,旁边的桌椅七扭八拐的倒一片,下面压着书本,场面惨不忍睹,教室后边一群怯生生的学生站成一堆,没人敢向前劝架,打得恨了不妨会不知轻重伤了同学。   肖玉词和另一个男老师向前将两人分开,男孩子虽然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得吓人,肖玉词先将他的双手困住,在挣脱时不注意朝肖玉词嘴角挥了一拳,牙齿磕到唇角,微微发麻。   惊觉到误伤的同学才停手止住动作,一场闹剧戛然而止,最后彭媛媛气鼓鼓的将两人带到办公室。   肖玉词用舌头抵了抵唇角的伤口,疼得呲了一声,倒吸一口气,周围的皮肤微微发烫,泛起红肿。   “你还好吧?要不要去外面的诊所开点药水擦擦?”   肖玉词太专注受伤的嘴角,并没有注意到身旁还站了个人,长廊里的光线穿透玻璃折射在他半边脸上,明暗分明,他皱着眉头看着肖玉词,脸上满是担心。阳光!干净!   这是肖玉词见到谢竟南的第一眼脑海里蹦出的形容词,谢竟南五官并不精致,单眼皮,碎发遮眉,扁平的山根,没有惊艳的长相,却让肖玉词一眼就记住了他。   很干净的男孩子!   肖玉词伸手摸了摸嘴角上的伤口,除了有些微肿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摇头拒绝“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抗揍!”   谢竟南听后忍住没说,就他着细皮嫩肉都能掐出水来,拉出去和镇上姑娘一比,姑娘都比他槽。   肖玉词城里待久了的可比不上镇上常年干活的女娃。   “那回头我拿瓶碘伏给你擦擦,你长得那么好看,可别破了相,”   肖玉词点头答应。   他也不好佛了别人的面子,不过比起好看他更喜欢别人说他帅气。后面的话肖玉词并没有说出口,上课的铃声夹然而起,打破两人的谈话。   刚出教室,差一点撞上迎面而来的王旭。   王旭被突然冒出的肖玉词吓了一跳,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站定后看清是肖玉词才收了准备脱口而出的脏字,摸着胸口呼出一口气。   “肖老师,我正到处找你呢,你咋跑这儿来了?”   “抱歉啊王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王旭摆摆手“就是怕你人生地不熟的出啥事,你没事就行,毛主任让我带你去班级认识认识,我这会刚好没事,带你过去瞧瞧。”   肖玉词点点头。   王旭看起来年纪不大,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白衬衫陪西裤,明明是副平常搭配,不知何为在他身上穿出了怪异。   肖玉词脑海突然晃过,他从进入中学见到的老师都是平常打扮,唯独今日见到王旭穿得正规了些,竟还有些不习惯。   果然环境是会影响人的。   王旭是教务处的组长,长得牙尖嘴利,留了一对八字胡,像极了小时候看宝莲灯里面的哮天犬。   肖玉词想着差点绷不住笑出了声,好在他笑点不低,并没有笑出声来。   “我们学校教师匮乏,这些年初三化学得亏老郑一个人撑着,不然没人教,你说要是语文数学,大家都还能帮衬一下,化学我们也不懂呀!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王旭叹了口气,抬脚上楼梯“你来了老郑就稍微轻松点了,毛主任的意思是你先带着一个班,先适应适应,后头在做别的安排,你看如何?”   “可以”肖玉词说   “那行,我先带你去熟悉熟悉,等下午我把新课表发出来,你准备准备明天就开始上课。”   “好,我都没问题!”   初三年级在三楼,延着扶手楼梯向上走,到三楼右拐走到尽头便是初三四班,也是肖玉词即将带的班级。   水泥砌起的围墙有腰那么高,底下是一堆拖把扫帚,杂乱无章的摆放在门口走廊,拖把遗留的水渍顺着水泥地面凹槽的纹路四处蔓延,直至风干显现痕迹。   正对是教室前门,原本吵闹的教室在见到王旭叉着腰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王旭笑着的脸瞬间拉下,面目严肃,八字胡向下撇,   “吵什么吵,就你们班声音最大。”   细碎的声音被掩在话语之中,树上蝉鸣不止,教室的高台晃着阳光折射在一高一矮的身影上。   “这是新来的化学老师,以后就带你们班,你们可得好好学,别成天唬弄什么乱七八糟的,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游乐园。”   王旭侧身对肖玉词点点头,笑呵呵的“肖老师,你来介绍一下自己吧!”他走下讲台,留下肖玉词独自站在上面。   台下的无数双眼镜直勾勾的盯着在讲台上的肖玉词,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甚至还有紧张与担心,肖玉词比同龄人显小,站在台上除了身高气质与学生有差别,若是放在扎推一群学生里绝对认不出他是二十好几的人。   肖玉词表现十分镇定,不紧不慢的开口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肖玉词”他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肖玉词”三个子,笔墨横姿,飞动舒展。   “以后就由我来教大家化学,其他我就不多说了,课堂上你们再慢慢了解我,我也慢慢了解你们。”   肖玉词虽然初入职场没多久,但是他家一直是教师世家,见得多了从小也就耳濡目染,对他来说面对学生就像吃饭穿衣一样简单。——直至下午五点,肖玉词在宿舍睡了一个午觉,再醒来太阳已经开始落入山头,余晖照进房间,布满橙黄色的光,肖玉词透着光亮睁开了双眼。   闷热的房间蒸出细细的汗珠,热得人心情烦闷,肖玉词还没有从梦中完全清醒,砰砰砰的敲门声迭荡而至。   “肖老师,你在房间吗?”是个男声。   肖玉词还在梦里没有完全清醒,想不起来是谁,直到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穿着黑裤衩和白T恤的男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往肖玉词手里塞了一个塑料袋。   肖玉词低头一看,透明的袋子里装着一瓶红色药水和棉签,肖玉词都快忘了这茬,要不是谢竟南拿着药水出现在他门口,他都快忘了嘴角的伤口,再过几个小时应该都快消肿了。   “啊...谢谢,我都快忘了这事。”肖玉词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得亏你记性好。”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你要进来坐坐吗?”肖玉词觉得站在门边聊天十分不礼貌,侧过身子,主动邀请人进屋。   谢竟南晃着手拒绝“不了,我还有一堆作业等着批改呢,药你试试有没有用,如果还肿的话就去诊所看看。”   “好的,我待会就试。”   “行,那我回去了。”   谢竟南踏着光影往回走,刚走几步肖玉词喊了一声“谢老师”   谢竟南回头“嗯?”   “这附近哪里可以买生活用品?我想去买点东西。”   “哦..出校门右转一直向下走,下面有条街,平时都是在哪买东西的。”   “好的!谢谢”   风抚过鼻腔,空气慢热干燥带着一股浓烈的腥味儿,抬眼看去,一排鱼贩扯着嗓子吆嚯“小伙子,要鱼不?现杀的,新鲜得很”   肖玉词捂着鼻子摇了摇手“不用了不用了。”撒腿就往前跑。   一路沿街巷走,拐角正有一家规模小的超市,铺面上方红底白字写着“惠真超市”,这是肖玉词在镇上唯一能找到的小超市,铺面不大却一应俱全。   肖玉词拿了些生活用品,买了一个床罩子和电风扇,夏天宿舍闷热蚊子又多,一到晚上根本睡不好觉,又热又痒,身上都贡献了好几滴血。   超市对面有个买水果的摊,品类不多但看起来都非常新鲜而且便宜,肖玉词称了几斤苹果橘子也才花了四十多快钱,在临安随随便便一两斤就要花五十几块钱,这里的物价可算是非常便宜了。   老板是个驼背的男人,骨瘦如柴,碎发遮住眉毛,笑起来时脸颊两侧的颧骨凸起。   见肖玉词买得多送了他三个梨子,专挑个大的往塑料袋里装“这梨可甜了,自己家种的,你拿去尝尝。”   模样长得倒是不错,表面光滑,圆头圆尾。   肖玉词笑着道谢,扫了门框上贴着的收款码付了钱,提着水果袋掂量了一下,还是挺重的。   这条是新街,马路宽敞些,路面也比较平整,路边两道都是一些店铺,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卖,刚才路过的鱼贩处就是原来的老街,环境比较恶劣,平时都是买些鸡鸭鱼肉的,路面凹凸不平,平日里杀鸡杀鱼,路上都是积水,味道又及其难闻。   晚霞落入楼房之间,沿着楼与楼间的缝隙透出光影直射在路面,肖玉词拐进街巷时与冲过来带着光影的少年碰撞到一块,磕在他的肩颈上,水果撒了一地。   少年捂着头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受伤吧?”   肖玉词摇摇头“没事,我没受伤。”   本来就没多大事,就是磕着时疼了一下,现在的确不疼了。   看着满地的残骸,肖玉词蹲在地上捡起来,一一装进袋子里,对面的少年见状,也弯腰捡起地上的水果。   “真是不好意思。”少年将水果袋递给肖玉词。   “真的没事...”   话还未说完,一道浑厚的男声从身后响起,掺杂着不耐烦的语气。   “张晓伟,我让你去拿个东西你怎么磨磨蹭蹭的?”   下午的街道很是槽杂,光与影沿着地平线无限延长,将两人的影子亲密的拉到一块。   “...曹哥,我这耽误了一下,东西已经拿到了,我现在就给送过去。”   张晓伟马不停蹄跑得飞快。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肖玉词转头透过电扇细长的铁片看见曹雁禾,这个动作并不能看全曹雁禾,眉毛和鼻子看得隐隐约约,要不是受到局限,肖玉词也不想如此看人。   “啊...是你啊!好巧!”   肖玉词对他的印象是长得挺好看的一个人,就是脾气比他家养的猫还怪。   姚晶养了一只狸花猫,花花白白的确可爱,高兴的时候与你缠绵亲近,不高兴时你连它毛都摸不上。   “我们昨天见过,你还记得不?”肖玉词自告奋勇的介绍,试图唤起曹雁禾的记忆。   “记得。”   曹雁禾点点头,上下打量一番,没想到看起来瘦弱的读书人还是挺有力气的。   肖玉词两双手都塞得满满的,腾不出空闲。   “需要帮忙吗?”曹雁禾问肖玉词颠了颠重量,轻松的提起来,笑着说“不用不用,这才多少点东西,我自己可以的。”   他看起来很纤瘦,常规的T恤在他身上显得很宽松,任凭风一吹,轻易鼓起小包。   肖玉词抬起右脚借力将快掉落的风扇往上一送,牢牢抱紧。   “…你确定能行?”   “能,怎么不能。”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表示自己可以。   曹雁禾瞧着好笑,又不敢笑出来,摸了摸鼻子说“那行吧!你自个小心些。”   肖玉词点点头,虽然是关心但是为什么听着把他当小孩?   门面狭小的铺面,门口左右两边停放着摩托车和电瓶车,把中间的道挡得严严实实,曹雁禾侧着身子拐进门面里,一个年轻男子正双手撑着地面仔细观察摩托车的前轮。   这个人正是刚刚与肖玉词撞在一起的张晓伟。   “唉哥,我都仔仔细细检查过了,这车除了启动扣板有点松之外其他没什么问题。”   张晓伟看见曹雁禾,立马从地上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得意洋洋的报告自己所学,挺着胸脯等着邀功。   曹雁禾对车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笑道“不错,确实有进步。”   “嘿嘿”张晓伟挺直身板“还是曹哥你教的好”   “别拍马屁了,我让你去拿的东西呢?”   “哦!刚刚谦宇哥来过,他给拿走了,让我告诉你一声。”张晓伟狐疑的眯着眼又问道“哥,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信封里到底装着啥见不得人的?你和谦宇哥神神秘秘的,肯定有问题。”   “有啥问题。”曹雁禾用手拐杵着张晓伟,不让他靠近“我看你一天到晚吃饱了闲得慌,是不是想加班?”   张晓伟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想...我这不问了还不成嘛!”   曹雁禾咧嘴一笑“那还不去忙?”   唬得张晓伟一溜烟就跑了。   隋谦宇算是曹雁禾的同门师兄,两人都跟着鞠平山学修车,只是曹雁禾跟着鞠平山的时候,他已经出师开了店,隋谦宇比曹雁禾大了好几岁,留着络腮胡,成日里看着吊儿郎当,穿得像个花孔雀,但是一遇正事却是比曹雁禾都要镇定三分,扬昌这家店便是他与曹雁禾一起合开,自己也在卉南开了两家修车店,如今安安生生做了个甩手掌柜,小事不找他,大事找不着他。   肖玉词选了些好的水果送给彭媛媛和谢竟南,破了点皮的留下来自己吃,总归是花钱买的,扔了可惜。   他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安装好风扇和床罩,又跑去澡堂里洗了个澡,等收拾完躺在床上已经是晚上九点,月光照得外面通亮,星光依稀。   姚晶在六点左右发来两条短信,肖玉词太忙没有注意到,直到刚拿出手机才看见。   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简短的一段话。   ——玉词,过得好吗?   ——不要怪你爸爸狠心,你是一个成年人,要为自己说的话和做的事负责,现在的你还不够成熟,等到哪天你能想明白自己想做的事,想爱的人,而不是和你爸爸赌气,到那时妈妈会无条件支持你的选择,祝愿你一切安好,我的儿子。 第03章   彭媛媛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她住的地方靠窗位置用一米高的木制架子摆着这些花花绿绿的草啊花啊!喜爱得不得了,谢竟南说她这样摆在房间夏天全是蚊虫,彭媛媛瞪他一眼反驳道“我就喜欢,你管得着?”   谢竟南无法斥驳只好无奈妥协,偶尔还会帮忙把它们搬出来晒晒太阳。   一个满嘴抱怨却身体力行,一个万般吐槽却欣然接受。   下午的阳光不似午后的火辣,撒在身上是暖洋洋的,落日藏一半在山头,一半将天空染得通红,粉艳艳一片,尤其美丽。   肖玉词下午没课,难得的睡了个午觉,电风扇嗡嗡的开着,吹着凉风倒是睡了个舒服觉,再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钟,被外面劈哩叭啦的响动声吵醒。   谢竟南一边抱怨一边老老实实搬动盆栽,彭媛媛站在身侧不停指挥“这个放这儿,唉唉唉...那个你别给我碰碎了,小心点行不行啊!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   放这也不是放那也不是,谢竟南抱着花瓶傻站在原地,拧着眉头“到底放哪儿呀?我的姐姐,你这半天动动嘴皮子倒是不累,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就放你左手边吧!那个千头菊的旁边。”彭媛媛指了指架子上的空位“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虚,你到底行不行啊?”   谢竟南一下挺直了腰板,昂首挺胸“怎么就不行了?这句话可不兴说哈。”   肖玉词一出来正巧看见这一幕,捂嘴笑了起来,引得两人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他今天没穿他那天天标配的衬衫,白色宽松背心搭配黑短裤,平时上课不是白色,蓝色,就是条纹和格子的衬衫,幸亏他不是刻板的人,并不会把扣子扣到最后一颗,有时会在里面穿件体桖然后敞开衬衫当作外套。   姚晶从小对肖玉词的教育就是以身作则,作为老师,自身形象是个榜样,从小培养的行为习惯刻在了DNA里,就算此刻身处离家十万八千里的穷山僻壤,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也不会轻易改变。   “唉?你在房间呢?还以为你下午出去了。”彭媛媛向肖玉词望去。   晚霞披光抚在肖玉词的肩上,头顶稀碎的发丝映着余光微微闪亮,他生得本就白净,此时更像落入人间的精灵,连光都弗照他半分,光影打得恰到好处。   “没有,睡了个午觉。”肖玉词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又在摆弄你的花花草草了?”   谢竟南摆正花盆,拍了拍手上的干泥“可不是嘛!一有时间就得抱出来晒晒,稀罕得跟个宝。”   嘴上虽然不饶人,但脸上却是挂着笑容。   “这花啊!就像人,娇贵得很,要晒太阳要浇水,得用心去养它才能开出漂亮的花,让人看了心情也好得很。”   彭媛媛拎着宝蓝色的喷水壶,低头浇灌花苗,噗呲噗呲按压,水滴沿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像棉花轻轻落在嫩绿的枝芽上。   谢竟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叉着腰走到彭媛媛身旁,伸出被花盆磨红的双手,“我也很娇贵的,我也需要人疼。”   换来的却是更红的一道印子,彭媛媛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找疼,不是需要疼。”说得咬牙切齿。   得,真是一对冤家!——扬昌七点有一节晚自习,半点八结束,因着学生大多都是住校,宿舍灯光暗人多,又挤又闹;学生自主留在教室写作业,后来差点出了安全问题,便改成强制性的自习。   明月勾勒一身清冷,星光伴着孤灯,拉长一双又一对的影子,指针滑动到八点半,哗啦啦喧闹沸鼎的人声盖过响铃,人潮慢慢疏散肖玉词才慢悠悠走出教室。   路灯稀疏撒下一片暖光;抚在肖玉词半身,黑黢黢的一片密林之下响起呜呜的哽咽声,清风一卷,恐怖气氛拉到极点。   沿着教师宿舍的路段除了老师很少有人走,此时廖无人迹,实在想不出声音从何处而来。   “有人在?”肖玉词叫唤一声,无人作答。过了一会。   黢黑的树林中走出一团黑影;微卷着背,双手紧紧拉住皱巴的衣角,低着头走进灯光之下。   这不是上次拉架不小心给肖玉词一拳的小家伙吗?全身上下干巴巴的,瘦得没几量肉,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宿舍??”肖玉词轻声问。   捏着衣角的手更紧了,赵鹏宇半天才开口“没啥子,老师,我现在就回去。”   他挽袖擦干眼角的泪水,转头就走,却被肖玉词叫住。   “你...”肖玉词顿一顿,话到嘴边又变成来另一句“晚上注意点安全,不要乱跑了。”   “嗯。”   他不再说话,转头就跑。   肖玉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眼脑海中都是黑夜里单薄的身影,实在睡不着,起身去了隔壁。   彭媛媛屋内的灯光大亮,人似乎还没有睡着,肖玉词心下一紧,泯着唇上前敲响了门。   “谁啊?等一会。”   光线随着房门拉开悉数照在肖玉词的脸上,白皙的皮肤更是透亮,像是冬天一层薄薄的细雪。   “肖老师?是有什么事情吗?”   彭媛媛穿着蔚蓝色的睡裙,外面搭了件外套。   “进来说吧!”   “不进去了”肖玉词摇头拒绝了她。   半夜三更上女孩子的房间总归是不礼貌的,若被有心人看了去明天指不定三人成虎,十个嘴巴也说不清。   “没多大事,就说几句话”他皱着眉,想了想还是说出了下午的事。   彭媛媛拧着眉,脸色阴郁。四下无人,浅浅一声叹息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孩子挺可怜的,他爸妈在外面打工出了车祸,留下他跟他妹妹两个人,家里还有一个奶奶,老人年纪大了又照顾不了人,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撑起家。”   “那..他没有别的亲戚吗?”   彭媛媛叹口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只要你遭了难,家里亲戚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你赖上。”   流言就像流感,传得迅速,传得夸张,哪怕是芝麻的小事都能滚成大球,密密严严,毫无击破的方法。   有人说他的父母是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被人撞死了,也有人说是他父母在外面犯了事被人报复了,等等,层出不迭。   一张嘴堵不住悠悠众口,哪怕解释千万遍,只要别人心里认为是这样的,那就是你解释一辈子他们心里终究还是会默认他们自己的想法。   索性就不解释了。   “这样总归不是办法,他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孩子,能懂什么事?”   本就还是读书玩闹的年纪,却要比别的孩子先一步成长去承担家庭的重任。   彭媛媛无奈叹气“肖老师,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在城里长大不知道,在扬昌赵鹏宇这样的孩子又何止他一个,就算你解救了一个赵鹏宇,还有千千万万个赵鹏宇,你又拿什么去解救他们?”   肖玉词低头陷入沉默,是啊!这个时候突然犯什么圣母心,短暂的帮助又能得到什么?让旁人感激还是让旁人羡慕你又无忧无虑的生活。   人在遇见创伤的时候,别人只能拉你一把,要走出来终究是要靠自己。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直到彭媛媛再次找上肖玉词。   那是傍晚,肖玉词正在宿舍批改作业,正是头疼的时候,屋内的门被拍得砰砰响,打开门一看,彭媛媛抚着门框喘气,面色焦急。   “肖..肖老师,出..出事了,赵鹏宇不见了。”   肖玉词一听暗想不妙,这孩子肯定是早就做好打算离家出走了。   “你先别着急,我陪你出去找找,现在这么晚他应该不会走太远。”肖玉词左右顾不上形象,随便搭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月下乌云密布,一方霁星也被遮蔽得严严实实,不见光亮,狂风来得迅猛,路边的路边的香樟树被吹得摇摇晃晃哗哗作响。   彭媛媛打电话叫来了谢竟南,连门口保安都一起惊动,几人分头在镇上四处寻人,夜里回荡着几人的叫喊声。   肖玉词不识路,只能在自己熟悉的片区里来来回回叫赵鹏宇的名。   再往前就是老街,这个时间点乌漆麻黑连个路灯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肖玉词摸索着往前噗呲一声踩进泥坑,沾染了一脚的黑泥。   他低头看了眼,忍不住闷闷骂了个脏字。   闪电在黑湫湫的空中劈出一道白光,一时之间天光大亮紧接着伴随轰隆一声,在空荡的街巷震耳欲聋。   肖玉词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沿路边走边喊,左右顾盼,依旧是没有回应。   大雨很快来袭,风也刮得厉害。   这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是大晴天,一到夜里乌云密布,雷声轰鸣,倒像是招摇舞爪吃人的野兽。   偏偏这时候手机没电关机了,失去了唯一的光源,肖玉词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   来得太急忘了给手机充电。   他瞎摸着往前走了几步,庆幸这次没有踩进任何泥坑里,瞎猫碰上死耗子,竟都是走在平滑的路面。   他又慢慢移了几步,还在庆幸时一束亮白的光线直射入眼,肖玉词抬手挡住眼睛,慢慢适应着睁开双眼,只见前面背光站着一个高个男人。   曹雁禾刚离开修车店,没走几步就看见摸摸索索的肖玉词,穿着灰色睡裤,搭了件花白衬衫,头发乱蓬蓬,与前几日见到的形象实在差别太大,曹雁禾看了好久才敢确定这是肖玉词。   他将手电压低,照在肖玉词的脚下“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   等到眼睛终于能看清,才发现前面晃着手电的人居然是曹雁禾。   “我来找学生”肖玉词抬手在自己的脖子比了比“大概这么高的一个男孩,你有没有看见?”   曹雁禾摇了摇头“没有”   “你这么晚才下班吗?”   曹雁禾身上还穿着修车时的衣服,黑色的工装裤搭配蓝色T恤,虽然还算整洁,但是衣服上还残留一股机油的味道。   肖玉词并没有洁癖,却对味道及其敏感。   曹雁禾点点头。   眼下不是聊天叙旧的时候,肖玉词与曹雁禾告别,转头又扎进夜色里,黑地隆咚的,只见一团黑漆漆身影慌不择路的四处摸索,真是好气又好笑!   曹雁禾无奈转身追上肖玉词,将手电灯光打在他的脚下,光线沿着路面向前延伸,漫漫无边的黑夜仿佛一下子点燃了光亮。   “你怎么来了?”   “快下雨了,我和你去找吧!你也没个手电筒,可别学生没找着还把自己弄丢了。”   “你可真逗!我还能把自己弄丢?”肖玉词不以为然,闷哼了一声。   “谁知道呢?”曹雁禾眉毛上挑耸耸肩“你那学生是出了什么事?大晚上的还到处跑。”   左右是公认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说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再说这事其实肖玉词也拿不定主意,要说学习他有方法去教,但是心理问题确是无能为力。   说难听一点就算你当了这个好人,好说歹说去劝解,最后如果没有解决问题,反而会沾染一身腥。   肖玉词将事情从头到尾给曹雁禾捋了一遍,说了个大概,再深入的情况他也不清楚,不敢张口胡诌。   曹雁禾听完眉头一皱,淡淡开口“这事儿我倒是听说过,闲暇舆论而已。”   “对于他人是闲暇舆论,可对于赵鹏宇那就另当别论了,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   灾难总归没有到自己头上,无法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   曹雁禾笑了笑,耐心说道:“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柴米油盐那样不是得花精力去经营,要是遇见谁家遭了难,也只能同情感叹一声,不会花太多时间在这件事情上。”   肖玉词泯着唇没有说话,他即不能理解赵鹏宇的感受又做不到消遣娱乐,对他而言柴米油盐从来都不是关心的问题,除了读书拿奖,他不需要操心任何问题。   “你说他还有妹妹和奶奶是吧?”   曹雁禾突然这样问,搞得肖玉词满头雾水。   “...对呀!怎么了?”   “那我应该知道他在哪儿了。”   扬昌客车站,占地面积不大,门口大门上了锁,里头乌黑一片,外面倒是有路灯,只是时间久了光线有点昏暗,门口冰冷的椅子上躺着一个人,紧紧抱住双膝动也不动,也不知是冻傻了还是?   肖玉词跟着曹雁禾赶到的时候已经下起了大雨,衣服裤子湿了一片,紧紧贴着皮肤。   曹雁禾最先看见赵鹏宇,人本来就瘦得没多少肉,在昏暗的角落缩成小小一团,很难注意到这里居然有一个人。   肖玉词摇了半天赵鹏宇才给出发应,他看见肖玉词   “老...老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肖玉词看见他的样子脑海里要说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彭媛媛和谢竟南赶到曹雁禾的修车店时已经是十二点,外面雨已经停了,屋檐的水珠滚落在泥地上,滴答滴答拍打着地上浅水坑,带起一片水花,四下散开。   肖玉词将人带到曹雁禾的店里,手机刚充上电立马给彭媛媛打了一个过去彭媛媛二话不说立马朝着肖玉词报的地址赶过来。   庆幸谢竟南出门时带了一把伞,两人可算是没有肖玉词狼狈。   来之前彭媛媛气得已经想好了该怎么给他一些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瞎跑,可是当她看见蜷缩在肖玉词身后的瘦小人影时,那些火气一下灭了个十有八九,气愤的情绪转而被心酸代替。   她上前给了赵鹏宇一巴掌,啪的一声,实打实的挨在他的手臂上,又将人拦进怀里,哭嗓着说道:“你这孩子,咋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老师们有多担心。”   赵鹏宇呜呜小猫似的发出哽咽“对不起,彭老师。”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结实的怀抱。   温情没有持续多久,当彭媛媛提议回学校时赵鹏宇却态度坚决的反对。   “我不回去,我不想读书,我要打工挣钱。”   彭媛媛刚酝酿好的情绪又窜上心头“你这孩子,你才多大,不好好读书打什么工?”   “反正我不回去,我不小了,能打工。”赵鹏宇态度坚决。   两人僵持不下,倒是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的曹雁禾开了口“要不今天让他在我这住下吧!”   众人纷纷将目光移向他,曹雁禾倒是不为所动,双手交叉环抱胸前,人也跟二大爷一样靠着墙边看好戏,直到众人好话歹话都说完他才讪讪开口。   赵鹏宇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身体倒是比脑子先快一步躲在曹雁禾身后,紧紧拽住他的衣角   “我不回去,我今天就跟着这个哥哥睡。”   其实肖玉词是赞同曹雁禾的决定的,一昧的强求可能会适得其反,你得让他自己去体验一番,自己悟的和旁人所说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那天夜里肖玉词三人踩着稀泥的雨水回到学校,彭媛媛最终还是没有带走赵鹏宇,临走时郑重其事的拜托曹雁禾好好看着这小猴,不要再让他撒撂子乱跑。   雨水冲洗过的路灯更是明亮,将三人的影子无限拉长。   “没想到肖老师认识曹哥啊!”谢竟南问肖玉词。   “也不算认识,见过几次。”   “曹哥这人一般不爱搭理人,能和他聊上几句话已经很厉害了。”   肖玉词笑了笑,嘴角弯成月牙“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肖玉词一度怀疑谢竟南对曹雁禾有什么滤镜,说到他时两眼都闪着光,一副”他是我的神”的模样。   树叶上的露水啪嗒落下,掉入肖玉词的发缝,一片冰凉,他抬手揉了揉头发,将水珠擦抹干净。   谢竟南挠了挠头“反正我觉得曹哥这人挺好的,就是不好说话。”   肖玉词接触过几次,曹雁禾这个人确实不太好说话,但是也没到和他说上话就能称之为厉害的程度,他这个人沉稳,做事不徐不疾,进退有度,是个实打实的达理之人,和他说话甚至不需要过渡解释,他就能明白你想表达的。   肖玉词曾在店里问曹雁禾如何得知赵鹏宇在车站。   曹雁禾擦头发的动作突然停顿,转头看着肖玉词回了句“...感觉。” 第04章   隔天,刚下早课肖玉词便收到好友齐德林的短信轰炸,一条接一条,足足叮叮叮响了好几声才停下。   —妈的,霍思煜这王八蛋在圈子里到处造你的谣。   —从来没有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他姥姥擦的粉可能还没有他脸皮厚。   —这王八蛋,颠倒黑白,张口就胡诌,说什么你赖着他缠着他,图他啥呀?要钱没钱,除了一张脸还看的过去,工作还是看你的关系硬给他塞进去的,你说他凭啥怎么自信?   —等哪天遇见他我非得叫人把他摁着打。   —你爹也真够狠的,眼也不眨一下就把你丢到几百多公里的小乡镇,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都不反抗,直接收拾行李麻溜的滚了。   反抗?怎么反抗?   按照肖克这倔驴的脾气,说一是一,没有例外,何必又再去他眼跟前犯贱,哭央央的去演一场戏,也依旧改变不了肖克的想法。   肖玉词回了句“随便他咋折腾吧!”   要说霍思煜这人,长得很斯文,西装革履配上一副眼镜,怎么看都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样,至少肖玉词第一次见的时候的确觉得他这人不错。   含笑眉目,声音温柔,做起事情来也是周滑圆润,那能想到还真真是衣冠禽兽,表面瑕玉,内里草包。说话是说得天花乱坠,合着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全都用来如何应付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偏偏肖玉词傻啦吧唧的就相信他的话,现在遭受的一切也都是他活该!   不一会,乔德林又发来信息—这你都能忍?   不能忍还能怎么办?连夜坐车赶回临安给他一拳?   肖玉词又滴滴咚咚打上字发送过去“小不忍则乱大谋。”   得!这下活脱脱苦逼爱情剧变成攻城计。   乔德林是肖玉词多年好友,两人相识可谓也是不打不相识。   初中时肖克对肖玉词的要求很严格,补这补哪一大堆,一来是希望肖玉词考上临安一中,二来也是为了面子。肖玉词的成绩并不差,在学校也能排上前十名,上一中完全绰绰有余,偏生肖克觉得肖玉词没考上第一名就是他太懈怠,慵懒。转而替他报了一大推补习班,数学、英语、化学物理通通都挨个上了个遍。   与乔德林认识便是在同一个补习班,补的是英语。   要说肖玉词是老师都挣着宠爱的好学生,那乔德林就是班级的耗子屎,老师头疼的叛逆少年,惹是生非无所不及,一张嘴在课堂上叽叽呱呱能说上一整天,不是找同桌就是找前桌,说累了就扒在课桌上睡大觉,简直就是个硬茬!   补课的是个女老师,整天要说上乔德林几回,回回说不听,打电话了几次电话叫家长领人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没有领回去过。   和乔德林正式硬碰硬那天是英语随堂测试,肖玉词在家和肖克吵了几句,来晚了几分钟,平时坐的位置上坐了一个短发女生,他只能另寻其他位置,唯一空着的位置只有乔德林的前座,肖玉词抱着书包硬着头皮往上面一坐,注定一节课没个安生。   乔德林这人有个毛病,坐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翘着二郎腿;不停的抖半天,半节课过去还是没个停下来的预兆,肖玉词内心拱着一团火,本就没气出,这下偏偏遇见一个。他刷的一下站起来,笔杆子往他脚下一扔,气得双眼翻白,直盯着乔德林。   “傻逼,有毛病?”   乔德林被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跳,等反应过来是在骂自己时愣起拳头就往肖玉词脸上招呼,两人扭打起来,桌椅试卷更是满地散了一圈。   后来乔德林问肖玉词为什么突然骂他一句,肖玉词瞪他一眼“你抖了我半节课,你说我为什么骂你?”   乔德林直呼冤枉,他丝毫不知道这回事!肖玉词才知道乔德林抖腿完全是出于习惯。   “那我抖腿,你提醒一下就好了,为啥一上来就骂我一句?”乔德林叉腰愤愤的问道。   行吧!看来乔德林不仅习惯不好;眼神也不太行,天知道是瞪了他多少眼。   在回宿舍的路上肖玉词遇见了郑辉,微风细卷树影沙沙,他站在树阴下,阳光落入他的身子,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隐隐透着光亮。   “郑老师?”肖玉词上前打了个招呼。   郑辉背对着他,手指夹着烟,双眸放空不知在想什么?肖玉词这一开口倒是吓他一跳,思绪立马回神。   “啊?是肖老师啊!”他抽出一支烟递给肖玉词“来一支?”   肖玉词摆手拒绝“我不会。”   郑辉笑了笑将烟盒重新塞进裤包里“不会挺好的,这玩意儿抽多了上瘾,等想戒的时候发现戒不掉了,得靠它续命。”   初中那会,乔德林偷了一支他老子的利群,两人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你一口我一口,吞云吐雾,乔德林告诉他,这东西得吸进去再吐出来才够滋味,肖玉词狠狠吸上一大口,还没有享受到滋味,倒是呛了口烟雾,咳得眼泪花子直冒。   狗逼乔德林,都是骗人的!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碰烟了。   “怎么样?还能适应吧?”郑辉吸上一口烟,倾吐出一圈烟雾。   “...不太能适应。”肖玉词说得诚恳。   一下从云端跌落谷底,确实不容易接受。   郑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正常,这儿可比不上城里,吃行住食确实差了些。”   扬昌这边喜好偏辣,口味也偏重,任何一个吃食上都放了辣椒,青椒、红椒、小米辣各种辣椒层出不迭,但凡是凉拌菜都会泼上一层厚厚的辣椒油,吃了几天肖玉词嘴角起了脓包,足足疼了几天才好全。   “我看你的简历上带过临安的初中课,你觉得这帮学生和城里的比,差了多少?”   肖玉词抿了抿唇,张口说道:“...比我想象中差很多,基础不牢,学起来费劲。”   其实郑辉一早也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偏不信邪的多嘴问一句,他就是想知道扬昌的教育到底落后到什么地步?结果也和他想到差别无二,扬昌很落后,不管是教育还是经济方面,都比其他地区差上一节。   扬昌抱山而建,最早定居的老祖宗就是看中它的地势,里面出不去外面打不进来,确实躲避了很多战争讨伐,可是这也导致了现在的扬昌交通不便,经济不发达。   郑辉眼眸光徐暗淡,闷闷的吸上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环绕在他脸旁,直到被风吹散整张脸才逐渐清晰可见,微蹙的眉,拧巴的抬头纹,他的发髻间怅然露出斑白的细细发丝,想来也才四十来岁,鬓间以然白发覆满头。   叮铃的响铃混杂着人潮的喧闹,响彻四周。   郑辉狠狠猛吸一口又吐出烟圈,还剩半截烟杆子,往那黄土地上一扔;抬脚轻轻一撵便灭了这半截烟火子。   “我得上课去了,下次再好好细聊。”   常萍不喜芹菜,偏偏曹雁禾每次都给她带芹菜搭配各种玩意。   今天曹雁禾又往她眼跟前放上一盒芹菜炖排骨。   她将保温盒轻轻往一边推,撇下嘴“都说了我不爱吃这个,你别老是带。”   “炖了汤,你喝几口。”曹雁禾拧开盖子,往白色瓷碗里舀了两勺,他特地抹开表面的浮油,喝起来不会感到油腻。   常萍凑上前闻了闻,眉头一皱,又将汤汁推远“炖了汤还是有味,我不喝。”   曹雁禾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吃芹菜可以降血压,三天两头变着花样给常萍做芹菜,常萍本就不喜欢吃芹菜,如今更是恨上加恨,厌烦得很。   “不喝也行”曹雁禾假意将保温盒盖拧上,故作离开“周末我可能没时间陪你去卉南了。”   “得得得,我喝还不行?还学会威胁人了。”   常萍脚步蹒跚,踉跄着去抢过曹雁禾手里的芹菜排骨汤。   “我不这样说你会喝吗?”   曹雁禾就是装装样子,没敢正经的闹她。常萍腿脚不好,前几年出了意外,腿脚伤了骨头如今走路都不利索,一到换季更甚,有时更是疼得汗流浃背,加上她年纪大了血压又高,不得不作为头号人物备至关怀。   “那孩子咋跟你在一起勒?”   宿舍楼值班室的窗户正好朝门口开,透过窗户刚好瞧见赵鹏宇站在树阴之下,瘦得单薄,挎着书包对着院外树皮扣扣摸摸,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常萍知道这个孩子,昨天晚上查房发现少了一个,打电话叫了班主任,好像后来四处去寻人来着,常萍腿脚不便有心也无力,也不知道今天为何同曹雁禾一起出现?   “昨天晚上捡的,带过来交给老师。”   常萍笑了笑多瞧了几眼外头干干瘦瘦的小孩“什么捡不捡的,人家是人又不是猴。”   “瞧着可不就像猴?”干巴焉瘦的。   “呸呸呸,张嘴乱说”常萍瞪了眼曹雁禾“外头太阳挺大的,你别让人家孩子等急了,要做啥事赶紧去做,别在我这碍手碍脚。”   常萍推搡着开始赶人。   “那你记得喝完汤,我下午过来检查,不要让我发现你又偷偷倒掉了。”   常萍撇了撇嘴“我是这种人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   上回曹雁禾给她带的芹菜炒肉,带回去的饭盒倒是干干净净的,第二天在她值班室的垃圾桶里看见英勇牺牲的芹菜杆。   后面几次倒是曹雁禾看着她吃完才敢放心离开。   常萍闷头喝了一口排骨汤,味道挺清淡的,倒是能接受。   “放心,我一定喝完。”   曹雁禾叫了声树下的小猴,他眼神四处瞟了瞟,瞧见曹雁禾出来,低头抠了抠手指不情不愿走到曹雁禾身边。   “..我..能不回去上课吗?”细嗡嗡的声音,像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一般。   “我答应了你的老师,要把你安安全全送到她身边。”   赵鹏宇一听,焉巴巴的垂下头。   曹雁禾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见彭媛媛,她扎着马尾,蓝色上衣搭配黑色短裤,刚好是上课时间,彭媛媛正准备去上课,出门便撞见曹雁禾带着赵鹏宇。   彭媛媛知道曹雁禾这号人,常听谢竟南提起,由于昨天太慌乱都没真正瞧见人到底什么样?今天一瞧,确实长得挺好看,个高腿长,就是黑了些,处事沉稳,的确和一般二十来岁的小伙不一样。   曹雁禾将人送到就走,短暂客套了几句,两人也就见过两次,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聊,加上彭媛媛着急赶去上课,一只手拎着赵鹏宇,一只手抱着书本,硬生生将人捉去上课。   曹雁禾隔得老远就看见张晓伟弓着腰在摩托车的反光镜里反复的照,搔首弄姿的摆弄他新剪的头发,都是短发,看不出和之前的发型有什么区别?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修了毛边,看起来干净利落了不少。   张晓伟瞧见门口出来的曹雁禾,立马笑嘻嘻主动凑上来“曹哥,你看我这发型,是不是帅了不少?”眯眼笑着撩拨一下头发,尽数散发魅力。   曹雁禾往他脑门一弹,试作警告“这里是学校,不要把你那流氓劲带到这儿,教坏了学生。”   “哥,你可真真冤枉我了,我可是好公民,怎么可能会教坏祖国的花朵。”   张晓伟捂头哭诉,指缝间晃眼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单薄清瘦,白色衬衫挽了好大截袖口,露出手肘以下细长的胳膊,手里拿着一本红色的书本,隐隐看见什么法治。   “唉?哥你看那是不是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小帅哥?原来他在这教书啊!还是个知识份子。”   曹雁禾顺着视线看过去,还真是肖玉词。   阳光撒落在他身上,他儒雅,清新,干净,与这污泥浊水的喧嚣尘土格格不入。   张晓伟正欲张口叫人,反被曹雁禾捂住嘴巴拖着上车“走了,你活干完了吗?”   “唔...唔..”张晓伟费力扒开曹雁禾的手掌“不是哥,我今天休息。”   “那你还不赶紧回家?”   “明明是你叫我过来接你,现在又叫我回去,哥,你太善变......”   曹雁禾踩动板机,嗡嗡卷起一阵尘土,悉数的话也被卷进啸尘里。 第05章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暴雨。   一下午都及其闷热,肖玉词站在讲台上,右手撵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化学公式,白色粉末到处散漫,指尖也沾染了些粉灰。   他将方程配平,又耐心的讲解一遍,轮下几遍之后学生终于能学懂他才接着讲下一个知识点。   讲课最忌讳模糊,相当于没懂,就算私下再将知识点复习一遍,还是没有上课学会吃得透,所以遇上重要的知识点肖玉词会一遍又一遍讲解,目的就是让学生吃透知识点。   空气烦闷燥热,扬昌的天空一片乌云,将早上的太阳遮得不见亮,瞧这样子该是有一场暴雨来袭。   肖玉词将课本合上,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随机布置了几道题目,让学生们做课堂练习。   屋外狂风悄然来袭,呜呜呜的狂吹咔滋咔滋的拍打着教室的窗户,像是奋力挣脱的野兽,撕扯挣扎将人碾碎。   肖玉词赶紧叫窗边的同学关上窗户,尽管如此,呜呜呜的声音依旧络绎不绝,从窗户的缝隙中撕吼狂叫。狂风声夹杂着砰砰砰的敲门声,起初肖玉词以为是听错了,没过一会,又一次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彭媛媛站在门口,风将她的头发卷起,四处狂乱的飞扬。   “肖老师,要下暴雨了,我正要回去收衣服哩,你有没有要收的东西?我一起给你收回去。”风声很大,彭媛媛扯着嗓子大声说道。   “我屋外没有东西。”   彭媛媛捋了捋风吹乱的头发“行嘛!那我回去收衣服了....”   说完转身就走,风将她的声音吞没,剩下呼呼的叫唤。直到她身影慢慢走远消失在转角的楼梯,肖玉词才合上教室的门。   闪电与暴雨同时来临,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狂风来的更甚,将落下的雨水卷进屋外的走廊,像条水沟,满满当当的一摊污水。   外头天气如此,教室内更是乱做一锅粥,嗡嗡嗡的吵成一片,交头接耳。肖玉词将书本卷曲成一团,啪啪啪的拍打黑板,引得无数目光向他看,他面目含笑清清嗓子说道“作业下课之前要交哦!”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埋头奋笔疾书。   直至下课铃声响起,这场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趋势,倒是越下越猛。   外面风雨极大,肖玉词被困教室,左右是出不去,索性坐在椅子上批改刚交上来的课堂作业,底下学生也跟着紧绷情绪,生怕下一秒就叫到自己的名字。   肖玉词轻撵纸张,笔珠滚动在本子上勾勾画画,接着又换下一本,反复如此。好在错误不多,批改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雷雨很大,足以盖过一切细小的声音,突如其来“嘭咚”一声,震得耳朵轰鸣,肖玉词心嘭嘭一颤,圆珠笔喀喇一声划破纸张,拉出一条长长的红勾。   教室一片哗然,伸着脑袋四处寻找声音来源。   是出了什么事吗?   肖玉词放下手中的笔,走两步到门边准备拉开门瞧一瞧,刚拉开一道口子,哗哗的强风直往里屋内灌,夹杂着细密的雨水,扑面而来。   狂风咪眼,还未看清屋外情形,先是几声惊呼接着又是密密麻麻的躁动。   “是出了什么事?”   隔壁的女老师也是同样动作,听到声音朝门口望,却没有看见任何异常。   肖玉词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楼上的排水系统非常的差,半天漏不完走廊上的污水,轻轻一踩便是一道深坑,污水沁透白色的鞋子,走起路来都是噗呲噗呲的,像是压了称坨,迈不开腿。   肖玉词想再望前看一眼,滴落在阳台上的雨滴任风狂吹,四处乱散,叫人靠不得近。   却在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叫喊“教师宿舍的活动板房被倒下来的树压垮了。”糟了!   肖玉词的心一下被提起,顾不得雨水沁湿鞋子,转头冲进大雨里。   十几分钟前彭媛媛刚回的宿舍,转眼就出了事,也不知是倒下来压在何处?是否还有其他老师在宿舍?   肖玉词一路小跑,上坡路的水流更大更急,雨水湿透半截裤腿,湿漉漉的越走越承重,还没上完斜坡脚已经开始发软。   一路上来路过学生宿舍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这不是曹雁禾吗?他怎么在这?   “曹雁禾?”肖玉词朝背影叫了一声。   前面的身影闻声转头,肖玉词已经全身湿透,衣服裤子皱巴巴的贴紧皮肤,像只掉落水沟的小狗,看起来可怜兮兮。   曹雁禾张了张嘴正打算开口,宿舍门口突然出现一个跛脚的妇人,踉跄着一瘸一拐终于追上了人。   “雨这么大哩,你咋不晓得带把伞?”   她欲上前递伞,却被曹雁禾制止“不要了,你快回去,莫淋到雨。”   早就已经淋湿透,也没多大用处了。   “那好吧!你快去看看是咋回事?有没有人受伤?”   曹雁禾点点头“行勒,你快回去,一会腿又痛咯!”   “你莫逞强哦!”   曹雁禾点点头,挥手让她回去。转头又上下打量一遍肖玉词“你怎么跑上来了?”   “彭老师还在宿舍呢!我上来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雨水打湿他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挡住了视线,肖玉词伸手随意一抓,露出圆润的额头。   得!反正大家都是落汤鸡了,去多去少都无所谓了。   风雨渐小,却依旧淅沥沥,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等两人好不容易到达宿舍时,门口已经站了许多人。   山头时间长,有些树木已经逢枯,在扬昌中学还没有建立时,这里除了荒山就是为数不多的高大树木,很多绿植都是建了学校之后慢慢栽种起来的,今儿狂风暴雨一来,枯木的老树哪能承受得住,往半腰处折了一段,好巧不巧就往活动板房这边倒,直直往中间压跨了房顶,全数塌陷。   肖玉词左右看了一圈,在旁边的角落里一眼就看见了谢竟南,他怀里搂着彭媛媛,轻轻用手拍肩安抚她,怀里的人却苍白得颤抖,着实吓得不轻。   好在人没有受伤,只是遭了惊吓,等后面人反映过来哭央央的可惜了她那些花花草草,悉数压成了碎枝沫叶   “张老师,张老师还在里面。”   几个带头的男老师在四周搜寻,此时突然人群中一道男声响起,众人迎着声源望去,是个年轻的男老师,肖玉词认得,这人叫葛万,教初一和初二的数学。   葛万在废墟中手指着倒塌的屋檐“快过来帮忙,张老师在这里。”   肖玉词刚迈开腿却被曹雁禾伸手拦下“我去吧!你就在这不要过去了。”   “不行”肖玉词推开他的手“我也要去帮忙。”刚说完话人就不顾阻拦朝着倒塌的废墟中走去。   曹雁禾无奈,随他吧!只不过是怕他这细皮嫩肉干完重活明天指定胳膊酸疼,连写粉笔字都写不了,多数时候曹雁禾是会耐心劝导的,只是一时看他如此倔强,竟有些玩味的意思,也得让他吃吃苦才能长记性。   暴雨已经停歇,嘀嗒的水珠顺着树叶滑落入污浊的泥水中,人往密集吭哧一声踩入其中,连带着脏泥粘染鞋底。   等众人挪开板子发现她时正可怜兮兮的蜷缩在小小一处角落,动弹不得,直到看见人眼泪哗的一声爆发出来。   幸好只是扭伤了腿,大树压下的位置离张老师的房间有些距离,并没有其他的伤,可能是事发突然跑得太急扭了脚。   肖玉词合力挪了几块板子,手掌上都是稀泥,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衣服连带着裤子上都是一层泥,又润又脏。   毛至强赶到学校时人已走了一大半,葛万开着车将张老师送去了医院,现场只剩寥寥数人。彭媛媛在琳琳琅满目的残骸里试图寻找她的花花草草,寻找一圈下来仍然无果,全身上下搞得都是泥。   “别找了,咱再重新买吧!”谢竟南苦口婆心劝她。   “那可是我养了好久的,有感情的,你懂什么?”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手上的泥蹭了一脸。   “这...就算找到了也活不成了,咱还是别找了。”   “我不管,活要见盆死要见尸”说着闷头又扑进一堆残骸里。   谢竟南劝说失败,嘴上说着不找了,身体却很主动的拦下力气活,搬搬扛扛好不容易看到点苗头却都是稀碎的烂叶。   “这下好了,教师宿舍一塌,大家都卷铺盖睡大街。”一旁的男老师哼气说道。   毛至强来回渡脚,焦急得不行。   狭小拥挤的办公室被围得密不透风,除了毛至强和住校的几位老师外,学生宿舍的宿管也在其中。   “这不是让大家一起想办法嘛!”毛至强转头又问宿舍值班室的人“学生宿舍还有多余床铺没?看能不能腾出些位置给老师们住一段时间。”   常萍摇了摇头“一个宿舍十二个学生,都往那犄角旮旯地挤一窝,那来的多余床铺。”   “女生宿舍倒是有一间,但是莫得床,可以买两个床铺,把女老师都安排进去。”   说话的人叫王菊,女生宿舍的值班,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模样,微胖,穿着花色长褂,模样看起来凶悍,说话却是温声细语。   毛至强当即拍手决定“行,那就这样,先让女老师住在学生宿舍,男老师再做别的安排。”   住宿的老师说多不多,男女加一起总共就七人,四个女老师有了安排,剩下的男老师倒还好安排,在扬昌工作两三年,多多少少是有些熟人,随便腾出一两间房住一段时间。   扬昌的老师多数是从别的镇上调来的,有些隔得远有些就在临镇,唯独肖玉词一人从一千多公里的临安调来扬昌,刚来没多久就出了这事,独独他一人不知作何安排。   毛至强抓耳捞腮,想把他安排在自己家里,可是路又远,肖玉词没个车平时上课下课实在不方便。正是犯难的时候,一旁的常萍笑着开了口“要不先在我家住一段时间吧?离得近又方便,我反正也很少回去住,让肖老师住我家刚好。”   如此一来,正好安排妥当。   昏暗乌黑的街巷,屋檐上密集的水滴啪嗒啪嗒沿着四周落下,脚下的石子路面陷了一槽的雨水。   天气放了晴,阳光隔着云层散落徐徐光茫,朝丝丝缝缝的高低房檐上落入巷尾,平静而又绚彩。   曹雁禾推开大门,吱呀一声惊动屋顶上的燕子。   “进来吧!”   肖玉词抱着唯一存活下来的笔记本电脑踏入大门。好在他有在笔记本上做课件的习惯,平时都会带着出门,才免于危险。   房子很老旧,与临安的高楼洋房自然是比不得,阳光泼散于此,却觉得意外平静温暖,二层楼的小砖瓦房,顶上是铺满青砖红瓦,外面翻新了一层白色瓷粉,高高围墙围出十几平米的小院子,种了些瓜果蔬菜,鲜花月季,一到夏天便是硕果累累,美不胜收。   曹雁禾带着肖玉词上了二楼,随楼梯上去推开右手边的房门,一张床,书桌,衣柜简单的家具,房间不大,再多放点东西怕是移不开脚步。   “你就住这间,床单被罩我一会拿新的给你,房间很久没人住了可能需要打扫一下。”曹雁禾推开窗,上面积了一层灰,凭风一吹,全都往脸上招呼,呛得咳嗽。   “谢谢!又麻烦你了”肖玉词不好意思的绕绕头   “没事,你先收拾一下洗个澡,有什么需要你再叫我。”   曹雁禾上下看了看肖玉词浑身湿漉漉的模样,好心提醒,肖玉词才后知后觉自己一身的狼狈。   “我现在可能就有个忙需要你帮”肖玉词摊开双手,明目的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我的行李都被埋在地下了,现在真的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你看...能不能借我一件,我买了新衣服就洗干净了还你。”   曹雁禾笑了笑“你先等着,我去找找看。”   肖玉词骨架小,个子也比曹雁禾矮了点,平时穿的衣服他都穿不下,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样,空荡荡的。曹雁禾只能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套学生时候穿的给他。   肖玉词拿了衣服终于洗了个热水澡,卸去一身的紧绷情绪,突然觉得浑身骨头都疼,疲惫不堪。   二楼的卫生间在走廊末尾,肖玉词的对面是曹雁禾的房间,等他从浴室出来却没有看见曹雁禾,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他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把房间打扫一下,翻翻找找想找块抹布,到处翻腾一周依旧无果,于是将自己脱下的外套弄湿拧干,在房间角落擦擦抹抹。   整个房间的家具都比较老旧,颜色还是最土的暗红色木桌,肖玉词将书桌上下面各擦了一遍,又打开抽屉准备擦擦灰尘,底下却放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两个男孩。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左右,另一八九岁的样子,还没长开,笑得露牙,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曹雁禾吗?他小时候也太可爱了!   肖玉词正看得入神,没见着曹雁禾抱着东西出现在门口。   “这是床单被罩。”曹雁禾伸手递给肖玉词一个塑料袋“洗漱用品,还差什么告诉我。”   肖玉词指着照片里的男孩问“这是你吗?”   “嗯”曹雁禾点点头。   “那另一个是你朋友?还是哥哥?”肖玉词又指着照片里的另一个问道。   “我哥。”曹雁禾将洗漱用品放在书桌上。   “那我怎么没见着他,是去外省了吗?”   “死了。”曹雁禾从他手里拿过照片,仔细看了看“车祸死的,好几年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说多错多,肖玉词默默闭上了嘴。窗外凉风入体,温柔隽袭,自由而散漫的风,能治愈乱糟糟的心情。   “没事,都好多年前的事了。”   窗外又落了小雨,滴答滴答,门口朝阳的枯树落了枝又发了新芽,兴许明年还会再见它长出新的嫩叶。   肖玉词扣了扣手指又抿唇,直到手上的倒刺被他撕了下来,好像才舒了心“有句话说,逝去的人藏在云里,下雨时他就会来人间看你,所以他们可能不是消失,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而已,你看过《寻梦环游记》吗?只要永远记得他们,他们就不会消失。”肖玉词笑了笑“虽然有点幼稚,但是这样一想,是不是就不难过了?”   肖玉词看过一句话,遗憾和失去,是我们每个人都逃不开的人生课题。小时候不明白,长大了不想明白。   今晚的月亮不圆,却像一弯清水倘入心窝。 第06章   昨晚没注意,今早起床发现身上的衣服居然印着哆啦A梦。   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胸口中间,足足占满了胸口在肚皮之间的距离。这么幼稚?   突然觉得曹雁禾有点接地气。   二楼下来直通客厅,简单布局棕色实木沙发,电视,茶几,干净整齐。右手边是厨房,屋内的第一捋阳光便是从厨房的窗外直射进客厅。   厨房里传来劈哩啪啦油水滋滋冒的声音,肖玉词往门口一站,伸长脖子四处观望,正瞥见曹雁禾往油锅里打鸡蛋。   肖玉词走过去清哼一声,引起曹雁禾注意。   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没想到你还挺有童心的,喜欢哆啦A梦?”   曹雁禾笑了笑“还挺适合你的。”   什么适合我?哆啦A梦?   调戏不成反被嘲笑。   “起那么早?今天不是周六吗?”曹雁禾用锅铲给煎蛋翻了个面,手法娴熟干净利落,一点都不带停顿。   肖玉词嗅了嗅,还挺香。   “...有点认床,没睡好。”   肖玉词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八点零六分,也不早了。   “晚上屋里有蚊子?”曹雁禾颠了颠锅,将煎熟的鸡蛋铲在瓷白盘子里。   “嗯?”   曹雁禾伸手指了指他的脖子处,红红的一片,还带着抓痒的痕迹。   肖玉词挠了挠红肿的蚊子包“...夜里太热了开着窗睡,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来的蚊子。”   肖玉词睡的房间窗外种了棵喜树,枝丫乱长甚至伸进窗内,曹雁禾每每记得都会去修剪一次,不然一到夏季树上虫子会沿着枝干爬进房间。有时忙了就会忘,干脆就把房间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从根源上杜绝虫子爬进来。   屋内没有风扇夏天是热了些,一开窗户不乏有蚊虫争先恐后的朝着光源处栖息。   “痒了别挠,一会用酒精去去毒性。”   开水滚烫翻涌,曹雁禾往里面下了一把面条,用筷子轻轻搅一搅,根根分散。   “你今天不去店里吗?”肖玉词望着曹雁禾,他正好背着光,从这个角度看,正好看见他宽阔健硕的背影。   “今天不去。”   “那可真好,自己做老板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肖玉词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实木的硬凳子,有些硌屁股。   “不是老板,和朋友一起合开的,顶多算个股东。”曹雁禾将面捞出,配上佐料。“吃辣吗?”   肖玉词点点头“能吃一点。”   曹雁禾端了两碗面条,一碗放在肖玉词面前,一碗则放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径直的坐下。   肖玉词埋头吃面轻轻的哦了一声,刚咽下两口就被呛得直咳。   怎么会这么辣?   他以为在扬昌这些日子,早就练成了不辣之身,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扬昌辣椒的威力。   曹雁禾接了点矿泉水递给他“你慢点吃。”   肖玉词伸手接过坡璃杯,喝了两大口,直到咽管子里清凉了,才觉得舒服了些。   “..咳..看来还是高估了我的吃辣能力。”肖玉词哈斯哈斯喘着气,又咽了口矿泉水“你们这边辣椒是真的辣。”   曹雁禾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能吃就不吃,瞎逞强,搁我这充面子?”   “可不是逞强充面子,就是单纯觉得自己是个吃辣奇才,结果就光速打脸了。”肖玉词说得乐呵乐呵,倒没有觉得多丢人,只是一想到面汤上浮着一层红油辣椒,吃也吃不下,倒了可惜。   “我再重新给你下一碗?这回不放辣椒。”   “不用了。”肖玉词摆手拒绝“将就着对付几口,我一会还要坐车去一趟城里。”   曹雁禾一顿,抬头问他“去城里干嘛?”   “买换洗的衣服,生活用品什么的,我这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是啊!悉数都壮烈牺牲在大暴雨天了。   从扬昌去卉南的车在新街的街尾,从这里过去走路至少还得花十多分钟,算算时间随便整理一下也该过去了,不然赶不上九点钟的车。   曹雁禾两口吃完剩下的面,将碗筷收进水槽“我今天也要去一趟卉南,一块带你去,顺路。”   “你要去卉南?那带着我不会耽误你做正事吧?”肖玉词问。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带我妈去走访亲戚。”   “那行,我跟你去。”语气带着欢快。   肖玉词闷头又吃了一口面,依旧很辣,两杯水下肚已经饱了个七八分,不想再吃剩下的面。   曹雁禾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想吃就不吃了,小心上火拉肚子。”   有了个台阶肖玉词便顺着下,半碗的面条最后倒去喂了邻居家的鸡。   门口突突突响起摩托车的排气声,响了几声之后停下,接着便是砰砰砰的敲门声,“曹哥曹哥,我来接你了。”   张晓伟是个急性子,半天得不到回应有又砰砰敲了几下门,终于在敲第三下的时候开了门缝,等到院门全部大开,站在门口的曹雁禾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张晓伟“拍一次得了,拍这么多下手不疼?”   张晓伟以为曹雁禾是在关心他的手疼,举起胳膊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疼啊哥,我怕你听不见就多敲几下,嘿嘿。”   朽木不可雕,曹雁禾完全放弃和他沟通了,语言不通交流起来实在太费劲。   肖玉词站在屋外将两人的对话听进耳朵,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么一笑,倒是引起了院门外两人的注意。   张晓伟定睛一看,扯了扯曹雁禾的袖口,低声说道“哥,你咋把人家老师拐进家了?”   曹雁禾气得眼睛翻白,敢情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不良人?   “别瞎叨叨,不是要走吗?等我一会。”   他转身朝着肖玉词的方向走去,夏日的阳光不到六点就冒出头,此时已经高高悬挂的半山腰,露出火红的光亮,浮着空气中的清新气流,映射在曹雁禾棱角分明的侧脸,半遮半掩,沐日而生。   “我先去店里一趟,你慢慢来不着急,一会在路口等我。”   “嗯”   等到人都走了,又只留下他一个人。   院里暖风一卷,干枯的落叶飘零四散,旋转又落。肖玉词回头一撇,正巧窗外的玻璃透映着他的上半身,简单的白色T恤,胸口处印着蓝色狸猫又大又圆,简直幼稚好笑。   摸索了好一阵,肖玉词才慢悠悠出门,其实也没什么摸索的,无非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青石矮巷,常年浸水,石块的砖缝里长了青苔,绿绿郁葱,脚下石头磨得光滑蹭亮,早间阳光渗入,温暖又潮湿。   巷子开始热闹,饭菜的香味,孩子的打闹,三餐四季在此处日日上演。   肖玉词刚走出巷子,身后响起喇叭声,由远及近,直在他身旁停下。   车窗慢慢摇下,曹雁禾靠在座椅上,示意他上车。“上来。”   “就你一个?阿姨呢?”   “带上你再去接她。”曹雁禾又催促他“快点上来,这里不好停车。”   肖玉词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车内开了空调,凉丝丝的。他拉长安全带,咔嚓扣上。   曹雁禾的手打动着方向盘,转个弯往上坡路走。   常萍早早就在校门口等着曹雁禾,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转眼就和门口保安唠上了嗑,什么家长里短都唠了个遍,曹雁禾才姗姗来迟。   车一停下,常萍就眼尖的发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这不是小肖老师吗?这是什么情况?常萍对曹雁禾的性格不说是十万分了解,但是也是足够了解的,他性子冷淡孤僻,从小到大就不爱主动与人交朋友,身边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人,今儿还是第一次见他与刚认识的人怎么近乎。   曹雁禾下车扶着她上了后座,人还没有退出身子常萍赶紧拍着他的胳膊。“我买的东西还在保安室呢,别忘了给我提上车。”   曹雁禾点头应着,也不知道买了啥这么宝贝。等往保安室门口一进,齐刷刷一排摆满屋内。   什么牛奶燕窝,香肠腊肉,还有自己做的辣椒酱,水果什么的一大堆,都快赶上搬家了。   曹雁禾通通往后备箱塞,塞得满满当当。   “不是说好水果这些去城里再买吗?这么你就自己买上了?”嘭的一声关上后备箱。   “这是我在老孙家买的,昨天刚摘下来的,比你在外头买的那些还甜。”   “您不上回买了人家一袋苹果,结果带回来十个有九个是坏的,你骂骂咧咧吵了好一阵,这会又好了?”   “多少年前的事了,还翻篇,可别让人家肖老师看笑话。”常萍撇了撇嘴。   “得,我不说,下回可别又跟我哭诉人家老孙家的水果怎么怎么样的了。”   肖玉词在旁边笑得发抖,可没敢笑出声,憋得难受,连身体都跟着抖。   他可没见着这样的曹雁禾。   曹雁禾看他一眼“想笑就笑,脸都憋红了。”   肖玉词像被老师抓到偷吃零食的小孩一样,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摇了摇头“我没有。”   车刚驶出扬昌的小镇,路就抖得不行,这段是黄泥地,下了雨泥巴就软,车辆驶过将软泥压塌,时间久了便形成凹陷。   肖玉词紧紧抓住安全带,心跳突突的跟着车子上下起伏。   曹雁禾17岁就会开车,不说是稳如泰山,但也是健稳熟练,可也难为路面崎岖,就算是个车神也很难做到不颠簸,好在路段不长,二十分钟便开上了好路。   常萍是个爱说话的,一路上都在和肖玉词找话题聊,一会聊到他的工作,他的高中大学,他的父母,又问他临安是怎样的?临安姑娘好看吗?等等诸如此类。肖玉词都耐心的一一作答,说到临安时他将手机里在临安拍的风景照给常萍看,霓煌灯光,高楼洋房,是与扬昌不一样的另一副景象,她只是感叹,却不羡慕。   扬昌是故土,无论它以后有着什么样的变化也依旧热爱,是思乡也是爱。   曹雁禾先将车子驶入城南的一个小区,周围不似高楼繁华,是个老小区,步梯楼,得亏楼层不高,不然曹雁禾得累死。   他帮常萍把东西搬到屋子里,也没坐下来喝半口水,又急不忙慌的赶回车上。   卉南的太阳不似扬昌,像火烤,在身上闷捂出汗,虽然都是烈日悬挂,却比扬昌的毒辣差得远。   看见曹雁禾这么快又返回,肖玉词狐疑的问道“..你不多待一会?”   曹雁禾打盘转弯,朝小区外的马路上开。“好不容易找着理由出来,可不得赶紧走。”   常萍的姐姐叫常玉,早些年嫁在了临镇上,男人有点出息,十几年前在卉南买了房,一家人都搬来了卉南,儿子女儿也争气,考上名校,有了份好工作,每逢过年聚会,总要将孩子明里暗里拿上来比一番,曹雁禾不爱参与这些,生活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不是他人的评判标准。   每次聚会他总能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开脱,有时候实在逃不掉,便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抽烟,也不插一句话,生怕别人注意到他。   最近距离有个万达,也算热闹区,曹雁禾把车开到附近停车场,带着肖玉词一路走到的商场。   走了大概十分钟,也不算远。   肖玉词对穿的不讲究,只要舒服就行,他皮肤白样貌好,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只会是添加砖瓦。只是他很瘦,背薄如翼,宽松的衣服会有些压个子,买衣服都尽量往小了买。   曹雁禾瞅着这件蓝白衬衫,微微点头“不错,这个也挺好看。”   试了几件,问他,他都说好看。   旁边的女导购会心一笑,为了让客人多买几件,逮着就夸“你长得好看,穿啥都帅。”   肖玉词对着镜子来回比了几次,倒也是不错。料子也舒服,于是将那几件刚试的衣服裤子全都买下来。   男生不爱逛街,逮着一个店就把东西全部屯完,走出店里时女导购笑得合不拢嘴,好生相送,温柔客气。   两人双手也不闲着,大包小包,满满当当的,全都塞进后备箱。   肖玉词在车上闷头斟酌了一下,他来扬昌时姚晶背着肖克偷偷给他塞了张银行卡,里面有几万块钱,如今遭了这一糟,余额剩得也不多了,好在扬昌镇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用不了多少钱。   曹雁禾手转着方向盘,见旁边的人不吭声,侧头看了一眼“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想什么。”   他按下旁边的车窗,一阵强风灌入,呼呼吹着,热的冷的都往脸上吹。   卉南的城里虽然不如临安繁华热闹,却也是人挤人的现象,曹雁禾将车停在划线的路边,带着肖玉词往人少的店里去,店里开着风扇,串珠的门帘哗啦作响,客人不多,三两几个,顺着视线瞧了他们一眼又匆匆撇开头,不多做一丝停留。   曹雁禾点了些清淡的菜色,各要了两碗白米饭。点完他又将菜单给了肖玉词,问他“你看看还想吃点什么?”   肖玉词接过菜单寥寥翻了一遍又合上“没有了,就这些吧!多了吃不完。”   曹雁禾将菜单递给老板娘,正襟危坐看着肖玉词。   眼神直愣愣的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穿,抬手托着下巴问他“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会来扬昌教书?”   肖玉词倒了杯凉水,仰头一口喝光,凉水下肚连带着心里的闷躁也一同淹没,话里也软了几分“...能有什么理由,我爹赶我来的呗!”   曹雁禾面色不变,依旧看着他。肖玉词和别人不同又有点相同,从第一次见他看得出他家境很好,习惯很好,与乡野村夫不同,就这么说吧!他往人群中一站,一眼便能看见他,气质与扬昌的人格格不入。却又好像相同,他倔犟,叛逆,没有主见,与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一样都有自己的缺点和小脾气。   听到肖玉词这么一说,他其实并没有多惊讶,无论是他被逼迫来还是自愿来,作用不大,来扬昌的老师没几个是心甘情愿想来的,无非都是形势所迫。   曹雁禾笑了笑又为他倒上一杯水,背脊挺得正直,眉眼弯弯。   饭菜上了一道清蒸鲈鱼,口味清淡,肖玉词是挺喜欢的,连饭都多吃了几口。倒是曹雁禾没怎么动筷子,他喜辣,更是无辣不欢,尝了几口觉得味淡了,随便对付了几口便没有了吃下去的心思。   肖玉词看他坐着发呆,筷子也早早放在桌上,便问他“你怎么不吃了?”   屋内的电风扇正对着曹雁禾,风缠着嗡嗡声左右摇头摆动,将他的黑色T恤吹得紧贴皮肤,后背灌了风微微鼓起小包。   “我不是很饿。”   肖玉词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巴,抿出鱼刺“你别不是迁就着我的口味,点了一些不爱吃的吧?”   还真是一剑封喉,戳住重点了。   曹雁禾面色未改,对答如流。“没有,只是刚好没什么味口。”   他这样一说,肖玉词还真信了。又吃了几口把肚子撑得胀胀的,在扬昌他都是跟着老师吃食堂,顿顿少不了辣椒,为此还拉了几次肚子,后来免疫了肚子也不拉了,改便秘了,瞧见饭菜上火红的辣椒便觉得肚子和胃都难受,胃口渐小,今天吃了顿不带辣椒的,就贪口多吃了点。   曹雁禾笑他眼小心大,肚子装不下这么多又非得往饱了吃。   他躺在座椅上揉了揉肚子,打了个饱隔“吃不下了吃不下了,连晚饭都不用吃了。”   最后还是曹雁禾去附近药店买了盒消食片,他眯眼躺着,听到外面声响才慢悠悠睁开眼睛,瞧见曹雁禾还抱回来一个电风扇,另一只手提着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蚊香和消食片。 第07章   肖玉词一早起来就不见曹雁禾,餐桌上留着字条。   “熬了粥,在锅里,鞋柜上有一把钥匙,出门的话记得带上,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纸张底下留着一串电话号码。   肖玉词将纸条平铺对折揣进兜里,走到灶台掀开锅盖,锅里煮了小米粥,还是温热的,冒着热气。   舀了两勺装进瓷碗里,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胃也舒服了不少。   昨晚曹雁禾煮了玉米排骨汤,肖玉词没忍住又吃了两碗米饭。   中午的没好透,晚上又不克制,夜里肚子胀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开了盏小夜灯,暖黄色的柔光将他包裹,窗外的月光,蝉叫,飞鸟都与夜色浑然天成,床尾的风扇嗡嗡转动扇叶,不知是吵了还是胀气,丝毫没有睡意。   肖玉词透过玻璃窗看见月色,直勾勾的看了好一会,烦闷,委屈,心酸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想起远在一千多公里的家,想起霍思煜干的逼事,想到自己无依无靠在这交通不便的扬昌镇。   难过的情绪越想越烈,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将悲伤的情绪收回,去他大爷的!什么狗屁玩意儿,不值得!   他拢了拢夏凉被,将头埋进被子里,数着羊,数着星,数着在扬昌的日子,掰着指头一数才知道,其实他来扬昌不过也才两个星期,却好像过了两个月那么长。   夜里零星细碎,蝉鸣骤起,辗转反侧之间沉沉睡前,撵一抹柔光入梦。   肖玉词才吃了半碗,齐德林便打了视频过来,横长的屏幕里全是他圆润的脸蛋,眉眼笑弯,眼睛眯成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顿了顿,故作神秘。   “什么好消息?”肖玉词喝了一口粥。   “霍思煜被学校开除了。”乔德林一副大仇得报的得瑟样,要是有个大喇叭他或许能让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件大快人心的事。   肖玉词拿勺的手一顿“为什么?”   “为人师表,道德败坏。”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隔着手机都能感到震耳欲聋的笑声“好像是有人匿名举报了他,还把照片寄到了校长眼跟前,你是不知道,那照片叫一个艳啊!玩3P,还他妈都是男的,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现在没有那个学校敢用他,像条丧家之犬成天混迹酒吧。”   肖玉词听了前半句就已经猜到是肖克找人查的他,举报照片肯定也是他找人寄出去的,他了解肖克,面上不好做的事情,他都放底下来做,霍思煜这么造谣肖玉词,毁的不仅是肖玉词个人还有肖克的面子,他怎么可能容忍他过得舒服。   当老师被贴上道德败坏的标签,谁还会用他?   “这事儿,肯定是我老爹做的。”肖玉词说得一脸认真,不像是假的。   乔德林立刻收了笑容,认真问他“真的?你爹看着也不像是爱管这种闲事的人啊?”   “那你是还没触碰到他的逆鳞。”肖玉词耸耸肩摊开双手“你看,我这不就被打下凡间历劫了嘛?”   乔德林举起手朝肖玉词竖了个大拇指“你爹,真牛。”   肖玉词吃完剩下的半碗粥,将碗筷扔进水槽,一只手举着手机,忙得也不停歇,下巴怼进屏幕里,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那你可得小心了,我爹现在最记恨的就是你,我就是跟你这种狐朋狗友在一起玩才会变成这样。”   “你别吓我,我胆子小。”   “我吓你干啥?你可别瞎蹦哒,小心被他盯上。”   乔德林被吓得一愣一愣的,瞧他这样肖玉词忍不住搒腹大笑,笑得前仰后翻,乔德林这才意识到被耍了,当即劈头盖面一阵吵吵“你骗我?你还要不要脸了?”   肖玉词嬉皮笑脸道歉,足足说了好几声好话乔德林才消了气。   肖玉词朋友不多,乔德林算铁的一个,高中时候偷偷怂恿肖玉词逃课,去网吧,长大了把人带去gay吧,认识了霍思煜才有了这档子事儿,一想起这个人乔德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妈的狗逼人渣,要不是他爹最近把他看的严他非要把这家伙往死里搞。   乔德林家属于暴发户,他爹开酒厂的,对于乔德林是放养式的,只要不翻了临安城那就随他浪,浪够了回家继承酒厂。   “你爹给你判的这刑啥时候能释放?”乔德林躺在靠椅上,二大爷一样翘起腿。   “不知道,明年吧!得看他啥时候想让我回了自然会召我回去的。”   乔德林感叹一句难兄难弟,桃园三结义都赶不上他们这过命交情,一个被远调,一个被关禁闭,还偏偏都是一个人渣惹出来的祸。   肖玉词总结一句“大难临头各奔东西。”   窗外的风卷着热朝一阵一阵的往屋里吹,肖玉词正埋头坐在书桌上写着教案,净白的纸张上只写了开头“教案”两字,挠头抓耳,迟迟未动笔继续写下一段。   空气滚热,肖玉词伸手将电风扇开到最大,任凭风吹起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闭着双眼往身后的靠椅上一靠,凉风,阳光,都往他身上撒,窗外吱吱的蝉鸣,风吹树影沙沙作响,像是交响的夏季音乐会,入耳定神,沉沉睡去。   眯了一会,肖玉词听见梦里有砰砰的敲门声,像是真实又像是做梦,一直持续不断,吵闹的声音令人脑袋瓜一沉,眼皮也支不开,敲门声依旧,不知是第几下了,肖玉词才慢慢清醒,确定是有人在院外的门,立刻起身坐起,朝门外走去。   门口站着一小孩,不足肖玉词腰杆高,约莫五六岁,穿着蓝色褂子,剪了个锅盖头,齐刷刷绕头一圈,像是顶着碗剪出来的,不难看,甚至有点可爱。   小男孩脸圆眼睛大,直直盯着肖玉词上下左右看了一眼“你是谁?我没见过你,你为什么会在雁禾哥哥家里?”   小孩的眼神最为纯朴,眼睛里面透着光亮,是与社会洗涤的不同的,加上婴儿肥还未退去,配上一副大眼睛,可真把肖玉词迷得五迷三道的,伸手捏了一把他的小脸“小朋友,雁禾哥哥不在家,你找他什么事?”   “那你为什么在雁禾哥哥家里?”他又问。   肖玉词摸了摸下巴,沉思一会“因为...哥哥没地方去了,只能住在雁禾哥哥家。”   “啊?那哥哥的爸爸妈妈呢?小虎的爸爸妈妈就和小虎住在一起。”   肖玉词笑了笑“我的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不能和哥哥住在一起。”伸手摸了摸他细碎柔软的头发。“你还没说你有什么事呢?小孩。”   “哦对!”他提着棕色编织篮,底下垫了白色的布,上面也铺了布,盖得严严实实,递到肖玉词眼前“这是阿嫲从姥姥家带来的酥饼,让我给雁禾哥哥送一点过来。”   肖玉词怕他重,伸手接过篮子,还真挺沉!   “好的,我会替你转交给你的雁禾哥哥的。”   肖玉词以为东西送到了这小孩就会走,等了半响依旧没有要走的打算,眨着大眼直直盯着他,肖玉词又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没敢用多大力,指肉贴着皮肤,又软又弹,带上一层太阳晒晕的潮红。   “怎么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他呵呵一笑,晕得脸更红“哥哥,你可真好看!”   “你小嘴可真甜。”肖玉词乐呵呵,发自真心觉得开心。   小孩对于好看是很表面的,他既看不懂人心也不懂险恶,在他们的世界里好看就说好看,不藏于泞泥之下,就是明晃晃的夸赞。   肖玉词喜欢这种露骨的情绪表达,不用费尽心思去猜,如今的人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所行所言皆是虚伪,看不清他们心中所想的,倒还不如孩童将心思一股脑全写脑门上。   所想简单,实操却难,人不就是把情绪藏于浓雾之下,才避免许多不必要的事情嘛?   小虎在裤兜里抓出一把糖果,小手还不及三四颗奶糖大,被塞得鼓鼓囊囊,指缝间露出糖果纸,红色的旺旺奶糖。   “哥哥,吃糖吗?这是阿嫲今天去城里给小虎买的,可甜了。”   肖玉词捧住他手里的糖“谢谢小虎,”   “不客气。”   常萍开着车窗,外面的风呼呼朝里灌,灌得凶狠了,将头上的碎发吹得四处飘零,她心思不在风里,便随他呜呜的乱吹,任凭风吹得烦了,咔哒一声将车窗关上。   “昨儿个吃饭的时候?伍清那丫头悄摸着套我话,跟我打听肖老师哩。”   “打听肖老师做啥?”曹雁禾手码着方向盘,没有转头看常萍一眼,语气淡淡的。   “她呀!看上肖老师了。”常萍侧头看他一眼“昨天她在楼上看见你和肖老师了,饭桌上就跟我套话呢,我就说这丫头平时也没跟我说过几句话,今天怎么这么热情,敢情是向我献殷勤来了。”   曹雁禾不坑声也没说话,继续开着车,等着常萍下一句话。   “不过我觉得肖老师应该是看不上她那样的?”   不是说门当户对的原因,抛开这个不说,伍清这人不适合肖玉词,她是常玉最小的女儿,在家备受宠爱,前头有哥哥姐姐,家里处处事情没让她操心过半分,正因如此,伍清便养成了聒噪的性子,酒吧,KTV常年混迹其中,男朋友换了几个,就是没见着确定下来的。   “肖老师家世好,性格好,还是个老师,一看就得找个温柔贤惠的女生嫁他,两人日子才过得好。伍清漂亮是漂亮,就是不适合他。”   路过分叉路口,曹雁禾减慢了速度,让旁边的车子先过。   他听着常萍的话,转念又一想,肖玉词性子淡,要是再找一个沉闷的,两个人都不爱主动,就这样干坐上一天,还有什么感情可培养的?   “人家小年轻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常萍撇了撇嘴,讪讪说道“我不操心人家,我操心你,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二十六七了吧?还不带个女朋友回家给我看看?”   曹雁禾打着方向盘,瞧了她一眼又看向前面。   “得,赶明儿遇见合适的我就带回家给你看。”   常萍瞪他一眼“这话我耳朵茧都听出来了,回回都是这句,人没见着实的,全是空落落的话。”   “'总共就没说过几次,到你嘴里咋就变成了千百十遍的样子。”   “本来就是,不跟你唠,回回都顶嘴。”常萍撇开头不去看他,车窗开了个小缝,朝外看着景吹着风,就是不乐意搭理他。   车子驶入扬昌的黄泥小道,晚霞落入山头,又是零星残月。 第08章   曹雁禾跟常萍回来的时候,肖玉词正蹲在矮脚桌前备课,听见门口的响动,他第一反应是站起来,却忘了蹲的时间长了,腿又酸又麻,险些跌倒在地,幸亏眼急手快的抓住了沙发角,才幸免了一场意外。   屋里亮着灯,曹雁禾猜到肖玉词还没睡,推开门便看到他微弓着腰,手扶着沙发靠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模样看着搞怪。   曹雁禾忍不住出声嘲笑“这是干啥?练功呢?”   “....练什么功,我腿麻了。”   常萍后赶来,慢悠悠走在曹雁禾身后,没听见两人前头的对话,一进门看见肖玉词又开口问一句“肖老师,你这是咋了?”   肖玉词扶着站稳,酸麻的劲正过,尴尬的笑一声“没事,就是腿麻了,缓缓就好。”   常萍瞧见了窗口摆着的桌子,琳琅满目的铺满了书本,“哟!这几点了都,还在工作呢?”   肖玉词这会腿刚过麻劲,能伸展自如,他抖了抖小腿试着往前走两步,“没啥工作,就是闲得慌看看书,备备课。”没走几步,脚底酥麻,又停了下来。   入门靠窗位置摆了一张矮桌,曹雁禾进门前就注意到了,上头摆着书本和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张,窗外的风一吹,哗哗哗滚动翻页纸张,一页挨着一页,都做了笔记,足以看见用心。   也不知肖玉词是从哪儿翻出来这张桌子,四四方方的白色木制小正桌,四个角打了磨,圆头润滑,不足大腿高。这是曹雁禾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曹雁军用自己手头刚赚到的一百块,花了六十给他买的桌子,还配了小板凳,他记得当时可喜欢这个桌子了,成天一放学就拿出作业本,饭也不吃使劲埋头在上面写作业。后来曹雁禾辍学出门打工时,这张桌子便不再有人使用,时间一长落了灰,草草一扔便不知放在了何处。   入夜的微风不燥,正是凉爽,敞开的半扇窗轻柔灌风,将凉意卷入暖灯之下。   常萍缓慢挪动脚步,走到灯顶下一看,窗边那处位置摆了一株绿植,长柄绿叶,细杆叶宽,犹如仙鹤翘首以盼,把矮桌底下的光源挡住了一大半,也不知能看见啥?这是曹雁禾从卉南带来的,叫啥鸟来着,稀奇古怪的名字,明明是草,非要叫啥鸟,真是怪!   常萍眉毛一撇,提着嗓说道“哎呀,你这乌漆麻黑的能看见啥,伤眼睛哟!下回要看书找个亮敞的地方,别把眼睛弄伤了,多不值当。”   “下午天还亮着的时候看的。”肖玉词摸了摸鼻子“哪成想看着看着天就黑了,我都没注意。”   常萍走到沙发前坐下,嘴上依旧念念有词“爱读书是个好习惯,但是得劳逸结合,可别学了知识伤了身体,有事没事就往那大院一坐,吹吹凉风,逛逛街坊什么的,可别天天钻进了书眼里。”   曹雁禾手里提着常玉给的熏菜,泡笋等一些小配菜,她自己做的,带给常萍尝尝味道。   他朝厨房走,将手里的盒装瓶瓶罐罐往灶台上一放,哐啷作响。   灰白石材的厨房台面上干干净净,锅碗瓢盆全都排列得整整齐齐,连调味盒都没有任何变化,与早上出门时差别无二,唯一不同之处便是不锈钢的小锅里装了温水,还冒着气儿。   曹雁禾皱眉,这是没吃晚饭?   厨房的门正好对着沙发,他一转头便看见客厅里的两人。   肖玉词这会腿不麻了,行动自如,三下两下将矮桌上的书本叠齐放好。   “结合的,结合的,明天我就搬个凳子往大院子一坐,吹吹风,看看日落。”   也不知话里几分是真,还是敷衍了事,曹雁禾往耳朵里听了去,觉得敷衍的成分居多,咧着嘴笑弯出弧度,他倒要看看明天他会不会搬凳子去看日落。   反倒是常萍信得不得了,频频点头称赞“对嘛!就是要这样,不要天天钻书本里。”   曹雁禾走进客厅,笑了笑“妈,你儿子现在想读书都读不了,你就别瞎操心人家肖老师了,而且他是老师,读书写字本来就是他的工作,你要是有空啊多关心关心你儿子。”   “关心你?”常萍撇嘴冷哼“我看你本事大得很,根本不需要我关心,你要是真的闲得很,还不如赶紧带个女朋友回家,除了会耍嘴皮子敷衍我,你还会干啥?”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这事?我不是说了吗?遇见合适的就带给你看。”   “这回肖老师作证,你要是带不回来,我就不让你进这个家,滚去你的修车店打地铺。”   曹雁禾点点头“成,这回不骗你。”   肖玉词搁窗前站着不出声,这场由自己引起的战争他还是不要插嘴比较好,只是听到有些部分忍不住抿唇憋笑,却又不敢大肆发声。   常萍借手支撑慢慢从沙发上起来“我再信你一回。”曹雁禾看见眼疾手快的扶着她。   “我那小菜你给我放冰箱里,天气热了容易坏,你们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可别全部放外面放坏了。”常萍叮嘱着曹雁禾。   “行“曹雁禾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哄小孩。“一会给你放冰箱。”   “我去睡了”常萍打着哈欠“你们也早点去睡,别熬太晚。”   肖玉词待窗边回应了一声好,与曹雁禾同时说出口。   常萍的房间在一楼,楼梯正对口就是他的房间,进门客厅,左手边是厨房和卫生间,右手边便是常萍现在住的地方。以前还没出事前她也是住这个房间,后来腿受伤肖玉词想把他搬到隔壁房间,也就是现在肖玉词住的那个房间,就近方便晚上照顾她,但是常萍拒绝了。   伴随啪嗒一声,常萍关上了房间门,剩下肖玉词和曹雁禾面面相觑。   肖玉词摸了摸脖子,半天说出一句“你还不睡吗?”   曹雁禾一笑“我还不睡,你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   “我...”肖玉词想说算了不麻烦了,肚子偏偏不争气的咕嘟叫,他揉了揉鼻子尴尬一笑“...有点饿了,麻烦你帮我煮个面吧。”   曹雁禾笑了笑,点点头“好,你先坐着等一会。”   “不要辣椒。”   “知道。”   “...多放点葱。”   “可以。”   肖玉词手肘靠桌托着下巴,坐在餐桌上直直的看着曹雁禾,花色的围裙系在他的腰间,他个子高人瘦但是有骨感,也可能还会有腹肌,肩背宽阔,围裙在他身上有点短,只到他的大腿根,腰上系的带子将腰处的T恤收紧,衬出腰细肩宽的轮廓。   月光像温柔的水,倾泄,漫没,流淌,夏夜的虫鸣就着醉人的风,都淌进迷离的夜色里。   曹雁禾端着瓷碗放在肖玉词面前,“尝尝,没放辣椒,看合不合胃口。”   肖玉词用筷子搅一搅,拌一拌,热气顺着风吹飘散,他尝了一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好吃,你手艺真好。”   嘴里塞了面,话都说不清。   曹雁禾噗呲一笑“我看你是饿昏了,给你几片烂菜叶都说好吃。”   “那也得看是谁做的,换我做还不如吃烂菜叶呢。”   曹雁禾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问他“你今天没吃晚饭?”   “吃了。”   “这厨房的布置和我早上出门时候一模一样。”曹雁禾面无表情的拆穿他。   还真是和电视剧里一样,大城市里来的有钱人都十指不沾阳春水,曹雁禾以前觉得这是夸张了,不说满汉全席,煮面炒饭总得会吧!现在还真是处处应验。   肖玉词咬断了半截面,看了看曹雁禾,又低头吃面。“煮了鸡蛋吃。“他又抬头看着曹雁禾“....还吃了两个饼。”   “饼?哪来的饼?”   “酥饼。”肖玉词指了指灶台上的编织篮“小虎送来的,让我转交给你,没忍住吃了两个,还挺好吃的。”   曹雁禾走过去掀开一看,还真是酥饼。   肖玉词吃了口面“小虎说这是他阿嬷从他姥姥家带过来的,可甜了,你也尝尝。”   “嗯,吃过,平惠最出名的就是这饼。”曹雁禾将篮子上的白布重新盖上,理了理卷曲的边角。   扬昌和平惠都属于卉南市的管辖范围,只是平惠与扬昌相比,地势宽阔平坦,交通也比扬昌便利许多,平惠出名的便是这酥饼,外壳酥脆,内陷松软,有紫薯,芝麻,白糖等多种馅料,每回小虎家阿嬷回平惠都会带上一些分给曹燕禾和常萍。   “那扬昌的特产是啥?”肖玉词支着脑袋问他。   “扬昌产茶,地处丘陵,雨季也多,最适合种茶叶。”曹雁禾顿一顿,又笑着说“还有辣椒,扬昌辣椒油挺出名的。”   肖玉词刚吃完面,饱腹感袭来,说话都是一股香葱味“难怪顿顿吃辣椒,原来这是自家特产。”   曹雁禾递给他一张纸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他鼻子上沾了油。“擦擦,吃成花猫了,就算不是特产扬昌人也喜欢吃辣,骨子里带的喜辣吧!”   肖玉词接过纸巾,往鼻子上一擦,还真是沾了油。   “好像还真是,扬昌是少了什么都不能少辣椒。”   曹雁禾伸手准备将桌子上的碗筷收进洗碗池,却被肖玉词眼疾手快的阻止了,先他一步收了碗筷。“我自己来,你别动,做饭不会,打打杂还是可以的。”   曹雁禾琢磨着一听,好像还真是这个理,笑了笑,又在抬头晃眼间瞥见那个角落昏暗的矮桌。   他坐在餐桌前,手指磨了磨桌面。“晚上看书伤眼睛,你要是喜欢在那儿看书,我给你弄个亮敞点的灯。”   肖玉词一听,那多麻烦,他也不是很想天天这样卷着身子压着腿看书,只是一个人在房间待着闲了想换个地儿而已“不用,我就是在房间待久了想换个地方坐坐,看看书打发时间,不用那么麻烦。”   “我房间有盏小灯,好久没用了,一会拿给你,试试还能不能用,能用就先将就,总比你这黑灯瞎火好。”   肖玉词点头答应“好,一会我去试试。”   这盏灯还是曹雁禾读书时候用的,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了,那会夜里开灯浪费电,曹雁禾就借着月色摸黑写字,月亮在哪儿他在哪儿,曹雁军看见过几次,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便掏钱给他买了个台灯,虽然不贵,但是确是当时曹雁军身上仅有的钱。   夜里的星零碎散漫,月色柔亮,曹雁禾抬头便看见肖玉词,他站在暖灯之下,阴影将他的五官遮掩,衬得他的手腕冷白。   他晃了晃身影“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曹雁禾摇摇头。   “怎么?累了?”   “是有点。”   曹雁禾的头顶翘起了一缕头发,肖玉词看了好一会,实在忍不住走上去亲自给他按平。   曹雁禾笑他“你在干嘛?”   “你头发翘了,我给它按下去。”他收回右手。   曹雁禾又发出一阵轻笑“谢谢”   肖玉词捏了捏收回的掌心,潮湿温热。 第09章   夜里很是静谧,蛰伏的蝉蛹奋力鸣叫,厨房窗户敞开,窗外的铁栏关不住一弯清月。   风顺着窗户吹进屋里,夜里有些冷,但是架不住霁月零星的美。   曹雁禾坐着,肖玉词就站在他面前,离他不远,伸手就能碰到,被摸过的头顶痒痒的,倏然放下手却又觉得空落落。   “还翘吗?我的头发。”曹雁禾嘴角上扬,直直的看着肖玉词,声音沉沉的。   “...不..不翘了。”   肖玉词觉得这有点犯规,他就想小狗一样乖乖坐着,像是等待主人的抚摸。   没错!就像小狗。   他的头发很软很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肖玉词,眼神如炬瞳孔漆黑,像清水的湖泊,深邃清透。   “不翘就行。”他伸手朝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夹在指缝里“我想抽支烟,你介意吗?”   肖玉词摇头“不介意。”   烟杆上嘴,曹雁禾点火吸了一口,又吐出烟雾,很快又被窗外吹来的风吹散。   “烟瘾突然犯了,平时很少抽”他又吸了一口,随后吐出烟圈“我妈身体不好,不喜欢这些味道,闻了想吐。”   常萍身体看着是没什么问题,能说能笑,能跳能蹦,还能动嘴拌拌曹雁禾,可是越是正常越是隐患,年前曹雁禾带她去检查过一次身体,不太乐观,心血异常,血压也高的不像话,曹雁禾回回说她就是不听,该乱吃的还是乱吃,完全不当一回事。   “阿姨身体...是有什么不好的吗?”   “大病没有,小毛病一大堆,偏偏就是这小毛病,不注意就会要人命。”曹雁禾抽了半支,撵息了火扔进垃圾桶。   常萍那腿,肖玉词没问,也不敢问,常萍虽然乐观,总是乐呵呵,不记事儿,但是每一份伤都会有一个难以诉说的故事,当局者不说,旁观者没有探寻的道理。   “去过其他的医院了?没有办法根治吗?”   曹雁禾换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月亮“去过,没有。”他手里转着火机,一圈又一圈“不过只要控制饮食,按时吃药,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他说得平淡,也不知真假,是自我安慰还是事实,也无从查证。   曹雁禾不是感性的人,不喜欢将悲欢放在台面上来讲,既不需要关心也不需要同情,世间种种悲欢离合,难以与之感同身受,不过是自我感动一时,却又无力改变现状。   他把这些话说给肖玉词听,也不是要同情,只是夜色混沌了大脑,烟瘾一犯,不自觉的想找人说说话。   肖玉词却意外的没有再追问,他看了一眼曹雁禾,灯光迷离,月如沟渠,阴影笼罩他的半边脸,皱着的眉头又平缓的舒展开“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没必要无故平添烦恼,她现在自个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肖玉词将目光收回,转身坐在曹雁禾的旁边,与之形成肩角相并“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与其自艾自怨,不如活得洒脱一点。”   肖玉词话刚说完,曹雁禾转头看着他,又笑了,笑得身体发抖“...没想到你说话还挺老成。”   “...什么老成?哪里老成了?”肖玉词瞪大双眼看着他。   曹雁禾眼睛笑弯“年纪不大,怎么说起话来像是七老八十。”   “什么七老八十,这叫经验之谈。”   曹雁禾挑眉,笑得更深“什么经验之谈?你有很多经验?”   肖玉词一怔,抬头看他一眼,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直到夜里,肖玉词辗转反侧,觉得自己没发挥好,什么经验之谈,狗屁不通,还叫人逮着一个嘲笑的理由。   伍悦和伍清来的时候,家里只有肖玉词一个人,早上日出天气正好,不晒不冷,为了劳逸结合,肖玉词特地买了张折叠的靠椅,两眼一闭往上头一躺,悠哉悠哉的晒起了太阳。   山间的飞鸟,人间的烟火,街巷的喧闹,此刻无限清晰,闭眼传神,最能感受世间的温色。   一到十点,太阳高挂,空气逐渐闷热,连吹进院子的风都是温热的,肖玉词又将靠椅挪进屋里,实木的楼梯下方有处逼仄的储物间,木门与楼道合为一体,只有一条线缝,才能区分门洞所在位置,这种木门没有锁,轻轻一堆便开了,肖玉词也是无意中发现,那张矮桌也是从里面找到,四仰八叉随处摆放,沾了厚厚一层灰,他擦了几道才逐渐看见底色。   客厅不大,摆不下太多东西,肖玉词只能将靠椅往储物间放,他特地收拾了一番,染了一身的灰,呛得直咳。   院外门响的时候,肖玉词刚洗了澡,头发还未来得及吹干,随手用干毛巾擦了擦,便下楼开了门。   开门的第一眼伍清便认出肖玉词,穿着白色T恤,黑色过膝短裤,头发湿润发尖还在滴水,细软的毛边噌在后颈的衣服上,染了一片湿润。   肖玉词没见过两人,看穿着打扮不像是扬昌的,左右两只手都提了东西,倒像是走亲戚的,二话不说请人进门,甚至还倒了水。   曹雁禾刚处理完车身的发动机,手上全是乌黑的机油,手刚沾了水,裤兜里的电话便嗡嗡的振动。   张晓伟在一旁主动请缨帮他从兜里拿出电话,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肖玉词,这谁啊?哥。”   曹雁禾一听,三下五除二的将手洗干净,顾不得脏乱,水渍就往身上抹。   “给我。”曹雁禾伸手要手机。   “这谁啊哥?新朋友?”张晓伟继续追问。   曹雁禾不理他,直接夺过手机“中学新来的那个老师。”   张晓伟“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   电话还在响着,在手心里震得手掌发麻,曹雁禾按下通话,肖玉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你家里来人了,你要是不忙就回来一趟。”   “来人?谁啊?”曹雁禾想不出谁会来自己家。   “不认识,两个女生,你来了就知道了。”   等挂了电话,肖玉词走到两人对面坐下,笑了笑说“稍等一会,曹雁禾马上就来。”   伍清理了理碎发,别在耳朵后“不着急不着急,我们也是来得突然,没提前说一声。”   肖玉词不擅长和女生交流,从小到大,他身边没几个认识的女生,连第一次谈恋爱都是和男人,哪里懂得看女生的小心思,要是个明眼人在这就能瞧出伍清眼里的欢喜。   反倒伍悦沉静许多,坐得端正,眉眼含笑,上下打量着肖玉词。   常玉有三个孩子,大的就是伍悦,读书也最厉害,读了研考了公,如今在卉南的财政所工作,也是个体面人,第二个是个儿子伍俊,大学毕了业便去了外省的公司,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一回,最后一个便是伍清,还在读大学,是个难管教的,读书不如伍清,赚钱不如伍俊,倒是备受宠爱,无法无天,吃烟喝酒样样都会,染了一头红发,还跟着一堆男男女女组什么乐队,没个正形。   水了也喝了好几杯,曹雁禾才姗姗来迟,他身上还穿着修车的衣服,染了机油,又脏又乱,还带着一股浓烈的机油味。   肖玉词像是看见救命菩萨,往他身边靠,曹雁禾伸手阻止“别靠那么近,我身上味重。”   肖玉词一闻,还真是有味儿。   招呼客人的事情曹雁禾还真不擅长,他和伍悦伍清没什么感情,说不上几句话,偶尔见上几次也是各忙各的事,没什么话题聊,也不知今天是什么风把她们俩吹来了,难道还真被常萍说中了?伍清喜欢肖玉词?   家里不开火,曹雁禾领着人去了饭馆。点了几道菜,三素两荤,还带一道汤菜,知道肖玉词不吃辣,又多点了两道不辣的。