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球跑,但球没了   作者:问尘九日   文案:   秋池是个Beta,首都大学里一个平平无奇的校工,不太漂亮,也不起眼。   但那个S级的Alpha,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傅向隅却很喜欢睡他。   傅向隅太耀眼了,所以秋池“不识好歹”地喜欢上了他,可他不敢开口,也不会开口。   秋池一直很清醒,他知道傅向隅不过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用来泄|欲的工具,但偶尔也还是会被傅向隅在朋友和同学面前那种假装不认识自己的眼神刺伤。   有个Alpha站在傅向隅身边,嘲弄地开口:“我去隅哥,场边那个扫垃圾的刚好像一直在盯着你看耶,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然后秋池看见傅向隅躲闪地收回了目光,很低地:“真恶心。”   他想赶紧走掉,可掌心里发麻,脚底也发麻,所以秋池只能杵在那里,像个可笑的小丑。   *   大三那年,秋池听说傅家为傅向隅找到了他的命定之番,对方家世显赫,和傅向隅再相配没有了,于是秋池辞去了大学的工作,离开了首都。   在新闻上看到傅向隅即将和那个Omega举行订婚宴那天,秋池发现自己怀孕了。   他没留住这个孩子。   *   在那个平凡的Beta消失以后,傅向隅就疯了。   让人查秋池行踪的时候,傅向隅忽然看见了一张孕检报告单——   秋池怀了他的孩子。   注:   1.正文和文案会有一些细节上的出入,总体不变。   2.有火葬场。(排雷:后期受会和其他人建立短暂的恋爱关系,攻前期也一样,但都不会发生性|行为。我个人没有任何雷点,主要怕突然地创到大家,可能会有我觉得普普通通,但大家觉得创人的剧情,大家介意慎入。)   3.现代架空,不要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生子 虐文 破镜重圆 ABO 古早 追爱火葬场   主角:秋池,傅向隅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A*B,追妻火葬场。   立意:爱不分阶级、人种。 第1章   首都今年的秋凉得早,才九月中旬,都兰学院北区种植的枫树便红了大半,掉下的落叶在道两旁铺叠起薄薄的一层红黄色。   这位姓段的新生所带的行李着实不少,秋池一共来回走了两趟才搬完。他走得急,又带着厚重的棉口罩,停在宿舍门口的时候略微有些气喘。   “都搬完了?”站在宿舍里的新生扫了他一眼。   秋池轻轻一点头。   “帮我推进来吧,”那人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他先是甩着钥匙在这两室一厅的宿舍里参观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嫌弃道,“什么破地方。”   把那三个大行李箱整整齐齐地码好后,秋池转身便要离开。   “喂,”那新生忽然叫住他,“你们接私活吗?”   “帮我把这儿简单打扫一下,你出价。”   上一届的大四学生才刚搬走不久,宿舍内并不算脏乱,打扫起来想必也不怎么费工夫。看得出这人全身上下穿配的无一不是名牌货,因此秋池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开口要价道:“五百。”   那新生笑了笑,全然没有要砍价的意思:“开始吧。”   秋池很快便去楼下小超市买了一套全新的清洁工具,这种事他做得轻车熟路,都兰学院每年只有1000个招生名额,而且招生的条件极为苛刻,能考进这里的学生大多数是军政家庭背景,又或是鸿商富贾之子。   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兜里的零花钱多得话都花不完,因此时不时地就要请他们这些校工去帮忙做做卫生。当然,也没人能拒绝这份相对比较轻松的外快。   秋池俯下身擦茶几,那名新生便靠坐在他刚擦洗好的沙发上,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勤工俭学?”   不等秋池回答,这人便又笑道:“我听说都兰学院每年都会破格录取一两个成绩特别好的Beta,用来向底下那些Beta们作秀,还挺搞笑的。”   闲谈的语气,高高在上的口吻。   秋池没抬眼:“我不是。”   “哦,”新生看起来很无聊,两只脚交叠着架到秋池刚擦好的茶几上,“可你看起来还挺年轻的。”   秋池没再接茬。   客厅打扫得差不多了,秋池提着水桶去了靠右的那间寝室,擦好床柜后,秋池又折出去问那个新生:“要帮忙铺床吗?”   新生站起身,缓缓伸了个懒腰,然后用脚把装着被单的那个箱子拨到他那边。   秋池没什么情绪地提起那个箱子,再次回到卧室里。那人则悄没生息地跟在他身后,半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动作。   等秋池抖开被单,那人又玩笑似的开口:“喂,你洗过手了没有?”   “别把我的床单弄脏了。”   秋池闻言微愣,并不同他辩解,只是从口袋里找出一副一次性塑胶手套带上。   大概是觉得欺负他也没什么意思,新生嗤笑一声,转身又回到客厅里去和朋友通电话了。   秋池收拾好那间寝室出来的时候,那人正把两只脚靠在他刚擦干净的几案上,指缝里夹着一只点燃的烟,时不时地往干净的地面上抖着灰。   瞥见秋池,这人掀起眼皮:“卫生都做好了?”   说完又看了眼时间:“才一个半小时,你这500块也太好挣了吧?”   秋池定定看着他:“我们刚才谈好了的。”   