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点,店里人不多,三两几个,餐馆环境不错,不说多豪华多贵,但是胜在干净,桌面上擦的亮堂堂,每张圆桌上头还安了风扇,曹雁禾插上电,按了开关,玆呜呜的风都往身上吹,消散了热气。   伍清看了一眼肖玉词,眉目都带着笑“还没有介绍一下,我叫伍清,这位是我姐伍悦,常萍是我们的小姨。”   敢情还是近亲。   “我叫肖玉词,在中学里教书,因为一些不可抗力,暂时住在常阿姨家。”   曹雁禾喝了一口水,看了看伍清,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还真是被常萍说中了。他和伍清接触不多,只听说这孩子爱闹得慌,成天就爱跟朋友四处玩,还组乐队赶潮流,也不知道那只乐队还在不在,只是他没想到伍清这种爱闹腾的女孩子居然会喜欢肖玉词这种乖乖孩子。   “老师啊?还是个知识份子,教什么科目的?”她伸出一只手撑住下巴,嘴角咧到耳根。   “教化学的。”肖玉词回她。   伍清还想再问,伍悦用手肘碰了一下她,老板上了菜,挡住了中间的视线,趁着空闲肖玉词凑近曹雁禾,在他耳边说道“你吃饭就吃饭,拉我来干嘛?我又不认识人,在这多尴尬。”   曹雁禾笑了笑“我这不是怕你又没吃饭嘛,多一个人只不过是多双筷子。”他顿了顿,靠近肖玉词,在他耳边轻轻说“而且我跟她们也不是很熟,平时话都说不上几句,多你一个,不至于太尴尬。”   他说话时的气息围绕在肖玉词耳边,滚烫,酥痒,像是蚂蚁挠心,耳蜗又痒又麻。   “....多我一个就多一个尴尬。”肖玉词瞪他一眼。   “怎么会,你来了就不尴尬。”   总觉得话里有话,却又找不出原因,今天曹雁禾的眼神怎么那么怪。   炖熟的莲藕排骨汤,味儿很鲜,有股淡淡的甜香味,但是肖玉词没尝几口,第一是尴尬,和不熟的人在一张餐桌上多少是有点拘谨,其次便是伍清总是时不时的看他一眼,又问些兴趣爱好,家庭情况,这场面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一顿饭没吃多少,浪费了大半桌,曹雁禾付的钱,也不知花了多少。   姐妹两人准备回去,临走时伍清向肖玉词要了联系方式,肖玉词其实并不想给,但是又觉得是曹雁禾的亲戚,人家都要了那便给吧,于是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卖了。   下午的街巷很是热闹,两边都支了摊,沿路都是叫买,天边的落霞依旧火红,染了一片天。 第10章   晚间的落霞,是光与色的相互试探,绚丽缤纷,伴着气流映入人群的街巷中。   小贩的红柿,硕大肥美,绿竹编的筐装着摆在地上,个个饱满圆润,肖玉词走上前拿在手里左瞧右看,又递到曹雁禾眼前“吃柿子吗?我请你。”   买柿子的阿婆坐在矮凳上,摇着蒲扇,提着嗓子热情招呼“小伙子,买柿子勒,甜得很,又大又圆。”   “阿婆,给我一个袋子。”   阿婆递了一个塑料袋给他。“随便挑,都是好的,不甜就不收你钱。”   肖玉词蹲下来挑挑选选,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甜,就按着好看的个大的选,曹雁禾弯下腰俯身在他旁边,隔得很近,他的声音就在肖玉词耳边,与微风缠绵卷入耳朵。   “选这样的,甜一点。”曹雁禾将一个个头圆满颜色艳红的柿子举在肖玉词眼前,眉目带笑,给他看了一眼又装进袋子里。   肖玉词便朝着这种又艳又大的柿子选,装了半口袋,往称上一称,足足有四斤多,份量也足,提在手里掂一掂,还挺重。   扬昌的街上向来都是人挤人,特别是到了下午,左右两边支着摊蓬,严丝合缝的将天空遮了个七七八八,日落的柔光从顶蓬的丝丝缝缝中透过,映入楼层之间。   肖玉词走在前,曹雁禾在后,密集的人群相互窜挤,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朝肖玉词肩上一撞,脚上定力不足就要跌倒在地,一只宽大的手掌及时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回。   “看着点路。”曹雁禾走上来与他并肩。   肖玉词还在险些跌倒中未缓过劲,定了定神,淡淡一笑“我没事,就是太挤了没注意。”   “这条路窄,人多点就走不动道,挤来挤去容易摔,你注意些。”   肖玉词点点头,理了理折皱的衣服。   逼仄的小巷,汗味与闷热的空气混浊一起,前脚贴着后脚的小步移动,窜缩在人群里,曹雁禾紧紧跟在他身边,就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挤得分散开。   走过拥挤的旧街,便是大路通畅的新街,不再是汗味和脚臭的味道,是滚烫闷热的热流气息。   曹雁禾回店里拿点东西,肖玉词跟他一起来,手里提着柿子,被袋子勒的手掌发红,天气滚热,额头上都是细细的薄汗,一进门店旋转的电风扇嗡嗡吹出凉风,消散了周身的热气,张晓伟垫着薄板,平躺扎进一辆二手的小车底,露出半只脚在外,地上摆满一堆工具,肖玉词抬起脚,左右环顾,难以找到落脚之处。   曹雁禾瞧见了用脚拨出一条道,指了指前面的凳子“你先在这坐一下,我换个衣服。”   肖玉词踩在他拨开的位置,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底下的张晓伟听见了声,哗啦一下钻出身子。   “哥,你回来了?”抬头看见凳子上坐着的肖玉词,愣愣一怔,转而又笑嘻嘻的说“肖老师?你也在啊?还记得我不?张晓伟,不小心撞到你的那个。”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这急冲冲的性子除了乔德林他便是第二个了。   肖玉词笑了笑“记得。”他将塑料口袋撑开递到张晓伟面前“吃柿子吗?”   张晓伟笑着摊开双手,乌黑的油渍满手都是,指缝全是乌蒙蒙的灰“我这手黑,就不吃了。”   肖玉词挑了几个大的放在旁边的木桌上“我给你挑几个搁在这,你忙完了在吃。”   曹雁禾站在一旁清咳一声,双手插在腰间,站得笔直“我去换个衣服,你在这里招呼一下肖老师。”   张晓伟拍胸脯保证“你去吧哥,肖老师交给我了。”德行!   门店后面租了一间单间,是给张晓伟住的地方,他家是在扬昌的一个小乡村里,家里孩子多,个个都要张嘴吃饭,张晓伟十四岁便从家里出来打工,在卉南城里待了一两年,后来恰逢曹雁禾店招聘,他便一直跟着曹雁禾学技术。   曹雁禾一走,张晓伟嬉笑着脸坐在肖玉词旁边“肖老师,你多大了?叫你肖哥不介意吧?”   “我应该比你大,你想叫啥就叫啥,没那么多规规矩矩。”肖玉词抬手摸了摸后颈。   日落掉入山间,携余晖映在门店的水泥地面上,直至肖玉词脚边,无限拉长。   张晓伟站起身,手上的油竟往身上抹,咧嘴笑了笑“肖哥,渴了不?我去给你倒杯水。”   肖玉词不渴,反倒是被屋外的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摇手拒绝“不用,我不渴....”   张晓伟哪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朝门外光秃秃的一根水管走去“甭跟我客气,曹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三下五除二洗干净手,甩了两下。   夏天的水开了制冷,透明的塑料杯凝上薄薄一层冰雾,手刚碰上,就是透骨的冰凉。   肖玉词喝了一口,润进喉咙。   “肖哥,听你口音北方人啊?北方哪里的?”   “临安。”   张晓伟凑近了些,睁大双眼“临安?那可是大城市哦,我这辈子都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临安有啥好的呢?肖玉词语塞,还真说不出它好在那里?他在临安出生临安长大,要说临安的一草一木他应该是最清楚的,可是从小到大,肖玉词空闲去玩的时间却屈指可数,不过刹那光阴,都在肖克的管束下长大。   “和卉南差不多的,只不过交通还挤些,没有这边宽松。”   “毕竟大城市,人口是比卉南多,挤点也正常,不像我们卉南....人都往大城市跑,哪里还有人待。”   张晓伟在说,肖玉词就静静听他说,就他个人而言,他不喜欢去争所谓的功与名,反倒安稳平静的人生才是他所想的,偏偏肖克就强按着他去追求去得到,在他认为,作为他肖克的儿子一定要大有作为,功成名就,而不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肖玉词看着张晓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无非选择不同罢了,有人喜欢大城市,自然也会有人喜欢小城市。”   张晓伟右手捏着下巴,像是在思考,转而点点头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我就喜欢咋们扬昌,又朴实又自在。”   肖玉词笑了笑,所有言语都抵不过一份热爱。   曹雁禾换了新的衣服,第一次见他穿衬衫,挽了袖子,脖子处留了两颗扣子,半开半掩,隐约看见精壮有力的胸膛,小麦色的皮肤,与呼吸一起上下起伏。   曹雁禾的头发长了,比第一次见时长了很多,润湿的头发垂下挡住了眉毛,他伸手轻轻一拨,尽数掀在头顶。   “聊什么?又朴实又自在的。”   “聊我们扬昌啊,又朴实又自在,你说是不是曹哥?”张晓伟笑嘻嘻的,嘴角咧到耳根。   “穷就穷,还装什么逼。”曹雁禾将换下来的衣服扔给他“帮我一起洗了,明天我要穿。”   “不是吧哥,衣服都要我洗?我是来学技术的,不是来做保姆的。”张晓伟呐喊反抗。   “你是用洗衣机洗,又不是手洗,你装什么装?我给你买的洗衣机是用来做摆设的?”   得!这下好处没捞着,还一阵数落,张晓伟只能苦命含泪洗衣服。   回去的路上,黛蓝星稀,漆黑的小巷没有路灯,只剩一方霁星披肩斩路,摸着夜色走回去,肖玉词开了手机电筒,亦步亦趋跟在曹雁禾身后,他有些近视,不是很严重,平时不戴眼镜也能看见个七七八八,可是一到夜里,就散得厉害,往前都是迷糊一片,只注意得见脚下。   “你小心些,前面有台阶。”曹雁禾走在前面提醒他。   他仔细一看,还真是台阶,小小一个坎,不仔细看不清,与地面无疑。   “张晓伟是扬昌人吗?”肖玉词上了一个台阶,问他,电筒的灯光照在他的脚踝,他向前走了一步。   “嗯,扬昌边上一个村里的。”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没有读书吗?”   “他今年有十七了吧来我店里那会才十六。”前面有道坎,曹雁禾小心提醒他又接着说“读了小学就没读了,现在还能认识几个字。”   肖玉词抬起的脚一顿,接着又向下踩,在扬昌这些日子,肖玉词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因为穷没钱读书,因为孩子多养不起只能送人。   “不要觉得他们可怜,其实想一想,不读书对他们来说反倒是好的。”曹雁禾觉得这样说不妥,换了一种解释“我不是说读书不好,要是能读书那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对于他来说,自己能独立反而是种解脱,他家有五个孩子,他是家里第四个,最大的姐姐现在嫁了人,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父母七十多岁了,更没有能力去供他们读书,只有自己出来打工,自己挣钱,才能不添加家庭负担。”   肖玉词觉得是有道理,但是转念又一想,读书改变命运,可以不用一辈子待在大山里,总比辛辛苦苦半辈子给人刷盘子,打临工来的好。   曹雁禾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性子倔,一旦自己认为的就很难会改变,他笑了笑“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你换个路子想一想,要是他家里借钱给他读了书,读到大城市去,也得花十几万,毕业出来以后他又要辛辛苦苦兢兢业业还这个钱,再往不好的想一想,现在大环境这么差,又怎么能确定他毕业之后一定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呢?”   曹雁禾一顿接着说“但是这些都是我比较悲观的想法,也有好的,只是万事都要做些坏的打算,人生寥寥数十年,按照自己想活的法子过不好吗?何必要纠结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   话说到这,该懂得都懂,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心里那点自我的想法罢了。   青石路面凹凸不平,摸着夜色噗呲一声踩进水坑里,肖玉词半边脚湿了一块,他调整好位置又继续走,跟着曹雁禾的身后摸到了家门口。   院子里的灯亮着,曹雁禾推开门便看见常萍坐在院子里,摇着扇子吹着夜风,瞧见门口的两人,立刻停了动作。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她往他俩身后望了望,没见着其他人反倒缓了口气“就你们两个人?伍悦和伍清人呢?”   “吃了饭就走了。”曹雁禾回她。   常萍又坐下继续摇着扇子“走了也好,家里窄,没地招呼她们。”借着光,常萍看清肖玉词脚下的污泥“肖老师,你这是咋了?踩坑了?”   肖玉词摸了摸鼻子点点头。   这不说还好,一说曹雁禾也朝他的脚看,还真是又湿有脏,他竟然都没注意到。   “受凉了不好,你快去换换。”   曹雁禾也点头让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鞋子“去换换吧,夜里凉,容易感冒。”   肖玉词点了点头,朝屋内走去。   院里只剩常萍和曹雁禾,说话也好说了些。   “要不是常玉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伍清这丫头居然拉着伍悦跑到扬昌来,都过了一个星期了,我还以为她就是闹闹玩笑,还想到还来真的。”她摇着扇子,扇得用力。   “她一个姑娘家还真是脸皮厚,人家肖老师都不知道她是谁,她就上赶着来介绍自己。”   曹雁禾双手扶在他的肩,轻轻拍了拍“得了,人家的事你就少操心了,身体又不好,成天又爱找些事瞎操心,再说了,我看肖老师未必喜欢她,今儿一起吃饭,肖老师对她态度都是淡淡的。”   常萍一听,这才气消了一些“阿弥陀佛,我可求她别在整什么花招了,大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害臊,成天跟一群男男女女乱混就算了,人家肖老师可是个老实孩子,别来祸害了人家。”   曹雁禾淡淡一笑,肖玉词就是面上老实,内心有股冲动的劲儿,正好是到了叛逆的年纪。   “你啊,就放宽心,肖老师是真的不喜欢她。”   “那样就最好,要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家上赶着给肖老师介绍对象,就是看中他家家底丰厚,一家子又都是知识份子,父亲还是个官,咱们家可攀不上,以后肖老师要是还能记得咋们家的好我的内心就阿弥陀佛了,哪能跟人家巴结着做亲戚。”   曹雁禾笑了笑他,想得还真多,什么巴结不巴结的,他都没往这块想,倒是常萍想得还挺多,一语点破其中要害。   夜里凉,曹雁禾将人劝回家里,收拾院里的凳子一起搬回了家,抬头望了望星空,原来出生还真的是讲缘分。 第11章   肖玉词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书桌前单手托着下巴,像是沉思又像是神游,反复斟着。   他翻开笔记本,单手转了半天笔,在本子上面写下“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刚写下,笔墨还未干,他觉得不妥,在本子上刷刷几下又划掉。什么月明月阴,人生本来就没有完满,获得和失去其实是同时发生的。   肖玉词双手环抱后颈,躺在椅子上,看着暖色白灯,微微神思。   过了一会,木门轻轻被敲响,他打开门一看,曹雁禾端了一碗热汤站在门口“我妈炖了汤,让我端上来给你尝尝。”   肖玉词怕他烫手,侧过身子让他进屋。   “这么晚了阿姨还在炖汤?”   曹雁禾将热汤放在书桌上,晃眼瞧见他本子上写了又划的字迹。“下午炖的,刚刚热了一下,趁热喝。”   肖玉词点头嗯了一声,端起瓷碗吹开表面的浮油尝了一口。“好喝,阿姨手艺真好。”   曹雁禾笑了笑,半弯着腰屈身靠近肖玉词,窗外凉风吹过之间还夹杂着温热的气息,连同呼吸浮入他的脸颊,他棒着瓷碗,愣了一愣。   曹雁禾轻声笑出声“今天我说得这些话仅是我个人的看法,你想听就听听,不想听也不用放在心上。”   肖玉词突然一悟,敢情是看见他本子上写的玩意了?   “我又不是爱记恨的人。”他将瓷碗放在书桌上,指尖触碰到书桌的表面,年代久远,有些磕磕碜碜凸起的小块,轻轻划过他的手指。“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想的角度不同看法也就大相径庭,无非谁对谁错。”   倒是看的通透。   “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对错之分。”曹雁禾抬手揉了揉他细软的短发“好了,别想了,快喝完我把碗一块带下去,你早点休息。”   肖玉词敞开喉咙一口喝完,将碗递到他面前。   “谢谢。”   曹雁禾接过他手里的瓷碗,抬眼看了看他“夜里风大,记得关窗。”   肖玉词点点头看着他离开房间,风吹进屋里,哗啦一声翻动桌面上平铺的笔记本,停在干净清晰的另一页。   扬昌最近几天进入了雨季,连续下了几天小雨,纷纷扰扰惹得人心情沉重,像是底下压着石头,喘不过气,提不起精神。   昨儿个赵鹏宇又再一次出走,这次却没有那么好运,等赶到车站时人已经坐上车走了,不知道车开往何处,也不知人要停在何处。   彭媛媛蹲着地上抱着膝盖自责不已,眼睛哭得红红的。   “都怪我,我要是多注意点他,他也不会偷偷跑出去。”   谢竟南蹲在一旁安慰,递上纸巾“这也不怪你,他要是成心想走,你就算把他捆了他也是会想办法逃走。”   话说得也对,这孩子是铁了心要离开,五指山也压不住他。   越劝越难受,彭媛媛就像开了水伐一般哇哇的止不住眼泪,连说话都是一抽一抽的“…都是我…我没有看好他,你说…他要是出去了遇见坏人了怎么办?没地儿住了怎么办?”   “他是16岁不是6岁,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谢竟南拍了拍她的肩,视作安慰。   肖玉词在一旁也是束手无策,这事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临安的学生哪有离家出走的,再叛逆一点的也就是抽抽烟打打架,他也是在扬昌才遇见赵鹏宇这种离家打工挣钱的学生。   开口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家长到了学校,毛至强在办公室接待,倒了杯温水,递到老人家面前。   “这事儿也怪我们学校看管不严,你说这好好一孩子出去打什么工,啥也不懂,万一在外面吃亏了咋整?”   毛至强坐在对面,皱着眉头,双手交握支撑靠着大腿,褶皱的衣服堆积在肚皮上,他抬手推了推眼镜,抿着双唇。   赵鹏宇的奶奶年龄不大,五十几岁的样子,却是满头白发脸上皱子横生,穿着米色灰条纹短衫,杵了拐杖,想来也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对于赵鹏宇离家的态度她显得很淡然,十几岁的孩子再过两年也就成年了,哪有那么多意外横生,以前的人也都是十几岁就外出打工挣钱,现在不也都活的好好的,都是乡下孩子,没必要那么娇贵。   她杵着拐杖,双手握着手柄处,出了口气“他去他的,不用管他。”   话是如此说,但是若真让人不管,却又良心说不过去。   彭媛媛眼睛哭得红肿,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这种事情确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扬昌中途退学打工的很多,离家失去联系的也很多,以为见得多了也就淡了,事实却不是如此,心软这东西不会因为经历多了而变得强硬,改变人心的不是见得多就变化了,而是切身体会。   “今天我们叫你来呢,第一是要告诉你一声孩子的去向,毕竟人是从我们学校出去,家长也要有知情权,第二呢也就是孩子学籍这个问题,您看是要挂休学还是退学?”   毛至强话语说得很淡,像是处理过无数次这种事情,即冷静又沉着。   老人咳了一声,看了眼毛至强,眼尾的皱子松垮堆积,沁透了岁月的沉积。   “啥是休学?啥是退学?有啥不同?”   老人没读过书,不懂这些词汇是什么道理。   “休学就是把学籍还放在我们学校,他要是在外面待不下去了想回来读书又再回来,退学了就回不来。”   “都走了还回来读啥子书,退学吧,给他办退学。   轻飘飘的短短几字话语,说得清淡又平静,像是随风飘落的枯叶,不足轻重,却决定了一个人的人生。   肖玉词依靠着门框,不开口也不说话,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直至下午上课响铃响起,他退出办公室拿着课本去上了第一节课,心思却全然不在课本上面,教了两个知识点便让学生自己做题。   后续的事情大差不差,肖玉词上完两节课出来,人也已经走了。   谢竟南双手靠在办公室外的阳台上,水泥砌墙不高不矮,正巧在他腰处。   “彭老师人呢?”肖玉词站在他旁边,问他。   “我先让她回宿舍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脸都花了。”谢竟南突然想到她的模样,又好笑又心疼。   风吹乱他的碎发,吹进他单薄的身躯,凹陷瘦弱的锁骨,黑色衬衫随风鼓动,他转头看着肖玉词,声音沉闷“扬昌的很多家长其实都不怎么重视学习,能读下去最好,要是读不下去就出门打工,没必要死磕读书这一条路。”   肖玉词没说话,抬眼看着操场底下玩闹的孩子,心思泯成了长长的一条线,无端无尾。   抓不住的风,都是任由它飘走。   “这种事情见多了也就习惯了,没准以后再见,混成了大老板也说不定。”   肖玉词笑了,眼尾弯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以后就说我是某某公司大老板的初中老师。”   谢竟南也笑得发抖,确实换一种想法去看待事情又是不同结果。   谢竟南是非师范出来的,做老师几年也是从中摸爬打滚,考了教师资格证,也模拟了无数次课堂教学,解决学生问题,但真正遇到事情时却也是慌不择乱,两手抓腮,很多事情不是从书本上学到的,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   雨是说下就下,毫无防备,天空灰蒙蒙像是飞尘聚于一处,操场底下跑空了人,落雨来的细腻又无声。   “你在曹哥家住得还习惯不?”   话题突然跳跃到肖玉词身上,他笑了笑点点头。   “挺好的。”   “还怕你住不习惯,没想到你还住得挺舒服的。”   舒服?他在哪住着不舒服?只要不睡大街在哪都行。   “只要有得住,在哪都行。”   肖玉词这人还真是奇怪,按理说家里条件也算好的,是个做少爷的命,谢竟南第一次听说要从临安调过来一个化学老师时候,第一反应是大城市的少爷都有洁癖,这儿住不得哪儿住不得,偏偏肖玉词都没有,你给他安排在哪他就住他,毫无怨言,倒是个好相处的人。   谢竟南是个单眼皮,睫毛很短,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将眼皮上的睫毛遮得严严实实。   他反手搂住肖玉词的脖子,肖玉词比他高一些,他踮着脚尖才能将人完全拦进自己身下“有机会你带着曹哥来找我玩,我请你们吃东西,到时候随便点,我请客。”谢竟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作保证。   “…你是打什么坏心思?”肖玉词眯眼问他。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你别把我想太坏,就是单纯朋友之间的聚会。”   “真的?”   “保真,比黄金还真。”   肖玉词真的怀疑谢竟南对曹雁禾有什么滤镜,至于是出于什么样的滤镜,一时之间还真不好说。   【作者有话说】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出自《上元雪》释义:灯火有明亮的时候也有昏暗的时候,就像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第12章   肖玉词将赵鹏宇这事告诉了曹雁禾,曹雁禾听完没有说话,将黄瓜洗净拍碎,放上佐料,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没什么好吃惊的,一早就猜到了。”   “猜到了?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肖玉词撇了撇嘴,有点怪他的意味。   曹雁禾炖了银耳,熬制得正好,熬出了胶,黏糊糊的粘在铁勺上,洗净红枣枸杞,全都往锅里一扔,搅一搅又重新盖上。   “难道我说了他就不走了?”   “至少能做些防备。”   肖玉词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电视开了声正放着新闻,他的关注却不在上面,而是侧头看着厨房里的曹雁禾。   “人要是想走,你用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防备?说得简单,你怎么防备?”   他总是这样,一语就令肖玉词无法回答。   锅里的汤冒得噗呲噗呲,曹雁禾关了火,搁在一旁放凉,等了一会没见着肖玉词开口,还以为说话将人得罪了,转头一看,却见他正抱着手机发笑。   谢竟南拉了个微信群,叫“扬昌教师顶梁柱”,除了肖玉词他还拉了彭媛媛。   三个人的群聊全是谢竟南一个人在叽叽喳喳。   谢竟南:以后这就是咱三的情报交流会所了。   谢竟南:有啥问题尽管往里说,知无不言。   谢竟南:还有...肖老师,别忘了今天我和你说的。后面还艾特了肖玉词。   彭媛媛心情正烦,手机嗡嗡嗡响半天,也不知发哪门神经,从刚才就没有停歇过。   她抄起手机一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群,还全是谢竟南一人在说话,叽叽歪歪说了半天,硬是没挑着重点。   彭媛媛:你又发什么神经?我告诉你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别惹着我。   谢竟南:姑奶奶,把您给惊动了?我这就退下,您安心歇息。   肖玉词看得乐,没注意到曹雁禾的动向,再一抬头正巧对上他凑近的脸,近到连呼吸都能清晰感受到,肖玉词趋近心脏骤停,曹雁禾的五官在他面前无限放大,先是眼睛,鼻子,又再是嘴巴,肖玉词才发现他的唇上长了一颗痣,不偏不倚,正好在唇珠上方,性感又好看。   “在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他拿着锅铲,围着花色围裙,眉眼含笑的凑到肖玉词的眼前。   肖玉词将手机反扣在沙发坐垫上,扯嘴呵呵一笑“..没什么,就是谢竟南拉了个群,在里面瞎聊。”   “谢竟南?就是那个单眼皮瘦瘦的男生?”   肖玉词点点头。   火上的锅烧了菜,曹雁禾怕糊了,起身走向厨房,边走边说“我见过几次,看起来猴精猴精的,说话也逗。”   岂止猴精,一天下来那嘴也不带停的。   “你们之前不熟悉吗?他好像挺崇拜你。”肖玉词看着电视,说得漫不经心,电视里正播放着明天的天气预报,依旧多雨。   曹雁禾把菜盛进盘子里,“见过几次,不怎么熟,他崇拜我什么?崇拜我特别能修车?”   “明天我去问问,问他是不是崇拜你特别能修车。”   曹雁禾笑了笑,把碗筷摆好,朝肖玉词叫了一声。“别玩手机了,来吃饭。”   清炒时蔬,芹菜炒牛肉,西红柿鸡蛋,还炖了银耳,都是按照肖玉词的喜好,清淡为主,不放辣椒。   “下次炒点带辣的也可以,不用回回都迁就我的口味。”   曹雁禾舀了碗银耳递给他“也不全是因为你,最近上火,吃不了辣。”   “上火?你哪儿上火了?”   “便秘。”   肖玉词嘴里含了一口饭,差点喷在曹雁禾身上。   曹雁禾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骗你的,我嘴里长了泡,吃不了辣。”   “吃饭不说屎尿屁。”肖玉词咬牙切齿。   “我说的是便秘,没说屎尿屁。”   “有区别吗?”   曹雁禾笑了笑,喝了一口汤又说“你要是跟我谈区别,那我就跟你唠唠,便秘是由于大肠的传导功能失效以至于大便排除困难,而屎尿屁....”   “等等....停,我还想多吃一碗饭,求你歇歇吧!我不需要科普谢谢。”肖玉词伸手阻止,饭到嘴边都快没味儿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真是执拗。   电视正播放着一档很火的综艺节目,爆笑声不断,好像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房间就不似那么冷清,厨房的白炽灯晃在肖玉词的头顶,他埋着头吃了半碗饭,并不是很饱,但却没有了任何胃口。   “怎么了?不吃了?”曹雁禾看他盯着碗里的饭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肖玉词挑着碗里的饭菜,挑了又放,放了又挑,风都吹凉了却还是没有放到嘴边。   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只是心思不在上面。   “早上不觉得难受,一到晚上就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   “因为赵鹏宇这事儿?”   曹雁禾一语点中要害。   肖玉词放下筷子,双手盘靠在桌子上,看着曹雁禾。“不全是,仔细想一想,你说得也对,他要是想走,捆也捆不住,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还会有很多第三次第四次,当人有了强烈的心思,就会不顾阻拦的去做,有些事是要去撞撞南墙才会明白,劝是劝不住的。”   “道理都懂,那你难受啥?”   “恰恰就是因为都懂,才觉得难受。”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越是想去撞南墙,越是头破血流。”   “往好处想,也不一定会头破血流,他想要去选择他的路,那就让他去选择,若是等到将来,他失败也好,成功也罢,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们无关。”   我们总是被时间推着走,出生,长大,恋爱,结婚,甚至生老病死,像是一切都安排好,就等着你慢慢去走,去经历,世间的悲伤,欢喜,苦难,妄想,失落都是人生的组成部分,生活就像背负着巨大的齿轮,沉重,却又不得一直往前走。   世间种种,都是人生课题,无论走向何处,都是通往一条路。   夜色寂静,清风绕絮,一汪清语像是点醒某人,肖玉词朝他笑了笑,转身朝自己房间小跑去,过了一会,噔噔噔抱着几罐啤酒跑下楼,通通摆在曹雁禾面前。   “...你这是?”   “我买的酒,咱们来喝点?”   正是因为知道这是他买的酒,曹雁禾才会更加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托着额头,低沉的笑了几声。   “快点,喝不喝?”肖玉词递了一罐给他。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噗呲一声开了灌,他先自己喝了一口,嘶哈一声皱着眉毛,蜷缩五官,一口下肚,慢慢在胃里散开,才真正尝到了味道,又苦又甜,一时评价不出来。   前些天下课回家时路过超市,他进去买了些蚊香,结账时抬头晃眼见着摆在货架上的灌装啤酒,看了几眼也没动手拿,心里痒痒的,直到老板叫结账时,他抿了抿唇,一鼓作气买了七八灌,回家就往自己房间里藏,奈何架不住气氛加持,屁颠着全部抱了出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想了一想“哦对,我有酒,你有故事,说吧!说出你的故事。”   曹雁禾被他逗乐了“少看点网络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我有啥故事?”   肖玉词又喝了一口“快点快点,气氛都带这了,随便说点什么?”   “行吧,那我就给你说说我学修车的事。”曹雁禾开了灌啤酒,喝了一口,啪嗒往桌上一放,看着肖玉词,回想当年事情。   “说嘛,你为什么学修车。”肖玉词催促着他。   “因为穷。”他顿了一顿,喝了一口酒“当时我妈刚出院,后续还需要很多钱,我一边学修车,一遍打零工挣钱,你知道吗?刚学修车那会,是没钱赚的,家里开支需要钱,我只能边学技术边挣钱,后来这事被我师傅知道了,二话不说给了我五万块,让我先拿去给我妈买药,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跟他学技术,一定要努力挣钱,然后我就自己开了店,自己挣钱了。”   “就没了?我还以为有啥轰轰烈烈的大事,你就跟我说这?”肖玉词十分不满曹雁禾的故事。   “不然嘞,你以为我有很多故事?”   才喝了几口,曹雁禾手里的灌已经空了,只有肖玉词还抱着半灌啤酒。   “曹老师,你这故事实在对不起我这辛辛苦苦藏的酒。”   “喝了再买就是了,看你这小气样。”   其实这个故事说简单也很简单,却和曹雁禾说的有些差别,曹雁禾的师傅鞠平山知道曹雁禾去打零工的事情后,二话不说将他赶出去,也不再教他修车,曹雁禾不走,大冬天就抱着行李在鞠平山家楼下,待了几天几夜,最后还是隋谦宇出面将人留下,鞠平山拿出五万借给曹雁禾,让他专心学技术,事情也才这样收尾。   曹雁禾觉得没必要把真实的故事说给他听,藏于泞泥之下的恶臭没必要将它翻倒出来,不知道那些阴暗的一面,是最好的。   “那我说说我的吧!”肖玉词脸很红,像是染了一层粉,说话也迷离扑朔。   曹雁禾看着他,仰了仰头,示意他说下去。   “小时候我爸管我管得可严了,不让我去玩,不让我交朋友,从小到大除了补课就是兴趣班,钢琴,画画,奥数,我全学了个遍。”肖玉词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数“就连我的高考志愿都是按他说得填,我考了临安最好的师范,考上了一中编制,都是按他意愿去做,可是..因为一点错误,他就把我扔到这儿来了,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从来不问问我想不想要,他只想要一个听话又懂事儿子,一个让人炫耀夸赞的工具,我一点都不想考师范,我一点都不想听他的话。”   曹雁禾听完,没有说话,又喝了一口酒,用大人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为了让孩子好,但是换一个角度,却又是负担,我们总想挣脱父母的管束,按照自己的心去闯一闯这个世界,但是父母却总想替你把路铺好,让你走得平平稳稳,妥妥当当。   肖玉词喝了不过两灌,故事说完,他已经迷糊趴在桌子上,任由曹雁禾怎样叫他都没有反应。 第13章   “肖老师,怎么样,你还好吧?”   郑辉坐在肖玉词旁边,递了张纸巾给他,关心的问道。   肖玉词忍着头疼恶心摇了摇头“没事。”   颠簸崎岖的黄土泥地,一眼望无尽的黄稻麦田,烈日灼灼的太阳底下,田间的虫鸣闹得心神不宁,肖玉词与郑辉椅着矮凳坐在板车的敞篷外,路面颠了几次,差点将肖玉词甩飞出去,他手指牢牢扣住车身,闭眼微神,尽管内心无数次默念“我很好”,但是越想就越是头疼难受。   一天前,毛至强主动找上肖玉词,隔办公室门外招手让他出来,肖玉词正着手批改作业,见着毛至强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笔杆子,朝人走去。   “怎么了毛主任?”   毛至强舔了舔嘴唇,略显得为难“是这样的肖老师,这件事本来不应该你去做的,但是现在张老师请了病假,人手不够,不得不麻烦你帮一下忙了。”   什么事情能这么为难?   “什么事情啊毛主任?”   毛至强搓了搓手“这个周末学校打算组织一次家访,分配和郑老师一组的张老师突然请了病假。”毛至强抬头看了看肖玉词“人手不够,所以这次不得不麻烦你和郑老师一起下乡家访了。”   肖玉词看他犹犹豫豫为难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家访,二话不说拍手答应,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家访当日肖玉词和郑辉约了早上九点在学校碰头,两人先是乘坐通村的面包车,一辆七座的车硬生生坐了十个人。   肖玉词坐在最里面,挤得佝偻着身躯,紧贴车窗的玻璃,夏天本就闷热,残缺老式的面包车空调早就已经报废,人也贴得密集,滚热的气流夹杂着汗水味和脚臭味,肖玉词忍不住头昏想吐,捂着嘴是一点话都不敢说,生怕吐在车上。   郑辉看他脸色惨淡,问他一句“你怎么了肖老师?”   肖玉词捂着嘴不敢开口说话,另一只手朝他摆了摆示意他没事。   好不容易下了车,肖玉词吊着的气还没有放下,郑辉却告诉他路还远,还需要搭一趟便车,于是等待他的就是平板敞篷加座,两人一左一右椅着凳子坐。   走了半里,肖玉词忍不住心里翻腾想吐,砰砰砰拍打驾驶座的位置,示意司机停车。车刚停下,他便跑下车,哇的一声全吐在田坎下。   全部宣泄出来之后才觉得得到了解救,身上的病痛好了大半,人也清醒了许多。   郑辉递了一瓶水给他“乡下路不好走,第一次都这样的,习惯就好了。”   郑辉没说,他第一次来时也吐的稀里哗啦,不比肖玉词轻松。   “谢谢。”肖玉词接过水,在嘴巴里漱了几道,直到没了味他才拧紧瓶盖,又坐回车上。   乡下的路是越走越窄,前一秒还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下一秒就是瓦片堆砌的老房子。   车子停在村外,肖玉词和郑辉徒步走进村子,红瓦青石,郁林而生,左右两边各是木瓦房,院外长了青苔,蜿蜒盘旋,迎着房顶瓦片水滴蔓延的位置长了厚厚一圈,潮湿阴暗。   沿着深巷一路往上,所见皆是老幼,很少见着年轻人,路上孩童玩乐,家门口几个妇人围坐一起做绣画,听见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漠视的低头做自己的事,司空见惯一般,不为所动。   郑辉点了支烟,夹在中指与食指之间,吸了一口又吐出来,从包里薅出一张褶皱卷曲的纸,递给肖玉词。   摊开一看,是整整齐齐的学生名单和住址,寥寥数人,一张纸就全部纳括。   “咱们先从最近的这家开始。”郑辉夹着烟指了指名单其中一个地址。   肖玉词不识路,只能听郑辉的指挥,他说先去哪儿就先去哪儿。   青石路走得润滑蹭亮,两块石头夹缝之间长着杂草,坡滑路抖,空气潮湿闷热。   沿途上了几个台阶,左转直走就到,依旧瓦片木房,门前房梁挂了灯笼,风吹日晒曝光在太阳底下早就看不清原本颜色,只微微显出一点红。   肖玉词刚抬步往前走,郑辉伸出一只手挡住他的去路“一会我负责问情况,你负责记下来,记全一点。”他又从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水性笔递给肖玉词。   “好好记啊,回去要写情况说明的。”郑辉再一次叮嘱。   肖玉词看了眼手里的笔记本,点点头“好的。”   郑辉先敲了门,咚咚几声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开了门,门里站着一个不足肖玉词腰杆子高的小孩,穿着短袖褂子,眼神稚嫩,晒得皮肤黝黑,单薄体瘦,愣着脑袋问道“你们找谁?”   “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在家,你们是谁?”   “我们是扬昌中学的老师,找徐万强的。”郑辉弓着腰,脸上笑意盈盈,与平时见的模样天差地别。   门口的小孩一听,转身朝里屋叫喊“哥,哥,找你的,老师来找你的。”   大门开了一扇,里面样子全部可见,水泥地面,刮得平整,一眼先是看到堂屋的神龛,供着菩萨,摆了香火和吃食。   神龛供着,一般过节日子里都要诚心去拜一拜,保求平安顺遂,家里老人很信这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中国人骨子里的信仰,遇见事儿都会下意识说一句“菩萨保佑”,好像就真的能应验。   里屋走来一位高个瘦精的少年,剃了寸头,双手插兜,像是混迹社会的青年,暗里走向光明之处,也逐渐看清门口的局势,他下意识将兜里的手握在腹部,叫了声“郑老师”。   肖玉词刚来不熟,他没教过的学生一般都记不清,也很少有其他班的同学会认识他,所以下意识的就会觉得他是个学生。   肖玉词坐在郑辉旁边,坐一会又扭了扭屁股,换个方式坐,实木做的凳子,又硬又窄,压得骨头都疼。   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握着笔杆,写下日期,就等着郑辉问话,他一字一句都记进去。   两个人老人年纪大,耳朵不好,一个问题喊了半天才听得进去,问了家庭情况,兄弟姐妹几何?转而又问了在家学习情况,成绩好坏等问题,肖玉词提着笔一字一句写的清清楚楚,他的字很好看,清秀俊丽,和人一样,软而有力。   同样的问题套路总共问了三四家,村里在镇上读书的人不多,初中生更是少之又少,有些一样大的小孩,都已经开始成家立业,出门务工,帮家里分担重任。   这里的年轻人很少,留守儿童居多,大多都是在读小学的孩子,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就算有几家大人在,也都丝毫不在乎孩子的读书的成绩,家长对于书本的认识浅,孩子求知淡薄,以至于扬昌的学业难以有成就。   还剩最后一家,不在村里,住的地方离村里有点距离,需要翻过半座山,等到半山腰时肖玉词软蹲在地上大口喘气。   “...休..休息一会,郑老师。”   “年轻人多锻炼身体,这才哪到哪,就虚得不行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郑辉还是拧了瓶盖,递了水给他。   “成,怪我虚,真的走不动了,就坐一会。”   他喝了一口水,朝着日落的方向看,红日又入山头,渲染一片天空。   郑辉插着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行,那咱们就坐一会。”   扬昌哪哪都不好,可是它空气好,也漂亮,人们总想翻越大山,去更辽阔的世界,可是停下来回头望一望,它也是许多人的梦想。   山间云雾缭绕,落日尤美,像沁染的一笔水彩画,每一处都好看极致。   两人休息不过十分钟,又赶时间出发,今儿还要赶回扬昌,时间紧迫,不得过多耽搁。   下了坡就是几户人家,地也偏,环境也差,土坯起的房子,两间小屋,一间做饭,一间睡觉,家里几口人都挤一个屋子里头,不分男女。   肖玉词对这个女学生有影响,自己班里的,不爱说话,整日里就坐在角落,肖玉词上课时她就坐着,不动笔也不说话,要到做练习题了才慢悠悠动几下。   与别家不同的是,这家父母都在家,家里老人也都去世了,养了四个孩子,两个女孩,两个男孩。   肖玉词以为这应该算是比较好沟通的一家,可是当郑辉一开口提要做家访,家里女人的脸色就垮了下来,也不热情,转身称忙就走,倒是男人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将人请进屋。   家里没有凳子,席地而坐,肖玉词盘着腿,扭了扭身子找个舒服的姿势坐,掏出笔杆等着郑辉问。   问到家庭情况还好,男人也都一一回答,问到成绩上,男人摸了摸脖子,笑着说“成绩好不好的不要紧,能认几个字就行。”   肖玉词微蹙着眉,握笔的手突然一顿,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男人,低头写了个“家长不重视学生成绩”。   接连说了几个学生在学校的情况,家长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能学就学,学不进就拉倒,还说什么女孩读书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嫁出去,合着是已经物色好夫家了?就等着明年毕业嫁人?   肖玉词臭着脸,在本子上又写下“家长没文化,耽误学生身心发展。”   写完倏然放下笔,啪嗒一声合上笔记本,吓得郑辉和对面的男人转头盯着肖玉词。   “这位家长,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态度是错误的,不仅害了学生,还害了你自己,要是所有家长都像你一样,那么这些学生一辈子都不可能进步了,”   郑辉扯了扯肖玉词的衣服,甩了几次眼色都不管用,赶紧出声阻止“抱歉啊,这位老师是新来的,不了解情况,瞎说的。”转头又拉住肖玉词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话。   男人先是一副茫然而后转为震惊,刚要开口,屋外筛着豆子的女人抱着簸箕进屋,提着鸭嗓开口。   “哎呦,你这老师咋管这么宽勒,这是我家孩子,我想让她读书她就读,不想读书就不读,你是那根葱苗苗,跑到人家来瞎叨叨操心。”   男人像是有了底气,立刻站到女人旁边,挺直胸背。   “不是的,这位家长,我们老师不是这样意思。”郑辉依旧在调解。   肖玉词正在气头上,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指着女人就一顿说“你们这种家长简直就是社会害虫,重男轻女,她才多大啊,就想着嫁人嫁人,你们简直不配做家长,裹脚布都没你那思想臭。”   “你这小赤佬,关你什么事?她是我生的我想让她嫁人她就得嫁人,天王老子下来她也得听我的,你算什么东西,读了几个狗屁书就跑人家充菩萨来了?”   她将簸箕一甩,哐当一声豆子撒落一地,不顾不管伸着爪子就要去挠肖玉词的脸,刚碰上脸就被郑辉及时拉住,拉扯之间指甲尖还是在他脸上划了一道伤口,刚开始脾气都上来了,也没觉得疼,后面才慢慢红肿起了包。   女人张嘴骂得难听,什么爹呀妈呀骂了个遍,肖玉词哪里遇见过这种蛮不讲理的场面,剁了几步脚,简直是气急攻心。   “...你这家长真是不可理喻。”肖玉词气得心梗,朝女人啐了一口。   “怎么?读几个书就了不起了?什么玩意,跑到别人家来指手画脚。”   “...你们这种态度迟早会害了孩子。”   还没等郑辉反应,肖玉词捡起地上慌乱时掉的本子,转头就走,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不好意思啊两位家长,年轻人气盛,说话冲动了点,给你们赔不是了。”   郑辉点头哈腰道了个歉,朝着肖玉词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第14章   肖玉词跑得快,等郑辉追出来时已经不见踪影,他沿着路返回,在山腰上看见了肖玉词。   肖玉词坐在石头坡上,气焰消了大半,转而是后悔冲动,并不是因为说的那番话,而是没有考虑到郑辉的立场,若是家长气不过跑到学校举报,那便不是肖玉词一个人的事了。   “…跑这么快?这不是为难我这个老年人吗?”   郑辉上来就往肖玉词旁边石坡上坐,喘着气,大口大口呼吸。   “对不起,郑老师,刚刚是我太冲动了。”   郑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心气盛是正常的,我可以理解。”话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但是…还是要多克制克制情绪,进了学校,你就是老师,你就是榜样,但凡遇见今天这种情况,你就要沟通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来和他们比声音大的,你是老师,不是社会混子。”   肖玉词没说话,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抠了抠手指。   “是不是觉得委屈了?”郑辉问他。   肖玉词依旧沉闷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又摇了摇头,“不是委屈的事儿,就是…那股闷在心里的气。”他转头看着郑辉,锤了锤胸口,“形容不出来,你懂吗?”   郑辉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边,点火,狠狠吸一口又吐出,随着风吹乱烟雾,掠过脸旁,飘向山谷。   “我懂,怎么会不懂!”   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思,几年前郑辉义无反顾从卉南投至扬昌,怀着满腔热血誓力要把学校办好,要将学生带出大山,可是最后还不是一腔热忱赴了黄河,满心期待化成死水,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撼动的,得靠时间去磨,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肖玉词看着郑辉,那些抖落的余晖都抚在他的脸上,炙热,执着,散着光芒,像是这生生不息,春风吹又生的嫩草。   “前几年,扬昌刚办起来的时候,缺老师,地方穷没人来,那怎么办?我和毛主任就一拍脑门,主动申请调来扬昌,那会儿,除了光秃秃的树就是一栋教学楼,连个看门的都没有,我们是白天忙招生,晚上忙种树,好不容易可把这学校勉勉强强办起来了,跟我们一起来的老师受不了这种环境和待遇,也都走了七七八八,然后又忙着去申请一些教师下来,等到学校走上正轨,我们差不多花了四年的时间。”   他抽烟顿了一顿,又接着说“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铁柱磨针也是需要时间,思想这个东西更是根深蒂固,不是靠争吵和劝说,得让他们自己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性。”   话虽如此,谈何容易。   “脸还疼吗?”   郑辉朝肖玉词脸上的伤口处看了眼,刮出一道指甲印,又红又肿,伤口拉得还挺长,从耳根后到嘴角。   不说还好,一说肖玉词才觉得脸颊发烫疼痛,一早忙着生气发怒去了,这会儿等火气一消,心也憋了,脸也疼了。   尽管很疼,肖玉词还是笑着摇头“不疼,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伤口没有见血,只是略微红肿,看起来问题不大,郑辉也才将心收进肚子里。   “回去用酒精擦擦,指甲上细菌最多,消消毒。”   “嗯”   肖玉词坐在沙发上抬起下巴,将脸上划破的伤口对着曹雁禾,药水涂抹在上面先是凉嗖嗖的,又冰又黏,刚侵入伤口又转化为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肖玉词倒吸凉气“哧”了一声。   “轻点儿,疼。”他身体往后一倾。   曹雁禾又将他拉回“忍着点。”   “…你擦一下得了,还弄那么多下。”肖玉词气得鼓鼓的。   “别赖皮,给你多擦点好得快,随便抹的效果不好。”   “那你轻点,别太用力了。”   曹雁禾笑了笑,点点头“好的,我轻点。”   语气又轻又柔,像是哄小孩儿。   家里没有擦伤药,曹雁禾用的碘伏,棉签蘸了红药水,在伤口处打圈抹匀。   “我说你啊,就是欠欠的,非得多嘴去吵一句。”   曹雁禾离得近,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扑在肖玉词的脸上,弄得痒痒的。   “正在气头上,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就顾着自己心里舒服了,没想着后果。”肖玉词眼神暗淡,撇了撇嘴“我倒是无所谓,就是连累了郑老师。”   曹雁禾抹完了药,将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拧紧瓶盖。“下次再遇着这种事儿,可别脑子一热又得罪了人,往后想想后果,想想旁人。”   肖玉词焉了气,闷着头,闷哼一声“嗯”。   他是个性子倔的,不怕惹事,心里有啥想法就直愣愣的说出来,也不怕得罪人,曹雁禾说他是直愣犯傻,不懂人情事故,这样的性子容易吃亏,肖玉词哪吃过什么亏不亏的,就依着自己的性子去做。   “现在倒是听话,要是前头也怎么听话,还会发生这档子事儿?”   曹雁禾将药瓶子收好,放在盒子里,看着肖玉词,话虽然是怎么说,可是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关心,还好只是小吵小闹,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肖玉词嘀嘀咕咕嘟囔“还不是她说话难听,她打我,我都没向她动手。”   “…怎么?听你意思你还想和人家动手?”   肖玉词嘴一撇“那倒没有,我是有原则的人。”   “什么原则?”曹雁禾发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是傻的吗?别人打我还不还手?”   曹雁禾笑他“可不就是傻的,还让人挠了脸。”   肖玉词不理他,转身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里正播放着爱情电影,女主正哭得撕心裂肺,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哭得太浮夸了。   肖玉词不爱看,换下一个影片,是一个以九十年代为背景的文艺片,光线调得很暗,刚出场的男主很帅,带着英气的帅,不似网上那些小鲜肉,肤白俊美,是很男人的帅,乍一看,倒是和曹雁禾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他总觉得有人盯着他看,一转头,曹雁禾就坐在他旁边眼神不加掩饰的直勾勾看着他,眉眼带笑,像是一弯轻柔的水渠。   “怎么?说你一句就生气了?”   “气!怎么不气!气死我了。”肖玉词说得咬牙切齿,眉尾微翘,声音也比平时大声。   “难道我说得不是事实?”   是事实!就是因为是事实才气!   明明很丢脸的事情偏偏被他毫无波澜一语道破,谁能觉得好受?   “好了,我不说了,这事翻篇,谁也不准再提,行了吧?”看他气鼓鼓的样子,抿着嘴不说话,曹雁禾无奈认输,得!他不提了行吗?反正都吃了教训,下次还犯就是活该!   肖玉词点点头“翻篇了不准再提。”   瞧他一秒豁然的样子,曹雁禾想笑又不敢笑,抬起右手在他头顶上揉了揉,细软蓬松,手感非常好,揉了又揉。   “你饿吗?是不是没吃晚饭?”   肖玉词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吃,但是我不饿,不想吃。”   “现在不饿晚上就饿了,要吃吗?我给你做。”   曹雁禾正欲起身去厨房,肖玉词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将他拦下“我不吃,真的不想吃,别去做了。”   曹雁禾站得高,挡住了光,阴影将他笼罩,肖玉词抬头看着他,看不清表情,倒是窗外吹来的一股风,将他衣衫吹鼓,只有手抓住的那一角,依旧定着不动。   “现在不吃,晚上饿了怎么办?”   “…饿了..再说。”他放开抓着衣衫的手“反正现在没胃口。”   “柜子里有买的酥饼,晚上实在饿了就对付几口。”   “知道了。”   “…饿了就吃,别装矜持。”曹雁禾再一次叮嘱。   “没装,我知道的。”   肖玉词和家长吵架这事儿,毛至强并没有怪罪,连过多的处罚,检讨都没有,反倒自己来找肖玉词开导了一番,无非就是村里家长都这样,思想观念封固,不重视学习,根深于地下的大树想要连根拔除还需要时间和众人的力量。   肖玉词觉得自己有点儿惭愧,没为自己的冲动买单就算了,毛至强还对自己进行一系列的心理安慰。 第15章   “肖老师,这儿。”伍清站在树阴底下,朝校门口的肖玉词招手。   一个小时前,肖玉词正在课堂上课,裤兜里的手机叮咚一声贴肉震得皮肤发麻,趁着休息时间一看,一个备注伍清的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肖老师,我在你们学校门口,有空见一面吗?」   肖玉词看着手机发懵,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瞧了一下加好友的日期,突然脑袋一灵光,拍头哦了一声。   伍清,曹雁禾的表妹。   自从上次见过一次之后,也没什么联系,今天就莫名其妙出现在肖玉词学校门口,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下午的天阴沉如雾,渐雨淅沥,伍清撑着伞,站在树底下,一眼就瞧见了朝门口走出来的肖玉词。   “肖老师,这是我妈自己做的牛肉干,带些给你尝尝。”   简约沉着的灰色纸袋,里头搁了包装好牛肉干,她伸手递到肖玉词面前,示意他接下。   肖玉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摸了摸后颈,骑虎难下。“这...怎么突然给我东西,我也没什么送你的,多不好意思。”   “拿着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又再一次往肖玉词面前递。   肖玉词推脱不掉,只好伸手接住。   “你是来找常阿姨的吗?她就在学校,要不要我帮你叫出来。”   伍清将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他将食指反过来指了指自己,一脸吃惊。   伍清点了点头,倒是肖玉词一脸懵,反复确认。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还有课吗?没有的话我们去街上走走。”   肖玉词摇了摇头,课倒是没有了,只是两人单独在一起气氛却是十足的尴尬。   肖玉词是个性子极淡的人,不主动不开口,能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整天,从小闷出来的性子,难以从根里剔除,除了关系很好的人他在外人面前做不到熟络,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话题聊完便会陷入及其尴尬的地步。   最近几天一直是阴雨绵绵,气温时高时低,前天穿了短袖,今天就换了长衫,抵不住冷风的侵袭,哗哗作响吹动一旁的老槐树,枯枝壮干,盘根而起,及尽的几抹淡绿都被刷刷吹掉,悉数抖落在地上。   肖玉词专挑了人不挤的道,三两成群,不似一堆一挤,宽敞又安静,两人一左一右,中间隔条缝,还能再塞下一人。   “我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肖玉词盯着脚下的树叶,一踩一个印,刚落脚下地,听见伍清这么一说,抬眼看了看她,摇摇头“没有,下午没课了。”   “那就好,我还怕打扰你上课呢。”   “不打扰,正巧赶着放学时间。”   伍清双手背在后头,低头看了看脚尖“听我小姨说你是临安来的,在临安读的大学吗?”   “临大师范毕业的。”   说得轻飘飘的,磨了磨食指,将手里的袋子收紧。   伍清在卉南读的普通二本,学的金融专业,虽然没去过临安,但是也知道临安是大城市,与卉南这种三线城市是比不得的,临安师范与卉南的小普二本更是天上与地下的差别。   伍清笑了笑“你成绩真好,肯定是爸妈的骄傲,不像我,在大家眼里,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只要不给家里添麻烦,随便我怎么折腾。”   虽然说得漫不经心,但是尽显苦涩。   骄傲?成绩好坏并不见得是骄傲。   “我觉得成绩好坏不能决定什么,你就是你,不用去跟其他人比较。”   伍清听完一顿,转而又笑了起来“你看得很通透嘛!”她侧头看了眼肖玉词“所以我才不听她们,我想染头发就染头发,我想去玩乐队就玩乐队,我自己开心就好。”   无非图的就是自在。   往前的路是条分叉路,左边是往新街,右边是往老街,明眼一看,都能看出区别,新街的路铺了水泥,平整干净,老街则是坑坑洼洼,一脚下去就是一道泥坑,最近阴雨,路上堆积着积水,肖玉词没有选择走老街,而是径直走了左边的道。   “吃面吗?我请你。”   肖玉词顺着伍清手指的视线望去,是一家老铺面,买些粉粉面面,开的时间挺长,味道也很好,要知道在扬昌这种小镇上能开很长时间的铺面,那都是获得大家一致好评的。   “我请你。”他将手里的袋子提在伍清眼前晃了晃“就当是谢谢你的牛肉干。”   伍清笑了笑,眼里尽是笑意“那好吧,就麻烦肖老师请客了。”   屋里坐的人不多,肖玉词和伍清挑了位置坐下,点了两碗杂酱面,一碗不放辣。   “你不能吃辣吗?”伍清伸着脖子问。   “能吃一点,不多。”   “扬昌最出名的就是辣椒,顿顿离不开辣,你平时能吃得惯吗?”   伍清掰开一次性筷子,搅搅拌拌,尝了一口觉得味儿淡了,又加了一些盐。   “曹雁禾做菜,辣椒都放的少。”   伍清面咬了半截,愣愣一怔,曹雁禾不是无辣不欢吗?什么时候改吃清淡的了?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   店内人群进进出出,肖玉词坐在门口的位置,呜呲呲的风随着人员的走动往他身上吹,将后颈的发尾吹乱。   “你有女朋友吗?肖老师。”   肖玉词拿筷子的手一顿,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你这么帅,会没有女朋友?”伍清开玩笑。   “找男女朋友也不一定是看外貌标准评判。”   “那看什么?”   肖玉词想也不想“我也不知道。”   伍清笑乐了,面也没吃多少“你是怎么做到正儿八经的说得这么搞笑。”天赋吧可能。   伍清单手拖腮,看着肖玉词“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肖老师。”   “什么怎么样?”   “人怎么样?”   “挺好的,开朗自信,漂亮大方。”   肖玉词说得是实话,伍清这种自信开朗的女孩子是挺逗人喜欢的。   “那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肖玉词噎了一下,愣了愣,看着伍清不说话。   倒是伍清乐了“开玩笑的,瞧你慌得。”   肖玉词抿嘴一笑。他其实门清得很,虽然没和女孩子谈过恋爱,但是说开玩笑其实就是试探,话都说出来了,一句开玩笑就能很好的缓解尴尬,他也没拆穿,只是绞尽脑计也想不清,他总共就见过伍清两次,就突然喜欢?   肖玉词付了面钱,与伍清一同从面馆出来,天气阴沉,也黑得快,不过半小时天光,已经朦胧漆黑,像染了一片污墨。   街巷的许多铺面关了门,黝黑寂静,无人问津。   “好饱,谢谢肖老师请吃的面。”伍清揉了揉肚子。   “...也谢谢你的牛肉干。”   肖玉词一板一正,实在不经逗,伍清笑她老实,他也不反驳。   走到街角拐处,偶遇到了刚从学校出来的谢竟南和葛万。   谢竟南也不嫌冷,细杆似手脚都露在外,倒是葛万穿了长衣长裤,裹得严严实实,两人并肩走一起,说说笑笑,抬眼一瞬间也瞧见了肖玉词和伍清。   谢竟南先瞧见肖玉词,大步一跨,眯眼含笑走到肖玉词面前。   “肖老师,巧得很啊。”笑得露出上下排的牙齿。   是挺巧,下午才刚见过。   “...你们刚下课吗?”   谢竟南伸了伸懒腰“是啊,我们要去吃饭,一起吗?”   肖玉词还没有开口,葛万用胳膊肘杵了一下谢竟南的腰“人家肖老师有约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没事,你们玩吧,我也正好要回去了。”一旁的伍清开了口。   “这么晚了没车了吧?你怎么回?”肖玉词问她。   伍清笑了笑,挽紧双手“我有朋友过来接,应该快到了。”   刚说完包里的电话响了,伍清一看,接通了电话。   “嗯,好,马上来。”   寥寥几句便挂了,转而朝肖玉词晃了晃手“我朋友到了,先走了,下次见。”说完人就朝夜色里消失不见。   “这谁啊?肖老师,桃花运不错。”谢竟南伸手揽住肖玉词的肩,挑了挑眉,嬉笑问道。   “曹雁禾的表妹。”   谢竟南一听,险些站不稳“...谁?谁表妹?”   “曹雁禾。”肖玉词又重复一遍。   谢竟南收了手,摸了摸下巴“他表妹喜欢你?”   “你看那浓情蜜意,依依不舍的眼神,不是喜欢是什么?都快冒出爱心了。”葛万在一旁插了一句。   “别瞎猜,没有的事。”   说话者无心,听着却有意,肖玉词当下心里一记,这事儿如果是有那得摊开了说清,将那些心思明明白白道出来,既不委屈也不伤害了人家姑娘。   “走,好不容易遇上,高低得整一杯,和我们说说你与这个表妹的故事。”谢竟南搂住脖子将人一拽,往不远处的烧烤摊走去,根本没有给肖玉词反抗的机会。   零散昏暗的灯光,门店外支着红色棚子,水泥凹槽的泥地,瓶瓶罐罐随处乱摆的啤酒瓶,烤摊冒着浓烟,四处飘散,油烟混着乌央央的喧闹声,肖玉词三人走到门口,眼尖的老板娘扯着嗓子招呼“里面有位置,随便坐。”   随便挑了个往里的位置坐下,桌子不高,凳子也低,肖玉词一坐下腿便无处安放,左右试探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肖老师,要吃啥?”谢竟南将菜单摆在肖玉词面前“看看想吃啥?随便点,别客气。”   所谓菜单不过是一张纸封了层塑膜,一面是火锅一面是炒饭饮料,外头搁了烧烤摊是自己去点。   火锅、炒饭、烧烤独一家垄断。   肖玉词左右翻了一翻,点了瓶饮料,又转手推给谢竟南“你们点吧,我刚吃了面,不饿。”   “肖老师,你甭客气。”葛万抬手拍了拍谢竟南的肩,“谢老师请客,你放开了点,吃不完打包。”   谢竟南猛地点头,又将菜单推回肖玉词身边。   “快快快,不要客气。”   肖玉词见拒绝不了,点了几个小菜,又把菜单传给他们,两人又琢磨点了一些东西,点完谢竟南起身将菜单递给正在忙活的老板娘。   烧烤摊上浓烟四起,随着风吹灌进棚子里,烧烤酱料混着浓浓的火烟味。   “听说你和老郑去家访和人家家长吵起来了?”葛万支着脑袋问肖玉词,眉眼挑一挑,一脸好奇。   “嗯,吵起来了。”   肖玉词语气毫无波澜,像是与别人吵架的人不是他,他是个旁观者。   “说啥了?怎么就吵起来了?”   肖玉词还没开口,谢竟南正巧抱着一项雪花啤酒过来,啪嗒一声放在桌子底下,玻璃瓶相撞的声音噼里啪啦,平稳之后渐渐无声。   “是不是那个叫魏红同学的家长?”谢竟南抬头看了眼肖玉词,“我去过一次,她家长不好说话,特别是她妈,全程黑着个脸,话都不搭理你一句。”   他绕到肖玉词旁边坐下,又接着说:“她爸态度还好,就是你问他问题吧,他就随便敷衍你几句,对孩子的事是一点儿都不关心。”   肖玉词是深有感触,连连点头认同。   葛万在一旁听得有味,支棱个脑袋,说到家访他又想起了什么事儿,脸上都是笑意。   “说到这事儿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我们几个去的就是这个村,刚到人家门口,谢竟南这小子就被人家狗追着跑。”   说到这里葛万忍不住哈哈大笑,谢竟南肉眼可见的慌,伸手就要去捂他的嘴,反被葛万扣住双手。   “你猜后来怎么样了?”他问肖玉词。   肖玉词摇摇头,问他“后来怎么样?”   “..他屁股上被狗咬了一口,现在都还留着疤。”   肖玉词一听也乐得不行,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笑,一旁的谢竟南脸红尴尬,只差将葛万的嘴缝起来了。   “这种事情就不要再说出来了,我不要面子吗?真的太丢人了。”   “没事,都是自家伙兄弟,不嘲笑你。”   谢竟南苦笑,真是谢谢你了。   葛万开了一瓶酒,一人倒了一杯,递到肖玉词面前时,他摆手拒绝“我不太会喝酒。”   “没事,就喝一杯,这没啥度数,喝不醉的。”架不住葛万的热情,肖玉词轻轻泯了一口,除了微苦确实也不醉人。   老板陆续上菜,肖玉词酒也喝完了一杯,葛万又给他满上,杯沿还冒着气泡,久见不消。   等满了第七杯时,肖玉词枕着右手,晕乎乎的趴在桌上就睡,耳边传来稀稀疏疏的话语声。   直到曹雁禾过来将他接走,他是有意识的,就是思绪非常虚浮飘渺,走一步路晃一下,再走一步还是晃,曹雁禾无奈抓住他的胳膊,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夜里风一吹,肖玉词便往他怀里钻得更近,有意无意的碰到他的胸肌,结实又强硬。   “好好走,别乱磨蹭。”曹雁禾声音闷闷的。   “…我有在好好走,是..是这个路,它在转。”   肖玉词委屈巴巴。   “那你拉住我,别跌了。”   肖玉词眼神迷迷的,点点头,双手攥紧了曹雁禾的胳膊。   “走吧,曹老师,我拉住你了,我们回家吧。”   曹雁禾突然一阵发笑。“你玩角色扮演?”   “什么角色扮演?我本来就是老师。”他伸手锤了一下曹雁禾的胳膊,“你也是老师。”说完嘿嘿一笑。   曹雁禾忍不住闷声笑了几次。   还说没醉?都迷糊了。 第16章   肖玉词一早起来头疼欲裂,身体跟举了铁一样,哪哪都疼,最要命的还是眼皮浮肿,跟顶了两个大灯泡似的,睁不开也看得模糊。   他睡得不舒服,一整晚都在做梦,一会梦见肖克逼他去上补习班,他大哭大闹在梦里抖尽苦楚,再一晃又梦见霍思煜追着他到扬昌,在学校里当着学生老师的面儿说他是个同性恋,肖玉词气得不行,指着霍思煜破骂,将这一辈子学到的脏话都往他身上骂,却又觉得不够解气,冲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胳膊就是一阵痛咬,再一抬头看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得意洋洋的看着他,笑他是个跳梁小丑。   肖玉词从梦里醒来,泪痕还划在眼角,嘴里咬着自己的大拇指肉,等反应过来又疼又麻,在梦里是下了死手的,没想到遭罪的竟然是自己。   真是操蛋!梦里也不放过自己。   曹雁禾坐在沙发上看新闻重播,躺进沙发靠背里,手指夹着烟,吸一口,又随浓雾吐出,缓缓上升飘散,他掐紧烟嘴在烟灰缸里抖了抖,把剩下的余灰都抖尽。   肖玉词从楼梯上的这个角度看,只看得见他穿着拖鞋和休闲黑裤的下半身。   楼梯老旧,走起来是咔吱咔吱的叫,肖玉词脚步还算缓慢,走得虚浮又灵缓,依旧是咔吱咔吱的声音。   “起了?”见人下来,曹雁禾掐着烟嘴往烟灰缸里使劲一蹴,灭了火星。   肖玉词头有些疼,按着太阳穴直直经过曹雁禾身边,往沙发上一靠,边走边念,“别跟我说话,我觉得我快死了,脑浆爆裂而死。”   “你这是喝了多少?”   “….七杯。”肖玉词用手比划了一个七,“也就七杯,还是塑料杯。”   对于他的酒量,曹雁禾也是知晓,他以为顶破天也就三四杯,没想到还喝了七杯,虽然是醉得不省人事了,但是这股蛮劲还真是肖玉词可以干出来的。   手指捻了一点烟灰,曹雁禾抽纸巾擦了擦,“我打电话请谢老师给你请了一天假,你要是还头疼,就多睡会。”   他将抹完手的纸巾揉成团,单手一投扔进了垃圾桶,干净又利落,咻地一下就落入桶底。   “请假?”   肖玉词倏地从沙发背上坐直,直直的盯着曹雁禾看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完了,我把今天要上课的事儿完全给忘了,果然喝酒误事,假酒害人。”   “我已经给你请假了。”   “毛主任同意了吗?”   “同意了。”曹雁禾点点头。   肖玉词又躺回椅子上,缓了口气“那就行。”   “我给你泡了解酒的水,在厨房,你要是喝了还难受就回去继续躺着,我下午要去店里,你自个一个人在家。”   反正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休息,肖玉词无所谓,反倒曹雁禾的语气里把他当三岁小孩?需要叮嘱吃药休息?   他撇撇嘴“又不是小孩,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曹雁禾笑了一笑,裤兜里揣着手起身朝楼梯口走去,刚上一步台阶又想起什么事?看了眼瘫在沙发上的肖玉词,又一次开口。   “昨天伍清是不是去找你了?”   肖玉词没看他,闭着眼靠沙发上“对呀,她是来找我了,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她对你有点儿意思,你要是对她也有好感可以接触一下,要是不喜欢就早点说清楚,她那个性子直得很,不喜欢弯弯绕绕,你早点说明白了她就不会来烦你了。”   肖玉词想起昨天伍清开的玩笑话,明白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意义,曹雁禾这番话也是出于对姑娘家的考虑,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必要一直吊着不放。   他嗯了一声,按了按太阳穴,按摩打圈的方式轻轻揉了揉,手指刚用力按下去痛并快乐着,是有些能缓解疼痛。   “等她下次还来,我就给她说清楚。”   “不用含蓄,说直白点,她不会生气的。”   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妹妹。   “怎么个直白法?”肖玉词问他。   曹雁禾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就说不喜欢她。”   肖玉词对他竖了大拇指,还真是直白,毫无保留。   听见上楼的声响走到顶上就慢慢消失,人应该是回了房间,肖玉词眼眸微颤,睫毛忽上下轻轻扇动,窗外的太阳光线透过玻璃纱窗拂落在客厅沙发上,连同靠在上面的肖玉词也被光线刺眼,隔着眼皮也觉得晃眼睛。   眼皮本来又肿又疼,光线这么一刺,更加难受。   于是起身朝厨房走,果然看见了搁在餐桌上的一杯水,肖玉词端起杯子刚喝一口,差点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这么酸?   他用鼻子嗅了嗅,眉头一皱,这是柠檬水?   又酸又甜的,找不出形容词,就是怪。沉入杯底的黄色粘稠物应该是蜂蜜,温水冲泡,没有泡散开,全都沉入底下,没啥甜味,酸味居多。   肖玉词闻一闻,又抿了一口,还是酸,接受不了这个味道,毅然放下杯子,没喝多少,看着还是满杯。   曹雁禾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来,正巧就看见肖玉词放下杯子的动作,眼神不加掩饰的嫌弃,他故意轻咳一声,吓得肖玉词手指一颤,心脏嘭的跳到高点,心虚的感觉由然而生。   “不喜欢喝?”   喜欢,喜欢个头!   肖玉词呵呵一笑“太酸了,痉牙。”   “我放了蜂蜜,应该没很酸啊?”   “没化开,一点甜味都没有。”   曹雁禾正椅着门口的鞋架穿鞋,穿完左右踩了一踩,完全贴合到自己的脚,“怎么会?我记得我搅开了。”   他朝厨房的位置走,站在肖玉词旁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表情微拧,蹙眉抿嘴,含在嘴里的水慢慢吞咽下去,看了眼肖玉词,淡淡开口“…确实很酸,算了不喝了,你要是还难受就回去躺着休息。”   肖玉词直直看着他的表情,眼睛透着光,想笑又不敢笑,抿嘴憋着,点了点头“好,你去忙你的,我会自个儿照顾自己的。”   边说边伸手推桑着曹雁禾,左手刚碰到他的腰,就被他牢牢握住手腕,一黑一白,对比明显。   “手怎么了?”   肖玉词看了眼自己的手,大拇指下面结结实实咬了一排牙印,整整齐齐,不歪不移,足以看出牙口真好。   肖玉词心虚,笑了笑缩回手。   “晚上做梦咬的。”肖玉词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   曹雁禾看着他,一时之间做不出评价,什么梦还能上嘴咬自己?   肖玉词桌上的姬月季长得极好,虽说是搁在肖玉词的桌子上,但是基本上全靠彭媛媛照拂,他就是个撒手掌柜,不管不顾,养也养不好,得亏彭媛媛爱花,每天乐辞不疲的照顾,也不见厌烦。   肖玉词手指轻轻敲击桌子表面,抬起又落下,反复如此,眼神汇聚一线,看着面前站着的魏红。   她低着头,视线始终在脚尖,破旧的白色板鞋,邦底和鞋带都已经褪色泛黄,鞋面又皱又脏,一双鞋穿很长时间,洗了又洗,已经看不出鞋面上原本的图案。   查觉到肖玉词看她的视线,轻轻往后缩了一下,微弓着背,一直在扣自己的手指。   肖玉词身体立得板直,坐得端正,口水润了润喉咙,慢慢开口,“老师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家里的事儿,你也别紧张,如实说就行。”   她没说话,点了点头。   “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有,有的,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魏红抬头看了一眼肖玉词,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你的姐姐多大了?还在读书吗?”   她摇了摇头,“我姐已经嫁人了,没有读书。”   “你两个弟弟呢?”   “读小学,一个一年级,一个二年级。”   肖玉词闷了一会,敲击桌子的手一顿,晚来得子?看年纪也差不多四十多岁,没想到最小的孩子还在读一年级。   “你姐姐多大了?”肖玉词又问她。   魏红如实回答:“十八岁。”   肖玉词眉头一皱,想开口说些话却又觉得这话给孩子说不好,隐隐又憋下去,咽进肚子里。   他突然想起有句话,人生困于你的不是命运而是选择,每走的一步路,都将会是你人生路途上一个重要节点。 第17章   中学的食堂面积不大,沿宿舍楼方向的斜坡上走,衍生出来的一条小道往里走就是食堂,仅一层一百多来平的平房,白色腻子粉刷第一道,窗户以下刷第二道天蓝色瓷粉,门口下雨积了一滩烂水,肖玉词提着裤脚,垫着脚尖,提了一口气才慢慢走到门口。   里屋右手边是打饭窗口,立了水泥瓷砖高台,往上玻璃隔断,留出几道小窗口放菜放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板凳排列整齐,下了中午的课,此时位置都坐得满当。   谢竟南找了个靠墙的里头位置,肖玉词迈腿往他和彭媛媛的对面一坐,放下手里的餐盘。   “就吃这么点?抵饱不?”谢竟南瞅了一眼他的餐盘,问他。   肖玉词打的饭菜全是素菜,又少又不经饱。   “不是很饿。”喝了一口紫菜蛋花汤接着说:“吃多了胃胀得难受。”   彭媛媛在一旁笑着打趣:“难怪你这么瘦,这还不够我一顿的饭量。”   肖玉词笑了笑,说她夸大其词,就算没什么胃口也是打了满满一碗饭,彭媛媛平时吃饭顶破天也就两碗,哪能比不上她的饭量。   肖玉词瘦也不是因为他吃的少,他打小就这样,吃了不胖,现在看起来还有些肉,小时候是真的特瘦,就跟个小猴精似的,全是骨头,抱起来都硌得慌。   姚晶怕他是得了什么病,钙片维生素补品药买了一大堆给他吃,也不见得胖几斤,最后带到医院去全身检查了一番,医生捏着检查的报告单,神情凝重,蹙眉眯眼,瞧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没什么大问题,他体质易瘦,很正常,不是病。”   姚晶一听,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积在心里的堵闷慢慢化开。“谢谢医生,麻烦你了。”   脸刚笑开,表情还挂着笑意,医生又再次开口:“不过,这孩子气血太足,火气很旺,最近有没有流鼻血或者头晕?”   肖玉词点点头。   “是药三分毒,补品吃太多了肝火旺,回去多喝点水果蔬菜汁,多运动运动,别总是靠补品养身体,还是得让自己的身体机能运作起来,靠自个养好身体。”   姚晶呵呵一笑,点头满嘴答应,扯着肖玉词退出门诊室,在医院长廊上舒了一口气,敢情补太多了还适得其反,没胖几斤反而还因为肝火旺瘦了几斤。   青椒炒土豆丝,土豆吃光了剩一盘的青椒,肖玉词筷子在餐盘里搅来搅去,挑了又放,放了又挑,还是没吃下去,喜欢的吃了个干净,不爱的全放一边,挑挑选选也没吃多少饭。   “你搁盘里选妃呢?挑来挑去。”谢竟南吃了口青菜,攥着筷子怼饭里头,抬头看着肖玉词,“有心事?吃个饭都心不在焉的。”   肖玉词挑来选去也没啥胃口,将筷子啪嗒一放,虚下目光看着盘里的饭菜,闷声说道:“明年六月底就得中考了,咋天我特地给他们做了个模拟考,今早我一改试卷,就没几个及格的,简单的配个分程都不对,合着教了个望天书,半点没学会。”   “你这都不算什么?我教了几年英语,每天掰着手指头数,能及格的学生不上二十,英语是他们的弱项,就跟听天书一样,ABC都还没背全,就得学着造句子,地基不稳,建不成高楼。”   彭媛媛伸手夹了块肉,放嘴里嚼半天,瘦肉带筋嘴里咀嚼,半天也没咽下去,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谢竟南也连连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你刚上扬昌教书,心急也正常。”谢竟南放下筷子,喝了口汤接着说:“我刚来教书那会也是你这样,他们成绩上不去我这个心急哟,怕自己没教好耽误学生,后来时间一长,我发现无论你怎么教,不想学的还是不想学,都抱着混一个文凭的心思,没出多大力去学,反倒是老师花的心思比他们都多。”   老一辈的思想是影响人的,耳濡目染之下想法都是潜移默化的,自怨自艾的抱怨环境,哭穷叫苦,却又不想去改变现状,久而久之将这些情感意识潜移默化传给下一代人。   “你这才第一次小考,可别唉声叹气的,后面还有更多小测,那才是真的头疼。”谢竟南又再补一句。   肖玉词听后眼神一滞,有的时候他太想把事情做得完美,这些知识点在他脑海里浮现了千百篇,倒背如流,总觉得自己能把书教好,可是他太以偏概全了,总是用在临安的教学方法去教扬昌的学生,却忘了凡事因人而异。   “就这一下都够打击我的了。”   肖玉词双手靠在桌子上,蓝色衬衫挽袖撑着手肘,抵在铁皮悍的长桌上,搁得骨头疼,屋外阳光一照反射出莹莹的亮色,刺得眼睛睁不大。   “听我的,你多备点降火的药,怕哪天把自己给气炸了,多不值当。”   彭媛媛虚眯着眼,侧头看了眼谢竟南,“什么气炸气不炸的,你别吓唬肖老师。”又转头看着肖玉词,合嘴一笑,“你别听他乱唬人,炸不了,备点胃药就行,怕晚上改作业时候气得胃疼。”   更受打击,并没有被安慰到。   谢竟南一听,撇下碗筷,“嘁,你这和我说的半斤八两,还以为是啥安慰话,不也是唬人。”   “我哪里唬人了?”彭媛媛不服,犟起一张嘴,“难道你没偷偷备胃药?别狡辩,我都看见几回了。”   谢竟南想反驳,气刚提起,彭媛媛伸出食指着他,瞪了一眼,试图狡辩的话到嘴边又给咽下去了。   “…得,我是屯了一堆胃药。”转而又轻声嘀咕:“还不是给某人准备的。”   彭媛媛没听着后半句,转脸又笑嘻嘻对肖玉词说:“听我的准没错,当老师是个气人的活儿,爱惜身体,从自己做起。”   肖玉词忍不住笑,看来是得给自己多备一点药,头疼,胃疼,心疼,都全买了,以防万一。   隋谦宇开了辆特骚包的特斯拉,浅绿色,擦得蹭亮,在太阳底下闪着亮光,反射光非常刺眼,大摇大摆往曹雁禾的门店上一停,格外引人注目,像是一堆破野花里放了一支玫瑰,格格不入。   张晓伟弓腰眼睛盯直了左看右看,耐不住想上手摸的心情,又怕手脏摸黑了漆,迟迟不敢上手,心里像蚂蚁钻心一样痒痒的。   “哥,一会带我兜兜风呗,让我体验体验这车啥感觉。”张晓伟说着话,眼睛就没离开过车子,看看反光镜,看看外观,又看看车轮钴,渴望之心越是浓烈。   隋谦宇瞅着他笑一笑,“成,一会你坐副驾。”   “好勒哥,说定了,不准反悔哦!”   张晓伟嘴角咧到耳根,想摸又不敢摸,来回一圈上下打量,爱不释手。   “换新车了?旧的那辆还在我这儿呢,都搁好久了。”曹雁禾捂着手帕擦擦手上的灰,抬头看了眼门口的骚包车又将目光转向靠着卷闸门滑道的隋谦宇。   隋谦宇穿了一身特骚的衣服,合着还是和车子搭配好的不是,蓝白花色的透薄衬衫,白色短裤衩,刚到膝盖上头。双手环抱胸口,单肩靠着墙,手指上转着车钥匙扣,明目的显摆,又贱又作死。   “我这车看着不错吧?小十几万呢?”他冲曹雁禾显摆,表情溢不住的高兴,等待夸赞,偏偏曹雁禾不吃他这套,几句话就给他堵回去。   “借了几万买的?”   隋谦宇高兴气儿一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五万,借的车贷,年底就给它还清咯。”   “旧的车还搁我这儿呢?不开走?”   隋谦宇递了支烟给曹雁禾,“开不走,就放你这给你开吧,我哪儿地方小,放不下两辆车。”嘴上叼着烟嘴,抬手挡住风,点燃打火机冒着星零火光,吸一口通了气,烟火子才烧上烟杆,慢慢抿出了味。   “放我这可以,但是我也不能白开你的,你要是不要了不如当二手卖我,我用得上的地方也多。”   隋谦宇吐一口烟圈,单手插裤兜里,抖一抖手指间夹的烟,星火灰烬攘攘落入尘土之下,举起左手摆一摆,“你要用就用,就过户给你用,我这车都多少年了,破烂铁盒一个,能值多少钱?都是兄弟,送你都成,怎么可能舔着脸皮给你要钱。”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你折一下看多少钱?我给你转过去。”   隋谦宇不让给钱,摆出一副你给我钱我就跟你急的模样,曹雁禾没再问,事后给他发了三万块,苦口婆心说了好一会,隋谦宇才收了钱,没几天就给他办了过户。”   曹雁禾店里没有茶叶,就白水,制冷或制热,没有其他选择,隋谦宇打扮一副风骚的模样,却是个极爱喝茶的人,注重养生,别人看得到的地方就是酒吧夜场,看不见的地方是保温杯泡红枣枸杞,泡泡茶叶,反差极大。   没有茶叶,曹雁禾倒了一杯白水放他眼跟前,“只有水,将就喝。”   “我不渴,你先放一边。”他从怀兜里揣出一张信封,言归正传,毅然严肃起来,“这回来…是想和你谈谈老鞠在信里说的事。”隋谦宇将信封铺在桌子上,手指若有若无的敲击着桌上的信。   他等着曹雁禾去拿,曹雁禾却迟迟不动手。   信上的内容他也猜了个大概,鞠平山得了病,大概是活不过今年冬天了,身体越来越差,上次曹雁禾去卉南看过一次他,苍白无力,颧骨凹陷,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被病痛折磨消尽,只剩一股挺劲儿支撑着这副残身破体,只等圆了他一个心愿便可吐气归去,偏偏事情进展不尽人意。   鞠平山当初也是从别的地方搬迁到卉南,也算是吃尽苦头熬过来的人,后来开了店,生意越来越好收了两个徒弟,隋谦宇和曹雁禾,鞠平山老伴死得早,生了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鞠落落一直跟着鞠平山长大,而如今鞠平山活不长了,他自然要为鞠落落的未来做好打算。   事情也是简单,他想从两个徒弟之中选一个人接手他在卉南的修车店,而条件就是帮忙照顾她的女儿,直到她大学毕业。   有种包办婚姻的味儿,但又不是包办婚姻,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怀和照顾,因为病痛不得不将这份责任假手余人,以此作为条件来继承他的财产。   想想还真是戏剧化。   曹雁禾展开他的信,字很虚浮,笔力虚弱像是扁舟的一尾芦叶,轻轻点水泛起一圈水纹,不久便消散。   字字句句都是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写尽了一个父亲无力而又无奈情绪。   曹雁禾看完整篇信,眉头越皱越深,眉心拧成一团,手握信纸的手捏紧纸张而又放开,角落微微皱起了边角。   “有没有什么想说的?”隋谦宇问他。   曹雁禾将信纸对折,再对折,折成方方正正的模样放进信封里,铺放在桌面上,“还能活多久?”他看着隋谦宇,问了一句。   “咋天我去看了一眼,已经吃不下饭了,就掉着一口气,半死不活的。”   曹雁禾没想签这份协议,师徒之恩确实无以为报,却又不是用金钱来衡量这个价值,签协议像是保障此时又像是镣铐,不管签与不签,都不是一个好结果,签了像是为了遗产而不得不实行承诺,不签又像是对师徒之情冷血无情,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是将人摆在摊上反复翻烤。   “你说这怎么整?竟出一些难题,要说照顾女儿不就是托付一声的事儿,非得搞这么一出,这不是为难人嘛!”隋谦宇拍手连叫,表情苦闷,拧成一团。   “还能怎么办?只能做选择。”   “…草,做啥选择?怎么选?这比我女朋友和我妈同时掉水了还难选。”   当世纪难题遇上人性选择,还是输了一截。 第18章   卉南人民医院位置居于闹市城中央,对面是商场,左右两边都是夜市摊,一到夜晚及其热闹。正中拦着铝合电动的伸缩门,开了一半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都是这条道,往里走五百米耸立高楼便是门诊部,人流最多最为喧吵,往前往后都是人挤人,背贴着背,额头发隙里都是密密层层的汗珠,缝里吹来的风都夹杂着汗臭脚臭味。   医院不是一个叫人高兴的地方,生老病死都经过它的见证,见过人生,见过人死,见过许多悲欢离合,独独就它免疫了一堆影响人的情绪,不觉悲伤,不觉欢喜。   鞠平山得了脑瘤,到了晚期的地步,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活了,搁医院躺了一个多月,自个花钱请了陪护,身边除了俩徒弟一闺女,再没个亲人,除了请人没个更好的办法。   往住院部走需要穿过人山人海的门诊大厅,走个对穿便是住院部,楼外种了好几颗粗壮的树,上头是郁葱的茂叶,风吹茂林,隔片片叶隙之间泄入一捋一捋柔光,浮光灿烂,人却生出别样多的烦闷心事。   “..等等…万一老头逼着在里面做选择怎么办?”   曹雁禾刚要推门进去,隋谦宇伸手拦住他,温湿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捏紧了又松开。   曹雁禾笑他:“怕什么?又不是逼着你去陪他死。”   “我说真的,没开玩笑,你是懂老头的,性格强硬得要死。”隋谦宇正声厉色,守着曹雁禾,迟迟不让他推门。   “他就一病人,还能用强的?”   “我这不是提前预防嘛!万一他真逼着我俩签那个什么狗屁…财产继承协议,你说怎么办?”   曹雁禾大手一挥,顺势将他的手拍落,侧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虚眯着眼又说:“你跟我说句实话,抛开落落那一层,你到底想不想要老鞠的那个店。”   隋谦宇当断摇头“我要它那店做什么?我自个在卉南还有两个店,可没再多心思去管店了。”单肩一倒,椅着门边的白墙上,横生一想接着说:“至于落落,咱们俩是看着她长大的,也算是她哥哥,就算老鞠不说,那肯定也得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拍拍胸脯巨力保证,倏然话锋又一转,眼神黢黑,“这事啊,也怪老鞠对咱们俩的充分不信任,不然哪来这么多事。”   “他做这事也是情有可原,你想一想,要是你有这么个女儿,哪天你要是走了,你能放得下心?”   他将自己的财产作为照顾女儿的唯一筹码,其实想一想也是无可厚非,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也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曹雁禾拧了拧沉甸甸的礼装盒,朝隋谦宇笑一笑,伸手搭在门沿上,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鞠平山住的双人房,中间一道布帘子将病房隔成两道,他住里头靠窗位置,正好迎着窗外的阳光,将屋内照得通亮,曹雁禾走在前隋谦宇在后,吧嗒吧嗒一步一步往靠窗的床位走,屋内听声的都抬头朝他们一望。   请来的护工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发髻两边花白,慈眉善目,笑起来更是眼见的善意,说起话来本地口音极重,土话又多,连曹雁禾都得听几遍才能听懂。   瞧见曹雁禾和隋谦宇,眼眸里满是笑意,“哟,你们俩又来看师傅了?”拉拢病房里的塑胶凳子,摆在他们的腿根前,“都坐,别站着。”   曹雁禾将手里的牛奶水果往病床旁的柜台上一放,转头看了眼鞠平山,微闭双眼,脸色苍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眼圈凹陷得厉害,再加上颧骨突出,看着只剩一层皮包着骨,与昔日傲气强硬的鞠平山差别甚大。   他伸手拢一拢被褥将鞠平山裸露在外的手盖上,过了好一会才返回位置上坐着。   陪护的黄阿姨轻手轻脚走到床沿边上,弯腰伸手轻轻去拍鞠平山的肩,“老鞠,你俩徒弟又来看你了?”   鞠平山是有意识的,眼皮微颤,不停抖动,徐徐抬眸睁眼便瞧见坐在床尾的曹雁禾和隋谦宇,手指颤抖虚晃抬起,艰难又缓慢,不足十米又轻轻放下,他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力气。   “你要起来是吧?”黄阿姨凑着耳朵去听,鞠平山气息不足,从鼻腔闷声出气,大口呼吸,勉强从口中说出字“….起…起…扶我…起。”   “唉好,我把床摇起来。”   说着准备去摇床尾的摇杆曹雁禾却先她一步。“我来吧。”   床尾咔呲咔呲,摇了几圈挡头才慢慢升到合适的位置,曹雁禾固定位置抬头,正巧对上鞠平山的目光,暗淡无色,像是深渊空洞。   曹雁禾铭记得鞠平山对他的恩,这个恩除了学艺恩情之外还有鞠平山当年拿出的五万块钱,他一直都记得,如今看着病床上的鞠平山,说不难过其实是假的,心里说不出酸闷,空落落的。   “…你们…来了。”   鞠平山太虚弱,说句话都要喘好大口气,声音不着浮力点,又弱又轻,听得攘攘散散。   “我俩来看你,身体好些了没?”隋谦宇翘着二郎腿,看着病床上的鞠平山。   鞠平山气弱,想说太多话一时之间都说不出来,只能轻轻说一句:“好….”   “最近吃得多了些,身体也比前些天好得多。”黄阿姨在一旁替他回答。   “能吃饭就成,就怕吃不下,不吃饭那就好不成。”隋谦宇嘴痒想抽烟,捏了捏裤兜里的烟盒,忍住没拿。   “那可不是,只要能吃饭这身体就好得快,不吃饭花再多钱治那都是白搭,今儿一早老鞠还吃了不少呢,看着是越来越硬朗了。”阿姨嗓门大,笑起来露出前排四颗大牙。   “饭是钢的,比那些补品管用。”   “可不是,那东西又花钱又浪费,还不如多吃一口饭来得实在。”   鞠平山虚晃的手抬起,手指颤抖得厉害,没找着依靠点,又虚力的缓慢落下。   他想开口说话,话到嘴边瞧了一眼旁边的黄阿姨,又没说下去,曹雁禾知道他想说协议的事儿,碍于旁人在没敢说,曹雁禾便借着让阿姨去买些流食将人支走。   房间只剩师徒三人,说起话来也轻松了许多。   “你是不是想说协议那事儿?”曹雁禾开口直白。   “….嗯,我..放心..不下落落。”   隋谦宇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在手里转,语气淡淡:“那协议..我俩都不打算签。”   鞠平山一听,不乐意了,想奋力起身却又伤了身,咳了小半天,曹雁禾赶紧上前在他胸口上顺气,人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隋谦宇赶紧解释:“不是说我们不照顾落落,她是我俩看着长大的,我们能忍心把她一个人扔下吗?我们的意思是不想要你那店,你自个留着将来再给落落。   鞠平山想开口,又咳了起来,曹雁禾又伸手给他顺顺气,“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不就怕自己走了我们就不管落落了嘛。”   所以他想用一纸协议来拴住这个人,以此来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   曹雁禾语气认真,“我俩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你觉得我们会干那种没品还丧尽天良的事吗?”   “我隋谦宇要是干出这种缺德事儿,就一辈子讨不着媳妇,死了下地狱。”   曹雁禾剪了头发,剃短了,发尾也不杵着衣领了,边上用推子推得干净,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人本来就好看,剪了头发更是好看,肖玉词下午放学一进门就一眼瞧见了他,忙碌的搁厨房里做饭。   屋外阳光炙热,屋内开了电风扇,一进门就是一阵凉风哗哗的往身上吹,清凉舒爽,将一身燥热吹个干干净净。   “剪头发了?”肖玉词将带回来批改的作业本放在茶几上,抬头望着正在切菜的曹雁禾。   萝卜切了滚刀,正切到最后一块,收刀倒入锅,铁勺进去搅了一搅,香味更浓,他闷哼小鸡啄米似的嗯了一声。   肖玉词笑了声,夸他,“真帅,本来就好看,现在更好看了。”足有炫耀夸赞的语气。   “我经不住夸,会膨胀的。”   曹雁禾汤勺舀一小勺浓汤,乳白浓郁,吹冷往肖玉词面前凑,“尝尝,够不够味儿?还要不要加盐?”   肖玉词也没伸手接,弓腰就往勺嘴上凑,尝了一口,点点头,“味刚刚好,不用加。”举起大拇指一顿夸赞“好喝。”   “也就你给我赏脸,我妈老说我做的东西缺盐,不够味。”   “阿姨口味重,我比较喜欢清淡一点,你做的就刚好。”   锅里烫冒得正盛,差点扑了出来,曹雁禾揭了锅盖,白色气泡慢慢焉了下去,转为扑腾翻滚的小水花,大火转了小火,慢慢炖出味。   洗净瘦肉切片备用,大蒜生姜也都切成了沫装盘备用,只等着汤熬好炒菜,曹雁禾开水润一润手,洗洁精揉出泡沫,反复搓洗,化解手上黏的一层油,冷水冲净,甩一甩水珠,剩下的水渍都往围裙上擦干净。   肖玉词卷脚蹲在茶几旁,背抵着沙发腿,一只手压平作业本,另一只手捏着红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错的居多,高锰酸钾这种常讲题都能错,肖玉词讲了不下四五遍,甚至还下载了实验视频,放在多媒体教室的投屏上给他们看了几遍,还是会有错。他改了一本,七道题全错,连蒙也不能错得那么离谱,翻开名字一看,李绪征,哟!还是个刺头。   不是逃课就是上课睡觉,对得起这个分数。   曹雁禾取了围裙,走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着,瞧他眉头紧锁,咬着下嘴唇一脸沉思,问他:“怎么?又遇见难题了?”   肖玉词侧头看他,问:“你说,扬昌这帮学生到底什么个水平?该用啥方法去教?”   曹雁禾双手交叉握着,弓腰手肘撑着膝盖,眼神黢黑,定定看着他,微神一想,说:“你觉得他们是个什么水平?什么地方教起来最困难?”   肖玉词摸了摸下巴想,“最困难?基础差,不愿学,没有积极性。”   “基础差可以教,不想学得靠个人觉悟,他要是不想学,你怎么教都是白搭。”   肖玉词仰头靠在沙发垫上,目光直对,正巧看见曹雁禾的下巴,轮廓清晰,弧度流畅,阴影下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紧一松,随腔调滑动。性感!   人又会做饭又长得帅,万千少女的理想型。   但是没看他和那个女生走得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   肖玉词轻叹一声,“我觉得主要还是他们太盲目,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是要继续学习还是读专科学技术?就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混到毕业又再想接下来的路。”   “很正常,你往扬昌周围到处走一遭,谁不是混日子吃喝等死,传下来的风气就这样,改不了。”   “也不一定,你瞧赵鹏宇,他不就知道自己想要干啥?还有你,”肖玉词抬头望着曹雁禾,说:“你也知道自己想做啥。”   曹雁禾闷笑一声,从胸腔发出来的笑意,想鼓一样抨动人心,“往前倒退十几年我也是和他们一样的,成长都需要一个过程,急不来。”   肖玉词突然也意识到,如果他不按照肖克的意志去师范,让他自己做选择,他也是迷茫的。   【作者有话说】   单机人更得慢,没有动力。 第19章   扬昌的南边盘根错节,民房高低错落,依旧白墙青瓦,却多了些黑痕与斑驳,密密匝匝严丝合缝,抱团扎堆,光从外面照进来都得卡着缝。   这里地势低洼,时常雨水积累,路面的石砖都泡得发白,头顶是密集黑黑压压的一片黑线,从电线杆连接到每家每户,把顶上的天空遮掩起来。   在扬昌是挺鱼龙混杂的一个地儿,当地简称“卧龙居”,卧虎藏龙之地。个个单领出来全是鬼才,出了名的几个凶悍之人都住这,脾气又怪又臭,简称“龙虎”人才。   肖玉词踏青石一路走来,往里越走巷里的恶臭越是浓烈,像是东西烂臭的味道,又像是发霉变质的腐臭味,散也散不去。   他捂住口鼻越走越快,想将这股味儿抛掷身后,越是如此,它越是像条猛兽穷追不舍,直到走出这条巷尾转了弯才慢慢淡去。   沿路过来人烟稀少,路上都是玩耍的小孩,直往前走了五百米才搁巷子里看见一家小卖部。   卖东西的是个妇人,头上拴着花绳,瞧见肖玉词上下打量一番,清风朗月,秀气斯文,看着不像本地人,摇着扇子问:有啥事呀小伙子?”   “请问这儿有没有能上网的地儿?”   “有啊,搁前头几百米路,看见一棵老槐树转了弯就是了。”举着扇子指了指前头的路“你去那儿干啥?乌烟瘴气的,就是个黑网吧,专是一些混混爱去的地儿。”   肖玉词笑一笑“我去找人。”   “哦”妇人拖长尾音哦了一声。   肖玉词也是黑抓黑,一路沿着询问摸到的地儿,搁哪七叠八叠的屋子后头,不熟路还不好找。推开生了锈的红铁门,和平常住的地儿没有差别,进门上二楼,拳头大点的地方,隔出一间小卧室,门口堆满黑色垃圾桶,吃的喝的杂七杂八,又臭又乱,脚都没地挪。   李绪征出了名的混,刺头子,平时就跟个杠子一样,嘴上叼根烟,双手插裤兜里,一副老子最屌的样子。连了两天没上课,肖玉词向人一打听,就爱往黑网吧打游戏,放学问着路一个人就摸着来了。   “上啊,你他妈上啊,打团呀,躲在里面吃屎呢?”李绪征嘴上叼根烟,没点燃,手指霹雳吧啦在键盘上敲,朝旁边位置上一个小红毛柺了一手肘。   “我他妈没血了,回城呢。”   “靠,打团呢你没血了,关键时候掉链子。”   “马上,在回血,你再多撑几下,爷爷马上来。”红毛跟装逼似的,脸翘老高,耳机挂在脖子上,须长的几根红毛一抖,挡住了眼睛,他伸手一拨,拂过头顶往脑后捋直了头发。   李绪征被对方射手摆了一道,蹲草丛埋伏,等着李绪征一过来就给砍了人头,窝火气一上来,甭管他三姑四姨,埃着骂了个遍:“啊…妈的,对面射手要不要脸?玩不起搞偷袭,去你大爷的,有本事单挑啊!我操。”   红毛摇着打野跑到李绪征尸体前,“哪儿呢?偷袭你的败类在哪儿?爷爷给他一炮。”   “上路,跑上路去了。”   红毛朝上路走,刚碰上对方射手,打了几滴血,对面打野辅助悄悄从后面偷袭,没几下直接送人头。   “我操。”   红毛鼠标一扔,啪嗒一声砸在键盘上。   李绪征朝红毛冷笑一声“葫芦娃救爷爷呢?一救一个坑。”   “出师不利,我他妈哪知道他们还有后手。”红毛点了根烟,又接着说:“靠,对面整队绝对认识,跟商量好了似的,一打一个准。”   红毛愤愤抱怨,心眼子跟窟窿眼一样大,记恨在心。   李绪征又重新复活,刚摸上鼠标,游戏就结束了,毫不意外掉了一颗星。   他伸手搭上红毛的肩,拍了拍,“游戏而已,输了就输了,瞧你认真干什么?”   “我知道,没气,我气啥?”红毛掸开李绪征的手,迎面展示一个笑意,“倒是你,你那学校好久没去了,老师不会打电话告家长吗?”   “什么年代还告家长?我们新来的那个班主任,跟个黄毛小子一样,我还不信他能跑到网吧逮我?”   红毛凑了张脸过来,笑得贱兮兮,“你们新来的那老师,长得怎么样?帅不?”   李绪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帅,贼帅。”   这话不假,李绪征见着肖玉词第一眼就觉得帅,明目张胆的帅,像月亮一样的帅。   红毛仰着脖子朝门口一点,“有门口那个帅哥帅吗?”   李绪征顺着视线转头一看,身体一定,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反应过来立马将头往后转,祈祷肖玉词没见着自己。   “上网吗?三块钱一个小时,十二块钱五个小时。”   收银是个胖胖的男生,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眼睛都不抬一下,垂眼张口就说,得亏来的不是警察,不然这管理体系,轻轻松松就给一锅端了,省得祸害人。   肖玉词摆摆手,“不用,我是来找人的。”   男生一听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肖玉词,上下打量一番,确定没什么威胁才问他:“你找谁呀?”   肖玉词没回答,环顾了一圈,搁那边边角角看见了李绪征,李绪征明显也看见了他,唬得脸色一白转头躲藏。   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多此一举。   “找我学生,我看见他了。”   李绪征嘴上的烟杆一扔,撒腿拎着书包准备跑,红毛见了问一声:“你干啥呢?征哥。”   “我班主任,我操,你快给我打掩护,我先走了。”说完像一阵风哗的一下从红毛身边跑过去。   肖玉词见他要跑,三两步跨追过去,“李绪征,你站住。”   屋里面积不大,除了前门就剩一扇窗,前门肖玉词守着他没敢冲,挨着窗户手掌一撑跳了下去,肖玉词心提到了嗓子眼,收紧一缩,揪成一团,慌不择乱的跑到窗户边一看,李绪征扛着书包脚刚碰地,撒丫子就跑。   我靠,下面还有一层平房。   肖玉词镇定过来撒腿就往外追。   跟着李绪征七柺八柺,把巷子都穿了个遍,穿过小买部,穿过人群,在拐角处才将人揪住。   “….跑什么?我会吃人?”肖玉词单手撑住腰,大口喘气,跟拎小鸡一样,拎着李绪征的衣领子,厉声问道。   李绪征缩着脖子,乖乖蹲在墙角,不是怕肖玉词,是怕痒,往他咯吱窝,腰上一摸都能笑半天,肖玉词手揪着他的衣领子,轻轻摩挲一动就痒得厉害,缩着脖子才避免了肖玉词手指会蹭着后颈。   “没跑,我哪敢跑啊老师,我是没见着你来。”   “装,是谁搁耗子见了猫似的,跑得贼快。”   李绪征笑嘻嘻的:“得,我不跑了,您行行好放了我行不?拎得我脖子痒。”   肖玉词拎得更紧,将人往自己拎近了些,掷地有声的说:“放不了,放了你小子马上就跑,我还不知道你?谎话连篇。”   “真不跑,我发誓。”李绪征举着四根指头越过头顶,脖子缩得更深,嬉皮笑脸的。   “当真?不跑了我就放开你。”   李绪征摇一摇头:“不跑,真不跑。”   肖玉词才慢慢松开手,缓了口气,直盯着这小子,“说说吧,逃课这两天都在这?”   “昂,除了网吧我也没地去了呀?”李绪征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逃课有错。   肖玉词抬手就往人后颈拍了一记,“你还得意上了?很自豪啊?网吧是你家?成天就跟些二八混子天天混网吧,课是不上了是吧?也不想考高中了?”   李绪征摸了摸后颈,“我这成绩,考啥高中,烤面筋还差不多。”   “算数算得对吗?还烤面筋,别钱没赚着还搭了去,人家现在干工地都需要大学生,你说你一个初中生能干啥?”   “我这狗屁成绩也考不上高中。”李绪征垂眼低头,摩挲着手指。   “你都没学你咋就知道考不上?会预判啊?”   “这还需要预判?成绩都摆在这儿了。”   肖玉词最讨厌这种试都没试就急着要放弃的人,红军长征也没见着人放弃,现在遇见点小事就动不动困难放弃,是有多累多苦啊?硬着头皮学几年,等将来再回头一看,也算是不枉青春。   “别搁这动不动考不上,你要是学进去了还考不上,再来跟我唠,现在,提上你的书包跟我回学校。”   肖玉词伸手指了指地上的书包,与地上的土灰静静躺一块,刚刚追得急,肖玉词伸手先抓住他的书包,扯急了就往地上一扔,现在还安静躺在原地。   “快,别磨蹭,要是还想跑我就一直追,反正我不急,看谁撂得过谁?”   李绪征一听,这才不情不愿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伸手拍一拍,满天飞灰。   “回去了给我好好待宿舍,晚上我要打电话去查的,要是你人不在,明天我还搁这儿堵。”   李绪征泄了气的嗯了一声。   “还有,别让我再看见你抽烟,才多大人,整日里学些流氓气。”   李绪征反驳“没抽,装装样子,都没点燃。”   “管他燃不燃,下次别让我看见。”   巷子里一高一矮,乘光远去,稀稀疏疏的一丝霞光,落入密密实实的沿缝之间,混落青石子路上。 第20章   肖玉词没想到会在街上碰见曹雁禾,往学校的岔路的很多,还偏偏误打误撞就在这条道上遇见了,也算是缘分。   两人旁边各领一小孩,一个痞里痞气双手插兜,单肩挂着书包吊儿郎当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另一个规规正正,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扎着马尾,又白又净,看着一样大,却生出了差别。   肖玉词先瞧见的曹雁禾,在一家海鲜店挑挑选选,身后跟着一小孩,曹雁禾朝左走了些,她就跟着走几小步,攥着双肩包的背带子,拘谨,怕生,勾着脖子垂眼只看脚下,曹雁禾朝她说话她就点点头,不说话时她就安安静静待在曹雁禾身后。   正值晚饭时间,太阳落了山,只息一浮柔光,落入平铺的水泥脚下。   “还没回去?”曹雁禾声音平淡,即是关心又是询问。   肖玉词摇摇头:“还没,急赶着去逮人忘了时间,一会就回。”说话间侧头看了一眼李绪征,又看了看曹雁禾旁边害羞内向的小姑娘,“这小孩是?”   态度过于明显,去逮人说得咬牙切齿,下一句就变得温声戏语,变脸都没他这么快。   李绪征双手插裤兜,一只脚垫着脚尖晃呀晃,抖呀抖,一刻也消停不下来,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目光落在曹雁禾的身上。   扬昌不大,街坊邻居芝麻大点的事儿都能见风乱滚,越滚越大,越滚越荒唐,假的也能变真,真的也能变假,人爱说闲话,从别人悲惨的人生里找到一点存在感,是恒古不变的事情。曹雁禾家的事他也听人说过,不过几年前的事了,饭后闲聊,也不知掺了多少胡诹的话,反正并不好听,人也搁街上遇见过几次,只知道他就是曹雁禾,旁的一无所知。   “我师傅的姑娘,算是妹妹。”曹雁禾低头看一眼鞠落落,开口提醒:“落落,叫人。”   她没有出声,依旧低头。   鞠落落脸皮薄,没开口,看了看肖玉词又低眉垂眼盯着脚尖,攥紧手心。鞠平山平时忙,没有时间去管她,多数时间都是她一人,久而久之性格变得内向,除了曹雁禾和隋谦宇,很少有人能和她亲近。   好在肖玉词和曹雁禾也算是熟识,并不觉得尴尬,换了别人气氛就降了一个冰点,肖玉词呵呵一笑,不以为然,“算了,女孩子脸皮都薄,叫不叫都无所谓。”   曹雁禾一时之间不知用什么话去接,他晓得肖玉词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顺着他的心意爬竿而下,脸上的表情转化为释然的一笑,“那你快去忙,早点回来,不然一会天黑了你又得摸瞎。”   “对呀肖老师,要不我还是自个回去吧,天快黑了你一会不好走路。”李绪征抢先说话,呲个大牙,笑得贱兮兮,外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肖玉词偏不如他意,“你我还不清楚?就逮着机会跑呢是吧?我还偏偏不走,就亲自把你押送回去。”   “我李绪征好歹也是大老爷们一个,怎么会说话不算数呢?”   “毛都没长齐瞎充什么大老爷们。”肖玉词伸手赏他后脑勺一记。   李绪征吃痛抱头“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人没抬头故意卡着泪,委屈说道:“哎呀,疼疼疼。”   “装,你再装,今天从窗户跳下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曹雁禾噗呲笑了一声,肖玉词闻声抬头,正好瞧见他笑的模样,天边泛白,仅存一丝微弱的光亮,朦朦胧胧,昏暗无比,却正好从这残弱的霓光里,瞧见他不掺杂质的笑容。   曹雁禾领着鞠落落回到家中,卸下手里的大包小包,围上围裙转身去了厨房,提了一张小书桌,搁沙发底下光线足的地方摆着,让鞠落落自个写作业,刚在随堂小测的试卷上写下名字,屋内的曹雁禾突然开口和她搭话。   “落落,刚刚让你叫人你怎么不说话?是害羞还是不想开口?”   曹雁禾说得温声细语,没有责备,没有怪罪,是以家长的口气去了解,去询问她内心的想法。   鞠落落笔力一松,顿了一顿,又接着写完名字,“…我.不知道叫什么?”   “你叫我什么就叫他什么。”   “嗯,知道了。”   从什么时候那个叫人抱抱的小孩变成这样了呢?或许一开始就是这样,或许在某一个时刻,原因时间地点已经不明,从挣脱你怀里开始一人独立的时候,你就错过了她的成长与变化。   “落落,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关于你爸爸的事儿。”   曹雁禾不喜欢糊弄人,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提它就不在,不管你怎么回避,它依旧堵在那儿,堵在大家的心里,你挖多深它就埋多深,没法当它不存在。   鞠落落没说话,低头写卷子,握笔的手却抖得厉害,绕着一个简单的图形证明题写半天,等回神一看,只不过是将题目抄在答题处,抄了两遍。   曹雁禾正在去虾线,剥壳洗干净,迟迟不见回应又接着说:“不是逼你做决定,你不是三岁小孩,你有你的想法,抛开我和你谦宇哥的决定,我只想听你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不知道怎么做?”   “…不知道怎么做。”   曹雁禾抿了抿嘴唇,“那这样,我先把这个做决定的权利留给你,等你哪天想到了再告诉我。”曹雁禾又补一句“是你自己的决定,不是外界的影响因素,我只想听你的决定。”   鞠落落手一顿,点点头。   隋谦宇下午开着他骚包的车把鞠落落送到他店门外的时候,他是吃了一惊的,震惊过后将隋谦宇拉到一边问他什么情况?隋谦宇往后瞥了瞥,凑到曹雁禾跟前压低声音说:“老鞠,说是怕自个活不长了,非得让我把店的事情给办了,我想着这事儿铁定不能让落落知道,就把人带你这儿来咯。”   曹雁禾震惊之余还没有开口,隋谦宇又接着说:“我给她请了明天的假,刚好后天就是周末,我说是你让我带她来玩的,你可别漏了陷,好好招待哈。”说完拍了拍曹雁禾的胸脯,挤眉弄眼,真像是流氓耍赖皮。   曹雁禾炒了猪肝,又怕鞠落落不爱吃,朝客厅方向看了眼,瞧见她正在低头写作,手指握紧笔杆,有劲有力的一笔一笔写下。   曹雁禾清咳了一声:“猪肝吃吗?”   鞠落落抬头瞧他一眼,说:“能吃。”   曹雁禾笑了笑:“你倒是和小时候一样,不挑食。”   不挑食?还是挑的,只是刚好问了不挑的。   “你作业写完了没?没写完先收着,一会吃饭了。”   鞠落落听罢嗯了一声,却依旧笔落在书本上,将这最后一道大题做完才慢悠悠收了卷子,铺平折好放进书包,在沙发上安静的坐着,实在无聊左看右看,不经意间瞧见了肖玉词落下的一本书,在沙发凹陷里卡着,翻开一看,初中化学,上头记着笔记,很全面,甚至还有很多没学过的。   “这书是刚刚咱们街上碰见的那个哥哥的,他是老师。”曹雁禾瞧见她抱着一本书翻看半天,仔细一看不就是肖玉词的书吗?家里除了他的书,没人会看书了。   说曹操曹操到,正赶巧肖玉词从外面回来,手机还亮着电筒,又是摸黑一路走到通,他边走心脏边咚咚咚的跳,像是拍门的砖,一下一下,挨着心脏使劲拍,像是黑夜里有条猛兽,在夜色里穷追猛打,直到进了屋,见了亮才落心,定了神。   “听见你们说我了,都说我啥了?别是坏话啊。”肖玉词抖了抖夜色的灰,嬉笑咧嘴,是在开玩笑。   “说你长得帅。”曹雁禾开大火,颠着锅。   肖玉词猴眯着眼,往客厅沙发处走,“我刚刚听见的可不是这句。”   鞠落落怕生,往边上移了一些,距离肖玉词两臂之宽,见人来了将书放在茶几上,没敢多翻,可能是自古学生怕老师的劲儿,鞠落落就定定的坐着扣手指,闷头也不说话。   肖玉词刚一坐下,就搁茶几上看见自己的书,“这不我书嘛?我找了好久,你搁哪儿看见的?”侧头看了眼厨房里的曹雁禾,问他一句。   “不是我,是落落,掉沙发缝里被她发现的。”   肖玉词朝人一笑,“眼还挺尖的,我坐这几天了都没发现。”   鞠落落抬头看了一眼,声音细弱,像夏日徘徊在耳边的细蚊。“…就…卡在那边缝里。”伸手指了指肖玉词背面的沙发垫下。   肖玉词是看出来了,这小孩内向又怕生,话不过三句,闷闷低头,只顾在自己的世界里。   吃了饭,曹雁禾将她安排到常萍的屋里睡觉,常萍一般不回来,都住学校宿舍,她的屋基本上都是闲置下来的,换了床单,开窗通了风,将屋内闷热的湿气吹散了大半。   曹雁禾洗碗,肖玉词就在旁边帮忙用清水冲干净,黏腻的泡沫清水一冲就散,混入水流进入下水道。   肖玉词这样帮曹雁禾打下手也是熟能生巧,曹雁禾包揽了做饭洗碗的活,肖玉词过意不去便提出帮忙洗碗,泡沫是挤了水也放了,只是清水了冲半天也还是滑啾啾的,足足清了三四遍才冲干净洗洁精。   自此事情之后,曹雁禾便不让他帮忙,但是架不住肖玉词的百般请求,只好帮忙打下手,多做了几次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落落这孩子太内向了,现在是没啥,长大就会发现弊端了。”   曹雁禾继续洗碗,“小时候不这样的,可能是太孤僻了,久而久之话也不多了,见人就害羞。   “孤僻?”肖玉词看了一眼曹雁禾,问:“她家里人不在?”   曹雁禾摇摇头,“除了我师傅,她在卉南没别的亲戚了,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   肖玉词沉思了一会,“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其他原因呢?”   什么其他原因?不知道肖玉词也是一顿乱猜,根源在于她知道肖玉词是老师的时候躲闪的眼神,紧张时下意识的扣手动作,但是仅凭这些倒也不至于让肖玉词怀疑,是在餐桌上夹菜时手腕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青紫,肖玉词在那一刻心绪一颤,越是细想越是不安,但是没全将这事情一股脑的说出来,只是提出疑问。   可能只是自己太敏感,想多了而已。 第21章   曹雁禾手里都是绵密的泡沫,掺着洗碗巾往瓷碗里打圈洗净,擦拭碗壁的油渍,接连一圈,洗干抹净往肖玉词面前的水槽里放。   “她自打小生初以后就不爱讲话,我离开卉南之后和她也没怎么见,也不知道她这性子怎么会越来越孤僻。”   肖玉词开着细流的水,仔细冲干净碗里的泡沫,“难怪,长时间一个人待着是会影响心境的,我觉得她的心理健康你们应该多关注一下。”   曹雁禾眼底淡抹一丝疑问,皱眉问:“你是觉得她心理情绪不对?”   “没,我也是瞎猜的,以防万一还是多上点心。”   曹雁禾细想一下,也觉得多留些心思也是对的,隋谦宇来接鞠落落时他便顺道提了一嘴。   “把你旁边那盘子递我一下。”曹雁禾伸手指了指肖玉词一旁的脏盘子,上面沾着油污,肖玉词单手一拧递给曹雁禾,转头用清水洗了洗手上的油渍。   “扬昌附近开了几家农家乐,我打算周末带落落去摘杨梅,你也来?人多热闹。”   “行啊!我还没去摘过水果呢?”肖玉词暗自摩拳擦掌,已经迫不及待了,想想就新奇,转念一想人多热闹,搁园子里也能待半天,又问曹雁禾:“那我能叫上彭老师和谢竟南吗?就咱们三也肽孤单了。”   曹雁禾笑了笑,“可以啊。”   “那我明天问一声,谢竟南不用想,肯定会来,就看彭老师有没有时间。”   曹雁禾抖了抖手上的泡沫,迈了一小步挨在肖玉词身旁,肩膀相碰,隔着衣料摩擦,手伸到水龙头下,冲洗掉手上黏糊糊的泡沫,“你这么肯定谢老师会来?”   肖玉词侧了些身子,让曹雁禾方便洗手,嘴角一抹笑,摸了摸下巴,“他之前就想让我约你一起吃饭来着,后来我给忙忘了,这次有你在,他肯定会来。”   曹雁禾笑了笑,问他:“为什么?”   “他崇拜你,只要有你在,他铁定跟来。”   这个理由实在令人发笑。   扬昌村子里有几处果园,是前几年政府免费发下来的果树,为了施行脱贫致富,给有土地的人家户免费分了一些果树,强制性的种,长出来的水果也是自家的,是卖是吃全凭自个决定,有些种着种着没啥收入,干脆全拔了种些蔬菜,生意好点的扩大了规模发展成了农家乐,摘果子和烧烤一应俱全。   周六一早,曹雁禾开车到学校门口接彭媛媛和谢竟南,两人搁太阳底下站着,整装待发,曦晨的阳光不似中午的烈阳暴晒,除了晃眼以外,却又好似能接受。   彭媛媛长裤,冰袖,渔夫帽装备齐全,把自己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像是去躲债的,不像去玩的,这样一对比,在她旁边的谢竟南T恤裤衩显得有些尴尬。   肖玉词按下车窗,冲人一喊:“上车。”   彭媛媛拉开车门,朝外涌出一股清冷气息,后座坐了个人,年纪不大,像初中生,瞧见彭媛媛和谢竟南进来,怯生生靠窗挤了挤,低着头也不搭理人。   “彭老师,你这是去抢劫呢?打扮成这幅模样。”肖玉词坐副驾驶,扭头朝后看,连身体也跟着半扭状态,除了腿坐得板正。   “现在别笑我,一会有得你们哭,不做好防晒,回来全晒脱皮。”她倒是不客气,直接说话堵住肖玉词的嘴。   谢竟南冲肖玉词仰了仰手,笑着说:“防晒这事还真得注意,这儿太阳毒得很,紫外线又强,要不了一天,全给你晒黑了。”   “特别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一天下来肯定晒疼。”彭媛媛又补一句,看了看身旁的小孩,说“你们大男人倒是无所谓,晒黑点也行,但是小孩细皮嫩肉,可经不起一天暴晒。”   不说还没觉得这个问题,一说到是提醒了肖玉词,他和曹雁禾都是两大男人,出门就手机钱包,揣兜就走,没注意到防晒这个问题,虽说鞠落落就简单长裤短衫,但是露在外的肌肤不注意还是会晒伤。   车子经过街上,找了一家饰品店买了顶鸭舌帽,虽说有点马后炮的味,但是也只能勉强将就。   曹雁禾带他们去的地方不远不近,开车半个小时,靠山区树林,门前有条小河,也算是依山傍水了,蝉鸣鸟叫,一徐清风,先不说味道如何,就这水清绿波,景色宜人,也不算白来一趟。   门口划了一圈停车位,还没满,剩了三四个,都是停一位隔一位置,又窄又挤,换个人还不好倒进去,曹雁禾打转又回位,打转又回位,没几下就倒进车库里。   谢竟南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称赞:“牛,我曹哥着车技真牛逼。”   肖玉词手穿进他的胳膊肘,将人一拉带走,“得了,别硬吹了,你这眼睛都快贴他身上了。”   “什么叫硬吹,你就说这技术牛不牛?你能做到不?”   “…做不到。”   谢竟南这回得理了,更神气,“就问牛不牛逼?”   “牛牛牛,你曹哥天下第一牛。”   彭媛媛拉着鞠落落跟在后头,忍不住笑了一声:“肖老师你甭理他,他就是个二哈,傻里傻气的。”   谢竟南一听不乐意了,撇了撇嘴:“什么二哈,这个我可不认。”   “管你认不认,我说你是你就是,反驳无效。”   这下找不到话怼了,扯着肖玉词往前走。   彭媛媛作为唯一的女性,在车上这半小时,成功与鞠落落打通关系,挽着手走一块。   种杨梅的地儿在半山腰上,从屋后面有条通山上的路,茂林绿草,长得拔高,又长又细,草尖锋利无比,不注意容易豁手,肖玉词手提着溜高,生怕碰到手。   山路崎岖,往屋子后头向上经过一条溪流,清澈见底,水波潋滟,咕噜咕噜朝着地势向下流,一步踏不过,得两步,中间有块石头,踩得光亮,是特地搬到水渠中间任人踩踏的路石,曹雁禾跟着果园的老板先过,然后是谢竟南,一人伸手搭两个女生过去,肖玉词垫底,刚踩上石头没站稳晃了一下,慢慢稳定脚下再抬头眼前多了一只手,摊开手掌朝上,露出陈年老茧,旧伤新疤。   见肖玉词迟迟没动静,曹雁禾声音脆响,“手给我。”   肖玉词瞬间清醒,搭上他的手,看着粗糙,却格外柔软。   感觉到手里多出来的细腻柔软,曹雁禾收紧手掌,将他的手握在手心,用力一带,扑通一声撞在怀里。   石子硌脚,胸肌硌人,心脏却柔软得像一滩烂水,砰砰砰跳个不停。   曹雁禾扶他站稳,关心问:“没撞疼你吧?”   肖玉词摇摇头,为自己心里的糟乱感到羞耻,低着头一言不发。曹雁禾以为他是撞疼了头,不由分说伸手往他脑袋上揉了揉,“没撞到头吧?能走不?”   “…没撞到,能走。”   谢竟南往前头走了几步,见人还没跟上来,转头喊了一声:“你俩谈恋爱呢?半天了还不上来?”   肖玉词理了理头发,窘迫的走在曹雁禾前面,“来了。”朝谢竟南喊了一句。   杨梅树承包了半壁山头,放眼望去一片黑呜呜的树林子,自个摘,摘了下山去称,搁山上吃的不要钱,杨梅树高,顶上晒了太阳的才甜,老板园里提供梯子,山坡陡峭,爬不爬得上去全靠个人。   遇见谢竟南这个机灵猴,偏生好动非要往顶上爬了去摘,劝不住,扛着梯子朝最高的树走去,曹雁禾不放心,跟去给他扶梯子。   肖玉词也想跟着去,被彭媛媛劝住了。   “肖老师,你别管他,摔下来算他活该。”   肖玉词反应过来彭媛媛的口是心非,笑了笑说:“曹雁禾跟着应该摔不了。”   彭媛媛一只手提着篮子,一只手朝够得着的地方摘杨梅,身后跟着个小尾巴,走哪跟哪。   “摔了才好,摔了才长记性。”   “别真摔了你又心疼。”   彭媛媛气急反驳:“谁心疼他?我心疼狗我都不心疼他。”   眼神躲避,没说实话。   不得不说,扬昌的杨梅长得还真大颗,又黑又甜,肖玉词现摘了一个扔嘴里,很甜。   彭媛媛瞧见了,提醒他“肖老师,这杨梅里全是蛆,要泡了盐水才能吃。”   还想再吃一颗的肖玉词僵住了,手举在半空定了会,将手上的杨梅扔进篮子里。   “我发现曹雁禾这人还挺靠谱的,之前听过这人,没怎么相处,还以为是挺混的一个人,没想到比我认识的好多人都靠谱。”   肖玉词摘了一颗杨梅扔进篮子,手指染得通红,“之前?之前他是啥样的人?   彭媛媛左右瞧了一遍,看见鞠落落在不远的一颗树下提着篮子摘杨梅,压低声音说道:“听说的,也不知道真假,说他初中时候特浑,把人打进医院,最后那人转学了,据说伤得挺厉害的。”   肖玉词半信半疑,瞧曹雁禾的性子也不像是那种人,传闻就是这样,越传越夸张,活得也能说成死的,真假尚待考察。   他笑了笑,“谁初中都浑,叛逆期,而且那些街坊邻居本来就爱嘴碎瞎传,三人成虎知道不?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彭媛媛眼珠子转得圆溜,点点头,“所以人还真不能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谁真谁假还说不一定。”话题又一转,瞥眼望着肖玉词,挑眉问他,“你不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嘛?你觉得他这样怎么样?”   “还成,体贴又细心,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老家一表姐,二十七了,家里催着给她找对象,我合计着曹雁禾这人是真不错,找机会给他俩撮合撮合。”   肖玉词摘杨梅的手停在半空,顿了一顿,“…也行,他这人挺会疼人的。”   “等会我偷偷拍张照片给我表姐瞧瞧,你可提我打好掩护了。”   肖玉词还没说话,远处的谢竟南扯着一张大嗓门叫喊:“还真没白去,顶上的杨梅又大又甜,比下面的还黑。”   谢竟南手上提了两大篮子,眯笑着眼,跑得飞快朝他们这边来,曹雁禾单手托着梯子依靠在肩上,慢悠悠跟在后头。   彭媛媛凑到篮子边上看了一眼,是要比下面的大很多,抬头瞧见谢竟南笑嘻嘻的得意的模样,问他:“是你摘的吗?亲自爬上去摘的?”   “…是我在下面接的。”谢竟南摸了摸后脑勺。   “搞半天你没上树啊?”   “上了,没上成”   刚爬上梯子结果还是不够高,伸手也够不着,曹雁禾让他伸脚勾住树叉,跳上去,他没敢,胆子小,最后还是曹雁禾亲自出马,摘了满满两篮子。   彭媛媛摆出一副我就晓得的模样。   鞠落落瞧见曹雁禾过来,主动站在他身旁,手染得极黑,篮子里却没装几颗。   曹雁禾笑了笑,“别光顾着吃,没打药,都是虫,吃多了回头肚子疼。”   鞠落落脆生生的嗯了一声,点点头。“就吃了一点点。”   鞠落落头上扣着帽子,头发扎了马尾,鬓角的碎发沁了薄汗,凝成一股贴在脸颊,帽子一圈边上透着薄薄的汗水,脸也晒得红。   曹雁禾摸了摸他的头,“热吗?热的话去那边树底下坐着等,再摘一会咱们就下山。”   鞠落落摇摇头,她还想再摘。   “成,那你去那颗树底下摘,挡着些太阳,别变成了小黑妞。”   顺着曹雁禾手指的方向,是棵高大的杨梅树,枝丫疯狂乱长,有高有低,低的能伸手摘到,高的正好挡了太阳,是个绝佳的好地方。   “你咋给她支这么远?”肖玉词手上拿了一瓶水,递给曹雁禾。   又冰又凉,正好合意。   “那边阴凉,让她去那儿慢慢摘。”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肖玉词笑了,“我觉得如果你有个女儿,肯定恨不得天天抱怀里。”   “姑娘多可爱,又乖又听话,不过抱抱别家的还成,自己养不了,小孩晚上特能哭。”   “小时候都这样,长大就好了。”   “好不了,而且我以后也不一定会要小孩。”曹雁禾又喝了一口水。   肖玉词侧头看他,徐光照人,晃眼得不得了,他虚着眼问:“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不想要小孩。”拧紧瓶盖,水瓶在手里晃了晃,换了口气“还早着呢?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   他看着肖玉词,眼里的光汇聚成一线,真诚即炽热。 第22章   肖玉词觉得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特神秘,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爱装逼,吊人胃口,话说一半就堵在喉咙里,不告诉你是为什么。   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一种疏远的距离感,亲切、关怀、温柔、全是他刻意想表现出来的性格,看似平静易人,实则镜花水月,看不透他的本心。   肖玉词看着他,笑了笑,“看得还挺通透。”   “这就通透了?不想要孩子的人那么多,你是不是见着一个就得夸人看得通透啊?”   “那我不得让人揍死?逮着人就问他要不要孩子,他说不要我还得送他一句看得通透?我傻吗?”   曹雁禾穿着白色宽松背心,山林吹来一股凉风,灌入身体,衣服撑起了鼓包。树影沙沙,树枝摆动摇晃光影从缝隙里丝丝缕缕漏出,像是天上倾泄而出的光流,若隐若现。   肖玉词脑海里突然想起初中看过的一本小说,微风,阳光,树影,田坎,还有童年的夏天,此刻与现实重合在一起,像是一场梦回幼时的时光机。   曹艳禾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这不叫傻,叫诚恳。”   顺着小路下山,来时花了十几分钟的路,下去也才花了七八分钟,老板称了重,曹雁禾主动付了杨梅钱,谢竟南非逮着他给他转钱,他没收,说下次谢竟南请就是了,这一听,谢竟南点头笑嘻嘻答应他。   下午没着急回,在店里吃自助烧烤,几张小板凳围绕坐在碳烤的烧烤桌前,暮霭映照,浓烟却是直扑脸上。   彭媛媛呛得咳了几声,歪斜着头,甩手扇了扇扑面的浓烟,“我去,咳咳…..你这烤啥呀?全是烟。”   谢竟南也被熏得睁不开眼,“…失误失误。”   “你妹啊,不会瞎承什么能。”彭媛媛忍不住爆出口。   老板刚上菜那会,曹雁禾接下刷子,刚沾了烧烤酱汁准备刷上去,谢竟南主动请缨非得装逼露一手,这会儿逼没装成,啪啪打脸,尴尬一笑。   烟雾很浓,风往哪吹它往哪走,这会又从彭媛媛那边转到肖玉词这里,呛得眼泪直冒,肖玉词闭眼侧头往旁边靠了靠,鼻尖刚好触碰到曹雁禾的衣料,他没睁眼,不知道触碰到那个位置,只觉得鼻尖一痒,心也跟着痒痒的。   “你油刷多了,”曹雁禾伸手朝谢竟南要刷子,“给我吧,我来。”   “啊?这玩意得少刷油?我怕它烤焦,刷了好几层。”谢竟南虚眯眼睛,露出一条缝寻找曹雁禾手掌的位置,“你来吧,我看着学学。”   “别学了,你不适合干这活,我的眼睛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彭媛媛朝他泼了盆冷水。   肖玉词听见噗呲笑了一声。   “肖老师,你笑得太大声了,我都听见了。”谢竟南撇撇嘴,“你们对我也太没信心了,我总不能三百六十行,行行不行吧?”   “可算有点自知之明。”彭媛媛说。   肖玉词也附和点点头,“听我的谢老师,悍死在老师这个职业上。”   果真一到曹雁禾手上,烟子才慢慢散去,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赶脚。   肖玉词揉了揉眼睛,慢慢才看清,自己靠曹雁禾的肩很近,近到曹雁禾轻轻一动,就能准确的靠上去。   “怎么样?眼睛能睁开了吗?”曹雁禾问他。   肖玉词诺诺的点头,思绪不在话上,没来由的觉得心慌,砰砰砰的跳,混乱的,紧张的跳。   “我的眼睛终于重见天日了,太不容易了。”彭媛媛喊了一句。   谢竟南说:“又不是瞎,什么重见天日。”   “我刚刚可不就是瞎了几分钟。”彭媛媛瞪他一眼,阴阳怪气。   “那是失误,我多学学就会了,保证你连丁点烟都看不见。”   彭媛媛举起手,做出一个打住的动作,“可别,我不想再来第二次了。”转头看了眼鞠落落,摸了摸她的头,“你瞧我们落落,眼睛都熏红了。”   曹雁禾胸腔传来一声闷笑,很轻,都落入肖玉词的耳朵里,夏季撩人耳蜗的狗尾巴草,也不过如此。   “怎么了?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曹雁禾察觉到肖玉词的眼神,赤裸裸毫无掩饰。   像是被不经意发现的秘密,肖玉词窘迫的低下头,耳垂微红,摇摇头说:“..没…没有。”   曹雁禾边烤边刷油,五花肉翻了一面继续烤得滋滋冒油,朝鞠落落碗里的辣椒盘里夹了一块,又打算往肖玉词盘子里夹,突然想到他吃不了辣,转头朝屋里的老板叫了一声:“老板,给个空盘,不放辣椒的。”   老板端着空盘走过来问:“谁要的盘?”   “放这里。”曹雁禾指了指肖玉词面前的空位。   肖玉词一愣,没反应过来,直到见他夹了块烤好五花肉放在空盘子里,才恍然明白。   “没辣椒,想吃的话可以稍微蘸点。”   肖玉词点点头,筷子夹起肉吹了吹一口吃掉,烤得刚好,也没糊,不得不说,曹雁禾还是有点手艺在身上的。   太阳正巧落山,与月亮交替的平行线上,溪水流淌,映出一片绯红的潺潺流水。   谢竟南想喝酒,曹雁禾拒绝了,要开车喝不了酒,到了此情此景,他又问肖玉词,肖玉词连连摆手,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七杯酒的事迹,想也没想拒绝了。   彭媛媛忍不住说他,“酒瘾犯了?非得要喝那几口尿?”   “什么尿?你说话跟谁学的?怎么好的不学全是一口糟粕味。”   “我跟谁学的心里没点数?”彭媛媛瞅他一眼。……   曹雁禾靠近肖玉词耳边,低声问他“他俩说话一直是这个画风?”吐出的气息,又痒又麻。   肖玉词也是同样动作,趴他耳边说“习惯就好。”   曹雁禾乐了,肖玉词也跟着他笑。   两人叽叽喳喳吵了半天才消停,肖玉词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半天他才后知后觉,有一个未接,齐德林打来的,响了十七秒。   他拉开凳子走到一边去接,耳麦里除了乔德林的声音,还有酒吧律动的音乐夹杂稀稀疏疏的吵闹声。   “喂?谁啊?”乔德林声音有些沙哑,气儿冲冲的。   肖玉词回他一句:“你爹。”   “小鱼刺?妈的,霍思煜还真拿我手机给你打电话了?”乔德林啐了一口“这傻逼,挂了,这事你甭管,我去对付他。”   酒吧的音乐很吵,隔着手机都振的耳朵麻,听不清大概,却抓住了重点“霍思煜”。   乔德林还没挂,电话里传来霍思煜的声音,“是不是肖玉词?”   “管你什么事?”   “好样的肖玉词,跟你爸合伙来传我谣言,挺牛逼的呀,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能装,表面单纯无害,背地里搞阴招。”   “搞你妈,跟你这个傻逼骗子有什么可搞的,这么不要脸,你是刷墙的,搁自己脸上刷了一层铜墙不是?脸皮这么厚。”   霍思煜气极了,语气很冲,“我和他的事,关你屁事?”   “肖玉词的事就是我的事,谁让我是他兄弟。”   “我去你妈……”   再后来就是瓶子碎掉的声音,抨咚一声肖玉词心脏倏然提起,悬在嗓子眼,他再开口,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阵忙音,他再拨过去,电话已经是关机状态。   曹雁禾察觉到他的异样,三两步跨到他的身边,“怎么了?”   肖玉词声音有些抖,“…我朋友,和别人打起来了,电话关机,不知道什么情况?”   “有没有他身边朋友的电话,打电话问问。”   肖玉词猛的想起还真有,上次一起喝酒加了一个,是个寸头,个子高,记不得长啥样了,只是隐约想起行为举止,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比起乔德林那一帮朋友,算比较靠谱的一个。   顺着记忆给人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对面背景是吵杂的声音,肖玉词握着手机发抖,心颤得不行,电话里传来一声闷沉的低嗓,“喂?”   “我..肖玉词,乔德林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我拦着的,出不了事,放心吧!”   这样一说,肖玉词竟莫名心安不少,他觉得乔德林这朋友,就给人一种定心的威慑力,他的身边酒肉朋友来来去去,唯一时间长的就是肖玉词和这个寸头哥。   “没事吧?”曹雁禾问。   肖玉词摇摇头,“没事。”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有事耽误了,今天更晚了,以后尽量中午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看。 第23章   李绪征又逃课了。   肖玉词下午没课,坐在办公室改作业,郑辉拿起他那用了几年的超市开业赠送的保温杯,黑色磨砂铜皮上印着的白色logo掉了一层,只隐约看见超市二字,用了几年顺手了,就算保温效果已经差强人意也没换新的,天天走那儿都攥在手里。   他揣起保温瓶朝坐着办公位上的肖玉词喊了声:“肖老师,走,瞧一瞧那些学生去?”   肖玉词没听懂,看着郑辉半天没反应过来,瞧学生?去哪瞧?   郑辉又开口:“突击检查。”   肖玉词一下反应了过来,就跟小时候上自习课,班主任背着双手,悄悄咪咪搁窗户外面打探情况一样,这种行为还真是屡试不爽,从他小学到高中,稳抓稳打,次次班主任都能逮出这么一两个搅屎棍。   肖玉词还真没这么试过,放下手里的笔,跟在郑辉身后,有种跃跃欲试的味。   “这些小孩人前人后一个样,得去暗中逮,逮到他的小把柄,一次两次的就收敛了。”郑辉走在前面,柺进楼梯口,双手驼在背后,弯曲的膝盖上了一步台阶又顿了一下,扬昌潮湿,风湿病是常有的病,加上不注重保养,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难受。   肖玉词摸了摸鼻子,“我没试过,我还是第一次带班。”   “那就更得去,逮一两个泼皮猴涮一涮,得让他们知道你是有脾气的,不敢仗着你年轻就到处惹事,当你好欺负。”   肖玉词没搭话,笑了一笑,他暂且对这个方式保持沉默,好坏得失即是相对,也是互补,让人信服的办法有很多种,不一定得选这一条。   楼上柺道弯就是四班,肖玉词悄摸躲在窗外,一双眼睛上下滚动,圆润滑玉,倒是想一眼尽收,却又躲躲藏藏,虚心得不行。   郑辉瞧见了一笑:“肖老师,你是猎鹰是来逮人的,不是耗子偷偷摸摸的。”他竖直腰杆,眯眼朝窗帘背后的缝里盯着教室,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看了一会起身对肖玉词说:“就按我刚刚那样看,保证看得一清二楚。”   肖玉词半信半疑,真能看全?只不过朝缝隙里眯着双眼就能看清?他学着郑辉的样子,往缝隙里朝里看,又怕没站稳发出声响,单手紧紧撑着窗户玻璃,眼珠子到处看,这一看,还真瞧着空了一处位置。又是李绪征。   只要没个人看住就翻墙逃课,可真真是好样的。   “我没说错吧,肖老师,这样看是不是能看清了?”郑辉语气带着自豪,像是叫人看见了什么宝贝似的,肖玉词点点头,他更乐了。   “那你慢慢看,我去瞧瞧我们班那帮小崽子。”说着人朝自己班窗口走去。   肖玉词又看了一眼,看着空出来的课桌出神了一会,然后悄悄走了。   突然明白为什么以前班主任总喜欢在窗户外面逮人了,这种感觉还真不错。   肖玉词作业也没改完,想着人应该又往黑网吧去了,没等放学时间,自个又跑去南巷,沿着上回走的路又走了一回,还没摸到地儿,刚踩着青石吭哧一声柺进巷子口,一阵喧吵的叫骂声跌至而来,清晰落入耳朵。   李绪征和红毛被围堵在白墙底下,乌糟糟的一群混混,嘴里叼着烟,染一头五颜六色的毛,拽得跟二八五杠似的,以为自己吊炸天,其实就一非主流。   最前面头发染着银灰色挑染的男人眼神恶狠直直盯着李绪征脑门,食指直耸耸的戳了戳李绪征的胸口,“刚刚不牛逼得很嘛?怎么?现在怂了?”   李绪征没说话,咬了咬下嘴唇,微启的唇在一众人面前开了又合,还是将话往肚子里咽。   他们人多,七八个壮汉,李绪征和红毛就一小疙瘩,随便甩甩手就能将人捻飞,心里就算憋再多气也不敢当人面说,悉数咽进肚子里。   “甭跟他们废话,得让他们知道这巷子是咱们混的,别一犄角旮旯蹦出的一只野猫野狗都能称大王。”身后一个剃了寸头的男人说道,挽了晚袖子一副准备干架的样子。   红毛胆子小,还没说几句人就认怂,“哥,我们不知道这是你们的道,是我们不对,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就当我们是个屁,放了就好了。”红毛手肘拐了拐李绪征的腰,示意他道个歉就完事了。   李绪征依旧没说话,干瞪着眼睛盯着挑染的男人,不服气却又不敢动手,也才初中一小伙,平时自个胡闹无所谓,但要真遇上点事却是不敢真动手。   挑染盯他好一会,见人嘴硬得要死,就是不说一句话,男人都好面子,只要李绪征开个口认个怂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偏偏他硬气得要死,半天也没开口,红毛又一次用手肘撞了撞他。   “怎么?硬气得很?只要你今天跟我说一句爷爷我错了,我就放你俩走,以后你照常来这巷子上网,我不管,但是如果你今天不叫,可就别怪我的兄弟们心狠手辣了。”   肖玉词刚来就听着这一句,什么爷爷?葫芦娃找爷爷呢?   他往巷子口一站,朝李绪征喊了一声:“李绪征,你在干什么?”   巷子里的众人歪着脑袋向他看,特别是李绪征,脸上表情由惊讶转为心安,却又死要面子,倔起一张嘴,就是不求助。   “你谁啊?”挑染身后的寸头语气极冲,手里抡着一个棍子,上下打量肖玉词。   “我是他班主任。”他指了指李绪征。“你们找我学生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放屁,中学老师怎么会跑到这来,别是这小子找的什么人来冒充吧?”   肖玉词走到李绪征旁边,伸手一拦,将人护在身后,“我有工作证,不信你自己来看。”说着从兜里掏出学校前几天给他办的工作证,新崭崭的,封面的胶皮都还没去。   寸头瞧了一眼,转头对挑染说:“东哥,还真是老师,怎么办?”   叫东哥的年纪也不大,看起来十七八九,听见肖玉词是老师时候也是躇了一下,而后又镇定说道:“甭管你是什么班主任,李绪征惹我们在前,得让他先道歉,否则我们就去学校里告。”   后面寸头一下直起了腰杆,抬起下巴低眼看人,后面带的几个兄弟也是气焰高盛,叉腰站得笔直。   肖玉词揣回工作证,“他怎么惹你们了?”   “肖老师,你别听他们胡说,明明是他们先骂的李绪征。”   红毛躲在身后喊了一声又缩回脖子,怯生生站在李绪征身后。   “李绪征,你说,怎么回事?”肖玉词将人扯了出来,“说,是你惹了他们?还是他们先骂你?你尽管说,老师给你做主。”   李绪征泪珠子眼里打转,吸了吸鼻子袖子往脸上一抹,眼低泪花抹得干干净净,跟没事人一样,原因无他,就是委屈,从小混惯了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坏孩子,只要闹事都是他的错,就算他没错也是因为他爱惹事惹出来的,反正多多少少他总要占一头,刚刚东哥逼着他认错他没哭,肖玉词一句给他做主,就一下憋不住眼泪。   李绪征扭扭捏捏,半天说出一句,“他说我抢他位置,然后骂我。”   说得不清不楚,肖玉词倏地皱着眉头。   李绪征素来不爱道苦,受尽委屈也是往肚子里咽,而且还是这么丢人的事,打不过别人还反被追着骂,实在是说不出口,青春时期少年都好这口面子。   后面红毛急得不行,补了一句,“骂得可难听了,李绪征才生气和人动手的,肖..肖老师,这真不怪我们,是他们说话太难听。”   骂得有多难听肖玉词不知道,只听了一句李绪征还动手打了人,转头看他,“你还打人了?”   李绪征诺诺点头“打了。”   寸头得了理,歪着脖子挪一边微红的脸凑肖玉词眼跟前,指了指脸上的红印,“你看,你看,班主任,这就是你这好学生打的,你说这怎么整?”   “李绪征,给人道歉。”   “我…我不要,凭什么?”李绪征偏转了头,咬着下嘴唇,他以为肖玉词会帮他说话,没想到还是让他道歉。   道歉,道歉,除了道歉他李绪征就这么浑吗?是个错都得他道歉。   “道歉,我不说第三遍。”肖玉词厉声说道。   李绪征看看肖玉词,又看着寸头一脸得意的笑,心里像是堵了一道墙,砸也砸不碎,推也推不到,心里越是憋屈难受越是闷得发慌,垂眼看了看脚尖,咬咬唇说一声“对不起。”   掺了几分真假已经不多追究了,只要说出口了就行。   “我学生也道歉了,该你们给他道歉了吧?”   肖玉词话音刚落,李绪征抬头愣愣看着他,心里那道防线抨咚一声被砸了个稀巴烂。   寸头原本还得意洋洋,这下又换了副嘴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肖玉词,“我凭啥给他道歉,他算个什么东西?”   “算不算东西不是你说了算,他打你我让他道歉了,你骂人呢?不给道歉?都是妈生爹养的,你就特殊些?”   “我…你又不是我老师,管到我头上做什么?”寸头环抱双手在胸口,趾高气昂挺起胸膛,洋洋得意样,就赌着肖玉词拿他没办法。   肖玉词咳了一声,“侮辱罪,是指使用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破坏他人名誉,有侮辱情节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打电话试试。”肖玉词掏出手机在寸头面前晃了晃。   巷子里的小混混,哪懂什么侮辱罪,只听见有期徒刑就吓破了胆,混了两三年也不知道骂人还会坐牢,那要是一笔一笔算,可不是牢底坐穿?   “我..我..我道歉,我道歉还不行吗?”还真是踢到了铁板,“对不起。”朝李绪征鞠了一弓。   李绪征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慌了神,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落在肖玉词身上,看见肖玉词的眼神一下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挺直腰板,嗯了一声。   “得,这事就这样打住,他道歉了,你也道歉了,算是握手言和,你说没问题吧?”   肖玉词弓腰朝寸头看了眼,寸头比他矮了半个头,瞧见肖玉词就心虚得不行,说话结结巴巴:“行..行啊…这事儿翻篇了。”   肖玉词笑了一声,朝李绪征说:“走吧,回去上课。”   李绪征点点头跟在肖玉词身后。   寸头瞧着人走远,憋屈得不行,气不打一处来,道歉?他连自个爹妈都没那么底下三四的道歉,今儿踢到块铁板子,三言两语就叫他说不出话。朝地上青石啐了一口,“妈的,什么逼玩意儿,还给他道歉,臭婊子生的,爹都不知道是谁?就靠着他妈去卖来养活他,晦气。”   在场的几个兄弟笑得不行,寸头觉得这样好像找回了面子,又接着满嘴糟臭的骂了几句“他妈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是跟谁乱搞生出这么个混账玩意。”   肖玉词了解过李绪征的家世,他没爹,就跟着一个妈在扬昌,街坊邻居传得挺难听的,肖玉词听过几句,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看了眼李绪征,知道他在努力忍,手掌握成拳头,微微颤抖,心里压着一腔怒火,只等着一根点火的棍,抨的一下就能点着。   “李绪征,冷静。”   尽管肖玉词先开了口,依旧点燃了那堆埋在心底的火焰,毫不顾人情冲上去就给寸头一拳,将人打翻在地,寸头没反应过来,足足挨了好几下,其他兄弟也都愣了几秒,然后将李绪征拉开,心里埋着火,哪这么容易灭,几下挣脱开又朝寸头扑去,一拳接一拳往死里凑。   “李绪征,你给我住手。”肖玉词又喊了一声,没反应,抬头看见挑染抄起地上的棍就要往李绪征头顶上打,肖玉词心提到了嗓子眼,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脑子一热就往前冲,将李绪征护在身下,自个结结实实挨了一棍。   疼,就疼了那么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又热又晕,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头顶蔓延开,滑过脸颊,肩颈,肖玉词朦胧之前听见几人喊了一声快跑,脚步越走越远,李绪征喊了一声肖老师,之后他便晕了过去。 第24章   肖玉词是从医院醒来的,睁开眼就看见了曹雁禾。   说是医院,不够准确,只能说是个小卫生院。   逼仄的一间白墙房,摆了三四个床位,却格外空旷,除了肖玉词和曹雁禾,屋里空无一人。顶上天花板镶着挂钩,弯勾直直垂下,挂着瓶瓶罐罐的药水,窗外霞晖映穿透明的药水瓶,直入落在白净的被褥上。   肖玉词想开口,喉咙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   “醒了?”曹雁禾坐在床沿的凳子上,双手握拳,翘着二郎腿,静静的看着他。   肖玉词闷哼一声,动了动身子,歪一歪头却发现疼得要死,头顶疼,扯着头皮的疼,到吸了一口气,呲了一声。   “别乱动,麻药刚过。”曹雁禾出声制止。   肖玉词摸了摸头上裹着严严实实的白布条,缠得密不透风,木乃伊都没那么严实,又厚又闷,可见技术也不咋地。   他抬眸看了看曹雁禾又转头盯着天花板,瓷白的粉墙掉了点皮,露出阴暗潮湿的水泥缝,仅一小条缝,像是嘴巴,又像眼睛,直直的盯着人看,但是确毫不起眼,微小到没人察觉的地步。   “李绪征呢?他没事吧?”   曹雁禾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没事,在警察局里做记录呢。”   肖玉词一惊,“警察局?怎么跑到警察局去了?那几个混混逮着了没?”   “逮着了,这会儿全在警察局写检讨呢。”   肖玉词轻轻一动,脑袋就疼,他想坐起来,却又没力支撑,躺着总觉得腰背酸痛,哪哪都不舒服。   曹雁禾看出来了他的心思,屁股终于舍得从凳子上移开,给他搭把手,两个枕头叠高靠背,一只手托着肖玉词的肩,另一只给他腰上借力,轻轻一托,将人稳稳当当从床上托起,扶靠在后背的软枕上。   曹雁禾靠得近,肖玉词轻轻一嗅便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洗衣液味道,明明都是用一样的洗衣液,没来由的就是觉得他身上的味道要比自己的好闻,带着散发出来的热气,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肖玉词突然一阵燥热,脸颊微微发烫,彭媛媛说得没错,八月的扬昌果然是最热的。   热得心慌,热得发烫。   “你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曹雁禾问他。   肖玉词像是突然被人扒了底裤,慌张得不行,手作势的合成扇状,在脸颊左侧扇了扇,试图掩饰尴尬,“是…是有点热。”   “是不是我挡着风了?”   肖玉词摇摇头,“不..不是,是刚刚在被里捂热了,现在好多了。”   这一摇,又扯着伤口疼,呲了一声。   曹雁禾厉声说道:“别乱晃,轻微脑震荡,还缝了五针,又不是十七八岁小孩,怎么做事咋咋呼呼的,还给人挡棍,要是他手上拿的是铁棍,你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肖玉词摸了摸鼻子,“情况混乱,没考虑那么多,如果我不去扛那么一下,躺这儿的可就是李绪征了,他一十五六岁的小孩哪能遭这一棍,别打出什么好歹来。”   “他不能遭,你就能遭?”曹雁禾反问他,眼睛像勾子直愣愣盯着他。   “我身体好,一棍子能承受得住。”   “吹牛逼也不打草稿,谁一棍子就晕了,得亏附近邻居瞧见报了警,不然你就晕死在巷子里。”   曹雁禾毫不留情面戳穿他,几斤几两还不清楚?非装什么金刚铁侠?拯救地球呢?走错片场了吧。   肖玉词想开口反驳,没等着开口,电话先响了。   接听放在耳边,“喂?嗯,我没事,在呢,你上来吧。”   短短几句,曹雁禾就猜到了是谁?   肖玉词挂了电话看了看他问:“伍清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曹雁禾手一顿,说道:“刚刚你缝针时候她打来的电话,我接的,我说你在医院不方便接电话,哪知道她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不吭不响的,就窜到了扬昌。   没过一会,伍清上了二楼,先是理了理鬓角薄汗沁湿的碎发,风吹卷起的衣角,手指抬起弯曲轻轻敲了敲房门,咔哒一声拧开门把手,带着风走进病房。   肖玉词和曹雁禾同时转头朝门口的人望去,伍清没空手来,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牛奶,粉白短裙,膝盖以上,看着肖玉词头上的白布条,没顾得上形象,大步跨到床边,关心地问“肖老师,你这没事吧?看起来还挺严重哟。”   肖玉词笑一笑,“没事,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伍清在床头柜找了个空位,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放下,嘴里念叨:“现在小孩打架也不知轻重,狠了心就是要人命,那会脑子一热,逮谁打谁,事后真出事了再慢慢后悔。”   曹雁禾就在边上坐着没说话,嘴唇抿成一线,目光投向肖玉词。   “正常,这个年纪都冲动。”也是真得狠,一棍子毫不犹豫的就往肖玉词头上打,要是多来几下,人可就没了。   肖玉词呼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打你那些人呢?抓着没?”   “抓着了,在警察局呢。”   伍清语气埋怨:“下次可别冲动了,那些个小混混浑得要死,遇见了就跑,别跟人起冲突了。”   肖玉词没张嘴,从胸腔闷闷发出一声沉闷的嗯,伍清这话虽然乍一听是关心,往细了想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一时之间尴尬起来,曹雁禾咳了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说想抽根烟,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屋里只剩两个人。   肖玉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闷,还真会看人脸色,没等人开口,先自个腾出位置。   等着曹雁禾关上房门,背影彻底消失在两人视线,伍清坐在曹雁禾刚刚的位置上,朝肖玉词呵呵一笑,“我叫你肖哥可以不?老是老师老师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班主任呢。”   肖玉词没反驳,点头笑道:“可以,叫什么都行。”   “那叫玉词呢?或者词词?”   肖玉词眼神顿了顿,身体一僵,吸了口气笑笑说:“就叫肖哥吧。”   伍清心思被一秒看穿,她也不慌,搁柜上挑了个苹果,给肖玉词削皮,“吃苹果吗?我给你削。”   肖玉词没回答,她自个先拿起柜子上的水果刀削起了皮,从右到左,转着圈削。   “我…有些话我想还是跟你说清楚比较好。”肖玉词盯着她手里的苹果,目光再移到伍清的脸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不知道怎么面对,低着头,看着手里削皮的苹果。   “你是不是喜欢我?”他说得直白,毫不隐晦,转而又笑了,“这样一说显得我有点自作多情。”   “没,不是自作多情,我是喜欢你,就对你挺有好感的,你都这样问了,那我也不是扭捏的人,就想问问你对我什么想法。”   肖玉词低着头,“…抱歉,我..只是把你当朋友而已。”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伍清也懂,对她没啥感觉嘛!   手里的苹果削断了皮,她又重新开始削,“可能我们还不太熟,先做朋友,感情的事以后再说。”她笑得十分勉强,像是哭,像是心酸,没多少切真意实的笑在里面,却始终咧起笑脸。   肖玉词思考了一会,攥紧的手心微微发汗,湿润滚烫,堵在心里的话斟琢了半天,咬咬唇,声音冷切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喜欢不了女生,我是同性恋,喜欢男人。”   他低着头,不敢看伍清的眼睛,他怕,怕她厌恶的眼神,怕指责,怕说他有病,就像肖克指着他的脊梁骨戳他的心窝,一言一语全是刀子,割着他的心头肉。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还好不是因为看不上我,我就说我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人喜欢,你这样一说到是能接受了不少。”   伍清笑得爽朗,苹果削了皮递到肖玉词眼跟前,“诺,削好了。”   肖玉词慢慢抬头看着她,伸手接了削好的苹果,紧紧攥在手里,“你不觉得我恶心吗?我喜欢男人,我有病。”   “这叫啥病,我身边朋友还有几对同性情侣呢,不就是喜欢男人吗?又不是犯罪。”   肖玉词满心堵着的情绪回潮,鼻子一酸,却又没敢真的哭,掩面低头一笑,或是真话,或是假话,都不重要,这一刻的肖玉词是真的受到安慰,以至于往后对曹雁禾生出来的别样心思,他都有一丝觉得这只是普通的情爱与喜欢,不是病。   “那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你的事我替你保密,”伍清做了拉唇的动作,嘴抿得实,又笑了笑,“保证嘴把得严严实实的。”   同性恋是什么?男人喜欢男人?男人和男人亲嘴,做爱,男女之间能做的,男人同样在做,在开明点的大城市可能比比皆是,在扬昌这种犄角旮旯,没有出现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要是让人知道了肖玉词喜欢男人,一人一句口水唾沫都能将人淹死。   “谢谢。”谢谢理解,也谢谢包容。   除了谢谢,再没有其他可表示的。   曹雁禾抽了两支烟,瞧着时间也差不多才推开门进屋,两人对立而坐,沉默低着头,不言也不语,风灌进窗内的声音格外吵,呼呼呼,冲挤着玻璃窗细小的缝,寻一处安静之所。   伍清见着曹雁禾进来,收了情绪,转为一笑,起身准备走,“你休息吧肖哥,下次再来看你,我先走了,朋友还在楼下等我呢。”   与曹雁禾擦肩而过,经过他的身边时点了点头,说“雁禾哥,我先走了。”   曹雁禾朝她点点头,晃悠间瞧见她眼角未干的眼泪。   这是说清楚了?他想。   转头又看了看肖玉词,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两张薄唇上下启动,最后又咬了咬,抿成一线。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在看的小宝贝呀? 第25章   “说清楚了?”曹雁禾问。   肖玉词看他一眼,点点头,“嗯,说清楚了。”   说了什么,无需再问,曹雁禾会心一笑,抬眸看了看肖玉词的眼睛,透着光,像秋日的水波,徐柔清亮。   头上的布裹得厚,沿着脑袋往下眉毛全都盖住,只留一双突兀的大耳朵,脸又瘦又白,乍一看,果真滑稽搞笑。   曹雁禾嘴角一抿,沿着耳根向上,想笑又不敢笑,揉了揉鼻子,“这个实习的医生包得还真丑。”像个粽子,把头缠了一圈。   肖玉词一下情绪被他带出,摸了摸头上裹着的纱布,瞥他一眼,气笑了,“是不是像个阿凡达?”   曹雁禾摇头:“不像,像那个什么….动画片,大耳朵那个。”   “大耳朵图图,….你觉得我耳朵大?”   “招风耳,你是不是特爱听人说闲话?”曹雁禾眉眼一挑,开玩笑的说道。   什么歪理,耳朵大的就爱听人说闲话,肖玉词眼珠滚一圈,朝曹雁禾一瞥。   “你才爱听闲话。”   曹雁禾笑了,“老人的谬论,耳朵大听得清,犄角旮旯的闲话过路都能听见几句。”   “那耳朵小的听不清?”   这个问题是个废话,都说谬论,还问一句,曹雁禾愣了一会,认真思考了一下,笑着说:“应该不会,认真听肯定能听见的。”回答得认认真真。   肖玉词乐了,笑得伤口疼,曹雁禾拉凳子一坐说他:“一会伤口笑裂了还得缝针啊,不想再遭一次罪就乖乖闭嘴。”   肖玉词一听,倏地止住了笑。   简直听话得要死。   曹雁禾仰头看了眼肖玉词剩下的药水,输了三瓶,还剩一瓶,照这个速度半小时就能搞定。   “还剩一瓶,输完就回去,你休息一会,别吱吱呀呀的又闹得头疼。”   “到底是谁在吱吱呀呀?”   肖玉词撇撇嘴,他哪有吱吱呀呀的?不都是他先说自己耳朵大的吗?心里这样想,手不自觉摸了摸耳朵的骨架,真的很大吗?然后陷入沉思。   “得,是我,是我吱吱呀呀吵人烦。”曹雁禾妥协。   过了一会,又突然起身走到肖玉词的身旁,伸手取下背后叠靠的枕头,放平铺一铺掸平褶皱,“放你躺一会,我打个电话去警察局问问你那个学生的情况。”   曹雁禾扶住他的肩,准备将人放平躺下,肖玉词想也没想,抬手压在右肩温热而粗糙的手背上,“我不想躺,半个小时而已,坐一会就过去了,躺着头更疼。”   “那行,你坐一会,我去打个电话。”   “嗯”   曹雁禾先收了手,肖玉词手掌底下一时空落落的,他抬头看着曹雁禾,低垂的眸眼,浓郁的眉色,泄漏的霞光揉成一丝微光落在曹雁禾的鼻尖,跳跃又闪烁,阴影下的眼神深邃,直直的盯着肖玉词,眼底尽是笑意,“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肖玉词脸颊一烫,眼神撇开,“你快去打电话问问,李绪征是什么情况。”   曹雁禾嗯了一声,走了出去。没过几分钟又回来,给肖玉词压了个定心丸,“写了检讨,训了一会,打电话让家长领回去了。”   也算是压实了肖玉词心里的慌乱。   肖玉词伤没好,顶着一圈缠绕在头上的纱布去上课,下了早课,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瞧见了肖玉词头上裹的纱布,来一个问一个,肖玉词都得解释一回,说得口干舌燥,刚接上水喝一口,谢竟南就踩着点子踏进办公室,瞥见饮水机前的肖玉词,包得像个粽子,问他:“你这是咋了?”   肖玉词没看他,又喝了一口水,咽进喉咙才慢慢开口,“光荣负伤。”   “光荣负伤?啥光荣事迹?英雄救美还是直捣犯罪?”   肖玉词接满水瓶,绕过谢竟南回到位置上坐下,偏偏谢竟南不依不饶,跟在人身后继续说:“说嘛!啥事迹?”   肖玉词水瓶啪嗒一放,眼睛直盯着谢竟南,然后一字一句的说:“拯救失足少年。”   啥?失足少年?   谢竟南怀疑自己听错了,只听过失足少女,还没听过失足少年,又问了一遍,“失足少年?”   肖玉词点点头。   谢竟南更迷糊,问他怎么回事,肖玉词没再逗他,一五一十的把昨天的事儿告诉他,谢竟南听完眼睛一眯,直愣愣的看着肖玉词,摸了摸下巴,说:“看你虚得不行,没想到还挺有勇气,你就不怕他那一棍打得狠了要人命?”   “一时情急,没考虑其他的,就冲着上去了。”   “该说不说,还真挺猛的你。”谢竟南一巴掌拍在肖玉词的背上,虽然力气不大,却震的伤口扯着疼。   彭媛媛刚到对面位置,放下肩上的包,刚一抬头就看见肖玉词脑门裹的布条,又问:“你这头是咋了?肖老师。”   肖玉词和谢竟南会心一笑,一起说道:“光荣负伤。”神经兮兮的。   彭媛媛拉开椅子坐下,“啥光荣事迹?说说。”   李绪征下了第二节大课间来办公室找的肖玉词,一个人站在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一声办公室的门,众人抬头望门口看了一眼,见不是自己的学生又撇开了头,只有肖玉词盯了他好一会。   李绪征的视线自动转滚落在肖玉词的身上,刚鼓好的勇气在看见肖玉词头上的伤时又泄了下去,眼神对上肖玉词的眼睛又默默低了下去,盯着自己的双脚,脚尖一紧,吸了口气,朝肖玉词走去。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开口了要说什么?喉咙突然干痒,话到嘴边第一句就是“对不起。”   除了自己的老娘,李绪征生平第一次给别人道歉。   办公室的视线都集中在肖玉词这里,谢竟南更是像个长颈鹿伸长脖子,就跟邻居家的八卦婆一样,生怕漏掉什么重要信息。   “出去说。”   顾及感受,肖玉词找了个安静的树底下,没有太阳照射,没有八卦的人,只有呼呼的风,吹落了一片枯叶,落在肖玉词的脚下。   李绪征也受了点伤,不重,只有下巴挨了一拳,微微红肿,应该是他压着寸头打的时候对方慌乱之中给他的一拳,打得毫无技术可言。   “你这次打架闹到警察局的事儿,毛主任给你记了个过,也算是长长教训。”肖玉词看他一眼,垂眼低头,又接着说:“下次可别那么浑了,你要是真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可就不是拉去警察局写检讨的事了。”   “…谁让他嘴这么臭。”李绪征握紧拳头,愤愤的说道。   肖玉词往他脑门一记,啪嗒一声,“人家嘴臭你就手贱?非得跟他做一伙人?”顿了顿一说:“还有你那朋友,是真朋友吗?天天把你往网吧带,学了一身臭脾气。”   肖玉词说的是那个红毛,叫杨成,读了小学就没读了,也没找个工作,就一天跟着一帮混子在那网吧附近乱晃,又是带李绪征上网又是教人抽烟的,昨天瞧见李绪征冲上去跟人动手,也没说将人拦下,眼珠子一转,蹭着混乱撒腿就跑。   还真是应了酒肉朋友交不得心。   李绪征咬唇没说话,抬头瞥见肖玉词头上的伤,问了一句:“肖老师,你这伤严重不?还疼吗?”   “我不疼,过几天就好了,我的伤不重要,现在我们讨论的是你的问题,你知道你这次错在哪吗?”肖玉词扫他一眼,双手抱胸,妥妥威严立起。   李绪征点点头,说:“跟人打架呗!”   “那根源是什么?”   “根源?还有啥根源?就是他嘴欠。”   合着就没觉得自己也有问题?   “你错在冲动挑事。”肖玉词眉头一皱,又说:“还有好好一学生,不学习成天满脑子想着逃课上网,是多大网瘾?戒不掉?”   李绪征脾气死硬,反驳道:“那我也得学的进去呀?知识不进脑子我有什么办法?”   “你要是多把打游戏的心思放在上面,能学不进去?说白了就是不爱学,懒。”   李绪征眼神往肖玉词身侧的树干上一瞟,说道:“知道了你还问,不是多此一举嘛?”   “成,那我每天下课了就盯着你学习,看你还能不能偷懒。”   李绪征气一焉,拉着肖玉词的手腕,哭天喊地,“别啊,我自个回去好好学还不行吗?”   肖玉词抹开他的手,“不行,没得商量。”眼神异常坚定。   “肖老师,肖哥。”李绪征拖着尾音,嘴角向下一撇,装可怜。   肖玉词可不吃他这一套,继续说道:“别打感情牌,没用,今天下午我就在教室等着你。”说着转身就走,李绪征快步追上,哀声连连。   “补二休三?”李绪征说。   “不行。”   “补三休二?”   “不行。”   “休一,休一天总行吧?”   肖玉词脚步一定,瞅他一眼,“周末两天还不够你休?”   “那不一样,周末是周末。”   “没得商量,还有…写一张检讨,明天早上交给我,得给我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把自个认识的错误也写上去。” 第26章   隔天一早,李绪征还真带着他写的检讨找上了肖玉词,一张折皱的A4纸,往中间折了一道印子,摊开铺平坦荡荡的搁在肖玉词的办公桌上。   肖玉词捡到起粗略看了一眼,白纸黑字,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诚心道歉的话没几句,前五百都是控诉寸头一群人的恶劣行径,后五百好不容易写了些道歉的话,结果还全是网上抄的官方语言,空口白话。   肖玉词啪嗒一声将纸张放在桌上,手指敲了敲弯折卷边的纸张,抬眼望着李绪征,问:“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心话?”   李绪征摸了摸鼻子,“….都是真心话。”   “那这个…负刑请罪,你往哪负刑?”肖玉词慧眼如炬,手指轻轻在这个词语上面敲了敲,又怕李绪征没看清,红笔划了个大圈,递到他眼前。   李绪征凑上来看了一眼,笑嘻嘻的说道:“写错了写错了,晚上天黑没看清,是负荆请罪,负荆请罪。”   “真不是抄错了?”   李绪征也没慌神,咽了咽口水说:“哪能啊,都我自己写的,顶多就从网上借鉴了一点。”大拇指和食指弯曲,俩个指头快接近,中间又隔了点点大的位置,无限接近,“就这么点,其他都是我自己写的。”还挺自豪!   这点小把戏肖玉词还不知道?都门清得很,也没拆穿,将检讨对折了两道,放进了自己的抽屉底下,用课本压实了。   “行了,这次的事儿就算过了,没有下一次,还有那个什么网吧也别去了,下次再被我逮到,我可就要请家长了。”   李绪征嬉皮笑脸,嘴角裂到耳根“好勒,肖老师。”   肖玉词瞧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听了去还是敷衍了事,揣摩不了,但是这次事儿过后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也不亏扛了这一棍。   下午放学后,肖玉词果真盯着李绪征写完了今天的作业才放他回宿舍,等他出了学校的大门天已经摸黑,天上零星半点,月如弯渠,清冷寂静。   肖玉词打着手电,聚光灯汇成一线只顾得了脚下,面前一片全是漆黑一团,风声簌簌,哗啦哗啦的,每走一步越是心惊胆战,不怕鬼不怕神,怕酒鬼,醉了昏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可不想明天就横尸遍野,头条新闻上全是自己的名儿。   中学上坡这条路很安静,除了周边开了些小商店,剩下都是一片密林的树,学生放学商店早就关了门,这会儿更是寂静无人,芝麻大点儿的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肖玉词走得极快,眼睛直溜溜的盯着脚下的光源,刚走了没几步,前面远处倏然出现一道光,越来越近,晃得眼睛睁不开。   肖玉词眯着眼,手抬高掌心朝外挡着双眼,他想看清是谁,可是强光刺眼怎么也看不清,反倒前面的人开了口。   “是我。”   是曹雁禾的声音。   他关了手电筒,周围又变成黑暗,肖玉词没反应过来,眼前先是一片白色后又慢慢恢复正常,还是漆黑,只是前面多了一个人。   “你这么来了?”肖玉词问他。   “看你一直没回来,担心又出事了。”   曹雁禾走到他的身旁,又打开手电筒,周围的一切都落入肖玉词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能出什么事?”肖玉词一笑,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纱布,“已经长教训了,可不敢再胡来。”   “知道就好。”   暖白灯光,晃在脚下,连同脚步都出奇的一致。草丛的蛐蛐叫了一路,静谧的夜里异常响亮,微风一吹,夏夜不就喜欢寻这一处安宁吗?   肖玉词跟曹雁禾聊起李绪征抄检讨还抄出错别字这件事,一句话还没说清,自己反倒笑得嘻嘻哈哈,断断续续才说完整件事。   曹雁禾问他:“然后呢?你让他重新写了?”   “没有。”肖玉词摇摇头,“写再多篇都是敷衍了事,没必要。”   曹雁禾平时走得快,为了配合肖玉词的节奏,他慢吞吞的小步迈,“是没必要,他还没有长够教训,你让他写十几遍都一个样。”   “不过经过这事儿倒是能让他消停一阵子,应该暂时不会再去南边那条巷子了。”肖玉词微微低头,摸了摸后脑勺又接着说:“这个星期我都回去得晚,在教室给李绪征辅导作业,你要是等不着我就别等。”   恰巧过了中学门口的那条上坡路,柺个弯走上了宽敞的马路,路边稀稀零零的暖色灯光,映着月色正好曝光在肖玉词头顶。   他的伤口还没折线,又正巧是在后脑勺往上一点的位置,白色纱布从额头围绕一圈,正好包住伤口,露出头顶细软的黑发,在光线的晃映下,柔顺透亮。   “一个星期?”曹雁禾问。   “我给他说的是一个学期,但是先保底一个星期,以他的性子,估计再过两天就受不了啦。”   蠢方法,治标不治本,曹雁禾一听就知道,他只不过找个借口把人看牢了而已,李绪征受了气,又偏偏是肖玉词给他挡了一棍,怕他心里闷着气又去找那几个混混,要是再出什么事,肖玉词这几针线可就白缝了。   就算他不去找别人,也怕别人过来找他,肖玉词才逮着借口把人看牢,说是学习,他还不清楚李绪征?他自个没真心想学,给他日日补课都是白搭。   走了些路,肖玉词说些话曹雁禾都一一回答,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心不在焉,以往曹雁禾得都和他开开玩笑,今天晚上性子却是极淡。   路过窄道,肖玉词走在后头,跟着他踩的脚步,一脚又馅进里面,踩他走过的路,咬了咬下嘴唇,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你…今天有心事?”   曹雁禾步子一顿,“这么明显?”   “心不在焉的,很明显。”   曹雁禾回头望他一眼,眼眸星转,终究没憋住说了出来,“上回你说落落的事儿,我给随谦宇提了一嘴,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有问题。”   起因是隋谦宇开着他颜色骚包的车去接鞠落落放学,人同车搁外面停了半天,学生也走了差不多,却迟迟不见鞠落落身影,就在隋谦宇等不耐烦时,才看见人拽着双肩包的肩带,唯唯诺诺移着小步慢悠悠出来,隋谦宇下车给她开了车门,鞠落落像是刺猬见了风,冷峻峻的缩成一团,离隋谦宇一步之远,直到上了车双手才松了紧,垂落在大腿间握紧。   车开了半里,车内感应器滴滴滴响半天,隋谦宇瞥头一瞧,她低眼垂头愣愣盯着手指的指甲,扣了半天,出声提醒:“安全带系上。”   鞠落落应声哦了一句,手去抓玻璃车窗旁的安全带,用力之间,衣袖顺着胳膊滑落,隋谦宇瞧一眼,青紫一片,还没看清,鞠落落警惕掩上衣服,扣上安全带,又重新坐好。   隋谦宇是个大老粗,要不是曹雁禾给他说了落落的事儿,他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些,原本他觉得是曹雁禾太小心翼翼,小题大做了,今儿这一遭,做实了他心里的怀疑,下午就给曹雁禾捎了电话。   沿小路下石子楼梯,弯弯扭扭,高低不平,石头缝里长了野草,青葱翠绿,曹雁禾打着手电走在面前,余光散在身后,照在肖玉词脚下。   肖玉词借着微光看到曹雁禾的后脑勺,说:“问过落落了吗?她怎么说?”   肖玉词当时也是猜测,没想到会应验,校园暴力这种事很常见,可大可小,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施以暴力就必须受到惩罚,否则只会越演越烈,豪无始终。   “问了,她什么也没说。”曹雁禾下了一步台阶,又说“不过这事既然有迹可循,就按着这个迹顺着往下摸,是误会是事实,总得眼见了为实。”   “那要是真校园暴力了,逮着人怎么处理?”   “报警,转学。”简单说了四个字,一句概括。   肖玉词一惊,没忍住问:“….报警?会不会只是小打小闹,报警太严重了吧?”   “初三,该有十六岁了吧?小孩犯了错都知道道歉,要是故意伤害,不管年龄大小,只要做过了,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做老师久了,竟一时糊涂起来,肖玉词第一反应居然是留了案底会影响学生前途,居然连最简单道理都忘了,无关年龄,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   那晚之后,肖玉词没再听曹雁禾说过这事,他以为还得多些日子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三天后,曹雁禾将人从卉南领回了扬昌,交到了肖玉词手上。   “我还得回卉南处理些事,你先帮我看着点落落。”   肖玉词站在校门口,看了看曹雁禾匆忙的背影,又看了看低头一言不发的鞠落落,瞬间明白了过来,领着鞠落落穿过操场,上了二楼,进了办公室。   肖玉词怕她认生,拉了个带轮的靠椅,安置在自己身旁,隔一会问她饿了没?渴了没?鞠落落依旧不说话,摇摇头。   肖玉词也没招,就任由她安安静静坐着。   彭媛媛下了课,刚进门就瞧见肖玉词身旁的鞠落落,挨过来打了声招呼,前个星期还如胶似漆黏得紧,今儿见了彭媛媛却低着头,淡漠疏离。   “她这是咋了?”彭媛媛问肖玉词。   办公室人多不好说,肖玉词将人拉到一旁,搁她耳边轻吐话语,将整件事情说了个大概,只说可能,没说确定,还得等曹雁禾处理了事情回来再问。   彭媛媛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鞠落落,眉眼一拧,“校园暴力?我靠,这都什么学生啊?家里有矿还是当官发财?自诩高人一等,非揪着别人过不去心里才好受?”   肖玉词食指在嘴上嘘了一声,“小点声,一会落落听见了。”看了一眼鞠落落没反应,又接着说,“没当官也没发财,可能就是喜欢找点存在感而已。”   “你还别说,有些学生就是坏,打骨子里的坏。”   “这事儿你别去她面前提,就当不知道。”   彭媛媛手比了OK。   “你和她话多一些,去陪她说说话。”肖玉词胳膊肘桶了桶彭媛媛。   “得勒。”   郑重其事,一转眼就朝鞠落落走去。   【作者有话说】   如果喜欢的话留一点小海星吧!谢谢。   感谢每一位读到这里你们。 第27章   扬昌除了一望无际的山和树,再没其他玩乐的地方,一个稍微挤点破点的电玩城,已经是学生下课娱乐的地方。   门店在惠真超市往上几十米,上了坡就是,卷闸门外靠右摆了两台夹钥匙扣的娃娃机,肖玉词路过瞥了一眼,兔子,小狗,小熊,全是一切不起眼的小玩意,偏就惹得小学生甚是喜爱,兜里揣了两块钱都得先买四个币,试试手气。   李绪征目光往里投了几道,双手揣兜,“太幼稚了,我不进去。”   “进去和写作业,选一个?”肖玉词抬着下巴看着他。   李绪征挤出一个笑容,“偶尔放松一下也可以。”说完从肖玉词面前穿过进了里面。   彭媛媛带着鞠落落一来早就锁定好了娃娃机,换了五十块钱的游戏币,就逮着一个机子抓了半天,肖玉词伸脖子往里一看,长得像兔子又像小狗,一时之间还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是带鞠落落来抓娃娃,但是又激动又乐的人却是彭媛媛,手按着操作杆,抓子摇晃了半天,彭媛媛勾着腰,一双眼睛上下看了看,确保对得上位置,“啪”一声拍下按键,就盯着这个夹子,往下夹起又向上提,连同心脏也揪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夹进洞里,啪嗒一声卡顿,将玩偶又甩落进玩偶机里。   众人虚声叹了一口气,心里焉焉的遗憾了一小把。   彭媛媛又投了两个币,对准毛绒玩偶啪按下按钮,还是没抓着,好心态都被磨了棱,烦躁的搓了搓手,准备再来一轮,还没投币,一旁的李绪征心痒得不行,想要试一把,瞧着彭媛媛问:“彭老师,你这方法不对,我来一把。”   伸出手掌朝彭媛媛要两个币。   彭媛媛也被打击得不行,想着可能自己手气还真不好,接连几次也没中,没准换个人还真行,掏了两个币往李绪征手掌心里一放,“行,你来试试。”   李绪征投了币,摇着抓夹对准刚刚彭媛媛没夹起来的娃娃,手掌朝红色圆按钮啪嗒一声啪下去,夹起娃娃,晃了一下,没掉,心里顿时高昂兴奋,却在咯噔一下晃动里又掉了下来,还是没抓着。   他又朝彭媛媛要了两个币,“再来一次,刚刚不算。”   肖玉词笑了笑,送了他一句:“死要面子。”   “第一次,算是打个样,再来一次。”彭媛媛抓了一把给他,没数有多少,仅着手掌大小抓的,沉甸甸的一把。   还真就不信邪了。   李绪征又再来一次,投币,摇杆,一气呵成,肖玉词眼睛就往里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有彭媛媛在前面打了几次样,这玩意没有技巧,全靠概率,十次抓一次,就看你是不是那其中的十分之一。   李绪征气定神髓,气都不敢大喘,直到看见娃娃夹起又落进洞里掉出来的时候,喜悦才慢慢上头。成就感满满。   彭媛媛最激动,喊了半天,肖玉词离她最近,吵得耳朵疼。   “牛…..”感觉这词不对,立刻反应过来换了词,“厉害呀,才两次就抓上来了。”   厉害什么厉害,概率的十分之一刚好是他而已,肖玉词心里想。   李绪征弯腰去捡掉出来的娃娃,递给彭媛媛。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伸手就拿,摸了摸毛发又揉了揉,还没捂热就递给了鞠落落,“落落,拿着,是不是很可爱?”   鞠落落没好意思接,看了看肖玉词又看向彭媛媛。   “你看肖玉词干啥?拿个娃娃还得看他脸色?”彭媛媛将毛绒玩具又往鞠落落怀里塞。   鞠落落没再放开,双手抱紧手里的玩偶,细细的说了声:“谢谢。”又细又柔,要是隔得远,还真听不清。   肖玉词见她嘴角上扬,带了笑,弯腰与鞠落落同高,问她:“你要不要去试试?”   鞠落落摇了摇头。   “去试试吧!夹不上来也没关系。”肖玉词手掌在她后背借力推了一把,脚步向上一浮,靠近了李绪征旁边的另一台娃娃机。   鞠落落愣在原地,彭媛媛顺势给她一把丁零当啷的游戏币,揣在手里,挪了两步,手里攥着游戏币,投了两个,试了一次,没中,又焉了下来。   整个下来,就后头李绪征又夹了两个,花五十块钱换了网上四五块就能批发的娃娃,简直亏得不行。   天黑时下了点小雨,稀沥沥下了一会,豆大点的雨水,啪嗒啪嗒拍打着房沿,院外晒了干豆角,还是肖玉词帮着曹雁禾一起摘了洗干净晒的,就快干透了等着收回家,听见雨水落下,肖玉词拖鞋也没穿稳,冲进雨里抱着簸箕一路跑回了家。   只是这雨没下多久,十分钟左右,一阵大雨过后便停了,泥土里混着雨水的湿气,肖玉词推开窗空气里一下便卷进房里。   夜里曹雁禾和常萍一起回来,肖玉词带着鞠落落在厨房的餐桌上写作业,鞠落落算写,曹雁禾算教,做了一个小时,肖玉词发现鞠落落还挺聪明,一张卷子的题除了个别刁钻困难的题外,她都能一一做对,算式也列得不错,要是不出这档子事,长得可爱成绩又好,也应该是个人见人爱的乖学生。   卡哒的一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曹雁禾推开门,换了一脚的泥鞋,脱在门外,常萍杵着拐杖,跟在他身后进门。   “曹雁…”肖玉词以为只有曹雁禾一个人回来,没想到常萍也在。   常萍见着他笑了笑,“叫错人了捏,在后头呢。”指了指曹雁禾在的方向。   肖玉词摸了摸后颈,尬笑几声“我以为就他一个人回来,没想到您也在,您也去了卉南?”   “没去,门外碰见的。”常萍抬眸看见他头上的伤,问“哟,你这头是咋了?   肖玉词实在解释累了,说是碰的,不注意碰的头。   常萍也没深问,嘱咐他走路小心,又抱怨了几句扬昌的地形。   曹雁禾换好了鞋,在常萍身后,正好听见肖玉词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了句碰到的头,没好意思拆穿他的光荣事迹。   肖玉词往曹雁禾身边靠近,低声问:“怎么样了?什么个情况?”   “等会说。”碍于鞠落落在场,曹雁禾没直接说。   过了一会,曹雁禾安排鞠落落去常萍的屋睡觉,等着人洗漱进了屋,才敢将今天的事缕了一遍。   鞠落落校园暴力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上了初中以后日积月累,刚开始只是简单小吵小闹,后续勒索打人,曹雁禾和隋谦宇找去学生当面对峙时候,几个女生还死活不承认,一口咬定鞠落落污蔑,直到隋谦宇拿出了监控监控视频,几人才换了副嘴脸,求饶,道歉,该使的招都使了,曹雁禾不买账,打电话报了警。   “活该,狗娘养的东西,就得这样处理,仗势欺人,心眼可真狠。”常萍听完愤愤的骂了几句。   听到初一开始霸凌那会儿,肖玉词就心里一阵酸痛,揪起了心,憋了好些话,没敢骂出来。   “鞠师傅知道这事不?”常萍问曹雁禾。   曹雁禾摇摇头,“没说,他身体越来越差了,再给他说这些,更是雪上加霜,而且他又帮不上忙,没必要说。”   “也好,省得人都要走了,还闹得不安心。”   “明天我还得去一趟卉南,给落落办转学,到时候落落跟着你去宿舍楼,你照看一天。”他看了眼肖玉词,接着说“肖老师明天有课,不方便再交给他。”   “成,就跟着我。”   夜里常萍回房准备和鞠落落凑合一晚,曹雁禾没让,伸手拦她,常萍腿脚不便,小孩夜里都爱翻腾,他怕鞠落落动着常萍的腿,主动让出自己的屋给我常萍,常萍问他睡哪?   曹雁禾说“和肖老师对付一晚。”侧头看了眼肖玉词,问:“不介意吧?肖玉词。”   哪里给肖玉词拒绝的机会,愣了半秒,微微点点头,“可..可以。”   肖玉词先躺上了床,往窗边靠得近,半个身子在床沿,盖了被子,没人注意。   曹雁禾在二楼洗了澡,没穿上衣,直接推门进入,瞧着肖玉词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手脚四肢摆得板直,被子盖上下巴,捂住了嘴,留出一双眼睛滚动转圈,往曹雁禾身上看了一眼,又很快撇开。   曹雁禾干头巾擦了擦头发顶的水,笑了笑“捂这么严实,你不热?”   肖玉词头闷在被子里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热。”   他和曹雁禾一起睡,是逼不得已,形式所迫,但是他喜欢男人这件事,曹雁禾不知道,他自个知道,明明是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他却觉得心虚。   曹雁禾头发没干,也没吹,润着头发靠坐在肖玉词的旁边,床垫弹簧枝呀一声,摇晃的床垫下凹,肖玉词感觉到了曹雁禾平整的呼吸声,一吸一吐,却好像在牵引他扑通扑通的心跳。   肖玉词往上扯了扯被子,企图掩饰尴尬,“…你不去吹头发?”   “风大,等会就干了。”   风大,说得是房间里呼呼转动的电风扇。   “你这样吹容易头疼,还是用吹风机要好一点。”   “习惯了,我平常都等它自然干。”   肖玉词没反驳,静静的躺着。   曹雁禾问他,“躲这么远?不习惯?”   “…我以前都是一个人睡,今天多了个人,有点不习惯。”   肖玉词没敢说真心话,但是也不完全是假话,他的确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   曹雁禾闷笑一声、从胸腔发出来的,沉闷,磁性,像一片柔挠人的毛发,心里痒得不行。   他眼底发笑看着肖玉词说,“适应适应,多睡几次就好了。”   多睡几次?说者无心,听者却是别样心思。   明知是玩笑,肖玉词心却咚了一声。   电风扇的风力很大,就算肖玉词裹着被子,也能从漏出缝隙感受凉风的吹袭,他扭头朝窗外没看曹雁禾,是不敢看,是不能看。   过了一会,身侧的床垫软陷,被子半开掀起,曹雁禾伸手在床头按下小灯的开光,啪嗒一声,寂静悠黑,一层月光撒了柔亮,映得窗外的树叶透着光。   肖玉词听见曹雁禾平稳的呼吸声,以为他睡着了,身体没动轻轻扭动脖子,斜眼看向曹雁禾,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一眼望全。   “看我做什么?还不睡?”   肖玉词看得呆,曹雁禾一开口,吓了他一跳。   “没…没什么,马上就睡。”板正身子躺平。   “来说会话吧?我也睡不着。”   “…说什么?”肖玉词问。   曹雁禾扭转身子,看着他,“关于落落的,刚刚我妈在,没敢说。”   “说什么?”   曹雁禾上唇微启,又抿了抿,才慢慢开口,“…她的班主任…性骚扰,对落落性骚扰。”   什么?”肖玉词蹬的一下从床上坐起,不可置信的瞧着曹雁禾,“…你说真的?”   “真的,隋谦宇发现的,没敢问落落,怕她受打击。”   短短一句,像刺,像刀,咽在曹雁禾的喉咙,割裂肖玉词的心,他脑海里浮现鞠落落对老师的恐惧,颤抖害怕,原来所有一切都情有可原。   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火,咬牙切齿,“妈的,什么逼玩意,也配做老师?”   肖玉词心一酸,攥着被子,眼泪浅得要死,不受控制的咽了几声。   曹雁禾还没开始难过,听见他弱弱的抽咽声,语气软了几分,问:“你哭什么?我都还没哭。”   肖玉词一把抹掉眼泪,往被子上蹭了蹭,“..我没哭,我是气,什么狗玩意,败类残渣。”   曹雁禾心有感触,气了一天,差点提着刀子冲进警察将这个残渣砍死,隋谦宇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冲动,死死的将他抵在门口,吼了几声,曹雁禾才回了神,蹲坐在警察局外面两人相顾无言,一句话也没说,静了好几分钟。   肖玉词的唇间有颗痣,老人说是馋嘴痣,爱吃贪嘴,这会儿又哭又咬,润红透亮。   曹雁禾笑了笑,伸手抹了抹他眼角的泪水,“不是你?那刚刚是小狗在叫?”   “不是我。”肖玉词倏地钻进被子里,从头盖到脚。   曹雁禾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背,“得,不是你。”   拍着拍着,人渐渐没了声。 第28章   曹雁禾以为鞠落落这事儿能瞒住,等到将来鞠平山撒手了去,一身无憾,在他的坟头上磕几个响头,倒一壶酒,将事情再告诉他再赔上几句道歉话,可是还没等到,隋谦宇这个大嘴巴没封住,在鞠平山眼跟前说漏了嘴,字缝里吐出来的模糊几句话,便让鞠平山捉了疑,再三逼问下才将事情缩小了说出来,光听到一个校园暴力鞠平山就没忍住咽了几声,眼里带泪,满布折痕苍白的脸上。   隋谦宇心里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   恰逢周末,肖玉词在一旁从从曹雁禾的表情里猜到了个七七八八,指节从缝隙里相互穿插,大拇指磨了磨虎口的软肉,悠悠开了句口,“我觉得还是带落落去看看你师傅吧!”   曹雁禾握着手机,没说话。   “早去晚去都得去,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能瞒得住?”   事实是,曹雁禾就是想瞒着不说。   沙发软垫深陷于曹雁禾身下,枕着靠背,闭眼深思。   曹雁禾也知道,只是心里不太乐意将这事儿给鞠平山知道,如今隋谦宇说漏了嘴,再装傻也不行了,于是便领着鞠落落乖乖去了卉南。   从扬昌到卉南一个半小时的路,曹雁禾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刚进入卉南外的加油站,鞠落落借口想去厕所,曹雁禾车子停在空地等了约莫十几分钟迟迟不见人,肖玉词一拍脑门“坏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曹雁禾心里一颤,不敢往坏的打算去想,扣动车门正欲抬脚踩地,肖玉词先他一步出了门,朝车里喊了句“我去看。”   “行,有事打我电话。”   这个地方不能停车太久,曹雁禾只能干等。   加油站的厕所在便利店的屋后,从侧边的小道绕进去,前脚刚踏上厕所外的台阶,后脚便顿住,这是女厕所他进不去。   拦这事儿之前也不动动脑子。   肖玉词伸手揉头探着脖子望了几回,喊了一声没人回,却正巧瞧见从女厕所出来的一个女生,他没敢多看,怕别人误会,瞥开了头,摸了摸脖子又虚眼去瞧人,见人正要走了,才敢伸手拦下问“请问…厕所有个女孩子吗?黑色T恤的,这么高。”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   女生上下打量几眼肖玉词,端秀清俊,瞧着也不像坏人,才开口回他,“人没见着,倒是听见里头呜呜呜的哭声,怪吓人的。”   “哭声?”   “….就是那种细细的声音,也没哭出声,估计怪难受的,憋很久了吧!”   肖玉词愣了两秒,向人道了两声谢,直到最后他也没进去,也没再叫人,反而回了车里。   曹雁禾见他悻悻的样子,问他“怎么了?没见着人?”   “没。”肖玉词摇摇头,“她心情难受,估计在厕所哭呢。”   曹雁禾的眼光暗了几分,虽说鞠落落对鞠平山感情不冷不热,知道鞠平山活不长了,她没哭,自己被欺负了,她也没哭,但是当悲切的两座大山同时压上来时,心里压的气伐在这一刻压不住了心里的气儿,一股脑全冒了出来。   曹雁禾没忍住抽了一支烟,刚点着火往肺里吸了一口浓烟,再吐出来时已然滚滚飘满驾驶座,肖玉词不喜这个味道,特别是在密闭的空间里,卡擦一声按下车窗,刚开了道小口,外头灌的风呼啦一声将烟雾卷走,才得以大口呼吸。   听着边上的声,曹雁禾才顿感愧疚,说了声“抱歉。”   “没事,开窗就好了。”   曹雁禾看着他的眼睛,眸光星转,突然想起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肖玉词总是在说没事,他虽然性子倔强,但是总在配合别人,考虑别人,在网上看到过,好像叫什么讨好型人格。   只是想不通,有什么需要讨好的?生来富贵,衣食不缺。   曹雁禾狠了劲抽了大口,朝窗外吐了口浓烟,指间捻着烟嘴簇进烟灰缸里灭了烟火子,冲肖玉词一笑。   “不抽了,味还是怪重的。”   余散的烟雾飘渺半空,掠过曹雁禾的脸,呛了一口咳了一声。   肖玉词说他“常阿姨说得没错,这烟还是少抽。”   曹雁禾不说话,双手游走在方向盘一侧的车箱里,摸出一瓶手掌大小的透明树胶瓶,手指按住泵头,朝车内喷了两下。   橘皮香气夹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说是女人气了点也不为过。   “空气清新,常萍买的。”   肖玉词没问,曹雁禾自个解释。   喷了香味,有种掩耳盗铃的赶脚,曹雁禾吱个大牙一笑,眉眼弯弯,肖玉词下意识咽了口水,没再说他的不是。   眼睛瞟了一眼半大的瓶子,没个标签,没个名字,像是三无,但是转念又一想,不似常萍的作风,虽说她在自个身上很少花个一子半银,但是吃的用的,都是按着好的买,一分钱一分货,从不马虎。   肖玉词笑着说:“这..不会是你偷偷装着用的吧?”   “倒了小瓶,放车里。”曹雁禾实话实说。   “别人干这事儿,我觉得没问题,怎么换成了你,我就觉得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曹雁禾凑近了些,“这事你可别告诉我妈。”   不是不敢说,是掉面子,光明正大不敢拿,偷偷摸摸他倒了好几回,往车里放清新剂,不就是毁尸灭迹去了烟气吗?要是常萍知道了,又该逮着他说上半天。他是这样想,但是常萍压根没往烟的方向去想。   肖玉词故作噤声,比了个OK的手势。   给足了鞠落落时间,人回来时红着眼,径直往车后座走,拉门入座一气呵成。肖玉词往后瞥了一眼,泪痕斑斑眼睛微肿,擦了又洗,两颊泛着水气,滴滴珠珠浮在左右两边的鬓角发丝。   曹雁禾扭动钥匙发了动,挂了档,往后视镜里瞟着后方的车辆,打着转盘转弯,一路朝鞠平山所在的医院出发。   “老天,你们可终于来了。”   隋谦宇在病房门口,愁得不行,头发抹了发蜡,蹭亮光泽往后倒,抓出造型,独独留了三四根碎发,故意遮挡眉眼耍帅,却又无用功,照样发际线显高,额头光洁。   鞠平山不肯吃饭,护工在里头劝了好些时间,人生在世,能活一时是一时,半截身子入了土才觉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忙绿半辈子,什么都没捞着,就算为了孩子也得咬着牙多坚持几日,等等,诸如此类。   隋谦宇进去待了一阵,鞠平山烦他,撇开头就是不正眼瞧他,隋谦宇往哪边走他头就往另一边偏,隋谦宇无奈,退出了房间,烟瘾犯了想抽支烟,刚夹上手指,倏然想起这是医院,禁烟!又默默揣回兜里,来回渡步,直到曹雁禾领着人出现在医院走廊,才觉得舒了口气,拯救神上线。   “你怎么不进去?”曹雁禾问他。   “我刚出来,他现在不想看我,饭也不吃,你快进去劝劝。”   “怪谁?还不是你多嘴。”   隋谦宇看他,视作求助,“得得得,怪我,我嘴没包好,你快带人进去劝劝,他现在不听我的。”   空调制冷吹出凉风,刚好在肖玉词的头顶,顺着气排风向往肖玉词的头顶发丝处吹,头皮清凉。鞠落落在他身侧靠得极近,手指攥住衣摆,又揉又捏。   肖玉词单手搭上他的肩,从后颈绕过,轻轻放在她的另一侧肩膀,拍了拍,无需话语,便能备感关切。   鞠落落比同龄人瘦得多,骨架小,肖玉词手指一拢捏在手里,硌着手掌,一把握全。   鞠平山比他想象的瘦,苍白如纸,面中失了红润颧骨突出,气息微弱,若不是靠着氧气罩就等着人一命呜呼,驾鹤归去,肖玉词等人推门而入时,细微的声响都令他眼神视线向门口瞟,据说人都快死的时候五官感觉都被无限放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鞠平山眼神落入曹雁禾身上又转移到鞠落落这里,想说话又动不了嘴,呜呜咽咽好一会,曹雁禾手掌往鞠落落背上一推,跨了两步,不得不上前,走到鞠平山的床前。   如果没有鞠平山这一病,两人关系已是岌岌可危,感情浅淡,坐在一起也找不到话说,鞠平山重心在店,在事业,唯独缺了对鞠落落的照顾和关心,搁浅了这么久的感情,再重新拎起来重提,像是隔了一道冰墙,冷冽而膈应。   他说不出话,靠手指无力的举高,喘息,牙缝里挤出的字节节短短,难以连续。   “我…”   鞠落落与他更是无话可说,但是终究是亲生的,感情冲得再淡,看见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鞠平山,她欲渡张口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搅动喉咙的音调,硬生生出了一个字。   知道她为难,曹雁禾一手揽住她的肩,说“算了,没什么想说的就算了。”   此刻鞠平山无以言表,早已泪流满面,泪痕顺着脸颊两面的皮肤沟壑落入枕间,肖玉词最看不得这种场面,心里塌成一团,眼间滑过泪痕,抬起袖子刷的一下擦干净,往前奉上自己在楼下超市买的水果篮。   来得匆忙,只能在楼下超市随便买些,看病送礼,就算病入膏肓食不下咽,也得带点东西,这是礼貌,也是礼仪。 第29章   隋谦宇请吃饭,去了家正儿八经挂着高匾的卉南特色炒菜,泛着暗红的木质牌匾,四周雕花,似龙似凤,沿着外围一周雕的精细,据说这是老板是个苗族人,这家店世世代代传了好几人,手艺和牌匾一直保留至今。   手艺好不好不知道,服务员倒是挺热情的。   入门木雕花镂空古老门,以为很轻,实际推起来很沉重,肖玉词用了两只手,才推动开。   正前左侧是前台,依旧雕花木柜,一米四几高,到肖玉词胸口,前台服务员小妹热情欢迎,迎座,倒茶,支笑着脸,客气大方,唯独肖玉词左右环顾,四周,头顶,地下,都看了个遍,风格古旧,有酒楼客栈之风格,内里灯具却又彰显现代设计,古旧翻新,墙上挂了写苗族特色刺绣,服饰,头饰,一览应全,晃着灯光,莹莹发亮。   肖玉词是客人,第一次来卉南,隋谦宇做起东道主的样,菜单先递到肖玉词手里,“你来点,看看想吃啥?”   肖玉词没点,又推了回去,“我不挑,你就按照特色来,你吃过,你来选。”   “嘿,那行,我给你挑几样这里的特色菜,酸辣又爽口。”   曹雁禾看着隋谦宇点的都是一些辣的,开口提醒,“他不吃辣,换一个。”   “啊?肖老师居然不吃辣,可惜了没口福,每道菜可是这里的特色菜,逢人必点。”   夸张极致,什么特色菜,卉南人烂大街的麻辣牛蛙,随便走一家小店都能做出来。   “没事没事,点吧,我也想尝一尝。”   “行,那点一道,都来咱们卉南了,高低得尝一尝卉南菜。”   菜肴上齐,满满一桌五花八门,隋谦宇特地点了一道放在肖玉词面前,“尝一尝,看这本地特色菜合不合你胃口。”   伸筷子夹了一块放嘴里,又麻又辣,肖玉词浅浅抿了一口,“还行,就是太辣了。”   “辣了就不吃。”   曹雁禾将菜盘子端到隋谦宇面前,换了一些不辣的搁肖玉词面前。   隋谦宇瞧了一脸贱笑,“哟!我刚认识你那会你可不是这样的,拽一副臭脸,跟谁是你杀父仇人似的,怎么?现在转型了?”   “去你的。”曹雁禾眼神秒他一眼,“你才他妈拽,我第一次见你,穿得像个酒吧牛郎,花花绿绿,要不是老鞠和你打了声招呼,我还以为你是搞地推的。”   “搞地推?搞地推有我这么帅的吗?”隋谦宇手捋了捋额前稀零的碎发,眉眼一挑。   “说瞎话会遭雷霹的。”   隋谦宇手指一顿,扣在头发密林中央,抓顺捋直,接着说:“什么批不批的,落落在呢,说话注意点。”……说霹没说批肖玉词觉得好笑,但是没懂他们的意思,顺着视线看了看鞠落落,端着饭碗,一根一根挑着鱼刺。   天边落了日,晚饭时间一到,店里客人越来越多,肖玉词几人坐在大厅,正对一排玻璃大窗,光线一撒,堆砌满桌苍红。   隋谦宇这人不爱绕弯子,说起话来全是糙枝烂末的大白话,十句话里面八句连着脏字,起初肖玉词还觉得糙,一顿饭下来,两个多小时,除了他妈的,我操等前缀词,就再没说其他的脏话。   他就是嘴贱,说习惯了,不像曹雁禾,虽说黑了些,糙了些,但是说话字句却张弛有度,不该说的他不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应付人是有一套。   夜里风凉,霓虹彩灯随风闪烁,一缕风一尘乐,肖玉词站在门口抬头一看,车流灯光由远及近,星星点点,与城市的夜色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隋谦宇买单,后头出来,手指搭弄蓝色西装外套的两肩,提起衣服一百八十度旋转披在自己身上,又骚又作,抬眼轻挑眉尾,问一句,“你们去我那儿睡一宿还是回扬昌?”   “回扬昌。”曹雁禾回他。   隋谦宇抬手一挽袖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说“这么晚回去都凌晨了,要不先去我那儿将就一宿?明早再回。”   “不了,明天周一,肖老师要上课。”   “请半天假呗!”视线落到肖玉词身上“肖老师,你要是不着急就明天再回,大晚上的来回折腾也挺累的。”   肖玉词被点,愣了一会,说了句都行,再次将决定权抛给了曹雁禾,他想回,但是由不得自己,开车的人是曹雁禾,累的也是他,走不走全凭他一句话。   众人都目光灼灼等着他开口。   “算了,明早我还有事,下回再去,机会多得很。”   话都这样说了,隋谦宇不好拦,让他们赶紧回,别耽误时间,手腕一台轻松搭在曹雁禾的肩,拍了拍“老鞠这里我看着,有事打你电话。”转头又对站在曹雁禾身侧的肖玉词说:“下次再来玩,带你逛遍卉南。”   山中气候冷些,入了山林,围绕一团团薄雾,轻净飘渺,一缕风吹,倒散不散。   曹雁禾开得慢,右手食指轻轻点着方向盘,一下两下,附有节奏。   “你还在想你师傅的事?”   曹雁禾手指一顿,摇摇头“是,也不全是,我在想落落的事。”   “落落?校园暴力这件事?”   “不是,在想落落对鞠平山的感情。”曹雁禾转动方向盘转了一个急弯,“你说,要是到时候鞠平山走了?落落会是什么感受?”   感受?肖玉词想了想,换做自己对肖克呢?会难过,像是心被掏了一块。“…可能..会难受,很难受,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他的死亡,可是亲眼看见他的尸体时,还是会难过,会想哭。”他看了看曹雁禾,一本正经说:“网上都是这样说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一堆烂骨头,想见也再见不到了,那时候你才会觉得遗憾。”   曹雁禾笑了,“成天就跟网上瞎学。”   “也不算瞎学,我觉得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感受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别人不懂你,你也不懂别人。”   “干嘛要知道别人怎么想?自己一天想这想那儿的就够难受了,还要去猜别人想什么,不是给自己添堵嘛?”肖玉词手腕交叠环抱胸口。   他说这话,语末翘着尾音,嘴巴一撇,丝毫没了气焰,倒是憨厚朴实了些。   山中入风,肖玉词开了半窗,风从车窗袭入,卷着湿气一股一股往肖玉词脸上吹,浮动半边脸的碎发,他伸手一拨,眼睛直直盯着车灯照亮的树林又匆匆撇至身后,反复如此。   曹雁禾看他一眼,又目视前方,“说得也对,怎么开心怎么来。”   山体陡峭,途中开了一个小时才到扬昌,巷子拥窄,曹雁禾都是把车开到店门口,一道街巷都安静昏暗,唯独曹雁禾的店门外亮着灯光。   张晓伟下午接了几个活,不难却很麻烦,一直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十二点才收尾,门口车轮子一响,熄火停住,张晓伟愣头往外一看,曹雁禾与肖玉词推开车门,一齐目光投向他的身上。   “咦?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回来了。”   曹雁禾钥匙锁了车门,扔给他,“钥匙给我拿好,放老位置。”   张晓伟瞄准位置,命中接住,往手指套上钥匙环圈,转了一周,笑道:“好勒!”转念又问:“哥,你们去看我老师公,他怎么样?还能活不?”   张晓伟叫鞠平山师公,刚开始叫曹雁禾师傅,叫了几天,曹雁禾怎么听怎么觉得变扭,于是让他改口叫哥,虽然口头上是哥,内里他把曹雁禾当师傅,自然而然叫鞠平山师公。   “不知道,别瞎打听。”曹雁禾回他一句。   张晓伟抱怨,拧着眉,“有啥我不能知道的?”   “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   肖玉词在一旁听得直乐。   “哥,我是十七,不是七岁。”   “管你几岁,就不告诉你。”   “肖哥,你看我曹哥,区别对待啊这是。”张晓伟扯着嗓子向肖玉词求助,肖玉词没辙,耸耸肩,和曹雁禾一比,他可没他那么爱逗小孩。 第30章   肖玉词前二十四年里,没有兄弟姐妹,唯一一门挨亲的弟弟便是姨妈的亲儿子,刚上高中,零零后的小孩,玩得把戏与肖玉词上高中那会大相径庭,网络热梗信手拈来,肖玉词话题往往融不进去,搭不上边,更不懂得哄人,玩笑,所以亲兄弟也甚是陌生人,没有与人玩笑逗乐的经验。   张晓伟的性子活泼,曹雁禾和他说话就跟故意逗小孩一样,嘴角挂着笑意,虽说爱怼他,但是话里却没有其他厌烦的意思。   手掌收了大力,轻轻往他后颈一拍。   “得了,我们要回去了,你关好门快去睡觉,剩下的活别干了,明天早上再收尾也不迟。”   “哥,不用你说,我本来就是要下班的,看见你们的车来了这才多停了一会。”张晓伟嬉笑着脸。   曹雁禾嘱咐他关好门,注意安全,转过身与肖玉词一头扎进了浓黑的夜色里。   夏夜干燥多风,路沿的虫鸣清晰入耳,今天夜里阴沉,周遭全是乌蒙蒙的一片,不经意间脚下石子硌脚,扭动脚踝筋骨一疼,身子自然往边上一斜,心里咯噔一下,还没顷倒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肖玉词的肩。   很巧,就刚好稳住了人。   “不长记性,说几遍了,走路看路。”曹雁禾声调带些教训人的腔。   肖玉词站稳踩实了脚跟,心里咚咚还未缓过之际就被曹雁禾说了一句,焉焉的嗯了一声,掩着胸腔的细细发出声音,一人又往前走。   在生闷气,却又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两人慢吞吞的走着,曹雁禾打了一束光,照在肖玉词脚下,肖玉词走一步,他便向前迈一步,紧跟他的节奏,夜很深,周遭漆黑一团,四下无人,细细碎碎的虫鸣与沙沙的踩泥地声格外清晰,曹雁禾紧跟在肖玉词身后,距离很近,像是小心翼翼将人护在怀里。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   肖玉词没回头,继续走,“太累了想回去睡觉。”   曹雁禾没觉得不对,低头看路往深巷子里面走,“真的?”   “真的。”   南方潮湿,特别是地势低洼的位置,四面环山也导致扬昌处于洼地,每回下过一阵雨,路面与墙总是潮湿润得发霉,一进巷子,皮肤都能感觉潮热闷汗。   “国庆…你回家吗?”   肖玉词一股脑闷气往前走,听见“国庆”二字,思绪猛得被点醒,他都忘了这茬,国庆的七天假期,不知不觉这是来扬昌的第三个月。   至于回不回家,还得认真思考。   “还不确定。”肖玉词特地停了一会,与曹雁禾并肩同行,“你呢?你国庆还开店吗?”   曹雁禾摇摇头,“不开,放假,国家节假日正常放假。”   肖玉词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那五险一金有吗?”   “..没,就一小门店,哪有什么五险一金,能吃饱饭就行。”   “争取做大做强,再创辉煌。”肖玉词这会拢着笑脸,笑得眉眼都弯弯的。   曹雁禾笑了笑,说:“我尽量,争取做大做强。”   两人都掩着笑声,巷子不隔音,今儿谁家有闲话,明天就能传遍巷子户,三人成虎,越传越离谱,尤其到了夜里,各家都躺床睡觉,院子关的狗也都入了窝,随便一点大声响便能将人吵醒,起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通乱骂,不堪入耳,索性就惹不起,压着声音说话。   “国庆你要不回的话,我给你留串钥匙,我和我妈得回一趟老家,快的话两三天回来,慢的话五六天。”   七天假期,肖玉词还没想到要不要回一趟临安,即便是回了也就待两三天,其他时间得空出来赶车,想想有种假期浪费的感觉,不划算,左思右想还是让曹雁禾到时候留把钥匙。   曹雁禾答应得爽快,再抬眼一看,照着灯光不知不觉转弯往前走两步便到了院门,门把上了锁,普通的金色挂锁,四四方方大小不足巴掌,曹雁禾摸出钥匙,插孔,不用照光,也能摸着记忆准确打开锁。   “到时候你要没吃的,就去找谢老师蹭蹭。”   谢竟南在学校外面和葛万合租了两室一厅,买了些锅碗瓢盆,平时得空会自己做饭吃,虽说曹雁禾是好意,对于肖玉词的厨艺,他是了熟于心的,不怕他饿死,就怕他把自个在厨房里炸了,得不偿失。   就是这话肖玉词听了怎么心里变扭要死。   “我还没说要不要回呢,再看情况。”肖玉词一扭头,撇开视线,迈着脚步往里走。   曹雁禾内里暗切不住想乐,嘴硬得要死,傲娇又幼稚。   鞠平山病危,没坚持到鞠落落看他最后一眼,在抢救室断的气,医生当场宣布死亡,通知隋谦宇的时候,他做好了心里准备,镇定的带着鞠落落签了死亡证明,再到停尸房看最后一眼时,他却没有勇气进去,握紧鞠落落的手,发抖,慌张,一瞬间的防墙四崩离散,倒是鞠落落闷着头,一言不发走完流程。   肖玉词和曹雁禾一起赶来,看了最后一眼,第二天尸体进了火葬场,再出来就是一盒散沙。   老人说尸体要保全,进了往生能有全貌,在扬昌鞠平山除了鞠落落一个亲人,再无其他,除了烧成一把灰,买个墓把他埋了,没有其他选择。   鞠平山的墓在卉南的北边山上,驱车半小时,到了地儿先生念经下葬,埋在一片黄土地下,归于天地,还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身孑然。   隋谦宇送走了做法先生,与鞠落落一同跪在碑前烧完最后的纸钱,浓烟弥漫,四下风一吹,到处飘散开。   一连几天,曹雁禾尤其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在台阶的石梯上。   “难受吗?”肖玉词轻轻抚了抚曹雁禾的背脊,像是一道羽毛,挠人背,“难受就哭出来吧。”   接连给鞠平山处理了几天后事,曹雁禾没怎么睡,眼睛上挂着好大一个黑眼圈,整个人没了挺拔,微屈着背,深沉埋头,快贴上了胸腔,肖玉词以为他在哭,只是不好意思让人看见,却不知道其实曹雁禾只是困得睁不开眼睛,没精打采。   他抬头看了看肖玉词,惺忪眉眼带笑,“没什么难过的,人死了就一把灰,我是困,困得睁不开眼。”   晓得他没睡好,但是不知道这几天下来睡了几个小时,鞠平山生前开店认识了些朋友,得知死讯都来送了一程,曹雁禾和隋谦宇作为徒弟,算半个儿子,一路打点好后事,甚至按照当地习俗,甚至请了先生做法,一来二去折腾了好几天,才将人下葬。   肖玉词挪了挪身子,调整好姿势,坐稳,拍了拍肩,“来,靠我这,睡一会。”   “你这细胳膊我怕给你靠折了。”曹雁禾说着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没多少肉,全是骨头,硌得慌。   “开玩笑,我有肌肉的,叫你靠你就靠。”   没等曹雁禾反应,肖玉词手腕绕过曹雁禾的后颈,从肩膀上穿入,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肩上一靠。   “睡吧,一会我再叫你。”   曹雁禾呼吸都不敢大口,震惊了一阵,没敢用多大力,脖子撑着头,轻轻靠在肖玉词的肩上。   “我可真靠了?压疼你了说一声。”   “靠吧靠吧。”   曹雁禾鼻腔一吸一放,温热的气息像是水流,轻抚肖玉词的侧颈,一根紧绷的弦被轻柔拨动,不知不觉,在心里叮叮当当。   曹雁禾太困了,没多久便靠着肖玉词睡了过去,肖玉词不敢动,屁股在凳子上坐得酸疼也不敢伸展开,手掌连着筋,靠得微麻,扭头看了一眼曹雁禾,视线遮蔽的原因,只看见下巴,长了胡渣,冒青围着下巴一圈都是,听着他的呼吸声,不知为何,肖玉词的心随着一呼一吸之间砰砰跳动,手指发汗,鬼使神差的轻轻触上皮肤,又像是热流一般滚烫,还没试上触感又收回了手。   “呀!你俩谈恋爱呢?背着我偷偷摸摸的….”   隋谦宇来得突然,没听见脚步声,说话声音从后面传来,肖玉词像是偷吃的小孩被抓了证据,心慌意乱。   “没…没有。”肖玉词扭头看他,故作镇定,细攘的发丝的闷出薄汗,说话细声细语,动作缓慢。   隋谦宇上前一看便心知肚明。   “睡着了?”隋谦宇做口型,从嘴皮上发出的声音,没什么声响。   肖玉词点点头。   “我先带着落落走了,他醒了你给他说一声。”   说完摇手做了告别,肖玉词嗯了一声,直到看着人慢慢离去,心里的悲然由内而生,梗在喉咙,任凭风吹,依旧散不去。   【作者有话说】   要开始甜甜的恋爱啦! 第31章   国庆之前是中秋,学校放了三天假,常萍前一晚提前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进行大扫除。   肖玉词手指撵着抹布,仔仔细细凑近了看窗台上灰尘,擦了一遍,没干净,掺着水盆里的泡沫水洗净扭干,又擦了一遍,黑湫隆咚带点白的一团污渍,紧硬的贴在瓷砖上,擦也擦不掉。   “你这样是擦不掉的。”   曹雁禾站于另一侧,两人隔窗相望,眼睛细笑倒如弯勾,手上攥着小铲,食指抵住手柄处,用力在黑点处铲了几下,果真蹭掉了。   “这是燕子拉的屎,晒干了,擦是擦不掉的,你得用这个铲子刮一刮。”   “啊?屎?你不早说,我刚还用手扣。”   肖玉词嘴角撇得老长,眉头一皱,一脸嫌弃抬起右手看一看,指甲缝里仔仔细细瞧一瞧,粘了些黑色秽物,二话不说拔腿往院外水管扣洗干净。   曹雁禾笑得大声,“那你怎么不问我?”   夏日水流爆晒,从细管里流淌下来刚沾皮肤就是温热的,肖玉词左右手互搓,洗了好一会,可是心里又觉得膈应,跑到厨房挤了洗洁精又回去洗一遍。   “你在二楼我怎么问你?难道我还得扣一块下来,双手捧上去,问你这是啥玩意?”肖玉词立马给了曹雁禾一记白眼。   曹雁禾乐得合不拢嘴,双手也没闲,三下五除二用了几分力气,把窗台外瓷砖上铲得干干净净。   二楼有个燕子窝,在曹雁禾的窗外的房梁上安了窝,夏天就来,几个春秋下了几窝崽,鸟屎源源不断,曹雁禾窗外更是难以幸免于难,连着二楼窗户的一楼客厅窗外也一同粘上污渍。   “我也没想到你会用手扣呀。”曹雁禾憋笑,抹布沾水拧半干,将窗台擦了一遍,瓷砖缝里,玻璃窗,都用清水擦干净。   “我..算了算了,扣点鸟屎怎么了?”肖玉词关了水龙头,甩一甩手上的水,水珠四溅,“大男人无所畏惧。”   曹雁禾上下打量,细胳膊细腿,像个纸片,风再大点,一刮就能跑,还大男人?怎么看怎么像个高中生。   常萍打扫门外石阶,水洗冲干净,扫帚刷刷几下,刮去苔藓杂草,水流随石缝四下蔓延,呈根茎状,外头路过的村里妇人,怀里是准备拿出去晒干的土豆片,簸箕装着一片一片散开排列。   “哟!常姐,在做啥哩?”   常萍抬眼看她一眼,顺道给了个笑脸,“做卫生呢!”   心想没长眼还是瞎了?难不成提着扫帚做饭?   妇人摸着石路走到常萍身侧,眼睛眯缝瞟了瞟院内的状况,细声在常萍耳边问:“院里头跟你家老二说话那个…就是中学来的那个新老师是吧?长得还挺俊,多大了?有女朋友吗?”   敢情上来打秋风了?   常萍没搭理她,心里哼笑一声,什么玩意?不就是想给她家大女儿寻对象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她那个女儿二十六七了吧?书没读成上外头学人家做网红,搞直播,原本长得也还看得过去,非要花好几十万去整什么脸,这下得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快三十了还没对象。   要是学人家好姑娘正正经经找个工作,不去钻什么空子,听信别人话做网红挣钱,想吃网络红利的一大把,能成的又有几个?   做人踏踏实实不行吗?什么样的人就做多大的事。   “好像…有的吧?听说还是高材生,长得漂亮家世又好,郎才女貌的。”常萍故意撒了谎,说得绘声绘色,脸不红心不跳,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是…是吗?那还真是有出息。”妇人尴尬一笑,颠了颠簸箕,“那你忙,我就先走了。”   “哎,坐会嘛,才刚聊一会就走了?”常萍装模作样挽留。   妇人连连摇头,“不了不了,家里还有活呢!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等人走远了,留个灰溜溜的背影,常萍啐了一口唾沫,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看看自己是个啥?还想和肖老师挨亲。”   肖玉词睡了个午觉,手机里面就变了天,原本还是三人的小群,变成了四人,消息从下往上拉,才从只言片语间看出一个所以然。   扬昌老顾传统,一向俗有中秋点灯祈愿,祝福家人平安喜乐,学子读书上进,虽没有水渠运花灯,却爱各种稀奇古怪的花灯形状,像灯笼一样一支杆子提起来,去扬昌最高顶的山游逛一圈,通体红艳,颇为壮观。   花灯一般街上也有卖,但是却不及自己手工做的良苦用心,制作过程也乐此不疲。   往年曹雁禾不爱参与这些,常萍不爱,家里自然没有人会去做,今儿谢竟南拉他入了一个群,拍了满桌花灯制作材料,下面附了一句话“曹哥,肖老师,快来,做花灯。”还艾特了肖玉词和曹雁禾。   曹雁禾回了句:肖玉词在睡午觉。   “啊?那我材料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   曹雁禾发了个微笑的表情,附带一句话“他醒了我给说一声。”   “得勒哥,记得来。”   而后转眼曹雁禾上街陪常萍采购,一转头就跟七秒记忆的鱼一样忘得一干二净,肖玉词睡醒看了手机才知道还有这回事。   谢竟南租的房子不远,在学校下了斜坡的马路巷子尾,居民楼交错重叠,沿马路边一栋四层楼房右侧小道往前五百米,左右两侧均长着幽青绿草,脚底下踩着黄泥地铺垫些石块的狭窄小路,肖玉词在前,一步踩一石块,均匀受力,轻陷凹入泥地里。   他来过一次,上个星期的事,地形不复杂,沿小路而上,很好找,往前耸立几栋三两层的居民瓷砖楼,再走几步抬头便能看见一栋白黄瓷砖楼,原本是白色,风吹日晒泛了黄,墙缝中间黑斑污秽明显,而其中一户二楼窗外防护栏处摆了几株绿植盆栽。   那是彭媛媛新买的盆栽,教师宿舍放不下,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喜这些绿油油的东西,大家明面上不说,时间一久,也能从细节上发现招来人嫌,于是搬了一些摆在谢竟南的房间。   也只有谢竟南无条件依她。   “就这儿了,上二楼。”肖玉词望了一眼曹雁禾,站在屋外生铁锈的红色大门外,伸手一推,吱呀作响。   楼梯在最左侧,扶手铁杆生了锈,一进楼就是一股铁锈的味道,曹雁禾抬手一摸,掉渣,摸了一手暗红,味儿还挺重。   曹雁禾抖一抖手,拍一拍,“他怎么会想到租房子?”   空间阴暗潮湿,白色腻子墙水珠滴落滑痕狰狞,墙皮也掉渣,闷热又汗湿。   “他觉得住朋友家不方便,自个非要上外面租一个单间,原本房都找好了,就在你家那个巷子口。”肖玉词换了口气,继续说:“但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没租,再然后就跟着葛老师一起在这租了间套房。”   肖玉词四处看了一眼,“就是这环境,差了点。”   “是不太好,这房子年头有些久了,再过几年,都得标上危楼了,他要是还想租房,我给他留意留意。”   肖玉词摇头,“不知道,下学期宿舍楼应该是可以搬进去了,他不租了吧?”   屋里只有谢竟南在,葛万回家去过节,一间仅六十平米的小屋,划分了两间卧室和厕所出来,剩余客厅不过逼仄狭窄的空间,上回肖玉词来过一次,可没今天这么干净,拖了地,湿湿的还带着水汽,喷了一股子清香的味道,刚开门就扑入鼻口,简直比汗臭还浓。   “你们在楼下没遇见媛媛?她刚刚发消息说已经到楼下来着。”谢竟南椅着门把手往两人身后的楼梯口左看右瞧。   “没有啊!没有看见彭老师。”   确实是没有看见。   等两人进门,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又关上。   谢竟南说的花灯,正入客厅内一张四角木桌上七零八散摆了一堆材料,肖玉词没做过,花灯倒是在电视上见过,要真正的做还是第一次,中秋点花灯也还是第一次。   看着满目一桌花灯雏形,忍不住伸手摸一摸,木竹编织而成,街上也有卖半成品,模型先给你做好,糊纸涂色就得你自己来,不为别的,就图乐子罢了。   “这就是花灯?”肖玉词手指捻着竹编的半成品兔子骨架,问谢竟南。   “这还是半成品,需要糊纸画型,不然我叫你们来干啥?”   “怎么糊?粘一层纸?”   谢竟南耸一耸肩,“不知道,以前嫌麻烦都是买的成品,做半成品我也是第一次。”   “啊?都不会做那买来干啥?”   谢竟南吊儿郎当单手插兜,走到肖玉词身侧,一手揽过他的肩,“小肖啊,做人不要那么死板,我们不会不是还有网络吗?百度一下牛鬼蛇神都能做。”   肖玉词愣了愣,忍不住朝谢竟南比了个大拇指。   彭媛媛提了大袋小袋几包水果,重量可不轻,勒的手指节处发红青紫,脚还没踏进门,水果先进来,散放在门框边沿处。   彭媛媛换了口粗气,晒得脸红汗流,“…..我靠,谢孙子你不接电话。   谢竟南没反应过来,“…啊?电话?”伸手往裤兜一摸,掏出手机一看,还真有未接,十分钟前,两个。   “哎呀,没开声,忘了。”谢竟南一拍脑门,懊恼不已,舔着一张逼脸就往彭媛媛眼跟前凑,笑得跟不要钱似的。   “好姐姐。真没听见声音,怪我,怪我,这回饶了我,下回给你做牛做马。”   彭媛媛翘腿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胸抱,谢竟南跟电视剧里的狗腿子一样,倒水,捏肩,谄媚讨好。彭媛媛眼珠子一转,瞪他一眼,“得了,我还不知道你,说话跟放屁,我都懒得拆穿你。”   这种场面肖玉词见怪不怪,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欢喜冤家。   时间不早,落地满窗仓黄,一泄的流光浮影挤着透亮的缝落入屋内,刚好照得方正的木桌亮黄映光。   肖玉词眼睛挨着屏幕,一五一十严严格格照葫芦画瓢,外头包浆是浆糊,刷子先刷一层,上纸,第一次没经验,糊多了浆,上纸时直接透湿纸张,于是又开始反工。   “这比我教书还难。”谢竟南忍不住抱怨,双手一撒,抱头向沙发背垫上靠。   “会比管你们班那群跳猴还难?”彭媛媛问他。   “….那倒是没有。”   肖玉词沉闷低头,一言不语研究手头上的细活,手机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脑子是会了手还跟刚接上似的,报废一张又一张纸,再来几遍恐怕模型骨架都要散了。   做手工就是磨人性子的活,得慢工出细活,几个大男人除了彭媛媛细心点之外,都是急躁的性子,就差撒撂子跑到街上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啦!   曹雁禾与他们不同,学得快,失败了两次就已经糊好了雏形,一层白纸服服帖帖粘稳,肖玉词抬头看一眼,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破烂,人比人气死人。   曹雁禾眉眼舒散看着他一笑,“要不你给我?我帮你弄。”   肖玉词摇头,“算了,我自己做。”   骨子里都死倔,就不信自个学不会。   “我我我,曹哥看我,你给我把这纸糊上,剩下我自己来。”谢竟南一整个人俯身过来,手里捧着未成型的老虎灯。   曹雁禾没拒绝,伸手接过,放在自己桌前,左看看右看看,也还能救。   “你也太不要脸了,好意思吗你?人家曹哥又没说要给你做。”彭媛媛一阵输出抱怨。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曹哥也没拒绝呀!”   “曹哥别给他做,惯他,尾巴得翘上天。”   曹雁禾突然被点,愣了一下,没说话,眉眼全是笑。   “我不管,反正我就让曹哥给我做。”谢竟南不要脸发挥到极致,就差躺地上撒泼打滚了。   到最后还是曹雁禾给他糊的纸,一整个老虎形状显了样,高高兴兴在彭媛媛眼前晃了几下,得瑟又作死。   “你再挡我面前信不信我给你撕了?”   彭媛媛到了涂色部分,稍一出神就是画鬼符,正愁着如何下手才好,偏生谢竟南不怕死一个劲儿的往他眼跟前凑。   还真唬住了谢竟南,察言观色倒是个老手,发觉脾气不对立马收了招,可不敢再瞎蹦跶。   肖玉词也算聪明,废了几次外纸终于磕磕巴巴粘好了,虽面上是皱了些皮,但是不细看看不出来,也算正儿八经自己做出来的。   上色部分就轻松得多,他学过画画,自己粘的白兔本就不用过多染色,稍许加点粉嫩点个眼睛就已经成型了,只等着晒干就行。   谢竟南看过一眼忍不住夸赞,“牛逼啊!点了色就是不一样,像真的。”   “那是人家肖老师画画好,换你就是灾难。”彭媛媛吐槽,手里画笔杆正到眼睛部分,刚点了一点黑,又揉了揉手腕,说道:“没法入眼那种。”   谢竟南抱着老虎灯上下查看,“也还行啊,没那么不入眼。”   彭媛媛忍不住给他一白眼。   “怎么样?好看吧?”   肖玉词迫不及待给曹雁禾看,脸上雀跃心情呼之欲出,等着他的夸赞,等着他的肯定。   “好看,非常好看。”   肖玉词喜欢听他夸自己,像是小孩领了奖状回家父母都摸着他的头说真棒,但是他对曹雁禾不是哥哥情,他知道,像是崇拜,像是喜欢,什么样的喜欢?像喜欢霍思煜?又有所不同,倒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彭媛媛画好灯,置放一旁,猛地想起买的水果,明明是专门买来招待人的,结果忙了半天忘了这茬,总结半天,将这个罪魁祸首归于谢竟南。   谢竟南无故背锅。   前期肖玉词无用武之地,糊个纸都能花上一两个小时,到了后期终于得以展示才能,于是谢竟南上色失败了一次,又哭喊着向肖玉词求助。   彭媛媛翻他一记白眼,“没出息,合着你的灯是一点没也动手,白嫖了一个?”   “什么白嫖?我也自己动手了的好不好。”   “动什么手?我看你就是动嘴皮子厉害点。”   肖玉词坐在一边笑得肩膀直颤,眼神往上一瞟,正巧与曹雁禾撞上,两人会意一笑,心知肚明。   曹雁禾眉目偏锋,远看凶狠,近看冷峻,眼睛又是瑞风眼,眼尾下扬,多了些柔和之处,眼底流转星波,一圈又一圈将肖玉词的心牢牢勾住。   在不确定是喜欢还是冲动之前,他坚守自己的内心,不越逾一分感情,男人相恋本就困难重重,挡在前面的不是高山而是世俗是人性考验,如果不是真心没必要拖人下水,这玩意就像沼泽,一旦触碰,就会越陷越深。   戳着脊梁骨被骂的感受并不好。   肖玉词眼底凌波一晃,闪过的一丝想法已悉数埋掩在心底下,转而一笑,“这个能放得下蜡烛?这么小,不会燃起来?”   “不放蜡烛。”曹雁禾回他。   “啊?不放蜡烛放什么?”   “灯,放一颗灯芯。”   懂了,防火防灾很重要。 第32章   隔天一早,是中秋,常萍一大早就开始炖鸡,香味弥漫四散,肖玉词在梦里吃肉,刚鲁起袖子上嘴,咬了一口,没味儿?像是嚼蜡干涩无味,朦胧睁眼一看,外头天明大亮,倏然发现做了一夜的梦,头晕脑涨。   常萍知道她们晚些要去逛一逛扬昌的花灯,晚饭特地早些开始做,平时六七点的晚饭硬生提前到了五点钟,三人围坐长桌,常萍高兴饮了一杯酒,今天过节,曹雁禾也没拦她,浅尝即止就行,喝多了扫兴,清凉冷酒下肚,咂嘴回味甘甜,满足的吃了口菜。   “肖老师,要尝一口吗?”常萍托着装酒水的塑料杯,递到肖玉词眼跟前。   曹雁禾伸手拦回她的酒,“妈,别逗他,他不喝。”   常萍不乐意了,努努嘴,“哟!我问你了吗?我问肖老师,怎么跟人家老婆似的,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喝不喝酒?”   肖玉词尴尬一笑,摸了摸后颈,“我不行,喝不了,我的酒量跟小菜鸡似的,一沾杯就倒。”   “不会就得学,多喝几次就好了。”常萍又开始推桑,这回曹雁禾不敢拦,再多说一句,就不是成人家老婆的事了。   肖玉词推脱不过,端起塑料杯浅尝了一口,抿着嘴皮轻轻沾了一点,顺着喉咙滚入胃里,与啤酒味道不同,看似清水,入了口还能接受,直到入了喉咙,又辣又苦,像火烧一般漂得喉咙火燎。   肖玉词皱眉咽下,表情拧作一团,常萍看了直乐,伸着脖子问:“味道如何?是不是比那些个啤酒好喝多了?”   肖玉词拧眉摆手,表情至今还没舒展开,刚准备开口,喉咙打开吸入空气呛着直咳。曹雁禾坐在一旁,自然而然伸手轻抚他的背,顺着脊柱由上而下轻轻拂动,掌心温热又轻轻拍了拍,说:“瞎逞强,喝不了就不喝,我妈跟你瞎闹着玩,你不喝她又不能掰开你的嘴灌。”   话是如此,肖玉词坚决不喝常萍也是不会说什么的,接下这杯酒,一来是常萍高兴,二来也是自己心痒痒想要尝试一口。   酒里泡了杨梅,是上回摘了吃剩下的,全一篮子都泡了酒,发酵了好几个星期,算算日子也该是到了吃酒的时间,常萍第一个要喝,肖玉词内心便已经蠢蠢欲动,理性说是不要喝,都是耐不住欲望,终于动手接酒,抿一口下肚,又苦又涩,与他所设想的差别甚大。   “得了,喝不了就不喝,别一会上头醉了,花灯就逛不了啦!”常萍咧嘴笑道,边说边伸手拿走肖玉词手里的塑料杯。   “我没事,就是有点辣嗓子,这点酒还不至于让我醉。”话言之,就是曹雁禾大惊小怪了。   “别没事没事,这酒劲都在后头,你现在没事,一会铁定头晕。”   “…不至于吧?”肖玉词瞪大眼睛。   “你以为?”曹雁禾望着他,眉眼一挑又说:“这酒后劲足得很,喝一杯抵十瓶啤酒。”   肖玉词觉得他在夸大其词罢了,抿了一口,啥事也没有,精神气儿十足。他嘿嘿一笑,没当回事。   太阳七点半落了山,一片绯红油墨浸染天空,黑夜与光的交替点,半黑半透,像是世界的交汇处,黑夜与白天就在一瞬,哗啦一下变化成漆黑墨云。   今儿天光月明,与平日有所不同,街上热闹了许多,人手一灯,大人还好,尤其是小孩,就爱这些热闹玩意,手上攥着灯,兴高采烈四处乱窜,一不注意从各色人群中窜出一小孩,不经意间就往肖玉词身上一撞,虽说小孩力气不大,但是突如其来冲击感还是硌得骨头疼。   肖玉词倒吸一口冷气,“嘶”了一声,捂着被撞上的手肘揉了揉,曹雁禾眉尾一撇,问他:“撞到没?”   肖玉词摇摇头,“没有,哪这么矫情,就一小孩能有多大力?”   “甭管小孩大人,人挤人也是会出事的,你没看新闻好多踩踏事件吗?。”   肖玉词心一紧,捂着他的嘴,“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要乱说。”   也是纳闷,就一撞击事件,怎么扯到踩踏上面去了?   曹雁禾五指握着他的手腕,仅一圈就被他握着手里,轻轻拿开,咧嘴笑了笑,“这么迷信?我妈传染的吗?”   “没有啊!我不迷信。”   常萍信佛,有事没事念叨一句阿弥陀佛,说话带句不好的都是冒犯佛祖,十分迷信祸从口出这句话,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一不注意便会招惹小鬼,惹了麻烦,简言之就是迷信,老一辈人向来就信鬼神之说,迷得不行,换做现在年轻人,尊重但不提。   谢竟南和彭媛媛来得晚,据说两人因为磨蹭一路吵得不可开交,四人汇合之后两人头也不撇,各自往肖玉词和曹雁禾两边站,谁也不搭理谁。   顺着上山,有水泥地梯子,山不高,往上爬也不算陡峭,唯独路太窄人又多,硬生生把四人挤成了两排。   “怎么?你俩又吵架了?”   肖玉词特地走慢了几步,隔曹雁禾和谢竟南有些距离,再问的彭媛媛。   她气哼了几声,“吵架?我们现在是绝交,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老死相往来?幼稚!过几天还不是又和和美美的了。   “…他又得罪你了?”   “得罪得死死的这次。”彭媛媛努了努嘴,朝身前某个背影瞪了一眼,她今天穿了裙子,绯红色的长裙,长到脚踝,以至于上一台阶都得提着裙子。   肖玉词一听,忍不住笑了笑,“真的?别过几天都高高兴兴和好了。”   “和好?鬼才要和他和好,你知道他多过分吗?”彭媛媛气得抚额,“他说我化妆浪费时间,化了跟没化一样,哎哟我靠,给他长脸的,他敢这样说我?我化妆怎么了?用他化妆品了还是花他裤兜的三块几毛了?”   “没准他不是这个意思。”肖玉词尽力挽救。   “他就是这个意思,他觉得我丑是不是?化个妆还要被他嘲笑,反正他是得罪我了的,和好是不可能的。”   “他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准都没反应自己说了啥?你就这样给他判了死罪是不是太草率了?”   “草率?没给他踹一脚已经算我仁慈了。”   得,劝说无果,好至为之吧!   往上坡斜,越走越陡峭,山顶气温低,常年雨淋风吹,外围木栏掉皮,凹洞尤多,山中林阴尽管天光大好,依旧冷风嗖嗖冻得皮肤峻冷。   肖玉词怕高,走得小心翼翼,手指紧紧攥着兔子灯,死死盯着脚下石坡陡路,彭媛媛又是女孩子,穿着长裙,两人上这山就跟走钢索一样,脚趾紧绷扣地,就差着扶栏哭爹喊娘了。   曹雁禾和谢竟南走得快,不出一会便消失在两人前面,山上人挤人,寸寸皮肤你贴我我贴你,挨着挤着好不容易到了山顶。   与肖玉词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他以为就是光杆突兀的山,也就多些人热闹一阵,没想到别有洞天,山顶楼梯向上直走有座寺庙,正中是主殿,放佛祖神像,左右两边屋内放有各种菩萨神像,虽看似金壁辉煌,却少了香火气,左右两边落叶风吹满地,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内院打扫得干净,也似乎只是山下居民偶尔上山打扫一番,看着像落魄了许久。   佛家门前不乱言,肖玉词虽不信佛,但是敬畏之心是有的,抬头四周寻绕一圈,先是青砖绿瓦,房梁雕花,一路沿下便是刻花木门,风吹日晒退了本色,暗红透白,山中风声簌簌,再转头往林间一看,一个高挺身影拨开人群出现在肖玉词面前,冲他一笑,若隐的灯光徐徐照在他的侧脸,阴影若现。   那一刻,肖玉词脑海中无数的欢腾雀跃冲击着内分泌的多巴胺,他的眼里只有曹雁禾一人,所有的欢喜与期待随着心脏鼓舞跳跃。   “老天,你们怎么这么久才上来?我和曹哥等半天了。”谢竟南一个箭步冲到肖玉词面前,龇牙咧嘴笑道。   肖玉词突然一晃神,应声回他,“我们走的慢。”   “别不是怕高虚了吧?”谢竟南故意虚眼挑眉。   彭媛媛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这下又踢到铁板了,彭媛媛看他不顺眼,说话也觉得冲,心情烦闷怼他一句,侧身又不搭理他。   “唉唷,我的姐姐,还生气呢?是我错怪我嘴贱,别生我气了行吗?”   他想伸手去拉一把彭媛媛,彭媛媛眼尖手快一抽手腕,谢竟南扑了个空。   曹雁禾眉眼弯笑,一如既往站得挺直,手里攥的小灯与他明显不是一个号,眼眸清晰如汪水湾湾沁人心脾。   “怕高?”他弯勾悬背,话语在肖玉词耳边散开,带点轻挑的语气。   肖玉词耳蜗酥麻,热流空气旋转入耳,又痒又麻,脖子向后一缩,说道:“不..不怕。”   人群喧闹嘈杂,肖玉词细弱的声音淹没人群,只看见嘴皮上下启动,听不实他在说什么,曹雁禾一步靠近,低头垂向他耳边,整个人像在他的怀里,“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肖玉词呼吸一紧,“我怕高,一会下山你能不能拉着我,我脚抖。”他的胸腔砰砰跳动,如同鼓点的节奏,握着花灯的手分泌黏腻汗液,眼睛如炬的火焰,灼烧五脏六腑。   曹雁禾的眸光,清徐如水,转为一刹的笑意,揉了揉肖玉词的发顶,“好,一会下山你拉紧我。”   像是哄小孩,语气轻得不得了。   肖玉词喜欢霍思煜是怎么喜欢的呢?要让他回想,他还真记不起,或是喜欢亦或是突如其来的兴趣,总之,那时候肖玉词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的确是因为霍思煜,大学那会见人谈恋爱,肖玉词兴趣淡淡,室友给他介绍女朋友的闺蜜,出于礼貌肖玉词和人聊了两三天,面也见过两次,长得好看,气质出众,也算师大顶好的女孩,偏偏肖玉词相处几次无感,最后无动而弃终。   霍思煜追他那会,他其实没什么过于惊讶,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乔德林是个同性恋,对于这个群体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属性分明也清楚,只是觉得同性恋与自己搭不上边,所以当霍思煜一门心思追他那会,肖玉词一心闷头考试,他以为霍思煜就几分钟热情,直到他顺利进了一中,仍在契而不舍,与追女孩无异,鲜花,早晚安都会每天准时送达,肖玉词动了恋爱的心思,于是答应了追求。   他不反感男孩的追求,甚至越来越享受到这个过程,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第二天马不停蹄的找乔德林分析原因,总结一句话,他是个同性恋,肖玉词没多大震惊,反而乔德林在一旁自闭,捂着嘴呜呜的哭半天,他觉得是自个把肖玉词带偏了,肖玉词没什么朋友,他是唯一一个,还偏偏是个同性恋,不是他带偏还能是谁?   于是第二天带着肖玉词去看心理医生,医生摸了摸下巴,掩着面轻笑了声,说带偏这事儿不准,不能敲棺盖定,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没有后天这种说法,乔德林听完这番话松了口气,结果转身刚出医院又焉吧兮兮,这下好了!兄弟俩没一个直男。   每每提起这事,乔德林总先笑,笑完意想到不好,悄摸着对肖玉词说:“虽然我也是同性恋,但是我不是那种连自己兄弟都上的人,你千万别打我主意。”双手环抱胸前,故作远离。   肖玉词冷不丁白他一眼,“你说这话讲良心吗?我以为自己是个直男的时候也没怕你打我主意啊!”   乔德林一想,还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连抱着肖玉词道歉,这事儿就当一个玩笑轻描盖过。   肖玉词和霍思煜的恋爱与他想象有所不差别,他会因为霍思煜准备的惊喜而开心,却也是一阵的开心,连牵手都觉得干巴巴的,霍思煜想要亲他嘴时他本能是不愿,总是以借口搪塞,时间一久,所有冲动感情瞬息覆灭,联系也越来越少。   肖玉词问乔德林有没有很爱一个男人?什么感受?乔德林低头想一想,说:“没有,哥主打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感情这玩意是最不值得的,玩玩就行,特别男人与男人之间,你知道吧?本来就是遭人唾弃的关系,脱了裤子打个炮的身份,没必要发展长期,等将来付了感情,一腔热忱赴黄河,他拍拍屁股一抽身,你就等着哭。”   这是最坏打算,他都将这些告诉肖玉词,要他斟酌,要他做打算,而后又觉得话太丧,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唉!同性恋也不全是这样,也有真心做伴侣见家长的,但是这条路难走,我就给你一个劝告,听不听全看你。”   肖玉词认真思考,闷着头没说话。   夜晚冷风透凉,莹灯映着扑簌的树梢,一风一影,晃荡摇曳树枝,肖玉词在曹雁禾的眼神里沉沦,深陷,牢牢吸附他的心。等再回神觉得又有所冒失,眼神一晃,向下一沉双眸。   “我发现你老是盯着我看,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曹雁禾垂直靠近,“还是你觉得我太帅了?忍不住多看几眼。”   冷风横生从两人身体缝隙中间穿过,满地枯叶辗转掀起而落,肖玉词嘴角忍不住一勾,噗呲笑出了声,“你现在怎么这么自恋?我以前认识你那会儿你可不是这样的。”   曹雁禾胸腔发出一声闷笑,摸了摸鼻子,“我以前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丑啊?”   “..嗯…是不丑,但话没这么多。”   肖玉词伸手往曹雁禾胸上一推,拉出距离,挪步往后一退,却被曹雁禾擒住手腕,又拉近胸口,“后面有小孩,给人家撞上了能赖你一晚上,说好几遍了,小心看路,总是迷迷糊糊的。   肖玉词朝后一看,还真有一小孩,扎俩小辫,穿粉色蛋糕裙,扭头望见头顶,约莫三四岁,要是轻轻一撞,能扑腾倒地。   肖玉词觉得不好意思,摸了摸后颈,“抱歉,我又没注意到。”   谢竟南和彭媛媛还没吵开,嚷嚷闹闹了好一阵,彭媛媛说不理人就不理,谢竟南破罐子破摔,一轮说了好几个条件,就琢磨着让人如何不生他的气。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嘴闭上麻溜的滚。”   “滚是吧?没问题,我滚了你就别生气了,我真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彭媛媛抬头盯着谢竟南,颇有骂架气势,一袭长裙在她身上不是文雅气质的高贵,而是势续进攻的战袍,就等着鲁起袖子开干。   谢竟南一下焉虚得不行,“我…我就是嘴快,说瓢了。”   “那你原本想说什么?”   “..说你化妆漂亮。”一拍手掌,敲定结果“对,就是这个意思。”   “装,我看你装,是不是心里草稿都打了几遍?”   还真说错了,草稿没打,就一愣神说出来的。   “真没装,真心话。”摸着胸口发誓。   “行啊,你回去把彭媛媛最美给老娘吵一千遍我就信你。”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肖玉词嬉笑不已,虽是玩笑话,但对付学生这招用到谢竟南身上,还真是豪不违和。   “你们老师都这样惩罚学生的?”曹雁禾问肖玉词。   “别以偏概全啊,我可不爱叫学生抄书,都是死知识,没用,得上课提问。”   上课提问?比抄书还惨,还以为是什么男菩萨,没想到更是活阎王。   最后结果毋庸置疑,谢竟南以笔墨换彭媛媛消气,这波也不亏,算是多嘴的惩罚。 第33章   李绪征嘴欠,闲言碎语的话一冲动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说他妈是三儿,自己是个私生子,啪的一声拍桌站起,愤慨激昂,心气儿到达高点,只顾自个想法,把憋了很久的话一盘脱出,惊得他老娘气虚浮喘,抖着右手“啪”一声打在他的脸上。   起因是李绪征上次打架斗殴事件,他妈总是常念不放,这些年我如何辛苦拉扯你,你又如何回报我,父母盼子女成龙成凤,老式家庭教育笼罩其中,压得人透不过气,李绪征知道她的不易,除了不学习以外事事任她安排,自从上次打架斗殴之后,有事没事总提一嘴,今儿中秋,又翻了往事念叨,李绪征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偏偏饭桌上又跟他提起他远在天边亲老爹的宝贝儿子。   李绪征就是私生子,没错,这是事实,只不过不像电视剧那么夸张,他爹也不是什么老总,就是躲在卉南他那个凶悍大老婆的身后,两人有一儿子,成绩好,模样也好,每逢出成绩日,他妈总要比上一番,总结了十多年,就是一句,他儿子样样不如别人。   她老娘啥都好,就是有这一毛病,单就喜欢把李绪征和他爹那个优秀儿子拎出来比一比,是骡子是马总得过过眼,可是如今这么多年,李绪征依旧是那个骡子,永远成不了马。   他心气儿高,不愿攀比,比不上也不想比,挨了窦莲这一巴掌,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楚,头也不回推门跑远。   摔了碗筷,饭也只动了一口,乘着风头也不回走出了家门,任凭自己啊老妈在背后怎么喊,他都无动于衷。   能去哪?学校?好不容易放假还把自己往回送,是脑子抽了吗?   霎时路过街道猛地想起中秋花灯,大家都往山的寺庙上逛一逛,虽说里头僧人搬了地,留一座空庙,但每每中秋上山点灯祈福已是常态,雷打不动。   李绪征顺着石梯一路而上,三俩成群结伴,唯独他独自一人,踩着光玉圆润的石头,一步踩一紧实,挨着大部队人挤人终于上了山。   往前高柱立门,石狮作伴两边而立,抬头三米高处是石刻牌匾,写着龙灵寺,周遭树影婆娑,摇摇晃晃。   李绪征对门匾兴趣不大,朝着人流踩梯而上,摸着最后一轮台阶瞧见了主殿的大门,再一细看,熙攘人群中看见了肖玉词和曹雁禾。   肖玉词也注意到了他,招手询问,“李绪征?你一个人来?”   李绪征左右一看,两袖清风,一身单衣,只差写着“我很孤独”四个大字。   “不是一个人来也不能是半个人来啊,我怕吓死你。”   李绪征扯嘴露笑,双手叉兜,跟一吊炸天的混子似的,穿梭人群走到肖玉词眼跟前。   肖玉词看他一眼,笑了笑,“你要半个人能来也行,我不介意。”转而又上下打量他的全身,“就穿这么点?不冷?”   不问还没反应过来,山顶气温较冷,过了十月就要立秋,越是夜里越是冷凉,挨着树林里窜出的风一吹,还真是寒凉刺皮,低头往身下一瞟,绿裤衩配红背心,审美一言难尽。   跑得着急,没顾得上形象。   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曹雁禾见着这一身配色,也没憋住笑了一声。   “冷吗?不冷啊,我觉得还怪热的。”手掌似作扇子,往脸上扇些微弱的风,死鸭子上赶着嘴硬,轴得要死。   “哟!这配色可以嘛,比我姥爷家那只鹦鹉还亮色。”谢竟南从背后过来横插一嘴,眼神上下认真打量,忍着嘴憋笑。   “新穿搭,网上学的。”李绪征插兜显摆。   彭媛媛在谢竟南之后闻声赶来,一眼就瞧见李绪征这个刺头,初三年级组公认的最不服管教学生之一,双手揣兜里,拖鞋裤衩加背心,活脱脱一傻屌,就那张脸还看得过去,这一身穿着实在一言难尽。   “大老远我还以为看见孔雀了,花花绿绿的,你就穿这样出门?”   李绪征摸了摸头,揉了揉发尾,“在家常规操作,舒服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是挺不讲究的。”彭媛媛再次打量。   直通水泥路进寺庙,门口立着烧香的大鼎,鼎口足有一米左右宽,烧尽香灰,铺落鼎口,烧尽的未烧尽的香杆都尽数横插其中,东倒西歪,枯鼎逢春挨着香灰缝里长出细细密密的嫩草,足以看出搁浅时间过长。   常说摸佛蹭气运,挨着侧殿的的十八罗汉,各路佛祖高坐立于殿内,房子是破旧了些,可单单这一满屋神佛,被摸得落漆噌亮。   曹雁禾走于肖玉词前面,一动一瞥都在肖玉词眼里,山顶风凉,他出门时特地带了件黑色冲锋衣,此刻拉链拉到最高处,抵到喉咙,又觉得闷了些敞了半开,肖玉词视线总是不自觉往他下巴戳红的喉结上看。   “他们都信这儿虔诚佛拜会带气运一说,你不试试?”曹雁禾回头看他,嘴角撇笑,惊得肖玉词猛一回神。   “我..我就不试了。”   “这回儿你又不迷信了?”曹雁禾一声闷笑,沉沉浮浮。   肖玉词倏然绷直,“我不迷信。”正巧路过一处观音神像面前,虔诚一拜,“但是鬼神敬畏之心还是有的,世界各处有那么多超科学现象,无论真是鬼神传说还是超越科学研究,人嘛,害怕的事情很多,总要去把心找个依托的点。”   “无论是情感还是心灵总要找一处寄托。”曹雁禾呼吸一禀,笑出了声,“但是,你找送子观音寄托精神是不是不太好?”   肖玉词愣了一会,猛一抬头,果真是个抱着孩童的女菩萨,屋里不供电,灰尘蒲飞,仅凭众人手提微弱的花灯照亮,高处若不注意些看,是鬼是人一律看不清,曹雁禾手举灯光一打,才看清模样。   恕他眼拙,乌漆嘛黑谁能看清?   “你这要求太难了,观音可做不到。”   肖玉词努努嘴,往他腰窝处一肘子,“说什么屁话。”还没碰到腰窝,关节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用力一拉转于曹雁禾身下,背部隔衣贴上他的胸膛,瞬时背部一阵温热心脏不受控制咚咚跳动。   如果上天一定要惩罚他的无知,那希望不是在曹雁禾的怀里。   曹雁禾凑近肖玉词耳边,轻轻开口,“菩萨面前不要乱说话。”   肖玉词咬了咬唇,还没开口,谢竟南突然出现在两人身侧,双手对合将两人从中劈开,“…菩萨面前不要卿卿我我。”   肖玉词窘迫,眼神虚浮左右晃悠,又理了理衣角,说:“…什么卿卿我我,不会说话别乱说。”   谢竟南两手一展,往两人肩上摊开一揽,左右搂住,却因为个子最矮夹缝在两人中间,左右高矮不一,手牢牢拖了半天才搂住两人的脖子。   肖玉词还好,往上多抬些手就能勾住,再反观曹雁禾,得垫脚,人往殿中一站,房梁都觉得低了半分,他得有187了吧?   “卿卿我我怎么了?要是曹哥愿意和我抱一下,我得激动飞天。”   肖玉词的心思和他不一样,说不出这么轻松的话,曹雁禾越是对他好他越陷越深,这份感情却不敢开口,不能开口。   他往后一退,故作轻松说道:“抱吧抱吧,我给你们腾位置。”   谢竟南又将他拉回来,单手搭肩,“唉?抱什么抱,我乐意曹哥还不乐意呢?又不是同性恋,抱来抱去怪慎人的。”   肖玉词心里咯噔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被人看穿。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像阴沟里爬行佝偻的臭虫,糜烂而龌龊。   他抬眼眸光一转望向曹雁禾,身后映着光,他就站在暖光里,唇角一弯,眼里尽是满欢的笑意。   “不是我说,你们俩不跟着大部队,悄悄摸摸搁后头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曹雁禾故意逗他,“谈情说爱算不算见不得人的事?”   “啊?”谢竟南一脸吃惊,“不是,你俩真不会偷偷搞什么同性恋了吧?”   曹雁禾噗呲笑出声,一脸憋笑,“假的,这你都信?”   “吓死我,我他妈还以为你俩真背着我们谈恋爱呢。”   肖玉词心下一虚,掩面笑道,“他逗你玩的,你还当真?”   “这不能怪我,你看他刚刚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假的都能说成真的。”谢竟南胳膊肘顶了一下肖玉词,“没准你俩乱七八糟的流言传出来了,就是因为我曹哥”   曹雁禾:“这个我可不认,就不会有这么个事儿,放心吧!”   “话别说太满,以后有没有这事你能知道吗?”谢竟南反驳。   “得了,这事打住。”肖玉词一只手横插两人中间,转头问谢竟南,“你不跟着你的大部队,过来干啥?”   谢竟南一回神,双手啪嗒一拍,“忘了说事,媛媛说这山上也没啥玩的,去大殿拜一拜然后下山吃夜宵去,让我问问你们去不去?”   肖玉词大腿一迈,往前边走边说,“不早说,走啊,吃夜宵。” 第34章   山里湿凉,晚间浓雾弥漫,几人往主殿拜了拜佛祖,映着暖光原路返回。   曹雁禾在前,先迈脚下梯,转而回头伸出右手,摊开置于肖玉词眼前。   “不是怕高吗?牵着我。”   肖玉词先是一愣,后续转为一笑,手掌放于他的手心,尽显细长白皙。   曹雁禾反手一扣,握紧收缩,五指收拢握住他的指节,纤细修长,有些瘦有些凉。   “小心点,跟着我。”   就是因为这一句话,肖玉词将全部身家性命交于曹雁禾,鼓着勇气一脚踏进昏暗的夜色里。   栏栅之外是一眼映全的扬昌全貌,青绿环山一方小镇,陷于盆地低洼,青雾沿着山头四周环围,而在郁郁葱葱中那一齐万家灯火,通亮明慧,却意外觉得心安神稳。   肖玉词没见过扬昌这样的景,几经入了神,曹雁禾晃了晃他的手,眸色与黑夜融为一体,“小时候我心情不好,就爱往这山上跑,看一看扬昌,看一看烟火,就总觉得自己还真真切切的活这世上,还是很幸福的。”说完他嘴角浅了一抹微笑,“不过每次都是我哥来捉我回家吃饭,还被臭骂了一顿。”   说起往事,曹雁禾表情舒展,每每想起曹雁军提着手臂一样粗的木棍找到曹雁禾,抡着棍子扬言要打断他的腿,如今人走了,曹雁禾的腿还完完整整的连着他的身体,而那个大放厥词的人入了黄土化做一堆白架。   肖玉词拇指在他手背上了揉了揉,细微的动作让人难以察觉,像挠痒痒似的。   “至少你还挺自由,我小时候就跟关牢房一样,每天做不完的作业,学不完的兴趣班,除了乔德林这一个朋友,我的青春时期陪伴我的只有书本作业。”   曹雁禾放慢脚步,看他,“我们俩是在比谁过的更惨吗?”转而看着台阶,往下走了一步,轻轻发出一声低笑:“不过我小时候过得还挺欢腾的,下河游泳,上树摸鸟蛋,这些事儿我全干过。”   肖玉词借着手上花灯微弱的光芒,照着脚下的楼梯,“也不是比惨,就是你提到了小时候,稍微分享一下。”   “分享你的苦逼学习日子?”曹雁禾笑得更深。   肖玉词点头,笑了笑,“对,就是分享我的苦逼的日子。”   “得,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听你说,一路上都有时间,你慢慢说。”   肖玉词脚步一顿,抽出手指戳他腰窝,“什么叫勉为其难?你想听我还不想说呢?”   曹雁禾反握住他的手腕,圈于掌心下,“想听想听,我那是口误。”   “装,我觉得那就是你的真心话。”肖玉词白他一眼,反驳说道。   “真不是。”   新街的烧烤店,几人又来光顾一次,点了满满一桌,酒水饮料也点了好几瓶,酒是留给男生的,饮料则是给女生点的,而曹雁禾很自然的把肖玉词划到女生这边,抄起桌上的豆奶递到肖玉词面前。   “你喝这个,酒别碰了。”   肖玉词眼盯着曹雁禾递过来的豆奶,愣了一会神才反应过来,自个在他眼里可能就是个喝奶的小孩,默认一般开盖插吸管,嘴刚碰上管子口又觉得太娘,转手抽出吸管扔进脚下的垃圾桶。   肖玉词是默认了,这会儿谢竟南眼尖一瞧不乐意了,嚷着嘴闹,“唉?都是男人,就他一人搞特殊不好吧?”   曹雁禾抄起开盖器啪嗒一声开了酒瓶,动作一气呵成,手起盖落,先往自己眼跟前的塑料杯里倒了满满一杯,气泡都覆得恰到好处。   “他不行,一杯倒,一会我还得拖回去。”   肖玉词闷头灌了一口奶,刚咽进喉咙听见曹雁禾一说,手肘往他腰间一拐,眼神一瞥,“什么叫拖回去?我有那么菜吗?”   曹雁禾朝他会心一笑,“你说呢?”   提起这事儿,谢竟南如同醍醐灌顶,回忆神经一下被拉回到上次与葛万三人也是在这喝酒,那可真真是见识到了肖玉词的酒量,几杯啤酒下肚,人就趴在桌上昏死过去,还是谢竟南掏他手机打的电话给曹雁禾来接的人,也还好肖玉词没有给手机设密码的习惯,不然得跟他们两人一起挤一张床。   谢竟南摆摆手,呵呵一笑,“算了算了,这回你就不喝了,曹哥陪我喝。”   “我我我,我也能喝,保管不醉。”李绪征伸着脑袋,举手自荐。   谢竟南瞅他,半大的小孩,毛都没长齐,学人喝酒,大手一拦将人肩膀一把搂住,“屁小孩,成年了吗?喝酒,就不怕回家挨板子?”   李绪征脖子往后一缩,拘谨扭动,“我不是小孩,啤酒而已,又不是喝尿,谁不能喝?”   “什么尿?你在瞎说什么?”   这个比喻太不妥,说得谢竟南喝酒兴趣淡淡,眼神一瞟杯底过半的黄色液体,还别说,真他妈像一回事。   李绪征趁着间隙,悄摸着倒了半杯,其余全是泡沫,“我就尝半杯,嘿嘿。”   “美死你,就半杯啊?多了不行,要是被你老娘知道是老师带着你喝酒,非得跑去主任那儿告一状。”   李绪征抿了一口,咽下喉咙,眉毛微蹙,“我不说谁知道?”   “有味,凑近了闻全是酒味。”谢竟南说着凑上来闻了闻,狗鼻子似的。   “哪有?”李绪征自个抬起手左右闻了闻,“没有啊,哪有味儿?我才喝了一口好吗?”   肖玉词眼瞅着闭口不言,想笑又没敢大声笑出来,谢竟南老大不小,二十得进三了吧?依旧乐呵呵喜欢逗孩子玩,张嘴胡话脸不红心不跳,唬得小孩一愣一愣的,肖玉词捂着嘴忍笑往曹雁禾肩颈处一靠近,细声说道:“谢竟南可真不要脸。”   呼气暖流旋入曹雁禾脖颈处一阵瘙痒,大面积暴露在空气之中,热气很快一瞬消散,只留一息余温。   曹雁禾伸手一揉,将气息拢于手掌于颈部之间。   “他那里是不要脸,是幼稚。”   彭媛媛一听,连点头赞同,“整天跟个傻缺二百五似的,支个大牙,乐呵乐呵的。”   三人目光聚成一线,抛向正对面胳膊肘绕着李绪征脖子的傻缺,一说到点他自个先笑得嘻嘻哈哈,又是点头又是拍手,没来由的就觉得傻。   谢竟南一时感到三人灼灼的目光,“看我做什么?是不是都在憋什么招?准备使坏。”   肖玉词脑袋摇得晃悠,矢口否认,“没有没有。”   “我怎么就不信呢?”谢竟南虚眯着眼,目光左右横扫,将三人轮番打量了个遍,“不会在说我坏话吧?”   “没,我们在说干喝酒很无聊,要不要玩点什么?”   曹雁禾突如其来说了一句,恰切踩在谢竟南的点上,拍桌起头,朝老板娘要了副扑克牌,“我就说怎么喝起来不得劲儿,敢情是氛围没到点,来来来,玩游戏,猜大小还是炸金花?选一个?”   “等等,我能问一下,啥叫炸金花?”肖玉词举手问,“怎么玩?”   “啊?你不会吗?”李绪征往谢竟南左侧探出一只脑袋,“你们那边不玩炸金花的吗?”   肖玉词摇摇头,“不会,没见人玩。”   “谢老师,给我肖老师介绍一下,怎么玩?”李绪征巴掌往谢竟南肩上一拍,用了点力,轻轻推了一把。   断掌打人最疼,果然不是谣言,一巴掌抡得谢竟南肩膀连着骨头疼。   “我去,注意点,我是你老师是长辈,你这没大没小的,小心给你叫家长。”   洗牌发牌,拎了三张牌摆在肖玉词面前,“玩法很简单,就是三张牌花色一致,而且顺序相连。”手指放在牌面上,摊开名牌,戳了戳,“你看我手上三张牌是不是黑桃和方块的,一对三和一张单牌七,这叫对子,如果三个花色相同的叫金花,如果是一二三相连并且都是黑桃的话就是顺金,第二大,还有一个三张点数和花色都相同的叫豹子,是最大的,其他都没他大。”   “你觉得你牌大可以来炸庄家,你赢了就做庄。”   谢竟南介绍了一遍,也不知道肖玉词有没有听懂,眼瞅着他大眼瞪小眼,一脸懵的样子,谢竟南有个预感,刚刚讲的都白搭。   果真,肖玉词望着牌面看了会,抬头说道:“不会,太绕了,没听懂。”   “没事没事,玩一局就会了。”手指撵分牌数,按着感觉对半分开,手指按着洗牌。   “第一局算试玩,不惩罚,后头来认真了输的喝半杯。”   谢竟南发牌,先搁自己桌上三张,顺时针旋转分别是曹雁禾,肖玉词,彭媛媛和李绪征。牌过了曹雁禾下一个就是肖玉词,手指捻着三张牌刚要放在肖玉词面前,曹雁禾伸手替他拦住,“他喝不了酒,不来。”   “别啊,人多好玩,李绪征都来,凭啥他不来?”眼瞟向肖玉词,“是吧?肖老师。”抬下巴朝肖玉词点了点,故作试探。   “不行,他一会醉了你背?”曹雁禾态度坚决。   谢竟南脑瓜子转得飞快,又换了一个想法,“那这样,他输了你替他喝,或者他自个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谢竟南退了一步,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一细想觉得漏洞百出,合着就逮着肖玉词一个人欺负是吧?肖玉词要是选了喝酒,那他会觉得心里多愧疚啊,选了真心话大冒险,一顿酒下来,丢人的事自己全干了?其他人喝完拍拍屁股走人?   彭媛媛觉得不妥,出声说道:“就逮着肖老师一个人真心话大冒险?不公平,怎么就我们几个喝喝喝,肖老师一人大冒险?”   谢竟南一想,还真是肖老师理亏,应声说道:“那随便选吧,喝酒大冒险都行,随便选。”   发牌到每人手上,牌面朝下盖住面数,肖玉词滑梭往桌沿,翘边轻轻漏了个角,两个梅花,一个红桃,数面没看清,看着像单牌,点数不大,觉得会输,又不敢让人猜到他的牌,假装镇定自如,游刃有余一般,摸了摸鼻尖又擤了擤鼻子。   玩了两局,肖玉词依旧云里来雾里去,懵着脑袋跟下注,要是真赌钱,能输得裤衩都不剩,最后换了局,比大小,一人手里一张牌,谁是的牌最大就指定最小牌数的惩罚,简单明了。   肖玉词摸了个七,中间数,只要不比七大的都没事,果真一轮两轮,都逃过一劫,轮到第三轮就没那么好运,抽了一个二,可不就预示着这把铁定二了吗?连翻牌数,果然就他最小。   谢竟南连笑几声,满脸不怀好意,故作神秘吹了吹牌,神经兮兮的指尖夹着纸牌,“啪”一声扔在桌上,“嘿嘿,不好意思了肖老师,这轮我是最大的,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或者曹哥替你喝?”   肖玉词看一眼曹雁禾,清了清嗓子,“…我选真心话。”   “爽快。”谢竟南摸了摸下巴,歪头深思,灵光一闪,扯着嗓子问道:“..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肖玉词愣了愣,心里虚了一阵,眼神悄摸看了看曹雁禾,见他不为所动,不好奇也不关心,心里又空又慌,咬了咬下嘴唇,“…有..有的。”   彭媛媛一听,一声惊呼:“什么?你谈过啊?我还跟老郑打过赌,说你是清纯小白莲,没有谈过恋爱,这回可是结结实实打我的脸了。”   谢竟南一旁帮衬说话,“多正常啊?谁家二十多岁小伙没过风流的时候,更何况我们肖老师又帅又温柔。”   肖玉词连输了两轮,他该觉着这里风水不好,怎么会有人连输两轮?一个点背的末尾数二硬是每次都被他抽着,这回轮到李绪征做庄,连着上一个问题又问,“那你们到哪一步了?”   谢竟南两眼冒光,凑着往前,等着肖玉词说话,撇头一看李绪征,暗想这孩子咋这么八卦,一想又觉得不对,这是初中生该问的问题吗?扣着手骨节往他脑袋顶上一记暴扣,“这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吗?”   李绪征捂头抱怨,“这有啥?都是男人,能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吗?而且你不也很想知道?”   是挺想知道的。   谢竟南假意严肃,“仅此一回,下次不许。”视线朝肖玉词看去,嬉皮笑脸,“说吧,肖老师,到什么地步了?”   “..牵手?好像就牵手了。”   “啊?就这?就没打个啵…之类的?”谢竟南两只手指指头并在一起,两指相互粘黏又分开。   肖玉词摇头,“没有。”   谢竟南:“纯情啊,纯情啊,居然连吻都没有接过。”   李绪征横插一嘴,“那你接过吻吗?谢老师。”   谢竟南一愣,瞪了李绪征一眼,李绪征一脸得意坏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只能说谢竟南低估了现在小孩的心理。   “你这孩子,家住河边?管这么宽?”   “我家住山里不住河边谢老师。”   嘿,给脸了还会顶嘴!谢竟南一手往他脑门弹个脑蹦子,连着皮肉骨头一起疼。   连了几轮没到肖玉词,曹雁禾闷头喝了好几瓶,没上脸,肖玉词怕他醉了在硬撑,竖了三根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醉了没?这是几还认识不?”   曹雁禾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嗓音沉厚,“认得,是三,我没醉。”   晚间风烁,头顶灯光晃着浓烟四散弥开,肖玉词望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再到嘴巴,红润薄唇水光隐隐泛滥,他咽了咽口水,呼吸,五感,心脏,不听他的使唤,它们急切的想要拥有他,占有他,可是理智抢先一步,肖玉词头一撇,心一沉,往后坐开。   “..没醉..就行,少喝点,别逞强。”   “好的,再玩一会就回家。”   曹雁禾不知道,那一句“回家”填满了肖玉词多少的心酸和遗憾。   【作者有话说】   晚安,赶上了,这个月最后一天。 第35章   国庆放假,对于学生是件极快乐的事,最后一节课时已经坐立难安,迫切学校解放,上课心思不在,飘到九霄云外,手指撵着笔头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一会是抄书,一会又乱画,黑板上的知识是一字没记,读着钟表,一分一秒极其难熬,等着铃声一响万马齐冲,飞出教室外。   肖玉词正巧赶上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讲了半天,没人认真听,手肘撑在桌面托腮冥想放空,就他一人口干舌燥,全是讲给自己听,半天愣是没人看他一眼。   索性不讲了,发了一张试卷任由他们去做。   肖玉词决定不回临安,就待在扬昌,没必要回去,白花钱不说回去还可能找气受,他没那么贱,非得赶着去受冷眼,就窝在扬昌,哪儿也不去。   彭媛媛搬空位置上的盆栽植物,临走时又回头问他一句,“你真不回?”   “真不回。”肖玉词说。   “那我们都走了就你一个?多无聊啊!”   肖玉词整理书本,叠齐规置,抬头朝彭媛媛一笑,“没事,我一个人安静些还能看看书,再说了,谢竟南不是去两天就回嘛?到时候他再来陪我。”   “你听他鬼话,说两天就是四天,说三天就是六天,得加倍算,最不靠谱的就是他。”彭媛媛越说越气,声响放大了些,“前几天说不回的是他,现在要回的还是他,把人当猴耍嘛这不是。”   肖玉词也不以为然,摸了摸鼻尖傻愣愣冲她一笑,“有他没他都一样,我一个也乐得自在。”   彭媛媛抿嘴,胳膊肘搂紧怀里的盆栽植物,用力一掂抱紧,“行吧,我得赶六点的车,先走了,有事情再联系。”   “路上小心点。”   望着人远去,消失在窗外的视线内,肖玉词软意上升一屁股瘫坐椅子上。   诺大的办公室,空阔寂静,下课下得早的老师早就人走桌空,除了书本私人物品都收拾装好安置,只剩一张冰冷的木桌。   肖玉词不回家,不用着急赶车,规整好自己的私人物品,回到院子已经是六点钟,正巧遇见曹雁禾和常萍出门。   他一愣,依在门口,“不是说明天早上走了?怎么现在就要走了?”   曹雁禾也没想到肖玉词卡着点出现,他愣了愣,几步跨到肖玉词面前,“家里有点事,得提前回。”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肖玉词,“钥匙你拿着,我们去了还不知道多久能回来,你要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肖玉词伸手接住,攥在手心,“好,那你们早点去,天黑了不好开车。”说完身子往外一侧,让出门道。   常萍从屋里出来,提了大包小包,两只手攥得满满当当,出门抬眼一看,瞧见了站门外的肖玉词,声音尖利说道:“肖老师,你才回来呀?”   肖玉词眉眼弯笑,点了点头。   “那正赶巧,我们现在准备回老家,雁禾还怕你没钥匙进家门,准备给你送去哩!这不刚说这事你就来了。”常萍朝曹雁禾望去,问他,“钥匙呢?快给肖老师,别一会忘了。”   肖玉词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给了,我拿着的。”   “给了就行,那这些天就留一个人在家了,当自己家,想做啥做啥?只要房子别拆,任由你折腾。”   肖玉词噗呲笑出声,“阿姨,我又不是二哈,不拆家。”   “我妈的意思是,你别拘束自己,家里东西随便用。”曹雁禾替常萍补了一句,这回通俗易懂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   常萍点头,眉眼舒展笑开,又惊觉时间不早,催促着曹雁禾,“不说了,得走了,一会天黑了赶不回家里。”赶着曹雁禾往外走,等人走远没声了,肖玉词看着静得死寂的屋里,顿感空虚。   人习惯了热闹,重新回到空寂的世界,还真觉着心在漂浮,不着实体,悠悠晃晃在精神的世界里,觉得与世隔绝一般,连个说话打发时间的人都没有。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闭眼耳边全是蚊子嗡嗡的声响,肖玉词抡起手掌凭空一拍,穿个对流,压根没拍着蚊子,只静了一会儿,又盯上肖玉词的小腿使劲嚯嚯,实在气不过,开了床头的灯,气鼓鼓抿着下嘴唇,眼神在屋里四处打量,这会除了窗外的蛐蛐声,又他妈隐匿了踪迹,影也看不着。   他记得前几天曹雁禾刚买了新蚊香,好像是搁楼下电视柜里,下床穿鞋,登登登踩着地板下到一楼客厅,电视柜里翻了个遍也没见着蚊香盒,难不成凭空飞了?还是曹雁禾移了阵地?   又跑回二楼房间打开手机准备给曹雁禾发短信,字刚编辑上,晃眼一看时间,凌晨十二点半,睡了吧?还是没睡?   咬咬唇一下决心,发了出去,先试一试,如果没睡呢?   曹雁禾几乎秒回,短信刚发出去十几秒,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曹雁禾:在电视柜下面的蓝色盒子里。藏得还挺深。   很快,曹雁禾又发了一句,“里面还有一瓶止痒花露水,你要是痒得睡不着,就往蚊子叮的地方喷一点,味是难闻了点,但是效果好。”   肖玉词回了一句“嗯”又问他,“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   曹雁禾:有事,等会就睡。   肖玉词:你是不是认床了睡不着?   曹雁禾:嗯,我认床睡不着,怎么?你要唱歌哄我睡觉吗?   肖玉词捂着手机笑得灿烂,嘴角咧到耳根。   肖玉词:想的美,睡不着自己数羊。   曹雁禾:数了,没用,看来得让你唱歌才睡的着了。   肖玉词一愣,没来由的觉得曹雁禾这句话在撒娇,果然撒娇的男人最好命,肖玉词当即录了个晚安语音给他发过去。   刚发完惊觉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暧昧了?正想着撤回,手指戳上屏幕,刚按到语音框,曹雁禾又发来了一段七秒的语音。   肖玉词手抖着点开。   曹雁禾:晚安,小鱼刺。   电流从耳朵延续到全身,酥麻慌乱,他愣了好一会,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曹雁禾这话是尾腔带了一声轻笑,仔细一听,又有些暧昧的成分,足以让肖玉词大脑失控。   他捂着薄被在床上窃喜欢腾,这段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默默的点进了自己的收藏夹。   小鱼刺这个称呼还是乔德林起的,也不知道曹雁禾如何得知。   三号那天一早,肖玉词给院里种的月季剪枯枝,兜里的手机突然翁翁振动,肖玉词放下剪子掏出手机一看,是郑辉。   虽然两人留了电话,但是郑辉很少给他打电话,一有电话进来一般都是有急事,肖玉词马虎不得,按下绿键接通电话。   郑辉的声音很急,“..肖老师,…你那个叫魏红的学生家长打电话来说学生放假了没回家,还以为是学校扣留学生补课,结果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你还在扬昌吧?要是有空你下去村里看一趟是怎么回事?家长急冲冲的,怪气的。”   肖玉词应声回他,挂了电话换双鞋就坐车下了村。   上次来过一次,这回又问了路,很快轻车熟路的摸到了魏红家里。   家里的老狗追着母鸡咯咯乱窜,魏母头戴笠帽追着院子的狗打,变打边叫唤,“狗日的,养你这么久不知报恩就算了,还专挑我最肥的鸡咬,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这话听着,像指桑骂槐,尤其难听。   肖玉词往里走砰砰敲了一声门,魏母抬着脖子一瞧,脸色垮了三个度,斜眼瞪了一眼肖玉词,狗也不追,定定的看着肖玉词,问他,“这不城里来的老师嘛?上我家来干啥?”   甚至都没说请人进去坐一坐。   肖玉词卡在原地,尴尬摸了摸鼻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壮着胆子问:“你好,我是魏红的班主任,肖玉词,上次我们见过,你还记得不?”   魏母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记得,怎么不记得,就是朝我扔笔杆子的那个嘛!我还真是开了眼,你们城里来的老师都这么欠?”   “不好意思,上回是我态度不好,我回去也反省了。”肖玉词戳了戳手,“这回来是想问一下魏红的情况,她是多久没回来了?”   魏母头一偏,没再看他,手上盆里装了玉米糠,加水拌湿搅合,倒进鸡食盒里,“不知道,反正放假就没回过,谁知道跟那个野男人跑了,母狗东西,亏老娘花钱供他读书,还指望有点知识能嫁个城里人,没想到她自个犯贱跟人跑了,我真是哑巴吃黄连,苦死了。”   魏母眼角嵌着眼泪,只差哭泱泱往自家大门一坐,哭天喊地,肖玉词如芒在背,怯弱弱的站在门口,等着魏母嚎完他又说,“她的你的亲女儿,你这样说自家孩子是不是太重了?”   魏母一听,哭声一收,换了副泼皮嘴脸,“你也知道是我自家孩子,我要怎么说就怎么说,管你屁事。”魏母叉腰愤慨,“你们这些城里老师还真把自己当做圣母?见谁家可怜就得来插一脚,显得自己多慈悲为怀?多高大?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管东管西还管人家事。”   “她才十五岁,本来就是要读书,连事都不懂,你让她嫁人?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家长。”   魏母一起,摔盆上前,借靠门槛高度,掂起脚尖,对肖玉词就是一阵输出,“她是我生的,我从肚子里掏出来的,她不听我的听谁的?听你的?你能供她吃供她喝还是供她读书?我自个想让她嫁谁就嫁谁,还轮不上你管。”   肖玉词气红了眼,他树立的观念在那一刻倏然崩塌,在他眼里一直认为老师是高大的无私的,可是如今刨开了里头来看,他们除了教授知识,除了自我感动,根本左右不了别人的未来。   她们的未来从来不是老师和家长的规划,而是自己摸爬打滚闯出来的路罢了。   魏母不对!他自己也不对!他们没人替弱小的孩子发声,从来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第36章   如果不是这一闹,肖玉词两次来去匆匆,还真不能看一看这村里的景。   泥地田坎底下,绿秧一片水稻田,落日将尽,坎底儿一溪水流,静淌清渠,云边渲染绯红的村庄里,穿着裤衩单衣的小孩嬉笑玩耍,颇有岁月静好之意。   他搁沿途一路走,就顾着释放心中情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路,揣着满脑子的思考与质疑,他在想教书育人,育的是哪门子的人?教的又是什么书?想来想去满脑子只有一个答案,无愧于心。   姚晶很聪明,也很好看,在当时年代,叫新时代女性,大学时期在英国待过两年,思想与别人自然是不同,对肖玉词的家庭教育方面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反倒肖克更像是古板的那一个,事事要做全做好,不落人话柄才是最好。   姚晶却说“人活一世,自由洒脱才是硬道理,干嘛非得用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人生短短数十年,自己开心最重要。”   选择老师这个职业的最初,姚晶曾给肖玉词写了一封长长的信,面对面说出来尴尬的话,她全都化成了文字。   内容记不全,有一句话却记得深刻,“白玉不求无瑕,只在恪守本心,无愧于自己。”   越想做好的事情其实越不尽然。   肖玉词一声叹气,走到田坎底下坐着,绒草尖锐透着裤子扎入皮肤,攥着手机犹豫再三,给姚晶打了个电话。   姚晶与肖克性子相反,一个自由洒脱,一个古板端正,两个极端化的人却偏偏能走到一起,以至于肖玉词以前觉得肖克其实是他后爹,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姚晶在机场,从临安飞法国,去大学做交流,这会儿刚下飞机肖玉词就掐着点打来电话。   “儿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肖玉词许久没有听到姚晶的声音,以至于姚晶一开口胸腔里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涌出眼眶,他伸手一把抹掉,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在临安的时候我三天两头没回家也不见你想我,这会儿装深情了?”   “没,就太久不见你,真想你了。”他抬头望了望天,山头只留一息弱白微光。   “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没,我能受什么委屈?我就真想听你说说话。”   “装,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是做错事被骂了还是咋了?”   肖玉词擤了擤鼻子,垂头盯着地上长出来的嫩草,“也没啥,….就是有些时候感觉挺无力的,有点儿愧对这个职业。”   “你就是太死心眼,老往一个空子里钻,不要用你觉得你认为去判断事情,得全方面考虑,能懂不?”   肖玉词点头“道理都懂,做起来难。”   “所以我说你就是死心眼,跟你爸一样。”姚晶顿了顿又说,“还记得以前妈怎么给你说的吗?咋做事尽力而为,无愧于心,至于其他的就看老天。”   肖玉词胸口满是膨胀,和姚晶这么一说,心又结结实实落落底,闷闷一声“嗯”。   “你在那边吃的住的还习惯不?”   主题过了,又该是母亲对儿子的关心。   “还行,能习惯。”肖玉词老实回答。   “有没有交朋友啊?或者谈恋爱也是可以的,妈妈不反对。”   “妈。”肖玉词软声喝止,拖着尾音。“我是同性恋,谈不了恋爱。”   “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也要谈恋爱啊!要是遇见不错的男孩子也可以试试的。”   姚晶的开放程度实在与肖克差了一个星球之距。   她自由洒脱,往南往北长此以往的飞,从小疏于对肖玉词的教导,家庭教育重任由此托付与肖克,偏偏肖克恪守古板,教育一向严厉谨慎,以此做事做人皆以高标准衡量。   说到这儿,肖玉词脑海一晃而现出曹雁禾的身影,心脏跟卡鼓点似的,砰砰跳,转而耳垂发烫,自觉羞愧不已,晃了晃神,说道:“…还谈恋爱?我不就是因为谈了个不伦不类的恋爱被下放到这儿了吗?”   “你爹就是老古板,人外国小孩就讲究恋爱自由,甭管男孩女孩,只要不作奸不犯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那我爹肯定会说。”肖玉词坐直板正,模仿肖克的语气,“外国是外国,中国是中国,咋就得用中国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学得有模有样。   姚晶听了哈哈大笑,乐得不行,“别说,还真挺像一回事。”转而又收了笑容,严肃认真说:“不过儿子,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妈妈永远都支持你。”   话轻情重,肖玉词心里一暖,忍不住眼中泪水,吸了吸鼻子,沉着鼻音说:“..太煽情了。”   “破坏气氛。”姚晶抱怨,而后隔着手机又笑了。   亲情之间,微不可妙,打碎骨头连着筋,吵完一架依旧可以和好如初,没有瑕痕,知道你的脾气,包容你的过错,可是尽管如此,亲人之间微不足道的一句感谢一声爱你,都难以用语言表达出口,总觉得尴尬。   以至于姚晶还保留着书信的习惯,每每话多过脑,想要与肖玉词说些话时总以书信呈现,她参与肖玉词的成长不多,仅以母亲角色为之写一封书信,不是劝告不是建议,是平平淡淡一封家书。   话时不觉时间似流水,电话挂了抬头望天才惊觉天边已然乌黑一片,村里通亮一片,唯独田坎边上通幽漆黑。   肖玉词撑地站起,脚麻腿麻,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打开手电照着微弱灯光亦步亦趋往村口走,草地蓬松柔软,踩在脚上不觉铬脚,只是小步迈着田坎小路,脚下不注意,踩偏扑通一声滑掉入水稻田里。   肖玉词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人身子一沉,全往一边倒,再清醒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倒瘫在水泥田里,四仰八叉,泥水厚重覆盖半边身子,半跌半撞巍巍站起,头发,手机,半边脸,无一幸免。   肖玉词吐了一口的泥,心里暗骂晦气,真是全逮着一天嚯嚯,心情刚好点这下又跌到谷底。   他伸手往田坎边上找一着力点,单腿一蹬,用力往上,半空又踩滑落下,啪嗒一声踏入稀泥,稻谷倒了好几根,扭了扭手腕又往上,还没着力往上瞪,远处熙熙攘攘脚步跌至,手电灯光由远及近,由散及聚。   “谁啊?谁在田里头?”   声音低沉微弱,是个老头。   旁边还有一年轻男人,“会不会谁家鸡跑田里去了?”   “也没听见鸡叫声,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老头往不远处的田地里灯光四照,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旁边男人紧紧攥着手里的铁锹,“可能是个小偷。”自觉往前走,将老人护在身后,“爷,你一会躲我后头。”   光线汇聚成像,越来越近,肖玉词猛地站直,见声招手,“…有没有人?我掉田里了,拉我一把。”   男人听声在脚下田坎,灯光往坎下一打,吓得往后蹦跶一步,“妈耶?有鬼。”   “不是鬼,不是鬼,是人。”肖玉词摆手解释。   老头眯眼往下一瞧,还真是个人,手柺敲了敲自家大孙子,“是人是人,鬼什么鬼,快把人拉上来啊!”   男人反应过来,摸摸后脑勺,嘿嘿直乐,弯腰伸手一拉,肖玉词借力踩着泥地往上,站到了地面与两人面对面。   他这个样子实在滑稽可笑,染了半身泥,脸也没幸免。   “豁,你这搞得够狼狈的。”   肖玉词上下一看,确实狼狈,搓了搓手上泥,说:“不小心掉下去了,没注意。”   “还挺牛,第一次见人往田里倒。”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毫不在意肖玉词面子。   老人手柺抬高往他小腿又一招呼,“乱胡驺。”   他痛呼直叫,“爷,轻点打,这棍子打人最疼,说好几遍了。”   “不疼你不长记性,口无遮拦。”   一间七十来平楼房,墙面没刷腻子粉,水泥敷上墙壁,屋子虽小,一应具全,家具家电摆得整整齐齐。   热水器比较老旧,烧水很慢,好在夏夜不算冷,肖玉词直接凉水冲洗,衣服泥垢干了结块,难以冲洗,他正望着发愁,门口传来一个声音,“给你拿了衣服,我爷年轻时候穿的,你个高,我的你应该穿不下,将就穿我爷的,放心,洗干净的,我给你放门口,你自己拿。”   “…谢谢。”肖玉词搓衣服的手一顿,道了声谢,总之不用穿湿衣服,给他穿树皮也是可以的。   洗了头,换了衣服,才觉得一身轻松,突然想起掉入泥坑的手机,擦净,开机,还能用。   他给曹雁禾发了信息,又打开定位,信号不好,转了半天才出现位置画面,也只是大概位置,定位在村里,至于那个位置,不知道。   他照着位置给曹雁禾发了过去。   肖玉词:我过来家访,被困在村里了。   信号不好,肖玉词过了一会才收到曹雁禾的回信。   曹雁禾:在哪?我去接你。   肖玉词:不用,多麻烦,你开车过来也要花好多时间,我随便找个地方应付一晚上就行。   曹雁禾:不远,离我们村很近,我开车半小时就到,等着。   老人家热了温茶,递一杯给肖玉词,茶水浓烈,飘滚叶尖,他手指提着杯沿,热气弥漫,吹了一下又轻抿一口,烫嘴,转而放在桌上。   老人看着和善,一副笑脸,杵着手柺仗靠坐凳子上,“你是哪的人?听口音不像这的。”   肖玉词和气回答,“临安的,不是本地人。”   “豁,临安哦,挺远的,怎么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过来教书的,扬昌中学做老师。”肖玉词一五一十回答。   “老师啊!哟,了不得哦!还是做体面工作的。”   肖玉词脸皮薄,自觉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没啥体面的,都是劳动公民。”   “我爷,干了一辈子农民,没学啥知识,他最崇拜的就是你们这些知识份子。”   一旁的男人开了口,肖玉词顺着视线看去,刚才天黑,没发觉这人长的又壮又黑,只是个子确实矮了些,一米六顶多。   “劳动人民也是人民,没啥三六九等之分,老师也是打工人,不觉得高人一等的。”   男人听了哈哈一笑,三两步望肖玉词眼跟前一蹦,“没错,我也这么觉得,劳动人民也是人,大家都是人,没啥高等贵贱。”   没谁比谁高贵,只不过出生不同,起点也就拉出差距。   曹雁禾开着一辆二轮的摩托车,从肖玉词发短信到人确确实实出现在了村口也不过是过了四十分钟。   肖玉词接到他的电话时正聊得正欢,聊到乡村,聊到田野,聊到饥荒,那都是他不曾碰见过的,是一番新奇也是一番认知。   肖玉词与人道了谢,走出二三里地便看见田边路上站着的人,黑夜里唯一一束远光灯打亮,漆黑夜里多了光,他就站在光里,正对着肖玉词,朝他一步步走近。   “你开摩托来的?多危险啊!晚上又黑,路还不好走。”肖玉词忍不住说他,乡村路本就难走,尤其到了夜里,更是摸瞎走,就是车上有灯,弯弯绕绕也很危险。   “开这个快。”曹雁禾从车头取下头盔扔给他,“我车技你放心,安安全全把你送到家。”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肖玉词伸手接住,“算了,说了也没用,走吧!回家。”   曹雁禾跟在他身后,“常萍刚刚才念叨我开车注意,这回又到你了。”   “阿姨也是担心你,换作别人,才不管你。”   他蹬脚上车,肖玉词在他后,坐稳,手在两膝搭着。   “抱着我,小心一会把你甩飞了。”   “哦。”肖玉词小声回应,手僵硬的搭在曹雁禾的腰间,光是触碰,已经灼烧手指。   “抱紧。”   “哦。”肖玉词愣了愣,“好。”   手指饶过他的腰间,双手围了一圈握紧,结结实实感受到曹雁禾腰间的温度,呼吸。   车子驶入山间,夜里多风,寒气入体,肖玉词觉得冷,不自觉手搂得更紧,胸膛贴上曹雁禾的后背。 第37章   曹雁禾出来得急,套了件黑色短袖就出去,等人开车走了十几里路,风吹入骨,才忽觉得凉飕飕,单衣微薄,经不住风吹湿冷。   肖玉词坐他后座,抱得松,只是双手微搭上他的腰,松松软软,没什么力气。直到车驶入山林阴地,腰间的手才突然搂紧,后背一阵暖意。   “冷吗?”   肖玉词侧脸的碎发揉在曹雁禾后颈,有些痒。   “…有点。”   “抱我紧点,我也冷,咋俩一起暖和点。”   肖玉词语气埋怨,手却收得更紧,“活该!我都说了不过来了不过来了,你非得来。”   他斜脸隔着头盔贴在曹雁禾的背脊梁上,感受他胸腔因发声而震动的空鸣。   风呜啦啦从侧面灌入,吹乱碎发。   “嘿!你说话可真不讲良心,我是为了谁啊?”   肖玉词依旧靠着,语气淡淡,“那我也说了你别过来了,我随便对付一晚上。”   他能对付什么?搁床上耗一晚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肖玉词平时吃穿是好养,可是一到了睡觉这面,得认几天床,一两个晚上都是失眠或是多梦,夜里总是睡不好,第二天又浑身不得劲,说他随便对付,搁外人眼里是客气话,在曹雁禾眼离就是真的对付。   “来都来了,咱就别说马后炮的话。”曹雁禾握紧车头,加快了速度,“晚上这风多凉快,你别想着它冷它就不冷了。”   “欲盖弥彰,根本没啥用。”   “你别光想着冷,心热了人自然就热起来了。”   “这叫什么?心燥自然热?”   曹雁禾隔着头盔发出一阵闷笑,肩也抖动起来,迷离的笑声随风卷入肖玉词的耳朵。   “笑什么?”肖玉词问他。   “没什么。”   曹雁禾依旧笑得乐,肖玉词反手去掐他腰间的肉,没掐到多余的反倒摸到一块结实的腹肌,借着掐人的劲倒是揩了一手好油。   他没用多少力气,跟挠痒痒似的,在曹雁禾腰间肉上轻轻掐了一把,没啥手法,就是胡来。   “你这是掐我还是非礼我?”   肖玉词一愣,狠狠用力掐了一把,“非礼你个头。”   曹雁禾“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   肖玉词又搂住他,没敢再动,“我小气,开不来玩笑。”   “你对谢竟南可不是这样。”   好端端的,提什么谢竟南。   “我对谁都这样。”   曹雁禾一早要从扬昌赶回村里,天还没亮起了个大早,洗漱穿鞋做的是轻手轻脚,生怕风吹草动吵着肖玉词睡觉。   但是事实是肖玉词一早五点钟就迷迷糊糊醒了没睡着,躺床上刷了会手机,刚过一会就听见对门曹雁禾的关门声,他躺床上也没起,翻了几道身,直到听见曹雁禾下楼的脚步声,他才猛地坐起,推开门往楼下跑。   曹雁禾正在穿鞋,弓身子转头看见从楼上匆匆跑下来的肖玉词。   “你怎么起这么早?”   “你要走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   曹雁禾穿好鞋站定,“嗯,家里有事离不开人,我得去帮忙。”   肖玉词捏着睡衣角,磨了又磨,才慢悠悠开口,“我…我能一起去吗?一个人在这挺无聊的。”   “谢竟南呢?不是说他在扬昌吗?没去找他?”曹雁禾疑问道。   “他临时决定回去了,不知道多久回来。”   曹雁禾想了想,说道:“..跟我回去也行。”顿了一下,眼睛直直看着肖玉词,“要是听到什么不干净话都别理,就当放屁。”   肖玉词脑袋简单,脑海里骂人的词就那么几个,除了带器官的词之外?还能又更难听的?   事实上他确实低估了语言的恶意。   早上九点左右,曹雁禾开车载着肖玉词到了村里,一眼望去的山地勾里,瓦房土墙依旧在,稍微有些钱的家里住的也只是一两平房,甚至还有没贴砖的,越往里走路越是难走,黄地泥土,大雨一冲,都是坑洼凹槽。   肖玉词怕摔,死死扣住曹雁禾的衣角。   车过坑路,往前山林村里几处密集房子就是曹雁禾的家乡。   四周泥墙生了苔藓,青绿蔓延一路至脚下,踩一块碎石,往上坡路走,柺进深处几棵竹林之下便是青瓦白墙,推开院门,常萍坐在矮凳上,前面大盆手搓衣服,听见门外开门声抬头一看,先是曹雁禾迈脚入门,后跟着肖玉词左右四顾,眼睛落到常萍声上,点头笑道,“阿姨。”   常萍手上一顿,应声回答:“肖老师?你跟着雁禾过来的?”   肖玉词点点头,“嗯。”   常萍手抖一抖,甩掉浓密泡沫,又往自己裤子上蹭来蹭,蹭掉多余的黏腻泡泡,“哟,那敢情好,都来玩玩,别老待扬昌,多走动走动。”   说话间,正欲起身招呼,不料脚酸身体往后一晃,险些倒地,得亏曹雁禾眼疾手快,扶住她的手。   肖玉词看得心下一慌,“您慢些,我又不是客人,不用招呼。”   常萍当下头又沉,又搀扶着坐在凳子上,揉了揉眉眼的酸劲,手朝曹雁禾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没事,就坐久了腿麻,缓缓就好了,你快去招呼肖老师进家。”   “是不是腿又疼了?”曹雁禾严肃板着脸。   常萍又催促他,“我真就腿麻,不疼,你甭管我,快去快去。”双手驱赶曹雁禾。   肖玉词赶紧摇头,“我真不用招呼,又不是外人。”   “那喝口水总可以了吧?”常萍再退一步,语气细软,“总不能水也不喝吧?”   “能喝,能喝。”   山林阴泉属于地下活水,在村后坡上的石头夹缝里,每日每分总是源泉不断,冒着细细密密的清凉泉水。   肖玉词只喝一口,便回味甘甜,与瓶装水又不同,凉是真凉,喝一口脾心肺,与市场加工的矿泉水相比,它的确算无添加。   “家里窄,晚上可能没地儿给你睡,你要是不介意就和我凑合,你要是习惯一个人睡了,我去我二叔家问问还有没有空床位,给你腾一间。”   肖玉词嘴里含水,鼓着腮帮子摇摇头,又一口往喉咙里咽,“不用找,我和你一起睡。”   “我住二楼,先带你上去放东西。”   家里是很复古的家具摆放,九十年代的黑白电视还摆在正厅里,地板是水泥铺平,屋里刮瓷粉,时间久了水痕斑驳清晰可见。   曹雁禾所住的二楼,原本是两兄弟的房间,这会儿全是曹雁禾一个住,屋里老旧破损,家具都是十几年前的款,不过除了一张能睡觉的床,其他在与否,作用不大。   肖玉词没带啥,就两身换洗衣服,一个袋子就能搞定的事情,没必要大费周章,往床头的桌子上一放,全都搞定。   “你家没别人了?就阿姨和你?”   肖玉词打从一进门就只看见常萍,屋内走一圈也没见着旁人,不像是热闹欢愉的家庭,空荡荡的家里无烟火气,连人气都没感觉到,他抱着疑问问曹雁禾。   曹雁禾没多大表情,语气极淡,“还有我奶,在楼下房间,病得起不来。”   “什么病?严重吗?”   “还行,正常生老病死,没啥严不严重。”曹雁禾虚一口气,望着窗外发呆。   生死有命,感概无果。   曹雁禾往暗红木柜里翻腾一圈,腾出一条浅绿色夏凉被,叠得整齐规矩,往床上一放,“昨天刚晒的,晚上你盖这个。”   “干啥这么麻烦?床上不有吗?盖一条不行?”   曹雁禾理开被子,摊平,“两个人多热,这里不同扬昌,夜里可不凉,闷着热。”   肖玉词屁股往床上一坐,视线与曹雁禾胸口平高,抬眼望着他的下颚,手上动作依旧没停,窗外靡光落入他的手掌,胸口,大片暖色曝光。   格子浅绿被套,揉捏边角合称。   “我都行,盖一条是盖,盖两条还是盖。”   曹雁禾铺平掸了掸轻飘的绒芯,“夜里热了就翻腾得一条不剩。”   “我睡觉不爱翻身。”肖玉词笃定。   曹雁禾想一想,还真是,上次睡得挺老实,不翻不滚,晚上在哪儿隔天一早还是那处,只是换了姿势,是睡觉老实的,确实没错。   太阳立高顶,正对头顶中心位,曝着发际线缝晒,皮肤灼灼烧烫,沿脖子到脚踝裸露的肌肤都热得发烫,暂寻一阴蔽处躲晒。   肖玉词摇着蒲扇,依在竹林底下,扇一扇风又将扇子立于头顶额前挡光,迷着双眼看曹雁禾。   院外臭沟堵塞,夏天空气闷热不流通,由里透外散发一股股恶臭,一个星期前就开始积臭,樊芬病了几日,整日与床为伴,连平时骂人的气焰都去了大半,怎么会想到去弄外头恶臭的沟子。   人来人往没人管,捂着鼻息一路小跑,逃过这阴臭之地,随便嘴里骂一句,“唉哟,哪家杀千刀的粪沟子没人管咯,臭昏死了。”   曹雁禾回来几日,忙着带樊芬去医院看病,昨天下午刚把人从医院接回来又转去接肖玉词,直到今日才空出时间去弄这条沟。   底下管口滤网层叠堆积破布烂叶,尤为更甚头发丝缠着避孕套,曹雁禾面上一阵难色,不是惊觉恶心,是尴尬不已,精液最为黏性,哪怕水冲淡了,剩下一层透明软胶膜,可是一想某个不知名大汉用过,就觉得头皮发麻。   肖玉词瞅他不动,问道:“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没,不用,你就站那儿别动。”   手挥钳子,全入了垃圾袋。   这味十足,捂着鼻息依旧闻到恶臭,曹雁禾眉头从刚开始一直未舒展开,仰了仰头换口气又继续用木棍子去疏通。   肖玉词站十米开外,依旧闻到臭味,手上扇子舞得飞快,将味儿全扇出自个周围。   他摸出手机打开相机,放大焦聚定格在曹雁禾的脸上,称人没注意咔擦拍了一张,又拍了一张全身的,悄悄摸摸的揣在自己兜里。   曹雁禾一抬头看他,他就吱个大牙嘿嘿笑,心思面露于脸,曹雁禾一猜就知道,“你笑啥?是不是干了坏事。”眼睛放直,盯着他。“偷拍我了?”   “没有。”肖玉词摇头否认。   曹雁禾提着钳子逼近,“装,拍了啥?我看看。”   “真没。”肖玉词捂鼻往后躲闪,“你太臭了,别靠近我。”   “哪臭了?”曹雁禾假装抬手要摸他。   肖玉词逮着曹雁禾抬手的空隙,从他身边旁溜出,逃之身后太阳底下,“都臭,哪儿都臭。” 第38章   曹雁禾转身又欲向他靠近,两人欢腾玩闹跑到了太阳底下。   “真不臭,不信你闻闻?”曹雁禾双手摊开向他靠近。   肖玉词避他不及,一个躲闪又溜之大吉,“哄鬼呢?这话你自己都不信。”   “好吧,不逗你了。”曹雁禾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朝他勾了勾,“快过来,在外面一会给你晒黑炭了。”   “真不弄我了?”肖玉词不信他。   曹雁禾点点头,“真不弄,过来。”信他一回。   肖玉词饶有戒备,迈了左腿,又迈右腿,小步挪动,察觉曹雁禾真没动,他才迈这步子走了过来。   外头似火烤,阴底下才显出了差别。   曹雁禾眼瞧着他过来,唇角勾笑就没放下来,也没打算真弄他,等人靠近了些,故意伸手哄吓他。   肖玉词脑门心一紧,吓得连退两步,看曹雁禾没真上手才没继续往后退,捂着胸口喘着气,瞅了曹雁禾一眼。   有些人真是面上冷,内里十七算多了。   “…说好的不弄了,你还来?”   曹雁禾笑了笑,“开玩笑的,真不会弄你。”又吵肖玉词招了招手,“过来,这回真不骗你,我保证。”   “你的保证不值钱。”   曹雁禾一笑,“你的值钱,你的值钱,我用肖玉词的保证做担保。”   肖玉词不顺他,“你幼不幼稚?”   曹雁禾仔细一想,是真挺幼稚,但是一瞧见肖玉词鼓气生闷的样子,就打心里乐,那些孩子幼稚的疯狂行为,好像只在他面前做得到。   “得了,不逗你了,你就在这待着,别出来,我去弄完咱就回去。”   曹雁禾边说边走入烈阳底下,又领着钳子收拾堵在地底下的垃圾。   还真是活见久,谁家用这么多避孕套,公牛耕田也得歇一歇气,这才好一会儿,曹雁禾往下水道底下夹出好多套子,各色各样,还真是用得勤。   这会儿破解了,橡胶制品堆积过多,堵了通水口,乌糟糟的烂叶菜枝,掺着馊水饭食,天气一热,臊水恶臭由内迸发,弄得满巷乌烟瘴气。   “这是什么?”   肖玉词突然凑近脑袋手指着曹雁禾钳子上夹的避孕套。   曹雁禾被他莫名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呼了大气,才慢慢开口,“避孕套!”   “啊?”肖玉词脸一烫,手朝里面几个套子指了一圈,“….这些都是?”   曹雁禾点点头。   肖玉词脸皮薄,问了一句没敢再问,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他心里只有一句,这哥们,真牛逼!   常萍做了午饭,还没等到曹雁禾和肖玉词,她先给屋里的樊芬送了去。   推门一看,樊芬努着嘴坐的床沿处,听着房门响动,她漫不经心撇了一眼,又收了目光。   常萍知她不喜,也没打算多做停留,放下饭食就走,碗筷刚上饭桌,樊芬手腕一挥,啪啦碎了一地。   悉数摔在常萍脚下。   樊芬最是嘴巴贱,年轻时候顶着一张嘴捡小话,无限夸张放大,胡编乱造一通说,曹家爷爷还在那会儿,还能管得住,等人一去了再没人管,各家各户她都得掺一嘴。   那会夫权社会,女子嫁与丈夫得事事言听计从,离婚则不孝,是女子言行脾性遭人唾弃,要挨骂。   曹家爷爷一病死,邻居村寨都说是樊芬嘴贱把人给克死了。   一瞬之间,谣言四起,流传几十年。樊芬也就是这硬性子,死扛流言蜚语半辈子,把常萍的丈夫曹屈山一人抚养长大,直到曹屈山结了婚,她又将不满与埋怨全投向常萍。   这会儿又指着常萍眉心咒骂。   “我不吃你做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带着你在外面生的小杂种来克死我来了。”坐在床沿褶皱的双脚踩地,捂着胸口呜呜哀嚎,“我儿子孙子就是被你们俩克死的,你带来的什么扫把兴,把我儿子克死了不说,现在还要来整死我,我老曹家命苦啊!”   人病了几天,气儿还挺足。   常萍低沉埋头,怨言没有,挨着咒骂指责声单手撑着膝盖微微下蹲,再将碎碗残片一一捡起。   樊芬不喜她,病了嗓门也十足响亮,双手撑着床板,一脚蹬在常萍的肩上,扑通一声后仰坐地,“我才不要你们假惺惺,带着你的杂种滚出我老曹家。”   脚上力气不减,如同当年一脚把常萍踢难产,在医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将命给捡回来,曹雁军也因为这一揣,早出来了二十多天。   常萍抬头眼神牢牢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雁禾不是杂种,他是我的儿子。”   “是不是你儿子你心里清楚,反正不是我老曹家的种,谁知道是你跟那个野男人一起生的。”   这么多年常萍任劳任怨是她作为媳妇该干的,出嫁从夫,老一辈人教的道理,樊芬一直对他百般刁难她都一一咽下,唯一哽在心里的就是曹雁禾。   “妈,这饭无论你吃不吃,对我没啥影响,身体是你老人家的,你要咋滴就咋滴。”常萍借力撑着地板站起,咽了一口委屈,眼泪收了回去。   樊芬不乐意了,开始在床上撒泼打滚,“…常萍,你这个死烂货要逼死我你才安心是不是?你是不是就等着我死了好领着你的杂种去嫁情郎,我告诉你,不可能,我得让你死在我前头。”   老房不隔音,刚进院里就听见屋内嚷嚷的吵闹声,曹雁禾暗道不好,钳子往地上一扔,撒腿往樊芬屋里跑,肖玉词愣了一会,只觉一阵带风残影从身边跑过,然后又紧跟其后,一前一后进了屋。   常萍手心冒血,应是刚才撑地站起时不注意残片滑伤了手,一时激动没注意到血水涌出,直到曹雁禾进屋眼疾手快替她擦去血渍,才后知后觉手掌心冒了血。   他往前站些将常萍护在身后,“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有什么不满你可以冲我发火…”   常萍怕他胡说,手指揣住他背后的衣服,皱成一片,“雁禾…..”   曹雁禾没管,又继续说,“但是我妈这么些年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她没对不起你也没对不起曹屈山,要不是因为她,我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更不会碍着她的面子叫你一声奶。”   樊芬大半辈子没叫人这么堵过,气得心里一抽,火焰发得老大,砰砰捶床直哀嚎,“你看看,你看看,你非要养的野种,给他吃给他穿,可是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大逆不道啊!”   她捂着胸口大声哀喊,只叫外头人听了觉得她是受委屈一方,是她大慈大悲收养曹雁禾,给他吃穿,免让他睡垃圾桶,结果到头来好心没好报,就碍着人老珠黄欺负她。   如果不是了解她脾性的人怕是真觉得曹雁禾狼心狗肺。   肖玉词一进屋,就看着面前景象,止步于门口站立,仅凭模糊的三言两语,他判断不出谁对谁错,但是内心却偏向曹雁禾,这是直觉也亦是欢喜之人无条件信他罢了。   “我不跟你唱什么长慈幼孝的大戏,您要厌我您就跟我说,我也不会走,我妈在哪儿我就待哪儿,至于你见不见我就是您的事儿。”曹雁禾大气一喘,又说:“但是如果您再骂我妈,我们也不管你了,该尽的孝也尽了,只是您老人家不接受,往后什么大病小痛,可别再打电话过来哀嚎了。”   常萍在背后揪住自个手心,曹雁禾“但是”的话一出口,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樊芬病是小病,老人家常得得心脑血管疾病,虽说要不了小命,拖着身体过日子罢了,但是气不得,一气血压一高直冲脑门盖,就得歇菜,她怕曹雁禾说重话把人给气没了,这算谁的错?会坐牢吗?   好在话语不算过激,但是樊芬听了心气不顺。   “呸,你这个杂种,野狗,有本事你气死我,打死我,有我一天在,你们休想霸占我老曹家。”   曹雁禾不想听她说这些话,赶着常萍往外走,到门口时还不忘瞥了眼坐床上的樊芬,人气得手脚都抖,满脸皱纹也看得出心情极差。   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曹雁禾一早就习惯了,寄托于屋檐底下,总是会落人口舌,好在常萍和曹雁军待他不错,是真心。   他一把拦住常萍的肩,轻轻拍了拍视作安慰,与门口的肖玉词擦肩使了使眼色,三人同行离了房屋一侧的房间。   “雁禾,话会不会太重了?我怕她…想不开。”常萍很是担心,总想回去看一眼才算安心。   曹雁禾搂着她的肩,拍了拍,“没事的,她脾气硬得很,不会想不开的。”   “真没事?”   “真没事,你又不是不了解她,把自个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说她几句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倒也是,樊芬性子硬,嘴也毒,说她的人不说到扬昌,在村里人人见她都要背地里说上几句,要是真在乎这些,早不知道死了八百回。   常萍眼角嵌泪,抬手抹掉又擤了擤鼻子,眼角才慢慢散开见笑。   眼瞅着肖玉词在一旁手足无措,她轻声开口说道:“让你见笑了肖老师。”   肖玉词猛地摇头又摆手,“…没,没有的事。”   家庭矛盾小打小闹,本就正常,只是整番话里话外“关于曹雁禾的身世”的确让肖玉词生了好奇,但又没敢问。   生是父母之育,养是父母之恩,无论归于哪一种?都是当事人的私事,他不说,就不该问。 第39章   瓷碗近似月圆,远看碗口圆润光泽,近看却是凹了一槽,内里空心,连人也空。   碎碗瓷面散一地,裂口割手,不注意便会划伤。   曹雁禾虽气不过,但还是又进来一遍,提着扫把将碎片瓷器倒入垃圾袋,又面也不扫的离开。   “你奶怎么样?饭还吃不?”   常萍见他出门,探着身子往房门里望了一眼,走到曹雁禾眼跟前问他。   “不知道,甭管她吃不吃,饿一顿死不了。”   曹雁禾语气很冲,生着闷气。   也就常萍心软,就跟豆腐做的一样,一捏就软塌。   “再怎么说她也是屈山的妈,我怎么能不管不顾呢?万一你爹泉下有知,又得说我不慈不孝。”   常萍嫁与曹家十几二十年,吵也吵了半辈子,夫权伦理是把钢锁,把人锁在镣铐里,男人死了好几年,夫纲依旧刻在心底。   说着迈脚就要去厨房,走过曹雁禾身前时反被他叩住手腕。   “算了,我去,你就别去了。”   常萍转头看他,“我去就行,你就别麻烦了,快去吃饭。”   吃什么饭?人都气饱了。   “去一趟就出来,不耽误时间。”   常萍怕他又和樊芬吵,脸上担忧显而易见,“就送饭?可别又和她吵了。”   “就送饭,不吵。”   曹雁禾说一不二的人,说不吵就吵,半句话也不唠,放下就走,甭管她吃不吃,孝是敬到了这儿,她接不接受得看她。   樊芬这会儿又病弱坐床上,眼瞧着曹雁禾进来又出去,她眼神也没多给对方一眼,直盯着灰白瓷粉墙。   谁也甭理谁,省去一顿吵。   肖玉词坐于饭桌前,碗筷摆齐,端菜添饭一把好能手,碗递到了曹雁禾这里,十分默契伸手去接,眼也不抬。   惊讶于默契满分之前,常萍更是惊于曹雁禾动筷前将清淡食物一一挪置在肖玉词面前,像是熟络于心身体做出反应。   常萍只觉是兄弟间应生出来的默契罢了,没放心上。   下午落日刚入山,天将黑与未黑之间,风从山谷一吹,正是凉快的时候。   房屋院外生了一圈杂草,青绿与墙齐高,家里不常住,仅剩一病弱嘴贱的老人,草长了十仗高,也没人去除,险些堵了路过,来时还得拨草分路,才进得了大门。   常萍割了一些,没割完,今儿曹雁禾又接上。   手拿镰刀握住草根茎处,一刀铲除。   肖玉词跟在身后,又是拨草又是观望,微弱光影倒着影子,拉长在墙面上。   曹雁禾叮嘱他,“离我远点,一会我刀割到你。”   肖玉词象征性往后退了一小步。   “再往后些。”   肖玉词又退一步。   “要不你去边上等我吧?我怕没控制好力道,割你身上去。   肖玉词不去,“没事,你割你的草,当我不存在。”   曹雁禾上下一看,脸板得认真严肃,“臣妾做不到。”   肖玉词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哪学的?甄嬛传看多了吧你。”   “跟我妈看的,一天几遍,次次重复,特洗脑。”   常萍假期常做事情,就是看剧,重复几遍看,她没记着剧情,曹雁禾倒是台词耳濡目染,记得深刻。   曹雁禾往前一步,肖玉词又走一步,终于忍不住问,“..你妈…和你奶关系一直这样?”   “打从我来她们就一直这样。”   不经起眼一句话,肖玉词心里咯噔一下。   曹雁禾背对着他,继续割着院外的杂草,“我妈路边捡的我,我来那会儿得有七岁了吧,就记得樊芬拿着扫帚赶我走,说我是我妈外面生的野种。”割完一把放在一侧又说“不过我妈也挺倔,硬是扛下闲言碎语也没让我走,后来搬去了扬昌,这些事也就过了,没人再提。”   肖玉词不懂安慰,觉得他也不缺谁安慰,谈起往事风轻云淡,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事,反倒像说故事。   “你和常阿姨感情真好,你要不说,我真没觉得你们不是亲生的。”   肖玉词觉得这也算安慰话,常萍对曹雁禾的感情确实没话说,比亲儿子还亲。   曹雁禾一笑,“我也没当自己是捡的。”   “阿姨也没当你是捡的。”肖玉词补了一句。   他与常萍,都是极其认真去把对方当作家人,只是那道坎子,越了许久。   夜里果然闷热,开窗都气流不通,捂着闷热,肖玉词踢了被子,侧往一边倒,两人中间隔了道东非大裂谷,将两人分得远远的。   肖玉词轻轻扭头看他一眼,见人闭着眼,平稳呼吸,他借着月光牢牢看着他,   “你盯着我看什么?”曹雁禾突然开口。   肖玉词吓了一跳,摇摇头,慢慢开口,“没看你,看月亮。”他没敢承认。   看什么?看隐隐微光落在他的脸上,眉毛,鼻子,嘴巴,蔓延至喉结,他觉得自己得了病,喜欢曹雁禾的病,一个解救不了,任由他延长抓心挠皮的病。   肖克说得没错,喜欢男人真的是病!   一个越陷越深却不敢道明情感的病。   我害怕被你知晓,我这颗暗脏的心,渴望欲求你心里一份清澈的土地,但我又害怕你不知晓。   “今晚月亮圆吗?”曹雁禾问他。   “不圆,今天的月亮一点也不圆。”   曹雁禾突然翻身侧躺看着他,手肘撑床托着脑袋,“我带你去看星星。”   “什么?”   “星星,我说我带你去看星星。”   肖玉词听得见,只是好奇,大晚上的看什么星星。   风静无人,只剩月下蝉鸣,银色亮白的瓜地里,石头高怂两道身影。   星星稀稀疏疏不严密,要是真观景就觉得不值当,但是观景是假,闷着心里事散心才是真。   曹雁禾不知从哪儿变来两罐啤酒,冰冷冷的,冰霜化成水气,外头敷了一层,一拿手里就是一手的水。   肖玉词食指扣进拉环,噗呲一声拉开,“你哆啦A梦啊?从哪儿来的?”   曹雁禾和他碰杯,“买的,来那天买的,放冰箱冻了好久。”   生啤透心,顺着喉咙流下,又苦又涩,“还能留到现在?”   “就两罐了,原本还剩三罐,我妈偷偷喝了一罐。”曹雁禾头朝后仰,想起这事,没忍住笑了出来,“喝就喝了,我也不说,但是她喝完放一空罐子进去,掩耳盗铃。”   肖玉词像小猫,乐得呵呵直笑,他的骨架小,笑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头发被风吹乱,绒毛细发乱飞,挡住眼前视线。   曹雁禾没忍住伸手替他去拨额前的头发,指尖触上他的皮肤,似有虫咬抓心,酥麻触电。   肖玉词一瞬错愕抬头,视线对上,像深渊漩涡牢牢吸附,那不可言状的感情像是有了实体,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抓住他。   可是终究没有。   他看着曹雁禾尴尬的手抬起又放下,捏了捏手心笑着说,“它…挡你眼睛了。”指了指自己头顶及短的碎发。   肖玉词摸了摸头发,往后理了理,“…哦,好的,…谢谢。”   曹雁禾喝了一口啤酒,“你今天是不是特想问我事?就我捡来这回事。”   “想归想,关键说不说在你。”肖玉词没再看他,仰头望着星空,“其实捡不捡,亲不亲这真不算一回事,你就是你,不一定得贴上谁家亲儿子这标签,但是如果你想说,我就听,如果不想那就像这风,吹一吹就过了。”   “也不是不能不说,就特平淡一故事,我亲妈抛弃我,我后妈捡了我,再搭一个事长理短的家庭,一场车祸去了两个主心骨,剩下一个还是捡来的。”   她不怨人她怨谁?怨上天?还是怨神?怨过了,不管用,心里还是挖空了一块,夜里焉疼。   所以她怨常萍,怨曹雁禾。   可是常萍怨谁?无人可怨,那是她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撑起一方小天地的丈夫,就一息之间悄然离去。   哭过了,怨过了,不管用,生活还得继续走。   放不下的都卷成一塑料袋,打包掩埋在自己心里。   满地绿草如茵,风拂杨柳树枝簌簌摇摆,暗淡月光掺着薄翼的风,应面吹上肖玉词闪晃烁影的目光。   果然!他最怕别人用怜悯的眼神看他。   所以故事他向来也不爱说。   曹雁禾鼻息叹了一声,单手捂住肖玉词的眼睛,“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真不觉得我可怜。”他捂实了又说,“共情者最爱将自己主观臆想强加到弱者身上,他觉得他认为,其实都是他一人臆想出来的感情,根本没那么夸张,伤心归伤心,自我感动归自我感动,是不一样的。”   肖玉词睫毛煽动,挠得他的手心发痒,一扇一合,实在痒得不行。   只是还没等他放手,肖玉词先自己扒开他的手,“也不是说可怜,就觉得你还挺不容易的。”   “谁都不容易,没人一生下来就是顺畅的。”   是的没人容易,所以杞人忧天真的没用。   肖玉词无奈抿唇,今天的话题实在过于悲怜,他灌了一口酒,咽下喉咙,风一吹,心里鼓舞砰砰直跳,人就像船在大海上漂浮,混沌虚真,以此借着酒劲靠近曹雁禾。   爱情是最擅迷人的毒药,会忍不住靠近,忍不住亲吻,想抱他,想触摸他,想灵魂乳体的交融,想去了解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比如现在,肖玉词借着酒劲一把抱住曹雁禾,又怕他误会厌恶,手掌轻拍了拍他的背,将满腔爱意化作安慰的情绪。   曹雁禾一愣,“…..你”而后又笑了笑,“这算什么?安慰?”   肖玉词下巴靠于他的肩,轻轻点了点头,“嗯,算安慰。”   声音闷闷的在曹雁禾耳边响起,呼吸像毛绒的狗尾巴草,一呼一吸触弄皮肤,痒得难躁。   只是温感停留不长,肖玉词只敢扑捉片刻温存,拍猜忌,怕厌恶,又忍不住靠近,拧巴又胆小。   今晚夜色不够明亮,风动风静,忽冷忽躁,一片天昏暗沉,连人心也闷得出静。 第40章   赶早锣鼓震天响,十里八村赶趟聚成一团,乌泱泱一片,闲碎声音极大,隔着屋子,都能听见细琐的声音。   肖玉词翻转身子,拉拢被子捂耳,捂了好一会,又觉气顺不出,露出鼻子在被子外头,哼哼唔了一声,“好吵。”   迷着半只眼,缓缓睁开,正看见曹雁禾宽阔的背,两手抬高正穿衣,听见背后哼声,快速往头上套下,拉直整理。   “有人结婚,今天村里办酒席。”曹雁禾往前走一步,故意掀他被子,“起了不?我要出门了。”   肖玉词一下清醒,起床坐直,“出门?去哪儿?”   “去帮忙,村里办酒一般都要去帮忙。”   肖玉词起床穿衣,套进脖子里,“我也想去,等我洗个脸,马上。”说完出门忘楼下门口水管处跑,扑腾跑掉一只拖鞋,退回来又穿上。   “我不急,你慢点。”曹雁禾没忍住一笑。   农村办酒都是流水席,包的一条龙,服务一应俱全,买菜到做菜,全都包揽。   地点离家不远,穿过竹林脚下就是,一群村里妇人围坐一团,择菜促家常,狭窄一条道,齐齐拥挤人满为患,曹雁禾领着肖玉词一出现,白皙透亮一小伙,与整日摸鱼打浑的村里男人不一样,材瘦文静,带个眼镜,一瞧就知道是个文化人。   也不知道曹雁禾从哪儿认识的,与他不像一伙人。   拥挤泥道上,石砖砌灶火,大热天烧煤,又闷又烫,加上人员一密集,空气不流通躁得实在闷汗,肖玉词蜕去外套,里头穿了件纯白T恤,整个人皮肤黝黑的男人堆里,简直吸睛出众。   路过人来一个问一句,从曹雁禾口中搭点话,验证心中好奇。   “哟,雁禾,这你朋友?长得可真白。”   曹雁禾每次笑脸相迎,点点头,“对,我朋友。”   “哪儿的?没见过你带回家来玩啊?”   “不是本地人,很少来。”   他向来不爱闲聊,平时都是闷声干事,不过平常也没人来问他,村子就这么大点,谁家鸡零狗碎的事情逃不过大家眼睛,今天一出事,明儿传遍全村,他家的事就明面上摆出来的,没啥好奇。   今儿带上肖玉词,反而成为被被询问的对象。   一问一答,同样问题得回答好几遍,他没耐心,领着肖玉词上了屋里二楼婚房。   婚房布置简单,铺上红色被套,里头装了红枣花生桂圆,寓意早生贵子,等到新娘进了屋,还不能直接坐床,得抱个孩子滚床,多子多福。   床头红色气球摆心型做背景,中间挂了一张婚纱相,新娘新郎看着年幼,年纪应该不大,肖玉词猜有二十四,曹雁禾摇摇头说:“再猜。”   “小了还是大了?”   “大了。”   肖玉词手指比了个数,“二十二?”   “接近了,二十一。”   肖玉词顿时一惊,张着嘴巴啊了一声,“这么小?我还以为和我差不多大。”   “在村里不算小,是该结婚的年纪。”   肖玉词又再看一眼照片,没再说话。   门口突然一阵吵闹,几个孩子从门口涌入,进入婚房,正就瞧见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床尾,早上新郎领着接亲队伍去接亲,没了今天的主角在场,婚房自然不受宠溺。   为首一小孩,约莫十岁左右,领着三四个七八岁的小孩,在群里称老大,昂首挺胸准备去婚房偷气球,却没想到遇见曹雁禾,一进门就焉了气,毕恭毕敬叫了声,“叔。”   曹雁禾也没直接应声,看了他好一会,才悠悠开口“小与,你带着你这帮小弟又准备干啥呢?”   小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啥也不干呀叔。”   “是不是又领着人来偷气球了?”   是个惯偷!回回谁家结婚,他都悄摸带走几个气球,带得不多,以为是少打了几个气球,其实是被这小子偷拿了,曹雁禾逮到过一次,四目相对间尴尬至极,小与二话不说攥着一串气球撒腿就跑,曹雁禾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转头追上领起他脖子处的衣角。   “跑啥?”朝他手上看了一眼,明了道,“偷拿人家气球了?”   小玉扭了扭身子,这个姿势锁喉,衣领勒着脖子,虽然不疼,但怪痒的,“叔,我错了。”   “跟我认错没用,又不是我结婚,给人家把气球还回去。”   小与扭头斜眼看他,“不行,我现在放回去不就都知道是我拿的嘛,我就偷拿了几个,他们不会发现的。”小与试图讲价还价。   “小与,东西不在贵重,偷和拿是两种概念,你要是去正大光明拿了,没人说你,但是偷偷摸摸去拿,这行为不对。”   “那我还回去总行了吧?”   曹雁禾撒开手,拍了拍的背,“给人放回去,等办完酒席,没人用了,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曹雁禾以为说了他一次不会再犯,这回又领着一帮小弟,他往后都瞅了一眼,双手环抱胸口,盯着小与的眼睛,“上回说的没记住?”   后面一众小孩胆小,对曹雁禾惧怕无比,听见他问,灰溜溜悄悄窜出了门,留下小与和曹雁禾四目相对。   “记得,我们不偷,就来看看。”小与摇摇头。   “看啥?”   “看婚房啊!”眼睛一转终于瞟到一侧的肖玉词,“叔,这是你朋友吗?”   肖玉词当即一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小与嘿嘿一笑,摸了摸后颈,“你这朋友可真好看,比我村的佳丽姐还白。”   佳丽是村里公认的漂亮女生,又白又好看,就是个子不高,读过大专,学的护理,在卉南三医当职,每次回村总能引起一帮大老爷们的注意,可是她眼高看不上,年前带了一个男朋友回来,在卉南开了个广告店,家里人一起看了日子,明年结婚。   这人曹雁禾有印象,他刚开店那会儿,几次三番路过店外,总能碰巧遇见他,与他搭上几句话,曹雁禾偏是个冷淡性子,不爱与她长聊,几次无果后,再没出现。   “小与,得叫人啊!”曹雁禾提醒。   小与立即反应,“哥哥。”   曹雁禾一听,伸手一把钳住他的后脖子,“叫我叔,叫他哥?”   小与嗷嗷直叫,两肩耸起,不是疼,是痒,“挨着辈分,我不就叫你叔吗?”小与眼睛一转又说,“而且他看起来比较年轻,就得叫哥。”   肖玉词听得乐,一把拍开曹雁禾的手,将小与揽入自己怀中,“叫哥没错,就叫哥。”   小与鼻子翘得老高,一山还比一山高,一物且降一物,曹雁禾难得有人能管得着,他妈也不行,偏就肖玉词一语降住,也挺怪,就是莫名其妙能压他一头。   曹雁禾挺直腰背,朝肖玉词挑眉一乐“那我辈分大你一轮,你也叫叔?”   肖玉词眼神一瞟,故作玩笑,“行啊,叫叔也行,过年给红包吗?”   “给。”曹雁禾一乐,向他靠近,“到时候叫叔我就给你。”语气轻吐围绕在肖玉词耳边。   肖玉词也不知道是那个环节出了错,好好一高冷形象的人,怎么到他这活脱脱一小痞子流氓,逮着暧昧的话说,也不管不顾对方死活。   他也不应他,揽着小与从他身侧一过,瞥他一眼,“想得美。”   楼下吃流水席,中午吃到下午,隔一小时摆几桌,肖玉词吃了中午那餐,没地儿可去又回了家,曹雁禾是村里男人,常萍得让他去帮助,顶着烈日底下又是烧火又是端盘,都是糙活,费力不费脑,唯独头顶太阳晒得闷热,其余能忍。   肖玉词无聊,在房间里翻来走去,摸着手机玩消消乐,过了几关有卡住了,试了两次没过,兴趣减了大半,讪讪放下手机,望天望地,四周眼睛遛了一遍,在陈旧木桌书本夹层里看见一张片纸的轮廓。   肖玉词手指轻拿抽出,一张塑封好的照片,边角泛黄老旧,微微卷曲,他甩手抖了抖,仔细一看,是个小孩照片,抱着生日蛋糕,脸上肉实憨厚,朝着镜头笑得开心。   有点眼熟,眉眼,鼻子,嘴巴,仔细看,和曹雁禾很像,肖玉词心里一锤定论,错不了,就是曹雁禾,五官长开了,但是大体模样不变。   照片背后有字,写着“祝定定四岁生日快乐。”   肖玉词来回揣摩,那会儿他还没来曹家,拍照片的就是他亲妈?   时间太久了,照片模糊泛黄,连记忆都化淡了,更何况是感情。   小与冲着过来,在楼下门外朝二楼窗外叫唤,肖玉词这会儿正半迷着眼快进入梦乡,一会又是武侠梦踩着楼顶一蹦一飞,一会又是梦见曹雁禾,迷糊间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在梦里寻半天未果,猛地睁眼再听,楼下传来小与的声音。   他揉了揉眼皮,趴在窗外朝下看,小与朝他猛摇手,手掌放嘴两边护着脸颊喊道:“肖哥,接亲的回来了,我叔问你去不去看看?”   “到了吗?”   “没,到村口了马上进来。”   “我去,等我,我马上下来。”   这会又是穿鞋又是洗漱,不到十分钟就搞定,冲到楼下时小与真蹲着逗蚂蚁,一根棍子往地上扒来扒去,瞧见肖玉词就放下,高高兴兴叫了声“哥”。   “走吧!”   小与还没动脚,往肖玉词身后的屋子看了看,小声问他,“我姨奶没在家?”   往天这会都在门口骂骂咧咧,嫌人吵嫌人烦,总要说上好几个理由,其实就是她病了心里不得劲,也没几个人放心上。   肖玉词朝后看了一眼,摇摇头,“在的,可能睡了,没见着人。”   更不敢见人,昨天夜里两人偷偷摸摸回来正巧碰见出门去厕所的樊芬,几人对视一阵,尴尬至极,曹雁禾二话不说拉着肖玉词的手往楼上走,樊芬后反应过来说了一句,“大晚上不归家呢这。私会情人去了?”   曹雁禾没搭理她,继续往楼上走,“她说话就这样,别放心上。”   没放心上,这会没人看着,曹雁禾手还攥着他的手指,感受到指尖的温热,他顿了顿点点头,心里雀跃蹦腾,任由他紧紧抓住自己。   直到现在任能感受到曹雁禾手上的触感,粗糙又宽厚。   小与嘿嘿一笑,“还好睡着了,不然又得说好一阵。”   虽都说樊芬嘴贱凶恶,但是换她角度一看,丈夫儿子全死了,亲孙子也走了,唯独还剩两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经历数至亲的生死离别,再钢铁的心也得软一软,烂一烂。   接亲队伍来得及时,肖玉词前脚刚到,后脚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句“来了来了。”   于是大家整装待发,礼炮,拉花,红扇,红拖鞋,还有一群看热闹的,拥挤着走到门口,小与最是激动,拉着肖玉词的手急攘攘往前走,“快走,快走,哥,咱去前面近点看。”   肖玉词无奈任由他拉着走,突然身后多了一只手掌扣住他的手腕,牢牢抓住。   小与力气不大,突然一顿往后一看,曹雁禾拉着肖玉词的手摇摇头,“前面太挤了,就在这看吧。”   “叔,这能看见啥?全是人,新娘头发丝都看不清。”   “是你矮,我看得很清楚。”曹雁禾反驳他。   小与又朝肖玉词问,“哥,不理他咱们去前面看。”   肖玉词也嫌前面挤得慌,他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摸远了看一会就成,是在没必要去人挤人,他摇了摇头,说:“我也不去了,就在这看。”   小与也不失望,一副明了的表情,“好吧,那我自己去了?”说话自个跟泥鳅似的,往人群里窜来窜去,朝中间缝里挤,不一会就没见人了。   人全朝前面去看了热闹,门口摆饭桌处没了几个人,两人找一高处站着,往门口看,扎花的婚车终于到了门口,前前后后来了六辆,新郎先下车,干干瘦瘦一小伙,个儿不算高,穿着一身略宽松的西装,像是租的,有点不合身。   新娘还不能下车,当地人得看时辰,得到了那个点才能下车,没等多久,车门旁边站了俩妇人,打红伞换红鞋,再由新郎背着过家门。   这是传统马虎不得,新人不知,全由一旁得道的妇人指导,肖玉词第一次见,看得认真仔细,偶有不懂问题,还会问一句身旁的曹雁禾。   新娘穿了秀禾,盘发插簪,一群人密集围作一团,攘攘闹闹,瞎起着哄,一路簇拥到了堂屋,肖玉词站在一侧,冷不丁被人挤了一下,啥也没看见。   曹雁禾问他,“还去看吗?”   “人太挤了看不见。”   曹雁禾笑了笑,“我举着你?”倒也不用。   两人终究没去看,只知堂屋一阵欢声笑语,曹雁禾说进门要敬公婆茶,红包改口,女方家一次,男方家也要改口的。   其实婚礼习俗大差不差,唯一就是流水席临安还真没,一般都是酒店宴请宾客,肖玉词跟着姚晶去过,没啥意思,吃完饭就走了,再没后续。   小与挤着人群,朝缝里又钻出来,咧个大牙笑嘻嘻,朝肖玉词晃了晃手,“哥,我要了两个红包,嘿嘿。”一路小跑,耳鬓泌汗,一手夹着红央央的红包晃呀晃,跑到肖玉词面前展示炫耀,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喘气。   肖玉词兜里还有一包卫生纸,抽出一张递给他,“擦擦,全是汗。”   小与高兴,乐呵乐呵,胡乱一通在脸上擦干净汗水,说了声,“谢谢。”   为了俩红包挤得汗流浃背,乌泱泱一片人,都找不出缝钻,偏就这小子能如鱼得水窜个满屋跑,还顺带要了俩红包。   “里面到哪步了?”曹雁禾问他。   小与说:“到敬茶了。”   “还没结束?”   “没。”   “你就当人宾客面去找人家要红包?”   小与截然了当,“对呀,我趁着大家起哄顺带要了红包,我就要了一个,嫂子就给了我俩。”手指比了个二的数值。   曹雁禾伸手揉他头发,笑了笑“那你挺牛。” 第41章   下午饭吃了半碗,实在没胃口,闷燥天气最是喜凉,太阳底下火烤似的,吃炒菜没啥胃口,就着素汤缓缓咽下。   没过一会撤了场,热闹氛围说散就散,只剩一地白色污染垃圾,面太广剩下几人扫了好久,收拾完已经乌漆嘛黑。   曹雁禾伸个懒腰,领着肖玉词往小路走,说是小路,其实就是往田地里钻,收了秋,一片田地抽干水种的玉米,早就熟了收回家,只剩麦秆干枯泛黄一捆捆拴好放在田地里。   这会肖玉词在前,曹雁禾在后,电筒打光,朝着绿叶竹林中走,“今儿没见你吃多少?晚上要我煮面给你吃不?”   肖玉词背光,带个眼镜,度数虽低,但在夜里就是弱视,得仔仔细细看清,“我不饿,吃不下。”   天天就逮着他吃饭多少的问题,是嫌他太瘦?   其实也不瘦,就是眼看着瘦,上秤份量还是很重,来扬昌几个月足足长了十斤。   “是不是特无聊我们这?”   肖玉词拨开草林,踏左脚,“也没,就方言有些不能听懂。”   “哪句?说了什么?”曹雁禾问他。   肖玉词想了一想,“就今天…你二叔问我,有没有婆娘,我没听懂。”肖玉词用的方言描绘,地方口音他也说不准,带着调,尾字音向下转。   他扭头看曹雁禾,“啥意思?”   曹雁禾笑得乐,“问你有没有老婆,你怎么回答?”   “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就…点头咯。”肖玉词往前走一步又说,“我说他怎么看着我笑,原来以为我有老婆了?”   “这下全村都知道你结婚了,没人敢来要你联系方式,多好?省心。”曹雁禾耸耸肩,脸上笑容不减。   “怎么我来一趟就结婚了?是不是下次来就该当爹了?”   “没准下次来就真结婚当爹了。”   虽知他在玩笑,可是心里泻了气,连带着动作也一顿。   没话说,只能尴尬一笑。   夜里又失眠,不知是两个人睡不习惯还是认床,辗转反侧无论数羊还是数星星,无一成功,他又问曹雁禾,“睡着没?”   床一侧躺着的某人摇摇头,“没睡着,你又失眠了?”   肖玉词单手撑着脑袋,侧躺看他,“嗯,我又睡不着。”   其实曹雁禾也不困,闭眼思神,肖玉词左右翻转他都知道,只是没打扰,看他得翻到什么时候,没想到半小时不到,他最终缴械,开口叫他。   “要我唱睡眠曲?”   肖玉词点头,“也行,唱来试试吧!。”   曹雁禾手指往他眉心轻轻一弹,“想的美。”   肖玉词抬手揉了揉,“就唱一句也行,我不会笑你的。”   “我怕你会爱上我。”   没见人怎么不要脸。   话题戛然而止,曹雁禾见他没说话,又闭眼静躺,又过半分,他又开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曹雁禾没动,“嗯”了一声。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又觉话题太突兀,加了句,“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理想的对象?”   他太好奇,太想知道他的感情。   曹雁禾想了想,认真回答,“…这问题要搁我十七八岁那会问我,我肯定会说长得漂亮,乖巧,文静,孝顺的。”他侧翻身看着肖玉词的眼睛,“现在我二十八岁,要说喜欢的,没有,理想型,没有,就按照我自个本心,喜欢就是喜欢,不打马虎。”   喜欢就是喜欢,不打马虎。   我对你龌蹉惶恐的喜欢,也能被你知晓吗?   悠长绵延夜色,风影汇入玻璃窗,照一片灰白落在实木桌前,肖玉词就躲在那阴暗底下,心思如晦。   他扯嘴一笑,借着夜色掩饰心里惶恐慌乱,心中一阵酸楚,想起前不久时在彭媛媛桌上看见的张爱玲语录汇本,原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遗憾,然而最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   遗憾我对你的爱,只能言在心里而不是嘴上。   先前觉得爱情是肉麻之事,男人心里最是厌烦扭捏作态,可到了今时今日,他倏然觉得,男人女人,陷入爱情,毫无例外。   他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顿了顿,然后又说,“喜不喜欢的,还不是得看你。”   “看我?”   肖玉词点头,手指朝曹雁禾的心口处指了指,“看你的心,嘴会骗人,可是..心不会。”   他欲将手收回,反被曹雁禾一把我住,攥在手心,“心也是会骗人的。”肖雁禾嘴角一勾上扬,笑得深沉闷哼,他又将肖玉词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感觉到了没?喜不喜欢它都在跳。”   肖玉词一下乐了,猛地抽回手,“废话,不跳就死了。”   曹雁禾翻身平躺,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想那么多干嘛,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必要搞这么复杂。”   人到了这岁数,柴米油盐虽没老一辈吃得多,磕磕绊绊二十几年,爱情遇见无数,但是称心的不多,偶有芸芸众生遇见合意的类型,可是相处了发现,其实并不尽然。   每每提到爱情,总是回避的话题。   可是到了肖玉词这儿,他觉得聊点也行,聊爱情,聊喜欢,聊天真。   总觉得与他在一起,就乐意聊。   曹雁禾转头看他,光烁曝在头顶,隐隐发光,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想这么多干嘛,快睡。”   “我还是睡不着。”肖玉词闷着气,气什么?不知道。   “那我唱歌给你听吧。”   “..嗯..唱吧!”   曹雁禾伸手一抬一放隔着被子轻轻拍在他的胸口。“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肖玉词闭着眼,听着前半句没觉得不对,到了后面这词,嚯?占他便宜。   反手给他一拳,“占我便宜?要不要脸?”   曹雁禾钳住他的手,没打着,笑了笑,“我开玩笑的,你还真打?”   “我从不开玩笑。”   两人顺势打作一团,常萍睡隔壁,也不敢太大声,闷着声响闹,你揉我掐,肖玉词打不过,伸手去挠他痒痒肉,反被曹雁禾扣住双手动弹不得,再回神,整个人背靠着陷进他怀里,双手交叉反握在背后,曹雁禾折腾得累,气喘吁吁,附在他耳边说,“..怎么样?还来不?”   这话听着,怪。这个气氛,这个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打了一炮,掏空身体虚得不行。   肖玉词面红耳赤,没敢看他,挣脱开他的怀里,头也不转,溜到床沿,闷闷说了声,“不来了,睡觉。”   “还要我唱歌吗?”曹雁禾故意逗他。   “不要,谢谢,求你别来打扰我。”   “真不要?”   “不要。”   【作者有话说】   留个脚印,有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吱一声。 第42章   隔院稀嚷,吵闹声不断,爹字妈字隔墙入耳,糟心又遭罪。   十月六日,常萍商量着下午回扬昌,中午给樊芬送饭时,不知又触了那个点,这回没摔碗,咽了几口饭开始阴阳怪气,掐着嗓子自嘲一声,活像只黄老鼠尖声厉气。   肖玉词知常萍性子的,如果不是碰到她的点,她不会发火,不知樊芬说了啥?常萍没忍住和她顶了嘴。   屋里吵得翻滚,曹雁禾给肖玉词画了个定点,让他就待在这儿?别去插手,不等肖玉词反应,说完自己跑回屋里。   肖玉词就搁在大门与墙沿底下,躲太阳,原本今儿给外头的草做收尾,收到了尾,屋里就开了头。   让他不动他真没动,手足无措捏着掌心,朝里望了望又觉得去看看总比坐井观天要好,刚迈了左脚,身后婆子声音喊他一句,“他家吵架你可别去,樊芬那个嘴巴骂的凶,管不住。”   肖玉词回头,问了声好,这人他见过,办酒席那天就他给新娘撑的伞。   “你是雁禾那天带去吃酒那个朋友?”眼神上下瞟着肖玉词。他点头。   “做啥子工作的?”探着脖子又问。   肖玉词扭捏一笑,摸摸鼻子,应她,“做老师的。”   “做老师哦?八杆子打不着的怎么会认识曹家老二?”姨婆问他。   肖玉词不言多做声,只回一句,“扬昌就这么大点,认识也不奇怪。”   姨婆并不做怀疑,眼神猴精,朝里探探脖子,闹得乌烟瘴气,她啧了啧嘴,又说,“回回都闹,也不见消停,樊芬这嘴,骂起人来比屎坑还臭,也就屈山媳妇脾气好,换了别人,死床上也没人看。”   老人瞧肖玉词脸色平常,于是又接着说,“你别看雁禾这孩子乖哟,其实苦得很,死了养父和哥哥,家里没个顶梁柱,十五六岁就辍学打工,别看现在风风光光有个店,还不都是拼死累活干的,也就樊芬这烂脾气不待见人,要是换了别人,不得当宝贝宠?”   肖玉词没说话,听她说默默点头,不做评价。   里头“嘭咚”一声,似有人摔倒在地,连带板凳桌椅,声响巨大,肖玉词不得多聊,撒腿就往里屋跑,推门便看见满琅一屋,碎的倒的,叠置乱作一地。   曹雁禾拉着常萍的胳膊站置门口,樊芬病靠床头,精神气却是十足强,横生往门外瞪了一眼,一开口就是槽乱的脏话。   “天杀的狗娘的,要滚快滚,带着你的野种,别踏进我老曹家一步。”   常萍虚浮一步,借着曹雁禾力气站稳,手指发抖的厉害,半辈子没吵过架,为了儿子也得拼一口气。   “您老讲讲良心?屈山走的这些年,雁禾是如何对你如何对曹家?”常萍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屈山和雁军的后事全是雁禾一人料理,那会儿他才多大?十五还是十六?”说到这常萍泣不成声,她想起一以前的事儿,想起曹雁禾这些年受的委屈和不易。   她了解,她怎么会不了解。   虽不是亲生骨肉,血脉不相连,可是感情是又内而外是自己心里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他从不言苦楚,外头受了委屈也都是咽进肚子,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心酸。   她擤了擤鼻子继续说,“家里借的钱是雁禾打工挣钱还的,家里盖房子的钱,也是雁禾辛苦打工挣的,你现在吃的穿的都是雁禾辛辛苦苦帮人家修车赚的钱,”常萍没忍住呜呜哭的伤心,“大夏天他就搁哪水泥地板上来回摩擦,我看着都心疼,您咋就不记得他的好呢?”   曹雁禾手掌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樊芬揪着胸口领子,捶了捶胸口,见常萍哭,她又跟着咽了几嗓子,“我儿子孙子命苦啊,要不是你带这么个扫把星进家,他们能死?”   肖玉词正杵门口听见这句,活了二十几年记忆储备里,第一次见人将迷信之事说得理直气壮。   怪谁?怪曹雁禾?出门买彩票中奖机率都比这迷信胡诌高。   常萍气不打一处来,樊芬不讲良心,她凭啥要讲?半辈子给她端屎端尿,忍气吞声,到头来倔驴脾气不改,这性子倒是越养越臭,她再不顾樊芬脸色,甩袖离开,边走边说,“雁禾,咱收拾东西就走,这家谁爱待谁待,反正我不爱,有些人良心狗吃了,掏心掏肺没换个好结果,还倒打一耙,真是不要脸。”   越说越气,跑着上楼收拾东西。   曹雁禾与肖玉词对视一眼,一早原本打算吃个下午饭再走,这会连午饭也不用吃了,直接拎东西走人。   常萍手提一袋子衣服,下楼时叮铃哐啷响,地板压不住她的火气,被踩得哐当响,恨不得给它矬穿了洞。   肖玉词站在门口,不敢动也不敢言,常萍“嘭咚”一声,开门朝院外树底下的车走去。   秋老虎天,难以捕捉,早上刚是大晴天,这会又阴沉蒙雨,常萍大门刚开,一墙之外尽是一双双看热闹的眼睛,她不理睬,走到车子下朝门里喊了一声,“雁禾,东西收拾了没?”带着些怒气。   不是对曹雁禾,是将怒火发泄。   直至上了车,在半道上她还生着闷气,她坐后座往窗外看,不说话也不吭声,肖玉词怕她憋坏,侧身问她要不要喝水,常萍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劝喝无果,他又朝曹雁禾使了使眼色,细着声音问他,“阿姨没事吧?”   曹雁禾手握着方向盘,余光从反光镜里瞟了一眼,“没事,回回来都吵,她能自己调节。”   “你心也肽大了,她自己好不好你能知道?没准心里憋得难受。”   “她不爱憋事儿,她要心里有事儿就会说,这回就是独自神伤罢了。”曹雁禾转动方向盘,又朝后视镜看了一眼。   越到扬昌雨越下越大,山体路滑他开得慢,肖玉词靠着座椅缓缓睡去,车到了家门口他还没醒,曹雁禾轻轻摇他,   “醒了,到家了,再不醒把你搁车里信不信?”   肖玉词睡得不沉,一会梦见飞天一会又遁地,梦里觉得有人唤他,还没飞到半空人就回了现实,睁眼便看见曹雁禾无限接近的脸。   他一顿往后缩,却无路可退,脑后撞上靠垫,脖子朝后缩了缩,“吓我一跳。”   “你睡得太死了,我叫半天了。”   肖玉词取下安全带,“我就听见一声。”   “你都在做梦了,哪儿知道我只叫了一声?”曹雁禾乐了。   “梦里梦见的。”   曹雁禾笑了笑,忍不住用手戳他眉心,“什么梦啊?这么神奇?还能紧跟事时。”   “好梦。”   说完忍不住对视一笑。 第43章   窗外橘粉桂花,细雨滴淋四落,一片接与一片掉落黄土地,肖玉词正襟危坐,水性笔在指头中间转动,魏红手搓手掌,站在他的办公桌前。   这个场景略眼熟,不久前有过这幕,只是这回肖玉词眼神厉色,开口就直戳重点。   “你国庆没回家去哪儿了”   魏红不敢看他,眼神向下,盯着脚尖,“…没去哪,在扬昌。”   肖玉词手指一定,“在扬昌?为什么不回家?”   “不想回。”她回得干脆。   为什么不想回?肖玉词没问,他也知道原因,转口又问她,“那你待扬昌哪儿呢?”   “…朋友家。”   肖玉词没再问,转头从书柜底下抽出一张白纸,笔珠子滚动,白纸上留下一串黑色数字。   他折叠压实递给魏红,“这是我号码,以后有事打我电话。”   魏红抬头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纸,愣了一阵,才慢慢抬头接过肖玉词手里的纸,攥进捏在手心。   曹雁禾“咔哒”一声盖上笔帽,又说,“你妈那边…你去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吧!别让她担心。”   魏红一躇,想说什么又觉得语言轻巧,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一切不言混着几丝无奈,她没办法,肖玉词更没办法。   入秋过了好久,闷热天气一直不散,直至今日才觉得微凉,细雨掺风飘着几缕往身上扑,肖玉词正巧靠窗,半开一扇窗,一早是觉闷热难忍,这会儿阴雨阵阵。   他让魏红回去上课,转头又埋进作业本里,再抬头见她薄弱微颤的身体走到门口,心里忍不住叫了声,“魏红。”魏红回头。   他却无言,一肚子话憋在心里,时间一分一秒,他才开口说,“有什么困难找我,别再瞎跑了。”   肖玉词自觉不是什么圣母善心,姚晶总说无愧于心,可是长大了才明白,无愧于心太难了,比起尽力尽责,于心而言过于勉强,一个在身一个在心,谢竟南刚进办公室,一眼横扫变看见肖玉词望着窗外发呆,他目光往外瞧了一眼,除了树和雨,有啥?   他大步两跨,走到肖玉词身旁,顺手拉了个隔壁桌的空椅,哗啦一声拉椅子到肖玉词身旁,一屁股坐下,问他,“几棵树有啥好看的?   肖玉词看他一眼,“我看的不是树,是孤独。”肖玉词一本正经开玩笑,“孤独的心,孤独的人,孤独的需要找个人来陪。”   “去你的,跟我唱rap呢?”   “什么rap?这叫诗。”   谢竟南无语,假意配合,朝他竖个拇指点赞,“好诗好诗,我风湿病都快犯了。”   “哟,你还有风湿呢?”肖玉词笑他。   “遇见你之前原本是没有的,遇见你之后就有了,没办法,咱们肖老师太潮了,牛逼哄哄的。”   谢竟南嬉皮笑脸,手肘柺往肖玉词书桌上一靠,撑着脑袋对他笑。   “我这么牛逼?”肖玉词假装吃惊。   两人都心照不宣演了起来。   “牛逼,牛逼,我肖哥最牛逼。”   两人对视一笑,觉得幼稚无比。   “你国庆回家了?没见你在扬昌。”谢竟南突然问他。   肖玉词老实回答,“没回,去了曹雁禾老家。”   谢竟南一听,虚着眼上下打量他,“我说呢?怎么一个星期不见你晒得黑黑的,敢情上人家扳玉米去了?”   瞧他笑得贱兮兮的样子,肖玉词可真想给他一巴掌。   “没有,就太阳大了,正常晒黑。”   谢竟南怼脸靠近,一副我全都知道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在扬昌等我,没想到自个找去处去了,我说我提前来了两三天也没见你,合着跑人家家里去了。”   怎么说得想媳妇见公婆似的,一副贱嗖嗖的模样。   “…别靠我这么近,授受不亲。”肖玉词肩膀一耸,推开谢竟南,“我还以为你打我马虎眼,真没想到你会提前回来,要知道你早来,我就不去了。”   谢竟南又靠近他,肩膀挨着肩膀,“我说要来就来,从不打马虎。”   空间本就不大,他非得往里挤,肖玉词椅子带轮,又朝窗户挪了挪位。   “不是,你干啥?我是猛兽还是野禽?会吃你?挪那么远干啥,回来。”谢竟南手握着靠椅手,一用力又连人带椅拉近。   “你不是猛兽也不是野禽。”肖玉词瞅他一眼,“你是禽兽。”   谢竟南抬手往他背上一掌“去你大爷,你他妈才是禽兽。”   没使多大力,却震的骨头疼。   肖玉词捂背揉了揉,嘴角向下一撇,疼得直叫“开玩笑的,开玩笑。”   “人家说嘴快说出来的就是内心真实想法,我看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吧?”   肖玉词高喊冤枉,“真不是真心话,而且嘴也不快。”   “狡辩吧你就,反正我不信,你在我心里记了大过,往后表现好些才给你抹掉。”   肖玉词笑了笑,“行,好好记着。”   “前几天你不在,我和葛万找了个好地方,晚上一起去不?”   “去哪?”   “洗脚的地方,特爽,要不要去?”   肖玉词没去过,但电视新闻还是见过几次,每次扫黄洗脚城总有一席之地,回回都有落网的,先入印象为主,一说到这地儿,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地方。   肖玉词摇摇头,“不去,感觉不是什么正经地儿。”   谢竟南知道他想歪了,一拍大腿跟子,“想什么呢?就是正儿八经洗脚按摩的,没你想的那些事儿。”   “你知道?他摆出来让你看了?”   “我…..”谢竟南一时哑口无言,还真没摆,愣了愣又说,“我们去过两次了,就正正经经按摩,而且人家技师都男的,能有什么特殊服务?”   男的怎么就没特殊服务?肖玉词跟着乔德林走南闯北,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反正我不去。”他撇头,打开笔帽又开始批改作业。   “真特爽,我不骗人,全身筋骨都给你疏通咯,你去试一次,我请客,反正你不亏,行不?”   肖玉词不带犹豫,没抬眼看他,又摇头。   谢竟南不劝,甭管三七二十一,拉出曹雁禾最管用,故作可惜摇头,“那行吧!我去问问曹哥,他每天修车还挺累,应该会想去。”   肖玉词果然一听顿了会,扭头看他,“那…你去问问他,他去我就去,他要不去我也不去。”   “你怎么像人家跟屁虫似的?”谢竟南恨不得戳他脑门心,瞧瞧里面装的是不是全是曹雁禾。   “什么跟屁虫?”肖玉词解释,“你不觉得有他在靠谱多了?”   什么靠谱?还真能遇见啥强人所难的事?然后曹雁禾一能抵百?   肖玉词纯粹为了自己的人私心罢了。   黑灯小屋,深巷往里窜,一行牌匾串了彩光灯,十足亮眼,没有揽客,仅是一副小牌匾,上面写着,“足浴店。”   屋檐重叠深巷里,居民楼下一处铺子,不是什么大地盘,墙面瓷砖斑驳黑纹,拦窗外铁锈横生,几人就站在楼梯门口,抬头一看,入口处贴着牌子,上面写着“足浴上二楼。”   门头贴着大红字体,“足疗,脚气,灰指甲,鸡眼,肉刺…”   像,太像了,像不正经的地方!   肖玉词手掌摩擦,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去,谢竟南猛地勾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人拽进楼梯。   “别看了,真是正经地方,我能带去那种地方吗?”   肖玉词还没反应,就给他拽了进来,“诶?我能自己走,你别拉拉扯扯行吗?”   谢竟南连忙放手,“得,我不拉,你好好走着。”   外头看着是差了些,但是进了里头,楼梯上铺了红地毯,特喜庆,像结婚似的,墙上刷了瓷粉,挂了些洗脚按摩的照片,肖玉词一路往上,眼睛瞟了几眼,没啥不对劲地方。   他走在前,曹雁禾在后,扭头与他说话有些困难,于是慢了些脚步,与他平行。   “谢竟南咋劝你的?就二话不说真来了?”肖玉词想的是曹雁禾不会来,那他也不用来。   曹雁禾一笑,“啥也没说,就问我来不来,我就答应他了。”   “啥?”肖玉词惊掉下巴,“你这就答应他了?就没个软磨细泡喋喋不休?”   曹雁禾摇头,还真没。   谢竟南用的阴招,他给曹雁禾说的是“肖老师说要去按摩洗脚,问你去不去?”曹雁禾哪有时间细想真假,回头就给他发了个好,等到了地方,才知道这小子耍阴招。   二楼店里装的金碧辉煌,昏暗灯光下一照,是鬼是人都分不清,只觉墙色晃眼,淡黄底色搭配金色花纹,暖黄灯光一照,还真和电视上一摸一样,入户前台登记,订了包间,女服务员带路,穿过大厅左手直走,和宾馆差不多,只是里头放了几张软靠沙发。   肖玉词趟上面就在想,这得多少人趟啊?会不会在上面干点啥?不想还好,越是细想越觉得皮肤骚痒,连带头皮发麻。   洗脚小妹一字排开,往三人脚下放一浴药桶,肖玉词紧张绷直,往脚下一看,木桶里放了一袋药包,颜色就是从里泡出。   肖玉词左瞧右看,见谢竟南已经脱鞋泡进木桶,平躺陷进沙发里,他愁蹙一阵,脱鞋跑进水桶,初试烫了些,而后又觉放松,酥痒麻麻的。   小妹半蹲在地,问他,“水温如何?”肖玉词点点头,应她,“还可以。”   刚不觉得,灯光暗下,只认为她是二十几岁,如今再听声,仔细一瞧,像未成年,长得稚嫩,又瘦又白,刚伸手碰到肖玉词的脚踝,肖玉词便一触,说道,“我不用按。”   年轻姑娘以为手生做错了事,连忙说道,“是我手重了吗?我轻点。”   “不是,不是。”肖玉词连连摆手,“我怕痒,不按了,泡着就行。”   姑娘怯生看他一眼,点点头,站起离开。   谢竟南闭着眼,笑他,“这玩意得按了才知道爽,你这都还没按就把人家姑娘赶走了。”   肖玉词并没有觉得多可惜,反而心里放了松,“我就喜欢泡着。”他侧头看了眼谢竟南,眼睛再一瞟,视线若有若无落在曹雁禾身上,他闭着眼双手合并放小腹上,靠着软椅沉沉咪睡。   他太累了,今儿卉南到扬昌的黄泥路上,一辆四轮小车陷了泥坑,最近小雨又开始淅淅,接连不断出现了几起车陷泥坑事件,回回都得曹雁禾架着工具去推,扬昌就这么大点,修车店不多,他开得最长,修得也最好,一来二去路上抛锚都总得给他打个电话。   曹雁禾开泥路很熟练,专避坑走,开得不徐不疾,稳稳当当,带着工具撬起车后底盘,又叫了来往司机一起往上推,才开出坑里。   这条路烂了好些年,曹雁禾刚初中那会儿就听见政府要出钱修路,可是等了十几年,也没瞧见影,多半是不修了,于是镇上又开始挨家挨户筹钱修路,有车的还好,能出一两千也算不错,可是在镇里闭塞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哪里肯拿钱修路,能吃饱穿暖已经是天大幸事,发不发展并不重要。   肖玉词见他眼底冒青,心里忍不住酸楚,揪着心疼。   谢竟南瞧了瞧肖玉词又瞧曹雁禾,压着声问,“睡着了?”肖玉词点头。   从老家回来曹雁禾一直闷闷不乐,心事虽不表于面,却总是沉着脸,早出晚归忙于店里事情,肖玉词很难见他一面。   今儿也是借着谢竟南的光才能见他,疲倦了,也黑了。   他侧头小心翼翼看他,衣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了泥,拳掌骨节之间也是,干巴起纹。   按摩小妹不知什么时候撤了场,屋里只剩三人,正对面液晶屏电视上的空调老旧,嗡嗡嗡运作发出声响,老旧东西就是这样,卖了不值钱,修了得花笔大钱,想着还能用,于是就将就着用,没必要花冤枉钱。   谢竟南闭眼靠着,没动静,肖玉词都以为他睡着了,没过一会他又开口,“曹哥最近咋了?瞧着心不在焉的。”   肖玉词不便宣之于众,想想斟酌再说,“工作累了吧?”   谢竟南没觉得不对,“也是,他那工作是挺累的,最近下雨,路不好走,好多车都抛锚,他工作量应该挺大的。”   “嗯,最近早出晚归。”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诶对了,上回媛媛不是说把他一表姐介绍给曹哥吗?你猜后来咋了?”谢竟南突然来了劲,起身扭头看他。   “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以为没啥后续,合着是他不知道而已。   “曹哥没理人呗。”谢竟南啧啧摇头,“我都怀疑他是什么男菩萨,守身如玉,媛媛那表姐我见过,长得还行,要说大美女实在说不上,但是会过日子,挺文静,就是曹哥对人家没兴趣,这会好像谈了个男朋友,年后准备结婚了,怪可惜的。”是怪可惜的!   肖玉词心下一闷,觉得要是他能好好找一个姑娘结婚也挺好的,可是往深了一想,那个可以光明正大陪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他就嫉妒得要死。   抓心的嫉妒,嫉妒得要死。   我希望你能幸福,可是又不想你和别人幸福,爱情是扭捏做作的,即要爱又要假装放下,其实到头来,即爱又放不下。   谢竟南一个电话出了包间,叮铃铃在房间作响,他怕吵着曹雁禾,捂着手机出了门。   屋里灯光是暖色,应了墙纸的景,整一个下来像是昏暗的暧昧场所。   肖玉词见他手掌的泥,看着心疼,随手拿起桌上一块毛巾,小心翼翼给他擦干净。   曹雁禾睡得迷糊,只觉一阵冰凉敷上手背,动作轻柔又小心,与皮肤表面摩擦,轻柔,转而温热细腻的手又捏了捏自己手心的肉。   肖玉词怕他醒,动作小心又谨慎,擦完手背上的污泥,又翻转替他擦手心,却注意到掌心细小的伤口,像是刮伤,伤口不大,破了点皮,怕他疼,他轻轻用毛巾擦了擦,勾下脑袋吹了吹,满眼心疼。 第44章   常萍气了几天,情绪渐渐好转,等回神过来又觉得自己说话会不会太过分,但是转念一想到曹雁禾,倏然觉得自己没说错,就是樊芬该的。   天气提前如了秋,往年十月份还在穿短袖的天,现在已经开始穿长袖,常萍又将家里打扫一遍。   曹雁禾难得休了一天假,也给张晓伟放了两天假,今儿天还不亮就到家门口送钥匙,得回家一趟,他住店后面的出租屋里,隔了一栋房子,平时开门都是他的活,曹雁禾嫌管钥匙麻烦,也没给自己留把备用的,一串直接扔给他。   吃了午饭便打扫卫生,肖玉词扫院子,提起扫帚从里扫到外,扫得仔仔细细,常萍从屋里出来一看,嘿,灰尘都扫得干干净净,她笑道:“肖老师,随便扫扫大垃圾就成,别那么仔细。”   肖玉词穿了件白T恤,正中是只动画狮子头,边角粘了灰,他自个也没发觉,朝常萍乐呵笑,“没事,反正我也闲。”   他是真闲,原先要去拖地,洗了拖把兴致勃勃的客厅拖地,却没成想酿了错,拖把没拧干,沾着一地水,又是曹雁禾拿干布吸了又拧,拧了又吸,才弄干净。   换了别的活他也做不成,不是笨,是没做过,家里的活从来没轮到家,姚晶在的话姚晶做,姚晶不在就是肖克,但是肖克做得少,在肖玉词印象里确实没几次,家里活基本上都是外包给家政。   除了做乖孩子,做好榜样,家里的事从来不需要他操心。   别的没干成,肖玉词换了战术,拖地不成,扫地总能成吧?于是提起扫帚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人扫的。   肖玉词还想抢活做,常萍不让他做,“不用,你真不用帮忙,没啥事做的,我就随便打扫打扫。”   “没事,我坐着也是干坐着,找点事做也成。”   常萍拗不过他,说道:“那这样吧,家里没洗衣液了,你和雁禾去街上买几袋,多备点,下回用。”   肖玉词这回松了手,“行,买啥牌子的?”   “常用的就行,你们看着办。”   今天不是赶集天,街上商贩不多,肖玉词和曹雁禾两人一左一右,踩着泥水湿坑进了惠真超市,常萍平时用薰衣草味的洗衣液,肖玉词寻着目标就往怀里抱了好几袋,袋装的,回头回家倒瓶里,常萍说的,包装的份量多些,都拿包装的。   至于多不多没称过,不知道。   肖玉词手提了几袋,勒手,他走在曹雁禾后面,问他,“你心情好了没?”   曹雁禾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肖玉词换了只手提,“就前几天,你心情不是很好,现在好了没?”   “我哪有心情不好?”曹雁禾突然停顿,转身问他,“你怎么就觉得我心情不好?”   “猜的。”   曹雁禾乐呵一笑,“第六感最信不得,肖老师。”他俯身往前从肖玉词手里提过塑料袋,两只手一遍一袋,“我没心情不好,就是累的,最近事儿太多,累的,成日困得要死,哪有心思想些乱七八糟的。”   “诶?我能提。”肖玉词去抢他手里的袋子,曹雁禾及时躲闪,没碰到,反倒跌至于曹雁禾的怀里。   “我两只手好提点,你别抢,少了一边不平衡。”   “太重了勒手。”肖玉词又去他手里抢,扑了个空。   “不勒。”曹雁禾没让他碰到,走他前面回头说,“这才哪跟哪儿?我在外面干工地哪会儿你还在上小学呢。”   他嘿嘿一笑,是让肖玉词宽心,可是并没有,他听了心里去,只觉得肉连着心都跟着心疼。   曹雁禾懂事太早,当家哪会才十五六岁,十五六岁?花季一样的年龄,肖玉词在读高中,抱怨父亲给的课业压力,与乔德林手掷万元在网上买了个新款游戏机,打了两天觉得没劲又不知道扔去了哪里。   而曹雁禾还在为了家里欠款与常萍腿伤四处奔波。   他只觉人与人,终有差别。   肖玉词与他走一道,一左一右,咬了咬嘴唇还是忍不住说:“要真有了难过事儿,可以给我说,别总一个人扛。”   他说认真的,也没开玩笑,他本能的希望曹雁禾能在他面前漏点情绪,难过也好,累了也罢,总觉得心里能好受。   爱是欲望缠身,你的悲喜欢乐都想拥有。   “行,以后快乐的不快乐的我都告诉你。”   他心意是好的,曹雁禾没理由拒绝。   常萍看着他们回家,超市用的大号塑料袋提了两大包,仔细数了一数,足足买了十包洗衣液。   “你们这是把超市搬空了?”她说多买点,四五包就行,多了用不完,没准过期还得扔,实在是浪费,不过买都买了,她也不是事后补刀的人。   “货架上的都拿了,不知道够不够。”肖玉词一扳一眼认真回她。   常萍全都收下,一一放进柜子,“够,管够。”多的都有。   肖玉词也屈膝蹲下,从袋里拿出来递给她,常萍伸手接,一递一放,非常自然。   肖玉词这孩子,她一见就喜欢,礼貌含蓄,长得也乖,与扬昌培养出来的孩子一对比,收放有度,对人也客客气气,是个文化底蕴家庭培养出来的人。眼睛一瞟隔远忙着处理枯枝落叶的雁禾,她就觉得愧疚。   刚遇见他那会,脏兮兮像只小野猫,就一人坐在房沿底下,青砖绿瓦,房檐密密滴水,落入石坑水洼,印出他的模样,一只发了春野猫嗷嗷直叫,扭着身子四脚踩进水坑,荡起一波水纹,散了水中倒影。   常萍心眼软,自从有了曹雁军更是满眼慈爱与心疼,她从袋子掏出几包饼干,递到他眼前,曹雁禾那会还是戒备,抬眼看看她手里的饼干,又看看她,手握胸口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去拿,常萍看着心疼,一股脑全塞他怀里。   “你家大人呢?”她问。   他没说话,收拢怀里的饼干。   常萍只认为他是和家里吵了架,自己生闷气跑出来罢了,曹雁禾军也爱这样,出去玩一天到了晚饭时间还得回来。   只是第二天第三天,常萍还能看见他,于是便顿感不对,问了几次他才慢慢开口,妈妈不要他了,短短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常萍心都揪着疼,想到自己儿子,想到抛弃二字,都隐隐觉得骨头疼。   她将曹雁禾带回家,是遭到强烈反对的,曹屈山指着她的鼻子骂,“饭都吃不饱了哪顾得上这个小东西,你把他给我弄走咯。”   常萍是女人,说话没有一袭地位,家里全靠男人在养,加之樊芬那会又吵得凶,她心酸无奈,又将洗的白白净净的孩子送走,临了往他兜里塞下五十块钱,那会五十就是常萍的全部身家,她给别人采茶叶得的钱,走时叮嘱他,不要乱花,省着用,又忍不住抱了抱他,一走三回头直至出了视线,忍不住掉了泪。   原以为不会再见,却不成想这孩子从扬昌走到村子里,病倒在家门口,蜷缩身子成一团,本就瘦弱没几量肉,风一吹就冻得慌,大人遭不住,更别说孩子,发了高烧,像火烫,常萍手掌贴上去,觉得能烧人,二话不说赶着车抱到镇上的诊所。   他紧紧攥常萍的手,直到醒来依旧没放,常萍心软烂成泥,再也没放他走。   刚醒来也是,离不开常萍,走哪儿跟哪儿,也不说话,问他叫啥名,他也不说,曹屈山惊呼会不会给烧傻了?常萍一下慌得不行,又带着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啥,智力正常的,常萍才松了口气,给他起了名,买了新衣服,买了毛绒的耳罩,看着像女孩,又白又好看,常萍喜欢的不得了,直至一段时间都将他当儿女养。   樊芬每回一闹,就指着曹雁禾骂,说是常萍在外面的野种,狗皮膏药,送也送不走,来曹家吸血的。   村里虽知道真相,但是话传多了也能造假,加上曹雁军上初中的事情,于是一家人搬到了镇上,做小生意。   曹雁军读了初中也没读了,和朋友去外面进水果卖,刚开始生意还成,但是因为分红问题闹了矛盾,水果生意没做成又去外面打了几年工,挣了些钱,买了俩二手平板车准备回家做拉货,结果货没拉成,连带一家人出了车祸。   曹雁禾那会儿正在学校上课,班主任也没顾得上数学老师在上公开课,当着面站门口把曹雁禾叫了出来,急切喊他,“你家里人出事了,在医院里,你快捎着王老师的车去城里,他在门口,正等着你。”   曹雁禾一听,整个人忘了呼吸一般定在原地,当时不觉心里难受,神经剥离身体一般,从头凉到脚,直到看见白布遮挡覆盖着两具惨白的身体,他才意识到人再也见不着了。   办完丧事的夜里,常萍刚从医院醒来,腿部创伤,走不动路,一动就连着筋骨疼,她醒来听见曹屈山和曹雁军死后,哭得及近晕去,樊芬还不依不饶扯着她的衣领,骂她打她,边哭边打,“你还我儿子孙子,你个天杀的贱人,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曹雁禾一瞬之间抗起家庭重任,一把拉开樊芬,挡在常萍身前,樊芬后跟没站稳,往后踉呛几步,站稳回神指着曹雁禾又打又骂。   悲伤跌至还来不及难过,生活的重压像是狂风呼啸而来,常萍的医药费,家里欠的钱,生活的费用都是一座大山,曹雁禾不得不放弃学业,外出务工。   生活不像电影,磕磕碰碰的事情很多,十五岁到二十八岁,全是他一人杠下生活重任,常萍捱了这些年的日子,她从没后悔当初捡下曹雁禾,反而认为是自己脱累了曹雁禾,他应该有好前程,而不是一辈子在扬昌生根发芽守着她这个老太婆。   见到肖玉词那会,她就觉得如果他家雁禾也这样无忧无虑的读书长大,一定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想到于此,常萍手掌拍了拍肖玉词的肩,问他,“上回我们吵架是不是吓着你了?”   肖玉词没想着她会说这个,摇摇头说,“没。”   “雁禾她奶就是这个性子,说不听骂不得,一辈子捡个破嘴就到处乱说,得亏男人死的早,不然这性子没几个人能忍受她。”   肖玉词那头没说话,默默听她说,家家都有经,家家都难念。   “雁禾这些年,过得太苦,往后的日子我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肖玉词默默点头,他的想法和常萍一致。 第45章   肖玉词对曹雁禾,他有欲有求,欲望爬满全身,如虫瘙痒钻心,却无能无力。但是他未曾想过,要让这份感情遁于光表之下。   谢竟南的一句:“我都知道了。”他目光如炬灼灼看着肖玉词,“那天晚上,你对曹雁禾…”   往后半截他没说,也能猜到。   肖玉词难表于面的事儿就这样从他嘴里说出,惊得他全身冰凉,从头触到脚。   他坐在长廊阴蔽之下,手指夹住烟嘴,烟灰烧了半截,轻轻一抖稀数落在他裤兜上,浑然不觉,吸了半口又吐出,烟雾遮挡视线,半透半雾间看着对面的肖玉词。   谢竟南很少抽烟,可是今儿心痒手也痒,点了一支不过两三口就已经见烟嘴。   他看着肖玉词,他彷徨,无措,瞪大双眼看向他,“你….”   “不是,我就想不通了,你为啥会喜欢他?这…性别也对不上啊?”   其实他也知道,爱情火花一撞,甭管是男是女,得都陷得深,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撞,撞的居然是肖玉词,还他妈喜欢的是男人。   关于“男生之间的爱情”他之前也听说过,全程就当闲话去听,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淫秽恶心,男人和男人怎么亲嘴?怎么做爱?大家都当玩笑去说,去讨论,谢竟南只隐隐听了些片语,他觉得这事发生不到扬昌更发生不到自个身边,嘿!没想到打脸就来得这么快,还真他妈就在他身边。   那天,他椅着门缝窥见肖玉词替曹雁禾擦手,握在自己手心,手心手背,指节之间仔仔细细擦干净,像是擦拭心爱之物,易碎易摔,刚开始他没觉得不对,却又似乎觉得暧昧,兄弟之间过于逾矩,更盛爱意。   直到下一秒见肖玉词轻轻举起曹雁禾的左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他的掌心。   一切的怀疑此刻有了晴朗的证实,谢竟南手指握在门把上,全身如临冰窟,进与不进,他选择了后者,他不陈旧,只是一想到这事他妈就在自己身边,是个爷们也得找个地儿冷静冷静。   他学人在网上看了些关于同性恋的事儿,好话坏话都有,他一一阅览,眉头拧成一团,未曾散开。   “爱情是灵魂契合,不在乎身体上差异。”一看到这儿,他就豁然开明,甭管男的跟男的,还是女的跟女的,“喜欢”这个东西,是缠绕在心头的线,越理越乱,就随便吧!让他爱,让他疯狂。   “你…”谢竟南手指向他,抿了抿唇,又甩开,“算了,你喜欢他这事?打算告诉他吗?”   肖玉词摇摇头,“没打算,我说了他不一定能接受,万一他觉得恶心呢?觉得这有违常理,恋不恋爱的先不说,我怕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说得没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爱情。   只要不符合常规的事情,统一规划为禁忌,特别是在扬昌,全国排名较落后的镇,山与山之间通体相连,人的思想也埋在山底下,凿不开,固步自封。   赌不得也不敢赌。   谢竟南烟灰烧干,荧火一抖落在裤裆处,险些烫个洞眼,他急忙起身掸了掸,直到烟灰落尽,他才抬头看肖玉词,“就一辈子都不告诉他?单恋?”   长廊连接食堂,不到午饭时间鲜有人在,紫藤萝顺着石柱网上攀爬,开得密茂,严严实实挡了半个太阳。   肖玉词正坐落在光影处,一黑一白闪烁不定,他扯嘴一笑,尽是苦涩,“等回了临安,离开扬昌,就好了。”   他是这样想的,可是真能好?真能忘得一干二净?都是自我安慰,不得不骗自己的伎俩,有时候连心也需要个借口。   “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曹雁禾。”谢竟南无奈挠头,头皮扣得发痒,“他到底有啥好的?又闷又无趣,他要是真谈对象能哄着人不?”   肖玉词听他一说,郁闷转成笑,乐得心窝子暖,“他不是你崇拜对象吗?怎么这会说他坏话?”   “这是两码事,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好,但是我打包票,恋爱起来肯定无趣,你看他平时闷得不行,真谈恋爱了能说啥好听的。”   “他就面上闷,其实对谁都好。”可不是吗?要不是对肖玉词太好他能陷进去?一发不可收拾。   谢竟南摆摆手,“甭管他对谁好不好了,反正哥们站你这边,你要是去跟他表白,那我支持你,你要是不说,那这秘密就烂我嘴里,谁也撬不走。”   肖玉词忽然觉得感谢一词太片面,动动嘴皮子就从嘴巴里说出,他哑在喉咙,却无力表达,千言万语反倒到了此刻都变得无力,太轻了!不止感谢二字,除了乔德林,在知道自己性向后的第二人,他没有厌恶,没有嫌弃,是认可,是接受,突然发现得到理解是个愉快轻松的事情。   谢竟南知他心里所想,肉麻煽情的话实在不适合大老爷们,伸手打住,“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感谢就不用了,请我吃顿饭就行。”   肖玉词一乐,噗呲笑出声,“你想吃啥?我请。”   “你看着办我不挑。”   胃里紧缩拧着疼,曹雁禾吃完午饭便觉得恶心想吐,不到半刻胃部灼热疼痛,忍了一会没忍住,扳手一扔,投给张晓伟,“后面你来,我胃不舒服,休息会。”   张晓伟伸手一接,“好勒哥。”   起初以为只是胃胀疼,等到张晓伟再看时脸色煞白,急得他扳手一扔,活也没做完,扶着人去了诊所。   医生说是胃溃疡,打了止痛,开了药,他又将人送回家,搁厨房自己淘米煮粥,加水,放米,大火烧沸再转小火慢慢熬,刚关火,肖玉词就从大门口进来。   他先是看见张晓伟一惊,然后再看见他手里端的砂锅,这是常萍买来炖老母鸡用的,她说母鸡肉老,嚼不动,得用砂锅烧火去小火慢熬,熬出浓汁,香气扑鼻,只是鸡还没炖,先给张晓伟煮了粥。   “张晓伟?今天没上班?”他打屋子看一圈,也没见着曹雁禾。   锅耳烫手,包了手帕还是搁热烫,他飞快端着,放在茶几上摸了摸耳垂,呼了一声,“下午关门了,曹哥胃溃疡,我带他去了趟诊所,刚回来,煮了点白粥,他胃疼,吃这个好吃药。”   “胃溃疡?”肖玉词也没来得及换鞋,二话不说就往楼上跑,“我去看看。”   “哥,刚睡着,你轻点。”张晓伟压着声音朝楼梯上的肖玉词喊。   肖玉词轻手轻脚,门先开个缝,朝里瞟了眼,没醒,才敢推门而入,往床上一看,果真睡得舒服。他没打扰,替他掩了掩被子,又多看了会,才蹑手蹑脚轻轻离开。   “医生怎么说?严重不?”   张晓伟摇头,“没说,就说胃溃疡,打了止疼,开点药就让我们先回了。”   “没说什么注意事项?”   “哦。”张晓伟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忌酒忌辛辣,还有少熬夜。”   “那药呢?没说怎么吃?”   张晓伟拿出药盒,说,“这个吃一颗,早晚各一次。”又拿出一盒,“还有这个,饭前吃,也是一颗。”   他边说肖玉词边记,饭前饭后的就是一大堆,平时不注意饮食规律,这会儿全反弹。   梦里一会是寒秋一会又是酷热,从天灵盖到脚心都冒着密密的汗渍,曹雁禾从梦里醒来,猛地发现周身被被子压得严严实实,冷气不侵。   算是找着原因了。   肖玉词推门一看,正巧见他坐在床头,“还难受不?”   “…还行,死不了。”曹雁禾应他。   肖玉词一愣,瞪着眼说他“什么死不死的,别挂嘴边,就一胃溃疡,想死还死不成。”   张晓伟煮的粥,冷了结团,他怕曹雁禾醒了肚子饿,学人做样的加水加热,虽没半点厨房本事,但是耳濡目染,学了个七八分样子,加水,开火,来回在锅里搅避免粘锅。   好在样子不难看,依旧白米浓粥,往曹雁禾床头一放,叮嘱他,“先吃饭前的药,过十分钟再喝粥。”   “怎么严谨啊?肖老师。”曹雁禾看他,眉眼止不住的咪笑。   肖玉词没理他,一字一句说,“遵医嘱。”   嘴上说他,手里拿着药盒给他一颗一颗掰药片,递他手上,“先吃这个,吃完粥过半小时又再吃这个。”他把另一堆药粒放床头柜,都给他区分开来。   曹雁禾就水咽下,不苦也不涩,没味,放下水杯抬头看了眼肖玉词,竟觉得这份关心让他心头一暖,不厌也不烦,甚至有点欢喜。   胃病时常有,不易犯,偶然一次也是阵阵抽疼,忍一忍也能过去,小病小痛于他而言是常有的事,也就咬咬牙闷闷头忍一忍就好了,他不爱诉累诉累,总觉得矫情万分,连常萍也不曾透露半分辛苦,怕她担心难过。   可是今日到了肖玉词这儿,他心里想的竟是软下一点性子,在他面前轻松一点。   “我胃有点难受,你陪我说说话。”   “难受?哪儿难受?我带你医院。”说着起身就要去扶他。   “不是。”曹雁禾拉着他的手腕,“不是疼,是恶心,有点反胃。”   “那可能是刚吃药的原因,再等十分钟吃完饭看情况。”   曹雁禾点点头,“好。”   “看着我做什么?”肖玉词抬头就对上他的目光,像审视像观察,“我说错什么了?”   “没。”曹雁禾一笑,“就看看你。”   心思就像蔓延的枯枝黄藤,冬去春来,只等风一吹,而又满园再生。   曹雁禾亦如此。 第46章   看什么?他也不知道。   喜树蝉鸣不在,入秋的天就像打仗,刚热几天就冷,冷了又热,夏衣秋衣反复跳横,一冷一热夹着身体上温差,曹雁禾一身T恤终于扛不住打了个喷嚏。   “躺下,别胃还没好人又感冒了。”   肖玉词觉得自己像老妈子,又担心他又心疼他,全都泯在心里,不敢言语,怕他觉得别扭,怕他怀疑他的真心变了味。   “没事,感冒不了。”他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偏就肖玉词心疼他,替他掩好被子,“别什么都不在意,细微的事越积越厚,便成了大事,你看你,就是平时不注意自个身体,小毛病越积越多等到了时候就全部爆发,痛不欲生。”   曹雁禾笑了一下,“怎么说话越来越老成,跟七老八十似的。”   “这真是关心你,别笑。”肖玉词瞅他一眼,手指搁着被褥掐他小腿肉。   曹雁禾收了笑,应他,“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   “那我说的,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   肖玉词头一抬,故意考他,“那我刚刚说了什么?”   曹雁禾乐了,明知他是故意,却还是老实回答,“注意小细节,注意身体。”   其实说这么多,概括一句就是心疼他罢了。   曹雁禾病得突然也好得迅速,第二天一早又和肖玉词一起出的门,到了岔路才分道扬镳,也不知他是真好还是在硬扛,反正肖玉词跟他走了一大半,没发觉什么问题。   也许他真就天赋异禀,药到病除呢?   普通的小县城没什么期中考,组织起来浪费心神,肖玉词在网上找了几套题打印出来发给学生,特地多借了两节课,按照中考的时间给他们计时去做,他坐讲台上眼神四周瞟,一览无余,偶有四处走动,唬得心神不宁的学生正襟危坐,开始装模作样的做题。   白雾散去乍泄满屋晨光,晃得眼睛微闭,他伸手一挡,从指缝中溜出,尤为耀眼。晨雾一散,此时湿气最重,由风带进窗户一股潮湿新叶的味,蔚蓝天空,底下都是一层化开了的薄纱蚕翼。   似水似风,微凉而轻薄,他坐得愣直,视线往窗外瞟,突然想起曹雁禾的手心也是如此,时常冰冷,他的每一回莽撞与不经意,都是靠近他的借口。   时常梦里在想,牵手,亲吻,拥抱,与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梦里触摸到的手也是这般,冰凉,温柔,先是亲吻他的额头,鼻子,嘴巴,再到脖子,他像飘荡在河流上的小船,随波摇摆晃荡,晕晕乎乎,像做梦可又不希望是梦。他有了感觉,每一次梦见他的夜晚,都是做着令人发指的龌蹉梦,再醒来感受到裤裆里的硬挺闷热,内裤滑腻湿润,他顾不得其他,觉得羞愧觉得难齿,换下底裤又跑进卫生间懊恼的洗了起来。他真的疯了!   一个抑制在内心许久的欲望终于快爆发了。   试卷一张一张往上传,肖玉词逐一收起数了一数,数量没少,做的好不好另说,起码态度是在的。   来了三个月,班上同学认得七七八八,能叫出名的也不多,但是一看脸就知道是自己班的,他随手翻了翻试卷,空的不多,说明都认认真真做了,偶有一两个调皮捣蛋的,ABCD随便懵,后面大题空一半,写了个方程或者公式就撂一边,搭着手靠桌就睡,特别是李绪征这样的,就是个例子,肖玉词全程盯他几眼,无动于衷趴着就睡。   临走时肖玉词把他叫到自个办公室,他先一愣,随即点头,跟在肖玉词身后,下楼往办公室走。   “坐下。”肖玉词给他拉了个椅子,安置在一旁。   李绪征没搞明白,难道不是因为他试卷写得太差?他心里一虚,还是拉拢着椅子在自己屁股底下坐着。   “诺。”肖玉词将一半试卷挪置他面前,“你帮我改选择题。”又将答案写在一张纸上给他,“这是答案。”   “我改试卷?”李绪征反手指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你不是有课代表吗?我一个成绩垫底的人你找我改啥试卷。”   “照着答案改。”肖玉词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答案,“怎么?连ABCD也看不懂了?”   李绪征挠了挠头发,“那倒没有。”   “那就好好改,别改错了。”   其实肖玉词叫他来,改试卷是辅说正事才是主,他借着办公室人渐渐稀少,才慢慢开口,“你妈给我打了个电话。”他一顿,先看了看李绪征的反应,见他不排斥又继续说:“说你最近跟她闹别扭,家也没回是吗?”   李绪征面不露色的慌了一下,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像不愿也不想提的事儿。   肖玉词改着试卷,没抬头看他,“怎么回事?要给我说说吗?”   “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闹得最凶也没见她告老师,这会倒好,全给你说了。”李绪征不以为然,耸耸肩,“就成绩的事情咯,她觉得我样样不如我爸的亲儿子,那能怎么办?我这个私生子能和人家正牌亲儿子比?”   肖玉词见他撇嘴,面上不说,内心里该是如何翻滚难受的,他的家庭情况说起来有点复杂,肖玉词不好做评价,但是成绩好与否不是说非要在对比中找自豪,他抿了抿唇,说:“成绩好坏先不论,你先问问自己,有把自己摆正位置吗?就非得觉得我是某某某的影子,我非得与他做对比吗?绪征,你心里是这样想自己的吗?你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比不上他吗?”   李绪征手中的笔一顿,他抬头看着肖玉词,这话他不止一次两次在心里反问自己,李绪征,你真的愿意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吗?可是沉重的包袱就像海潮一样窒息,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他,无措,彷徨,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没用?那就自甘堕落吧!管他什么李泊序李百序的,都去他妈的。   肖玉词手掌搭在他的肩,拍了拍,“李绪征,我从来不觉得你会比别人差,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虽然是口头白话的鼓励,可是李绪征此时心里竟觉得滚烫澎湃,等过后反应过来,他觉得肖玉词是不是在对他洗脑?网上说的pua,算是被他玩的明明白白的,可是事后他觉得肖玉词说得对,但是也不全对。   是没必要活在别人的影子底下,可是又不能不把自己与他做对比,从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要被比较的。   李绪征看着他的眼睛,“好不好的,不好定义,我就觉得自己现在挺好的。”   肖玉词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好不好的,从来不需要别人去定义,人们总将一层完美的壳子套在身上,只有完全融入壳子的才叫好,其他归于不好的,叛逆的。   但是活得好不好却只有自己知道。   那是大类,可是到了李绪征这儿,肖玉词态度坚决,他觉得李绪征能成,觉得他不是混迹的人,他想劝他归好,费尽心机,可是三言两语又说不清。   “你现在好,可是你妈能好吗?”他推了推挂鼻梁上的眼镜,“她这一辈子没嫁人,望天望地望了半辈子,不就是希望自己儿子能成器?你总觉得她要把你和你哥哥做对比,为什么做对比?我觉得你心里比我清楚。”   肖玉词话尽于此,也不指望他能都想明白,李绪征低头不表言,哼哼点了点头,又照着答案改试卷。   曹雁禾胃没疼,却觉身上滚烫,身子软趴一团,提起千斤顶都觉得手抖,张晓伟发现异常,隔着车顶之距问他,“曹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胃又疼了。”   曹雁禾摆摆手,“不是,胃不疼,身体软,可能感冒了。”   肖玉词还真是一语成谶,早不烧晚不烧,就非得等到隔天烧,回去又得被他说。   “感冒了?”张晓伟绕车头走过,三两步来到曹雁禾身边,手掌朝他额头探了探,“嚯,是真烫,手心贴着都烫,你快别搞了,开点药回去休息。”   “真烧了?”   张晓伟点头,“是真烧。”   曹雁禾这会儿鼻子不通,说话鼻音有点重,带点沉闷,“那行,后面交给你,不懂的给我打电话,可别死倔自己闷着干。”   “行,我铁定不乱搞。”他边应他边双手将他往外推,“你快去吧,打一针吃点药,明天依旧活泼乱跳。”   曹雁禾走出店门,曝在阳光底下,倏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对张晓伟说,“别又大嘴巴。”   “得勒哥,保证不说。” 第47章   杨成,刺头混儿,成天顶头红毛,嘴上叼支烟,拽得吊炸天的样子,肖玉词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从上回李绪征打人那会就看出来,这人不靠谱,就一酒肉朋友,遇事儿就怂,不太能处朋友。   肖玉词下课晚,等一出校门就见他靠树底下抽烟,抬头瞧见肖玉词咧嘴笑得开心,单手揣兜一摇一摆向他走来。   “李绪征班主任?”眼睛上下网肖玉词上下打量,眉毛一挑,“才下课啊老师?”   他凑得极近,肩膀布料磨娑肖玉词的肩,烟味入肺一开口顺着吐呐的气息过鼻,呛眼反胃,肖玉词脚跟稍后一步轻退,看他,问:“来找李绪征?”   杨成烟嘴扔脚下一踩,摸了摸头顶的红发,“对,找李绪征的,您看见他没?”   肖玉词与他无话,虽然不喜他性格,但是举手投足之间也算对人客气,摇头笑了笑,“没看见,这会儿可能在宿舍。”   “那没可能,我刚给他发了消息,他说等会来,等半天了也没见人,别是诓我的吧?”   杨成和李绪征,交情不深,游戏搭子亦或是假意朋友,反正目的不纯,李绪征需要逮人陪,杨成需要找个给他上网花钱的朋友,一来二去,联系甚多,也就成了朋友。   他没钱上网逮着上课时间给李绪征发了消息,李绪征没回,到校门口又发了一条,李绪征这才看见消息回他一句“好”。他就搁门口树底下等了许久,烟抽了几根,人来人往就是不见李绪征,于是再一等,等来了肖玉词。   肖玉词与他们不同,实打实的城里公子哥,长得温润如玉,说话也不糙,谈吐举止间带着文墨,哪怕大声吼起人来也是不带一个脏,可是打从第一次见,杨成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儿,一股云雾虚瞭迷迷糊糊摸不清的劲,他觉得肖玉词和他是同一类人,都是同性恋,不爱搞女人,就爱和男人谈情说爱,他看不清又不敢说,于是壮着胆子靠他近点,试试他的反应。   肖玉词唔着鼻尖,往后再退,“这是抽了多少?味还挺冲。”   他说的直白,这味儿实在是闷,抵着心里闷。   杨成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抽了半包,是挺冲。”   “这才多大?都成瘾君子了?”肖玉词问他。   “初一那会儿开始学的,是挺长时间了。”杨成嘿嘿笑着,像是说件光荣事。   初中那会以非主流打头式,耳洞,染发,抽烟,样样精通,不会不合群,特别是杨成这伙人,成群结队,堵学校厕所坑里抽,你一口我一口,烟雾缭绕,冉过眉梢,可是这东西不沾还成,一沾成瘾,夜里口干舌燥抓心挠肺也想吞一口烟味,解心头难痒。   “你找李绪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找他玩。”杨成双手插兜耸耸肩,没当肖玉词面说实话,上回就是他把李绪征从网吧逮出来,明眼人再傻也不能当人面揭底啊,心一横说了慌。   “玩什么?上网?”   “那能啊,上什么网,上回就吃教训了,可不敢再去。”   “真的?”   杨成笃定点头,“真的。”   “行吧,你搁这等他吧,他应该快来了。”   肖玉词绕他身前走,刚走两步又被杨成伸手拦下,越发贴近得寸进尺。   杨成上眼微合,上下游看,眸光定于一点汇入肖玉词眼睛,“肖老师,认识全当交个朋友,我请你去吃饭。”   肖玉词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看他的眼神很不舒服,朋友在精不在多,交不交的没必要,他摆摆手,当面拒绝,“吃饭就不用了,我还有事。”   他拒绝得了当,杨成知他不愿,强拉强拽不可行,于是摊开手掌耸一耸,放他走,“好吧,那你忙,下回约。”下回?没有下回。   曹雁禾捂被睡了一觉,汗蒸全身,黏腻又闷热,起床洗了个澡,下楼就看见肖玉词盘腿坐沙发上手中笔杆勾勾画画,专注在纸张上,丝毫没发觉他的存在。   他怕突然出现吓着他,于是轻咳一声,弄出声响,肖玉词一听果然抬了头,看见是他,先是震惊然后疑惑,“你在家?没去店里?”   曹雁禾一步一步下楼,“下午没去,在家睡了个觉。”   “胃又疼了?”   曹雁禾摇摇头,“没,好得很。”   肖玉词眼神犀利,眸里流光转动,直击他的眼睛,“真没事?看你脸红红的,是不是感冒了?”   曹雁禾一征,还被他猜了透,当下眼神不知放何处,左右闪躲。   肖玉词就蒙他,看他眼神就知道猜对了个七八分,倏然暗怒却又不知为何而怒,怒他不知珍惜自己身体还是怒自己关心越距,或许两者都有,只是立场尴尬。   “低烧,吃了药睡一觉已经退了。”   肖玉词不信他,放下手中的卷子走到他身前,手背往曹雁禾额头上摸了摸,再摸一摸自己的,是退了,不烧,才安下心。   “我感觉自己像个乌鸦嘴,好事不灵坏事灵。”   曹雁禾被他逗乐,往他额头轻轻弹一脑蹦,“我生不生病,你也管控不了,瞎往自个身上揽什么活,真当自己霉星转世,说要谁病谁就病?”   肖玉词摸了摸额头,不疼,反而有些痒,“我要真霉星转世,这会你就不站在这儿了。”   曹雁禾笑了笑,往他靠近些,“那我在哪儿啊?”   “在哪儿?”肖玉词抬头看他一眼,“这会儿骨灰得撒大海了吧!”   “这么狠?”   “不狠你不长记性。”   曹雁禾自个随意惯了,只要不是癌,不死人,在他眼里都归与小病,吃点药睡一觉明天依旧生龙活虎,对待常萍吃饭喝水都卡得严,到自己身上就是小病小痛不足为奇,他自个无所谓不心疼,可是肖玉词望在眼里都替他担心。   见曹雁禾摸了摸鼻子没应,他又问,“温度计量了没?多少度?”   “还没。”曹雁禾如实回答。   肖玉词往电视柜方向走去蹲下翻找药箱,拿出水银温度计甩一甩,递给他,“量五分钟,给我看看还烧不烧。”   曹雁禾老实接过夹在腋下,这一分钟突然觉得自个好像被照顾了。   “晚上你别做饭了,一会我下速冻饺子,将就一下。”肖玉词又往沙发上坐,拾起茶几上的模拟卷,随笔画了几圈,想到什么抬头又说:“不过那料可能还得你去调,我调出来的可能不行。”   他对自己的厨艺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曹雁禾胳膊底下夹着温度计,没敢大幅动乱动,往沙发边上一坐,没忍住笑了笑,“你就请病人吃速冻饺子?还得自己调蘸料。”   肖玉词没抬头,继续改卷子,“就因为你生病了所以才吃速冻饺子嘛。”   合着没生病就得曹雁禾自己做。   曹雁禾被气笑了,“这么抠?不得请我去街上吃大餐。”   肖玉词手中的笔一顿,抬眸看他一眼,“没发工资,没钱了。”   是真没钱,镇上老师工资低,四千扣五险,拿到手就三千多一点,他花钱习惯了,买的东西都贵,随随便便买几样,就掏空钱包,离了家没了肖克给他打钱,他就是一穷逼,还花得凶,一到月底全身上下就一空兜。   “也没看你买啥啊?怎么工资到手几天就没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没了。”   花钱容易找钱难。   曹雁禾瞅着五分钟一过,抽出温度计也没瞧一眼,直接递到肖玉词眼跟前,肖玉词转了一圈顺着数字刻度找到水银坐落点,三十七度五,还行,低烧。   “晚上吃点药再睡,还有些低烧。”   他甩一甩水银往下掉,顺其自然再递给曹雁禾。   曹雁禾伸手接住,“没多大问题,吃不吃都成,睡一觉就好。”   他是这样认为,觉得自己没那么矫情,小病小痛没放心底,这会儿劝人放宽心,结果一到夜里全身发冷发热,交替折磨,肖玉词正双脚盘沙发刷手机,瞥见他脸色不对,二话不说伸手一摸,火燎掌心,又滚又烫。   “你又发烧了。”   “没….”不说还好,嘴唇上下嚅动,才觉喉咙干涩发痒,吐字晦涩,他轻咳一声,压着嗓子说,“...没有吧?”   肖玉词又气又笑,“没有?你看看都烫成什么样了?”抓住他的手心往头顶摸,是烫,火烧似的烫。   肖玉词又拿温度计给他量,三十八度九,嚯,这么没把他烧成傻子。   嘴上这样说,结果人忙前忙后又是找药又是倒水,兢兢业业服侍,把人劝到床上躺好才安心离开。   曹雁禾躺床上裹得严严实实,一动不敢动,笑他,“你这也太夸张了,我是发烧又不是快死了。”   肖玉词斜眼瞪他,“闭麦,你现在没有发言权,我说啥你就照着做。”   曹雁禾笑了笑,“行,听你的。”   “吃完药睡一觉,晚上别踢被子,热了也别踢,忍着。”   曹雁禾点点头,直至看他退出房间,盯着屋顶发了好一会呆才昏昏入睡。梦里宝塔宫殿,四周黄绸金带,似风渺动,曹雁禾眼周虚浮若雾纱,身体似浮萍似摇船,眼底化不开青雾,茫茫黄白之际,前方似有人叫他乳名,“定定。”   听不真切,声音极软,似在耳边围绕又好像隔着峰峦叠嶂,若有若无,他四处寻找,却又薄雾迷眼,看不清。   “定定。”又来一声。   这回听得清楚,拨开一层黄绸纱带,又一层,再拨开,才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影,他往前走,越走越急,又越走越远,人影从眼前消散,化做一团黑雾飘向空中,还未做出反应身后又一阵声响,“雁禾。”   他一回头,这回薄雾散开,终于看得清楚,肖玉词一身青绿薄衫,站在殿中央,再一次叫他名,“雁禾,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来啦。”他说。   肖玉词走在他身前,冰冷双手拉住他,“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在这里不好吗?”   肖玉词听完眉眼一蹙,眸中星转流波,突然垫脚站高往他唇上亲了一口,“不是你说的吗?我们要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你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   曹雁禾没听他说,还在震惊那冰凉的吻,与晨间的露珠一般,又轻又润。   肖玉词又拉着他的手,问他,“走吗?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看着肖玉词一脸失望,大脑不及反应,他脱口而出,“想。”而又羞愧难当,觉得这是违背天理人伦,可是想起那个吻,想起肖玉词,他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想,想和你在一起。”   肖玉词顷刻温柔咧嘴笑了起来,拉紧他的手,“那走吧。”   “好。”   殿中佛祖神像威武,一双金眸若亮起浮光,盯着两人之间紧扣的双手,他突然微颤,觉得这事好像做得不对,可是肖玉词冲他一笑,担心与彷徨一扫而光。   夜里窗外雾气似婵纱,宁谧夜色漆黑挟裹湿露,肖玉词躺床上眯了一会又醒,他担心夜里冷曹雁禾踢被子,担心他感冒加重,于是在夜色摸着天光轻手轻脚走进曹雁禾的房间,看他睡得平稳,被子完好,摸了摸额头之处微微薄汗沁出,好像退烧了,才慢慢安下心来给他拢了拢被褥,见他唇角微微上扬带着笑,看来担心倒是都多余了。   “做什么梦呢?笑这么开心。” 第48章   肖玉词不喜杨成,开始面色倒是和蔼,语言也算畅快,后来几日下课时总能见他在校门口的树底下站着,瞄准了肖玉词一出来就往前跟,伸手拦住通行。   回回如此,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   这天又拦,肖玉词开始烦闷,语气也不爽,问他,“这回又做什么?”   杨成嘿嘿一笑,“不做什么,我就想请你吃饭。”   “我没空吃饭,你别再来拦我。”肖玉词更加不悦。   泥间小道风吹涌动,荫林沙沙作响,三两人群早已散光,留一余晖照落脚下,肖玉词脚步踩光一挪,他便跟,十分缠人。   “肖老师,我真就想请你吃饭,这么躲我做什么?”面孔不见怒色,依旧嘻笑肉皮。   “我是真没时间,吃饭就不必了。”   “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人是铁饭是钢,再忙饭总要吃的是吧?”   肖玉词一览柔光,抬头看他脸膀,清瘦且黑,一头红发更是显黑,两眼陷入骨架,看着就是虚,哪儿都虚,没少熬夜打游戏,见掰扯不过他,死活都要拦,于是只能答应。   “..行吧。”   吃饭的地儿选了个熟识的,上回与伍清伍悦吃过的这家炒菜,味还行,就是汤水过油,咽进胃里便腻,肖玉词不太喜欢,清淡的吃多了,加多一点油辣就不行。   店里正是热闹,掐点时间一看,正好六点,晚饭时间。   偏侧身子往店内走,人如流水切切密密,店里空间不小,桌椅板凳摆得密集,独留中间一条人道,其余皆是背与背相靠,贴得严实。   杨成找一空位,拉开椅子,“肖老师,你坐。”   肖玉词没坐他拉的椅子,反而转到另一侧拉开椅子坐下。   他和杨成并不熟,总见过几次话也没说几句,杨成对他太殷勤,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见肖玉词没搭理他,他也不怒,摸了摸头发,掩饰尴尬自个又坐下。   服务员递来菜单,他顺着桌面推到肖玉词面前,“你点,想吃什么就点。”   肖玉词心思不在饭上,他对杨成有警惕,也不知道是他想多了还是真有别的心思,他没翻动菜单,又顺着给他推了回去,“我不挑,都行。”   杨成以为他真不挑,随便点了几个菜,倒了半杯水给他递了过去。   肖玉词抬起塑料杯喝了一口,也不再跟他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问:“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杨成一口饮完半杯水,又添半杯,“没事就不能找你吃饭吗?我就想跟你交个朋友,你别老把我想得多坏。”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俩….”肖玉词手指在杨成与他之间指了指,“真不适合做朋友。”   “怎么就做不成朋友了?你是觉得我混,跟你这个做老师的当不得朋友不是?”   “跟身份无关,就直觉。”   杨成明显不满这个回答,以为他在敷衍,眉尾向下一撇,“什么直觉?直觉这东西最不可信,你得先跟我处一处,然后再说我这朋友处得如何?”   处一处?打从第一面肖玉词就觉得他不是那种无偿与人交朋友的人,与李绪征做朋友,无非图点上网钱,游戏伴,若真要拎他和李绪征的友情,找不出“情”在哪。   肖玉词却找不到理由与他辩,默默喝了口水,这边老板娘也刚上些菜,爆炒猪肝,辣子鸡,嘿,全都往他雷区点,他攥着筷子半天也没夹一口,杨成见他,以为他不好意思,主动夹了些肉菜往他碗里放。   “别客气呀肖老师。”   肖玉词手里筷子攥得老紧,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蹙了蹙眉,一闷头吃了块鸡肉,还行,看起来红艳艳,辣椒铺满碟,结果没多辣,要不是和杨成一块吃饭,他高低还能再吃几口。   杨成眼望着他吃,眨了眨眼皮,一脸期待问他,“怎么样?还成不?”   肖玉词嘴唇一舔,“还行。”   得到肯定,杨成笑得更乐。   “那你多吃些,这算是咱们交朋友的第一餐。”   做朋友?他什么时候说要与他做朋友?肖玉词蹙了蹙眉,很不喜他这个话。   饭过一半,全是杨成一人逮着说,问他在哪毕业?多大了?又问他父母做什么?肖玉词觉得关系甚浅,没到知根知底的地步,随便应他,“也是老师。”   “嚯,书香门第啊?”   “工作罢了,没什么门不门第。”   杨成一挑眉,又问他,“那..肖老师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肖玉词看他一眼,眉头一紧,他话是什么意思?问他私生活?他没说话,杨成又开腔,“我没别的意思,就问问。”   肖玉词应他一声,“没。”   “肖老师,我有个问题挺好奇的,你们大城市….”杨成顿了顿,眼神锁在肖玉词眉眼间,“有没有男的和男的谈恋爱啊?”   肖玉词心颤一声咯噔脆响,“..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成看他反应,猜透了七七八八,看来与他所想差别无二,肖玉词跟他真是同一类人。他眼底止不住的笑意,眼神像深海的窝漩,牢牢吸附于肖玉词身上。   他隔着桌面俯身靠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说:“..你也是吧?同性恋。”   肖玉词倏然觉得一双手掌掐住喉咙,气息不出,五脏全是砰咚砰咚的心跳声,杨成一语毙命,还真给他猜对了,他就是同性恋。   既已暴露,杨成也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问他,“肖老师,你和我处不?”说话间手掌已覆在肖玉词置于饭桌上的手,轻轻柔了柔,“反正都是玩,和谁处不一样,你和我处,我做下面那个,给你干。”   肖玉词还没反应饭桌上的手,倒是被他直白的话语惊得一震,和霍思煜在一起那会儿也没听过这些话,更没讨论谁上谁下的问题,怎么到了杨成嘴里,又糙又恶心,合着做朋友是假,想搞关系是真。   他猛地一抽手,二话不说“啪嗒”一声摔筷走人,“神经病。”   杨成撒腿去追,刚到门口却被老板娘截了胡,“哎?账还没结。”   “多少?”   “二百一。”   杨成掏兜刚好两百,揉成一团放老板娘手心,瞧着肖玉词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杨成猛地拽住他的手腕,肖玉词步子往后一酿呛,险些摔倒。   “放手。”他厉声斥责。   杨成依旧抓得紧,肖玉词手腕扭动开始挣扎,偏这样他就握得越紧,手腕红了一片。   “肖老师,试试嘛,你没跟人睡过吧?我告诉你,特爽,我睡过一初中生,是个雏儿,下面特别紧,在我身下叫得特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可心疼死了。”   肖玉词越发愤怒,挣扎得越大,杨成二话不说将人楼进怀里,在他耳边说,“反正就玩玩而已,你爽了我也爽,不挺好的吗?”   “..好你妈。”肖玉词咬字愤恨,抬手一巴掌扇在杨成的侧脸,顺着左耳一路滑到嘴角,又快又狠,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肖玉词猛地挣开又跑,杨成反应之后又追上拉住他,嘴里的话刚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揍在肖玉词刚刚落掌的地方,嘴角隐隐慎血。   “我操你妈,你干什么杨成?”   李绪征出拳太快,甚至不知他从什么地方一下窜了出来,一拳就给杨成干懵了。   杨成揉了揉唇角,冒血水,一股血腥味,“我日你妈,李绪征你他妈疯了?”   “臭傻逼,我刚刚都看见了,你他妈男女通吃啊,恶不恶心。”   杨成舌头抵住嘴角,冒起鼓包,“恶心?等那天老子把你弄床上干死你,我他妈恶心死你。”   李绪征屁眼突然一紧,“同性恋,死变态。”   杨成眼神突然往肖玉词身上一瞥,盯得肖玉词心里一颤,他怕杨成懊恼气急,把他的事儿给抖了出来。   结果他没说,就一个劲的盯着肖玉词,上下打量,“是啊,同性恋真他妈恶心。”一字一句,说得恶狠狠,肖玉词知道,这话意在指他,甚至他反驳不了。   杨成说完朝地上啐了口痰,看了肖玉词一眼,往反方向走了。   “你没事吧?肖老师。”李绪征还不忘宽慰肖玉词。   肖玉词心里慌乱,手心冒着细汗,摇了摇头,“我没事。”   “妈的,死杨成,亏我还跟他做了这么久朋友,结果他居然惦记我屁股,死变态。”   肖玉词一愣,倒底是没在出声。 第49章   李绪征觉得自己和他老妈就是八字不合,犯冲,每回性子一高想回家与她吃个晚饭,总能三两句不合就开吵,不过不是李绪征的吵,是她老娘念,他在一边受训,要是中途听不顺耳顶一句,她总能找十句去回,长此以往,就学精了,她念她的,李绪征装没听着。   桌上都是李绪征爱吃的,她筷子一夹,全往李绪征碗里放。   “多吃点,瘦得跟白骨精似的,在学校没吃好?”   李绪征吃口白饭,在嘴里嚼了两下,“我都胖几斤了,还瘦?”   “胖?哪儿胖?全身上下就没几块肉,还好意思说自己胖。”窦莲瞟他一眼,说着又往他碗里夹了块肉。   李绪征看眼碗里,筷子挑着白花花的米饭,把肉埋进饭粒里。   “我给你姨妈说了声,回头放寒假你去她家待几天,找你全哥给你补补课。”   李绪征一愣,嘴里嚼的饭下意识没了声响,“补课?补什么课?”   “还能补啥?”窦莲声音极淡,眼也不抬,闷着头吃饭,“补你的文化课。”   “我不去。”   “我也没问你意见,回头放假就收拾东西过去,我已经给你姨妈打过招呼了。”   李绪征吃了口青菜,语气淡淡,“反正我不去,您要爱去您自己去。”   窦莲一听筷子“啪嗒”一声扣在碗上,“什么叫我爱去我去?妈妈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那个成绩,明年能上高中吗?”   “咱非得上高中吗?我去读个职校,去上班去挣钱,就舒舒服服的过咱们日子不好吗?非得和她儿子比?”   话不投机,往往都是窦莲眼角先瞠泪,满布泥皱的手拎起袖子朝面上抹泪,哽咽嗓子慢慢开口,“读职校?你以为那玩意能多有出息?妈妈又不是非得要你和他比,我就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少走一点弯路,少吃一点苦。”   窦莲想李绪征成为人中龙凤,不单单是为了赌气争高低,也有些真心是为他好,自己的儿子哪怕是个不见光的私生子,那也是她肚里怀了十个月争破血肉掉出来的娃,是不忍心见他吃苦的,念了十几年,偏就不争气,越来越难服管教。   反观李绪征,有怒不敢言,他眼底瞧见窦莲褶皱斑斑的手,话就不再说出口,咽下口水,说:“…我晓得了,放假我就去姨妈家。”   窦莲见他松口,面上才和悦起来,坐在饭桌对面又是夹菜又是劝说,一顿饭没吃多久,李绪征便以回学校为由,离开了家。   从家到学校,穿过巷尾,再上羊肠小路,周围是草,平铺是石,踩在脚下硌肉,好在路不长,由此分开是两条道,一条直通学校,一条路过街上,平时李绪征二话不说选近的,今儿却心情不好,想多散几步路,散着散着就碰上肖玉词和杨成。   “诺,饮料。”   “什么?”   “脉动,做回自己。”   气泡黏浮瓶壁,稍微一晃四散而开,李绪征手指握住瓶身,往肖玉词眼前递。   肖玉词伸手去接,“我知道是脉动。”   “知道您还问,逗我玩呢?”   肖玉词一愣,随即笑容转开,“我是想问你买饮料干啥?你见过我喝这些?”   李绪征没回,拧开瓶盖喝了口,到肖玉词身旁的石坡底下坐着,喝完一口又来一口,才开口说,“看见没?脉动,找回状态。”手指着瓶子上的广告标语,逐字逐句说,“你看看你,跟失神似的,喝一口,找回状态。”   肖玉词掂着饮料瓶,回了句,“神经。”   “不过我他妈是真没想到杨成是这样的人,我跟他做朋友,他居然惦记我屁股。”   肖玉词也真没想到,李绪征就神经大条的往自个身上想,没半点让他占边,就没想着杨成其他时候没暴露,怎么到了肖玉词这儿本性一览无余。   其实李绪征也不是不想,只是想得与他差别甚大,他想着肯定是肖玉词太帅,杨成把持不住,上赶着去撩拨别人,偏被他撞破了,于是仓皇而逃。   “肖老师我告诉你,往后你见了他就离远点。”李绪征看他一眼,叮嘱他。   别的不说,肖玉词突然被他真诚热烈的眼神感动了一会。   “…好的。”说完转为一笑,冲着李绪征。   “我与他这朋友,也算是做到头了。”   李绪征苦涩抿嘴,说是舍的,其实是假,多半有些情感,但不多,能陪他吃喝玩乐,嘿!就他妈杨成一个,现在离了他,还真是要遂了窦莲的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肖玉词苦闷不作声,手腕穿过他的后颈,一把揽住他的肩,拍了拍,“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绪征笑得肩膀颤抖,“什么跟什么?肖老师,这话太文邹邹了,真不适合安慰人。”   “我觉得挺好的呀。”   “我不爱听,我得听俗一点的。”   肖玉词笑了一下,“俗?要多俗?你俩不合适?”   李绪征笑着笑如同猛地被生噎了一下,突然一顿,伸手打住,“等等…这话可不兴说啊!我俩清清白白,到了你口中怎么变得不清不楚。”   “我什么也没说啊,都是你自己想的。”肖玉词眉眼笑得更深。   “得,别提他,越说越离谱。”   肖玉词手里攥着脉动,半天没开,低头拉拢着眼皮,没忍住问李绪征,“我觉得你对杨成是同性恋这事儿还挺淡定。”除了别人想捅他屁股眼这件事。   李绪征气息匀净,挑眉看了肖玉词一眼,抿唇耸肩,“无所谓啊,只要他不想着搞我,他睡牛睡马都无所谓。”   肖玉词“噗呲”一声笑出来,往李绪征脑门一掌暴扣“你在说什么?小孩说话嘴里积德啊!”   “哪里不积德了?我也没说错啊?他爱谁搞谁,管他是男是女,别打我身上主意就成。”   “你今天给他一拳,往后见了你都怕,别说打主意了。”   说到此处,李绪征回想起来手上都还能感觉到揍他时的肉感,瞬时觉得解气了许多。   怕他觉得自己牛逼无敌,肖玉词又补了句:“我这不是夸你打人好啊?这是突发情况可以理解,但是下回要遇见事儿可别冲动就与人对揍。”   十月秋凉渐涨之意,太阳遮于云层之下显少露面,两人坐于街角矮坡石槛下,人往不算密集,路也宽敞,风从中一吹,颇有入冬渐冷的感觉。   李绪征脖子一缩两手交握住胳膊搓了搓,“我又不傻,没事找事。”   可不嘛,最爱没事找事的人就是他。   肖玉词心里想归想,没说出来,单手又拍他肩,“回去吧,怪冷的。”   李绪征拍拍屁股起身,望着他,说:“我送你回。”   “送我干嘛?”   “要是一会杨成还来找你,我他妈再给他一拳。”说着手上开始挥起了假动作。   肖玉词乐了,“瞎操心,他这会儿不会来的,你回你的,别管我。”   “真没事?”   肖玉词点头,“没事。”   曹雁禾终于病好,洗手开始做羹汤,一桌菜肴布满,久等半天也没见人回,攥着手机消息还没发送出去,门口细细碎碎脚步跌至。   院门是敞开,屋里暖色灯照亮院内青石,似与摇曳的凉风相得益彰,脚下是暖,心里也是暖。   肖玉词不得不承认,他对曹雁禾产生依赖,依赖从何而来,不得而知,只知见他时开心,也安心,对他竖不起高墙,也至于无法防备,明知这样不好,却一点点深陷。   “刚准备发短信问你呢,你就来了。”   曹雁禾布置碗筷,抬头看他眉眼不可名状的温柔起来。   “有事儿,耽搁了。”肖玉词进门换鞋,低沉着头,“下回不用等我,你先吃。”   曹雁禾坐在桌前,立眼看他,“也没等多久,刚做好你就来了。”   肖玉词没探这话真假,洗手坐下,与他面对面,眼神一扫满满一桌菜,笑了笑“你病好全了?”   曹雁禾点头,“好了,不烧了胃也不疼,现在身体特好。”   话里话外特像个孩子寻夸赞。   “好了就得注意,下回别又往同一个坑跌。”   他的意思是别仗着自己身体力强,把健康不当回事,又颠巴颠巴得瑟得不行,把自个弄得一身病痛。   曹雁禾一块红烧肉进嘴,干嚼两下,嘴角噙着笑意,“别说这事了,感觉自己好丢人,现世的打脸嘛。”   “这叫啥?做人还是得谦虚。”   曹雁禾摸了摸鼻尖,忍着笑,饭才吃了小碗,感觉已经饱了,又吃了筷青菜才放下碗,手肘撑着饭桌,支着下巴愣楞看着肖玉词,说他瘦,其实也不全是骨头,有肉,算均匀,不是特骨感的瘦,好像梦里抱过,还不错,就是不知道真抱起来是不是也一样。   肖玉词擦觉头顶目光,一抬头正与他目光相撞到一块儿,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竟觉得曹雁禾有些慌乱无措,只一息,又很快撞破消散。   他也是一错愕,问他,“看我做什么?”   曹雁禾不加掩饰,“你好看。”笑意更甚。   他知道他好看,但是怎么一说出来挺怪的。   “手腕怎么了?”   曹雁禾目光一瞟,某个余缝里跟齐天大圣火眼金睛似的,一眼瞧见他手腕处一道揉痕。   “哦,这个啊!”他也不慌,低头吃饭,“李绪征让我教他做题,小伙子手劲大,捏的。”   好在窗外风大,哗哗吹乱树叶,两人的空间不算安静,听不见他心慌的心跳。   曹雁禾没多想,自己初中那会是挺劲大的,还闹腾。   “小孩不知轻重,你也不劝?”   “你都说不知轻重了,哪能劝好。”   李绪征躺床上玩单机游戏,被子倒是盖得紧紧的,怎么感觉从哪儿冒来一股凉风,盯着骨头刺。   殊不知,是替人背了锅。 第50章   假期临近,说早也不早,剩一月有余,过完年,六月底就是中考,仅剩小半年,彭媛媛今年第一次带初三,急得不行,课本紧拽手里,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脑袋升过一堆立直摆正的文件夹与课本,猫眼似的锁定肖玉词身上,试探问:“哎?肖老师你们班考试考得怎么样?”   她问的是上回肖玉词自个组织的一次期中考,题库U盘拷下来的,问了一圈,没人要,嫌麻烦,也就肖玉词不嫌累,自个吭哧吭哧找打印,花钱又费力。   肖玉词一垒课本抽薪,递一文件夹给她,“还成,有些进步。”   彭媛媛翻开一看,嚯,新崭崭的成绩名单,确实还成,人均及格线。   “你这…全做表格打印啊?”她仔细向下一览,名字分数,以及上回考试分数也在,做了对比栏,进与退一目了然。   “没办法,不做对比他们心里没数,就得让他们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彭媛媛文件夹一合,“这..也太麻烦了,也就你不嫌累。”   不是不上心,是真觉得麻烦,学生不争气,老师喉咙喊哑都没用,回回都是不及格,焉红一大圈盖上,学生愧对羞涩老师更是呕心沥血,教学方法不对?也不成啊,在卉南也这样教,偏就他们学生考得好,卷子一对比,差在哪儿?差在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我不累,都是抽空做的。”   彭媛媛抿唇做鼓,嘴里含一包气,咕嘟两下又吐出,仰坐叹气,“做老师太难了,我这每次看见他们分数手心都是一层汗,他们倒好,悠哉得不行,完全没当一回事,也就我们做老师的人前人后操心,还捞不到一点好。”   其实早做准备,老师身份也是从学生换过来的,都晓得心里怎么想,可是真当换了立场,又他妈不一样的感觉。   肖玉词支着脑袋笑了笑,“这都正常,逮着犯事捣乱的你更是操心,没办法,选的这条路,就得对学生负责。”   彭媛媛脑里一周转,也没错,当一职业来看,是得教,用心教,“也是,做这行除了家长也就老师付出得多。”   月底一至,还得做总结,交教案,都说老师是个铁饭碗,是个体面活,其实都一样,无非假期多,要真跟外头工地工人掰扯掰扯,还不及人家半月工资多,都是工作,其实早就不分贵贱。   豪云壮志,都是骨头打碎不得不生活而已。   彭媛媛假期回去一趟,家里又催结婚,同龄的人开始结婚生娃,她还窝在小镇上教书,母亲双手老茧,握着她的手来回抚摸,问她吃得可好?住得可好?又问同事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心仪的对象?接连而至的问题却不知如何作答,家里的意思是让她回来,在自家镇上教书,然后结婚,她面不露于色,咬了咬唇,含糊回答,听这意思,她在扬昌能待的时间可能不长。   来时马尾齐扎,留一刘海,抬头望着“扬昌中学”四个大字在光线下闪闪发亮,有期待也有心酸,考得不好,分了最差一个镇,进来水泥和路,屁股颠成两瓣,摸着疼,来了两天就后悔,住的瓦房木桩,夏天闷热潮湿,冬天阴冷寒凉,夜里抱着膝盖骨哭哭央央,说什么也要回。   后来怎么没回呢?实在记不住了,原因太多,老郑和毛主任的热情?还是学生的期待?亦或是谢竟南的初生牛犊?一路上磕磕绊绊太多,以至于成了如今的彭媛媛。   肖玉词目光看她又投在窗外的树,来时它正郁葱,茂林修长,光影投射进内可挡大半,不过几月光景,分枝枯干,寥寥数片树叶,干瘦枯黄。   一切还未平息,手机又响,叮当几声。   —肖老师,我是真心想跟你谈恋爱的。   —你先跟我试试,不行再分手。   信息不算露骨,一眼就猜是谁,他心情瞬时暗淡,手机翻转屏幕往桌面一趴,熄屏。   也不晓得是他太执着还是太作死,伤一回不涨记性还偏再来,肖玉词手掌握紧,要真再来一次,不虚,就往他命根子上踢,随处发骚,不要也罢。   “今年冬天来得快,才十月底就该穿厚衣了。”   两人出神,寻声望去,郑辉胳膊底下夹着课本、戒…戒尺?长长一根,有数有码,郑辉两眼眯缝,笑得精,“嘿,怎么样?我新搞的装备。”拿到手里挥了两下,顺手,好用,得劲。   彭媛媛往前摸了摸,跟见古董似的,两眼放光,“这东西你从哪儿搞的?用来打人啊?”   “嘿?什么叫打人啊?这叫惩罚。”郑辉瞪着眼,反驳她。   “别人都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到您这儿棍棒底下出好学生了。”   郑辉也不虚着,笑着应她,“这就一工具。”手里掂了掂,比掌心小一圈,足厚三个豪,不轻也不重,“吓唬人的,不敢真打,打坏了还得我的锅,比不上我们那会儿读书,真棍真棒实打,打手心,不伤骨头。”   肖玉词一旁搭腔,“真的?我上学那会儿还没被打过。”   “真的,那会儿不听话的都打,打多了就怕了,听话了,然后成绩就上去了。”   肖玉词手心一紧,握了握又松开,得亏他生得晚,没打过手心。   说到成绩,郑辉又冷不丁想起肖玉词的小考,“你们班那个考试…怎么样?”   肖玉词照实讲,“还成。”   有些老师喜欢藏着掩着,好与不好也不透露,就让你猜,没个准确,就是猜,就得让你摸不清猜不透,考试再杀个措手不及。肖玉词到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考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现在不仅学生之间搞竞争,老师也是。   彭媛媛一旁很是着道,桌上合着文件夹双手奉上,“这儿,肖老师们班的考试成绩。”   郑辉先是诧异,然后又抹嘴一笑,做成了纸质的,多少年没老师做了,一般都是期中统一做一张纸质成绩单,平时没几个老师做,费时又费力。   他随意翻开一看,没吹牛,确实还成。   “你们班这个李绪征。”郑辉双眼一眯,“考得还可以啊!”   肖玉词看过,确实有进步,这小子表面朝自个嘻嘻哈哈,也没看他平时有多正经,没想到这回考试给他个措手不及,比上次提升了十几名,刚卡及格线,一想到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再一看他这次成绩,嘿!藏挺深。   “我也挺意外,真没想到他能考出这个成绩。”肖玉词也不掩饰,面上笑得乐,嘴唇抿成弧线。   “我带他那会可不这样,就交白卷,挂一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交白卷是他李绪征。”郑辉“啪嗒文件夹放桌上,眼里直看肖玉词,大手一抬覆在他的肩膀,拍一拍,笑着说:“还得是你们年轻人,教育不是死的,一成不变会滞后,时代一变,以前我们教书的那些方法都落后了,所以还得是听国家的,叫啥?”他一顿,忘了怎么说,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引进新鲜血液,得新老结合推陈出新。”   肖玉词片刻一静,话没说错,也没全对,真不能将一鼎锅全给老师背,学生不想学,高矮胖瘦都没撤,别说这些年龄大的老师,新来的也是束手无策。   去年临安有一场教师培训,培训时间挺长,两天,早九晚五,跟上班似的,全坐大讲堂听培训,手机没收,无法,玩不成,就干坐无聊,刚开始还成,能坚持,下午周围一圈坐熟之后,开始聊学生,聊高考,肖玉词听了一些,抱怨学生顽固,家长不管,又聊到新老教师更替问题上,又好又坏,新教师亦是如此,新老交替必然,但要说谁在谁之上,未必就是谁赢。   下午放学,肖玉词留最后一个走,特地等下课铃一响,把李绪征留在最后。   “有事儿啊?肖老师。”李绪征双肩挂成单肩,双手又往裤兜一插,吊儿郎当,腿抖得跟麻痹症似的。   肖玉词瞪他一眼,“站好。”   李绪征全身一抖擞,站定,跟站军姿似的,双手绷直放大腿外侧,“怎..怎么了?”声音倏然又小,往肖玉词耳边问,“杨成那傻逼二百五又来找你了?”   “不是。”双手推开他半手之距。   转眼聒噪变为平静,大部队铃响完毕蜂拥离去,仅剩二人一左一右,门神似的站着。   “我看了你这次考试,还不错。”夸赞不是重点,话走偏锋,先铺垫后再交代,是习惯,“我想了一下,如果你真得考高中,假期时间荒废不得,我在临安有一套以前用过题本,还不错,到时候我给你寄到扬昌。”   虚惊一场,李绪征见他说话一顿,大气不敢出,以为宣布什么大事?就这?   “寄给我干嘛?给我也不会做。”   肖玉词咬牙,手指捏住他胳膊处的软肉,轻轻一拧,“做都没做就不会做?先知啊?怎么不预测你中考题会不会做?”   李绪征疼得嗷嗷直叫,“做做做,我做还不成?”摸了摸拧红的肉,“不过我假期不在扬昌,我妈让我去卉南,去我姨妈家,跟我哥学习,让他给我补补课。”   “这不挺好的?”   李绪征又忍不住双手插兜,也不知跟谁学的,二痞流氓似的,再夹两烟,不像学生,倒像混混,他垂低脖子,没说话。   肖玉词先是抿嘴,然后陷入沉默,有些话他说了不算,是外人,单拎着老师的身份去讲教,去劝说,不妥当,一次还成,次数一多,像大海撞冰,没化水,全“啪哒”一声,溃散了。   “应你心吧,劝不动,爱学学,不学拉到。”   肖玉词真心气不顺,心房像鼓膜,噗呲噗呲跳,仿佛能一跃龙门,得道飞升似的,李绪征其一,其二是身后的人。   “你再跟过来,我他妈打死你。”   肖玉词没说假话,他现在真能把人打死。   杨成眼睛底下挂个嘴,非要作死一路叭叭叭,从校门口跟了一路,说话痞里痞气,字字难听,差没把“咱们就搞基不搞情”挂嘴上。   真是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杨成视线一移,先看他脸,再看胸,一路向下,盯脚稍,又直直看他眼,“你见我就跑,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话昨天都说清楚了,你还跟我做什么?”   杨成往前向他靠近,“昨天我没说清,你要觉得咱们发展太快,可以先试试做朋友嘛!”   “做朋友也不必。”往后一退。   杨成快一步拦他,“怎么就不必,你得给我一个机会是吧?还没开始就一杆子把我打死。”   别说一杆子,在肖玉词心里,是给他判了刑的,无期的,出不来那种,随他使劲蹦跶,也没用。   “没机会,实话说吧,我看你就烦,咱俩也没机会,你别再来纠缠我。”   四下无人,说话也不忌讳,杨成随步一踏,越过两人之间鸿沟线,伸手拉他,一把锁住,手腕一紧,冰冷汗渍毛孔冒出,手腕通红一片,他越挣扎扭捏,越是紧扣。   “你放开我,我他妈叫人了。”   “叫啊,叫人来看看咱们俩男的搞基。”眼神盯人发麻,索性不管不顾,“反正我就一混混,没什么名声,你不一样,你是老师,正经职业,要是让人知道了你是这种人?你觉得你在扬昌还能待?”   去他妈的,强上不行,改威逼利诱了,挺行。   肖玉词眼神冒火,鱼死网破是吧?牛逼,他不叫,他咬,趁杨成没防备,往他胳膊肘一口下去,咬狠了,口腔一股血腥,杨成嗷嗷叫,没管三七二十一,往他小腿一脚,踢挺狠,连退两步,跌坐在地,一时半会起不来。   来啊!互相伤害!   杨成捂着胳膊,疼得跺脚,“我操你妈,咬我,老子今天搞死你。”说着扑上前,扯他衣服,干什么?荒郊野岭强暴?   肖玉词手肘发力,推他,双脚双手并用,打人时不慌,这下他真慌了,搞什么?来真的?   “你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会去告你的,我爸是教育局局长,他要是知道了,你一辈子就待牢里出不来了。”说到后面声音越抖,尾字颤音带着哭腔,打他不哭,骂他不哭,可要真强的,他得哭死,得怕死,肖克怎么看他?姚晶怎么看他?曹…曹雁禾怎么看他?他是同性恋,还被人/强了。   眼泪顺着脸颊流,脖颈皮肤一凉,亲他了?哭得更惨。   杨成没真想强他,就吓唬他,见他哭得稀里哗啦,兴趣更烈,“你跟我谈恋爱,我就放开你。”   “..呜呜..谈..”哭得气喘,“谈你妈呢?”   “我操…”   话刚出口,拳随风来,又挨一掌,力气更大,人是卧坐,往一边倒,摔进石子里,磨得脸疼,“我去你妈,又是谁啊?”猛一抬头,谁?肖玉词老相好。 第51章   “谁打谁?老实交代。”   一排三座,齐刷刷,右边一人隔两座,青口白牙,脸上渗红,鼻青脸肿的,看似三人群架,实则一人挨打,脸颊连着手,一身青紫,单看就知谁打谁?但是按规矩,是得问一问,缘由所定。   杨成牙口碜雪,张嘴呜呜呀呀话都说不清,“打随?泥看看斯打随?”   警察坐对面,一身警服,威严正装,想笑,没敢,严肃得不行,“这…”指了指杨成,“什么情况?为什么打人?”   曹雁禾横眉瞪怒,瞥一眼,翻个白眼,“他该打。”   警官拍桌锤问,“这是警察局,为什么打人?好好交代。”   肖玉词心随警察掌心“啪嗒”一跳,汗如汨水,往发丝中间渗缓缓流出,“…是他先欺负人,所以才动的手。”   “他怎么欺负人了?”   “他…”一口老气咽死,怎么说?说他强暴我?笑话,强暴谁不好?强暴男人,简直败类。   “他把人拦小路上骂。”曹雁禾开口。   “什么?”警察一口含水,还没咽下,险些喷出,“就骂人?还特地拦着骂?”曹雁禾点头。   “真的假的?”问杨成。   杨成眼皮垂低,抬不高,挤眉弄眼看人,听他们胡吹,没办法,又不敢反驳,点点头。   警察是个四十多岁男人,手里揣一保温杯,水流随他手肘摇晃,先是盘手又转为背手,又问一遍,“你先骂的人?”   “…麻斯麻了,捺他们打也打咯嗦。”   打了,扯平了,也别再扯什么犊子了。   曹雁禾打人,手起利落,狠劲也大,人滚进草丛,他二话不说拎起就揍,专打脸,狠了劲打,肖玉词人还未定神,只见一团黑影咻的从面前飞过,揍得杨成嗷嗷叫,再回神,曹雁禾?他怎么在这?当下不是担心把人打死,而是心里“轰隆”一声,全完了。   狼狈一茬接一茬,不知谁偶遇见了,打电话报了警,三人光荣进去喝茶,一人坐一椅,挨个审问。   事情就是这样,见不得光,要想事罢,只能说谎,签了和解书,谢竟南来领的人,先问肖玉词,他没说,又想问曹雁禾,那脸色跟锅底似的,黑得吓人,抑制心里好奇,把两人送回家才离去。   这种情形,实在眼熟,周身如冷空气蔓延,上回还是肖克,发现他和男人谈恋爱的事,当天夜晚一夜无话,以为是小震,结果天一亮,就把人安排到了扬昌,不是不发火,是闷着发,阴他一招。   这种最是可怕,还不如当人面吵一架多好,这样也死得明明白白。   他坐于沙发前,异常冷静,出气儿也不敢大声,等他先问,结果一坐好半天,没开口没动静,一回头,人进了厨房,开始做菜。   “你…你不问我?”他迫于好奇,实在等不了他开口。   曹雁禾手一顿,“问你什么?”   “杨成….还有我。”   “你们….”曹雁禾又低头洗菜,“算了,没什么好问的。”   店里来一林肯,胎心爆了,张晓伟从头围到脚,蓝色喷漆,车头到车尾,擦得噌亮,看了又看,进去坐了会又出来。   “这车可真得劲,等我有钱了也搞一辆。”   曹雁禾瞥他一眼,“四十几万,你有钱?”   “现在是没钱。”摸了摸头顶软发,“以后,以后整一辆。”   “得瑟,现在没钱,以后更别想有钱。”   张晓伟吸口气,又说:“没准我那天买彩票发财了,别说四十万,我买一辆百万的,往街上一开,多拉风。”   梦想还是要有的,不能做井底的癞蛤蟆。   曹雁禾扳手一扔,哐当一声,咂铁皮块上,双手朝衣服上抹,抹机油,抹灰尘,抹个假干净,伸手掏烟,点了根。   “有心事啊哥?”张晓伟盯他关节,吃烟时候微弯曲,吸一口腾云驾雾,燎燎生烟。   曹雁禾性子算冷静的,他自个也这样认为,可是昨儿见杨成压着肖玉词,亲他。大脑还在死机,身体先一步动作,将人死死按着揍,按理说不年轻了,也不冲动,可是心乱如麻,悸动与不安,先占了他的理智,然后就不再理智,湫着衣领,揍出血,还不够解气,更气自己,气自己什么?还没找到答案,于是他冷静下来之后,一夜没与他说话,不是怪他,是怪自己,错不在他,在曹雁禾,心里一直这样想。   “问你个事儿?”他抽口烟,舌点味蕾,全是苦。   “哥你说,保证知无不言。”   曹雁禾咽口气,“…男人也会….喜欢男人吗?”   “啊???”张晓伟张嘴咋呼,“你…?”张晓伟手指指他,半截话没说出口,一掌堵住。   “不是我…”他咳了一声,“是网上看见的,好奇。”   张晓伟若有所思,眼睛猴精,“真的?”   “真真真,贼他妈真。”松开手掌往张晓伟衣袖上抹了抹。   “这叫同性恋,外面多得很,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   “谈恋爱?”他问一句。   “看你,就跟男人女人谈恋爱一样的,有谈恋爱的也有找鸭子的,外头多得很,又乱又脏。”   他也没真见过,上网看的,都这样说。   曹雁禾陷沉思,嘴唇抿着烟,任他烧,没氧气烧不断根,静着静着落了半截灰,“那..这玩意天生的还是后天的?怎么就知道自己是这个?”   “哥,这题超纲了,我喜欢女人,真不知道这个玩意是天生还是后天。”   曹雁禾食指落尖点烟杆子,掸掸烟灰,只剩星火子,“没办法查?”   张晓伟歪着脑袋一想,“好像能,网上有测试。”   十月渐底小雨淅沥,窗外多风,吹得铃铛响,哐哐撞,肖玉词烦闷,咔咔两手一拉锁上,没风没雨,多清静,谢竟南刚进门,见他发呆,走到桌前敲了敲,喊了声,“我有话,外面说。”   肖玉词一怔,叹口气,跟他身后,窜鱼似的溜,找个无人的地儿。   “昨儿怎么回事啊?”谢竟南叉腰,站的笔直,“一个电话把我呼来唤去的,到现在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给你们当工具人了。”   肖玉词琢磨怎么说,长篇大论转为几句话,解释了一番,顺道连人也骂了一遍。   谢竟南摇头,抿唇,拍手,一气呵成,牛逼,唱出大戏啊。“那昨儿我曹哥说什么没?”   肖玉词摇头,“没,一句话也没说。”   “没问你?”   “没,要真问了还好,怕就怕在没审问,就给判死刑的。”手比刀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竟南摸了摸下巴,“完了,他难不成对你冷暴力了?”   也不成啊!又不是谈恋爱,冷暴力得是分手前兆吧。   短短几分钟,思绪万千,却没个准确的定数,心里更慌,知道他是同性恋,觉得恶心,不想说话?   其实曹雁禾没想这么多,他不说话,原因不在肖玉词,在他,他觉得自个对肖玉词超出友谊,是什么?摸不清,这会儿占了半小时坑,躲厕所手机来回开屏熄屏,一暗一明,照脸上轮廓阴暗显现,他咬牙,心下一笃,拼了,是喜欢是爱也他妈认了,光看他就心里开心,就舒服,是病也好是魔也罢,他都认。   手机亮屏,百度一搜,五花八门,全是心理医生广告,还要加微信,去你的妈的,骗人的吧?加还是不加?   咬咬唇,抱着头抓耳挠腮,头发飞乱,蓬成高耸一团包,伸手顺了顺,才抚平,最后终于还是没加,网上骗子多,谨慎心作祟。 第52章   排骨焯水,去掉浮沫,再加葱姜,八角,桂皮,加味调料,调料大差不差,味却不同,可能差在火候,失之一豪,千差万别。   其他人不知道如何?反正肖玉词握着瓷勺,抿了半口,实在没味,食堂果然是全机器化,能果腹但却少了人味,曹雁禾煮汤,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炖煮软,守着火候,喝到嘴里的汤是浓的,鲜的,再看如今,一碗骨汤,清淡寡水,撒点葱花,一碗饭毕,没喝几口。   “还没和好?”   谢竟南吃完一碗再添一碗,一顿饭过半,肖玉词挑挑捡捡,嘴撇下拉,只差没把心事写脑门。   “没。”瓷勺碰碗,“叮当”一声,“你说他是不是恐同啊?”   “不是…吧?”谢竟南喝汤,险些一口喷,咕嘟咽下,才慢慢开口,“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恐同即深柜,但他也不像啊?顶多就是没想明白,你再给他几天时间,让他自个捯饬捯饬。”   其实昨天说话了,却又好像无关紧要。   他在夜里蒙着一层云雾,极静深夜睡了又醒,眸眼是湿露露,没泪,也许是雾,夜冷天寒容易迷眼,手机开屏一看,晃白亮屏刺眼更酸,揉了揉眼皮,适应光线再慢慢睁眼。:28天亮还早,他在暗里借窗外的光盯着朦胧注目不清的天花板,光影散了又聚,聚了还散,眼里依旧雾蒙一片,难以成具像。   三天,他们整整三天没说话,不问也不关心,早出晚归,跟躲债似的,欠他钱还是欠他情?还没给人解释的机会就避之不及,是要他走还是要他命?总得说一声。他是这样想,可到底始终都没去找曹雁禾问明白,两人就跟猫捉耗子,见了就躲,没人开口问一句。   嘴里口干舌燥,下床找水喝,手指握住把手,轻轻转动,鞋底是橡胶,踩着软声音不大,脚步跟呼吸一致,吐一口踩一脚,小心翼翼,缓慢如龟行,他怕动静太大吵醒曹雁禾,却不成想一抬头,几步开外的房门对面卡缝里透光。   没睡?还是睡了忘关灯?   他想扶门洞听,又觉得不妥,太猥琐,于是作罢,下楼喝水,喝了一杯,捻着步子轻走,上楼,只一步之遥到房门,却听见一阵闷声轻咳,看来没睡。   姚晶对他的教育向来不是扭捏作态,时常念叨人不可掖掖藏藏,有话就说,有事就解决,二十多年学的一遭全忘,赖谁?赖他遇见曹雁禾理智全部喂到了狗肚子里,他心慌,怎么会不心慌,于伦理常识而言,同性恋是过于隐晦的爱,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牵手,拥抱,亲吻,简单的亲密都要躲躲藏藏,于隐蔽之下。   他太怕,怕感情还没开始就被判了死刑。   灯明暖色,实在像鼓舞人心的魔兽,肖玉词向前一步,犹豫再三,唇角抿了又抿,暗红又湿润,终于还是抬起了手敲响久违的门,敲了一声他便在想,见面了说什么?是不是先打招呼?还是先坦白解释?可是等了一会没人开,又敲第二声,是不想见他吗?还是没听见?接连两声,依旧不见动静。   勇气被磨灭,希望也被汗水淹了个七八分,肖玉词呆望着门,有点想笑,笑自己太自以为是,失望接至他摇摇头毅然转身,门缝却在此时露了光。   “还没睡?”   曹雁禾的声音很沉,很哑,像冬日的河水,卷风浑浊冷咧彻骨。   肖玉词先一愣,犹如一点秋水的波澜,从头到脚酥酥麻麻。   “还…还没睡。”衣角拽得皱巴,声音也抖,咬着下唇,慢慢转身与他面对,“我。。我看你屋灯还亮,就想看看你睡了没?”   曹雁禾依靠门框,语气很轻“睡不着,看了会书。”   肖玉词垂低着头,双手微出薄汗卷在手心,捏紧了又松开,“你…上次那事儿…”   话刚开口,没到重点,曹雁禾手掌倾覆在他肩,轻轻揉了揉,“快睡吧,我困了。”   肖玉词心里猛的一颤,这是不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   曹雁禾说完双手揽住他肩往外推,转手晃了晃说“晚安”,将他于门外。   听着“砰咚”的关门声,肖玉词像是冷水捞出的人,心都凉了大截。   “他真这样对你?”   谢竟南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撑住下巴,抿唇思考,眉毛一挑,倾身覆前这样问他。   肖玉词点点头,“我话都没说,提了个开头,他就找借口岔开了,你说他是不是真恐同?”   “不像,”摸摸下巴又说“他反应不算激烈,甚至有些平静过头了,这种最可怕,看不透,”   “那怎么办?他不听我说难不成就这样?”肖玉词撇了撇嘴,“怪尴尬的,要不我搬出来和你们住吧?房租对半。”   谢竟南半口饭在嘴里,还没咽下,鼓着腮帮子呜呜咽咽的说“打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就问你,你觉得你自己真能舍得就这样搬走?”   舍不舍得,还不是船到尽头,没办法的事。   他叹气,气堵在胸口,怎么也散不开,“不搬走怎么办?大眼瞪小眼,干瞪?”手指磨着铁皮桌面,抠了抠“无非就是走与不走的结果,要是真能说开那还好,说不开呢?本来住哪就是缓兵之际,早晚都得搬的。”   其实就一简单问题,态度全在曹雁禾,喜欢不当饭,只要给他句痛快,他也不缠人,死缠烂打更不会,最怕就是态度不明,混混呼呼话都没说清就得离开,这样最是不甘,但是到了现在,说不说清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肖玉词是个敏感的人,感情上忌模糊不清,他会乱想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种子满出口腔,沾满全身细胞皮囊,一到夜里就会猜忌,会横生诸多想法。   但是他也是那种得一甜头就会打消疑虑,满心满眼全都是你的人。   这点不止谢竟南看出,曹雁禾也是。   前天去卉南,遇一书店门口,门店不大甚至堪称狭小,市街本就热闹,门店不说多精致辉煌,铺面从头到尾到也是陈列规整,装修简洁,单单一眼而望,就一书店占鸟大点的位置,门口是报刊,陈红老气装修,不大兴时尚,却在一众ins风的装修里脱颖而出。   曹雁禾不看书,这条路来来回回也走了几年,瞎摸瞎黑也能找到道,偏就平时没注意到还有一老气横秋的书店,当今一脚路过,却生了些由头,都说知识是泉涌,天南地北各路神通应有尽有,困于他问题有二,同性恋是什么样的群体?以及…对肖玉词的感情。   每次寮想这些,总能犯难又困扰,于是想着借助外来之物,窥探内心虚实。   他起身迈步走入,书海叠叠如山峰,个个堆得耸高,归其原因还是铺面太小,杂乱无章所致,老板是个女生,披一头齐肩短发,样子看着三十加,收银台坐一靠椅,背靠陷入软垫,看着门口来人,也没起身,开口就说“随便看,要是找书问我。”   曹雁禾抬脚一顿,要是男生还好,女生有些不好开口问。   他惆怅不前,决心动摇,要是转身就走,会不会觉得他有病?   “你要买什么书?”   老板似看出他的犹豫,靠椅一晃,起了半个身子,问他。   这下进退两难,吸一口气,好似做出大决定,走到收银台问,“有没有那种…关于同性恋的书?”   “你说耽美小说啊?有啊,你背后第三个书架就是。”老板尤其坦然,似乎见怪不怪,上下一圈打量曹雁禾,挺高一小伙,长得俊,看着挺直,没想到爱好挺特殊,这不成天一帮小姑娘买的书嘛,没想到男人也爱看?   书买回来一夜没翻,与二十八年来接受的思想实在背道而驰,越是到了接近真相越是胆小,需给足他做好思想准备的时间。   终于在第二天夜里,暖色灯调下他拿起了那本藏在枕头底下的书。   书是隐晦题材不错,但是与他所想差别甚大,在他认知里文字之间是美好且精炼,可是从他一页看下来,不说要多厉害的文字,几页看下去就是露骨的情迷字眼,往后越是超出他所认知,他看到了什么?两个男人上/床,怎么上?往身后的洞,文字更是尺度之大,看到后面,曹雁禾面红血色,实在超他认知太多,一股莫名知识汇入脑海,冲破他的常识。   门外敲门声响起,他猛的一顿,手忙脚乱将书藏于枕下,门响三声,终于拧动锁扣,见到了门外之人,其实大脑混沌,根本听不清他的话,只盯他的嘴巴,上下翁动,书里是这样写的,嘴唇触碰电流全身,又痒又酥,先吻他的唇角,再将舌头伸入口中,允他的舌交缠旋转。是唾液于唾液之间的交换,接吻比做/爱,其实更加色/情。   他的大脑将文中场景与肖玉词相匹配,越是如此越口干舌燥,最终羞愧难当,草草收场。 第53章   事情接受比曹雁禾想的要轻松许多,内心挣扎不多,反倒嘴是捂得严严实实。   那天他见隋谦宇,人如既往嘴炮精,说起话来不断更,啪嗒啪嗒巴个不停,可是当下一眼,就看出他的疲惫感,如今他一人接手三家店,除了自己开的两家,还有老鞠临前留下的店面,不开不行,店里员工等吃饭,他也做不出人刚走就给他关店这种蠢事。   曹雁禾劝他要不把店合并算了,他不许,这是老鞠留给落落的,他占了不妥,后来实在有心无力,他把自己分店的铺面转让了,店里员工就两个,全转到了老鞠店面,如此便安心管理两家店。   他只占百分之二十的分红,其余付了工资,全留给了鞠落落,曹雁禾离不开扬昌,照顾不上鞠落落,更顾不上鞠平山留下的店面,全一股脑扔给了隋谦宇,总觉得有点欺负人了,但真没办法,他离不开的因素太多,困在了扬昌。   几次路过他店外,都匆匆赶赶问一句,只能做关心却伸不出空余的手去帮忙,每回见他,总觉得亏欠,倒是隋谦宇,笑得随和,拍拍他的肩,淡然一笑,“都是兄弟,哪有什么亏不亏欠,再说了老鞠这店我还得了分红,也不亏。”   鞠平山店处市区,繁华中心,开了几十年,算是老字号,客流量确实是比隋谦宇的总店还好,如今转了分店,百分之二十的分红也顶他一间店,手底下人多了一倍不止,累是累点,能顶住。   曹雁禾瞧他眼窝深陷,眼底下顶一暗红幅括,劝他多休息少操心,他坐电脑前,扶额暗盯屏幕,手里纸张一张一张做整理,“我这是卧蚕,那来的黑眼圈。”   还卧蚕?眼眸底下黑印快开垦一亩三分田了,嘴硬要死。   曹雁禾一笑“你这卧蚕挺别致啊,黑一圈,眼眶都黑。”   隋谦宇镇定自如,抄起手机一看,黑屏映出眼眶底下两黑压压一圈,他手指轻点肤面,慢慢抚平,“你别说,还真挺黑。”   曹雁禾笑了笑,心想您还知道啊?嘴在硬也抵不过身体给出的真实反应。   随谦宇没说话,净扒眼眶看得仔仔细细,曹雁禾坐对面沙发,圆桌茶几上搁一杯水,他喝了口,润进喉咙,笑着又说,“又不是大姑娘,还在乎那点黑眼圈?”   “在乎,怎么不在乎,我他妈还找女朋友呢。”完了又补一句,“又不像你,做和尚,跟戒色似的,这么多年就没见你身边有个女的。”   话题还能偏转?跑自个身上,不过话没说错,身边是没个女的,连嘴也没跟女的亲过,这下好了,估计这辈子都亲不着,改亲男的了。   曹雁禾沉默,没吱一声,要搁以前,他铁定怼一句,今天出奇安静,一言不发,隋谦宇眼眸一抬,盯他半分,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你这反应不对啊,是不是有情况了?”隋谦宇眉尾一挑,似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   “我哪有情况,你还不知道我?就跟女生打不来交道。”   “也对。”隋谦宇摸了摸下巴,“我说你是不是跟月老犯触啊?这么多年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别不是喜欢男的吧?”   嚯,也许是真的哦,还真他妈就对男的有感觉,不过感情还待商榷,上回杨成强迫肖玉词,他反应挺激烈,曹雁禾怕自个口无遮拦,给人吓跑了。   隋谦宇看他眼睛,他也不慌,喝了口水才慢慢开口,“就你那龌龊思想,赶紧收起来,我要真谈恋爱铁定先告诉你。”   隋谦宇听完嘿嘿一笑,“这个话你还是先别说,我觉得我结婚你可能都还没恋爱,等我儿子都打酱油了你可能还是个单身狗,母胎那种。”   “你就这么对我没信心?”   隋谦宇又看一眼他,噗呲一笑,“真不是我对你没信心,主要是哥们你这单身贵族气质实在太足,我看…没几个女的敢上。”   其实他就对外人面冷,跟顶个凶神恶煞面孔一眼,人帅是事实,但往外走一圈,真没几个女生敢上前要联系方式。熟人都知道,他对别人其实不善言语,三两句也搭不上他一句话,跟挤奶似的,一滴一滴的。   曹雁禾手肘弯曲半搭沙发靠垫,笑而不语,知他话里都是玩笑,可也算说了个半对,单身气质足不足不清楚,没女生搭讪倒是真,初中那会脸不臭,成天嘻嘻哈哈,上山爬树,偷人水果吃,也被逮了好几回,常萍总担心孩子学坏,电饭锅线缆拎手里哗哗逮着就抽,皮开肉绽的,偏偏人就得势,不仅不反省,还憋着闷气不服,那会儿性子硬,长得也好看,成天一堆小孩就管他叫哥,初中女孩正是春心萌动,每每见他总要脸红低头,玩笑打乐离开,写信的人也有,粉色情书,不过没看,给人还了回去,后来辍学打工,生活磨了棱角,练就一身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小时候没牵过女孩手,长大了也没有,估计以后也没这个机会了。   隋谦宇请吃饭,等落落下课,转了新学校,离店不远,徒步二十分钟,虽没以前学校知名度高,学习资源也差了些,但好在人和事也算不错。   他平时不做饭,落落中午吃学校食堂,下午和他们一起吃工作餐,学习随她,家和店里,仅她随意待。   店是火锅店,想他们多少年没一起吃火锅了,上次还是去年,两个人,干了三箱啤酒,回想那天,没人记得火锅是什么味的,全是一片晕乎乎的记忆,吐了又喝,喝了又吐。   点的鸳鸯锅,落落不吃辣,隋谦宇倒是无辣不欢,正巧反着来,干脆就吃鸳鸯的。火锅冒得扑腾,菜上了一半,肥牛,毛肚,一锅全下,曹雁禾看了心揪一下,“不是,谁家好人吃火锅全下肉啊?毛肚得刷着吃,煮老了嚼不动。”   隋谦宇放碟,筷子夹肉在锅里顺辣汤晃一晃,“你不懂,他烫的速度可能还赶不上我吃的速度。”   “怎么?你舌尖上的毛肚啊?三秒一口?”曹雁禾眼神一撇,净盯他筷子在锅里涌动。   隋谦宇手起筷落,第一口毛肚顺利进他口中,烫嘴,说话含糊不清,“呼…我他妈一秒一口。”得,牛逼!   肖玉词下午没课,回得早,一开门屋里就是空荡荡,回想几天,其实都这样,两人同一屋檐话是真没说什么话,尴尬驱使无言相对,总共吃饭见面,其他时间都各忙各的。   早秋入冬,寒冷与俱风一同来袭,风先过院再吹玻璃,碰撞十足,叮叮哐哐几近耳鸣,风是断续,一阵一阵,先吹了一阵,他在客厅看书,看得不深有动静就出神,于是书卷一页,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依旧记不得第一个字是什么?   院里落叶他便扫,扫枯枝,扫灰尘,更像是无聊寄托,找一事干。   花叶卵状长圆,不黄,反而是翠绿,散落几片落尘地,他一一用手捡入花池,曹雁禾与他说过,枯枝养肥土,最是育花,绿枝枯枝差别不大,全都扔进花池,等它养土。   后来晚饭没吃,上楼又抄书去看,姚晶爱看书,习性也传了他,高考虽说考理,但书其实看了不少,不说兴趣多高,不足以一字一语透析清楚,文中偏指与意境也只寥寥共情。肖玉词看书,一目做不到十行,所以看得慢,等书翻过四分之一,楼下稀稀疏疏有了动静。   屋里很黑,窗外扫一光茫,勉强看清,手依门框慢慢抚墙摸开关,啪嗒一声亮起白昼,空气里有淡淡湿气,往里一看,地还未干,经验不足,半湿半干不匀称,脑海莫名有画面,顿时想笑。   曹雁禾进屋喝水,视线盯楼上,他躲在房间明明亮着光,却不与他见一面,这些天他不算故意躲他,是羞愧,害怕,也有彷徨,人生二十八年第一次对自己感情有了新的认知,确实震惊挺大,那天他见杨成亲他脸颊,心里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占领,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拎人就揍,事后不安与惶恐居多,于是选择最蠢的办法,视而不见。   现在又开始慌,他晾他太久,现如今解释毅然是十个嘴巴也说不清。   曹雁禾敲门,两指节弯曲,轻敲,似乎这门跟玉做的一样,一敲就碎,不在力气原因是气不足,真挺怕见到人不知怎么开口解释才好,于是敲了几下,终于有了反应。   两人一左一右,都坐最外侧,中间是国界隔得老远,肖玉词低头看脚,看完又看手,指甲剪最短,往往都是贴着指尖肉,几天没剪又冒了新甲,挺长一截,剪得圆润更衬手指骨节长。   曹雁禾以一句,“我有话想对你说。”把人叫出房间,手指摩擦搓了又搓,气氛已然尴尬至极,他还是没挤出一句话来。   肖玉词转而又咬唇,等他先开口,等了半分钟,他依旧不语,轻咳一声,率先问他,“你..今天很忙?”这么晚才回。   曹雁禾摇头,“不忙,我去了趟卉南,才回来。”   难怪,今天路过店门口,只看见张晓伟一人。   其实话不多,就是开不了口,怎么说?说我喜欢你?没错,我可能是个同性恋,这么多人我不喜欢,就偏偏喜欢你。   转而一想,不可取,多吓人,得吓到连夜买火车票跑那种。   “你知道…”他抿唇又说,“关于同性恋..这个群体吗?”   他还未说话,肖玉词又抢他一步开口。   曹雁禾略点头又摇摇头,知道,但不多,甚至知道的时间也不长。   肖玉词抬头看他,见他点头,其实心里雀跃,又见他摇头,懂?还是不懂?或者略微知道?   “杨成..喜欢男人,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他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明,虽说将别人性向这件事抖个明明白白,是挺不对的,但他需要铺垫,需要先看看他的反应。   “..知道。”他嗓音磁哑,有点烟酒过嗓的酥麻感,“那天…看见了。”看见了,很生气,连人都打了,打特狠。   肖玉词又咬唇,“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终于到重点,杨成不重要,算铺垫,他的想法更重要。   “你讨厌同性恋?”曹雁禾问他。   诶?问题画风偏转不对,怎么不是“你是不是也是同性恋?”而是问他讨不讨厌同性恋?   肖玉词偏头看他,瞪着双眼,好不容易鼓起的坦白勇气一戳就破,像气球焉焉飞到上空又瘪气落下。   “你…为什么这样问?”   曹雁禾摸摸鼻子,指尖在鼻头揉了揉,“就..那天看你反应挺激烈的,想问问。”   不讨厌,自己就是怎么会讨厌,但是画风好像又再一转,他这些天担惊害怕的事儿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敢情曹雁禾根本没怀疑到自个身上,是他敏感多疑,想多了。   “我…”   话刚开口,肚子咕嘟一声响起,很是尴尬。两人面面相觑,倏然发笑。   “你没吃晚饭?”   肖玉词点点头,“没。”   曹雁禾看他,揉了揉他发顶的细碎毛发,笑了笑,“吃面可以吗?我去煮。”   吃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会儿与他在一起还挺高兴,平白惶恐了几天的心,一击稳定。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不是很顺,文笔原因,感觉与自己所预期的有点差别,以后慢慢改进,先将就看看吧! 第54章   曹雁禾煮面,不坨也不过硬,加一块荷包蛋,味调得刚好,是肖玉词吃得惯的,姚晶说他嘴挑,他一直没觉得,现在终于拨开云雾看清,其实真挺挑,辣不吃,油腻不吃,香菜不吃,内脏也不吃,给他一张纸,能列满页。   曹雁禾偏就能满足他的所有要求,不埋也不怨,就乐意给他驱使,面刚上桌,冒热气,雾腾腾直扑面而来,肖玉词俯身鼻子嗅了嗅,有牛肉的味,猛然想起昨天常萍回过一次家,那会儿两人还没和好,都挺尴尬的,肖玉词就立坐在餐桌,看看常萍又看曹雁禾。   常萍买了新鲜牛肉,切块炖汤,炖了许久,吃饭时又是给肖玉词夹菜又是给曹雁禾夹,两手都不得空,临走时带了一些牛肉回学校,剩余留给他们俩,当时两人都不言语,常萍走了之后肉放冰箱再没吃,今儿煮面才想起来,放了满满一碗。   “这..太多了,我吃不完。”   曹雁禾将面往他面前一推,“吃得完,就汤多,面没多少。”   肖玉词瞥他一眼,半信半疑,筷子在碗里搅搅拌拌,热气更浓,扑面潮热袭来,“这还不多?”他夹起一块,挺厚实,“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而且吃不完也挺浪费。”边搅面边念,两颊气鼓,像鱼似的。   曹雁禾眼眸直盯他念,笑了笑,就乐意听他念,还挺受虐的。   肖玉词嗦进嘴里一口,又抬头看他问:“你吃了没?”   他顶灯光下,头顶一片曝光,莹莹发丝透着亮,散落额前抵挡视线,曹雁禾看了几眼,实在没忍住心里痒痒,伸手替他抚在耳后,指尖滚烫,汨汨汗渍冒出,刚触到他脸颊,肖玉词明显一怔,抬头看他,不可置信。   曹雁禾手忙脚乱,收不回手,那就索性正大光明将他头发扒置耳后,“挡眼睛了。”嘴角上扬,冲他一笑,不漏牙的笑,看着挺宠人,“我吃了,在卉南吃了才回来的。”   肖玉词错愕,心里倒是美滋滋的,耳根淡红一片,“好..好的。”   曹雁禾看他吃,张嘴又合拢,咬面嗦进嘴里,面食携裹油汤粘些在他嘴唇,他舌头一舔,从唇外到唇中,卷进舌腹,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下唇中间有颗痣,很淡,难以察觉,加上舌头一卷,很性感。   曹雁禾心里明摆着想亲人,又不能真亲上去,光看心里难痒,口水吞咽皆是小心翼翼。   “我没理你这些天,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小气?”曹雁禾眼眸一定,严肃问他。   肖玉词倒是觉得挺莫名其妙,一脸茫然,“没啊?哪有特小气?”   “就…平白无故不理人。”他口水一咽,“是不是挺莫名其妙的?”   肖玉词心想,您还知道啊?简直莫名其妙到家。   心是这样想,话不能这样说,得委婉,得不着火气的说,于是咬断面条抬头看他,“是有点儿。”   “就..当时火挺大,打人也挺狠的。”曹雁禾挠了挠头,又说:“觉得没脸见人,躲了很久。”   “那现在又能出来见人了?”挺搞笑,一句没脸见人把他破胆吓了一阵又一阵,还现在还没能缓过来。   “有些事,想明白了,就出来了。”   肖玉词看他,眉眼弯弯,眼里尽是星波转流,放下手里筷子,盘手交叉靠桌,问他,“想什么?还得想好几天?”   感情的事儿来得快去得快,男女之情如此,同性之间亦是如此,甚至去得更快,丹心寸意,久困于心也不尽使然,他想了很多,夜里侧躺在床,心如抓痒,说与不说,在他心里其实朋友已经做不成,他目的不纯,见不得他和别人终成眷属,这个情爱,就算他不喜欢,也得得到答案才能放手。   他喉咙咽口水,郑重其事,“你还没告诉我,你讨厌同性恋吗?。”   肖玉词一怔,愣了几秒,突然发笑,“不是,你好奇这个干什么?”其实内里慌乱不止。   风吹窗户,嘭咚嘭咚,与他心跳节奏一致。冬日寒风,最是劲足,势必破窗而入的趋势,几处松动,吹得卡哧卡哧,宛如交响进行,呼吸一紧一松,也在这天然乐器工坊急促律动。   “我…”他咬唇,深齿焊进唇肉,“问不得吗?是不是这个问题让你敏感了?”   肖玉词摇头,“不是,我不讨厌,也不敏感,就是没想到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这是前奏。”曹雁禾猛吸口气,“我怕我说的话吓着你,得先试试你的反应,如果你能接受,我再说。”   “你要说什么?怪吓人的这气氛。”他哈哈一笑,有些掩饰的味,他心里偏向于曹雁禾下一句是不是要问他,“你是不是也喜欢男的?”   于是他鼓足勇气,要不先承认?还是等他问?却没想到曹雁禾给他来了更大一招。   “我喜欢你,男女之情的喜欢。”他声音微颤,拖着尾音,下了重大决心似的,缓口气,又接着说,“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想和你谈恋爱,想和你在一起。”   肖玉词明显呼吸一顿,身体猛地一颤,差点没把面前的碗掀翻,“啊???你喜欢我?”   曹雁禾认真点头,“说实话,我真没喜欢过人,男生女生都没喜欢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喜欢人,而是那个人还是男的,这些天做了挺久思想斗争,也想着憋心里不告诉你。”他手掌抚摸胸口,“但没忍住,真忍不住,我就是喜欢你,想要告诉你,你要是觉得不能接受,我也不缠你,咱们就还是朋友,你要觉得恶心,我以后就尽量少出现在你面前,反正喜不喜欢,你得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肖玉词抚住胸口,震惊好一会,先是懵圈然后又是惊喜冲昏头,就听他在说,半天也没开口,实在震惊他全家,这什么?原来你喜欢你的人也喜欢你是这种感觉?特爽,特高兴,特想找人炫耀,喜大于震惊,震惊之外又是害羞。   肖玉词脸熟的焦红,他第一次实切感受到滚烫的脸红是什么感受?挺震撼也挺害羞,双手捂住全脸,眼睛也没漏出半只,曹雁禾以为他在哭,手忙脚乱去安慰,“你要是不喜欢我你就拒绝,我不会死缠烂打的。”   肖玉词依旧捂脸,声音从指缝中间流出,闷闷的,“我没哭,我就是…就是..哎呀,不知道怎么说,你先让我缓缓。”   于是现场变得特安静,曹雁禾也不催促,等他缓,等他想清楚,他其实也做足了被拒绝的结果,心里多出一万多种声音去安慰自己,感情的事儿勉强不得,何况还是有悖常伦,爱情大部分是飞蛾扑火,只一心去扑,其实是遍体鳞伤,能遇好结果,少之又少。   缓劲过后,肖玉词才敢看他眼睛,好像与之前不同了,眼底漱流的,感觉都是火辣辣的炙热,烧灼心血管的满腔欢喜。   他尽量冷静,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回他,“那?我们…谈恋爱?。”   曹雁禾双眼瞪大,不可置信,又再问他一遍,“真的?是拥抱亲吻那种关系吗?”   肖玉词忍不住笑了笑,点点头,“就是男女之间的谈恋爱,我们也谈,拥抱接吻都可以的那种。”   夜晚冷风拂面,触碰皮肤是一阵阵凉意,心却跟火烧,烫得兴奋。   曹雁禾主动牵起他在桌上的双手,双手握住他的手指,拇指轻轻摩挲,笑了笑,“先确定。”然后低头在他手背上一吻,“再盖章,这下跑不掉了。”   肖玉词笑了笑,“幼稚。”话虽这样说,但是手仍任由他牵着。 第55章   饱腹躺床,入睡极难,平躺又侧躺,来回折腾,还是极难入眠,饱腹是其一,其根本还是恋爱的欣喜,抱着被褥又蹬又跳,尽量捂了嘴,只发点呜呜伊伊的声音,要是搁外面宽敞的地儿,能跑十圈,边跑边喊。想想也够幼稚,二十几岁一小伙,得点恋爱甜头一尝就放飞自我,插双翅膀还能满天飞那种。   要说实感,其实没有,人也不能往兜里揣,他是他,我是我,还是分得清,只是感觉一夜多了层“曹雁禾男朋友”的身份,怎么说呢?高兴,满足,心填得特满,能溢出爱心那种,夜里月色如至,他躺床望天花板,白色光影入黑滞,他忽觉得一切又些不真实。做梦吗?梦醒了其实都是假的。   他倏地坐起,摸摸手背上滚烫,还在,他的温度。   彩色烟火脑中崩炸,开花了,庆祝了,梦里得了个好梦,一夜到天亮。   曹雁禾一如既往早起,做早餐的活一般都是他包,起得早他做,起不早便是选不一般的买早餐。   早餐吃得简,蒸一速冻包子或者煮面条,昨晚吃了面,他今天鲜磨豆浆配蒸饺,特中式的早餐,全手工,自个包的饺子,速冻进冰箱,要吃就取,特方便。   肖玉词下楼,看他时明显怔了下,还在想昨夜是不是做梦,曹雁禾真给他表白了?他们真的真的在一起了?他前脚刚落地,曹雁禾过来抚他一头炸毛,语气极宠,带着笑,“还懵圈呢?晚上是睡得多晚?黑眼圈特重。”   “几点睡来着?”肖玉词哈欠连天,“记不清了,就感觉刚闭眼天就亮了,人还在梦里,身体就得起床了。”   “晚上别看手机,多大辐射啊,影响睡眠。”   肖玉词揉鼻尖打一喷嚏,拉拢扣紧外套,“我没看手机。”他是太兴奋睡不着,关手机什么事?   没看手机呢?后面也没说,反正睡不着原因不了了之。   曹雁禾店门开得早,都是早出门的,临走时人都快踏出房门,非得又跑回餐桌亲人脸一口。   肖玉词刚咽了口豆浆,差点没吐出来,眼睛瞪得老圆,十分千分万分吃惊,“你..你..你干啥?”   “早安吻啊,别人谈恋爱都这样的。”他说得特自然,特自豪。   肖玉词突然想笑,“谁说的?你看谁谈恋爱了?电视剧总裁啊?土不土?”肖玉词实名吐槽,电视剧残害母胎单身不浅。   曹雁禾嘿嘿一笑,捏他脸,二两小肉任掐任捏,“我说的,念了好几回了,现在才敢正大光明去亲。”   肖玉词心里欢喜不成样,依旧假装镇定,咳了一声,双手顶在他的胸口,将人往外推,“这才恋爱第一天,就光明正大惦记我的脸,往后是不是得更过分了?”   “是惦记好久了。”又在他另一侧脸颊落下一吻,“我第一次谈恋爱,也不知道这么做你会不会不高兴,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他顿了顿,往下的话不知道怎么说。   肖玉词禽着笑问他,“不喜欢难道你就改?”   “改不了,不喜欢就慢慢喜欢。”曹雁禾去牵他手,大拇指在虎口处揉了又揉,跟摸宝贝似的,又轻又软,“我特喜欢你,真的,所以你得慢慢适应喜欢我。”   肖玉词猛地发笑,“傻不傻?我不喜欢你能和你谈恋爱?”突然伸手去捏他脸,“还有,你快迟到了曹师傅,你让人家张晓伟搁店里等你呢?”   “我是老板,让他等会没关系。”   “是老板就得不守时啊?这要手底下多点员工,怨气可得把你埋成堆。”   上班赚钱得养家,心里猛地多了个人要养的感觉,俯身搂他进怀里抱了抱,才依依不舍离开。   这什么?养家糊口的责任感!   谢竟南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震惊到无法言语,结结巴巴问他,“你..你俩真谈恋爱了?”   肖玉词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的表情过于震惊,双眼瞪得圆润,觉得神,真他妈神,打死也没想到他俩真能在一起,他觉得曹雁禾是个直男,百分之千直得不能再直,结果?给他一个大猛击,这是他妈深柜吧?亏他还心疼肖玉词,一腔爱意赴东海,哗哗往前流,得不到回应的,其实小丑是他,满腔爱意赴东海的也是他吧?   谢竟南抿唇捂头,办公室内压着声,往他耳边凑,“你俩…怎么搞到一起的?老实交代,抗拒无效啊。”   “什么叫搞啊?亏你还语文老师,会不会用词?”肖玉词瞪他一眼,手肘弯曲往他胸口处一杵。   “搞怎么了?你们俩背着我搞上了,我他妈是不能说?”谢竟南捂住胸口,“快说,怎么搞在一起的?”   “正常恋爱,注意措辞。”肖玉词笑了笑,来龙去脉粗略讲出来,暧昧的词没说,一想起他说喜欢,表情认真又逗又开心,喜过心脏,直冲脑门,热得出汗。   谢竟南听完,手掌直拍大腿,啪的一声,引得无数脑袋往肖玉词位置处看,他尴尬呲嘴咧笑,低拢着头朝肖玉词比了大拇指,嘴唇上下合动,做了个嘴型“牛逼”。   肖玉词简直哭笑不得,这才哪儿到哪儿?你还没领教曹雁禾更牛逼的恋爱方式。   肖玉词中午请吃饭,请客要有请客的范,食堂过于敷衍,去了街上一家火锅店,天冷,吃火锅最好,彭媛媛刚下课,书还没放人是被谢竟南拽着走,到了吃饭的地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发财了?”话是对着谢竟南说。   谢竟南摆摆手,菜单往她面前一放,“没发财也没发疯,肖老师请客,我陪吃的。”   “得瑟。”彭媛媛瞪他一眼,“还陪吃,吃白食说得那么高大上,要不要脸。”   “肖老师乐意请我吃白食。”   彭媛媛没理他,点了些肉菜和素菜,又问肖玉词,“肖老师,你还想吃啥?”单上画了勾,她递给肖玉词由他补充。   肖玉词看了一眼,又加了一些菜,当时没觉得多,等服务业上了肉和菜,满满一桌。   彭媛媛烫肉,筷子落几秒夹进自己碗中,滚烫舌根,她呼了口气,才敢开口,“肖老师,今儿怎么想到要请客?”   实话肯定不能说,怎么说?还真说不出口,如果谢竟南不是无意中发现,这事儿其实也得连他一起瞒着。两人对视一眼,谢竟南心会意领,抢先开口,“请客还得看日子?肖老师心善,给咱们改善改善伙食不行吗?”   谢竟南说着筷子去夹肉,反被彭媛媛抢了先,搁碗里得瑟摇头炫耀,“吃屁吧你,我问肖老师又没问你,瞎搭什么话。”   肖玉词:“就…好像来扬昌还没请你们吃过饭,以往都是你们买单,今天我来。”   对于这个借口,彭媛媛猛的一琢磨,能接受,他点点头,快速刷着肉食,倒是肖玉词倏然松了一口气,要再多问一句,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正是饷午,但其实人不多,店开的时间不长,和肖玉词来扬昌时间差不多,味还勉强可以,但要真在扬昌留住人,要么味好要么有历史,肖玉词尝一口评价便是一般,能吃,但不惊艳。   背流是携风吹,隐隐凉爽,火锅最是闷汗,才刚开始,汨汨丝丝汗滴顺着发根冒出顺流进入后颈,得亏风吹通气,不然如同水洗。 第56章   和曹雁禾在一起,其实没什么恋爱的实感,早出晚归,各自上班打工,和平常相处没多大区别,要说不同之处,其实是有的。   夜晚饭后,他会圈肖玉词在他怀中,两人相偎依靠沙发垫,他双腿中间是肖玉词靠于他胸口处,发鬓厮磨他的胸膛,听他砰砰跳动的心跳声,原先毫无实感,空得不能再空的胸口满满填塞,全是满足。   肖玉词饭后习惯看书,他绻在他怀里,任由曹雁禾替他拿书翻页,起初他觉得黏腻,有些抗拒,曹雁禾拉他手腕稍微用力一带,他后背噗咚一声往曹雁禾怀里撞。   他双手捂脸难为情,耳根刷的一下焉红,偏偏曹雁禾钳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耳语低磨笑着说,“我都还没抱着,你又要走?”   这下更红,推推搡搡,“抱就抱,你别在我耳边说话,特痒。”肩颈一耸,触碰耳朵揉了揉。   “痒吗?”曹雁禾故意凑近,贴着耳朵说,“你让我抱抱,我就不弄你。”   他反手困住肖玉词腰,两手交握抚在他的腹部,弓身依靠在肖玉词的右肩,趴扶在他耳边。   过了半秒,肖玉词才问,“抱够了没?”   曹雁禾闷声一笑,摇摇头,“没,再抱一会。”   “我还得给学生改作业呢。”   “马上。”在他耳垂上亲了一口。   感受到耳边的湿润感,肖玉词猛地的一怔,揉了揉鼻尖,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与他正面相对,嘴角一咧笑起,垫脚亲他脸颊,亲完迅速跑开,留下曹雁禾一人怔了好一会。   干什么?出其不意?   入冬雨季不多,偶尔下次雨,也是小雨,小雨似乐谱,轻轻铃哼,不吵,拍打屋檐,拍打院外的枝叶,倒是想睡觉。作业不多,半小时改完,他又想看书,于是找一本读物,背靠沙发,一页一页翻看。   曹雁禾洗完澡出来,他还在看书,于是赌气般故意逗他玩,将他拉入怀里,一手抢过他的书,“看书也不看我?”左右翻开一圈,“这什么?橘颂?”   肖玉词也不恼,“猫,叫橘颂,挺温暖的一篇文章。”   曹雁禾拉他入胸膛,挽坐在自己双腿间,这个动作,过于暧昧,往后轻轻一挪,便能感受到胯处的挺立,曹雁禾明知他脸薄,还故意逗他,“我帮你翻页。”   “我又不是断手,能翻。”他想起身,反被曹雁禾单手圈住腰间,不让他离开。   “我想和你一起看。”   看就看,说怎么要命干什么?   肖玉词也不挣了,往他怀里牢牢一靠,任他翻书。   雨势缓解,滴答滴答,只剩屋檐下的滴水落地,形成坑洼,日积月累,水波清澈,连坑底也不见半栩尘土泥桨。   “学校下个月底放假,我订了月初的机票。”   曹雁禾往怀里看一眼,“一般不是一月初放假吗?提前了?”   肖玉词点点头,“今年冷得早,怕风雪大,主任的意思是提早一周放假,明年开学提早一周就行。”   “放多久?”   肖玉词算了算,“一个多月吧,二月底开学,过完年没事我就提前回来。”   “不着急,放假还有一个多月呢。”曹雁禾下巴抵他头顶软发,“到时候我送你去卉南坐车。”   扬昌回临安,没有直通车,先去卉南坐高铁,到临省上机,交通不便,特麻烦,来时匆忙,没有做足功课,坐了三天两夜的高铁才到卉南下车,吃了路况的亏,这回长了记性,做足功课才提前订的票。   见他没应,曹雁禾又问,“你订哪儿的机票?”   “琼林的,坐高铁去琼林上飞机。”   “也不算远,半小时高铁,赶得及飞机吗?”   肖玉词订的高铁与机票时间其实很宽裕,到琼林中午,订的下午五点的飞机票,他点点头,应了一声,“来得及。”   曹雁禾双手环他腰间,轻轻落下一吻在他发间,“我上临安那会还没高铁,也坐不起飞机,买了火车票,站票,站了五天四夜,血气方刚,也没觉得累,困了就坐地上睡,吃的全是干面包,现在一想,身体大不如前,坐硬座都屁股疼,站肯定站不动的。”   肖玉词突然一顿,鼻子酸涩涌上心,苦他早早当家,孤生一人前往人生地不熟的临安,也心酸他所成长的经历,关于他的过去与身世,只是寥寥知些零丁细碎,他不说不好开口问。   “你想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吗?”曹雁禾像是知他心中所想,突如其来一句提议。   想啊,怎么会不想。   他点点头,等他反应,曹雁禾松开他,往常萍房间走去,再出来时,手中多了本相册。   许久没有再拿出来,棕色软皮上落了灰,曹雁禾手掌拍了拍灰,又用纸巾擦了擦,才放茶几一页一页翻开。   先是看见年轻时的常萍,皮肤属于暗黄,与现在差别无异,唯一不同之处可能在皮肤,脸上少了褶子,笑得欢乐,曹雁禾指了指照片,说,“这是刚怀我哥那会,才刚刚怀上,三个月。”说完又指了指旁边一个男人,“这是我爸。”曹屈山不同于南方男孩的斯文,长得宛如北方男孩的壮阔,高挺威猛,常萍在他身侧,较小了许多。   往后翻了几页,是曹屈山一家三口,曹雁军和曹屈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高又壮,皮肤黝黑,笑着咧嘴时一口白牙及其显眼,再往后翻,看见了七岁的曹雁禾,在一家三口中,尤他最白,也是最瘦,照片先是拘谨到开朗,小孩到青少年的曹雁禾,大概到了十五六岁,照片戛然而止,零碎几张,也都是曹雁禾和常萍的合照。   一个家庭所有的幸福到此发生重大改变。   十五岁的曹雁禾辍学打工,第一站去了临安,洗碗,搬运,快递,他都干过,早些年外出不收童工,他就在超市仓库搬货卸货,阴暗的仓库角落,没人去看也没人去查,分出一个小隔间,吃住都在里面解决,干了几个月,老板克扣工资,没签合同而且又是童工,哑巴吃了红莲,闷声应进肚子里,后来干不下去又偷偷跟着同乡进了厂,待遇是要比超市好很多,工资也高许多,只是干了半年,童工的事儿被人发现,厂子老板被拎去了派出所,工作黄了最后俩月工资也没到手,兜里剩下五百块,最后买了火车票回卉南。   在卉南干了半年零工,最后在朋友介绍下去了鞠平山店里当学徒,出师之后借了些钱在扬昌开修车店。   肖玉词坐他身侧,听他说,心酸止不住的涌在心头,怎么他在临安那会儿就从来没有遇见过曹雁禾呢?他伸着脑袋忍不住问,“你在临安上班那会儿是在那个位置?”   曹雁禾想了想,“…好像是在…沁西路口。”   “啊??”肖玉词猛地站起,“我家就住附近,离最近的那个小区知道不?就我家。”   曹雁禾淡然一笑,拉他手挽拥入怀里,“关景汇吗?有印象好像,去送过几次快递。”   肖玉词突然感慨心酸,当时他多大来着?十一岁?在上小学,每天三点一线,学校,家和补习班,从来没有注意过身边往来的人与物,突然想着,可能在某一时间点,他们之间擦身而过。   光想想就挺难受的。   肖玉词手腕搂他腰,收得更紧。他闷头靠他肩,听他开口说,“我是被家里人扔的,那会已经懂事了,能知道是被抛弃的。”咽了咽口水又说,“我以为他们后悔了就会来找我,然后我就站原地等,等了好久,没人来,其实心里潜意识已经知道不会有人来找我的,但就是倔,偏不信,站一个地方死等,最后也没等着,挺傻的。   肖玉词抬头看他,“那会儿才多大?懂什么扔不扔的,哪里傻了?”   “就,觉得傻。”他抿了抿嘴,“等了好几天,饭都吃不上,渴了饿了也不走,就真的傻等。”   肖玉词脸又埋进他肩处,感受到他心跳,“我上回去你老家,看见一张照片,大概四五岁的男孩,是你吧?照片后面还有两个字,定定。”   “嗯,是我,我亲妈留给我的,她起的名,单其定。”   肖玉词噗呲笑了一声,“不好听,其定其定,太拗口,还是雁禾好听。”   “刚开始也打算用这个名来着,我爸不让,他说进了曹家门就得跟曹家姓,就改了名,和我哥一字之差,他叫曹雁军,我叫曹雁禾。”   肖玉词松开他怀里,抬头看他,郑重其事点点头,“雁禾好听,还是叫雁禾,顺口。”   曹雁禾手指往他额头轻轻一弹,“平时没见你叫,这会就顺口了?”   嘿嘿一笑,“顺口。”   “名字只是一个代称,叫啥无所谓。”他伸手拨开肖玉词耳边的碎发,“不过我觉得改了挺好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单其定早就不在了,只剩下曹雁禾。”   他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话,单其定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异常陌生。   实现就是如此,他现如今守着常萍守着扬昌这个小家,离不开走不了,社会是残酷的,但悲观情绪实在不是缭绕人心头的苦闷,人总要往前看,总得去闯一闯,虽然他现在闯不了,至少常萍还在的时候闯不了,以前他就在想,如果有一天常萍走了,扬昌也不会是他最后的归宿,他困于扬昌太久,想出去看一看,去哪儿?在遇见肖玉词之前还没有打算,遇见他之后,好像所有不清晰的路慢慢明了。   曹雁禾收走相册的时候,肖玉词舔着脸要了一张他的单独照,二十五岁的肖玉词,与现在无异,变化不大,但是仔仔细细看清,还是能见他眼中栩星灿灿。   他将照片与他的身份证放在一处,在最夹层的包里,除非特地去翻否则很难发现,两人房门对面分开时,曹雁禾低头在他唇上一吻,轻轻一盖又分开,亲到唇角,又温又湿,肖玉词猛地抬头看他,偏偏罪魁祸首淡然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了声晚安。 第57章   阴了半月,总算见了点光,拨开云雾破壳泄出,照院落亮堂堂,温暖明艳。   恰巧周天,肖玉词一早便起屋里空无一人,闲来无事换下床单被罩统统塞进洗衣机里,连带曹雁禾房间的一起,他房间向来素淡,衣柜书桌是颗粒板制作,不算贵,白底带暗沉花纹,似鱼水游戏。   柜子与书桌是配套,曹雁禾读书,从一年级开始,年纪算大的,八岁上一年级,曹屈山没求他学多大本事,认识字懂算术,以后到了年纪进城打工方便找工作,偏就曹雁军要他好好上学,将来上高中,考大学,在城里给他买了个书桌,老板招揽生意,嘴最灵光,挨个介绍推销,曹雁军手一挥,不要,就买这个书桌,宽敞,将来也能用,见他决心已定,劝说不成,主意又打到别的商品上,颜色花纹一致,算一套,单买一千五,书桌柜子一起拿,两千带走。   曹雁军目光上下一看,敞开柜门来回琢磨,他房间空旷,是缺个柜子,但是两千贵了,他摸摸下巴,比个数字,“一千五,两样都带走。”   老板摆手,嗓门扯大,“你这..坎得太狠了,卖不了。”   “我诚心要,你给个最低价。”   “两千,最低。”   曹雁军抬脚要走,“那算了,我只要桌子,八百是吧?给我装车里。”   眼见到手生意要跑,老板伸手一览,“得,给你一千八,最低价。”   “一千六,就给一千六,您要给卖就装车,要不卖,我单拎桌子走人。”   于是这桌子柜子,一千六搁家里待了好几十年。   肖玉词看书,靠椅搬在院里,太阳正暖烘烘照落于他身体,白皙肤匀在太阳底下接近透明,双脚盘曲垫于椅子上,两手握紧书角,越捏越紧,面赤耳红。   曹雁禾进院门时,正巧见他这副模样!有意逗他,轻手轻脚,走得极静,突然冒出在肖玉词身侧时,他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惊慌,将手中的书本藏于身下,抬头不敢看他眼睛。   心虚,格外的心虚。   “你..你怎么回来了?”   “没什么生意,回来陪你。”往他身后瞟了一眼,“你藏什么了?见不得人?”   肖玉词小心掩饰,“没什么啊,就一小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不信,你给我看看。”曹雁禾摊开手去要。   见他不饶,肖玉词也不再掩饰,跟憋了大招似的,问他,“你真看?不后悔?”   曹雁禾十分笃定,“真看,不后悔。”   话刚说完,肖玉词身后书刚露了个角他就后悔了,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上回书店买的误人子弟小说,怎么被他找到的?   书身后抽出,“啪嗒”放他手掌心,肖玉词抬手耸肩,“看吧,好好看,往你房间枕头底下抽出来的。”   手掌间宛如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摸了摸鼻子,笑了一声,“这..书店老板推荐的,我也不知道他给我搞一本黄/色小说。”话题一顿,曹雁禾抬眸见他面玉润红色,又问,“你看了?”   “…..看了。”耳根一红曹雁禾心下一顿,沉淀气息,他随手将书一卷,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这..不是什么好书,别看。”   肖玉词瞪他,“不是好书你还买?”   “我也是被忽悠的。”   谁啊?能忽悠你买一本耽美小说?   是忽悠还是自己买,也不说,捏他耳垂又游走在发间,揉了揉,“天气转冷,你还穿凉拖。”低头一看,凉拖左右两侧,头尾不齐,他双脚盘坐,晒太阳,吹风。   肖玉词嘿嘿一笑,“今天又不冷。”意思是他过于担忧。   “你现在是热,回头下午就转凉,寒气入脚,病都是从脚板底来。”   他自诩年龄大些生活经验是比他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老人自古就言,寒从脚起,上为阳下为阴,脚属阴,最是寒凉,不经受冻,于是以经验丰富来劝说他,保暖从脚开始。   肖玉词看他嘴唇张开合动,光影侧拂莹莹发亮,想起的竟是昨日那个晚安吻,来得太快,湿润及温度都不曾能感受到,他便关门离场,留他一人原地愣了一会。   再一看,还挺想亲。   “我说的,你听见没?”见他不应,又捏他耳垂。   肖玉词点头,“听见了听见了,马上去换。”   话虽然如此,不见去动,曹雁禾手掌渐游,往他脸蛋轻轻捏了一把,哀其不挣似的叹口气,回了屋。   洗衣铺床这事交给了曹雁禾,肖玉词一双毛拖,在他身旁左右游走,俗称打下手,曹雁禾晾床套被褥,他就递衣架,曹雁禾铺床,他给他理平卷角。   曹雁禾看他,笑了声,“我一个人也行。”   肖玉词趴跪床上铺床单,没抬头看他,“两个人速度快,搁哪废话的功夫,家里都收拾完了。”掸了掸褶皱,又说,“你别老想着把我当什么城里少爷,我现在..会拖地,会洗碗,铺床,洗衣服这些,我都会做。”他掰着手指头一一列举。   “怎么?下回乡,洗衣做饭都学了个皮毛?”   “洗衣还成,现在都全自动,扔洗衣机就完事。”理平最后一角,顺着床沿退,下床穿鞋,“做饭还是算了,我怕制毒。”   “那不会,你要是想学,我手把手教。”   “教我?”肖玉词自个心里还是有点数,“我怕抡锅给你砸厨房。”   曹雁禾噗呲一笑,“砸,砸坏了再修。”   “干嘛?”肖玉词瞥他一眼,“古有唐玄宗一骑红尘妃子笑,今有曹雁禾为爱修厨房?江山还没打下呢?就先得当一回昏君?你就不怕常姨一怒,挥混子追你八条街?”   曹雁禾冲他笑了笑,将人手握着掌心又捏又揉,“我还没做过昏君呢,要不?去试试?”   肖玉词抽手给他一掌,抡手背上,不疼,挺轻,“试屁,砸了一会儿上哪儿做饭?”   曹雁禾抬手又搭他肩,手掌在手臂处覆盖,“开玩笑的,你就负责吃,做饭这事儿以后都是我。”   “这话…..”肖玉词笑了笑,“听着像男人结婚前的誓词,婚后就一整个大改变。”   曹雁禾垂眼看他,揽入怀里,抱了抱,“咱们才刚在一起,你就想婚后了,还没给我表现机会呢?就给打差评?不公平。”   “我打比方的,不当真。”   肖玉词闷头在他肩颈,说话气息顺沿脖子流,温湿气息,弄得脖子有点痒,曹雁禾脖子颈脉微微一缩,头顺势往肖玉词肩上一靠。   “怎么办?”他气息汇入耳穴,酥痒,“我现在特想亲你,亲嘴可以吗?”   “啊??”肖玉词头往前一撑,两人上身分了个距离,“亲我?”   曹雁禾见他样子就笑,特迷糊,“嗯。”他点点头,“亲你,可以吗?”   肖玉词顿了顿,在想事情,在回忆乔德林给他说过亲嘴该干嘛来着?闭眼?还是先呼吸?要不要伸舌头?此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就曹雁禾的一句“想和你亲嘴”无限循环。   见他不语,以为他害羞,曹雁禾又问,“可以吗?”   该亲就亲,还问什么可不可以?难不成得先申请盖章走程序?   想归想,听他问可不可以,肖玉词还是鬼使神差的点头,曹雁禾刚吻上他唇角,碰了点湿润,他又猛地将他推开,“我好像听见你妈的声音。”   “听错了吧?”   “真的,你妈好像上楼来了。”   话刚说完,常萍声音在楼梯上响起,“肖老师?在楼上吗?”   肖玉词“刷”的分开距离,又羞又尬,抢先一步出了房间,“在..在的,在楼上。”   常萍上楼,缓慢稳重,一脚踩虚一脚踩实,轻重不一,很好听出,也亏他耳朵好,抽空听了一耳,不然就是史诗级尴尬现场。   曹雁禾出门,正与常萍对面,常萍见他,多是疑惑,问他,“今天没去店里?”   “早上去看了眼,刚回。”抬一眼眸,蹙眉问常萍,“来之前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我去学校门口接你。”   “接我干啥?我是瘸又不是残,走不动道还是认不得路?是不是出门得四十八小时抬轿伺候?”   “我倒是能抬,得看你赏不赏脸坐。”   常萍嘴撇老长,“拉倒吧,我可不坐。”转头望向身前的肖玉词,含嘴笑了一下,“我买了大筒骨哦,煲汤,还有鲈鱼,一会做清蒸,肖老师,能吃鱼不?”   肖玉词点点头,“能吃。”   相较姚晶,常萍多为和善,一切关心与爱全是行动,给你缝补,给你做饭,是行规行举中国股子里家长的情,他不善于解答你工作上不顺心,长大中遇见的困扰,把对你的爱全归于三餐四季,保暖温补,这些细碎的家庭细节上,而姚晶则不然,生活上的琐事她从不关心,做饭洗衣略懂皮毛,不算得传统式的母亲,但工作与遇人遇事,她有自己独到的一套理解,在不伤及你自尊心的情况下,都能替你解答。   皆是关心,却方式不同。   常萍做菜,曹雁禾打下手的份,他捡些葱蒜剥干洗净备用,又去洗鱼扣内脏,弄得一手惺,出了厨房还不老实,趁着常萍背对煲汤时,伸手往肖玉词脸上揉了一圈,惺味顺着风吹,卷入鼻息,又惺又臭,肖玉词往他手上一掐,眉头拧皱一团,“什么味?特腥。”   常雁禾摊手,“杀鱼,你不最爱吃鱼吗?”   肖玉词捂鼻扇些风,尽量冲淡了味,“但这味儿特重。”看他手掌一眼,脱口问:“你洗手了没?别往我脸上掐了哈。”   曹雁禾冲他一笑,“洗了,水洗的算吗?”   肖玉词特嫌弃,搁他半米距,“水洗不算,都不去腥,味还在,你自己闻闻,是不是臭?”   曹雁禾手过鼻息,嗅了嗅,还真特腥,乡下水库养的鱼,味是要重很多,有人喜欢有人厌,得看口味。   “是有点腥,我去洗。”转身去厨房。   常萍见他进来,菜刀递他,给鱼解刀,划刀腌制上锅一蒸,又嫩又透盐,再撒些葱丝,去腥。   “你跟伍清联系没?”   曹雁禾刀落鱼身,刚划出一刀,听常萍说起伍清,他脑海第一反应是上回肖玉词脑袋开了瓢,在医院见她的一次,说联系,算不上,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里,至今还是一通记录也没有,他摇摇头,说:“没有,怎么了?”   “她谈恋爱,跟一酒吧的什么…叫什么唱来着?”常萍一顿,脑海有个印象,就是记不起来。   “主唱。”曹雁禾提醒。   “管他什么唱,反正是唱歌的,两个人在一起了,那唱歌的初中毕业,也没个正经工作,就一天抱着个吉他空谈理想,你大姨是极力反对,死活不让他们在一起,说了两句重话,人跑回学校就联系不上了。”   “我大姨都联系不上还能指望我能联系上?”曹雁禾眉头一皱,他不喜欢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劝好与劝不好,与他有什么关系?而且…凭两人的关系,没戏,劝不回。   常萍拿一瓢,搅一搅锅里的筒骨汤,熬出谈谈的奶白色,面上瓢层一浮油,铁勺一转,油汤四散。   “我也没说让你联系。”常萍铁勺尝口咸淡,“我还不知道你?最怕麻烦,我是怕她没钱花找你借,问问你。”   “她不有亲哥亲姐嘛?没钱找他们,怎么会找到我这里?”   “你大姨勒令他们不许借钱给她,苦她个两三天,没准自个回家认错。”   切断经济来源?切她有什么用?不是还有那男的吗?   曹雁禾手一摆,“治标不治本,她要爱谈就让她谈,反正又不是和那唱歌的结婚,总有分手的一天嘛!我大姨就是瞎操心,伍清都二十二了,又不是小孩,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结果了。”   他语重心长,有些老气做派,却也是真心话,天得飞上去才知道多高,南墙也得撞了才知道闯不闯得过去。   “女娃和男娃又不一样,你别用你那套理论去约束,结婚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事事都是切身去验证的,老人言还是得听,毕竟经验明摆着的,就是要比你们这些小年轻会看人。”   曹雁禾落最后一刀,装盘洗手,“谈恋爱又不结婚。”挤些洗手液去腥味,揉搓出泡,“而且你要是事事都靠经验去看人,那还谈什么恋爱?直接由你们看,合适就结婚,恋爱还省了。”   “瞎说。”常萍撇嘴瞪他一眼,“恋爱是恋爱,看人是看人,瞎混什么一谈。”   曹雁禾抖水耸肩,不以为然,“您都说了恋爱是恋爱,那就让她谈咯,而且伍清那人,你知道的,什么时候能让自己吃亏的?要真发现不合适自己,她肯定脱身得比谁都干净。”   常萍握一铁勺,猛想道理也对,伍清从小就精,什么时候能吃亏?   电视呜呜泱泱,一台接一台去换,肖玉词盘腿坐沙发,半只耳朵去听里头两人的对话,细细嗡嗡,听不清,视线一瞟,正遇曹雁禾往里走出,他故作耳不听八方,正襟危坐看电视,等人走近了些,他才轻声开口问,“说什么?讲好半天了。”   克制不住的八卦之魂,身体往曹雁禾怀里凑,差半距就落人怀中。   曹雁禾笑了笑,去牵他手,捏了捏,“说伍清。”   肖玉词手骨节很长,细干白腻,肉感没有,骨感却很好,曹雁禾每次总能先找他手去牵,牵完又想揉,心里趋势,特喜欢,爱不释手。   “说她?她怎么了?”   “她谈恋爱了,酒吧唱歌的,我大姨气炸了,不同意。”   捏着捏着,有些痒,肖玉词往厨房一瞥,看不见,于是反手握他手指,一根一根十指相扣,“恋爱又不结婚,她年纪还小,谈谈也成。”   曹雁禾手指捏她脸,“你倒是心宽,之前她还喜欢你来着,怎么那会儿不这样想?”   “你怎么知道?”肖玉词瞠目结舌,瞪着双眼,“我也没说啊!”   “还用你说?她心思都写脸上了。”   肖玉词笑了笑,“恋爱前提得是相互喜欢,她喜欢我,我又不喜欢她,谈不成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谈不成?”他又捏他手指,关节处揉一揉。   肖玉词看他一眼,“谈得成还有你什么事?”   这人说话怎么酸巴巴的,进厨房喝了一桶醋?肖玉词眼睛眯缝,仔细看他,捏他下巴,问,“你是不是醋了?怪酸的。”   曹雁禾正面对他,正盯他唇,掩耳盗铃之势又往他唇上亲了一口,“醋,醋死了。”   肖玉词吓了一跳,往厨房瞟了好几眼,确定常萍没看见才松了口气,手巴掌倒是狠狠往曹雁禾身上抽了两掌,“你疯了?会被看见的。”   曹雁禾忍不住笑了声,“没事,我亲得快,看不见。”   话刚说完,常萍在厨房喊了声“雁禾,来帮忙端上桌,炒个青菜就开饭。”   肖玉词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天连惊吓了好几次,实在气虚短闷,瞧曹雁禾笑得乐,他伸手又拍了两掌,啪啪两声,“别在作死了哈?”   曹雁禾乐得呲口大牙,合不拢嘴,“好勒,下回注意!” 第58章   鲈鱼撒葱,料酒腌制去腥,但味其实还重,不似城里喂养鱼,乡下水库任生长,不刻意去喂它,捕捞出来腥味极重,肥硕健美。   透盐的鱼肉,味道好些,肖玉词吃了好几筷,抿出鱼刺,再吞咽,常萍见他喜欢,脸上乐着笑,“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再去水库那边问问,现钓的鱼,新鲜得很。”   他点点头,“好呀。”   常萍吃菜,显少往碗里添饭,光吃些血压极高的肉类食物,曹雁禾与她一起还好,能监督,真看不着时,她最肆无忌惮,昨日一量血压,好家伙!最高一六五,血压偏高,今儿认了乖,多吃菜,肉是很少去夹,她不年轻了,身体不如从前,时而心缴痛得气虚,血压高了头也跟着晕,嘴上说不怕死,其实心里最怕,怕只留曹雁禾孤单一人在世,他没亲人,只与她最亲,要真撒手人寰,他该多难受,所以她也想明白了,要吃药与饮食真能留命长存,也能去接受去控制。   曹雁禾盯她看一眼,夹块净瘦的肉放她碗里,“别光吃菜,偶尔也得沾点荤,少吃油腻是少吃,不是一口不沾。”   常萍一愣,“你还不知道我?能在吃上面亏待自己?”往曹雁禾碗里夹了块肥带瘦的五花肉,“倒是你,吃饭不整顿,一天忙起来就吃一餐,干的又是体力活,真当自己是超人?一顿顶三天?”   是实话,肖玉词忙的点头,是真不规律,前段时间胃病不是给整出来了吗?两人心照不宣,一致没告诉常萍,瞒得死死的,到现在她还一无所知,提起饭食不规律这事,两人相对一眼,没说话。   “还有你啊肖老师,吃饭得规律,上班认真是行,可别用命去上,你看网上现在好多年轻人哦,加班猝死,吓死人勒。”   肖玉词点头附和,“是,身体第一最重要。”   “健康第一,别不当回事,以后老了毛病一大堆,可等你后悔的。”   肖玉词饭到嘴边,鼓着腮帮点点头,再一看曹雁禾,尤其随意应对,他端着饭碗吃口青菜,再吃口饭。肖玉词反倒觉得这话应该对他说,就对着他耳边说,让他长些记性。   饭后常萍不留,想洗了碗就走,曹雁禾没让她洗,赶着人出了厨房,自己包揽了洗碗的活,肖玉词眼精手快,搁一旁要帮他一起洗碗,曹雁禾也不拦他,洗了给他清水清干净,这种活,他们早就熟烂于心,以往晚饭过后,也是一人洗一人清,分工很是明确。   常萍要走,带了些换洗衣物,临走时往厨房门口喊了声,“我回学校了,那汤喝不完记得封好放冰箱,别搁外面放臭了都不知道。”他苦口念叨。   曹雁禾回头一看,她人已走到门口,甩了甩手上的泡沫,“能走不?要不我送你。”   “不用不用,这才多远,我不残,瞎摸也能走。”常萍好气拒绝。   “真能走?”   “能”   “那您走慢些,别摔了磕地上。”   常萍力所能及她都不去麻烦曹雁禾,不想他累,也不想真觉得自己没啥用,一股强劲支撑,咬咬牙就忍了,忍着忍着成了习惯,也还真不觉得有多疼了。   腿上钢板刚取出那会,夜里时常能感觉钢钉在骨头里肿胀发热,是腿坏了吗?会不会烂掉截肢?甚至觉得身体里多加了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里排外膈应,心里生了顾忌,胃里常常翻滚恶心,又是头晕又是吐,腿部生了病变,时常伴随疼痛,以为到了截肢这步,其实是普通酸胀,夜思所想焦虑出现的神经错觉,曹雁禾总怕她半夜疼醒,一夜悄悄看了好几次,卉南扬昌来回跑,身体逐渐吃不消,病倒在床。   常萍自觉亏待他,身体小痛忍一忍,不想再让他操心,忍着忍着其实也不疼了。   常萍一走,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人,水流滋滋溢,先是静得出奇,只剩水声,以及瓷碗相互触碰的乒乓声,肖玉词开水缓冲,冲去泡沫一一叠垒规置,曹雁禾手穿他身前,给他关小了水,“关小点,别又溅得满身的水。”   说是上回,猛地开了大水流,冲到碗上又因冲击力太大,反冲跃气四处溅飞,弄了一片狼藉,曹雁禾也没幸免,离肖玉词最近那一角,拧出水滴。   “这挺小的,再关就没水了。”肖玉词撇了撇嘴,又开大,甭管他说,就按自己想法做。   曹雁禾一手泡沫,又掐他脸,“挺固执啊你。”脸上沾了些泡泡的沫。   肖玉词袖口去擦,双手沾了些水往他脸上一甩,滴水乱飞,蹦进双眼,随后曹雁禾抬手去擦,嘴里说他,“打击报复?幼不幼稚。”   “我正想说,你幼不幼稚?老逮人脸掐,本来没肉的,掐胖了一圈。”   “哪儿?”曹雁禾凑脸去看,“哪儿掐胖了?我看看。”   肖玉词气得好笑,胳膊肘去杵他胸,有胸肌,硬邦邦的,边推边说,“神经,你还洗不洗碗了?热水都凉了,你那几个碗还没洗干净。”   曹雁禾转头笑开了,“洗,马上洗,就两个了。”随后投入洗碗中。   肖玉词守着他洗的碗筷,开水去冲,刚摸到水兜里电话嗡嗡震得皮肉麻,他甩水拿出手机,陌生号码?谁?在曹雁禾眼下接了电话,开的免提。   “喂?您好,请问是李绪中班主任吗?”   听到这名,肖玉词心里下意识的咯噔一声,完了,别是闯什么大祸了吧?   嗓音一紧,问,“..对…我是,是出了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又说,“我们是医院的。”   听到“医院”肖玉词心又猛地跳了一下。   “他这边骨折打了石膏没钱付,说是联系一下他班主任,您这边来处理…”   这大断气,够吓人的!好在只是骨折,没把自己作躺病床上。   李绪征遇扬成,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脸上青紫浮肿,问他怎么了?他逢人就说摔了,脸着地,本来就长得跟瘦猴,尖嘴猴腮的,这下更丑,魑魅魍魉吧!   杨成被打了也不着正调,脸上顶包吊炸天,他也没想到会大马路遇见李绪征,愣了一会,然后又笑,李绪征全当没看见,径直了走,偏被他拦住半天憋口气才问,“朋友还能做不?”   “做屁。”李绪征说起来这个就来气,拳头握紧了就差抡他脸上,“你他妈做的什么逼事心里没数?还做朋友,做他妈屁朋友,恶心。”最后一句厌狠了说的,着字较重。   “我恶心?我他妈搞你了?”他啐了口痰,“几两小菜肉,躺他妈老子身上都浪不起来。”   两眼冒星叮铃哐啷,天也没黑,地也没转,人大脑一空白咕噜啪嗒一声往地上摔,怪不得说年轻人脾气大,力气也大,一拳干趴到底,两眼金星,鼻子留红血,留到嘴里。   “说,再说我打死你,臭傻逼。”   杨成惊觉被揍了一拳,缓了一阵,捂着鼻子起身,见是血,发了狠的来打李绪征,肿了眼皮,肚子也被抡了一拳,疼,特疼,杨成扭打往后一推,摔了,从坡上滚,滚好几圈,站不起来,脚疼,扯着骨头疼,杨成慌了神,怕事儿的主,见他往坡下摔,闯祸了,撒腿就跑,李绪征疼得冒汗,没想到有一天自个还给自个打了110。   肖玉词推门见他,石膏吊腿,身体动不得,嘴确是叭叭叭个没完,与隔壁床的老大爷都能唠两句,整一活泼好动好青年。   他见肖玉词,堪比换脸,楚楚可怜是说换就换,“肖老师,你终于来了。”整个感天动地大好学生。   肖玉词走近了上下一瞅,“摔哪儿了?怎么摔的?”   上来就是正题,李绪征想好的词一下全噎住了,苦情戏没唱成,话还怎么接?   “…摔张家门口那坡上。”他咽口水瞧肖玉词脸色又说,“不过问题不大,过两天依旧活泼乱跳。”   肖玉词敲他脑门,恨铁不成钢,咬咬牙,“跳?还跳?嫌两条腿太长了,非得给你截肢了才爽?”   “不长不长。”李绪征摸头嬉笑,“刚好,能蹦能跳的。”   曹雁禾后脚进来,先看肖玉词再看的李绪征,手里是缴费单,肖玉词接了一看,八百八,挺吉利啊!石膏加上拍的片子,小县城医院,还死贵。   “多少钱?”李绪征抬头问他一嘴。   “没多少,好好治你的腿,甭管钱不钱。”   “那不成。”李绪征高昂坐起挺胸,又因脚上膏体打得滂硬,动弹不得,“我还拿着单子找人要钱呢?推了我就想跑,做梦呢!”   “你是不是找人麻烦了?”肖玉词叉腰扬一下巴问他。   “我又不是真混子二流,没事找人麻烦干啥?”李绪征为自个力挣个乖学生样,“是杨成,我也没想搭理他的,实在是他说话太臭,忍不住揍了他一拳,他反手把我给推了。”   这事儿不光荣,说话声也焉了气,越说越细。报复的成份绝对是有的,那一拳发了狠去打,给他四脚朝天干翻在地,鼻血都流了好一阵。   怎么最近事事都有杨成,八字跟他不对付?一碰面就有事,赶有时间去上山拜一拜佛,把这因果循环的线给它剪了,晦气也除一除,柚子叶沾水泼一泼,再遇他时躲着走。   “可别又折腾了,就当破财消灾,下回遇着他绕道走,别再犯冲了,打着谁受伤了都不值当。”   “不行,凭啥我们破财,他消灾,上回打架那事儿也是他捅的篓子,最后挨棒子是你,他跑得倒是快,见打起来了就跟窜天猴似的,溜烟了跑。”李绪征说得愤愤不乐,后槽牙都快碾碎了说,“不行,我气不过,这钱得找他要。”   “怎么要?”曹雁禾站肖玉词身后,听着补了一句,“他要是不给,你告警察他还是得赖。”   杨成这人一看就是混街子,能从他身上扣出两三个子就算你凶,去找他要钱?兜比脸干净,反而沾染一身腥,不去是吃亏,去了也顶好是吃亏,不划算。   李绪征冷不丁剧烈一动,小腿隐隐作痛,“那我这腿和钱也不能白挨啊?”   “消灾得了,真去找他要,又是得扯着闹,想想都烦。”肖玉词叉腰说了句,明摆就是算了,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离远些,越闹越扯闲蛋,不是打架就是骂,没必要。   李绪怔可不是咽委屈的主,心里打着算盘,得整,整死他,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第59章   死活要打欠条,肖玉词拦不住,要了字和笔,中间写一“欠条”两个大字,后面就写“我李绪征于2016年11月3号借肖玉词八百八十元,来日有钱必连本带息归还。”签字,没印尼画押,那就算了,双手呈递给肖玉词,“肖老师,您过目,这钱我不白拿,肯定得还你的。”咧个大牙笑得巨精。   肖玉词拗不过他这性子,纸折了又折揣进兜里,“行,我等你有钱还。”   “不过,我可能还得有个事要麻烦。”李绪征摸了摸鼻子。   “什么?”   “我这伤可不能让我妈发现,家是回不了啦,能不能今晚上你们哪儿凑一凑,我打地铺也行。”   “行啊!”肖玉词故意逗他,“留地板给你睡,晚上自己铺。”他刻意憋着笑,偏头朝曹雁禾看,曹雁禾耸了耸肩,嘴型说了句,“真坏。”   地板是不可能给他睡的,就一玩笑话逗他玩,肖玉词主动空出房间给他睡,原本是想两个人凑一晚,但又怕晚上把他腿给踢了,那八百八就是白花了,于是空留一间屋给他睡,肖玉词转到了曹雁禾屋里,两人盖一被窝。   睡过几次,按理说也算熟,但进了被子蜷成一团,靠边上睡,中间流风,窜进被窝,睡了好会还是冷,曹雁禾手掌一伸,从背后抱他进怀里,贴着胸口,下巴靠他头顶,脸着发丝,抱小孩似的嗅了嗅。   “没恋爱之前你靠着我睡,怎么恋爱之后反而离我越来越远?”他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极哑,像克制,喉管发声背贴着呈出闷哼震动。   “不一样…”肖玉词脸捂进被窝里,发出闷沉的声,“我脸皮薄,害羞。”   “怎么不一样?”他胸腔发出一阵闷笑,双手找准位置从他腰缝里滑出,将人紧紧抱进怀里。   哪里不一样?该怎么说?朋友是朋友,恋爱是恋爱,知道喜欢的那会,其实是雀跃,躺在一张床上是欢喜大于害羞情绪,渴望在你贫瘠的土地生出一棵属于我的花朵,而又喜欢得小心翼翼,恋爱算拥有,欢喜即有,抵挡不住第一次拥抱接吻而来的羞涩感,会紧张,会害羞,会害怕,都是恋爱之中该有的小情绪。   要他说,还真说不出来,于是转身看他,黑夜一片盲漆,独有他的眼睛亮得清透,“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他终于问了这个好久压在心底的问题。   为什么喜欢他?而且他们都是男人,常萍知道了怎么办?肖克又把他调回临安感情该怎么办?太多太多,越而细想越觉得先前做的决定是不是太冲动。   “喜欢还有什么道理?就是喜欢,见你就开心,不见你就不开心。”   就跟小孩要糖,放进嘴里就是甜的。   曹雁禾抚他头顶,摸了摸头发,“之前我也在想,这种爱情太背驰人伦,没人能接受两个男的在一起,就做朋友也行,但我醋,一想到我连喜欢都没表白过,你以后就要跟别人在一起,我心里就特难受,想把你抓住,不让你去喜欢别人,是不是特自私?”又握住肖玉词的手,“没办法,爱情就是自私,是占有,我活了二十八年,不,快二十九年,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想鼓着勇气去试试,你懂吗?我喜欢你,从来没有因为你是男人而退缩。”   他的话太黏,跟一十七八岁初尝恋爱的高中生一样,肖玉词怔怔看他,第一次觉得是他把曹雁禾想得太薄浅。总是大些年岁,把所有事情都想了个遍,要不是今天问他,还得闷在自己心里。   肖玉词抿嘴一笑,探着身子去亲吻他的唇,刚浅尝分开,还隐隐带着湿意,曹雁禾压低头追上他的嘴,猛地亲了下去,像潮水汇流,冲得脑袋迷迷糊糊,天旋地转。——————情爱是欢愉之事,你情我愿,他若不愿,也不强求,只是这浓密爱意泛滥溢出,滚烫燥热,他欲起身动静不大,肖玉词还是一眼察觉,问他,“你…去哪儿?”   “厕所。”   之后话不再说,开门走出,肖玉词耳朵一红,蒙被捂胸,止不住地跳,是羞涩,是动情。   曹雁禾再进被窝,已是半小时,手从腰侧滑到他腹部,头埋入肖玉词颈窝,紧紧搂住,原以为他会需要些时间去适应,毕竟与男人恋爱,曹雁禾是第一次,他怕只是好感,牵手与亲吻,是需要跨越的心理鸿沟。   只是这鸿沟其实是肖玉词给曹雁禾转跨感情的一道心理越线,自始至终,他都怕曹雁禾是他只是冲动。   肖玉词转身去搂他,出师未捷曹雁禾半道给他制止了,双手环腰越收越紧,捂嘴闷哼,“别动了,一会又拱火了。”气息挠颈,痒痒的。   肖玉词唬得一愣,动作不再又一步,任他抱任他吸,手指去抚他手掌,“特勒,你这样我睡不着。”   曹雁禾手指轻轻一松,“还勒吗?”   “有点儿。”   曹雁禾又松一节,“这样呢?”   肖玉词气乐了,“没区别,你松开我睡,这样抱着,你又不怕我拱火了?”   “你不动就没火。”   肖玉词捏他手掌,气力极小,“我睡觉爱动,不动不成,睡不好。”   其实逗他,肖玉词睡觉过于安分,不抢不踢,睡着什么样醒来变化不大,出奇老实。   曹雁禾松开手掌的劲,扒拉半只手去抚他腰,腰际平滑无半点赘肉,往上再游,男性骨骼的硬朗线条握于掌心来回轻揉,肖玉词怕痒,弓腰缩背去抓他手,嘿嘿一笑,“痒,还能不能好好睡觉了?”   曹雁禾老实没动,“你怎么这么瘦?全是骨头,硌手,平时没吃饱?”说着反手去握他手。   “想多了,我平时吃的最多,瘦是天生的,吃不胖。”   肖玉词随姚晶,瘦且白,狂吃不胖,姚晶倒是喜得见乐,平时身材管理也算上心,忌糖忌辣,偶有时间花钱上形体,四十好几,乍一看尤想小姑娘,儿大随娘,应了这话,外形体貌与姚晶酷似,倒是性子随了肖克,倔驴一条,说走就走,二话不言。   曹雁禾抱他脸颊温热一吻,笑了笑,震人心魄似的,沉哑灌肺,饶是水波荡漾化不开的碧色纹丝,“以后饭我做,你算吃,把你养胖些,有肉感。”   “能不能胖暂且不论,但做饭这事儿还真得靠你,我怕炸厨房,没准还能给人毒死了。”   “得,我做饭,你吃饭。”   肖玉词又说,“家务我做?”   “嗯?”曹雁禾顿了一下,“拖地还是我来吧。”   说是上回,淋了一地水,踩着打滑,扶墙而动,最后曹雁禾又干拖一遍,才算能走。   【作者有话说】   试试会不会被锁,第一次写这种,亲点喷啊! 第60章   “肖老师,你昨儿有没有听见什么声?”   “什…什么声?”肖玉词猛地一颤,异常心虚,难不成昨天他听到了?   李绪征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就…像耗子,哼哼唧唧的,是不是家里进耗子了?我半夜睡觉就听见哼哼唧唧的声。”   “可能是吧?可能没关窗跑进来的。”   李绪征瘸一条腿,要他请一天假他不肯,请假得在单上签家长名,还发短信通知,这不往火坑闷头跳吗?不行,六点就起来收拾,得去上学,怎么去?瘸着腿一跳一蹦?那得到猴年马月,于是曹雁禾为了这二里路,开车给他送到门口,肖玉词搀扶着进教室。   搁路上聊到昨天夜里的哼哼声,可把肖玉词吓得一哆嗦,声音都打颤。   “这耗子进家可难赶走了,屋里乱窜,又尿又拉,特臭,要是你晚上还听见它声,就去老街尾,买五金工具那家,买一张粘鼠贴,粘特牢,我妈老买他家的。”   肖玉词含糊答应,“好。”又没真老鼠,买来粘谁?曹雁禾?   送了李绪征去教室,他叮嘱几句,“别瞎打闹哈,一会骨头裂了给你腿截了,看你还敢不敢闹。”   李绪征点头答应,“放心吧,今儿我就是班里最乖的,谁来动我都不闹。”   德行,恬一副笑脸,给人打不得骂不得的错觉。   中午去不了食堂,肖玉词跟伺候祖宗一样给他打包带到教室,饭食给他一放,说,“今天没排骨,吃不着。”   李绪征开了盖,一股饭香扑鼻,“啊?今天不是周一吗?周一必有排骨啊?会不会是打完了,没了啊?”   “我去够早了,我说没有就没有,挺挑啊你,不吃还我,我去喂猫。”说完伸手准备去拿一次性饭盒,李绪征反应极快,伸手挡住。   “别啊,我又没说不吃。”叭了口饭已证清白,“那猫天天都有人去喂,胖得跟球似的,我就在这教室,又残又瘸,要没这口饭,铁定饿死。”只差两眼抹泪,以示苦楚。   肖玉词哼哧一笑,“得了吧你,没我你也能吃,我还不知道你?心思比月老线还绕,诉苦没用,我不信你。”   午间课堂没人,不是食堂就是宿舍,这边学生不与临安爱学,一中午休除了吃饭时间基本都在教室埋头苦学,扬昌则是相反,午休空寂无人,除了瘸了腿的李绪征,走不动连床也爬不上去,只留他一人坐在教室。   “人与人最基本的就是信任啊!”他冷不丁来了句,逗得肖玉词发笑。   “上回,我说放学督促你写作业,你还发誓保证,才一个星期你就临阵脱逃。”肖玉词掰着指头在他面前数,“还有,你是不是给我保证了不逃课去黑网吧,你怎么保证?没几天又逃课,和你那个什么狗屁朋友…杨成,你说说,我还能信任你?”   这事儿还真是李绪征失言最多。   他吃了口饭,含在嘴里,还未咽下赶紧伸手打住,“等等,别提那个什么..杨成了,听他名儿我现在就想吐,饭都咽不下。”   “你当初不还跟人家称兄道弟嘛?这就厌了?”   “我瞎,谁知道他就一同性恋,死变态嘛这不是,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   小镇不大,屁大点事就能到处传,但唯独同性恋,还真没听说过,只在网上看见过,窦莲一看皱眉骂道,“这什么?男人搞男人?这不有病吗?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太恶心了。”   李绪征哪会小学,没懂什么叫同性恋,什么叫喜欢,是不是跟他喜欢班里漂亮女同学那种一样,往后长大知道了一点,觉得这东西有点变态的味,怎么会喜欢男人?心理疾病吗?反正现实中他是没看见,果然,杨成抱着肖玉词那会,他脑海中所有的认知汇聚一点,很快得出结论,杨成搞男人,是个同性恋,这让他心理及其不适,翻江倒海,忍着胃里病变,冲着上去就是一拳,当时心里其实是爽了,可是内心莫名的慌作一团,他只能以安抚肖玉词去宽慰自己慌乱不堪的心。   他看肖玉词愣了神,问他,“你觉得呢?肖老师,杨成碰你那会儿你是不是也觉得特恶心?”   恶心是有的,不过不是因为同性恋,而是因为那个人是杨成,他怔了会点点头,“是有点..不舒服。”   “反正我是看他就烦现在,他可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打死他。”拳头握紧跟人干架的趋势。   “还没长教训。”肖玉词指他腿,“是不是想给它弄残了才爽?你都知道他是二瘪流氓了,惹他干嘛?活着不好吗?”   “我就气不过,耍耍嘴皮子罢了,没想弄他。”他嘿嘿一笑,过眼云烟。   肖玉词回办公室,门口碰见郑辉,他又揣他那老式保温杯,叫住了肖玉词,开口问,“肖老师,你原来在临安是不是也参与过期末卷子编题?”   “没,一中卷子挺难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师编的,不过我大学出过初中的卷子,当时卖了点钱。”   郑辉眼睛一亮,“那可以,到时候我拉个群,今年期末卷,你也参与出。”   肖玉词没想到是这茬,猛地一惊,摆手拒绝,“我..不行,我才刚来都不知道以前出卷风格,万一弄巧成拙可就不好了。”   “没事,又不你一个人出,加我,还有隔壁镇上几个学校的化学老师,我们考卷都一样的,往年也是大家一起出,不要有压力,就跟平时考题差不多。”   不说还好,越说压力越大,但没法,郑辉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郑辉也是神速,他刚椅子上坐下,微信上就拉他进了一个群,“这是我们扬昌从城里调下来的化学考试,他今年和我们一起参与期末编题,大学出过中考题的,厉害得很。”   夸没边了,中学期末考和中考可不一样哈!   谢竟南逮边冒出,他正整理下午上课的课本,冒出一阵声,给他吓没魂了都,今儿怎么回事?心惊胆跳的,人人都来吓一跳,给他心悬得老高,堵得胸闷。   “老郑又找你干啥?笑嘻嘻的。”   肖玉词没正眼看他,平复心情,反复拍胸口,“吓我一跳,他给我拉进了一个群,让我参加期末编题。”   “我来扬昌几年了都没混得期末题编,你才半年就打入教师编题内部了?”   肖玉词白他一眼,“好好一编题老师,硬是给你说成犯法组织,难怪编不了期末题,怕学生读了看不懂。”   谢竟南拍了拍胸脯,“怎么可能?我是扬昌中学教师一把手。”   “什么一把手?”肖玉词憋住了笑,“一把屎还差不多。”   “不是,肖玉词你刚来那会儿不这样的,你怎么…怎么说话越来越粗俗了。”   粗俗了?他都没什么感觉,反而像是放开了,没人压管着自己性子,有种小儿初管教,无法无天的赶脚。   肖玉词无所谓一笑,“是吗?这都跟你学的,你功臣啊谢老师,回头请你吃饭哈。”   “这功我不敢领,回头你回了临安,出口就是一嘴粗话,我怕让人觉得我真把你带坏了。”   “怕啥?”肖玉词转过身对他一笑,“他们在临安你在扬昌,隔十万八千里,想打也打不着。”   “别,我真还想再活五百年。”   说得都快唱起来了,搁办公室高歌一曲,抒发感情?   他凳子一搬,滑着轮子又坐肖玉词身侧,搁这儿当自己第二个办工位呢?手法技术之熟练,他单手靠桌撑着下巴,问,“我今儿早上看见你拎着你们班那小菜鸡,他咋了?瘸了,那石膏打得老厚,摔的还是惹祸了?”   “摔的。”肖玉词抽空又写教案,笔不出墨,他甩了两下,才显了色,“和人打架摔的。”   “和谁打架?他平时不牛逼哄哄吗?怎么把自己给摔了?”   肖玉词写字会带眼镜,不用弓着背,养成了立挺的身姿,他手指一堆眼睛挂鼻梁,又继续写字,“杨成,就他那网吧好友,把他推滚下坡,摔骨折了。”   “就他那校外好友?关系不是好得很嘛?这会儿闹这么大?还腿都摔折了?”   “杨成这人本来就不行,年龄不大,心术倒是焉坏,我到觉得李绪征现在看清也挺好的,省得将来捅自己一刀,不值当。”   谢竟南撑着下巴摸了摸,眼睛一抬猴尖的瞧见他脖子处的一抹淡粉,得亏天气冷了穿得厚,要是热天,就一单衣,能遮住才有鬼,“肖老师,你俩小情侣谈恋爱倒是无所谓,但能不能别太激烈。”   肖玉词转头看他,一脸茫然无措,谢竟南指了指他的脖子,“你这…昨晚战况激烈啊。”   肖玉词一下明白了过来,脸色如红墨,充斥整张脸。   晚上回了家,他闭着门屋里说了曹雁禾好一会。   常萍猜测没错,果不其然老人言总有三分道理,她揣测伍清心理是差不多,果然午饭过后,电话打到了曹雁禾手机上,起初还以为是眼花,再仔细一看,还真是她,接了一听,与常萍猜想不差,借点钱周转。   曹雁禾电话里问她,“借多少?”   她显然没想到曹雁禾会这么多爽快,怔了好几秒,才慢慢开口,“五千,先借我五千,我这边有钱了就还你。”   曹雁禾声音极淡,“钱我可以借你,但你得说用处?不然我不借,万一你拿这钱去干什么非法的,我还成你帮凶了。”   “不是,我没干违法的事。”她话里吞吞吐吐,“我…手里没钱用了,我妈限了我的钱,吃饭都没钱了。”   “那我先借你一千,回头你跟你妈好好聊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恋爱就恋爱,就好好给你妈说说,非得把事情弄得这么糟糕?”   伍清声音一急,“一千不够啊。”才觉话说得不对,又转口,“我还想买些东西,一千不够,先借我五千可以吗?”   察觉不对,曹雁禾才逼问,“你要不说实话,这钱我就不借你了。”   “是我男朋友…他被人打了住院,我们没钱交住院费了。”她声音带着哭腔。   合着是为了男人屈身要钱啊!得亏他还在常萍哪里夸下海口,说伍清是个明白人,不吃亏,这会儿啪啪打脸。   “差多少?”   “…一万多。”   “这钱我借你,把人住院费交了再说,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是小孩了,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你心里有数,别让你爸妈担心,回家和他们好好说说,又不是三岁小孩,还得让人哄?”   伍清鼻音很重,带着泪嗯了一声。随后曹雁禾给她转了一万五,这事儿他没给常萍说,倒是给肖玉词说了。   肖玉词坐一旁沙发抬头问他,“你就不问问她出了什么事?”   “问她做啥?”曹雁禾手指转着笔,还是从肖玉词哪儿抢来的,“她是成年人,自己做啥事不清楚?难不成还得给她做事兜底,把她男朋友那份也跟着一起兜了?”   哈密瓜过了季节,没有反季超市很难再买,下午路过街上正巧遇见便买了两个,瓜身椭圆体美,外裹一层淡绿,丝丝爬满白色纹理,冻了一个半在冰箱,剩下半个去皮切块,装盘摆在茶几上,曹雁禾偶尔吃几口,剩余都是他在吃,咽下喉咙,很甜。   “也没说给她兜底,就平常兄妹关心。”   曹雁禾手中笔杆转动,四周画圆,他随手即转,倒是比肖玉词这个读了好多年书的玩得还好,“我和她没啥兄妹感情,再说了,她自个亲哥亲姐在呢?我去插一脚算怎么回事。”   肖玉词摸了摸下巴,也是,干嘛非得往上凑,他掐着指缝似的细牙签串了一块瓜,往曹雁禾嘴边凑,“特甜,你尝尝。”   曹雁禾张嘴接下,放嘴里嚼出的甜汁,是真挺甜的。   肖玉词满脸期待问他,“甜不甜?”   曹雁禾往肖玉词嘴上亲了口,“甜,特甜。”裂着嘴笑得乐,故意逗他。   肖玉词一愣,“你现在….特像个流氓。”   曹雁禾又凑上来亲了一口,“就对你一个人流氓。”   “看。”扯着领子给他看,“这儿,谢竟南看见的,你注意点,我平时要上课,别往明显的地儿亲出痕来。”   曹雁禾笑了笑,去牵他手,“好的,那我就往不明显的地方亲。”   说完,把人按倒在沙发上来了个法式舌吻。   【作者有话说】   破案了家人们,李绪征其实是个深柜。 第61章   曹雁禾亲他,湿唇沾嘴,又轻又柔,男人接吻好似与生俱来一般,他第一次亲肖玉词唇时,且不论感觉如何,当即第一想法是太他妈会了,肖玉词单手虎口钳住他的下巴,握住两颊,问他,“你真第一次和别人亲嘴?”   曹雁禾脑袋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会立刻笑了,“真第一次。”点了点头。   “你这也太会了,可不像第一次。”   “我手心都出汗了,特紧张。”手掌握住肖玉词的手心,是汗的,湿热感从掌心传来,肖玉词反手握住,没生气,也不算逼问打听,知他性格不算敏感,逗他玩的。   曹雁禾抱他在怀里,亲了亲眉眼间,他将伍清的事儿给肖玉词说了一句,前因后果就一两句概括完结,没长篇大论,省去细节,字字如金。   伍清的事情其实算家事,俗话家丑不外传,但说“丑”也不当,一没偷二没抢,谈个男朋友也算家丑?尽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实在是栽赃,所以且不算家丑,再者,肖玉词不算外人,在他眼里不算,家丑就更不存在。   肖玉词一听,“你就不怕她说话哄你的?”   曹雁禾扭头看他,“她不会,伍清平时做事是大胆了些,但关键事情还是拎得清。”眼睛从肖玉词的眉间一路向下,顿了顿又说,“再说了,这钱是借她,又不是给她。”   肖玉词起身坐正,离开他怀里,猛地顿感一空,“伍清是自己人,算了解,就怕那男的哄骗她?”   怀里扑了空,暖气两边跑,曹雁禾眉毛一挑,板身坐正,说:“瞎操心,就算那男的真骗了她,也怪她识人不清,又不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别人说几句好话就走了?”   也不是说伍清没有判断力,接触了几次,感觉就是挺有主见一姑娘,但主见归主见,恋爱脑可不分年龄,火花这么一碰,干材烧烈火,烧心烧脑,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这都全凭肖玉词一人瞎猜,人家甜甜蜜蜜谈恋爱,就他闷着脑袋天马行空乱想一出渣男戏码,也挺搞笑的。   “算了,这事儿也轮不到我操心,有时间瞎想,我还不如去备课,明天星期四,我满课。”叹了声气,刚懈了下去又觉得烦躁,抓头抱怨,“啊—满课好烦。”   曹雁禾咧嘴一笑,伸手顺一顺肖玉词头顶的炸毛,低嗓哼哼笑出了声,特像宠小孩,语气其轻,“星期四完了又是星期五,闭眼一过又休息了。”   “休息两天又上班。”肖玉词开口直言,瞥嘴低头,侧看特像嘟嘴装可爱。   曹雁禾双手捧住他两颊两侧的软肉,唇更突出,忍不住亲了一口,声特响。   肖玉词没想到他会亲自己,眼睛瞪得老圆,怔了好一会,才开口问,“—你干嘛?”   “亲你啊。”   能不知道你亲我?问干嘛这么突然来一口,怪猝不及防的,还显得特腻歪。   “下次亲我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你这样怪吓人的。”扒开贴在两颊的一双暖手。   “哪里吓人?亲你还得打报告审批?”   “审批到不用,得先提前吱一声。”   曹雁禾忍不住笑了声,“我要亲你了。”说完又往他嘴上来了一口。肖玉词还未做出反应,他又说,“又要亲你了。”又来了一口,糊了一嘴口水。   “我靠。”肖玉词怕他又偷袭,赶紧捂住了嘴,“你耍赖。”   “哪有耍赖,我不提前告诉你了嘛?”   话是没错,但他拒死不认。   “今天谈话到此结束,我要去备课了,再见您勒。”说完就跑,拖鞋没叉稳,右脚刚上台阶,下一秒哗啦落地,他又急快穿入脚内,马不停蹄的跑。   曹雁禾轻轻笑了笑。   李绪征一夜睡得腰酸背痛,他睡上铺,腿瘸了,上不去,骑虎难下,床下方一室友提议与他换,他搁人床上一躺,背贴床板,硬得慌,但是无法,熬了一夜,一早上起来,迁一动而发全身,骨头跟车轱辘刷的碾压似的,浑身上下都疼。   肖玉词见他瘸腿酸软,眼睛底下挂俩黑圈,整一个从医院拉出来的病患一样,憔悴不堪,催促着人回去休息,假给他批了,好说歹说才给人劝回去。   做老师的工作怎么操了老妈子的心。   早上下了毛雨,雾蒙一层,掩着教学楼外的几棵高树,绿全淡了,留了些黄叶枯枝,薄烟不散走,尽是一片浑然不清挡半边捎林,叶上淤积坦露,风吹叶轻轻一晃,落入地底下。   烟雨多是烦愁,雨声不大,渐淋拍窗,啪嗒啪嗒,肖玉词笔下作业改一半,心思飘外,红墨芯沾纸,晕了一开圈,好在不算大,重新画了勾,墨还未匀,纸上一勾头重末淡。   肖克前一分钟给他发了条短信,问他假期回不回?多新鲜,闷头心狠扔他儿子滚多远,四个月来没问一句,临近期末,终于问他儿子一句回不回家。   肖玉词过了会手指敲键,没多余话,就一个字“回”。   肖克没再回他,手机一下沉了动静,偶有一震动,瞥眼去看,是百度新闻,成吧,不回就不回,省得话不投机又是黑脸白脸轮着唱,没必要。   课是满天,紧凑了上,要是初三化学还成,转头又被毛主任拎着去上初一数学,得亏知识没忘,连夜预习看书捡起,说了一天,嗓子火漂干疼,涩得慌,端起桌上水喝了口,等咽了喉咙,不禁住叹了长长一口呼吸,临近放假边缘,各科任老师掰指教学,进度不快的往上了赶,快些的已经开始在复习阶段,肖玉词算心态好的类,不慌不忙,再搭一郑辉,成天握个保温杯,教室窗外来回窜,抓早恋,抓捣蛋鬼,次次逮着,屡试不爽。   说起期末考,他摆手哼声,“该教的都教了,你急也没用,试又不是你给他们考,多带几年,心态就放平了。”   实则不然,嘴上说不管,私底下做了功,私底下问了肖玉词好几回,临安怎么教?学些什么?会不会太难?如此一些。   肖玉词拎着试卷找他,左右对折一层,往他眼跟前桌上一放,“郑老师你看看,这是期末出的题,第一版,有问题的标红,再针对性的改。”   郑辉摊平试卷,双手靠桌借力一拉,椅上按了轮,咕噜一声滚靠进办公桌,盯着试卷看了几分钟,说,“你出的是那几个题?”   “这个,两个单选一个多选,还有后面一道实验题。”肖玉词往卷子上指给他看,“前面出的就理论题,化学式书写配平,实验是水电解,都不难,照书背下都能答对个七八分,您先看看,不行再改,这才第一版。”   “得,我先看看,你找个地儿坐一会,等我看完再说。”左右两边一晃,伸手拉个带轮的椅,往肖玉词屁股底下一放,“坐,别干站。”   “好。”肖玉词回头看眼椅子,安静坐下。   郑辉低头扫题,看到肖玉词出的题,仔仔细细闷声看了许多,再换下道,整张试卷看完,大气不出,喝了口水,才悠悠开口,“可以,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抬头看了眼肖玉词,卷子往他手上一递,“等其他老师看了再确定,我觉得你这块改动应该不大,该拎的重点都有,没啥大问题。”   “行,回头改动了我再打印一份给你看。”   “多麻烦,我不在群里吗?有空了翻里头文件看,没必要打印出来。”   学校打印机有限,一台四方不大正搁学校财务办公室,平时试卷打印都是找人打,量多优惠,还带送货上门。   肖玉词长得清秀好看,人往财务姐姐面前一站,借个打印机用,二话不说腾位给他,打打打,随便用。换做别人,拉个冷脸,语气也躁,“挺忙的,没时间。”随便找个理由婉拒。   “没事,打出来方便看,我也看,也不光打你一张。”   他这样说,郑辉倒是不好再拒绝,也顺他话答应。肖玉词也没说错,他也看,打出来自己先做了一遍,是难是易自个先试试水,回头给学生讲卷子,信手一拈。   见无话要说,他起身要走,郑辉张嘴叫住,“你课进度到哪儿了?”   “还有最后一课节,不多。”肖玉词想了想,“差不多这周就进复习了。”   “我这边刚进复习,差距不大,回头复习你要有题库试卷也发我一份,我拎些题给他们做做。”   “好,回头打包发你一份。”   郑辉又喝口水,拧紧瓶盖子,啪嗒一声放桌上,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问:“李绪征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石膏都打腿上了,这回又他先惹事?”   “没打架,摔的,往张家门口那坡上咕噜滚下来的,得亏有树挡一挡,要再滚远点,可就不是骨折了这么简单了。”   郑辉眼皮一动,想说虎,盲走都不能摔那块地儿,路平也宽,不至于跌坡滚下去,转头又想那个人是李绪征,嗯…是能摔的,不算荒谬,还挺合理。   “给他摔一下长长记性,不亏,还能消停几天。”郑辉说得特一本正经。   肖玉词点了点头,面上表情不露,内心感慨不已,这得皮成什么样?都成刻板印象了。 第62章   冬季多风,雨季不算多,都是丁点细毛,往往不足为惧,肖玉词笃定这雨就下半天,细细密密长不出大雨,嘿,偏就与他唱反调,云层落得更低,乌压压一片雾蒙,雨未渐大,雷先将至,轰隆一声,震个天响,肖玉词笔墨又侵了纸,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没带伞。   于是等啊等,等到放学时间,没小,反而更大。   他等雨声渐末,却越是淅淅沥沥,下不完,谢竟南摸头一转,抿抿唇对着窗外大雨发愁,办公室老师不多,留下的都是同病相连,没伞,这没辙,只能干等。   谢竟南坐对推拉窗,搁肖玉词对面的位置,窗正对走廊,朝外哈了口气,瞬时雾起成圈,叹了口气,说,“我靠,这雨还停不停?”   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与其干坐等他停,还不如安心待着改改作业,雨停了再走,回去也省得再加班改作业。”   雨水连同书本翻页声哗啦响起,肖玉词顺声抬头看了眼,教数学的一位男老师,没说过几句话,好像也是今年来的新老师,瞧着倒是年轻,年长不了他多少岁,考的特岗,运气不好分到了扬昌,没办法,都得熬,等着考走亦或是找找关系调走。   教师出路难熬,熬过高考又熬考证,以为有证在手工作一抓大把,其实不然,去做过文员,做过销售,工作堆积成山一叠一叠,休息时间成了海绵的水,越挤越干涸,洗脸照镜一抬头竟觉得里面的人越来越陌生,疲倦袭遇面容,再一近看,眼窝凹陷,底下挂俩黑晕圈,再抓头发,根根落入掌心,于是当下决定,辞去工作,去了云山,去了牧场,去了大海,去了草原,再一回家,父母一见,瘦了黑了,胡茬长了满脸,伸手去抚他脸颊,扎手戳肉,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为了生活,他捡起四年苦学的专业,考编制,第一年没考上,第二年考第三名,来了扬昌,派到了这苦寒之地教书授课,突然觉得这一生其实也就这样了,工作与生活,无非再加上生活中突然突如其来的小惊喜或者小奖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   谢竟南看着玻璃窗上的雾气散尽,转过头耸耸肩,瘫坐在椅,双手绕头交叉抱颈,应着雷雨才慢慢开口,“啥作业?我就没布置,语文这东西也不是一蹴而就,我布置再多他们答案对抄,有啥用?还不如多背背文言文,看看书。”   肖玉词垂眼听着,没吱声,那数学老师可能觉得不对,张嘴又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让他们去背书他们就真能乖乖听你话去背书?书包一扔,全抛脑后,还不如多抄几遍肌肉肌肉来的快。”   “那都是死知识,全靠笔头一点记忆,时间一长,管他肌肉不肌肉记忆,全给忘得一干二净。”   觉得劝说无果,也不浪费口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至于方法效果,因人而异,一杆子打不死,一杆子也轮不到底,谁有益无益,看人来吧。   见人没再说话,谢竟南椅子滑轮一滚,近身靠近肖玉词,带轮的印往地上划一道弧,咻的一下,这架势,颇有武林高手秘技——凌波微步。   “你也回不去啊?肖老师。”整一嬉皮笑脸,贱兮兮的样。   肖玉词没搭理他,眼皮也没抬,应了声,“嗯,回不去。”   “我曹哥呢?不带伞来接你回去?”谢竟南半手撑桌,眼神一咪带眉挑了挑,起哄调侃的语气又说,“我就说他是个大直男吧,恋爱都不会谈,这种时候不得带伞来接对象下班?他就没个表示什么的?”   肖玉词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表示什么?”   “当然是男友的关爱啊!”   “关爱?关什么爱?”肖玉词皱眉看他,“长辈才叫关爱吧?你瞎用什么词,还语文老师,村口卖肉的都比你会用词。”   “得,关心呵护,行了吧?”谢竟南撑着手肘笑了笑,“你俩…怎么关心呵护的?到哪一步了?亲嘴了还是…上床了?”最后三字谢竟南没敢大声说出口,嘴唇发的音,没声,但不难看出说的词是什么。   肖玉词耳朵一红,眼神胡乱瞟一通,确定没人看他俩才将心收了肚子。谢竟南一张烂嘴,不把门,脑子里面想什么就说什么,不分场合,加之好奇心趋势,终于还是问了出口。   “你无不无聊?”肖玉词瞪他一眼。   “无聊,特无聊,你看这雨下不停,没人说话多无聊,你就悄悄告诉我。”谢竟南凑近了问,压了声,“我曹哥床上猛不猛?一夜几次?”   “无可奉告。”   “我就好奇问问,真不是想打听什么。”谢竟南笑得一脸贱样。   “你换副表情我还能信,你看你,笑得贼猥琐。”   谢竟南立刻收了笑,秒换得正儿八经表情,这转换速度,不去横店做群演,白瞎了嘛不是。   “好哥哥,说嘛说嘛。”眼皮眨了眨,嘴唇一努,装可爱。要不是办公室有人,肖玉词非得给他来一拳。   “我拒绝。”肖玉词坐正没再看他,“你上边上待着去,别打扰我改作业。”   “边改边说不影响。”   “影响我。”掸手轰他走。   “你这改的啥?”谢竟南一把夺走他手里的试卷,眼神瞟了眼,好家伙,临安中考卷呢?这都A卷难度了吧,扬昌考C卷,A与C,间隔不大,难度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这么说吧,扬昌九十分以上的试卷,要搁临安去考,四五十来分差不多,得差一半,瞧着卷上红圈的大叉,谢竟南唇抿得直,眉头一皱,“临安中考题,你可真牛逼,这都敢给他们做?就不怕打击太大,信心全溃?”   肖玉词从他手里一抽试卷,继续改,“没听过动力来源于压力?不给他们点难度,还真以为自己成绩能厉害上天?”   谢竟南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肖玉词扭头看他,唇角弧度上扬,笑得特假,“压我试卷了大哥,劳驾您抬抬手。”   “啊?”谢竟南低头一看,还真压了个角,“哦,不小心的,不小心的。”急忙收了手。   肖玉词想再赶他走,话到咽喉还没出口,桌上的手机先响了起来,一看,曹雁禾,这不巧了,说曹操曹操到。   “我在你们办公室楼下,你下来吧。”   肖玉词没反应过来,“….接我的?”   曹雁禾笑了笑,声音似电流感窜入耳朵,“不然呢?我淋雨玩?”   “不是,我第一反应以为你是来看阿姨的,真没反应过来,等我,嗯..一分钟,我马上下来。”   “好。”   电话一挂,肖玉词匆匆收了试卷,二话不说提腿就要走,却被谢竟南反拦住,“谁啊?曹雁禾?”   “是是是,你曹哥,怎么样?我能走了吧?”   谢竟南捂嘴一笑,赶紧让出道,“得,你走你走,小情侣恩爱去吧。”   肖玉词扭头看他,手指在唇边一划,做了个封唇的动作,谢竟南立马领会一通,朝他比了OK的手势,得勒,管住嘴。   刚一下楼,楼梯口站着曹雁禾,肖玉词见四周没人,应着心情舒畅,下楼时主动去挽他手,“你刚来还是来很久了?”   “我刚来。”   “特地来接我的?”肖玉词脖子一伸,去看他脸。   曹雁禾摸了摸他的软发,笑了笑,“我不来接,你怎么回去?”   “等雨停了再走啊,我又不傻,难不成冲雨里淋回去?”   曹雁禾还真是这样想的。   可拉倒吧,电视剧深入骨髓,真以为能在雨里跑出唯美姿势?一瓢大雨,淋个落水狗,谁冲谁傻,有地方不待等雨停,非得去跟这雨来个对舞?   曹雁禾给他递把伞,一人一伞,肖玉词瞬时舒了口气,得亏没学电视剧,残害不算深,还知道得带两把伞。   曹雁禾先走,脚下是台阶,雨天路滑,竟自动性的伸手去牵肖玉词,是皮肤之间的摩擦,有点挠手心。   寒冬干燥脱皮,手同鼻子,风吹最冷,以往在临安,姚晶常备护手霜,多了不好用了,统统都给肖玉词,一开始觉得特娘,谁家大男人擦护手霜,直到终于手被冻裂,姚晶让他擦些,原是秉着应付的心态去抹了几次,嘿,效果不错,一到入冬,总要备上一支,离了临安,事儿一多,全忘了这茬。   得亏细雨霏霏,连下几天,寒露及重,不算干燥得过,能忍受。   他能感觉到曹雁禾手心的旧茧,明明已经拉了好几次的手,每一次曹雁禾手心握他手时,总能令他耳朵骨稍稍一红,心里直痒。   “突然想到个事,刚刚你没来之前,谢竟南说你这人挺直的,下雨了也没给对象送个伞什么的,结果你一电话打来,啪啪给他打脸。”肖玉词笑得眼弯。   “那万一我真不来,你是不是还得和他一起吐槽我?”   “想什么呢?我一直站你这边的。”肖玉词故作生气,“力与辩证,给你树立了个好形象,你倒好,把我和他拉一类,我能是和他一起吐槽你的人?”   水落滴入水缝,肖玉词看脚下,一步一步,跟着曹雁禾,他伸手去拉他胳膊,两人与之站在同一直线,轻轻笑了声,说:“那我还得谢谢你,替我力辫完美形象?”   “嗯…是得好好感谢,晚上吃油焖虾行不行?我想吃。”   “家里没虾了。”   “去买。”肖玉词说。   “下大雨,没人卖。”   “你别唬我,不有海鲜摊嘛?人家鱼虾都养店里,又不摆街上卖,去卖虾,走。”   “好,去买。”眉眼笑得及开。 第63章   雨势如阔刀,尽风向抚面吹,彭媛媛抬脚踏楼梯,鞋面湿了半截,走起路来又重又拖,掸伞落雨,水泥地面湿了一片,再推门,正对是那位数学老师,不算熟,面对面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直直转向谢竟南的办公位。   啪嗒一声,伞放桌面,谢竟南猛抬头,一看,抚胸呼气,“我靠,吓我一跳,走路怎么没声啊你?”   彭媛媛拉凳坐下,没回应,咬唇叹气。   “怎么了你?”谢竟南放了手机,双手垂落在桌面,伸头问了一句。   彭媛媛倏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心,四指握于掌心,拇指放在手背轻轻揉捏,“谢竟南,我这样拉你的手是什么感觉?”   她问得轻巧,手指来回摩挲谢竟南手背的皮肤,毛孔细密分泌汗渍,再摸一会,莫名胸口燥热,由心上脸,顿感发热发烫,猛地抽手心颤,呼吸乱了节奏。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脸颊到耳根,红得滚烫。   “什么什么意思?”彭媛媛板凳一拉,又往靠近了坐,“我刚刚那样拉你手,是什么感觉?”   “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给我干懵了。”   彭媛媛略显不耐烦,“我问你就说,怎么这么多问题。”   “你喜欢我?”   彭媛媛缩手给他一掌,“滚,我喜欢你个锤子,问你话呢?别给我嬉皮笑脸打哈哈。”   “哎哟,我的姐姐勒!”谢竟南摸着拍痛的手背,吸口冷风,欲哭无泪的样,“你刚刚那样摸我,不是谈恋爱就是耍流氓,我说你喜欢我,也没说错嘛。”   彭媛媛瞪她一眼,“眼瞎喜欢你?”眼睛左右看了眼,“跟个傻缺子似的,出门不带伞,活该,就应该出去淋淋雨,多给你生锈的脑子洗一洗。”   谢竟南眼尖似的瞧见桌上折叠规整的伞,一黑一蓝,粘点灰尘,伞骨几根略微暗黄,应是摆置在家许久未用。彭媛媛来时掸了灰,屋里撑伞试了番,伞柄,没事,洞眼,没有,收缩性,还成。简言之,能用。   “你来给我送伞的?”谢竟南挑眉。   “自个没长眼?要真看不见就捐了吧!反正留着也没用。”   谢竟南笑了笑,也不恼,往桌上又瞟了一眼,“怎么多带了一把?”   “原本打算给肖老师的。”彭媛媛坐直看他,捏了捏手指的肉,“但我刚刚在楼下看见他跟曹雁禾……”   “嗯?”   彭媛媛神秘兮兮,靠近轻声问,“他们…关系很好?”眼神特狐疑。   谢竟南没注意彭媛媛的反应,摊手耸肩,“他俩关系是挺好的。”都搁一块亲嘴了能不好?   “我觉得他俩怪怪的。”彭媛媛又去抓他手,示范性的摸了摸,“我刚刚在楼下,看见他俩这样拉手,谁家好兄弟这样拉手的?”说完又放开,谢竟南掌心猛地一空,凉风趁虚而入。   眼见雨势扩大,她左躺右躺,坐立不安,谢竟南心大如狗,平日里笑笑咧咧,脑袋缺筋,做事及其马哈,特怕他闷头一股脑冲进大雨,落个落水鸡的名儿,实在好笑,手机一看,下课时间刚过,捯饬捯饬出门,给傻缺送把伞,落脚刚出大门,又折回,特地多带一把,她知道肖玉词今天满课,不知道走了没?走了就成,要走不掉,给他一把。   雨如茫烟,压低一层厚云,似蝉纱茫雾,路前树梢长得拔伟,稍顶头往下看,白浓虚烟转淡,再走两步,正看见教学楼的出口楼梯,定眼一看,是曹雁禾,招呼还没打出,见他伸手去接人,手掌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往前再走一步,带出来的人是——肖玉词。   曹雁禾长相不算五大三粗,身体素质是好,但要论脸,真用不上粗旷来形容,浓眉薄唇,鼻子高挺拔翘,上眼弯曲内眼深邃,眼尾细而略弯,特别笑起来时,眉眼之间尽显温柔,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   他伸手去拉肖玉词,等他靠近自己时,又转手轻揉覆盖肖玉词的头,眼神到动作,特黏糊,算不上青白。   她细想惊觉事情发展不对,脑海迅速搜罗一圈,知道怪在哪儿了?怎么跟情侣恋爱似的,分舍不开,进门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朝谢竟南打听。   过了半秒,谢竟南猛地反应过来,脑袋咕噜左右看了一圈,摸摸鼻子,笑了笑,“谁家规定好兄弟不能拉手了?你这瞎猜,他俩就一纯纯兄弟情,铁皮纯友谊。”   这事他是真没有心瞒着彭媛媛,主要是他一旁外人,说出来不合适,局里两人浓得搅蜜,他一杆棍子抡下去乱混,像什么话?   “我觉得他俩绝对有问题。”彭媛媛摸了摸下巴,“凭我的直觉。”特笃定。   “你那直觉就没准过。”   “不,这次不一样。”眼珠一转,摇了摇头,“我的雷达告诉我,这件事情不简单。”   谢竟南瞄他一眼,笑出声,“雷达?什么雷达?”   “看不看剧?”彭媛媛眉尾一挑。   “看啊!”   “我多年看剧的经验告诉我,他俩太黏糊了,绝对有问题。”   直觉这东西,还真是时准时不准的,难道得看运气?彭媛媛话一出口,猜得真他妈准,但兄弟操守告诉他,说不得,要真不顾及,他能伸手啪啪和她来个对掌,嘿!还真神,猜对了,他俩还真又一腿,噢不,两腿。   谢竟南扯嘴呵呵一笑,手在桌底下搓了搓,汗渍益出毛孔,手心湿乳汗润,“想多了,真想多了。”   “你说话别抖。”眼睛一眯,眼神犀利的瞟准谢竟南,食指隔空往他胸口位置指了指,“你有事,你绝对有事。”   这下更慌,说话也磕巴,“我?我能有什么事?就是热的,热得特心慌胸闷,我桌底下开电炉的,是真热。”手拎衣领扇了扇,一丁点凉风朝颈部往下颚溜。   彭媛媛站起弯腰弓背,脖子一伸越过桌子往谢竟南裤裆底下一瞟,谢竟南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凳子往后一划,“刷”的一下打开双腿,“我靠,你这从哪儿学的?怎么往人裤兜底下看?”脚底亮着黄暖光,是真开着火的。   见话说不假,彭媛媛身体站直往后一仰又坐下,“看看能少你快肉?”   “男女授受不亲,裤裆多私密,能随便给人看?”感觉囊下一轻,真像少块肉般,双脚并拢夹紧,带轮的椅子一划,又贴近桌子。   “三瓜俩枣丁点大的肉,谁爱看?”彭媛媛忍不住笑了笑。   “我去….”谢竟南手过脑子快速反应,伸手去捂她嘴,“再大点声,再大点声,整个办公室都听你在这儿讨论男人的裤兜”眼睛四处瞟了瞟,见没人看,又接着说,“我说你好歹是个女孩子,还做人老师,能不能别整一流氓的样儿,真的,和你这娃娃脸,特不符。”   “唔..”彭媛媛去掰他手,没用多大力轻轻掰下,谢竟南捂得很温柔,没使力,怕把她脸勒红。掌心刚落,嘴呼了口气,缓了几秒,“谁流氓了?你捂我嘴你不流氓?”抡起袖口擦了擦嘴皮,“这都肌肤触碰了,没经我允许的皮肤接触,我都告你耍流氓。”   “这能混为一谈吗?”   “怎么不能混为一谈?”   谢竟南有时候真拿她没办法,他想说的其实不是这意思,也不想和她比对谁错谁对,要真心论起来,他其实是输的那一个,心不在他自个身上,一天到晚系在彭媛媛身上,每次拌嘴他先认输,不想看她恼,于是总要有一人服软,那就是他。   谢竟南叹了口气,“这话对我可以说,对其他人可不能说。”   “我也没对其他人说。”彭媛媛看他,“我说话分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是拎得轻的,当初某宝花了三十好几的“学会说话”可不是白花钱的。”   谢竟南笑乐出声,就差竖大拇指点赞。   落雨下到晚上,夜全漆黑,窗外一排挂俩雨伞,弯勾扣着瓷砖,雨水沿伞叶滑掉垂落伞骨头尖处,再一滴一滴,颇有节奏感的掉落在水泥地上。   外头风声及大,屋檐顶雨水沿低势划落,啪嗒啪嗒落入院外水泥地缝。   俩人一进门,暖意浓浓,屋里开始烧火,烧在厨房,打开客厅处的门,一屋子都暖,好在南方冬天不及北方寒冷,最低也才三四度,没过零下,真算不上股子里透冷。   肖玉词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脱外套,冬天穿得多里里外外好几层,动胳膊动腿,跟退化了似的,使不上劲,于是图一方便,进门就脱衣。   偏偏曹雁禾瞧见,眉头一皱,伸手又给他套上,“别脱,容易感冒。”   “热,都闷出汗了。”他语气略带点撒娇,软软绵绵,他自个都没反应,自己还能发出这声?   曹雁禾倒是心下一软,又替他穿好衣服,左手,右手,一一伸进袖口,往身上套牢,没拉拉链敞开了外套,抱在怀里揉了揉头发,才慢慢放开。   “一热就脱最容易感冒,要真热出汗,就拉开拉链,留点进风的缝,吹一吹就不热了。”   肖玉词抬头看他眼睛,忍不住一笑,“你这样…特像我姥,这不让那不让,就一霸权主义小老太,啥都是她说了算。”   “怎么?”曹雁禾低头鼻尖轻轻去逞他鼻子,“我是你姥?”   “呸,你想得美。”肖玉词手掌寻摸去捏他腰上的肉,拧了一把,肌肉挺硬,没拧到。   曹雁禾没躲,任他捏,芝麻大点儿的劲,真捏不疼,反而笑得咧出一口白牙,笑着去抓他手,“你这不是掐我,是挠我肉,特痒。”   “真痒假痒?”又脱开他的手掌去挠他肉。   曹雁禾沉了半秒,“……一般般痒。”即刻点了笑穴似的,嘴角压不住的往上撇,故意逗他乐,真不痒,也不疼,小猫胡抓。   期末定在月底,考完就放假,来时两手空空,一个行李足够装下,等到收拾行李时,却莫名其妙多了好些东西,他也没买,就是凭空多出,再仔细一收拾,这个,肩颈按摩器,曹雁禾买的,怕他改作业累;这个,测温保温杯,给他喝热水的;还有这个,抱枕玩偶,多幼稚,说是路过遇见的,支个大牙一脸乐,像他,哪里像了?像个傻帽,乐呵呵的。   嘴上嫌弃,最后行李箱一盖,还是多带了个笑得白痴的玩具熊。   曹雁禾嘴上没说不舍,一个星期很快,但没实感,直到见肖玉词零零散散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时,心里才品出了味儿,酸涩空洞,走多久?什么时候回?会想他吗?憋在心里一句没问。   “这个周末,你叫阿姨回来一趟吧!一起吃个饭。”抬头看眼肖玉词,“外面吃,我请。”   曹雁禾眨眼愣了愣,不明所以。   “我请吃饭,当然我做东,做饭不会,请人吃饭还是会的,回头订一家好吃的馆子,带上阿姨,一起吃个饭。”   “不是还有我?我做,外面吃饭特花钱,还没自己做的好吃。”   肖玉词摇摇头,“能一样?我做东请人吃饭还请外援?我就坐沙发等开饭,这么没诚意?”   曹雁禾坐肖玉词床尾上笑了笑,“我又不免费,得花点条件才能请,烹炒煮焖样样都会,你不吃亏。”   “什么条件?说给我听听,看看值不值得我请。”   曹雁禾手指点点唇,笑了笑,“亲我一口,免费给你当外援。”   就知道,猜了个七七八八,曹雁禾孤僻高冷的形象怎么一遇到肖玉词,全颠覆了。   “算了。”肖玉词又弯腰收行李,“我还是订餐馆吧。”   曹雁禾眼睛往下看他,笑出了声,“怎么?不划算?免费帮工都不要?”   “要不起。”肖玉词开玩笑道。   曹雁禾笑了笑,伸手拉他手腕,勾人往自己怀里一坐,头埋进他的劲窝,淡淡一股香,是洗发水的味道,明明都是用一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他身上就觉得特好闻,香味特持久。   “那行吧,回头我给她说一声。”声音埋在颈处,闷闷沉沉。   “嗯”肖玉词没动,嗯了一声。   “去了多久回?”   原本想开学前一天回,这会儿心又动摇,想找点回,想见他。   “过完年….初九回。”临时改了回程。   曹雁禾终于抬头看他,握着他的手,手指叉缝握紧,十指扣紧,“好。”唇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一枝树杈抵窗沿长,搁玻璃顺势而上,长出形状,半秃独枝,叶也快掉光了,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狼,曹雁禾盯窗外看了眼,天黑更恐怖,一晃眼怪吓人,他突然想到,肖玉词来时还在闷夏,绿植叶茂最盛季节,再一晃眼,全掉了绿,剩光秃秃的枝,心里特拧巴酸涩,总算明白,书里所说,月满思君归,相思可断肠,这一刻,映照了实物。   二十八年来,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很矫情。 第64章   李绪征脚伤大好,蹦蹦跳跳又一田径天选之人,垮包往后一搭,追人跟风溜似的,“哗”的一下,飞跑老远,精神头又恢复十足,整一活泼好动调皮青年,易感青春流逝,就是跟这一群孩子做对比,才感慨时光飞逝。   卸石膏那天肖玉词也在,扶他右手,跟扶太上皇似的,抬一左手任他撑,一瘸一拐跛脚走,窦莲窗口缴钱,又添些上跌打损伤的药,往皮肤上抹,温手轻揉化开,药效揉进皮肤,血管,再修复骨头,李绪征说她浪费钱,涂也白搭,不管用,身体自个有修复免疫功能,花钱找安慰罢了。   窦莲呸他一声,“你懂什么?人家医生都说管用,你吧嗒吧嗒念叨啥?是你懂医还是医生懂?要不他那位置换你坐?”   李绪征嗤之以鼻,“我才不坐,请我坐我都不乐意坐。”嘴角翘老高,从一至终也没睁眼说句好听话,“就爱忽悠你们这些家长,医院成本往哪儿来?看病还是挂号?挣哪三瓜俩枣?想多了,外头卖二三十的药,搁医院开药单,付钱一看,四五十块,死贵。”   话不无道理,对比一番下来,它药就是贵,窦莲也知价格与外头相比不便宜,接诊到取石膏,医生嘱咐加药单,一套流程,丝毫没给说我不乐意的情况,缴费取药,折转几趟,她路况不熟一路问到底,汗流夹背,喘气声急盛,肖玉词说与她换一换,她来看着李绪征,肖玉词去缴费取药,不行,怎么能再麻烦你,死活不肯,亲自去跑,当即觉得价格太贵,但转念一想,是得花,伤筋动骨隐患多,年少成病,不以为然,中年转为旧疾,时时疼痛难忍,小病转大病。   “一分价钱一分货,又不是街上挑白菜,真抡着给你议价啊?回头带回宿舍,每天都擦。”转头对肖玉词说,“肖老师,麻烦你每天帮我盯着点,这小孩,特翻天,你得多烦心烦心,谢谢了。”   肖玉词陪笑脸呵呵一笑,“好勒,回头搁学校我帮你监督。”   两人意见一致达成,就差拍掌定契,李绪征夹中间,唉声连叹。   取石膏的时间不长,电锯切开,左右对缝,啪嗒一手取下,懈了十多斤的重量,脚上猛地轻巧方便,只是过程咿咿呀呀,吵得肖玉词耳朵疼。   电锯刚上通电,嗡嗡声震动耳鸣,一贴近李绪征打满石膏的腿,他紧冒冷汗,“这..会不会据到肉啊?”   医生是个老手,捡话熟练就来,“不会,我切十几年了,就没切到过肉的,放心。”   李绪征半信半疑,眉头拧作一团散不开的雾,抬头两条细纹,微锁扣眉,“真..真的?”   “真真真。”   也是无语,有见小孩怕哭的,女孩子胆小的,就没见男人怕这怕那?说着手动就来,点面切刀,滋拉一声,刚破一口洞,又听他哼唧一声,表情苦相,“真切不着?”   “真切不着,我切这比那些操手术刀的还稳,保准碰不到你一根毛。”十分笃定。   “我..害怕。”手挥举摆晃,“你等…等会儿,我做个心理准备。”呼了大口气。   医生逗得直乐,“准备好了?”   李绪征点点头,嘴抿紧,“可以了。”   窦莲缴完费,正切一半,进门就见李绪征眼闭抿唇,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也着实搞笑。   “楼下买的水,肖老师,喝点。”白色帆布包,袋量足大,纯白洗得泛黄,折痕显见,她藏于掖下,扭扭捏捏打开拿出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脸上笑意盈盈。   肖玉词伸手接下,点头微笑,道了声谢。   “绪征这孩子,从小就养得特皮实,爬树摸鱼,打架斗殴,就没他没有做过的,静不下来,心沉不住,在学校没少给老师添麻烦。”她叹口气又接着说:“他性子不像我,像他爸,好动,特调皮,拎棍往身上抽也不管用,前些年年纪小点还好些,懂得看情绪,我冷脸他就装委屈,生气就逗我笑,不知道青春期还是什么?最近几年特叛逆,你越不让他干的事儿,他非给你对冲,你看这回,腿都弄折,打又打不得,骂又不敢骂,我看网上什么给孩子压力太大跳楼的,自/杀的,抑/郁的,想想都怕,这孩子跟我,也算吃苦,要当初我狠心扔给他爸,也不至于跟我活受罪,没钱没爹的,苦日子也跟着我吃尽,想想也可怜。”   握手交叉垂落于身下,话是对肖玉词说,可是视线都在李绪征身上,原本苦是不与言说,日子缩头是过,抬头也是过,她紧紧巴巴,勒着裤带过日子,养一个李绪征,花了大半生,不婚不嫁,就这么一个崽,念他日子过好,念他出人头地不受欺凌,十几年的白眼日子,过得委屈又哽咽。   对肖玉词说这些,其实有私心,打出一手感情牌,诉苦倒泪,寻点对李绪征的关注,打从进医院第一眼,她就觉得肖玉词十个温柔善解的性子,脱一石膏,没必要来,他偏不,一个电话说到就到,这样的人,心是热的。   “我倒觉得他这性格挺好的。”他说真话,不是假装客套。   “哪里好?惹事生非,成天给自己找麻烦,抡架抽烟样样都来,特难管教。”   “他虽然打架斗殴,但仔细想想,没真的犯过一件事儿?没偷没抢,正儿八经的耍浑,也没学人收什么保护费,他是叛逆了点,但道德底线没丢。”抬眼看李绪征,脚步捎后挪小步,背靠瓷白墙面,“而且他这性格,你要给他扔非洲待一月,也能活,跟谁都上道,三两句就交个朋友,挺好的。”   窦莲眼角才终于露了笑,细纹才显,丝丝纹纹浮起,她噙嘴由内而外的笑。   “回回家长会,挨训的名总有我家李绪征一个,头一回听老师夸,还挺不习惯。”   肖玉词嘴角画弧,笑得眼角弯弯。   南方经地,最属川渝菜红辣一绝,油泼滚肉,亮红味浓,扬昌街边往北上,石砖地凹留有雨缝,捎踩一脚,噗呲冒水,屋是瓦片,怀旧复古的风格,只是这花花绿绿的LED彩色牌灯,实在相符甚远。   这一片地属老城区,风格迥异,现代文艺夹杂复旧,跟西装配一清朝大麻辫,实在辣眼,啼笑皆非。   肖玉词订的包厢,其实也不算订,临时到这儿问了一句,“有位吗老板?”笑脸相迎,点头道“有有,坐包厢还是大厅?”   还有包厢?于是点头,应了一声,“包厢,包厢,晚上来,给我留个位。”   “好好好。”   等门口一站,三俩人,还订什么订?直接搁里面进去就坐。   二楼排窗一开,正对学校,抬头一看是高高升气的国旗,风扬而动,扭动动作十分夸张,肖玉词靠椅朝外一挪,“常姨,坐。”   常萍到先不好意思起来,扭头看了眼曹雁禾,才缓缓坐下,“你这…怎么还搁外面请吃饭,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这顿饭,早就该请了,拖拖拉拉移到现在,我才不好意思。”肖玉词坐她左手边。   “浪费钱,想吃什么家里做就成,多花这个冤枉钱干嘛,家里做的卫生又好吃,外头做的,都不知道用的什么油,不卫生。”   曹雁禾沏茶倒起了水,放一杯搁常萍前面,又递给肖玉词,两人手指轻轻触碰,一个眼神就知对方心里想法,“这家卫生挺干净的,上回我带隋谦宇吃的就是这家,味道也还可以。”眼神一点,抿嘴笑说,“再说了,人家肖老师想请你吃饭是人家的心意,你别给你心都伤了,多难受啊!”   常萍惊觉这才闭了嘴,心是好的,话就别太密,于是话题转变为聊家常聊工作,他说话常萍及其爱听,不知是心理作用给他搭一文化人的标签还是真文人素养谈吐,听起来就是格外中听顺耳,问他多久回临安,他笑着答,“考完试过两天就走。”又问他生活习惯没有?他说,习惯。   常萍最不喜装腔作势,咬文嚼字,唠嗑说话就是家常嫌谈,最恨读书人吱吱呀呀转为之乎者也,冠以文人字眼,混腔洋搭不伦不类。   扬昌每年从外省来新老师,整一城里人做派,拉脸摆谱,趾高气昂,说话总要拉扯一番,贬低扬昌地界穷迫,原先以为所有大城市的人都差不多,但换了肖玉词,才发现,原来不是地界问题,是人的问题根本。   菜上了几轮,油爆虾,双椒鸡,糖醋鱼,再炒一牛腩,时蔬青菜,最后再上一乌鸡排骨汤,入口特鲜,味还留余舌尖,得亏菜是真不错,要不然就一啪啪打脸现场。   饭腹饱肚,难得正遇一朗月的夜晚,将常萍送回家两人又借故出门散步,其实找一清净的地儿手牵手约会,肖玉词清秀俊朗,肩胛骨型较瘦,背直挺立,不弯不曲,穿一黑色长大衣,到小腿肚,前后一看,都帅,特像杂志模特,整个就一衣架子。   曹雁禾手指溜进他袖口去牵他手,摩挲轻按,两人顶一晦暗的月光走走停停。   “咱们这样,特像偷情的。”肖玉词嘿嘿一笑,看眼曹雁禾又看前路,路上有灯,年旧芯内烧灼,明明暗暗,阴晴不定,晦亮的光在他头顶,映出脸部阴暗轮廓。   曹雁禾别他碎发在耳后,借机捏他脸,“嘴上没边,正大光明谈恋爱,又不犯法。”   肖玉词冲他龇牙一笑,“大人,我良民,不做犯法的事儿。”这会儿又开始装上了。   曹雁禾噗呲笑出声,手上动作更轻,抚一把又捏一下,“那良民今天晚上去我房间一起睡?”   “啊?”肖玉词一怔,“大人,悠着点儿,你妈今儿可不回学校,搁家里守你一夜,还敢造次?”   “怎么了?”曹雁禾双手棒他脸颊笑,“她又不跟我一个屋,就算真碰见也不怕,就说冬天冷,我非得让你跟我挤一屋,暖和。”   肖玉词一个眼神给他瞟去,立马乖乖又说,“真就躺一张睡觉,其他啥也不做。”想了半秒说,“….最多亲嘴。”   “我挺好奇,要如果你跟女生谈恋爱是不是也这样?特黏糊。”   “喜欢才黏。”   “其实我有个问题特别想问你。”肖玉词看他一眼,憋了好久,问他,“我觉得你对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接受得飞快,别人都缓冲好久,轮到你这儿,一夜开窍?是以前就有怀疑还是真看本书,然后就想通了?”   曹雁禾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喜欢男人这件事对他而言,好像比喜欢某个女生接受度还高,也不能说是一夜翻天覆地改变,喜欢对他而言,及其遥远,以为是钢硬的心,不动情也不喜欢,他没喜欢过别的女孩,要说心动,其实是有,初中年少时,班里长得好看的在他眼里滤镜总要比别人厚一层,越是长大越发现,真喜欢一个人太难,不是勉强的将就,也不是初次萌发的动心,而是我知你秉性与脾气,却依旧始终爱你,在他心里,这就是喜欢。   前二十几年的时光里,没有,遇见肖玉词,是他始料未及,心脏偶有怦怦跳动,想主动靠近亲吻,这种喜欢,好像比我与某个几面之缘合适结婚的人在一起,更加容易接受。   “我喜欢的这个人是你,不会因为性别的错误而阻挠我的心为你跳动。”   今夜的月色与他,及其朦胧。 第65章   扬昌三年不下雪,一下下整天,屋外亮白映光,地白赛过天,拉窗一看,亮得晃眼。   当天监考,上午语文,下午数学,学生位置不变老师监考教室轮换,他环抱双手来回走动,轻手轻脚,一个早上还成,到了下午,站不动,抬一凳子挨后排中间一坐,眼睛随瞟,小动作随处可见,偏头去瞟,挤眉弄眼问答案,更过分的脖子一伸,就差没贴人身上去问答案。   考了两天,终于结束,彭媛媛伸腰扭动,筋骨卡擦响,“我的老天爷,终于考完了,难受的是学生,煎熬的是老师,站得我腰酸背痛。”   “你是没去3班那个考场,作弊也不收敛,光明正大,真以为老师是个眼瞎?看不见?我咻咻上去就收试卷,你猜他怎么说?”谢竟南探个头,留一悬念。   “怎么说?”彭媛媛问。   “他说。”谢竟南模仿起来,声音气足,“你说我作弊?证据呢?”   肖玉词也问“然后咧?没按作弊处理?”   “哪能啊?毛主任搁门外听声过来,一脚疙瘩踩上,捡起来一看,小抄,当场判的作弊。”谢竟南一顿,又说,“你说现在学生怎么作弊都不心慌?搁以前我们作弊那会儿,虚得不行,手都是抖的,跟麻痹症一样,耳听八方目看千里,就怕被逮,请家长,写检讨,还得通报,前面两个我还不怕,通报太他妈丢脸了,一说名,哦?谢竟南?我知道,就考试作弊被抓那个嘛,知道。所以回回作弊跟打地道战似的,你躲我藏。”   彭媛媛哈哈一笑,笑得拍腹,“你还有这经历?我怎么不知道?”   “这么丢脸的事儿,我能回回逮人就说?小时候不懂事,学习又不好,考不及格就得回家挨板子,我爹那劲儿,一掌能把我拍飞老远,没办法,只能走邪门歪道。”就今儿遇见,想起以前的事儿,提起一嘴。   “就做一回,没下次了?”彭媛媛问。   谢竟南摊手摇头,“没了,就那一回胆子都给我吓破,现在想起还能感觉我这心怦怦跳得厉害。”转一副嬉皮笑脸,胸口挺耸,“你摸摸,真跳挺快,咚,咚,咚。”   “神经。”彭媛媛借机抡他胸口一掌,“谁要摸你胸口。”嫌弃不行,退避三舍,肖玉词一旁看得直乐。   “肖老师,你啥时候回临安?”   气氛正乐,谢竟南突然开口问肖玉词,猛地回神,回他,“后天吧。”肖玉词想了想,差不多后天,“今天明天改卷,后天中午走。”   “这么赶?来得及。”彭媛媛出声问。   “来得及,郑老师一半我一半,加班熬夜改,能改完。”   “行吧,要来不及说一声,我照答案改还是能帮上忙的。”谢竟南一副笑脸,嘿嘿直笑,知道他好意,拍了拍他的肩,点头答应。   晚间雪地亮白,不打光也见得着路,三人改完试卷瞎瞎摸黑走夜路,手机电光一开,周围亮一圈,范围不大,映在脚下。   路沿厚积白雪,一脚踩印,深深陷入,再抬脚拔出,靴面堆积雪块,抖抖松松,零星掉落。   临安雪意更浓,相比雪景,临安更美,但要真实实在在感受雪天寒意,实在扬昌,在此刻。   谢竟南一棒白雪,揉捏成球,趁他不注意扯开后颈棉服,哗啦一下,滚进后背,先是冰凉化做水,湿了一片。   “唔——,我操,谢竟南你搞阴招?跑什么跑?有本事正面对决。”肖玉词逼出脏字,指指桑桑叫骂。   “什么叫阴招?这叫毫无防备打你措手不及,阴招阴招,多难听,我这出其不意,也算坑你一回。”人在前面跑,声吼得老大声。   肖玉词撒腿去追,“有本事别跑,站着给我弄一回,就算消清了。”   “我他妈傻缺?站着给你弄?做梦…..”   话刚说完,马上就让人给逮住,谁?拎他衣领子,转头一看,我靠,曹雁禾,完了完了,玩不过,人家两口子一条心,非得拎他暴打。   肖玉词气喘吁吁,勾腰撑膝大喘气,“…别…别给他…放跑了。”   谢竟南立即求饶,“错了,真错了。”   不管用,肖玉词抓一把雪团,捏作一团,往里塞,心满意足才放了人。   “你俩口子欺负人。”谢竟南委屈巴巴。   “知道什么叫人多力量大了吧?”嘿嘿一笑,特精明。   彭媛媛往后慢慢走来,手里亮光,居于视线,猛地抬头看清,多了个人,仔细一看,曹雁禾,他怎么来了?   夜宵烧烤加酒,年前最后一次聚餐,肖玉词三两杯下肚,晕晕乎乎,往曹雁禾怀里靠。   谢竟南一看,坏了,亲密不得,彭媛媛不知情,要真酒水下肚,又亲又抱,让人看见,第二天一早,能传千里。于是主动靠近,手往他脖子后颈一穿,揽靠在自个怀里,瞧着体格不大,瘦瘦弱弱,砰咚一声,贴骨震得心颤,又硌又痛,“我来我来,好兄弟抱一个。”   曹雁禾倒是先吃上醋了,伸手又将人揽回怀里,“我来,他认人。”   哈?合着我好心做事还给硬噻了一口粮?   越是好意越像弄虚作假,一眼就瞧见端倪,彭媛媛眼神微薰,一眯锁定在曹雁禾身上,手指指他胸口又指向迷糊状态的肖玉词,出声问,“你俩——谈恋爱了?”   嚯,牛,真他妈火眼金睛,谢竟南在一边都不得不竖大拇指说声,“牛逼。”   曹雁禾倒是无所谓,喝口酒大大方方承认,“嗯,在谈。”   “多久了?”神情特严肃。   “没多久,一个月。”   “谢竟南也知道?”视线看向谢竟南。   “知道。”   “就我不知道?没打算说还是故意的?”   真怕一句故意的,然后抡掌啪啪上脸。   “没打算说的,我俩谈恋爱又不是上台表演?就跟男女恋爱是一样的,刚在一起没多久,没想大肆宣扬。”看眼谢竟南,“他是自个发现的。”关于谢竟南这件事,肖玉词有说过,当时内心闷得疼,原因不是在于谢竟南发现这事,而是他先付出的喜欢,即心酸又开心,还好,他喜欢的人是我。   彭媛媛喘口大气,闷喝一口酒,看眼曹雁禾又看眼肖玉词,得,祝福吧!   举起酒杯,邀个对碰,“喝一个?算是对我这个…朋友的隐瞒。”   曹雁禾端起酒杯与她对碰,一口干,“他也没想瞒你,就是…害怕,他是真拿你当朋友,怕说出来你接受不了。”   “我明白。”   就像飞鸟遇禽,抵触异类的存在。肖玉词看重的就是他们之间朋友的情谊。 第66章   积雪化开那日气温回升,顶头出了太阳,撒上皮肤是暖的,但不经预制寒冷,肖玉词一身黑色羽绒服拉到最高顶住下巴,双手揣兜回暖,开门到关门都不经他手,曹雁禾在后,院门一闭,肖玉词脑海里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曹雁禾时也是在这儿,记忆犹新,回忆勾起唇角一笑,趁这四下无人,指尖去捞他手对缝而入,十指扣住,笑着说,“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这个门口。”仰头冲他一笑,“当时我觉得你特装,摆一臭脸,跟欠你二八十万似的,拽得要命。”   曹雁禾眼角笑开,握紧他手,“臭脸我认,拽是怎么来的?你知道我的,嘴笨话少,咋一看摆张丑脸,但要说拽,真的没有。”   曹雁禾替他拖着行李,四角滑轮咕噜咕噜在巷子响起,偶有三俩户院门大开,两人没敢多碰,手又揣兜,跟他脚步徐徐慢走,“要不是后来和你熟起来,我都以为你是真拽。”   头回见,面上不见喜忧,鼻子对眼,凑一副俊朗的脸蛋,说起话来,棒里夹冰,通常与人交流,话不投机,知他脾性倒好,若不知,可不就是二五八拽。   两人并走,肩膀频频擦磨,搁着衣料生出暖意,对视均是一笑。   店门三轮拖一车沙糖橘,喇叭喊卖震得街响,头圆体肥皮倒是光滑亮色,张晓伟手里摸摸抡一抡,仰头朝卖橘的大爷一点,“能尝不?”   “能。”大爷下车给他拿一透明塑料袋。   剥皮尝一口,甜,又问,“怎么卖?”   “十块三斤。”   称了三斤,透明塑料袋装了半袋,手上一抡掂起又落,手杆是称,轻轻掂一掂,心里知它三斤半量是真是假,没错,足斤,转头一走,瞟见曹雁禾二人提行李到店开车。   三两步哗哗走人面前,看眼行李问了句,“这是?出门?”   “学校放假了,赶车回临安。”肖玉词回他。   张晓伟眼睛瞪圆,“啊?学校都放假了?”   “放了,都放两天了。”   “难怪我说最近路上没见学生放学,原来是放假了。”摸后颈哈哈一笑,倏然觉得手中掂有重量,低头一看,笑嘻嘻往里掏出好几个橘子往肖玉词手里塞,“甭客气,揣兜里带路上吃,我刚刚试了,甜得很。”   肖玉词点头笑着,往自个衣兜放了几个,塞得鼓包,放不下了,赶紧推拒,“够了够了,真塞不下了。”   张晓伟是个热肠,一把一把往他兜里装,愣长脖子一看,鼓起衣包,真装不下了,于是又朝一旁搬运行李的曹雁禾问了句,“吃不?哥。”   “不吃。”   “巨甜。”张晓伟又拱上前,拎开袋口,递到他眼前。   “真不吃。”曹雁禾摆手,“着急赶车。”说话间行李装上后车箱,抬头瞧来一眼肖玉词,两人之间默契不见开口,一左一右上了车。   枝干黄叶罩了层天光的帐,捎点映映亮光,风吹闪动,忽暗忽明,车停在树下划的停车位,鱼游戏水,打盘回转一步到位。   人还没下车,他赶紧拉住肖玉词的手,“车还得一个小时才走,先去吃点东西垫肚子。”   肖玉词做事喜欢留有余地,就连时间,也不卡点,往日这时他会先去候车厅,留有半长时间,今儿鬼使神差,抬头一见曹雁禾眼神,手跟粘贴黏得巨紧,立刻心底一沉,点头答应。   对面一家抄手,铺面紧凑三四长桌,拼拼挨挨挤一块儿,留一空余地块,椅子一拉,占了半块多的地,没法,凑着坐,得亏肖玉词骨架不大,瘦瘦高高,棉服不显臃,往凳子上一坐,留多点空地流转行动。   点两碗抄手,加辣与不加辣,区别明显,面上一层红油,撒上绿色小葱,看着馋嘴,吞咽口水,呼噜一吹气,喝口汤再抡个儿塞嘴里。   “慢点吃,还有四十多分钟,车站又不长腿,跑不掉。”曹雁禾眼眸微弯一笑,抽纸盒拉张纸巾往他眼前递,“提前十多分钟再进去,来得及。”   肖玉词鼓着腮抬头看他,“我还得进去找站口,要是人多可能还得排队,能来得及?”   “就三个站口,进门右转就是,挨一起的,醒目得很,不会看不见。”肖玉词忍不住乐,伸手往他鼓腮的脸颊摸了一下,“一般没什么人,不用排队。”   “能赶上就行,我怕跟我来扬昌那天一样,着急忙慌,不是找路就是排队,就跟无头苍蝇似的,很忙,但不知道在忙啥?”   听着倒是好笑,回想那天,收拾行李与路程买票全搭一时间线,又是满肚子怨气心里又极拧巴赌气的,说走就走,这家我还不乐意待,查路线买票不到十分钟,早饭没吃,吧嗒一声关门就走。   路上波折不言而喻,浑浑噩噩上车又下车,于是奔波转折终于到了扬昌,想起那天的细节,肖玉词脑海里就冒出几个大字,“体验感极差。”   曹雁禾吃东西,吃得极快,三下五除二,进嘴没见嚼,刚过半碗他已经见了底,纸巾擦嘴抬头看他,“我帮你看着点时间,你慢点吃,别一口咽一个,不烫吗?”   肖玉词心想,你不也一口一个?你不嫌烫嘴?知他话里其实是关心,没真调侃出来,笑了笑说,“不烫,这天冷得冻霜,吹两口就凉了。”   “今天不冻霜,出的太阳。”   “出太阳还不是冷得要死,又不是过夏天,短暂回暖,过几天更冷,我看了天气预报,才几度,到时候你多穿点别感冒了,别搁店里装什么大小伙,身体要紧。”   曹雁禾听他句句念叨,没忍住笑,“这么在你眼里我就跟个小孩似的,吃饭穿衣还得家长检查?”   肖玉词鼻尖一翘,满嘴忍笑,“回头我就不定时打视频抽查,看看你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难得当一回家长的感觉,小孩还是曹雁禾,怎么说都得让他装个瘾,但要真论起来谁更不靠谱,他占最多,回回都是曹雁禾照顾他,没谈恋爱那会是曹雁禾照顾,谈了恋爱之后更加理所当然,内心里就一声音环绕,“没办法,谁叫他是我的人。”就这种得瑟的感觉,特爽。   “随时欢迎。”   曹雁禾也乐在其中。   进站临走前,曹雁禾后备箱给他拖行李,刚转交于手,心里跟黑子空洞,十分不舍,仗着枯黄树荫与车的遮挡,肆无忌惮的把人抱怀里拍了拍,“抱一会,得有一个月见不着,还挺不习惯的。”   肖玉词头埋进他颈窝,呼吸一静一动,及其平稳,手环入曹雁禾腰际抱着拍了拍,“本来不难过的,你突然来这一出,鼻子怪酸的。”   曹雁禾揉揉他后脑勺,胸腔一阵闷笑,手掌托住他脸颊,轻轻往鼻尖上亲了一口,“又不是不见了,别哭一红鼻子回家,还以为到扬昌被欺负了呢!”   原本哭腔猛地被他话逗乐笑了,“神经,我又没真哭。”鼻子一吸,“我走了。”   伸手准备去接曹雁禾手上行李,反被握住手心,捏捏揉揉,四下无人,剩一阵风吹,肖玉词大脑还没反应,嘴唇先是短暂触碰,放开,最后吻到一起,舌尖勾卷,吸允转动,此刻所有不舍情绪转为一个湿漉漉的热吻,呼吸同进而同出。   等到分开,眼神一对上顷刻又笑得欢乐,曹雁禾手指抚他吻唇,指尖轻轻摩挲嘴上的软肉,轻轻笑了笑,“快走吧,回头赶不上车了。”   肖玉词轻轻点头。   “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曹雁禾笑着问。   肖玉词想一想,“…有的。”   “什么?”   “我屋里搁了盆花,彭媛媛送的,原本是放办公室的,我想着学校放假了没人在,死了怎么办?就给搬回家了,你要有时间就给他晒晒太阳浇浇水,别给养死了。”说得特认真严肃。   曹雁禾气乐了,“行,我保证给它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还有…..”肖玉词盯他看了一会,仰头往他唇上盖了一章,“我会很想你的。”   曹雁禾一怔,反应之后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发顶,“我也是。” 第67章   姚晶不善家务细活,洗衣做饭全靠阿姨支撑,也亏上天眷顾,得一清闲自在的好命,快五十岁的人手指嫩得像白馍,细软洁白,捡一束花枝左右翻看,再与花瓶对比对比长短,斜棱角一剪子落下,留个斜面倒尖角,手指捻住枝干,轻轻放入花瓶。   “前几天就听说你要回,还以为要晚几天,没想到几天就到了。”   肖玉词进门脱衣,屋里供了暖,热得跟蒸笼,“那我这是回早了还是回晚了?”   “不早也不晚。”姚晶手上动作一顿,看他一看。“这是你家,啥时候想回就回,难不成还得挑个良辰吉日八抬大轿接你回?”   肖玉词低头笑,“八抬大轿就算了,从扬昌到这儿,魂都给颠散。”   姚晶眉眼没抬,笑得乐呵,“真当自己是个公主?还八抬大轿?有这心也没这钱给你造。”视线注目焦点时刻在手上,香雪兰枝干光滑不多刺,分枝结得茂密,淡乳黄白的瓣,开得饱满圆润,姚晶路遇花点外,扎堆棒一撮,实在好看,忍不住买了回家,剪枝摆弄爱不释手。   “咱家破产了?”   “谁破产了?做生意才叫破产,我们家顶多叫失业。”剪一枝笑了声,“而且,就你妈这业务水平师资能力,不可能失业。”   肖玉词倾身坐上沙发,左右晃脑一圈,问:“我爸呢?”   “出差。”姚晶抬头对他笑,“还以为你俩老死不相往来呢?上赶着就问你爸,气都消了?”   “我气什么气,气的不都是他吗?拎包赶你儿子出门那会儿叫一个狠心,现在该气的也还是他,我能气什么?”   死鸭子嘴硬,一个德行。   肖克与肖玉词性格和脾气方面近乎相似,却似乎毫无意识,钢铁硬嘴,撬不动扳不开,死掘强硬,交流对话夹枪带棒,烟熏火燎,没一人知礼退让,往往钢对钢俩败俱伤,等心软下来时又脑子一散热,觉得刚刚说的那话有错,但碍不住面子,抡着气性生闷气,淤堵在心,等它自然而散。   遣肖玉词离家这件事,气性占大比,回过头冷却一番下来,又腌心的疼,觉得是不是说话过分了?罚重了些,夜里睡在姚晶身侧,翻身看了单薄的背,伸手揽住她肩,真丝滑布睡衣贴肉摩挲,手掌的热暖气流穿透丝绸面料,肖克舌卷唇皮,轻轻咬了咬,问她,“…..咱儿子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什么?”姚晶以为听岔了,翻身双眼盯着她,眼神诧异的又问,“你这话有什么根据来源吗?”   “你,我,还有家里子子辈辈,你看看,谁会喜欢男人?谁他妈男人跟男人在一起的?这不是心理变态是什么?”   “肖克。”姚晶气吼他一声,掐他胳膊肉,“你听听你这话,好听吗?要是玉词听见会怎么想?他爸,说他心理变态,说他有病,这话要抡你身上说,你会怎么想?”   “我也没真要说他,就——这事儿吧!”肖克抿唇啧了一声,“超过了我的认知范围,你懂吧?”   懂!怎么会不懂!教了大半辈子书,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却无能为力的自废感。   “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肖克连摆手,啧了几声,终于放弃这个话题。姚晶往他胸口踹了一拳,半拉话又堵在心里,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点火燃得正旺,他一瓢冷水浇灭。   姚晶点坠修饰,掐去多余枝,左右摆晃白瓷花瓶,越看越是喜欢,嘴角咧唇上扬,仰头问他,“怎么样?好看吗?”   肖玉词一瞟,点点头,“还行。”   “什么叫还行?”视线绕花瓶左右又看了看,“我觉得挺好看的,颜色也不是很艳,摆客厅正好,一开门就看见。”至于摆客厅哪儿?还得观望。   “都挺好,你看着摆吧。”肖玉词揉揉眉心,   “——诶?”姚晶叫他,“你晚饭吃了没?”   肖玉词,“刚下飞机就往家赶,我上哪儿吃啊?”   “那——,”姚晶脱口而出想说妈给你做,脑袋一瞥灵光一现,她哪里会做饭?转而换了话,“妈带你出去吃?”   肖玉词摇摇头,“不吃了。”   肖克早些年和姚晶结婚那会儿,住的是公寓楼,两室一厅,七十来平,九零那会儿在临安光靠自身住公寓楼实属难上加难,但架不住家族底蕴深厚,一代一辈事属教师行业,大多在学校授课,小学,初高中,大学,面面包揽,也偶有志不在从师,转为从政,肖克教过两年高中,学业繁重而疲劳,毅然决然辞职,纯属闷头一热,而后焦虑上心,无为过一段时间,终是因为父母一句“供你读书不是为了啃老的。”,男人好胜自强,最是听不得这种类似的话语,当即闷头学习,考公,从政,不过是那几个小时之间的决定,却成了一生的兢兢业业。   姚晶与他结婚是在第三年,两人朋友相熟而认识,姚晶给人的第一眼,就是直观的美,不脱俗艳丽也不寡淡无味,大大方方,自信清雅的美,肖克见她一面便犹记于心,从认识到结婚不过两年光景,速度不算慢,但也不是冲动与兴趣,水到渠成理性占大成比。   往后日子过得也不苦,甚至称为好运加成,肖玉词读小学时肖克一家换了房子,从七十平的两室一厅换到如今的复式别墅楼。   爱情事业仅算完善,不说多轰烈深入骨髓,一路而来,柴米油盐咸淡自知,夫妻生活趋于淡然,浮如一滩平静的水,相识太久,脾气性子熟知透彻,不吵不闹,也算相敬如宾,育一儿子算乖巧懂事,前二十几年一直这样认为,偏半路回转杀个措手不及,同性恋?是什么?背驰人论,是给人知道了能戳断脊梁骨的事儿。   面儿往哪儿放?尊严往哪儿放?不行,不行,摇头抿唇思沉了许久,哪有什么天生遗传?祖上三辈传开,没听说谁喜欢男人,仔细一想,没准孩子学闹,叛逆期来得晚,等他静一静自然退去,动了些关系调到南方,拔高山林,是苦贫水紧之地,少去些狐朋狗友,几月之余能改回本性,也或许用不着几月,一月就能认错哭喊求饶,问题便迎刃而解。   他初心是这样想,可是一月两月,没电话没短信甚至认错之事,也算他异想天开。   许久未回家,陈设未变,手指蹭桌,灰尘没有,杂物没有,熟悉气息扑面而来,不多做犹豫,进门就直达床铺,仰头就倒,心沉入深底缓缓呼一口大气,姚晶和肖克很少触及他的房间,门不上锁不掩也不遮,偏偏股子里生出的隐私重要性,均不爱踏入他的房门,这也算好处,至少年少时的英雄梦没被翻个底朝天。   中学时代脑子溜窜飞快,一会儿是天一会是地,舞一棍子真当自己大侠济世,轮现在来说就是中二病,蜘蛛往自个面前晃一晃,心里都在想咬一口是不是真能变蜘蛛侠?想是这样想,但真没实施,有心没胆,乔德林则不然,纸巾包一蜘蛛咧个白牙呵呵直乐,吓得周围女同学连哭带叫,不得不放归自然,惋惜得不行。   蜘蛛侠没变成,最后差点变龟爷,乔德林老爹养一长寿老龟,据说年龄赶上他爷,住一单间别墅“海景房”,好吃好喝养着,真当太岁姥爷供奉,养龟长寿一秘诀,信了半辈子,乔德林手贱逮它玩,摸清皮肤肌理纹路,上手不过一两分钟,喙角咬准手指啃上去,磨了半秒,觉得湿露刺痛,甩手“抨”的一声,朝“海景房”的水里扔,后知后觉喊叫,原因不在疼,没牙的王八能尝出什么味?痛哭不止的点在于他要变身王八了。   “啊——,我操,我他妈不会变王八吧?”   肖玉词捧腹笑他,“变龟爷也不是不行,长寿健康,多好。”   “好个球。”乔德林生气瘪嘴,气堵胸闷,“除了吃就是睡,能有个毛技能,你看电视剧里多帅?能飞能打,我他妈才不要变龟爷。”   最后龟爷没变成,英雄梦戛然而止,成日里省下钱买的清风剑屠龙刀,武侠英雄漫画,全背了祸害学习的锅,被他爹直捣黄龙一窝全端,哭了好几阵,没用,全一把火烧个净,肖玉词也吓了一阵,生怕他爹也捡了点风声,给他窝里端个干净,于是心惊胆战等啊等,直到现在,那些东西依旧平静的“躺”在某个地方。   静如止水,呼吸律动随胸腔上下起伏,眼眸沉闭不过半小时,再一睁眼盯着天花板,虚晃白灯定点,再一逐渐拉近,才看清此时场景。   一路波转回家,却忘了最重要的事儿,得报平安,手指挪动在曹雁禾名字前,转念一想又换了界面,想他,特想,听声不过瘾,一个视频电话给他打了过去。   “到家了?”曹雁禾面笑如沐,亲切问他。   肖玉词点点头,“嗯,到一会儿了。”见他背景一晃,不像不在家,又问,“还没回?”   “加班,店里来一急单,快弄完了,弄完就回家。”   “晚饭吃了没?”肖玉词问。   静一秒,没声,笑着答,“…午饭吃得晚,下午两点钟才吃的,现在还不饿。”   “真的?”眼神虚眯盯他,“还记得你上回胃疼不?一日三餐按时吃,病了多得不偿失,花钱治病还找罪受,又不是找虐,自个多照顾好身体。”   “好,完了就去吃饭。”嘴上答应得爽快。   两人又没说话,盯着对方,静了一会,突然发笑,“怎么办?你才走了一天,我就很想你。”暗光映他侧脸,眸色晦暗深邃的盯着肖玉词的脸。   肖玉词冲他笑,“想也没办法,还得好多天都见不着。”   “临安下雪了吗?”   “今天没下,刚化开,可能过几天还下。”   “扬昌应该不下雪了,一年最多也就下一两回,雪景还是没临安好看,不过天气也冷,我待过一回冬天,刺骨的冷,风吹脸上跟下刀子一样,出门多穿些,别感冒。”   他难得多说些话,全是绕不开的关心,南北天气差异显著,特别冬天显见,国庆假期一过,南边依旧是夏,北方换了天,挨着冷风吹,吹完又降温,提早入了零冻的天,树梢了结成厚白透明玻璃罩,冻霜来得特早。   “嗯,我知道的。”肖玉词点头应他。   别人知他性子沉闷话不多,其实熟络起来,他的关心从来都是毫不吝啬。 第68章   乔德林心中对他有愧疚,稍少一许,平白时日没有感觉,等再见他时,愧疚鼻酸涌于心口,愧于他与霍思煜,牵桥搭线都是他,好好一直男,偏被拐了弯,真情还他妈付的流水,一流流到了千里之外。   半年没见,黑了,瘦?倒也不瘦。   “靠,终于回来了?我他妈还以为你爹真心狠连年都不让你回来过了。”   肖玉词笑,“倒也不至于。”   “怎么样?去了一趟感受如何?我听说卉南那地儿还挺不好待的,交通能通不?住土墙房还是草堆房?”乔德林眼斜打量他,“我瞧你也没瘦,倒是壮实了不少,不会去任劳任怨搬砖了吧?”   “我又不是去渡劫。”肖玉词瞪他一眼,“瞎造谣,人家那地儿挺好的,人好风景好,住的吃的都好,谁给你瞎乱传的?”   原是不信的,他走那日,电话没有,微信不回,仅一句短信凌晨五点静静的躺在乔德林的手机里,“我走了,去扬昌。”   去什么扬昌?为什么去扬昌,解释没有,电话关机,他急得乱窜,真他妈不是个事儿,一个电话打到姚晶手机里,姚晶叹口气,说,“二十多年来回叛逆,跟他爹反着干,一气之下给人调扬昌去了,头也不回凌晨收东西就走,我也是今早发现人走了的。”她握着手机突然笑了一声,“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他从小就乖,听话又懂事,逢人见了都得夸,一直都被我们拎着走,反而没了原本的脾性,走了也好,人长大了总要离开家去闯一闯。”愤恨悲悯,都是生而为人的情绪,他压抑在心底这么久的乖乖儿子情绪一刻倾发。   乔德林不再说什么,握着手机好半响没说话,扬昌在哪儿?不知道,百度一搜,都说是清苦悯怜之地,图片映射在他眼里的是山,还是山。   “明年还去吗?”乔德林不再笑,问他。   “还去。”   “你爸气还没消吗?”他又问。   肖玉词懒懒一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盯他半秒,“不知道,出差了,没见着面。”   两人坐餐厅靠窗,一左一右,面对着面,都没说话。乔德林对肖克,印象还真不好,不,应该说是肖克对他印象不好,乔德林谈男朋友这件事,还真不稀奇,三天两头换一个,回回见着他身边都是不同的人,喜欢男孩这件事吧!消化消化倒是能慢慢咽下,过度频繁所致,无论男女还是男男,都一律归为渣渣。   “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你爹的。”乔德林一件纯黑打底,絮毛攘光亮,面上不见皮肉笑,仰前单手撑桌托下巴。   肖玉词一怔,突然又笑,问他,“佩服他什么?没把我打死?”   乔德林跟着笑,“我说正经的。”眼神瞟他一眼,“单靠我对他的了解,还以为你得关禁闭绝食,再不济打晕拖医院检查是不是脑子坏了,但我真没想到他知道这事儿之后特平静的把你给“处理”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爸知道我不正常那会儿怎么做的?”   其实不愿回想的,他嘴上提起一字一句如片羽轻飘飘带过,好像连哭都很少有,只记得夜里孤零守月,巨大的寂静笼罩,低声嘶吼愤怒,好像连续做了几场梦,醒来依旧一片白芒。   “糙汉的大老爷们,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损法,足足关了一个月,差点没把我逼成神经病。”一间房一张床,家具少有,电子设备没收,就一心理战,抓心挠腮憋着一口气,足足忍了一个月,出关即刻大吵大闹,摔桌子出口汇萃,有一例子再回看肖克的反应,简直小巫见小巫。   “你爸是真狠。”肖玉词端起桌上的水喝一口,咕噜咽下,在手里滚转手杯,又说,“有火他是当面真发,嘎嘎一顿乱杀,生死难料。”   乔德林乐得直笑,“后来我问他,您就不怕把您儿子逼疯,大脑一热抨地从楼上一跃而下?你猜他怎么说?”他凑近了些,压着声线学了七八分模样,“他说,这是我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方法,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突然搁自己面前说喜欢的是硬邦邦的男人,这辈子就和男人过了,要换了别人一样得慌,一样得不知所措。”   其实换句话说,这事儿反搁肖克身上一样得不知所措。   肖玉词听了之后沉默,仰起水杯又喝一口水,乔德林拍他肩膀笑着说,“人生本来就是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呗,要实在真回不来,你爹我多花点钱去山里看看你也不是不可以。”多少带点哭腔的演技。   “滚。”肖玉词手柺直捅他腰,“多稀罕你似的。”   其实他不怨肖克,气是气的,原本是有理由的,现在再一回想,好像连生气的源头都无影无踪,只是挂着一口气闷在心里。   临安风味淡盐淡油,抡筷上手,味道没变,是他喜欢的,扬昌是好,吃食却有些难以习惯,辣与重口偏得深爱,他不行,有回心痒驱使吃了好几口辣,刚尝入口还成,后劲却是顶足,晚上辣得味疼睡不着,火漂燎灼辗转反侧,穿上拖鞋轻敲隔壁门,敲了三响才开,曹雁禾睡意朦胧,见他环抱双手扶胃,一眼慧识他的难忍,问,“胃疼?”   肖玉词点头,“有点,火漂似的,涨得难受。”   “我说辣劲十足你不信,非得吃,这回找罪受了吧?”   肖玉词胃揪得涨疼,眉毛一拧,声气都小了些,“吃都吃了,总不能再吐出来吧?”伸手去搭曹雁禾肩,说,“有胃药没?现在可疼了,揪着疼。”   “我去找找。”看一眼肖玉词脚下的凉拖,“你去我床上躺着,别搞感冒了。”   胃药乱吃不得,最后找了一盒消食片,嚼了几粒,圈在曹雁禾怀里,依旧涨得疼。他睡意浅淡,又怕翻身吵醒曹雁禾,手指拎被轻轻起身,想悄悄回房,哪想一只手拦他腰侧又将人带回怀里,正想出声问他是不是吵醒了?后背胸腔震鼓,淡淡开口,“还疼?”   “有点儿。”他老实回答,“我是不是吵醒你了?要不我还是回房间去睡吧?”   曹雁禾没说话,均匀呼吸,以为他又睡着了,过了半秒,一只手掌抚上他的肚子,轻轻揉匀化开。   “这样好受点没?”   他按压力道正好,原本还疼得绞腹,这会儿松懈下来,舒服了很多,“好点了。”   “嗯,睡吧,明天我去给你买点药。”他闭眼又说。   肖玉词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前车有对比,于是鬼使神差,手机按下快门,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曹雁禾,“在吃饭,和乔德林。”   曹雁禾回得极快,也发一张图给他,说,“我也在吃饭,和张晓伟。”配图是盒饭,青椒炒肉丝。   肖玉词握着手机笑着回他,“年前还不放假?牛马都没你有精神。”又送了一个小狗瞪眼的表情。   对方秒回,“一年就靠过年这点客量,关门放假了还赚什么钱?”接着又说,“最近我妈腿又涨疼,年后打算带她去复查,门诊,拍片,住院吃药什么的,一整套下来少说好几千,搁哪都得花钱。”   “严重吗?”肖玉词问。   “疼到没听她喊过,我自己发现的,估计忍着没说,严不严重不清楚,得去医院看。”   常萍不喜于外露脆弱敏感,往往能咬牙坚持的在她眼里都不算大事,当年生曹雁军,肚里揣个孩子,月份大得吓人,皮肉乍得紧绷,撑腰在烈日底下晒被褥,樊芬脾气越渐涨,心气不顺见条狗叫都能骂半天,常萍是媳,老旧观念父母欺不得顶不得,只能任由她手指戳头顶,满嘴喷水,常萍低头做事不言不语,只觉肚子隐隐作痛,下腹沉坠,以为气急攻心,连带肚里孩子也踹,没成想下午之际越发疼痛,她愣是咬咬牙一句没说,直到曹屈山上地里回来,她才呜呜咽声,“屈山,我肚子疼。”   “肚子?哪儿疼?”   “一阵一阵疼,一下比一下厉害。”   “别是孩子要出来了吧?”曹屈山吓得声气极大,这一下震得她又疼起来,估摸月份也是这几天生,人命做不得怀疑,二话不说借了辆面包车把人拉上医院。   生孩子都能捱上半天,腿疼算什么?要不了命的都不值当多此一举,反反复复得疼,早就成了习惯。   肖玉词手指飞快打字,问他,“年后什么时候?我过完年就回,没准能搭把手。”   “搭什么手?伺候吃喝拉撒还是晚上暖被子?”曹雁禾故意逗他。   耳躁红晕,又发信息给他,语气都能想象到,“暖——你的头,我是去给阿姨搭手又不是给你,还挺蹬鼻子上脸。”   曹雁禾对着手机笑得肩抖,“逗你乐呢!真敢让你伺候啊?特宝贝你还来不及呢!”往嘴里咽口饭又说,“如果你是真想来就来,我伺候你,沐浴更衣,吃饭按摩,轮着伺候,但要是真为这事儿提前来还是别了,我妈本来性子就多疑,你要再急冲冲赶来,她还以为自个得了多严重的病。”   “行吧,那我看情况。”   之后便不再回,常常清闲与忙碌转换只在一刻,他到是没有常看微信消息的习惯,多亏是肖玉词,工作朋友均在绿色匣子里,一年四季,工作群消息涌流不断,再到过年,家人,朋友,同学,祝福统统往手机上发,倒是成了不可不读的聊天软件。   手机放下抬头,乔德林目光犀利盯他,单手托下巴,问,“和谁聊天?笑得这么开心?”   “男朋友。”他坦然回答。   乔德林微怔,显然没想到他会怎么回答,“扬昌交的?”   “嗯。”   “做什么的?也是老师?你们学校的?”   “不是,修车的。”   乔德林一颤,“乡野汉子?”他脑海里自动浮现电影大头阿慧里的飞鹰,寸头短毛,又黑又痞的修车工,“有照片吗?”   肖玉词摇头,“没有。”他不爱照。   “真心的?”   “我像是会玩弄别人感情的人?”   就是因为不像,害怕他的认真换不来真情,不是每一个阿慧都能遇见她的飞鹰。   “我是真没想到。”乔德林啧了一声,沉闷半秒,又说,“你啊,闷声干大事,就没想过结果?你调回临安了怎么办?你爸发现了怎么办?就…挺牛逼的。”   “没想那么多,喜欢就在一起了。”甚至连后果都忽视了,要他再往回反思,他还是会脑袋一热,和曹雁禾在一起。 第69章   近几年管控烟花爆竹,年过得鲜少生味儿,姚晶重仪式,太繁重也不行,太轻飘也不行,换言之就单图一热闹,接上肖玉词,窜个批发市场。   开车也远,四十分钟,再堵个车,慢慢悠悠怎么着也得一个半小时,市场价亲民,摊位收不了几个钱,顶好的货摆散了卖,生意好得吓人,老旧城区拆迁没搭上,老早几年上头就说要改造要改造,肖玉词从高中听到大学毕业,迁是没拆成,隔壁马路写字楼倒是耸立直高,街对面生意非但没黄还直线上升,拆迁的事儿就暂且放一旁,无人再深挖细思。   左右通铺搭棚顶,路铺得倒是平整,不似扬昌坑洼不平,热闹倒是热闹,耳边少了几句方言叫卖,反而是他不习惯起来。   姚晶流窜各大铺子,自是性格外向总能与谁都唠上两句,好处在于称斤计量时总能笑着哈哈赠她一些小惠,她性子如此,却没能继承肖玉词,已知犟与嘴硬,姚晶不占,遗传基因即是在肖克,她参与长相,眉毛,鼻子,甚至眼睛与她无二,内与外,两人各占一半,无一偏颇。   冬季偏好干货,耐存且刚需,往往驱车常备,姚晶侧重于新鲜货,蔬菜即买即食,橘子蔬果类着眼就上手称些,挑挑选选回头又问肖玉词,“沃柑还是血橙?”   肖玉词说:“都行。”   “我最烦的就是这两句,都行和随便,参考价值为零,要是以后谈个恋爱,别人问你晚饭吃什么?”姚晶学他口气阴阳怪气,“都行,随便,听多了能抡锅砸你脸上信不信?”   “你要爱吃都买,别祸水东引全抛我身上,老板,给两个袋。”肖玉词给老板要了两个袋子,捡在手里挑挑选选,橘子看皮,薄的甜口,上手摸一摸,圆的皮色鲜红的都装袋里,“我又不谈女孩,管他参考价值是多少。”   姚晶选一光洁亮红的血橙扔袋里,问他,“真就喜欢不了女孩了?”   “我像是会拿这种东西开玩笑的人?”   就是因为了解他,才又确定一遍,“儿子,妈也不是古板守旧的人,就是….”姚晶抿唇一顿,“怕你受伤害。”   肖玉词错愕一静,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姚晶又说,“先不说往后遇见的人如何?就单说这床上的事儿,弄不好容易得病。”   “听谁说的?”   “网上看的,说得怪吓人的。”   其实评论更戳心,她没说,男同群体性爱混乱,文字言论更是触目惊心,隔着屏幕遮上一层羞耻布,辱骂与咒言层层输出,姚晶看着看着心里咯噔一跳,除去世俗眼光原来还有乱性疾病一说,她自是信肖玉词不会乱来,但不信别人,要与她儿子谈恋爱的人,得连拔几关由她识眼才能过关。   肖玉词选好血橙提袋交给老板上称,往来人多杂乱,肩与背擦身而过,他朝摊位里头挤一步,说:“传染病嘛?又不是只有同性恋会染上,男女之间也不少,只要不自爱,乱搞关系都会得,真赖不上同性群体。”   姚晶刚要开口,见老板称秤拎袋过来,言语顺着呼气咽了下去,老板左右拎两袋,脸上浮笑客气报价“一共六十五,其他还带点不?”   “不要了,六十五是吧?扫码。”姚晶晃着脑袋左右看一圈,“码在哪儿呢?”   老板朝苹果摊上一指,“你右手边。”   “谢谢。”肖玉词眼疾手快,先她一步付钱,又左右手抢先拎袋,姚晶伸手要提他分担,他错开她伸来的手,“人多,快往前走,我拎得动。”   姚晶看他满当一手,大物小物全他一人抢着拎,倒是她空手来空手走,错身挤过人流,往前再走百米就是尽头,肖玉词与她走同一线,四下人不多眼不杂,她又接着说,“你爸这人不是顽固不开的,其实他都懂,只是固化观念根生蒂固,面子也放不下,气急上头二话不说把你调去扬昌。”她重重深吸一口气又说,“其实就想吓唬你,让你待几个月服个软认个错也就把你调回来了,他每次都说你性子像我,刚硬不受约束,但其实你最像他,又倔又死板。”   肖玉词抿嘴,“我又不记他仇,调就调吧,反正往哪儿调都改不了。”   “改不了就不改呗!这事儿我跟你爸可不是一个阵营的,我就提倡一个爱与自由,什么纲理常伦的,在我这儿不兴。”   肖玉词手拢口袋一紧,脚步缓慢前行,“您不觉得我不孝?没能给您添一大孙子孙女?”   “添了能跟我姓?”   “得看我爸怎么说。”肖玉词乐得笑。   姚晶哼笑一声,“问他白问,三代单传都是独苗苗,你爷,你爸,就指望着你望子成龙,传宗接代,他们面儿啊也好放,就跟自己花费时间做好的手工艺术品,搁台上展示,谁的好谁的坏,一目了然。”   青年比实力财力,中年比孩子成龙成凤,恒古不变。   “活得多累啊!一辈子都用来跟人比这比那的,人死一堆沙,最后啥也没捞上。”   “追求不一样呗。”姚晶摸下巴又一想,“跟脾气也有关系吧,你爸呢?死倔,认定的事儿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也特好面子,外面镀一层金,给人展示的都是金光闪闪的一面,事业也好,家庭也好,都对外包了金边。”   就跟塑好形的西装,挺腰收腹往里套。   肖克出差结束,飞机转高铁到家凌晨一点,客厅留一盏暖灯,照得白壁通体透亮,肖玉词与他相见在第二日,冰点瞬凝,不是尴尬,要说原因,放不下面子开口罢了,你等我盼,任看谁先松口搭话,于是久等一日,没人开口,原以为有姚晶中间调剂,却不想学校电话临时有事,姚晶匆匆离开,两人更是眼对眼,鼻对鼻,尴尬至极。   龙血径长茂绿,细杆腰姿插一蓬蓬头,极高极美,不善驭水,姚晶买来时便说,一月喂一次水,不要过多,任它长,多了长了剪剪枝儿,她时常不在家,亲自照顾不到,于是便将重任转交寄于肖克和肖玉词。   肖玉词坐在沙发,眼看肖克一茬又一茬的往那龙血树上浇水,抿唇不苟言笑,视线却总是有意无意往肖克身上瞟。   性取向这件事情之后,常年不归家的姚晶成了家庭里的调味剂,起初两人见面就掐,那还成,至少真不尴尬,这回不吵不闹了,闷一天,一句话没说。   晚上吃饭时,阿姨做了饭就下班,独留他两人左右尴尬,不吭一声,筷子落碗,乒乓一声,他盯眼前饭菜夹了又夹,吃了半碗饭,没胃口,突然一下饭菜换了味,没法立刻适应。   肖克眼神一瞟,又继续吃饭,过了一会,说:“晒黑了。”半截手腕,晒得黑乌乌的,脸到脖子跟肚子上的色不在同一层次,肖玉词点点头算是应他。   原以为无话再说,过了一会又说,“脸倒是圆了不少。”   肖玉词一愣,捧脸捏了捏,是多了点肉感,“长了几斤。”   肖克也始料未及,以为送他去吃苦,僻壤乡间苦寒之地,待个十天半月,气焰灭个七七八八,会电话里哭诉错误,再说些软话便也就将他送回临安,等啊等,等到了秋天,又过冬天,无一个电话,甚至短信,“你那…什么狗屁男朋友。”眼眸望他,凛冽万分,“没联系了吧?”   肖玉词低头吃饭,愣了一声,“…没有。”这不您亲自棒打?还非得挫人心窝问一句,有必要吗?   起初感情发掘败露之时,肖克先是棒打鸳鸯,只当年轻男孩不晦世事,感情当作玩乐,一棒子敲碎萌芽,省得生根蒂固发芽壮大,回想起来其实是慌乱与不知所措居多。他和姚晶均不是滥情与耍乐之人,家族疾病无,性恋怪癖无,文化底蕴深髓且渊源,前提摆在眼前,一栏接连一栏,随手翻阅自上由下而览,均是事业家庭双双有成,不等人言而语,仿佛功名利禄带自命中。   他震惊,慌张,杂乱,恼羞而嘶怒,一气之下将他送走反思,最恼其实不在这儿,气急肝疼最根本原因还是在霍思煜身上,嘴皮不安锁,心也不安分,随处散播两人不实言论,原先不在意,随他而去,结果就是越滚越大,肖克一忍不能再忍,动了点关系找了些证据,将他私生活混乱的证据往学校一公开,无人再用。   唯一变数就在肖玉词,怕他又被人连哄带骗,裤衩给人都扒个精光。   肖克抬头看他眼眸神色淡然,不慌不乱,没说谎,顿时压在胸口的气儿松了一口,手指磨筷,问他“陈季还记得不?”   肖玉词微怔,反应过来,“….记得。”吐了口气缓过来又说,“表姨夫的侄女,小时候一顿能干三碗饭那个。”   肖玉词脑搜索此人,蹦出的画面就是她一人连干三碗饭,脸上软肉圆盘,围脸部一圈扩大,扎俩小辫,张嘴一笑一齐白牙缺两口,乐呵乐呵又傻又逗人笑。   “前几天她不刚从国外回来嘛?你这几天要没事就多带她到处去转转。”铺垫这么多,总算说到了重点。   肖玉词呼吸提一口气,缓缓淌出,“撮合我俩?”   肖克不慌不急,逐字吐出,“以前我是管你严了些,得防早恋又得抓学习,顾一头顾不了一头,天枰匀不了平,才让你走了歪路。”肖克盯着他的眼眸,“你多和女孩子相处相处,多认识,了解一下,阴阳协调恒古不变,你觉得你喜欢男人,那是因为你没跟女孩子接触过才产生的这种错觉。”   “爸。”肖玉词手指摩挲,口吻严肃认真,“改不了,您儿子就一变态同性恋,这是事实,就算您搬我列祖列宗,说我不孝说我背驰人论我也还是那句话,您也甭动什么心思了,我要真能喜欢女孩,也没霍思煜什么事。”   肖克饭食哽噎在喉,静了几秒,语气淡然,“电话号码一会发你,记得多带人家到处转转。”   “去不了。”声气比原先大了几分,“如果您儿子真要为了您所谓的传宗接代,所谓的面子去和人家好好一女孩结婚生子,这叫什么?骗婚知道不?”肖玉词顿了口气,心里憋话堵闷在胸,又觉得太实重说不出口,咬咬嘴皮,缓了气又说,“反正这事儿我不去,您怎么答应别人就怎么去回。”   肖克气定卯足,越往后听眉毛蹙得越紧,筷子往饭桌上啪嗒一放,冷空气昂了劲头往缝里窜,俩人中间一条海沟连渠,冷风细雨呼呼往两边扇,说话连震一声,只见面色凝云暗重,以为他要生气摆脸,都做足了心理准备,结果怒气转了弯,讪讪留一句,“随便你吧。” 第70章   遇见赵鹏宇是肖玉词始料未及,姚晶学校经两日回家,气氛极怪,不打不骂,言语更不多说,她爱吃甜,煮一锅银耳炖梨,没冰糖,肖玉词听声吱一句,“我去买。”咻一下窜出门。   赵鹏宇叫他两声,第一声听得恍惚,感觉有人叫,左右看一圈没见影,以为脑子有病生出幻听,抬脚要走又听见一声,这回总不能是耳朵有病了吧?只见马路对面一个黑瘦朝他挥手。   几月前见他瘦,显骨的瘦,这会儿也瘦,还黑,肉眼可见的地儿都黑了一圈,他呲牙笑着问肖玉词,“你还记得我不?”口音没变。   肖玉词看他一眼笑,“记得,赵鹏宇。”   “还以为你对我没什么印象呢?”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又说,“我刚刚就看见你了,觉得背影特熟悉,但没敢认,怕认错了,走近一看,真没想到就是你。”   开朗了许多,说话不再温吞自怯,或许曹雁禾说得没错,他有自己的选择。   “我也真没想到你会在临安。”肖玉词问,“你住附近吗?”   “不住,我在对面家家惠超市打工。”手指对面街铺,规模不大不小,是个小型超市,开业没几年,门口腻子依旧白净。   “收银员?”   “不是,就卸货…摆货什么的。”声气儿倒是散了许多,低头看鞋,白色帆布发了黄,邦底暗色不明黑浊,污泥垢点由滚风粘鞋,蓬头垢面按理早就习以为常,平时忙绿起来更加不予修饰打扮,今天却没来由的觉得羞愧难当,手指摸摸鼻尖,蹭肖玉词眼神不注意,鞋跟往后缩了缩。   其实他不缩,肖玉词也没注意,“不回家过年?”问他。   “不回了。”重重呼吸一口又说,“年里上班工资双倍,回去又回来的太折腾了,再说了,我们假就放五天,时间都用在赶路上,没必要。”时间紧算小事,来回车票就得上千数,赶回家再来一趟亲情断舍,太累了。   肖玉词抿嘴没说话,眼睛咕噜往他身上看,年岁十几的小伙,碎利短发,臃肿黑棉服,牛仔裤,看似裹挟紧实,实则灌风不保暖,旧衣烂布扯的棉,多洗几次搅成团,匀称不开。   连晴几日又阴天,反反复复,病痛最爱这种时候找上门,冷风又吹得烈,他虽不说要走,但动作之间已在摇摇曳曳,肖玉词和他,其实真不熟,也就见过几面,话也没说多少,他在临安太苦,一没朋友二没亲戚,一眼之间见到自己熟悉的人,下意识脱口而出叫住了人,至于话题应该说些什么?打完招呼客套结束,其实话题也就戛然而止了。   “吃饭了吗?”肖玉词问。   赵鹏宇一时恍惚,“啊?”半会才确定是在问自己,“还….还没有。”   肖玉词看眼时间,“火锅吃不?附近有家店还不错。”   赵鹏宇诧异,“请我吃饭?”   “不然呢?”肖玉词笑了笑,“就你我?不问你问谁?”   赵鹏宇没好意思,“店里缺不得人,再不回去记旷工,一天白干,下回吧!”   下回什么时候?多半没机会。   肖玉词没好再说,与他分别时记了他一个电话,让他有事联系,其实心如明镜,这次过后估计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他将今天遇见赵鹏宇这事儿告诉曹雁禾,对方却没多惊讶,隔着屏幕淡淡回了句,“各安天命吧。”把肖玉词闷在心里的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赵鹏宇与他好似也真有默契一般,明明都在一个城市,却没再碰面。   除夕那天,谢竟南一早往群里发了个红包,肖玉词最后一个人开,开出七块二,哭笑不得,往群里发了句,“谢谢老板红包,来年发大财。”   谢竟南秒回,“哟,醒了?我财神爷都拜了您还搁床上做梦呢?”   “所以你不发财谁发财?”   这话说到心坎上,连发几句笑,“发财发财,都发财。”   年与节气,大同小异,贴联,拜财神,放炮,再到年夜饭,唯独鞭炮禁止,少了硝烟污染,算环保也缺了最重要的味儿,扬昌则不然,禁止令只在口头下有表达,关键性文件并未下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发生大事,礼俗规矩依旧照走,谢竟南往群里甩一放炮的视频,手指刚打开噼里啪啦响个翻天,正巧姚晶系着围裙从旁边经过,笑着说,“还得是放炮年味才足,这禁止烟花爆竹命令一下,就跟清汤下挂面似的,寡淡。”   “人家国家风险管控,没办法的事。”视频结束,肖玉词手机反扣沙发,说,“你看前几年烟花炸伤那小孩,平白无故走路上炸了一只手,天降横祸,要再不出面管控,过年出门都得提心吊胆。”   姚晶拢围裙擦擦手上的水渍,“啧,也算无妄之灾了。”   “你今天做厨?”肖玉词难得见她带一次围裙,花花绿绿,跟她平时气质真不搭,以往过年,姚晶都是麻将桌上见,做饭洗菜反倒成了家里男人干的活,她乐得一清闲。   “嗯。”姚晶肯定点点头,“蒸螃蟹呢。”   肖玉词往她身后厨房瞥了一眼,灶上冒着雾气,“上锅了?”   “上了。”   “我爸呢?”起来就没见着。   “开车接你奶们去了。”原本她要去接,肖克没让,捡起车钥匙先出了门,归根结底还是父子俩化瘀不开的劲,没一人肯让步。   “洗干净没?会拉肚子不?”肖玉词问。   姚晶往他脑门拍了一记,“拍”一声震响,“能把你吃死我就不姓姚。”   肖玉词揉脑门笑,“大过年的要说点好听话。”   姚晶瞥他一眼,“说不了,贴对联去,别搁我眼前烦人。”   一声令下,肖玉词趿上拖鞋,捎上未开包装的春联,垫脚贴门,对联不带胶,姚晶买了一卷泡沫胶,老板强夸贴腻子墙没问题,真一张一张往墙上贴,人还没收手,哗啦一下全掉,白干。   “不行?”姚晶往里探头问。   “不牢,一松手就掉。”   “你等等,我打电话让你爸重新买点胶来。”姚晶沙发上拿手机打电话。   肖玉词说,“买干胶别买水的。”   来回车程不远,姚晶电话打通时候肖克已经到小区外,又绕半圈给她买胶,多花十分钟。   进门时先拍袖口,做了几年老师落下的习惯,不止他,身后花白老人也是,先白发根,末尾稍黑,梳顺盘置后脑,腰身稍有弯曲,但气质健在,肖玉词先叫人,她抬眼望,笑容使得眼角细纹更甚。   付箐赶在后面来,见肖玉词就笑,“哟,大侄儿。”   “付堇呢?没来?”肖玉词往她身后看。   付箐弯腰换鞋,“楼下,买什么东西好像。”   买什么?除了买烟还能买什么?小小年纪瘾挺大,肖玉词到底是没戳破,心里暗想。   付堇年十八,随母姓,是婚外生子,父母原本婚期已定,却在产子不过数月毅然分手,原因无他,感情淡了,三年激情步入平淡没把他们分开,却在感情六年痒痛之时和平分手,孩子是羁绊,是身上掉下来的血肉,付菁死活自己带,不肯让手。   肖玉词称付菁为姑姑,并非亲生血缘,付箐是养女,十三岁父母双亡,此时年纪不小,能记事,能辨死亡与分别,能懂寄人篱下的感受,做事说话小心翼翼,缩头缩尾,不过自肖玉词有记忆开始,付菁就已经不住家里,去国外,去外省,去吃苦,去享受,去踏足她想走的路,就连非婚生子,奶奶也并未说她半句,只说那是她的选择,她的路。   以往年三十,付箐不常在,流动人员,偶尔带一男朋友,一见就问她什么时候结婚,付箐不以为然,笑一笑,“缘分到了自然就结了呗!”   付堇上高中以后,付箐好似打通任督二脉一般,孩子与生活不在压束着她,往往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喜好文学,走走停停,到哪儿写哪儿,写生活,写快乐,写苦闷,钱赚得不多,能活,用她的话说,就是能支持物质的精神追求。 第71章   年夜饭桌菜,厨艺都不精,秉承色味不全,只管饭腹饱食的理,肖玉词也撸起袖子打下手,调味,起色他不擅长,择菜洗净备用他倒是信手拈来,付箐手起刀落,鱼开膛去内脏,洗净案板改花刀,晒点料酒腌制去腥,放盘里备用,她厨艺也不精,家常菜还行,山珍海味弄不来,五花八门有点难,一句话概括就是还成,有味儿且吃不死人。   姚晶且当一回厨房二把手,切菜洗菜有样学样,系一围裙也不当摆设,真切切实实做事,切一葱花变葱节,手法生疏,无法,总归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命。   虾仁剥壳去虾线,蛋液裹淀粉,滚上一圈放油锅里炸得金黄,付箐眼疾手快熄火,眼也没抬说,“给我递个盘。”话是对肖玉词说。   肖玉词会心领了,抽出一盘子递给她,嘴上说手艺欠缺,该整的步骤是一样不缺。   “给我洗块生姜,一会炖鸡用。”   “整块?”肖玉词手拿块生姜搁付箐面前问。   葱姜蒜是常备,姚晶一般不会着手准备,请了做饭阿姨,只做晚餐,肖克中午都在单位解决,省得费时费力跑一趟,配料是阿姨准备,生姜堪比手掌大小,付箐晃一眼,说,“半块就行。”   肖玉词对半掰,对水冲洗,不像生手,付箐瞥见故意逗他,“少爷这是下乡体验生活去了?下手打得轻车熟路的。”   肖玉词姜洗干净放案板,甩手沥干水,“洗衣做饭,耕田放牛,样样都做。”说谎倒是面色不改。   付箐半信半疑,“你不是去教书吗?这些也要做?”   “学生家里不养了牛嘛?没事下班就给人家放放牛。”   “听他鬼扯,细胳膊细腿,牛都拉不住,不知道是你放牛还是牛放你?”姚晶毫不留情打自家儿子的脸。   谨慎一点说,其实他连牛都没见着影,镇上及少养牲畜,做小生意较多,挨家挨户,总得买点啥?青菜瓜果,全自己家种的,外头货也有,三轮车拉进来的,陡峭山路小半段,车技差者不敢往里开,能进来的不是路熟就是技术好,也有吊着胆子提到嗓子眼进的,十米喘口气,又壮胆子开,慢慢吞吞,怕抖了一车货,又怕蹭了车,等真开进了镇里,也觉得没啥,自信心膨胀,觉得自己肽牛逼。   付箐知道被骗也不恼,菜刀拍姜放炖锅,问他,“是在南方哪儿?”撒盐,尝一尝咸汤。   肖玉词说:“卉南那块,扬昌。”   “好待不?”   肖玉词想也没想,“还可以。”   “你那个男朋友呢?分了?”付箐问。   “嗯。”话说出去才反应过来,眼睛亮晶晶,怔了一会,“你……怎么会?”转头看了眼姚晶。   “不是你妈说的。”付箐说,“我猜的。”   肖克找过她,八月底的时候,支支吾吾先问好,又吞吞咽咽向她打听,她脚步不停见得多,问他同性爱情广泛程度,又问看法如何?他思想固板不转弯,姚晶劝他几次,多交流多沟通,原先气不打一处来,实在无心去沟通,后来又一想,顺直了气儿,才开口打探。   当时没放心上,后来转念一想,觉得事出有因,有了怀疑,又得知肖玉词去了南方,一切得了应证。   “怎么分的?你提的分手还是他提的?”付箐又好奇打听,只知谈了朋友,男的,对方何许人,性格,为人,长相一概不知。   肖玉词先是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抿了抿唇,说:“没人提,实在不合适就没联系了。”也不算说谎,的确不合适,的确也没再联系。   付箐转头看他,眉毛一挑,不拐弯也不抹角,“他出轨了?”   肖玉词先是一怔,笑了笑,“没出轨。”觉得这事儿三言两句真说不清,摸了摸鼻子,说:“他怕我俩谈恋爱这事儿影响到他工作,就分了呗!”   说得倒是云淡风轻,其实事实就是他俩谈恋爱事情败露,霍思煜怕担责提分手,事情不大,肖玉词也能理解,只是后头事情发展有点出乎他的意料,霍思煜为了摘除同性恋标签,非得把这屎盆子往他身上扣,上演一出肖玉词对他死缠烂打的戏。   “就渣男呗!提起裤子不认人那种。”付箐说,“这种男的多了去,真不怪你点背,现在满大街拉几个,真找不出一个是好的,分就分了呗,不可惜。”   肖玉词一想,真不可惜,眼泪没掉,也不见有多难过。   年夜饭吃得轻松,两人都心照不宣不再言语相对,晚饭过后,老人往付堇怀里塞了一个红包,又转头往肖玉词兜里塞一个,肖玉词忙不迭拿出往她手里塞回去,付堇是学生,理应给,他上班一年,实在没敢再好意思收钱。   老人又塞过来,“又没多少,就图个吉利,快,拿着。”   说是不多,拿在手里份量挺足,肖玉词偷偷拿出来数了一数,一千五,吼,退休工资应该还挺高,选好角度,拍了张照片发给曹雁禾,“新年快乐。”随后又接着发,“奶奶给的新年红包。”   才发出去一会,肖玉词也没想到曹雁禾秒回,先是给他发了一笔转账,五千二,然后回了句,“新年快乐。”   肖玉词眼弯一笑,“谢谢曹老板。”   上一次见付堇是清明,染一头红棕发,穿黑色短袖,挂纸走在最前面,雾茫草漫,只见一薄清瘦的背,晨间湿气最重,四月的天阴晴不定,早上起来冒点太阳,这会儿又被阴云遮了去,自诩身体状况不算差,肖玉词也穿了件连帽卫衣,再一见付堇,感慨年轻真好。   兄弟两人不算亲密,隔阂也无,偶有聚会见面,也是能玩到一起,付堇话不多,握着手机打游戏,肖玉词走他旁边坐下,瞟了一眼,心思不在身侧,肖玉词怕出声吓着他,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少打游戏,手机看多了近视。”   付堇头也不抬,“我视力五点一。”   “防范于未然,懂不懂?”他又接着问,“今年六月份得高考了吧?要考哪儿?”   付箐先抢了答,“能上二本线就不错了,成天盯在手机里,要学习也像这样?早就上重本了。”   付堇也没吱声,依旧坐着打游戏,付箐虽不是亲生,但习惯作风有受家庭感染,她骨子里还是希望付堇成龙凤,小学时常伴他左右,还能亲自管上一二,初中过后离家次数居多,与他相处日子渐少,再回首去打去骂,忽地发现他高出自己半个脑袋。   “笔墨未干,还没到最后一刻,怎么就知道他考不上?”肖玉词且当玩笑说,顺了顺付堇后颈的短发。   “赶明儿上庙里拜一拜,倒是希望他出个好成绩。”   跨年没守,春晚正到快到尾声,碍着家里有位老人,家庭娱乐十一点结束,付堇与肖玉词睡,倒也成了习惯,回回家庭聚会,都是他俩挤一间,付堇睡像好,不打呼不磨牙,但要真论起睡像最好的,还是曹雁禾,与他睡觉之前是什么样,第二天还是什么样,也不知他是习惯还是刻意。   付堇来过几回,也算轻车熟路,肖玉词衣柜里翻出一套深蓝睡衣给他,大学那会儿买的,当时买小了一码,没穿成,扔了可惜,叠齐装衣柜,绸缎面折横不易显见,肖玉词凑鼻子闻了闻,没味。   “试试能不能穿,穿不了就得裸着。”肖玉词故意逗他,其实还有一套的,宽松一些,只是不算新,穿过几回。   付堇低头看了眼,哦了一声,转身去浴室,肖玉词特无奈苦笑,这孩子性子也不知道像谁?成天刁一烟,看嘴脸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特别是去年,剃一寸头,也不爱露笑,黑衣黑裤标配一烟杆,就跟校外浑头霸王似的,人见就怕,但其实也就一屁大小孩,不惹事不多言,乖得不行,除了烟瘾挺大。   “哦对了!”肖玉词猛地想起什么,冲浴室门喊,“内裤要不要?我有新的。”刚说完,又补了一句,“没穿过。”   “不用。”里头闷声飘出一声,接着便是哗哗的水声。   肖玉词床不大,一米五,他俩都瘦倒不拥挤,为了以防万一,肖玉词做了两手准备,多加了一套被子,扯着绒芯往被套里头对齐抖了抖,芯是天鹅绒,又轻又薄,保暖效果却是显著。   “你妈年前啥时候回来了?。”肖玉词掸了掸被子上的细绒毛,问付堇,“过完年还要走吗?”   付堇说,“腊月二十六,年后不知道走不走。”   被子理正四角,肖玉词又掀了块被角一屁股坐下,“回头我给她说说,让她在家待半年,你都快高考了,她难不成还忙着追她的理想?”   浴室水声依旧,半晌没人说话,肖玉词以为是水声太大他没听见,正欲开口,里头的人才悠悠出声,“她走她的,我又不要人陪,跟小孩似的,放学还找妈妈?”   肖玉词笑了笑,“我到时候就提一嘴,走不走看她。”抬头看一眼浴室又问:“你爸呢?去年来看过你没?”   “来过,带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是手办,现在男孩子特喜欢。”浴室门砰的打开,热气加湿气扑面而来,“我可能是例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肖玉词抬头看了眼,眉眼弯笑,左右瞟一瞟,他个子要矮些,穿身上正合适,“正好合适,看来今天不用裸睡了。”又故意说话逗他,笑了笑,接着又问:“还得亏他能记得你,他后面不是结婚生了俩小孩嘛,一男一女?你见过没?”   付堇干毛巾擦头发,盖住半个脑袋揉了揉发根,发尾,终于不再滴水,“见过,好几年了。”   “大的那个得上初中了吧?”肖玉词问。   “嗯,初二了。”   他对付箐有过真感情,爱是真的,不爱也是真的,以至于分开的时候空了半边心,久久回缓,只是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与付箐分开的第二年谈了新感情,也许年纪到了催婚,也许吸取上一段感情的教训,也可能是情之深意之切,没拖持久战,在感情未迎来平淡期时他结了婚,老婆为他产下一儿一女,也算人生圆满,反倒付箐,不婚,不孕,直至付堇成年懂事,她依旧未婚嫁,她活得算自由,不愿接受婚姻对自己的束缚,唯一牵肠挂肚的是她十月怀胎心连心的付堇。 第72章   乔德林闲心不操,成天组不完的局,单图一乐子,肖玉词说他傻人傻乐呵,钱财均不愁,无婚姻家庭可负担,还真“暴发户”。   年初一吃饺子,一早起来揉面擀皮,肖玉词赶着饺子刚下锅煮开时起来,下嘴第一口便咬了块硬币,付箐笑咧嘴,“总共就包了俩,你这第一口就是,看来今年得有好事发生。”   肖玉词拿出硬币,笑了笑,“看来今年得发大财了。”逗得一桌子乐。   付箐付堇不忙走,留了几天,乔德林一早组了局,喝酒唱歌他兴趣不高,摆手说不去,乔德林急忙喊住,“不是,大过年的喝什么酒,在我家,就叫了你,没喊别人。”   “就我俩?去你家喝茶?”喝茶是话术,含语是唠嗑,临安人最爱喝茶唠嗑。   乔德林笑了笑,“喝什么茶,来打游戏,就我俩。”   肖玉词抿抿嘴,看了眼坐沙发上玩手机的付堇,说,“那我带个人去,行不行?”   “行行行,别说带一个,带一群都行。”   肖玉词噙嘴笑,带上付堇,自个往停车场开了姚晶的车,技术不算牛逼,但带人上路绰绰有余,付堇扣上安全带,双手捏得紧紧的,出库到上坡,顾头顾尾,慢慢悠悠,付堇转头看他,忍不住开口问,“你驾照多久拿的?”   肖玉词目视前方,打着方向盘,没听出他话的意思,“大二啊!”   付堇脑中仔细一数,豁,五年了,“没开过几次车吧你?”   “四五次吧!”前方岔路来辆车,正好堵住去路,肖玉词滴滴按两声喇叭,“上班那会儿有员工宿舍,没用上车,时间一长,技术都快忘了。”   付堇心下一紧,咽了咽口水,“要不…换我来开吧?”   “你会?”肖玉词问他。   “开好几次了,肯定比你技术好。”下巴一仰,说得特自豪。   “你有驾照吗你?”   正乐着,肖玉词措不及防给他一盆冷水,付堇努努嘴,说:“过年呢,这会儿肯定没交警。”   肖玉词还是没让,自顾往前开,“等你拿了驾照给你开,别老学人家装逼搞辆车来玩,要是给你妈逮着了,非得给你扒掉一层皮。”   “我都成年了。”付堇低头絮叨,“而且我是正儿八经租的车,没偷没抢。”   年关未过,车流不算拥挤,肖玉词摇着慢车,开得越是得心应手,“高考完去报个驾校吧,三个月时间,得够你拿驾照了吧?”   付堇抬头看他,“用不了三个月,我技术真的可以。”   肖玉词笑了笑,“得,你牛逼行了吧,回头我给你妈说,等你考了驾照,让他给你整辆二手车,练练技术。”   付堇心里一闷,说到底,还是不信他车技。   乔德林好几年前将自个书房改了游戏室,重新装修以及设备,花了小二十万,大学那会儿爱得不行,整宿泡里头,肝都熬废,后来毕业了,又没瘾了,成天耍些狐朋狗友,喝酒泡吧。   肖玉词领着付堇,他谨慎好奇,打量屋子一圈,又将目光移向乔德林,裤衩配拖鞋,倒是随意,两人第一次见,肖玉词做中间人,相互介绍,乔德林自来熟,手搭付堇肩上,弟弟叫得巨亲,切好水果,热情款待。   中二少年迷恋游戏那会儿,零花钱攒来买游戏,steam上游戏花了得有小几万,当时不吃不喝,迷得不行,在回观现在,纯属浪费。   肖玉词许久没碰,陪他玩了几把,输得一败涂地,兴致实在不高,鼠标一摆,不玩了。付堇旁边看,倒是合他心意,肖玉词让座给他玩,陪乔德林又玩了几把双人游戏,肖玉词借机去了趟厕所,尿完洗手时兜里手机嗡嗡震,一看,是曹雁禾。   “在做什么?”他先开口,声音透过手机传入肖玉词耳朵,有些发烫。   肖玉词手没干,手机放在洗手池边,开了免提,“上厕所。”抽了两张纸巾擦干手。   曹雁禾笑了声,又问:“没出去玩?”   “在乔德林这里。”湿纸扔进垃圾桶,闷声笑了下,“打游戏呢!中二少年游戏瘾犯了。”   “你会?”曹雁禾挑眉问:“没见你玩过,是现学还是老手?”   “即不现学也不老手,瞎玩。”肖玉词说。   “略懂一二?”   “马马虎虎吧!”肖玉词噗呲笑了,握起电话关了免提,贴自己耳朵边,“你呢?在做什么?”   “拜年呢,在车上。”   “阿姨呢?没跟你一起?”肖玉词问。   “没让她跟,她腿疼反反复复,这个档口不适合出门,我替她走就成。”   肖玉词出厕所坐客厅沙发,问曹雁禾,“复查了没?”   “还没去,等忙完这几天。”   “那有事记得打我电话。”   两人恋爱不久,即害羞也大胆,曹雁禾自从恋了爱,就跟点了任督二脉,关心和体贴跌至而来,说话更是花里出蜜,甜得慌,这边刚腻腻歪歪挂了电话,乔德林站他身后出了声,也不知站了多久,听了些什么?   “啧,就没见你跟谁这么腻歪过。”乔德林啧嘴直摇头,在他身旁坐下,凑了过来,“他到底长啥样?有没有照片?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嘴角都快裂耳后根了。”   “你真想看他照片?”肖玉词故作为难抿嘴,“一百块钱看一次。”   “靠,亲兄弟也要吸血?”   肖玉词忍不住乐,“你就说看不看吧?”   乔德林忍痛给他转了一百,“转了,快他妈给我看看。”   肖玉词二话不说,翻了几下手机屏幕凑他眼前,乔德林定眼一看,操,上当了,这他妈是彭于晏照片。   “我操,你当不当人了?兄弟都坑。”   肖玉词笑得合不拢嘴,“不帅吗?”   “帅帅帅。”乔德林往他手臂上抡了一拳,“我男神能不帅吗?”   乔德林男神一大把,网上能看见的和不能看见的,长得帅的都是他男神,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足球社的后卫,他都特骚包不要脸的撩过一遍。   “不过我说你胆子也忒大了吧?你爸把你派去反省,你他妈倒好,转头当了耳边风,还顺手牵了个男人,牛逼,真不怕他发现了把你调非洲?”乔德林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怕,怎么不怕,说不怕那都是假的。   肖玉词手指扣指甲,苦笑一声,“就算这次没曹雁禾,以后还有千千万万个曹雁禾,我喜欢男人,这事儿,改不了。”眼睛看着乔德林,异常坚定,“其实我的想法也特极端,就耗呗!耗到他自然而然的习惯,认命,不得不接受他儿子就是喜欢男人这个事实。”   乔德林点了一只烟,吸了一口,说:“这事儿也怪我。”他叹了口气,“非得把你带什么gay吧长世面,吹牛逼,没想到把你给搭进去了。”   肖玉词笑了,“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逼着我和男的谈恋爱的。”   乔德林还要说什么,肖玉词再一次打断,“当时和霍思煜谈恋爱一方面纯属是叛逆,另一方面是真的对他感兴趣。”   “那这次这个呢?”乔德林问。   肖玉词没直接回答他,倒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抿抿嘴,才说:“现在我是很认真对待这段感情的,至于以后…”他想了想,“看天吧,成年人的恋爱,你懂的。”   他不敢保证说一辈子都爱曹雁禾,也不敢保证曹雁禾一辈子都离不开他,成年人的恋爱,理性占多数,至少现在他敢摸着自己良心说,是喜欢他的,也是爱的。 第73章   南北温差大,在肖玉词下飞机那会儿体现得淋漓尽致,早上出门时姚晶特地叫他加了件高领衫,飞机刚降下云层他就顿感不妙,脖子连带背脊一周闷出汗,他脱了外套,内衬没法,从机场打车换了高铁,几经辗转才到的扬昌。   按他计划提前了两天,他没告诉曹雁禾,只当学点恋爱浪漫的情趣,给他个惊喜,想法是丰满的,等他抡行李大包小包下高铁那会儿,已经累瘫在座椅上,惊喜转为告知,一个电话叩过去,曹雁禾快马加鞭往卉南高铁站赶。   肖玉词临前一天,逛了趟市场,专卖干货,特产的地儿,门铺逼仄挨个儿挤,各家店面货品却摆得整齐,买卖他不熟,东西好坏仅凭肉眼去辨,挑了家离自个最近的店,老板娘卷发波浪,发福肥胖,瞧见客人进了店,笑得脸上皱子挤作一簇,肖玉词不懂选,眼珠子左右看得花,明码标价,索性就挑了些贵的,一分钱一分货,老板见他大包小包尽拿些贵货,眼睛笑眯成缝。   曹雁禾开车接到他,是在高铁站出来的公交站口,没到元宵不算过完节,人行路道的树还挂着红灯笼,卉南年味比临安稍重,禁烟火只是嘴上说说,政策性文件并为下达,只是不敢明目张胆,该有氛围一样不少。   曹雁禾见他,噙嘴笑得如沐春风,接过他左右手的东西,一一码进后备箱,转头问:“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特产。”肖玉词走到后备箱帮他规置,“给阿姨的,还有郑老师的,彭老师和谢老师那份也带了,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我不是很懂,都是人家推荐什么我买什么。”   曹雁禾眉眼看他格外温柔,“心意罢了,你要不买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哪能啊!大初几的该走的礼数还是得走。”   曹雁禾忍不住乐,手掌摩挲揉揉他的头发,转而又轻轻捏了把他的脸,嘴角噙住笑,“怎么对他们比对我都好?”   肖玉词看着他,眉眼弯弯笑,“哪有。”故意贴他颈间,轻轻说:“你不有我吗?他们又没有。”   曹雁禾揉他头,眼底全是笑意,其实想搂他亲一亲,又觉得不妥,转而换手去揉他碎发,“拿你去换钱吗?”   肖玉词看他一眼,也不恼,挑眉问他,“怎么换?论斤还是分开了卖?”   曹雁禾拎最后一箱上车,关门转头对他乐,“分开卖吧,论斤有点亏。”单一眼看去有点瘦,胳膊到腿没多少肉。   肖玉词暼他一眼,“你以为称猪肉白菜呢?”自顾拉开车副座,“还给你讨价还价。”说完坐上了车。   曹雁禾咧开了嘴笑,上了驾驶座,手指去扣安全带,吧嗒一声,抬头看他侧脸,忍不住上手轻轻捏,“开玩笑的,哪能真卖你啊?特喜欢你还来不及。”   肖玉词没理,眼睛直看前方睫毛忽闪,他性格不似轻易生气的人,曹雁禾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不短,也算心知肚明,这样不像在生气倒是撒娇耍赖,曹雁禾揉了揉他头顶萃光的发丝,收了手开车回扬昌。   天由亮转了黑,车进了阴林,稍吹点风就刺骨的凉,曹雁禾怕他冷,车厢开了空调,转头看他时,已呼吸均匀靠在车座上睡着了,曹雁禾靠了边停,常萍上回去医院做检查带的花毯子还在后座,轻轻往他身上盖,看他眉头一簇收了紧,曹雁禾手指按他眉心轻轻揉了揉,兴许肌肤触碰异常敏感,从皮肉痒到心脏,肖玉词轻哼一声换了姿势,曹雁禾看了直乐。   做梦时常伴与内心恐惧与贪婪,似真似假,虚虚浮浮。梦里他与肖克又是一阵大吵,他气愤离家,又好似回到高中课堂,乔德林前面喊他,像是掐了脖子,出气不出声,再一回头,身后坐的是曹雁禾,他问他,“作业交了吗?”   “作业?什么作业?”   曹雁禾摸他脑袋,“你说呢?”   他陷入沉思,语文吗?还是数学?没等到他想明白,大脑先一步清醒,先是着眼内部场景,他还在车里,天完全黑了,身上盖了层毛绒的碎花毯子,视线再一转,看见车外抽烟的曹雁禾,冬季入夜不似夏天,温度成倍的低,他身上是件黑色羽绒服,拉链敞开了往里头使劲灌风,吹他的绒发,吹他的脸颊,他背对车窗,毫不知里面动向。   肖玉词手指弯曲敲车窗,曹雁禾听声转头,正看见防窥的玻璃车窗往下降,肖玉词撑个迷糊的眼盯他看,“怎么不叫我?”   “抽根烟。”烟头扔脚下踩灭,“回去被我妈看见又得说。”   “你怎么不进来?外面冷。”肖玉词问。   “有味儿,我在外头散散。”   “我又不嫌弃你。”肖玉词伸手招他,“赶紧进来,一会给你冻感冒了。”   曹雁禾笑嘻嘻,开门钻进了车,连带一股冷风,很快散进了暖风的空调里。   肖玉词怕他冷,毯子又从自个身上移到了曹雁禾身上,指尖触碰他的手掌,跟冻了冰箱似的,还说不冷,嘴硬罢了。   街巷外围种了几颗杏树,树主人不得而知,只知它开花结果又落叶,成片成片的结,镇上小孩用竹杆子打,熟的不沾枝,哗哗的掉,曹雁禾初中也干过,一群小孩,抡棵杆子使劲往密了林的地方搅,其余就往地上捡了塞裤兜,洗也不洗,往身上擦一擦就送嘴里嚼。   树是老树,枝干粗壮,结果不比当年结得密,味道也酸涩了许多,就算结了果也少有人去摘,入了冬更是单薄,几枝树杈光秃秃,不遮天也不再蔽日。   曹雁禾车停底下少有人来,其实也有私心,思念积攒成潮,一起一伏,说通俗了就是想与他单独在一块,亲他,抱他。曹雁禾主动去牵他,手指与他十指相扣,轻轻摩挲皮肤表面,弄得肖玉词手背痒,才开口说:“很痒。”他手要缩又被曹雁禾拉紧。   “再牵一会。”曹雁禾对他的手又摸又揉,就跟看手相似的,“你手好小啊。”放自个掌心比比大小。   肖玉词伸直与他比,“哪儿小?这不都大小覆盖了嘛!”掌心对掌心仔细端详,“是你手指粗。”   激起了男人的胜负欲。   曹雁禾温柔笑出声,五指穿过他的指头缝里,十指相握,低头往他手背亲了一口,“回家开心吗?”   肖玉词唇抿成线,胸口呼吸起伏,“还行吧!”不好也不坏。   “都在家做什么?”曹雁禾伸手缕他额前风吹乱的碎发,“有没有想我?”他眼睛是脉脉温情,以至于肖玉词抬头对视,如同入了一湾缠绵水,轻舟泛绿波般摇晃。他手托住肖玉词下巴,拇指摩挲脸颊,冷不丁往肖玉词脸上亲了一口,像蜻蜓点水。   “你干嘛?”肖玉词措不及防瞪大眼睛,“一会有人来了。”   曹雁禾沉哼般轻笑,“这边很少来人。”又靠近亲了一口,流连般转向嘴唇,亲得克制又温柔,轻盈即点唇珠,鼻腔呼吸暖暖佛在脸颊,肖玉词怔了半秒,转念又觉得四下无人,双手搂住曹雁禾的脖子,嘴唇张开即合,相互允动,耳边似有传来细微舌允触碰口水交融的声响。   接吻到深处,曹雁禾手掌心是有若无隔着衣料抚摸他的背,紧紧搂进怀里,气氛和感觉上升,吻合与相拥变得自然而然,曹雁禾单手游离在肖玉词后脑勺,加深吻意。   热烈转为稳重,节奏似而忽然缓慢,曹雁禾吻向唇边,轻轻咬了一口,随即退出他的唇边,头埋进肖玉词的肩膀里,声音似鼓,闷沉澎湃,“你是不是对我下蛊了?不见你就特想,这几天,都很想。”   肖玉词噗呲笑出声,手指勾他后颈碎发摩挲,“下的情蛊,没我不行的那种。”   “那我这辈子是不是都得挂你身上?”   “哎哟。”肖玉词忍不住乐,“太肉麻了,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曹雁禾起身坐正,眼睛与他对视,眼神诚恳,“发自肺腑。”   “其实刚开始那会儿,是我先喜欢的你。”肖玉词说:“压根没想到会和你成,也没想到你会喜欢男的,我来扬昌调任,就是因为我爸知道我是同性恋这事儿。”肖玉词倏然一顿,抬头看眼曹雁禾的表情,又接着说:“其实这事也怪尴尬的,过年回家这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更不敢说自己还是很喜欢男的,压根改不了,说这些话不是说不想对这段感情有交代。”肖玉词抬头看他眼睛,一字一句说;“反而是真的很喜欢你,很重视你。”   “所以掏家底跟我坦白?”曹雁禾挑眉问。   “……算是吧!”   曹雁禾凑近了些,鼻尖快要与他触碰,温存伴着湿露的唇,在他脸颊嘬了一口,“怎么说呢?”他故意大口呼吸一顿,“不生气,反而很高兴,要说一辈子都很喜欢你爱你,我不敢保证,但至少现在,或者近几年以内,我都很爱你,很珍惜你。”   “你……”   “感动得要哭了?”曹雁禾左手搂住他的头,往自个心口处靠。”   “没有。”肖玉词摇摇头,笑了,“就觉得你高冷牛逼的人设全没了。”   “早就没了。”   早就在某一刻,缴械认输。   晚霞落于市井,黛星铺月,生活压着沉重的苦痛,降于人世各处角隅,有时也在想,到底为什么?可当触于自己的满心欢喜,好像一切情有可原。 第74章   除了特产,肖玉词忽的上街心血来潮带了个泡脚的玩意儿,虽不能去根医病,寒从脚起,病从脚来,放上药理那么一泡,总归是有好处的。   常萍见他带礼,嘴上说不需要浪费钱,实打心里宽慰且高兴,相处日子一长,脾性旧习显见于面,他非但性子一如既往谦和,待人也真诚,常萍是越看越喜欢,要不是人家城里人身份在这儿?她得认作干儿子。   肖玉词烧水给她泡脚,送的几包药理,也不知效果真假,撕开包装往里搁,水染成深色,常萍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摆手说不用,眼睛望向一旁站着的曹雁禾,眉眼带笑,好似一切理所当然。   肖玉词端来放常萍脚下,让她坐沙发,“先试试好不好用,我也是第一次买,看老板说得天花乱坠的,也不知道真有那效果没有?”说完要替她脱鞋。   “哎,”常萍挺不好意思,“我自己来,自己来。”弯腰起身多为不便,以至于她行动缓慢,肖玉词伸手要帮,她不让。   脚底凹凸不平似有电驱动按摩,从脚底痒到头皮,揉锤脚底的筋,起初又痒又麻,她又不好意思扫兴,硬着头皮多试了一会,麻意不在,脚底酸楚反倒放松,从最初不自然反而越发享受。   肖玉词也盯紧她的表情,怕她不舒服或者不适应,好及时止损,结果担心多余,她面部面前由紧张而放松,肖玉词问她,“怎么样?好用不?”   “还行,挺舒服的。”   又怕电器会漏电,总归是安全问题,又问一句,“麻不麻?漏不漏电?”   常萍说:“麻?是有点?”   肖玉词惊恐万分,“漏电?”   “不,不是,是脚底麻麻的,应该不是漏电。”   肖玉词心里松口气,又说:“要有不舒服,您就及时说,电器这东西,价钱也决定不了它好坏。”   常萍笑着连声说好,垂眸看向脚下,脚底神经松弛又紧绷,一阵一阵带规律,激得皮肉发痒。抬头又问肖玉词晚饭吃了吗?肖玉词摇头不想吃,晕车状况他没有,车坐久了显心慌,上车下车转了好几趟,中午在飞机上吃了午饭,下机后又忙于赶车换乘,过了下午,其实饿意早就没有。   常萍劝他吃些,晚上胃里好过,他又一笑带过,“真不想吃,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点垫吧垫吧。”曹雁禾突然在背后出了声,“我给你煮点粥,皮蛋瘦肉,能吃不?”   “…煮白粥吧,太腥了。”   曹雁禾二话不说厨房淘米,滤过一道水倒小锅里慢熬,电饭煲煮的太软烂,没有自己熬的黏稠有粒儿,大火转小火,亲自手动搅着煮,肖玉词落脚无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探个脑袋往锅里看,鼻子嗅了嗅,说:“别煮太稠了,清淡点。”跟老大似的,一来就命令人。   曹雁禾抿嘴笑了一下,趁人没注意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雁禾,明儿把冰箱里那半只乌鸡给炖了。”常萍脑袋一转往厨房看了眼,“那个晒干的牛肝菌用水泡泡也放里面一起炖。”声是挺大,吓得肖玉词猛的放开了曹雁禾的手,虚汗冒出额头,心慌得不行。   曹雁禾手掌轻抚他的背,弯眼带笑,唇势微张轻吐出两个字,“没事。”跟定心丸似的,肖玉词的心一下就被他稳定。   “您那乌鸡还在呢?我以为过年吃完了。”曹雁禾说。   “七八斤的鸡呢?哪能一下都吃完,留了一半在冰箱,好像搁冷冻里,一会你拿出来解解冻,明天一早就能炖。”   曹雁禾开冰箱一看,还真剩了半只,“还得沾肖老师的光,不然您这半只鸡放冰箱冻烂我可能都不知道。”故意说些酸话。   “装吧你就,我能不知道你?光明正大放你眼跟前也不见得你吃。”常萍眼神瞥他一眼。   肖玉词憋着笑,手往底下轻轻掐他腰上的肉,声音如蚊细微,只往曹雁禾耳朵里灌,“装吧你,不是不爱吃鸡肉吗?”   曹雁禾眼笑如弯,“偶尔会吃的。”只是不太爱。   “肖老师你别理他,这鸡我就是特地留给你的,炖清淡点,你还能喝点汤,甭管他,他不爱吃。”   曹雁禾半晌不着声,肖玉词与他眼神对视,抖着肩膀笑得直乐。   常萍一如既往早睡早起,恒古不变,肖玉词吃上白米粥那会儿她已经趟在床上,粥对嘴吹了凉,再温吞入口,味与色如出一辙,如嚼蜡淡口无味,他咽了几口,实在胃口不大,连碗带勺推到曹雁禾面前,“吃不下了,还剩几口,倒了浪费。”   曹雁禾抬手托下巴,“放点糖?或者盐?”   “真不要。”肖玉词连摆手,“不想吃。”   曹雁禾没再劝,端起他盛剩下半碗粥,三两口清空,“我说给你煮咸粥,你非吃白米的,这会儿又不爱了?”   “要不是你劝得凶,我连白米粥都不想吃。”肖玉词说:“今天光坐车了,又闷又累,一点胃口都没。”   二月末尾的天其实算做冷,正是进入开春的时节,偶有雨水纷纷,但其实大部分是阴沉天,黑云遮蔽日,悄然再露出一点头,再人挤人这么一整,汗臭脚臭入鼻,闷得头晕眼花。   曹雁禾也能理解,卉南没通高铁那会儿,他手扛行李连走十几公里到火车站,一隅鱼龙混杂的地儿,倒卖偷盗层出不穷,再有浑者,翘嘴歪眼对着胸大的女孩吹一口哨,眉眼发梢一拨,挤眉弄眼撩骚,烟嘴口痰随地一吐,不乏拥挤踩踏脚底沾点不明浑浊稠液,狐臭脚臭更是习以为常。从卉南到临安,没钱买坐票,一路站票到临安,揣着兜里仅剩几百,是他全部身家。   时间太长,再经记忆这么一掀开,其实大多都开始模糊起来。   曹雁禾左手握住他的手腕,右手往他虎口处揉一揉,“据说年后通飞机了,也不知道真假,要是真的,也不用转几趟车了。”   “通呗,要通了更好。”曹雁禾手劲大,直揉一处不周转,掐得皮肉筋骨一块疼,他倒吸一口气,“啊…轻点,你劲儿有点大。”   继而转为轻揉,“这样可以吗?”   肖玉词点点头,“可以。”极其满意。“感觉跟你在一块,我好像什么都不做,就变成了理所当然享受的那一个。”   曹雁禾眉头一挑,抿嘴笑着问:“这样不好吗?”   “好…也不好。”他没直说,咽了口水,才慢慢开口,“怎么说呢?人在恋爱过程中,其实都会降智,太理所当然的付出会被视作习惯与本能,相应的,如果有一天这些习惯与本能不在,遇事就会变得焦虑不安。”   “但是当下的行为确实算本能反应。”曹雁禾握住他的手心,来回摩挲,“我想对你好,是因为喜欢,如果我对你不好了,那就是不喜欢了。”   他明白肖玉词心里所想的,人一旦形成依赖,就会失去自我,他亦如此,肖玉词性格所致着眼于长久,他所想的是此刻,是满腔的爱意。   肖玉词眸眼对他对视,倏然一笑,“那…帮我捏捏肩不过分吧?”拍了拍肩膀示意,“又酸又疼的。”   “得,我来服侍您。”曹雁禾笑着屁颠屁颠往他身后站,大拇指着力轻轻的按,顺着筋骨打圈按摩。   开学那天是阴雨,云层压得极低抬头一眼就看见,周一升旗早七点半就开始,主席台下站满乌泱泱一群人,肖玉词站自个班级队伍后面,瞧着树叉摇曳的样,只求校长讲话克制些。   果不其然,属校长的话都多,从开学致辞讲到学习,从学习讲到安全,再到人生哲理,肖玉词从小到大竖着耳朵听,一套常规语言能复制粘贴个七七八八。   谢竟南抡棵树条子走过来,面无表情,第一次见这严肃样,跟熟人装逼似的,有点好笑,肖玉词挑眉问,:“你这啥装备?”   “吓唬人的。”抡条子面前晃一晃,“在那群臭崽子面前你就得装一装,不然他们真以为你好拿捏,成天打浑,就指着谁脾气好欺负谁。”   肖玉词被他给逗笑了,“有用吗?”   “还行吧!吓唬人还是可以的。”不敢真打,他平常就不知轻重,要脾气一上来给人抡上一条子,不得出大事?   “用来整点排场的是吧?”肖玉词说。   谢竟南嘿嘿一笑,“对。”挑眉又说,:“要不要我给你整一根?”   肖玉词摇头拒绝说不用,这玩意就像“狼来了”第一第二次有成效,时间久了,单抡棵棍子不伤人,威严反倒大打折扣,往后再想立威,都会刻板扣个假模样的帽子。   郑辉背手从学生丛里冒出,依旧老三样,眼镜,衬衫,保温杯,瞧见肖玉词两眼亮晶晶,“你看了你们班成绩没有?我看了,考得还不错,去年七个人及格,今年有十几个呢!”他高兴得牙口笑开,漏出一排黄牙。   肖玉词能猜个大概,期末考试前他自己花钱打印了一套题目,与语文老师借了一节课做测验,考试难度与期末大差不差,判卷成绩一出,基本上也是一目了然。   郑辉一门心思所属在教育头上,当初毛至强约他吃饭,几瓶马尿下肚,再把美好前程这么一数,如同美梦成了真似的,伸手就能捞上,他二话不说辞职就是跟着毛至强干,细数这么些年,他也算走南闯北,经济发展区的教育也去接触过,不行,节奏与知识点过得太快,卉南跟不上,扬昌更跟不上,归根结底因为穷,经济跟不上,学习也随之落后一截,无法,他自个深究,又苦于无人开导点睛,肖玉词的到来如同救命稻草,新旧教育观念碰撞,好在结果是好的。   “我还没看。”肖玉词说,:“刚到学校办公室都还没进去。”   “哦对,我都忘了你才从临安赶回来,瞧我这记性,回头我给你一份排名表。”说完又补一句,“财务室多给我打印的一份,不花钱。”   肖玉词点头,“行,那一会升旗结束我去找你要。”   “没问题,不过第一节我有课,放桌子上的你待会自己去拿。”   肖玉词点头说好。 第75章   肖玉词看了成绩单,没多大惊喜意外,要说意外,只能是李绪征。九分。   找卷面一看,批红一个大字,后面大题比脸还干净,得亏心里素质过硬,咬咬牙,不生气。   肖玉词将人往办公室一叫,没问缘由,就问“不会做吗?”   李绪征笑一张脸,摸了摸鼻子,“不会,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毫无羞耻感可言。   肖玉词又问他,“选择题带蒙的还是真做的?”   “一半一半吧,会做两三道。”   肖玉词属实无可奈何,看看卷面又揉太阳穴,“还挺牛,都会做两三道题了,还以为你会给我交白卷。”   李绪征没听出话外之意,龇一口白牙笑得乐,“误打误撞,全靠运气。”   肖玉词又看他各科成绩,均未达及格线,只有一科英语勉强看得过去,唇抿了又抿,张口无言,挺腰坐直小腿连脚跟上下轻轻抖动,“还想考高中吗你?”   “想啊!怎么不想。”李绪征说:“但光想也没用啊,考不上。”双手一摊,命里就不带读书的基因。   他亲爸,小学毕业,老文盲,光挂嘴会吹牛逼会哄女人,外表装逼再镀几层金,还他妈不是草包一个,回想第一次见他,是在夜里,白炽灯泡暗明交替,他站在门口,忽暗又忽明,灯光摇曳,看不清表情,窦莲双手抚他的肩,轻轻拍拍,说:“小征,叫人,叫…爸爸。”   爸爸?那是他第一次见爸爸,记忆依稀是高个,踏门带风,是雨后的青草香,声音沉哑,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不算温柔,手掌有茧,先抚他的发又到脸,“我是爸爸,小征。”   “爸..爸爸?”他轻轻的喊。   之后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妈妈的声音,“你怎么来了?”“你老婆不管你吗?”“小征也需要钱,读书不花钱?吃饭不花钱?你就只顾那个人儿子,难道小征就不是你亲生的?”   妈妈知道爸爸已经结婚,是在肚子遮盖不住的时候,她满心欢喜等着那个男人来娶自己,却没想到先等到的是他的老婆,她被骂了一顿,骂得很难听,抑制不住的抖肩哭,哭完之后擦干眼泪,话也不留一句只身回到扬昌。   李绪征是小三的儿子,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听到的话,刚开始会愤怒,会反抗,越长大越接近真相,力辩变得虚伪,张口变得嘶哑,他不再解释也不再反抗。   肖玉词抬头看着他的双眼,“你都没考你怎么知道不行?”   “我笨呗!是真的学不会。”   肖玉词眉心一紧:“放屁,你自己学了吗?我都偷偷看你好几次了,上课不是睡觉就是逃课打游戏,你压根就没放心思在学习上。”上学时最讨厌满嘴劝学为了你好的话,如今换了身份,反倒自己成了那个满口道德的人。   “就是因为学不会才睡觉。”李绪征说:“我笨,脑袋瓜就是转不动,听不懂。”   肖玉词一时无言,咬咬唇,指指他身后的办公椅,让他坐,“我不劝你,也劝不动你,我在你这个年纪也不爱听大道理,建议对我来说也没用。”脚往回收了收,手摸腿膝手指拍了拍,“路是自己走的,怎么走?往哪儿走?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看过你做的卷子,数学和英语底子都很好,你还年轻,还可以重选,等将来回头看,后悔了,就晚了。”   办公室纸质欻欻翻页声,脚步来回络绎不绝,与之而伴肖玉词的话语,一道迸进他的耳朵,他见肖玉词眼里一层水光,眨了眨眼,一切于平静之中无话,要说难过,是有,更是无力的哽,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肖玉词收卷坐正,呼气吐气,没再揪他成绩,问:“你那个同桌,”仔细回想姓名,“王….王磊,今天没来?”   “他?没见着,你找他有事?”   “没事不能找他?”肖玉词抬头看他,“开学第一天就没来,我不得问问?万一出事了谁替我兜底?”   “能出啥事?指不定搁哪儿玩呢!”李绪征一口肯定,乡下孩子上山下河,能摸的地方都闯个遍,也不见得出事,他倒觉得肖玉词紧张过头了。   “玩?放假前毛主任怎么说的忘了?夏天不要下河游泳,最近雨水多,河水涨得快,要不注意溺下去怎么整?”   “怎么会?搁乡下长大的小孩水性好得很。”李绪征眉毛挑高,自信满满。   “得瑟啥?”肖玉词书卷成桶往他屁股上抡一道,“马有失蹄,人还有失足呢?不怕万一就怕一万,特别是你,李绪征,别给我带人去游泳,要是让我知道了,揪着你耳朵带你见你妈去。”   李绪征捂着屁股疼得跳脚,“我不去,我又不爱游泳,还不如网吧打游戏快乐。”   “最好是。”肖玉词瞪他一眼,“还有网吧那地儿,乌烟瘴气的,你要再敢去,我就请家长。”   “我靠,这不让那不让,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行啊!”肖玉词一副笑脸,手指窗外,“从这儿跳,我不拦你,要死了还好,没死的话就半身不遂咯,还不用学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挺划算的。”   肖玉词做出要让他的姿势,屁股刚从凳子上起,李绪征一把给他按下去,眼角笑成皱,“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肖玉词给他逗乐,又故作镇定问,“又不跳了?”   “不跳了。”   “网吧也不去了?”挑眉问。   李绪表情微拧,苦笑一声,咬牙切齿道:“不——去——了。”   有前车之鉴,肖玉词不信他能真不去,不过话都说出口了,倒是能抑制他一段时间。   谢竟南摇着屁股刚过来,李绪征正是要走,到门边一碰见,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人又拖了回来,站在肖玉词桌前,笑得特贱,“这小子,是不是考垫底了?”   李绪征瞪他一眼,头绕他胳肢窝下一百八十度,挣开脖子上的手。   肖玉词看他又看李绪征,笑了笑,“倒是没垫底。”说话没说全。   “倒数第二?”谢竟南说。   “中等偏下。”   谢竟南挠头苦思,“那也还成,没我想得糟糕,我看他被你叫办公室,还以为拉你们班平均分了。”   李绪征又瞪他,双手抱胸环绕,“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倒数?”   谢竟南反驳,“我以为全校倒数。”   眼见暗里生火花,李绪征咬牙切齿,又不能反驳,干瞪一双眼,肖玉词出声介入,“人家考得不差,不至于倒数,总分勉强,就单科,头疼。”   谢竟南问:“哪一科?”   “你说呢?”肖玉词挑眉看他。   “化学?还有呢?”   “化学,数学,总之就跟学过不去了。”   谢竟南仰头哈哈大笑,一招控鹤禽龙又迅速钳住人后颈贴身问,“你小子跟学有仇?是吃过大亏还是跟老师有怨?”   李绪征摆动挣脱,“跟谁都没仇,就是学不会。”   “牛逼啊,不羞不躁,就当着你化学老师的面直截了当说学不会,你真勇。”谢竟南给他竖大拇指。   肖玉词按眉心揉,他俩一碰面,就是吱呀呀的火星撞地球,没完没了。 第76章   日子不起波澜,它就是一湾平静的湖,日生月落,雀鸟喈喈,唯一变数在宿舍楼假期期间施工完善,搁置了一个多月,正式通知老师拎包入住,于是二人发生意见上的冲突。   不算冲突,归于热恋期的难舍难分,肖玉词想搬走,一是赖脸再住实在不好意思,当初帮他腾一住处本来就是好心,如今宿舍楼已经完工,再舔不下脸去待,二是他与曹雁禾恋情,总是不太光明正大,拉手隐蔽得跟做地下党似的,本是应承好意居于下榻,结果却跟人儿子手拉手情深感切,是有点愧疚情绪,跟嚼口不烂的生肉,吞不进咽喉管道。   曹雁禾先是劝他,劝不动,而后顾及到他的感受,不劝了,帮他收拾搬东西,宿舍不强制分配,先到先得,肖玉词晚了两天,环境与位置先被挑选,剩下几间,背光暗潮,要不就是挨着楼道,夜里脚步踏响,隔着墙壁也能入耳,搅动脑神经。   腻子刮得净白,正门对窗,配有一床一桌,新建到完善,窗户朝外透气未关合,甲醛味道散了大半,窗外对山抬眼就见一片绿,就是隔音效果差些,其余都好。   粉间尘多呛了鼻,曹雁禾推门咳了两声,望眼四周环境,不算暗潮,只是隔墙上下楼梯脚步踏得震耳,他本就睡眠浅,要是晚上有人起夜解手,能惊醒好几回。   他推门将行李放置床尾,环眼四周,眉心间紧簇揉作一团,继而看见肖玉词的脸后猛叹一口气,“门先别关,开着透气。”   肖玉词正欲关门的手一顿,轻轻放下。   “晚上睡觉也别把窗关死了,刚刷的墙,得开点缝透气。”窗户做两扇平开,玻璃四周实木包边,颜色偏红,半开一扇,曹雁禾走进随手又推开另一扇,四顾左盼,窗外对山,有树有林,绿化是挺好,就是夏季蚊虫泛滥,第一中招的就是密林屋下亮灯的房间。   “别开太多,有个缝就行。”转头对他叮嘱,“天气转暖,晚上要是有蚊子,记得点蚊香,别傻呆呆给它白吸血。”   肖玉词翻眼白他,“什么叫傻呆呆?在你眼里我就一傻子?露个手给他吸?”   曹雁禾眉眼笑弯,伸手揉他后颈绒发,声音倒是柔和起来,“听不出来是担心吗?”肖玉词面色正和色,他冷不丁又冒出一句:“怕你太笨,照顾不好自己。”   放屁。他当即要反驳,嘴巴气得发鼓,一把握住后颈处的手腕,头顶绕半圈拉到眼前,露肤处一口牙印陷进皮肉面,疼不疼不知道,皮肤上印了一排牙印,挺齐,是口好牙。   “嘶。”曹雁禾倒吸一口气,对着牙印研究,“没想到你还真咬啊?”   “谁叫你嘴欠?肖玉词瞪他一眼,“一通乱扁我,说得我跟三岁小孩似的,起居不能自理。”   “诶?”曹雁禾立即找补解释,“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曲解了。”   “你不就不想我搬出来吗?”肖玉词滑动行李箱推到他面前,“先帮我把床铺上。”学校送了棉絮被芯,盖的铺的,再加一枕头芯子,一早登记住宿那会儿就送到了宿舍里。   “本来去你家住也是缓兵之法,又不是指定分配的,现在教师宿舍盖好了,别的老师都往回搬,总不能我厚着脸皮在你家住下去啊。”肖玉词蹲下拉开行李,翻出一套被褥递给他,“而且又不是不见了,快,先把床铺了。”肖玉词催促他,“晚上我可不想睡硬板。”   “我知道。”他接过肖玉词递来的深蓝色被褥,“我就怕你住不惯,没想劝你搬回去。”   窗外的树影透光折射在他肩上,过鼻梁再经眉骨,剪一头短发干净又利落,眉眼的轻声细笑揉进肖玉词眼里,   “有什么习不习惯的,住哪儿都是住。”肖玉词撑开被套,棉絮捋平整往里套,习惯这词挺让人害怕的,与患得患失搭边,太习惯某一样东西的存在,就总怕它会消失,不安,焦灼,空荡,这些情绪太难抚平,就像期待,越是饱满而待,越是失望而归。   曹雁禾伸手拎住他掖进去的被絮,抖了抖,把里面团在一起的絮绒抖平,“是我不习惯。”他声音平静,“一打开门屋里没你声,想想都挺难受的。”   肖玉词偏头看他,噗呲笑了:“敢情是你有戒断反应?”曹雁禾一怔。   有吧?从他过年回家那趟就有,一人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屋,心里跟挖了个无底洞,空落。常萍假期也值班,一回屋里嘴里时时念叨肖玉词,他就越发想念。   只是想念这话太肉麻了,他说不出。   扬昌初中办运动会,也就一天完事,器材设备有限,多的设施实在达不到标准运动会要求,退而求其次办些能办的,肖玉词领着报名项目到班级通知一声,班里呜哇哇炸了锅,讨论声持续渐长,盖过了他的声,书卷曲桶猛拍几下讲台,底下这才静了声。   “项目人数是有限制的,先报先得,一会我把报名的表给班长,要报名的下课了找她。”   话刚落,底下一阵讨论,有人开口问,“不参加的可以不来吗?老师。”   一个打了头阵开口,底下问题接重而来,“办完运动会第二天放假吗?”“老师,我们班拿第一有没有什么奖励?”“肖老师,王凯说他要报三千米长跑。”   旁边一男同学去捂他嘴,大声说道:“蒋舟报跳高,撑杆跳那种。”   肖玉词双手撑讲台,一一作答,“不参加的也要来,班长做好点名,没来的通知家长。”朝班长方向嘱咐,又接着说,“运动会第二天周末不上课,但你们要真的特别爱学习,周末也想上课的话,我可以给毛主任申请申请。”   肖玉词挑眉笑,全然不顾底下一片哀声,“你们要真拿了第一,奖励肯定会有的,话我是放在这了,能不能拿奖励就看你们的了。”   “上课之前先说一个事。”手指捻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安全教育”四个大字,粉笔往讲台上一扔,拍了拍手,“最近天气好了,我知道有些人指定背着我偷偷下河游泳,前天升旗时候毛主任说了一遍,今天我再强调一遍,不要下河不要游泳,别仗着自己水性好,不听劝告往河里跑,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后悔就来不及了。”   底下应答声起伏,肖玉词叫班长拍照,手机调好照相,递给她,“站讲台后面拍几张,学生黑板还有我,全都得拍上。   班长是个齐刘海的女生,脸颊两边天生红晕,像高原红但也没那么夸张,脸短圆润,双手小心去接手机轻轻点头。   应试教育就爱搞文邹邹的东西,形式化异常重要,开会得附照片,文字,深情并茂讲诉心得,感想,最后再以社会性爱国爱教育结尾。   当然,还有运动会受害者,老师。每人得参加两个及以上运动项目,老胳膊老腿,青春激情全无,长久坐于椅子,腰腿屁股都卸了力,走路都得双手撑腰,跑起来更是要命,能跑的还不能一股往前冲,里头门道还挺多,主任不及校长,教研组长得不及主任,最后再是教师队伍,人情事故得拿捏稳住。   “你们这些小年轻还行,我一把老骨头,跑起来咔咔响。”郑辉握保温杯,站肖玉词办公桌前。   谢竟南咧着笑脸,手里拿着运动会的项目单子,手指往上一指,凑郑辉眼前,“老郑,报这个。”   郑辉眼睛一瞟,“去你的,老子手脚都不行,还扔铅球,扔你裤衩子还差不多。”   “不是还有接力跑吗”彭媛媛一把抢走谢竟南手里的单子,看了眼,“4x1,纯看爆发力,没有技巧。”   “后腿跟都不着力,有屁的爆发力。”郑辉凑眼仔细看,又说:“而且人上面写了,得四个人报,我一个人顶屁用。”   谢竟南一听,拍手叫好,“你,我,媛媛,肖玉词,不就是四个吗?咋四个一起报这个,不就轻松拿下一项?”   “我觉得可以。”彭媛媛难得赞同他的话。   肖玉词甚至一句话没说,这事儿就给他们三人一言一语给定了。还有一项自个看着报,肖玉词和谢竟南报了一千米,两人还想分个高下,设个赌约啥的,彭媛媛直接打住,“得了吧,拒绝黄赌毒,为人师表少搞些乱七八糟的,你不就想显摆你跑步牛逼吗?回头和高二一班那个班主任跑。”   谢竟南猛摇头,“人家去年卉南长跑季军,我就一装逼的,没必要去送死。”就是自我认识算清晰,没敢报三千,怕跟人碰上就是陪跑的命。   肖玉词笑得抖肩,说了句,“你就不怕人家报的一千?”   “怎么可能,他长跑厉害,指定报的三千。”   俗话说话不能说太满,结果真到了运动会那天,还真一语成谶,人家报的一千。 第77章   早上开幕式天还阴得不行,以为要下雨,结果刚闭幕就转了晴,太阳还特别大,各班有固定位置,在足球场中间,全暴于阳光之下,小桌椅摆了几个,放矿泉水葡萄糖,班长站队伍前,笔纸拿手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始点名。   肖玉词路过看一眼,全恹兮兮弯坐在草平地上,姿势各有千秋,抬眼看见肖玉词,一个脑袋明晃晃在太阳中间挡个大半,背着光站,第一眼没看清,眯眼再看,眉头紧绷全拧在眉心中央,五指并曲靠在额头,遮挡一点阳光,几人团坐,开口就是抱怨,“肖老师,我们不参加的,能不能先回去?干坐着晒太阳快干巴了都。”   他身侧一人又开口,“对呀,你看一班二班,都没几个人在。”   肖玉词摇摇头,“你们别蒙我,我刚问过了,他们班没来的学生都回教室自习了,你们要不想待这,也可以去教室自习。”   一听自习,一群人眼睛瞪得老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啊?那还是算了,一会我得去给熊溢加油。”伸手搭在旁边人的脖子上,“他没我加油跑不动。”   “去你的。”一旁的人手肘拐他腰,表情特嫌弃,“没你加油我跑得更快。”   一片笑语连连,倒是暂时忘了头顶太阳晒得冒烟,班长领头轻轻走了过来,说:“肖老师,可以去学校旁边水果店借个遮雨的那种棚,挺大的,遮阳效果是差些,但也总比没有强。”   肖玉词正有此意,一听有地方借,叫了两个男生跟着来,出校门往东,有家水果店,铺面不大,琳瑯满目堆切如山,苹果,梨子做造型,垒得像金字塔,堆个尖尖山,肖玉词往店里走,见了老板开口问:“有遮阳的那种大棚伞吗?”   老板是个妇女,身材稍胖,听声抬头正见门口一清秀小伙,态度听着和蔼,“有是有,不过你用来做什么?”   “我遮太阳用,不干别的,就学校运动会,给学生遮太阳。”他双手指尖并立,高举头顶做伞状型,绘声绘色描述用途。   老板眼神往他身上瞟,故作为难,看他衣着谈吐确实不像骗子,就是东西也不能平白无故借人用,也不知道怎么说,抿唇犹豫不决。   瞧他眼珠子乱转就知道心里的小九九,肖玉词也不让他难堪,随即叫老板抬了三箱凤梨,一听买卖划算,老板笑嘻嘻给他抬水果,找棚子,东西是借到了,随之而来的人手又不够,两个男生抬遮阳的棚子,剩下三箱水果他外加班长一女生,实在难搞定,他随手一招让班长和俩男生先回去,再另外叫两个男生来。   老板屋里搬个矮脚塑胶凳子,笑着递他:“你是中学老师?教啥的?”   “化学。”找了块阴凉地,凳子放稳往上一坐。   老板笑着找话茬,又问:“刚来的吧?我在学校外面卖几年水果了,没咋见过你,有点眼生。”   “来几个月了,年前七月份就来的,有半年了。”   “哟!”老板又仔细往他脸上看,寻找一丝儿熟悉的感觉,左右上下各瞧一眼,见过,又好像没有,摸摸下巴,笑着说:“小半年了?看你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刚来实习的大学生。”   “我都毕业两年了。”肖玉词屁股轻轻一摞,调整坐姿。   “那你看着真显年轻,和刚刚那群学生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们是同学。”老板笑着又问:“诶?那你是哪人?听口音偏北吧?”   “临安。”   “哟!难怪,我儿子也在临安读大学。”老板摊位上捡个苹果递他:“他说临安特养人,个个都白皮肤,一看你,我就信了。”   肖玉词推拒不要,老板又往他手里塞,“不要客气小老师,这苹果脆得很,你尝尝。”   肖玉词推拒不过,笑着接下,客气说了声谢谢。   曹雁禾店里待一趟,一早就来开门,平时都张晓伟睡眼朦胧腰间别着钥匙链,跟精准定位似的,眼皮也不抬,一摸就摸着,今儿前脚刚抬店门口,钥匙还没摸,一眼就瞧见大门敞开,里头还站了一个人。   待了两小时,期间来了辆黑色小车,车主描述发动力哄哄响,曹雁禾上车打火一听就猜到原因,机油黑得发亮,至少买来到现在没换过。   其余都是摩托车换小件,曹雁禾坐着没动,让张晓伟发挥,刚跟曹雁禾干这行那会头几个月,啥也没学,就洗车,擦车,再收银打杂,后面才慢慢上手学,也得有小半年了,大问题处理不了,小问题都他一个人解决,曹雁禾也学甩手掌柜似的,三天两头不见人,有事打电话。   这会儿见店里没客,又从张晓伟眼皮底下溜了,快到校门口,隔远就看见水果摊下坐着的肖玉词。   曹雁禾往他身后走过,落步无声,一阵风似的吹到他面前,抬头看见他猛地吓了跳。问他在这做什么?肖玉词手指地上三箱凤梨,说在等学生过来搬东西,曹雁禾二话不说双手托举起两箱水果,转头对他说:“甭麻烦他们来一趟了,我帮你一起搬进去。”说完抬起两箱水果就走。   肖玉词一愣,赶紧抬上地上一箱跟上去。   刚到校门口,班长带了两个男同学与他们碰上,两人要帮忙,肖玉词连说不用,又将人往班级队伍里赶。   大棚伞也支上了,水果让人分了下去,分到最后班长特地留了俩给他们,肖玉词摆手不要,班长就往他怀里塞,“吃吧肖老师,一人分了一个,这是多出来的。”   肖玉词其实不爱吃梨,太甜,但拒绝无法,只能微笑往自己手里揣,曹雁禾棚伞外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靠背凳子,双手靠膝弓腰,头发好久没剪都快遮眉毛了,他伸手一抓,碎发全往脑后拨,再一抬头,就见肖玉词手里揣俩凤梨往他面前走。   “给你。”肖玉词俩梨都往他手里塞。“我不爱吃,都给你。”   曹雁禾眉眼一弯,握着俩圆头圆脑的梨笑了,“这就给我的报酬?”   “嗯,给你的,揣好了都。”肖玉词点头笑。   曹雁禾挑眉笑,手里握俩梨起身让凳子给他坐,肖玉词赶紧按住他肩,说:“我坐不了,一会有我们班比赛,我得去看看。”   “哪一项?”曹雁禾问。   “跳高。”肖玉词说,“你猜谁报的?”   曹雁禾想也不想,“李绪征。”   “你怎么知道?”肖玉词一愣。   “你们班我就认识他。”   肖玉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脑门拍得啪一声响,特无语的笑自己。   “请跳高组到主席台进行检录。”女主持在台上通知三遍,肖玉词看他一眼,挥手道别。   李绪征乐个大牙笑嘻嘻,一旁兄弟给他捏肩捶背的,显得多神气,肖玉词隔远喊一声:“检录了,没听人家广播里说的?”   李绪征应了声:“得勒,马上去。”手脚活动抖一抖,往主席台中间跑。   身后几个男生起哄,“征哥牛逼,征哥拿第一。”一群热血少年双手做喇叭状唔嘴喊,除了少年激情外还觉得自己特吸引女生,再一甩头发抓个造型,真觉得自己魅力四射。   检录之后没过多久开始比赛,先是初一,初二再到初三,初三报名运动项目的人不多,没几个人就到李绪征,场外环圈围了一堆人,又是呐喊又是加油的,肖玉词看着高二年级有个男生跳2米多高,心砰得跳到嗓子眼,虽然有垫在底下垫着,但跳高落下的那个失重感,想想还是头皮发麻,李绪征做起跳热身,拉伸左腿又换右腿,猛吸一口气,跑然后起跳,越过跨栏重重落下,裁判手里白旗一举,肖玉词身后同学一阵欢呼,口哨吹起,跨到三级高度后脚抬不上,杆与人一同落,周遭同学跑去扶他,喂了葡萄糖,男同学一个劲的给他捶肩放松:“也牛逼了也牛逼了,比一班那个学委跳得高。”   李绪征同桌王磊一个眼神飞过去,“干嘛跟他们班学委比?我征哥有自己的节奏。”   李绪征换口气双手撑腰站直,自个班比完成群结伙往班级队伍里走,肖玉词跟在后头,招呼班长给他支个凳子休息,又提醒下回比赛别一窝蜂的围得团团转,全然不给人喘口气的缝隙。   底下一片哀声:“别啊肖老师,人多有面儿,你看其他班,还不是一堆围着女生喊加油,怎么着我们气势也不能输啊!”   肖玉词闷头叹气,话还没开口,主席台广播里传来三班写的加油稿,此时他们班选手正在跳高,就李绪征后面一个,稿子结束后面再加句初三三班,永争第一。   豁!挺牛逼的发言,个个听了摩拳擦掌,恨不得自个上场比一比。   三四两班,成绩比不上一二班,也是老师间常用来比较的差生,成绩相互徘徊高低错落,不是他们班高些就是自个四班高些,原本成绩好坏也不在乎,但比较一多,面子总得争一争,于是做啥只要带上三四班,两个班之间总得擦点小火。   “靠,居然可以写稿子上台,磊子,发挥你文笔的时候到了。”李绪征旁边一男生打趣道。   王磊瞟他一眼,摇头摆手:“不去,我写的那东西有文笔?跟嚼狗屎一样,我怕人家主持人见了都吃不下饭。”   惹周围男女一阵哈哈大笑。   一连班里比了几场,稿子终究没能成功上广播,后来一问才知道,人家是得先经过筛选的,看文笔,看言论,再看运气,底下压着一堆稿,等念到自个的时候不知猴年马月。   上午场休息,下午场一点先开老师比赛,就三四个项目,老师人数不多,比赛全凑一块,不是跑步就是接力,没啥新颖。   曹雁禾带他上街一家面馆吃午饭,点的临安特色,味道不怪但也没到正宗的地步,小面泼点牛肉汤,撒上小葱花,色香俱全,味还差些。   曹雁禾嗦口面,抬头问:“你下午比赛都报了啥?”   肖玉词没看他,嘴上依旧吃面:“4x1和一千。”   “4x1?和谁跑?”   桌上小碟装有泡菜,肖玉词筷子夹口放嘴里,酸酸的带甜味,“谢竟南,彭媛媛,还有郑老师。”   “你们四个凑一块?”曹雁禾噗呲哼笑,“…拿名次有点悬。”   肖玉词能猜到,“就硬凑的,没想拿名次,到时候别垫底就行。”   “也是。”曹雁禾点头应:“学校每回运动会都拉老师上场,凑人数外也凑热闹,去年学校加起来不到二十个老师,全生拉硬拽上场比赛,最后凑半天就凑了个八百米跑步,后来就规定每人至少报两个项目,没想到现在落你头上。”   “敢情我们是猴?拉上场溜着玩?”   曹雁禾一本正经逗他,想一想接着说:“你一说,还真挺像。”   肖玉词又低头吃面,嘴里嚼半天咽下又说:“而且我问了,毛主任也报一千,于情于理,我一会是不是得给他面儿?悠着点跑?”   “毛主任看着不像会给人穿小鞋的人吧?”人不小气呗,才不会为了所谓名次跟你玩攻城计,本来上班就烦,还背里戳刀子,活得多心累啊!   “你下午去店里吗?”肖玉词问:“不去的话给我加油啊!”脸上挂笑,连颧骨饱满圆润,眼睛盈盈带光,像个小玻璃珠似的,亮晶晶的。   “那我要不要也给你写个加油稿上去念念?”曹雁禾碗里夹块肉丸往他碗里送,“我看人家加油都写哪玩意上去念。”   “别。”肖玉词伸手打住,“太傻了,又不是十五六岁,搞得跟非主流似的,受不了。”   曹雁禾一个劲笑,假的,骗他的,多少年手没碰笔了,肚子里几滴墨也挤不出几句优美的话,还得断句押韵,用词妥当,对于一个出社会十几年的人来说,难!是真难!比手拿千斤顶还难。   下午4x1先跑,肖玉词先到检录,谢竟南领着彭媛媛正巧赶上,老郑又提溜他的保温包慢条斯理走,检录老师扯着嗓子大喊:“老郑,赶紧的检录呢,你还老大爷背手逛公园呢?赶紧过来。”   “着啥急,又还没跑。”郑辉嘴上应他,脚步倒是加快走了过来。   检录老师拿着号码牌问:“你们谁跑第一棒?”   “我吧!我跑第一棒。”谢竟南举手,第一棒开场很重要,要第一棒就甩对手,后面人还可以慢慢来,要被对手甩了,再想追上就挺难。   几人都没意见,谢竟南毫无悬念拿下第一棒,第二棒老郑,第三棒彭媛媛,肖玉词第四棒,压力给到他身上,捂着号码牌心怦怦跳。   “名次不重要,跑不了慢慢跑,别一个劲傻冲啊!”谢竟南说道,本来报名就是为了凑人数,没真想争第一第二。   肖玉词搁最后一棒位置上待跑,谢竟南正隔他百米远做赛跑准备,球衣球鞋,头发特地剪得利落干爽,双手撑地,两脚依次踏在前后,后膝跪地做预备姿势。   肖玉词眼瞟裁判老师发令枪举高吹哨,啪地一声发枪开跑,心跟打鼓怦怦直跳,曹雁禾观众席一侧,各班学生挤成一团,他在其中尤为高挑,脸上挂一笑容,冲肖玉词默声口语说了句“加油!”   谢竟南毫无意外冲第一,棒到老郑手里差点掉在地上,谢竟南眼疾手快抓住又递给他,等到老郑开跑耽误了几秒钟,对手已经逐步赶上,老郑年过四十,腰肌劳损不可逆,跑上几步大气喘得厉害,肺部进风连带喘息异常急促,彭媛媛手紧握拳,棒子交接到他手上时已落后第三,泯着直觉不管三七二十一,仰头铆劲就是跑。   最后几人还是拿个第三,轮到肖玉词那会已是第四,局况已定,纯看爆发力,他接过棒子就是跑,一百米的距离,刚气足莽冲刷地一下就是终点线,他超了不远处的一个语文老师,第三个冲线。   谢竟南终点安慰,“可以了可以了,第三,还能拿个亚军什么的,不错了我们。”   几人也算满足,没倒数真就阿弥陀佛了,休息半场,一千老师组报了七个人,肖玉词谢竟南其中,赶着热场打了个发令枪也开始比赛,肖玉词秉着慢跑节省体力,一直拖到最尾倒数第二,他就单纯凑人数没想拿第一,眼看就剩最后半圈,肖玉词加快猛追前面的人,主席台女主持一声“加油,肖老师,你永远是初三四班的骄傲!”猛地给他躇了一脚,差点摔比赛场上,罪魁祸首还在场外猛喊加油。   “牛逼啊征哥,这文笔杠杠的。”王磊竖大拇指给他夸奖。   “这就是排面。”另一个男生说:“你看其他班老师都没有,就我们班有。”特自豪仰头笑。   “快快快,喊加油,肖老师快冲线了。”李绪征扯着嗓子猛喊,煽动周围学生喊起来。   肖玉词最后冲刺拿了个第四,名次不重要,排面是有了,一堆学生凑着上前扇风送水,将要过来关心鼓励的曹雁禾拦截在外。谢竟南拍他肩膀笑得发抖:“看见没?你男朋友这人气,是不是特酸啊你?”   曹雁禾拦下肩上的手,“一群小孩我酸什么?”偏头漫不经心的笑谢竟南:“倒是你,不酸吗?都没有人气。”   “我酸什么?我学生都没在场上,那是他们没在,要是在我也是簇拥的对象好吗?”   他挑眉应:“嗯,我信你。”说完就走,没给谢竟南开口的机会。   “我靠,你这口气骗鬼呢?”谢竟南气得跺脚。   曹雁禾怕他腿酸,找了个地儿给他按腿,于是两人跟偷情似的到了器材室,肖玉词皮肤较白,手指用力一按便红了一块,他尽量小着气力给他按,找了个凳子给肖玉词坐,他半蹲轻轻给他揉捏。   “这样疼不疼?”曹雁禾轻声问。   “不疼,力气刚好。”肖玉词摇摇头,“跑完这一回,下回我可不想再报什么跑步,就不是运动的料。”   曹雁禾给他逗得直笑,手上力气依旧轻柔:“我以为拿倒数,第四不错了。”   “倒数不至于,我想的是倒数第二。”肖玉词看着他的手指按压又松开,在皮肤上打圈轻按,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不过我真没想到谢竟南拿第二,要不是高二一班那个班主任也报了一千,他指定能拿第一。”   他把报名前的事儿给曹雁禾说,前因后果一出,他也憋不出笑了声。万事俱备,奈何对手声东击西,一想到他威风的劲不在就莫名好笑。   “我们班比赛快没了,你等我一会,晚上叫上老郑,谢竟南他们一块儿吃饭怎么样?”   “可以,那我一会先去店里等你?”   “好。”说完双手揽住曹雁禾的脖子,在脑门上猛亲了一口。   曹雁禾一征,眨了眨眼故作吃惊:“耍流氓?”故意逗他。   肖玉词又故意往嘴上猛亲一口:“就耍。”   曹雁禾笑得直乐,去贴他脸轻轻吻了上去,嘴唇之间转动,又贴着那唇瓣轻允,紧紧贴合,吻得身体躁动悸热,肖玉词唇瓣先离,水露还盈盈泛光,他抿唇一笑,轻拍曹雁禾的背,让他先回去,晚上再见,只是两人还未反应,门口抨咚一阵响声惊得两人全身颤抖。   曹雁禾最先反应,握住他湿汗的手朝门口叫了声:“妈。”又紧握他的双手安慰:“没事,我去解决,你先安心带学生比赛。”   等人抽离他的双手,才猛地反应过来,全身冷汗,常萍不比姚晶,蜗居扬昌一处某些感情之事见得不多,邻里家常头头是道,以为男女伦理情感已是极限,没想到自己儿子喜欢的是个男人,一下无处掩藏,找不到着力点,只能落荒而逃。   肖玉词心绪肉眼可见慌张,像从高楼坠下失重、急速、骤停,比肖克发现他是同性恋的那会儿还要慌张无措。   王磊跳远比赛崴了脚,关节处肿个大包,郑辉着急上脸左右打听肖玉词在哪?在器材室门口找到他时,慌乱占据头脑,全无察觉半分情绪,问他如何处理?   他急促回答:“麻烦你先帮我把学生送医院,再打电话通知家长来接。”   郑辉点头应声,再一抬头人已经不在面前。 第78章   对于感情,常萍从未过问,曹雁禾年过二十八,女友未谈,结婚未提,以为他是重重压力导致感情冷淡,所以在他面前从未提过半分急切之情,却从来没想,竟是性别所致。   她确实震惊,震惊之余是慌张,是害怕,学校到家几百米之遥的步伐,她深思苦恼,怕是自己教育漏洞给他的错误致使,百思而不得其解。   曹雁禾进门就关,常萍沙发之上一坐并未正脸去看他,气愤与恐慌占据上风,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见他就哭。   关门,下跪,道歉,是喋喋口述的真言与爱意,他说:“我知道自己在走一条很难的路,难到路上的一块小石子就能将我绊倒。”他看着常萍气节抖动的指尖,平静而又从容的说:“也许未来某一天我们会因为生活的琐事而分手,也可能我们的感情就像冲泡的茶叶,会越来越淡,但是我却不会后悔现在的自己,固执的选择和他在一起。”   “前几年我成天成宿担心你的婚姻大事,那会儿你刚开这小店,自己独当一面,怕给人家修不好,砸了你师傅教的这技术,平日一件小活,总得仔仔细细给人修好几遍,没生意的时候愁啊,饭也不吃,晚上就搁这沙发上坐着抽烟,一根一根,满屋都是味。”说着泪流满面,下唇忍不住的颤抖,“好几次起夜我都看见了,你就坐这。”常萍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坐下的位置,咬唇憋泪,却止不住的掉,“就坐这个位置,一根一根的抽,妈就是觉得你…太苦了,觉得你不想谈恋爱是不是因为有压力?是不是怕人家女孩嫌弃我们家不好,嫌你穷光蛋,所以在你面前我都不敢提结婚这事儿,妈怕你心里难受。”   曹雁禾跪地颤肩,没说话。   “儿子。”常萍声音很抖,“妈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感情,你爱女孩也好男孩也好,我并不在乎。”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长长喘息一口,又说:“只是肖老师不适合你。”   她沉淀的心情颤抖而又小心翼翼的说出这些话,在意,怎么会不在意?只是比同性恋所带来的悲泯她更在乎的是曹雁禾感情上所积郁的伤害。   “为什么?”曹雁禾呼吸一紧:“因为他的性别?为人?还是职业?”   常萍眼尾含泪摇摇头,“都不是,他的家庭和教育赋予他成为一个礼貌出众的孩子,扬昌不是他的选择,也亦不是他最后的归宿,他的学识与能力不应该被拘泥于扬昌这一小块地儿。”   肖玉词要走,他从第一脚踏入扬昌的那会儿就知道要走,可能会去继续教书,会去考研,也可能会出国,但绝不是扬昌之地所能留住他的。   比起千万人口水沫子淹死却总比他的心割离爱意来得实质伤害一些。常萍其实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的心会痛,弯刀割肉一般还痛。   常萍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双手,肌肤相邻隔着皮层传递过来的虚冷,从头到脚。她眼眸微光麟麟,平静且温和:“其实男孩也好女孩也罢,只要你过得快乐,我都不干涉,我最怕的就是你难受,怕你的心…会痛。”   常萍是温柔的人,尽管心乱如麻,也从未说半句难听的话,她平静打开门的那刻,肖玉词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他唇瓣被自己咬得麻木,见到常萍的那一刻还是擦掉了眼角的泪,哽咽的叫了声:“阿姨。”   常萍想做的不是恶人,爱情无关其他,肖玉词在她眼里依旧是顶好的孩子,她微笑去抚他的脸,他的泪,“你和雁禾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你们都会得到幸福。”   肖玉词透过门缝望见屋里的曹雁禾,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而入。郑辉没了。   什么叫没了?肖玉词握着手机反问,没了是什么意思?电话那头声音抽咽回答:“死了,掉水里淹死了。”   肖玉词近距离面对身边之人死亡,恐慌?难过?好像察觉不出,就跟插根麻药管进身体里,身体到心都很麻木,尸体在第二天才被打捞出来,谢竟南说脸上已经泡得发白浮肿,肖玉词没敢去看,直至进了棺材,办了丧事,肖玉词最终都没敢去看一眼。   死亡原因是什么?   警察叉腰惋惜,又像在谈论普通案件,平静脱口:“救人死的,他下午路过河边,见有小孩溺水,下去救人就没上来了。”   他心里哽咽得说不出话,为什么会去河边?他住校极少外出,后来才得知,送一崴脚学生回家,回来路上碰巧遇一小孩落水。   小孩七八岁,吓得只会咿咿呀呀哭,警察问他事情经过,他只抱在妈妈怀里哭,狂吠的哭,小孩妈妈眼里带泪,实在不忍孩子痛苦回忆,草草一句“小孩吓着了,当时情况那么危急,他一个小孩能记得啥?”就此结束话题。警察面面无奈至极,没在追问,只能等下次孩子冷静些再来了解情况。   愧疚与自责占满全身细胞,他一动,就觉得身体溃散四分五裂,先生诵念经书时,肖玉词第一次见到郑辉的女儿,直发微分,长得和他很像,眼睛细而慧洁,小脸窄鼻,不问名字,一眼就能认出是他的女儿。   她没掉一滴泪,反而平静的烧纸,祭拜,内心情绪不得而知,肖玉词猜想,是难过的吧?应该是。   彭媛媛哭得最为凶,眼泪鼻涕一起掉,谢竟南替她掩去眼泪,抚背安慰,他从头到尾,理性至极,却在守夜时候偷偷哭泣,肖玉词与他坐在灵堂旁,他唾声抑气,鼻子擤了又擤,嘴里却念得极凶:“你说他救人就救人,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嘛?非得自个逞强下水,不会打120吗?不会喊人吗?你说平时脑筋挺好一个人,怎么遇事就成傻子了?”   肖玉词搂住他的肩,拍了拍,好几次都憋住了眼泪,见他哭,又忍不住心里酸涩,眼泪打转,“白天劝人不挺好的?怎么晚上自个哭得最凶。”   谢竟南又擤鼻子,说话音调极重,“她本来就哭得止不住,我再哭,她能一块哭死。”   其实就像牵引的线,一端引着另一端,跟孟姜女哭城墙似的,捂着心口直哭,比起难过,更是想不通,不接受,昨天还见好好一人,温度与声音还在耳边逆旋,再一相见,却是隔着冰冷厚重的棺材板,他憋声擦泪,手心纸巾重复抹泪揉作一团,肖玉词又递新的给他,自己却忍不住又掉眼泪。   他哽咽说道:“我认识老郑三年多,工作跟拼命似的。”他擤了擤鼻涕,又说:“刚进四十,头发秃得快赶上出家人,就差穿上僧衣拿串珠子念阿弥陀佛了。”他握住肖玉词的手不断发抖,“我能想到他会猝死,病死,这样我心里起码能好受点,你说救人把自己淹死算怎么回事?”   他越说越哭,眼泪擦得更勤。   肖玉词的心一下楸得发紧,好像所有沉重代价都是由他而起。他揽着谢竟的肩,没说半句话,胸腔鼓鸣却一阵阵颤抖。   谢竟南哭得眼皮底下发酸,哭累了哭干了,抽咽声才逐渐停止,曹雁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无话无声,手上拿着一条毯子,顺其自然的盖在肖玉词身上,他让谢竟南先去休息,自个陪着肖玉词,谢竟南噗呲笑了一声,自个有眼力见的消失不见,走前临门一脚转头又说:“你俩悠着点,可别在人家灵堂前做什么。”   他也以为曹雁禾有话要说,从坐下到面面相觑,却是一句都没说,他其实也很想问,你会和我分手吗?或是我选择留在扬昌,在这教一辈子书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他没挽留也没说分开,人生亦有许多弯道与风景,选择留足亦或是前往下一道风景,无论结果好坏,他其实都能接受,姚晶育以他洒脱与真诚,爱时拿得起,不爱也放得下,只是时间长短,难过哭过再从容自信面对,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常萍关门说话那天,曹雁禾其实知道肖玉词也在门外,只是话听了多少,他不得而知,他自诩这几天来不是冷落,也不是要分手的前兆,这段恋爱开始以来,他全凭自己感受去走,全然忘了这段崎岖的路,还有很多人的感受需要顾虑。   朦朦一片天地,屋外的坝子夜色渐浓,瓦色青黑的天,黛月零星,地上漆白的蜡烛荧荧跃起,照在肖玉词半张脸暗明乎应,曹雁禾抬手摸他鬓发,清冷夜里出声却格外的温柔:“晚上凉,你多穿点。”又握住肖玉词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摩挲:“要坐不住了,靠着我睡。”   肖玉词耳垂一痒哆嗦看他,半拉亮光映在他的侧脸,眉目硬朗鼻梁挺立,他摇摇头说:“我不困。”不想睡也睡不着。   “那我陪你坐。”   原本守夜不应该是他们,郑老师的女儿从设灵堂到现在,连守了两天,至亲之人少之又少,前妻改嫁,一个月前又生了个小儿子,刚满月,还在吃奶,人家改嫁又隔老远,凭什么来给你守灵又收棺,郑辉家有两兄弟,他排老二,老大一家来了小辈,平日走得不多,亲情更是淡如白水,肖玉词与谢竟南,不忍再看一小姑娘连熬几个大夜,轮流与她换着守。   肖玉词拉拢肩上的毯子,看眼时间,三点半,再过三小时天也就亮了,睡不睡的其实无所谓,“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他问曹雁禾。   “我知道那天我妈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曹雁禾想好措辞:“这几天我在想,这份感情会不会影响你?我又会不会拖累你?”曹雁禾看着他的眼睛,一只一句:“我喜欢你,但不想这份喜欢成为你的枷锁,你懂吗?扬昌不是你的归宿,我也不想成为困住你的牢笼。”   肖玉词一时忘记了呼吸,看着他的眼睛,转为酸涩难隐的泪光,他抿唇抬头,始终没有在他面前哭出来,“所以…是要分手?”   “不是。”曹雁禾一把抱住他,双手揽住他的背,头埋在肖玉词的肩颈处,摇摇头:“不是分手,是将这份感情的决定权交给你,你想什么时候放手就什么时候放手,你觉得你不爱我了,或者不需要我了,觉得我拖累你了,随时可以叫停,好吗?”   真狡猾啊!让他心里怎么放得下。   郑辉下葬那天是阴雨,闷热了好几天的天气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转冷,实在气人,偏在这最难受的时刻,它阴沉得与心理情绪密切。   孝子走最前面,一袭白布往头上带,托举逝者照片,后面乌泱泱一群孝媳孝侄哭葬,只听呜呜呜的咽泣声划破清晨的天空,个个掩面哭泣,真哭假哭,难辨真假,只身后一群老师家长,是真哭得撕心裂肺。   彭媛媛哭了几天的眼泪还未流干,一直到下葬一泡黄土盖上,再不见棺柩的轮廓,这场真正的生离死别才算告别,直到那一刻,肖玉词积于多少天的情绪终于崩溃爆发,他的眼泪与雨一同落下,冰凉一股清流,顺脸颊而滑落,是雨是泪,终究分不清。   下葬过后他连夜烧了几天,曹雁禾不放心,将他连人带被一同抱回了家,常萍看见只叹一口气,是心疼也是无奈,多好一孩子,瞧着又瘦了大半,至于这份感情,她始终没有再说半个字。   肖玉词夜里痛哭,身体蜷缩一团,咬住被子呜呜咽咽,曹雁禾只一墙之隔,他再小声,还是被他听在耳朵里,手指扭动把手,开门上床抱住他,轻轻用手拍他的背。   “玉词,不要怕,是不是做噩梦了?”他说得温柔。   他没有回答,依旧哭泣。   曹雁禾搂得更紧,将人全抱进自己怀里:“宝贝,玉词,想哭就哭,不要害怕,我一直陪着你。”   那是他第一次叫他宝贝,叫他玉词。   他哭得更凶,委屈,愧疚,难过,伤心,以及爱意,全宣泄在这个夜晚。 第79章   郑辉入土以来,毛至强几经惋惜又难过,出葬那夜不见他,其实在办公室挽头啼泪,从卉南到扬昌,他们同出同进,宛同手足兄弟,偶有意见分歧却丝毫不影响感情,郑辉尤爱笑着说,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是分开的。   他几度惋惜,扬昌失去郑辉,是破玉锤珠,而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   郑辉遗物是他收拾,除去吃穿用度,教案书本不计其数,他舍不得扔掉郑辉女儿也带不走,索性叫人全搬进自己办公室,可是时常目光所及范围,有种睹物思人的沉痛心情,于是最后还是一把火,烧尽他前半生的所有物,火雀欲跃而出,越烧越猛,直至变成一堆灰烬,化为黄土。   学校调来新的化学老师,看着年轻,一问年龄,三十,中长直发,个儿有一米六,微胖幽默,开一大众四轮小车,卉南扬昌两头跑,孩子刚满一周岁,正是咿咿呀呀会说话找妈妈的时候,晚上哭闹得不睡觉,她又风风火火开车往卉南赶。   肖玉词见她忙不站脚,早上天不亮就开车过来,随口提了句:“慧姐,您要不行叫孩子奶奶跟你一块住宿舍多好,反正屋子也宽,总比你来回跑要好。”   楚慧摇摇手,叹了口气:“他奶奶才不会过来,老人家嘛,退休了跳舞唱歌什么的,孩子都聘的保姆去看,一个月得花好大几千,但人家老人家就乐意花这个钱去请人看孩子。”楚慧转头看他,耸肩抿唇说:“你猜她怎么说?她说请保姆钱她出一半,就单纯想图一清闲自在。”   “那她老人家看得还挺通透。”这话真心实际,难得有这么明朗的老人。   楚慧笑了笑:“是挺通透,日子过得比我们年轻人还享受,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还组什么小舞蹈队,上人大舞台上表演呢!”   楚慧外地人,嫁的老公卉南户口的,她平日性格开朗,和年轻人熟络话也多,没个几天家庭情况也一知半点。她老公也是老师,卉南教高中数学,两人朋友介绍认识的,恋爱谈了好几年才结的婚,也算恋爱长跑修成正果。   聊起恋爱史,她问肖玉词有没有女朋友,一心想给他做媒,肖玉词舔嘴皮笑了笑,点了点头,楚慧可惜叹气,他老公妹妹,正读研究生,模样长得也不差,和肖玉词年龄相仿,正想做这个煤,没想到人家有女朋友,实在挺可惜的。   其实自从上次感冒结束,肖玉词又搬回自己宿舍,两人之间吵架没有,分手也没有,只是心里好像隐隐种了一个隔阂,那种隔阂无关爱情,无关常萍,是感情延续至今对未来的未知与迷茫,他要留在扬昌吗?为了爱情,可是感情这东西真的太飘渺太虚无。他想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曹雁禾,也关于常萍和自己的父母,可是至今还没有答案。   彭媛媛打电话说请大家一起吃饭,让他叫上曹雁禾,肖玉词电话里笑了笑,拒绝了。   正街中间一家特色火锅店,红色大棚支在店外,里头铺面不大,容下四五桌便拥挤不堪,外面支个棚,桌子凳子摆好,又是一节约租金的好方法。   三人点了份中锅微辣的,聊起家常,又聊到郑辉,情绪一下沉到几点,谢竟南摆手招呼老板:“来箱乐堡,冰冻的。”   老板进屋往冰箱里给他抬出一箱,哐当一声放脚下,谢竟南拎起一瓶,开瓶器啪嗒一声起了瓶盖,一人杯里倒半杯,“来整几口,我们几个好久没一起喝了。”   话刚说完,彭媛媛平时酒水不常沾的人,抬起杯子闭眼一饮而尽。   谢竟南看得目瞪口呆,杯还没举酒还没敬,仪式感全然不顾,抬起酒杯就是一口干。   谢竟南咂嘴反倒杯口,气泡混酒全咽进肚子里,展示自己一杯全干,干干净净:“我全干了,你们随意,悠着点儿,全一瓶倒,别一会儿我还得给你们个个背回去。”   肖玉词一口喝干:“大门朝这儿几百米,我爬也能爬回去。”   还挺有骨气,谢竟南拍手竖拇指:“才待半学期,怎么还学人吹牛逼,你要真能爬回去,我叫你爹。”往肖玉词杯子又倒一杯酒,说:“赌不赌吧你?”   肖玉词一乐:“赌你叫我爹?那多不好意思,平白无故多个儿子。”   彭媛媛逗得笑,火锅烫牛肉往热汤里刷一刷味道正是鲜嫩,彭媛媛吹口冷风放嘴里,不老不腥,恰到其好,“要是回头你俩都醉了,我就看着你们爬回去。”彭媛媛抬头盯着他俩笑,筷子搁碗上一放,双手交叉靠桌上说:“这样你俩谁也别管谁叫爹了,叫我一声媛姐,狗爬的事儿我替你们保密。”   “这是乘火打劫啊媛姐,不太地道。”谢竟南说。   “什么打不打劫?你打赌,我做二手准备,没问题啊?”仰头冲肖玉词一点:“你说是吧?肖老师。”   肖玉词一愣,看了眼谢竟南,噗呲笑出声,耸肩无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简称无法!救不了你。   谢竟南抱拳求饶,“姐姐,媛姐姐,求放过。”   彭媛媛又被他逗得哈哈笑,重新开一瓶酒往谢竟南杯子里倒,气泡噗的冒出,沿杯壁泄流,“自罚三杯吧!”   谢竟南看着杯口与酒严丝合缝,满得还真不能再满了,瞪大眼睛说:“你还真想让我爬回去啊?这是往死里灌我了。”   彭媛媛挑眉笑:“这才多少?你不千杯不醉嘛?这能难得倒你?”   “我小趴菜,小菜鸡。”   “….你什么样我不知道?”怕媛媛瞪他一眼。   谢竟南握住酒杯,仰头闭眼就是一杯,咕咚咕咚往里灌。   年进五月,距离中考不过两月左右,郑辉这一去实则打击极大,学生为此情绪低迷了许多,中考倒计时换一化学老师,还得重新适应教学模式,但是无法,就跟悬崖边上走钢丝,无路可退了。   郑辉走了,肖玉词要走,彭媛媛也要走,特岗签五年期,今年最后一年,家里电话催了好几道,结婚生子,是推却不了的命令与过程,他举杯喝了一口,才说出今日的最终目的。   她说:“这学期结束我就要回老家任教了,辞职报告已经发毛主任邮箱,不出意外下星期就可以走流程了。”   语气不缓不急,像是在说件平常事儿,却出乎意料的震惊到在座的两位,脚下啤酒瓶砰咚一倒,没人出声说话,面面相觑。   彭媛媛抬头看眼他俩,笑着往两人杯里倒满酒:“别死气沉沉的,又不是不见面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某人脸色气绿,闷头干了一杯啤酒,啪嗒用力往桌上一放,想走,特不想说话,心里也特难受,起身前脚刚踏,肖玉词拉住他的手,说:“你去哪儿?外面马上下雨了。”   初夏雨季频急爆发,阴天多余夏晴,云压得极低,雨又不下闷得不行,这会儿轰隆雷响,雨水势如破竹,肖玉词把人往下一拉,示意他坐下说,别搞小年轻冲动,回头一人躲被窝呜呜哭,显得多蠢。   “先听人把话说完。”椅子往他屁股底下移,“坐,别这时候犯病。”   谢竟南这才冷静坐下,双手环臂胸前,没说话。   彭媛媛给他倒杯酒,抬头见他情绪不稳,呼了口气儿,又说:“家里催得紧,不回不行,年前就替我计划好了,把我调去老家镇上的中学。”   “挺好的,离家近。”肖玉词能想出的话就这一句,彭媛媛身不由己,要留他指定也高兴,要走,那也是她的选择,二十好几的人,走遍青春年华,马上又是一坎年龄大浪潮,一混就到三十,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不可控的因素,她都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路前进。   “之前还能走得洒脱,这会儿老郑一走,怎么说呢….就心里真越想越难受…”彭媛媛咬住下唇,眼泪给硬生生憋住没掉,“感觉我一走,挺对不起他的。”   “你不好好教书才算对不起他,老郑那人,就把教书育人放第一位,跟在那个学校没关系。”给他调卉南,调临安,他都是一样的想法。   雷声轰隆,这会儿沉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倾泻而出,头顶雨棚霹雳吧啦作响,挂在顶上的灯泡晃来晃去,照在谢竟南脸上一暗一明,来回交替,他冷静又喝一口酒,问彭媛媛:“中考完就走?”   彭媛媛摇头笑:“期末考完再走,我只带了一个初三,还得等高二期末考了再走。”   肖玉词噗呲笑,才喝多少?意识混乱还是气急抓心?说话带点飘。   “那…回去好好照顾自己。”说完自己抬杯闷头干,喝完皱眉啧嘴,又准备再倒一杯,肖玉词手挡住杯口,没让他再倒。   “少喝点吧你,说话都快不过脑了。”   抢不过,他拿新杯子又倒,酒水溢满,从桌上流到桌下,湿了裤腿一截,他抬酒杯又喝,想要再倒,彭媛媛出声制止:“再喝真得爬回去了。”   “没醉,还能走直线。”   肖玉词抢他酒瓶放自个脚边,“再喝一会得走模特步,差不多得了,回宿舍我再陪你喝,行不?”逗小孩似的朝他仰下巴。   终于没再要酒瓶,乖乖吃了几口菜,雨势越下越猛,风吹得棚布哗哗晃,好似要散架一般,屋内只剩两三桌客人,地也腾得空,老板一桌挨一桌过来给人搬屋里坐,外头大棚晃得不行,随时能给风刮走。   “哟,这雨怕要下很久哦?”老板看屋外大雨随口说了句。   另一桌客人回:“要是下一夜,估计明天街上就淹了,这雨太大了。”   肖玉词看着这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张。   雷声轰隆又响,路上不知谁冒雨喊了一句:“塌了,前面的路山体滑坡,压着好多人了,快打电话报警。” 第80章   扬昌那条道,好几年前就听说要修,改土路为青石,却是一压再压,没有了后话。   山体碎石巍颤,看起来悬又悬,一栏铁网固定以为就处于稳定状态,谁成想天公大雨,哗哗连带雷声隆隆,流石混土泥全数崩塌,底下压了几辆小车,开得快的看见眼前情形,汗流浃背,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救援电话不知是谁打的,救护车和消防队都拦截在镇外的小路上,左右两边急得团团转,大雨还在下,不接停歇,有人组织去救援,一听这个打算,消防员那边隔着喇叭大喊,先别大规模组织救援,防止二次坍塌,肖玉词几个人冒雨赶到现场,围了一圈人,顶着雨衣按兵未动,只组织了几个身体力壮的男生前面探情况。   张晓伟人群后面拥挤而出,冒雨往前要帮忙,被人拦下说:“你这一小孩帮不上忙,别凑热闹。”   他急得话齿不清,双手颤微:“我..我能…我能帮忙,你让我去吧,我有..有认识的人在里面。”   肖玉词人群挤眼一看,张晓伟浑身衣服湿透微微颤颤,湿发贴肤滲没过眼,被人拦下后的急促不安,脚步来回四渡,肖玉词背后叫他名,转身一看如同见了救世主,心里慌乱有了着力点,被人一把拉住无措彷徨的他。   眼泪像开了闸的洪,呜哇一声止不住,“肖哥。”他鼻子一抽,吸了吸:“曹哥….曹哥刚刚给我打电话,他说…说他到路口了,打着打着就没声了,然后….”他又吸了吸鼻子,咽了口气,“然后我就听见有人说这里塌了,怎么办啊肖哥,你说…你说曹哥是不是…是不是压在下面了?”   雨声太响,人又吵闹,肖玉词以为自己听岔,双手握住他肩,瞪大双眼问:“你说什么?”   “曹哥…曹哥可能压在下面了,电话没人接,我也不知道,他电话打了没人接。”张晓伟哭得颤肩,说话语无伦。   谢竟南与彭媛媛赶后来,刚挤着人群上前来,就听着张晓伟哭泱泱的来这么一句,愣谁听了都一惊。他手掌扶在肖玉词的肩,生怕他重心不稳往后倒,又朝张晓伟问:“会不会下雨信号不好?你一会再打一个。”   张晓伟握着手机哭:“我刚刚才打的,没接,我们挂电话之前他说他到扬昌路口了,然后..然后就听不见他声了。”   再听人说山体滑坡的,心猛地悬到高点,一下子楸起来落不下。   肖玉词咬唇,呼吸几经停息,淋着大雨拿出手机打曹雁禾电话,响了好几声,没人接,又打,还是无人接听,手机屏幕淋了雨水,视线中的电话与名字也越来越模糊,他站住脚跟,下巴抖得厉害,谢竟南紧紧握住他的肩,安慰说:“别没事自己吓自己,人也不一定压在下面了,可能这会儿雨太大了没听见电话声,等雨小了再打试试。”   肖玉词咬住下唇点点头,干等待是心焦急得要死,于是冲锋陷阵,谢竟南与他,都往里走去和其他人一块儿帮忙抬石头又搬树枝,终于露了个车头,他使劲扒开土块,不是,不是曹雁禾的车,焦灼与释重各占一半。   光着膀子一中年男子拍打车前挡风玻璃,里头人昏昏欲睡,一棵树杈腰围粗,横飞往车顶上落,得亏后座没人,全一根树干砸个稀巴烂,前面就坐一司机,泥土盖得浅薄,却因为惊吓过度迟迟没有缓过劲来,直到车窗外啪啪有人拍,意识才渐渐转醒。   车门挡得严实,几个人也拉不开,索性搬起石头往车头玻璃砸,砸得小心翼翼,就怕玻璃碎片炸开连带车里的人也误伤。   雨势逐渐转小,下得淅淅沥沥,像天掩了一层仙雾,远处就看不清,不知道对面消防挖到哪儿了?也不知泥层地下的人还有没有呼吸,见不再有二次坍塌可能,后面加入救援的人越来越多,肖玉词手指泥敷得老厚,指甲盖里不透缝隙,心慌、懊悔、以及再坏的打算他都想了一遍,他心里蒙了一层厚厚的雾霭,在这场爱情对谁有益无益之间,好像忘了他们原本就是因为喜欢而在一起的。   他趴跪在地,越是无措越是害怕,心悬在一条无影的线上,摇摇欲坠,看着漫天淅雨,抿唇哭得哑默,只有肩膀不停颤抖。   去你妈的曹雁禾,给老子不要死!   谢竟南双手揽住他肩:“你再给他打个电话,万一这会儿接了,行吧?诶?你先别哭,手机在哪?我给你打。”见他一哭,手足无措,又是要帮他抹泪,一看双手脏得不行,又是去给他摸手机打电话,慌乱得不行。   “手机,手机?”肖玉词身上胡乱摸,没摸着,有些慌。   “没在?你想想是不是刚刚帮忙救人的时候掉了?”   肖玉词想不到,眼泪直掉:“我不知道,我刚刚还打电话来着,不见了,没摸着。”   “用我的,先用我的打。”谢竟南摸出手机,“我手机打,你等等。”   刚开屏,点了通话,啪的一下黑屏了,再点开机键,没用,依旧黑屏,“靠,死机了,我他妈就说外国手机垃圾,一碰水就玩完。”   这下好了,一死一丢。   电话没打成,这下更急得无措,眼泪滴豆似得掉,鼻子一抽一抽,往那地上的土,发泄似的刨,他当时心就想,死就死吧,得看见全尸,要真刨不出来,那就是没死,后来这话给曹雁禾一说,笑得他肩抖,抱着肖玉词亲亲眉毛,亲亲眼睛,说了句:“我才舍不得死,还没听你说要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   对面轰轰开了挖掘机,轻轻挖开一层土堆,没敢挖太深,怕底下有人,没死也给我误伤,后面事情就快得多,凌晨左右几辆小车全露了身,人是救了好几个,但伤情严重,肖玉词看救护车托走人血糊糊的,都看不清人脸,心底这下又害怕得不行,消防队终于能从对面过来,疏散了人群,肖玉词与谢竟南也被拦截在外,这下全变干着急,场外好几个家属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肖玉词也哭,只是默默咽声,没敢大声。   雨势没了他脸,视线变得模糊,以至于猛地看见对面冒着雨走过来曹雁禾时,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亦或是幻想,哭得更凶,直到曹雁禾叫他名,才缓缓抬起头,看了又看,靠,没死,是真的。   他抹掉眼泪,往人面前就是骂:“我去你妈的,你电话怎么打不通?我还以为你死里面了,你知道多吓人不?张晓伟告诉我你压底下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你电话摆设嘛你?怎么打都不接。”   曹雁禾手机一看,还真全是未接,刚忙着帮忙救援,电话一早就静了音,中午他往卉南去送车,在隋谦宇店里一起吃了饭再回,没想到途中下了雨,越下越大,张晓伟给他打电话那会儿正要过这段路,结果砰哒一声连地也抖,前面山体塌方,后面车辆吓得不敢动,连他也被拦在一边。   “对不起,我静音了,没听着,真不是有意不接你电话。”曹雁禾找补解释,看他眼泪哗哗止不住的掉,抱也不成,亲也不成,一只手抚他肩胛骨轻轻拍一拍,“别哭,我还在,我还在,没死,活得好好的。”   “曹雁禾。”肖玉词严厉连名带姓叫他名,“你他妈以后再关静音联系不上,我就….”举起手要打,又定晴看他手臂滲血带泥的伤,没敢下得去手,心里一声短嘘,悠悠叹了口气,“我就拉黑你,以后也别联系我了。”   曹雁禾拇指抹掉他眼角的泪,轻揉摩挲皮肤,笑了笑:“不关静音了,以后干什么都不关。”   这场自然意外持续一夜,紧锣密鼓搜救一晚,两死四伤,有个没当场断气,人给紧急送往医院了都,没熬过俩小时,手术台上当场死亡,据说家属哭得撕心裂肺,揪着医生领子锤骂,发泄了好一顿,眼泪串成密线一滴接一滴的掉,曹雁禾手臂树枝划道伤口,不深不浅,没伤着骨头,皮肉倒是绽开了花,缝了十七针,虽然打了麻药,肖玉词却不敢看,医生叫他抓着曹雁禾的手,他双手上下按住,头往一边偏,闭眼不看。   医生边缝边笑:“这怕啥?都不见骨头,有些刀划破的,啧,一看,骨头都露在外面,那才让人看不下去。”   “啊?不行,这太吓人了,我不敢看。”肖玉词没被安慰,依旧闭眼。   “那你这心理素质不行,这才哪儿到哪儿,那手术室躺着的,你见了估计得吓吐。”医生手法娴熟,口罩挂耳朵一边说话一边缝针,丝毫不影响他动作。   “别说了。”肖玉词唇抿一线,眉头皱紧:“光想象就害怕。”转头又问曹雁禾疼不疼?有没有什么感觉?   曹雁禾摇摇头:“不疼,都没啥知觉,你掐我这只胳膊,神经麻痹的,没啥痛感。”   “他这只手全麻的,就跟不是自己手似的,完全没知觉。”医生扣着钳子夹针引线,眼睛专注全盯他手臂缝合的线,耳朵却能听八风,跟人唠嗑还带解释分说。   “反正我看着挺疼。”捏曹雁禾手臂的劲儿重了几分,吸口冷气龇牙咧嘴:“得亏这针不扎我手上,不然这房顶得叫翻。”   医生噗笑了声:“逗我笑呢?一会给你朋友手上扎个孔信不信?”   “扎,给他多扎几个,长长教训。”   医生听了直乐,正给线收尾打结,差点滑了给他扎肉里,“你这朋友,是真兄弟。”这话对曹雁禾说。   “比亲兄弟还亲。”曹雁禾笑着回,胳膊肘上那双手力气逐渐加重,他转头一看,肖玉词嘴角笑得不可思议。   医生纱布给他手上一裹,缠了几道,又叮咛嘱咐:“别沾水别洗澡啊!重活累活都别干,一会给线崩了可别找我哭。”转头对肖玉词说:“你给他盯好咯,啥也别干,先把伤养好了。”   肖玉词点点头,收费处付了款,开了些消炎药,等回到家已经下午四点。   常萍一早等着急,见人没事才把心安肚子里,两人进门牵手搀扶,当她面也没躲躲闪闪,肖玉词倒是想收回手,反被曹雁禾五指扣得越紧,常萍一句话也没说,进门开始视线就落他俩紧握的手上,也没拆人面子,进门就问:“伤哪儿了?严重不?”   曹雁禾摇摇头:“不严重,就划了手,缝了针,已经没事了。”   “吓死人了,我听人说现场很严重,是不是真的?”   “就突然发生的,底下好几辆车,估计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埋了,现场挺乱的,现在路还拦着,车不让通行了,说是人也尽量不要走了。”曹雁禾坐沙发上,叹了口气:“这个得等上面领导来看,估计要筹资修路,不修没法再走了。”   “是得该修,这路都好几年了,每次开车过,都心惊胆战的。”   今早才听说路口遭了天灾,现场惨不忍睹,眼皮从早醒来就跳个不停,心里慌得乱,打电话问曹雁禾,他咳了一声,才说自己在医院,为什么在医院?出事了?一叠问题往脑海里冒,还没开口询问,电话那头又说没事,就划破点皮,已经处理好了,心才悬落进肚子里。   “诶?你们是不是没吃饭?”突然想起什么又问,看眼表就想起,他俩昨天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我没胃口。”又问肖玉词:“我煮面给你吃要不要?”到这意见也没问,就说煮面给他吃,肖玉词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也不吃,想睡觉。”昨天到现在没合眼,精神紧绷再一松懈,疲惫感瞬间上来。   常萍没让他回,对面屋里还空着,一直打扫着,干净,让他进屋睡,拦着人就往楼上推,一直到人上了楼梯不见影才泄了精神气,眼神晦淡了几分,今早就听张晓伟说,昨天夜里大雨冒着险峻就是哭,绘声绘色描述经过及所见,夸张论词是加了些成分,说他就跟孟姜女哭长城似的,手都抓破了皮,怎么劝都不听,他不明事情真相,以为兄弟情深,常萍却眉头紧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肖玉词搀他回屋睡,坐到床头才觉得好笑,噗呲一声笑弯眼:“我伤的又不是腿,就丁点小伤,怎么还小题大做了?”   “嘚吧你就,伤口给你作炸开了才好。”挪到床尾让他坐,“我就怕你身上难受,一会偷偷钻浴室,医生说的话就白说了,遵医嘱懂不懂?乖乖给我坐好,我打盆水给你擦身上。”   曹雁禾一怔,捋捋额前碎发笑了笑:“那我全脱还是半脱?”   “不脱,我直接一盆水给你倒下去。”肖玉词白眼翻了翻,转身往浴室接了盆温水。   曹雁禾衣服遮住的皮肤白些,胳膊与脖子处界限划分十分明显,时常风吹日晒,往皮肤上划了道楚河汉界,日常与体力活作伴,与肖玉词这种坐办公室的相比,他身材粗壮有力,岁月在他身上抹下的痕迹只增不减,肖玉词轻轻擦抚他胳膊处的泥渍,怕碰上他伤口,力气只觉得轻揉,跟羽毛抓痒似的,挠得心底痒。   “上回你说,我们这段关系由我说了算,我说结束就算结束,记得不?”肖玉词眼眸没抬,低头给他擦拭身上的泥,说话有点儿云淡风轻的味,曹雁禾听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要结束?   曹雁禾久久才嗯了一声,看他睫毛一颤,心里酸得发胀,“其实是…带点儿私心的。”   肖玉词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心里砰的炸开,问他:“…什么私心?”   “觉得你….离不开我,至少在你决定离开之前,是喜欢我的。”   肖玉词笑了笑:“所以你是觉得…在离开之前,我不会说分手?”左手拎起他受伤的胳膊,往侧腰上擦了擦,碰上痒穴,曹雁禾腰往后缩了缩。   曹雁禾想也没想,嗯了一声。   “这话我替你收回了,以后也别再说。”曹雁禾一愣。   “就突然想开了,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浑噩一生。”他呼吸重重叹出,想起那一堆盖黄土底下的白骨,“…..觉得人生好短,就几十年,匆匆就一过。”甚至意外与人祸,比我们想象的更突如其来。   曹雁禾单手环他入怀,背后拍了拍,“是不是昨天吓到你了?”   肖玉词头埋进他颈窝摇摇头:“不是,就打通任督二脉了,把事情看开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得道升仙了。”   曹雁禾搂住他笑:“敢问大仙上天庭能带上我不?我能挑会扛的,上去给您当小弟,您看成不?”   “嗯…当个座下小仙男吧!看你长得像我心上人的份上。”   “那敢问上仙,你心上人姓甚名谁?”   肖玉词双手棒住他脸颊,笑了笑:“姓曹,名雁禾。”   曹雁禾亲了亲他的唇,眼角笑弯:“巧了,我就叫曹雁禾。” 第81章   曹雁禾这次受伤,却比平时黏腻一些,每日上课下课,都有他的身影,几次趁没人的地儿,牵着肖玉词的手摸一摸,有时过分一些,会往脸颊上亲一亲,笑得极其灿烂。   肖玉词害怕得不行,于是趁他手伤不能用劲的空档,一招擒拿手将人制住,把人往床上一推,身体跨坐在他腰间,双手往脸颊上捏一捏,又揉一揉,咬牙坏笑:“让你不老实,这下动不了了吧?”   曹雁禾抓他右手,手心放唇上亲了亲,笑得如沐春风,再看肖玉词恼羞的表情,故意逗人的乐。   “诶——别动啊?”肖玉词手从他掌心抽出,轻轻刮过他湿柔的唇,举起巴掌威胁道:“再动?信不信我抽你屁股?”   曹雁禾一笑,躺着不动,似有为爱献身的样,“我不动,我不动。”手指却漫不经心往人大腿根上一捏,“不过….宝贝,你这是要把我腰坐断啊?”   肖玉词拍他乱摸的手,瞪了一眼:“欠吧你?我真抽你屁股信不信?”说着真往他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力气不大,像轻拍。   “行,我不乱摸,你先让我起来,你骨头真硌得我疼。”曹雁禾举手投降。   肖玉词挑眉看他,“你先得给我保证,以后在外面绝对不动手动脚。”   “行。”四根指头举在肖玉词面前晃:“我发四,行不行?”   “发誓。”肖玉词纠正。   “发四啊,我真发四。”   “我发你大爷,平翘色不分。”肖玉词在他胸口锤了一圈。   曹雁禾咳了一声,假意捂胸唉声哭诉:“谋杀亲夫,大义灭亲啊肖玉词,你太坏了,不亲一口是起不来了。”   肖玉词瞪他一眼,懒得搭理,左腿刚踩着地,俯下之人起身大手一圈,又将他拉回怀里,这会儿形式转变,肖玉词屁股搁人大腿上坐着,胡乱一通蹭。   曹雁禾抚他耳鬓碎发,在他脸颊上亲一口,喃喃耳边细语:“别乱动,不然一会我抽你屁股信不信?嗯?”   靠,风水轮流转啊!   “你敢抽试试?”多少带点威胁,手掌将人唇与脸颊紧密处分离,“你别贴我这么近,不热吗你?”   “不热,我就乐意贴你。”说完抱着他的腰,头往颈窝蹭,发梢搓揉肖玉词的下巴,痒痒的。   “怎么跟小狗一样,是不是还得我拍一拍摸一摸呀?”肖玉词笑,“…你换洗发水了吗?还挺好闻的。”话锋转得极快。   曹雁禾抬头看他笑,“怎么扯我洗发水上面去了?你这话题转得真僵。”捏了捏肖玉词的脸颊,:“这都我妈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是挺好闻的,下回我让她多买几瓶送你。”   “怎么?借花献佛啊?”肖玉词屁股坐久了硌得慌,往他腿上移个位,曹雁禾猛地大手握住他腰,往怀里收紧。   “这不叫借花献佛宝贝,用自己家的东西,不分彼此。”   肖玉词发现,曹雁禾现在说话不仅话唠,还挺肉麻,荤的歹的就跟他耳朵旁边说,简直拖拉机卡喉咙似的,听得心里黏糊。   肖玉词转头看他,笑了笑:“姓肖啊?你家东西全写姓肖了,那你得叫…肖雁禾,还挺好听的,来趟扬昌给我爸多带个儿子回去。”   曹雁禾搂他亲,亲眉毛,亲眼睛,又亲亲嘴,再慢慢开口:“曹玉词,也挺好听的。”   “啧。”肖玉词苦思一想,“别逼我沙包大的拳头薅你脸上。”手掌握成拳头,气焰十足。   曹雁禾摸他后颈,顺了顺头发,“你这不州官放火吗?我能叫肖雁禾,你不能叫曹玉词?就逮着我欺负是吧?嗯?”   “你不乐意?”肖玉词挑眉问。   “乐意。”   俯身亲他嘴,吻得深情又缠绵,正是干柴烈火差一秒就得双双躺床的阶段上,肖玉词手机不合时宜进了个电话。   “谁啊?”曹雁禾问。   “谢竟南。”   曹雁禾一愣,“那等会再接,他找你不是吃就是玩。”转头又想吻他,唇刚碰上,肖玉词双手抵在他胸口处,将人推开。   “别闹,万一人家真有事儿呢?”   接了电话,急事儿没有,人在电话那头恹恹兮兮,说心里难受,约他喝酒,电话这头急忙应声回复,让他上曹雁禾家来,带点酒,喝完倒头就睡。曹雁禾趁着他接电话的空档,对人脖子亲了又咬,下口还挺重,红了一片,电话刚一挂,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给人打老实了。   谢竟南上人家来只带酒不礼貌,买了些水果,拎袋上门大包小包,肖玉词门口给他接,引人入门坐沙发,坡有主人的架势。   曹雁禾厨房做饭,胳膊处绑条纱布,谢竟南眼睛往里瞟,吓得触目惊心,起身要去帮忙,肖玉词伸手拦下:“欸,你坐,他就简单炒个火锅底料,菜都我洗的,冲水洗了好几道了,保证干净的。”   曹雁禾厨房里洗水果,水晶葡萄摆盘搁茶几上,“先吃水果,菜马上好。”一副居家好男人样,套个围裙,粉色带卷边。   “曹哥,你伤…怎么样?”谢竟南瞟眼他胳膊上的纱布。   “这个?”曹雁禾伸胳膊给他瞧:“就划了道口子,缝几针就好了。”   “缝了十七针。”肖玉词一旁补充:“看着触目惊心,也就他不见痛,换个人得哭好几天。”   “啧。”谢竟南砸嘴惊叹:“光想就疼,不过得亏只伤了手,要车再快一步,就搁现场埋着了。”   “是挺幸运的,中途下车抽了支烟,不然连我也预测不了这风险。”   锅里正炒底料,油渍吱吱冒,曹雁禾往锅里加水,放大葱,蒜叶,餐桌上放电磁炉,锅放上面咕噜冒,肖玉词亲手洗的茼蒿,青菜,豆芽和魔芋,切了牛肉片,虾,和火锅丸子,三个人围餐桌坐,谢竟南买的啤酒刚好,老板刚从冰柜拿的,这会儿冰冻散去,边上捂了层淡淡水汽。   谢竟南烫片牛肉放嘴里,“我第一次吃曹哥做菜,这味儿比街口那家做的还好吃。”竖大拇指毫不吝啬的夸赞。   “那你没吃过他..炖汤,那才叫绝。”肖玉词嘴里咽口青菜,烫得嘴瓢。   曹雁禾烫筷肉,搁自己碗里吹凉了再夹给他:“主要是他不吃辣,所以才觉得炖的好吃。”冲谢竟南解释。   谢竟南一笑,呵呵,搁这吃狗粮来了?   谢竟南撑筷立碗里,转头看窗外电线揽上飞个麻雀站着不动,尖嘴戳戳肚子羽毛,再戳尾巴,转眼又飞走,视线回神一看,曹雁禾拿着罐装啤酒冲他敬,他撂桌上喝了半罐的啤酒与他对碰,一口半罐全咽下去。   “你找我喝酒,是为了媛媛那事儿吧?”肖玉词火锅料里夹筷火锅丸子,问他。   谢竟南瓶子刚放,又开一罐,“老郑走了,媛媛也要走了,你呢?你要走吗?”他冲肖玉词仰下巴问。   肖玉词一怔,第一反应先看曹雁禾,他不闻所动,依旧吃菜,像是早就洞察一切似的。   “….可能吧,不出意外,他们初三毕业就走。”   肖克虽然没有明确表明要他回临安,但调过来时先签了一年合同,过年回家那次,肖克与姚晶也在暗戳表示,年后六月让他回,调回原来学校教高中,话虽然没有明确说,但既定事实就是如此。   曹雁禾面色依旧平稳,火锅里烫菜捞他碗来,还不忘嘱咐一声:“冷了吃,小心烫。”   谢竟南倒左右观察两人情绪,一口茼蒿在嘴里咬半天,也没从中间咬断,索性一筷子都夹进嘴里,跟炒菜似的,翻转好几道才咽下去,嘴里没菜了才问:“曹哥你知道?”   曹雁禾摇摇头:“我刚知道。”   刚知道?这反应未免太过于平淡。   “啊?”谢竟南瞄眼镇定自若的肖玉词,对曹雁禾说:“你这表情不像刚知道,心静如水的,快赶上出家人了。”   曹雁禾笑了下,没说话,他面前酒水已空杯,特娴熟的拿起肖玉词面前的啤酒喝了口,“猜到的,你别这反应,我们又不是要分手。”   曹雁禾一说,谢竟南才察觉自己表情过于惊讶,双眼瞪得微圆,眨眼收了收,又听曹雁禾接着说:“就异地恋而已,也不是不见面了,视频,电话,随时都可以,而且也不一定非得长久异地你知道吧?万一哪天我把店盘了,拎包往临安跑,或者他自个想回卉南,回扬昌,都可以。”   谢竟南一想,到是他先想不开了,问题的原点其实就摆在那儿,就看他怎么选择。   肖玉词听完一阵惊讶,看着曹雁禾的眼睛不自觉感性起来:“我都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有点感动怎么办?”   曹雁禾一笑:“是不是更爱我了?”握住他瘦小的手指,“一早我就想好了,你要回了临安,等我把扬昌这边事情处理完,把店盘了或者转让给张晓伟,然后我就去找你。”   “妈呀!”谢竟南捂眼特酸,一阵啧啧声感叹:“你俩这恩爱秀得我眼睛疼,能不能照顾我这个单身人士的心情?”   “就秀你。”肖玉词特得意,满嘴止不住的笑意:“你要受不了就赶紧谈恋爱去,人家彭老师长得好心也善,据我所知,我们学校追她的人都好几个。”   “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愣头青?要追人就赶紧的,别等人走了偷偷哭。”   比起离开,他其实更害怕她的身边不是自己,看这么多爱情小说其实都是屁的,真正在喜欢的人面前,根本无计可施,她一笑,你就沉沦。 第82章   谢竟南筷子搁碗里戳半天,菜也没吃,饭也没动,罐装啤酒冰层化了一滩水,顺着滲湿他的胳膊肘,肖玉词抽张纸递他,下巴仰起点他水渍蹭湿的皮肤处,“我说真的,你要喜欢人家就追,别大老爷们扭扭捏捏,敢爱就敢上啊!”   “不是,我就是特害怕。”谢竟南一手撑下巴,咬了咬嘴唇,“我一没车,二没房,学历还没人家高,她爹妈能愿意我和她在一起?”   “怎么?你自卑?”肖玉词挑眉一问。   “自卑倒不至于,就….”谢竟南砸嘴啧了一声:“感觉配不上。”   “鸳鸯配啊还配不上?”肖玉词牵起曹雁禾的手,十指交握,搁谢竟南眼前明晃晃的相扣:“我俩都没讨论过配不配的问题,你说你,什么年代了?还讲门当户对?”   曹雁禾一笑,与他手掌握得更紧,又冲谢竟南开导:“你第一步都还没有迈出,怎么知道人家心里想法?是喜欢也好,拒绝也罢,总得有人迈出第一步是不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谢竟南抿唇一顿,接着说:“….但我真的不知道这么开口。”   肖玉词手机一翻,百度输入“如何追女孩儿”底下一堆乱七八糟的方法,鲜花加气球,更古不变告白老搭档嘛?太土,吉他弹唱?不行他不会,翻了几条有靠谱也有不靠谱,手机屏幕搁他眼前,“办法总比困难多,虽然三个大老爷们凑不出一个诸葛亮,但有人工智能啊!”十几二十条,总有一条适合的。   谢竟南随手翻了几条,都是送礼送花,约人出门吃饭看电影,搁别人身上管用,搁彭媛媛?不行,当场就一句“你发烧了?钱多了没事找地花?”主要还是朋友处太多年,真浪漫过敏。   谢竟南手机递还给他,摆手摇头:“不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不靠谱。”   肖玉词伸手接手机,“不追了?”屏幕按熄反扣桌上,抬头问他:“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我真鄙视你。”眼白翻瞪他一眼。   “没说不追。”谢竟南一口闷半罐酒,“就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肖玉词啧嘴摇头,手掌撑着下巴,“等人结婚了你再开口?还是等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再说?”   谢竟南张口无言,真他妈窝囊!说得他哑口无言还不知道如何反驳,一口酒仰起下巴咽肚子里,又空一罐,脚滑一挪,叮铃哐铛响一地,他弯腰要捡,曹雁禾出声制止:“诶,不用捡,一会塑料袋一装就搞定。”转头又将肖玉词揽怀里,捏捏他的脸:“你也别逼他,操心不过急,要真到那时候,没准潜能就激发了,根本用不上我们指手画脚。”   锅底冒干呲油,红油溅了些许飞落,肖玉词伸手关火,叹口气说:“儿子不争气,爹干着急呗!”   谢竟南一愣,猛地反应,二郎腿一翘,拍桌暼嘴:“卧槽,年轻人不请讲武德,别谁管谁叫爹啊!”   “对啊,你管我叫爹,没毛病啊?”   曹雁禾一手捂嘴笑得不插嘴,另一只搂住肖玉词的腰,手指轻轻摸他腰侧的软肉。   “总有狂徒想当爹,下辈子吧,我投你肚子里叫你娘。”   “这辈子当你爹和下辈子当你娘也不冲突吧?”肖玉词眼睛笑弯,主动往曹雁禾怀里靠,头侧偏靠他肩上,往谢竟南角度看,简直活脱脱秀他一脸,还上赶着认人当爹,头埋石头缝里都觉得羞愧。   谢竟南双手朦眼喊:“杀人又诛心啊!你们不做人。”   楚慧找了些试卷题打印给他,中考前卷子多过于书本资料,肖玉词办公桌垒砌成山,改完看易错题,全单拎出来开小灶,一个一个拎上讲台配平化学方程式,换言之,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全散学惯了,一到讲台跟拎小鸡似的,脖子一缩声音娓娓颤。   除了李绪征,不会且自信,手一揣兜大摇大摆,以为他要大显神通,结果吃了一手粉笔灰,摸着下巴装逼,转头来一句:“我不会。”撂下走人。   中考前一个月学校通知班主任自行组织班级,去卉南体育馆统一考体育,全班四十五,包了两辆车,肖玉词坐前排,闭眼靠背想一觉睡到下车,年轻人气盛且极其闹,进门就声盖引擎,直冲脑门翁翁震,肖玉词手指按揉太阳穴,头偏向窗外。   坍塌山路没修,树林阴影倒一片,石泥未清,一条出镇的道还得自己开,踩泥过路,走的人多,压实了黄泥垢土,中间硬生生出了条走人的道。   肖玉词窗外瞟烂泥石路,飞来一只鸟,停了半息又飞走,顺视线一转,看见曹雁禾穿泥路到他车窗前,手指弯曲敲玻璃窗,肖玉词笑得眼睛亮晶晶,拉开窗户问他:“又留张晓伟在店里?”   “他习惯了。”手上塑料袋装的是水,还有遮阳伞和面包,从车窗递到他手里,“这次不留他很久,我送完东西就走,你到了记得电话给我说一声。”   肖玉词点点头,应他一声好,便见他转身离开。   中考体育老师进不去,都是外面等待的份,一坐就半天过去了,多的是无聊,肖玉词下车点人数,男女各站一排,准考证他统一领了给他们发,这会儿一一点名送到他们手里,亲眼看着入场。   体育严格程度不比正式大考,一组十几个人,分数差别不大,班长那组先出来,问考多少分?加学校给的分总共四十四,一组都在四十多分上下起伏,也算正常,先后学生都考完出场,肖玉词包的还是那俩辆大巴,一脚刹回扬昌,已是下午六点,回去路上累瘫一车,靠着软椅睡得姿势万千,下车还困,哈欠连天。   越是临近考试肖玉词心态越是平静,起初会有紧张感,时间哗哗一冲,全然散得无影无踪,期间卷子印了一垒一垒,学生做得想吐,他其实改题也改得脑晕目眩。   曹雁禾此时就会手指轻按他的太阳穴,把人搂怀里亲一亲,一句话没说却能让他的心软烂成一摊水。   自从关系缓和,曹雁禾总是有意无意将人往家里带,换言说是宿舍太吵,夜晚睡不好,其实就是他赖着人不肯放,肖玉词卷子带家里茶几坐着改,他坐一旁盯人侧脸看,手指挽起眼角散下的碎发,轻轻别在他的耳后。   “你没事做吗?盯我看好久了,我脸上有花?”   “干我们这行的,下班都没事做。”曹雁禾回答得理直气壮。   “那你给我倒杯水去。”肖玉词笔一搁,抬头看他,“倒冰的,我不喝温水。”   还记着这茬,肖玉词从外面进门天热得头顶是汗,跟曹雁禾要杯冰水喝,他转头倒了杯温水,义正言辞说道:“你刚出了汗不能立马喝冰的,容易感冒。”   这会儿老实倒了杯凉水,搁茶几上哐当一放,又缠人的往肖玉词旁边坐,肖玉词改卷没空分心搭理他,他自个拎起身前批改完的卷子看,翻了几张,分数七七八八不好不坏,唯独翻到李绪征的,二十七分红字大得醒目。   初中题目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虽没有理由去评论李绪征的二十七分,但卷子随意一翻,还是止不住乐得噗呲笑,“他这成绩一直这样?”   肖玉词改卷没反应他说谁?侧头看他拿着卷子翻,瞟了一眼名,才知道是谁,“以前不这样。”低头又改卷,“以前考八九分,现在这都算高的了。”   曹雁禾砸嘴问:“就你这科考这样?还是其他科也这样?”   “数学也考这样。”   肖玉词也特无奈。   “跟化学数学有仇是吧?”曹雁禾卷子一放,挑眉问。   “我觉得是跟我有仇。”肖玉词喝口水,咽进肚子又说:“数学考得比我化学还好那么一点,就化学考得最垫底。”   中考那天是太阳,扬昌不在本地考,镇上中学统一划进市区学校去考,扬昌中学划进卉南十一中学考试,肖玉词起个大早,尽管手脚很轻,却依旧惊醒身边睡着的曹雁禾,他睁眼揉一揉,声音低哑:“起这么早?”   肖玉词坐起穿衣,胳膊伸进袖子里:“我赶早班车去卉南,去看他们考试。”   曹雁禾人趴床沿,双手从肖玉词腰侧环抱住他,头一伸枕在他的大腿上,头埋进他的肚子上,声音闷得沉:“我送你去,离考试还早得很,你在睡会。”   “我睡不着。”肖玉词低头亲口他的额头,手指插进曹雁禾发缝,轻轻揉了揉:“你今天又打算把店撂给张晓伟?”   曹雁禾一笑,点点头:“让他自己锻炼锻炼。”   “是给他锻炼还是你又想偷懒?有事没事总把人家一个人放店里,背后指不定多烦你。”   “那我给他加工资?”   “是得加工资。”肖玉词拍了拍他的背,“你先起来,我穿裤子。”将人叫起之后又说:“除了加工资的事,你难道不得给他放点假?人家也算辛勤任劳任怨了,你这老板压榨他干活就算了,假期是不是得给他多批点?”   “那我今天就让他放假。”曹雁禾床头摸手机按,一个信息就给人发过去了,转头又赖上肖玉词,人刚穿上裤子要走,一把拉住手腕重新拉回床上,将人搂进怀里,被子往身上一盖,嘴唇磨他耳垂,轻轻开口:“再陪我睡一会。”   肖玉词到考场外,逮到自己班学生就问:“身份证带了没?准考证呢?考试前先上厕所啊,别紧张,心态放平。”一系列话术总得来说就是遇见就叮嘱上几句。   曹雁禾旁边超市买瓶水,冻得冰凉,拧开盖子递他手上,喝了一口,两人与学生家长坐门口大树花坛底下,太阳从背面升,这会儿树影正遮阳,底下坐了群人,认不认识的都能寒喧上两句,“你孩子读哪儿?成绩怎么样?”   “卉南第三中学,成绩还成。”瘦高女人笑脸如花,一一答复。   旁边男人又说:“哟,那挺巧,我孩子也是第三中学的,七班的,你孩子几班?”   那女人笑着回:“一班。”脸上面子极高。   一班是火箭班,学生成绩单个拎出来都特牛,全半只脚踏重点高中,就差最后这一道考试的门槛。   肖玉词坐一旁,话全听进耳朵里,捏着矿泉水瓶没说话,曹雁禾一眼尽收,他紧张起来不爱说话,手里有啥捏啥,想伸手去拉住他,又觉得不妥,转为拍肩。   “你俩是家长吧?兄弟吗?感情还挺好。”坐肖玉词身侧的微胖女人问。   肖玉词笑着摇头应声:“不是家长,在等学生考试,我是老师。”   微胖女人眼里一下亮光,追着又问:“哟,老师呀!看着好年轻的勒,你不说我还以为才十八九岁,那个学校的老师?”   “扬昌中学的。”肖玉词笑着回。   “扬昌中学?扬昌镇上的?”   “嗯。”   “中考陪考的老师不多哦,你是不是第一次带中考班?看着真挺年轻的,教学时间应该不长吧?是不是紧张学生成绩?”一连着串问了好些问题。   “是,第一次带中考班。”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笑着又说:“以前带的都是高考班,第一次带中考的学生,是有点紧张。”   话一出,那家长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笑了几声,应付几句,便没了下句。   连考两天,肖玉词都搁校门外守着,铃拉一响,学生一拥而出,跟开闸放水似的,只见人头,李绪征冲得最快,三两步跑到肖玉词眼跟前,露牙笑,“考完了,解放了。”   “笑这么欢?十拿九稳了?”肖玉词挑眉一问。   李绪征笔和身份证揣裤兜,抬头特自信无谓:“当然,考卉南一中…..隔壁的技术学校,那应该是没问题!”   肖玉词顿了口气,翻他一白眼,“合着三年努力就让你考个中专?”   “早打工早赚钱嘛。”   后面学生陆续出来,考得怎么样?题难吗?摇摇头,不知道,题还行。班长捏着笔袋,一脸笑意,说自己考得还行,题没多难,都是平时做的那些,肖玉词终于听到点好消息,心里也算落了一口气儿。   毕业晚会没在学校办,肖玉词自个掏钱订了个四五桌,叫上彭媛媛和谢竟南,也算最后告别饭,都是学生没让喝酒,吃到最后话筒点了歌,挨着一片连唱,什么同桌的你,匆匆那年,那些年,唱到最后抱着哭,特别是李绪征,眼泪框里打转,就是不掉,咬咬嘴唇又给憋了回去。   以茶代酒学着大人模样敬了肖玉词一杯:“您去了临安,还会回来吗?”   “还不知道。”肖玉词说。   李绪征仰头忍泪,吸了口气,“有点泪浅,想哭。”抿住嘴唇又说:“我平时不爱哭的,就…想着…大家都分开了,还是挺难受的。”特别是歌的加持,更加催泪。   肖玉词拍拍他的肩,伸手给他抹去眼角的泪,“很正常,以后还会有很多,习惯就好。”   李绪征抬头看他,忍不住笑,“您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   “虽然不中听,但真是实话。”   离别与重逢,都是为了更好的自己,话虽有点土,但说得真没问题。   十点结束聚餐,谢竟南送彭媛媛回学校,她明天早上回老家,今晚算是在扬昌的最后一晚,小玉词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不觉竟也有些伤感起来。   李绪征临走时喊他:“那您要是还回扬昌,记得联系我。”肖玉词一愣。   “李绪征,别和你妈置气了,为了自己,要好好生活。”肖玉词冷不丁扔下句话,头也不转离开了。   以为很潇洒,夜里抱着曹雁禾哭,鼻子眼泪一起掉,曹雁禾拎着纸巾给他擤鼻子,抱在怀里拍:“傻不傻?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无论是李绪征,谢竟南,彭媛媛,只要你想见,还会再见的。”   肖玉词哭花一脸,头埋进他胸口,闷哼出声:“我知道的嘛,就…现在想哭,心里忍不住。”   曹雁禾乐得一笑,“行吧行吧,哭,我抱着哭。”搂进怀里更紧,“抱着小猪哭。”   肖玉词在他怀里闷哼,捏了一把他的腰,“…别以为我听不见,我是哭了不是聋了。”说话挺正经,再加这一优曲婉转的哭声,给曹雁禾逗得直乐。   “我什么都没有说啊!”死不承认。   “你说我猪。”从怀里挣脱,面对面看他,理直气壮追责,“别装了我都听见了。”   “没有没有。”曹雁禾伸手又将人往怀里揽,拍了拍背:“我喊的宝贝,你听错了。”说完往人脑门上亲一口。   “我后天回临安了,你…记得想我。”肖玉词又从他怀里起来坐直,对他面对面,冷不丁说出这些话,“电话,视频,都别忘了。”   曹雁禾点点头,“好,我会特别想你的。”往肖玉词嘴巴上亲了一口,“很想很想。”   肖玉词闭眼迎上他的唇,浅吻逐渐加深,搂着他的宽背,贴得更近。   窗外黛月染亮庭院,风吹树影沙沙,扬昌的夜晚依旧又静又暖。   “去房间吗?”肖玉词喘气问他。   曹雁禾一怔,搂他的手都变得异常温柔,轻磨背脊,点点头。   直到肖玉词躺在他身下,唇瓣轻吻他的耳垂,带着湿气问:“你会吗?”   “不太会,看过一点,不过我会轻一点,你要有不舒服就告诉我。”轻吻他的眉,唇瓣带到眼睛,鼻梁,最后嘴唇,加深热吻。 第83章   肖玉词买了一辆黑色越野车,黑色风衣往哪车旁边一站,简直活脱脱大帅比,张晓伟眼尖一瞧,喊了声“肖哥?你回来了?”   肖玉词冲他笑,四年多没见,张晓伟成熟了,头发没再留长,剪了寸头,身形也状大了许多,有点儿肖玉词第一次遇见曹雁禾那会儿的影子,徒弟越来越像师傅,这师傅是不是得快下岗了?   “下岗师傅”正缩车底扭螺丝,脸上蹭了机油,衣服也没逃脱,从车底出来一眼就瞧不肖玉词,冲人笑着招手,嘴唇做型无声说着:“等我一会。”   肖玉词点点头,让张晓伟自个忙,自顾走店里坐下,兜里手机连震几下,打开一看,乔德林又一连环信息轰炸。   乔德林:卧槽大哥,你又一声不吭跑卉南去了?   乔德林:肖教研,你牛逼了啊?不是说哥们几个给你庆祝再走吗?你他妈又不做人,闷声干大事啊?   乔德林:回话回话,我知道你看见了,别装死。   乔德林:你在扬昌那男人什么时候带来给我见?都五年了哥,我他妈连把你拐跑的男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肖玉词按着手机回了句:我已经到扬昌了,男人什么时候都可以见,但此刻…你还见不着。”发完就熄屏。   肖玉词回临安那会儿就跟家里坦白了曹雁禾的事儿,又受到他爹一顿批评,连带几天都不见他,假借出差名义,搁单位待了两个星期,等再见着人,不但不知悔改,当着姚晶的面哐当一声跪在地上,连肖克也吃了一惊。   他咬唇一字一句说:“这次不是试探也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很喜欢他,想要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对不起爸,我知道我做不到你心目中的好儿子,但喜欢这种事,真的改不了,是我让你蒙羞让你丢脸了,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让你感动或者愧疚,是我想把他真真正正的放在家人的地位,想要得到你们的理解。”   姚晶捂嘴震惊,她是真一直没想到,在她眼里乖巧懂事的儿子也会有叛逆的一刻,会有这么帅的一瞬间。   肖克闭嘴不言,直到肖玉词站起离开,才从这劲中缓过神来。   在临安那四年,肖玉词考了研究生,教育学学硕,导师想让他直博往上读,他没考,毕业之后考了卉南教育局,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子承父业了。   肖玉词主动要请隋谦宇吃饭,订的包厢私房菜,是个城区开外两公里的山庄,屋外是小小的莲花池,围着中间建了旧式庭院,包厢起了特文艺的名,肖玉词提早打电话叫经理留的位。   他开车一到扬昌接上曹雁禾就往山庄赶,刚到门口停车正遇见开车接鞠落落的隋谦宇。   隋谦宇一如既往,骚包且热情,一见肖玉词敞着双手要抱人,曹雁禾眼疾手快搂住肖玉词,两人眼神对视一眼,哦?有情况。   服务生倒酒先醒,茶水沏半杯,一人面前一只茶水杯子,隋谦宇手里夹烟,嘴痒想抽,手里揣着半天,没点火,又默默放回烟盒,“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初识是兄弟,再见变弟妹。”又冲曹雁禾说:“你要早说你俩关系不一般,我肯定不会去抱的。”   曹雁禾瞄他一眼,“你就是欠,说不说你那手还是会伸。”   “所以你要我找的那房子就是给弟….妹找的?叫弟妹不太好吧?怎么说人家也是男的,听起来乖乖的。”隋谦宇头发往后捋,抓了个大背头。   “叫我名字就行。”肖玉词补了句,曹雁禾倒是不加掩饰桌上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握。   “啧。”隋谦宇盯两人握住的手一看,砸嘴连说:“真看不出来,你他妈谈恋爱怎么黏糊,背着我上什么恋爱启蒙课去了?”   “嫉妒吧你?快四十了还是个老光棍。”   “哇。”隋谦宇抬头瞥他一眼:“你这话多少有点寒心了,谁一心一意把你当兄弟啊,结果你….说话真冰冷啊。”假装捂着胸口疼,曹雁禾看了眼,没理,端桌上茶水喝了一口。”   逗得肖玉词一旁乐。   菜上齐,肖玉词勺子舀碗乌鸡汤放曹雁禾桌前,转头又舀一碗给鞠落落。   鞠落落今年刚上大一,读本市师范大学,与以前相比,高了也成熟了不少,那见那会觉得是个小可怜,这会儿说话做事开朗乐观,隋谦宇从来不跟她住,自个附近租了个房,聘一保姆给落落,有事再招呼他就成。   鞠落落看他一眼,点头应声说谢。   肖玉词问起他学业,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她一一回答:“卉南师范,读的历史。”   肖玉词文史一般,文综专业这块他做不上评价,只笑着回句好好学习。   隋谦宇拎醒酒器三人面前一人一杯,醒得刚好,酒很香浓,夹块紫菜虾饼咬一口,抬头问曹雁禾:“你卉南新开的那店什么时候开张?”   曹雁禾夹筷鸡肉放肖玉词碗里,“请人选了日子,这个月初十。”   曹雁禾去年就开始盘算在卉南开新店,请隋谦宇多留意店门,沁熙路那段一家卖电动车的刚搬,他立马去问了价,店面很大,比隋谦宇自个开的还大,他问了价格拍了照给曹雁禾发去,那边回得很快,他正在卉南,马上亲自去看,人来和老板聊了半小时,最终签下合同,从装修到设备购置,前后花了小半年,赶巧肖玉词一来,店就正准备开业了。   “那没几天了,没缺东西了?”隋谦宇问。   曹雁禾摇摇头:“没缺,我都检查过了,回头扬昌那店转给晓伟,如果他不要那店,想跟着我上扬昌来,那店就先盘出去,两个店开销有点大,兼顾不上。”   “那你妈那儿?不管了?”   “我说我把她接卉南,她没干,说自个就住学校里,我劝不动,留了毛主任电话,有事就联系我。”上卉南开店,其实很大原因是因为常萍。去年刚知道肖玉词上临安考了个研究生,这会儿又准备考卉南教育局来,晚上拉着曹雁禾的手,认真说:“别留扬昌了,上卉南开个店,挣点钱再买个房,好好和人家肖老师过。”手掌粗糙纹理握着曹雁禾的手背拍了拍。   曹雁禾抬头看她,一脸震惊:“您不反对了?”   “我反对有什么用?以前不让你们在一起是觉得你俩身份悬殊太大,他不一定能一辈子跟你在扬昌吃苦,这下人家直接把家搬卉南来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常萍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也别老搁扬昌待着了,是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曹雁禾握着她的手,茧心磨得手疼,眼底闪一抹泪,却始终没流出来。   肖玉词在卉南租了个房,还是曹雁禾托隋谦宇找的中介,房子离他单位很近,开车十多分钟,租的两室两厅,他与曹雁禾搬了些常用品进去,东西还是不全,开灯一眼只见空荡的沙发,茶几,唯独两人心里十分满足。   曹雁禾进屋给他找拖鞋,鞋刚脱掉人就双手托住他的屁股将人抱起,房门啪嗒一声合上,从玄关一路吻到客厅沙发,将人压在身下狠狠的吻。   “我好想你。”   肖玉词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亲了一口他的唇:“我也是,非常想你。”   低头又吻在一起,头发纠缠围绕,只听见啧啧水声和身下之人的急促的呼吸声,吻到氧气都缺,才肯结束这一吻,抱在怀里又不肯松手,亲亲眉毛眼睛,笑得眼角弯弯。   四年时间算异地,曹雁禾有时放下手头工作就上临安找他,两人难得一见,亲着亲着干柴烈火找家酒店做,从进门就亲,一路吻到卧室,肖玉词手腕围住他的脖子,吻得更深,从床上到浴室,又转到床上,肖玉词累到瘫在他怀里,他亲了亲他的下巴,手指,眼里全是爱意。   房子是个落地窗,肖玉词后背贴坐在他怀里抬头看,窗外正是一览无余的卉南夜景,突然想起在扬昌的中秋节,他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一起看遍了扬昌的夜景。   肖玉词仰头去吻他,轻轻咬了下他的唇,曹雁禾又自然而然的与他吻到了一起。   “我爱你。”   肖玉词猛地一怔,抬头看着他,瞪大双眼。   “我说…我爱你。”说完吻了吻他的眼睛。   “我也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