这一块区域的宿舍在都兰学院里,算是采光最好、地理位置最佳的学生宿舍了,虽然校方明确表明过宿舍都是随机分配,但其实每年入住这里的新生都不会是简单的家庭背景。   对于出生在这样家庭的富二代来说,五百块大概只是卡内零用钱的一点零头,秋池很清楚,他并不是给不起,只是单纯觉得欺负他们这样的人很好玩。   “是吗?”新生笑了笑,“我忘了。”   “但我现在觉得有点不值,”他的腔调中带着股玩味的‘礼貌’,“我要投诉你骗学生的钱。”   都兰学院的校领导一贯偏向学生,更何况他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校工,秋池知道自己如果非要和他抗辩,那大概率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可他现在实在太需要钱了,因此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您要怎样才能满意?”   靠在沙发上的人似乎是仔细地想了想,然后才道:“这样吧,你顺便帮我把那位朋友的房间也打扫了,结束后我再多给你加一百块,怎么样?”   秋池这回学聪明了,悄没生息地录了音。   “您和他打过招呼吗?”   那人回答道:“当然,我们从小就认识。”   “打扫完您会结算给我六百块,”秋池又问了一遍,“是吗?”   新生眼里闪过几分不耐烦,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秋池于是又拿着清洁用品踏进了另一间寝室,这间寝室内看起来已经有人来过,窗户开了半扇,日光透进来,落在灰褐色的实木地板上,而床尾的地面上则摆放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   这间寝室看上去要比隔壁那间干净不少,想来不久前就已经被人简单打扫过了。   把窗帘拆下来丢进洗衣机后,秋池开始拖地,然后将床柜和窗户都重新又擦洗了一遍,最后才套上手套,弯腰去拿行李箱里的灰色床单。   才刚理好床笠,寝室门外便忽然响起了一道不悦的男声:“谁让你进来的?”   秋池眼下正专注于床笠边缘那一点没铺平的褶皱,闻声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无措地解释:“是您的舍友……”   他看见了那人的脸,分明的轮廓,不大高兴地拧着眉,凌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不等秋池解释,就见客厅里那人走过来,笑嘻嘻地揽住了这人的肩:“别生气啊向隅,这是我刚在学校里找的‘钟点工’,刚好你不在,我就让他顺便帮你把卫生也给做了,省得你回来再麻烦。”   傅向隅不留情面地甩开段鑫烨的手,然后看向秋池道:“出去。”   秋池下意识将棉口罩往上提了提,而后迅速收拾好清洁用具走了出去。   还没拿到钱,秋池只能提着清洗用具站在客厅里等着,他听见那人又迎上去,略带谄媚的语气:“他就是个Beta,不会把你房间弄臭的,我有分寸。”   而名叫“向隅”的那人则看也不看他一眼,语气仍是同刚刚如出一辙的冷漠:“你也出去。”   段鑫烨轻轻“啧”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他前脚走出那间寝室,傅向隅后脚便将房门关上了。   秋池作为一个Beta,几乎闻不到两人的信息素气味,只能凭经验推断那位姓傅的Alpha信息素等级应该比眼前这一位的要高。   而且首都的傅姓并不多,秋池唯一能联想到的便是联盟现任的傅统帅,能被校方安排到这里,刚刚那位青年想必与这位统帅不是沾着亲便是带着故。   但无论是近亲还是远疏,都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秋池眼下只想快点拿钱离开。   可大概是在傅向隅那里受了气,段鑫烨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看向站在客厅里的秋池,随口问:“还不滚吗?”   “您还没付给我报酬。”秋池低声说。   一想到刚刚在这种人面前掉了面子,段鑫烨就有些来气,大少爷他得捧着供着,但眼前这人只是区区一个校工,正好可以用来出气。   “什么报酬?”他露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秋池的工牌,“学校难道没给你开工资吗,小秋叔叔?”   “我们谈好了的,”秋池面无表情地陈述,“我刚刚录了音,您要听吗?”   段鑫烨直勾勾地盯向他。   秋池冷硬的态度让他有些惊讶,毕竟Beta们在他眼里就是个劣等族群,这些下等人在他面前一贯只有卑躬屈膝和委曲求全的份,可这人竟敢威胁他。   “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段同学,”秋池缓声道,“我想令尊的身份和您要支付给我报酬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尽管秋池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实际上他并不像看上去那般镇定,心跳声渐渐加快,两只手掌也在塑胶手套里闷出了一层细汗,有种不舒服的粘腻感。   秋池稍一顿,然后继续道:“我还有其他工作,麻烦您……”   段鑫烨忽然毫无征兆地踢了一脚他手里的水桶,秋池没防备,于是这只水桶就这么脱了手,骨碌碌滚向了秋池身后的那面墙。   “不好意思,”他抱歉地笑笑,“我刚好像看到上面有只虫子,没吓到你吧?”   秋池下意识攥紧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拖把,心里暗自思索着要不要吃下这个哑巴亏,有录音作为证据,就算这事闹大了也是他占理。   但他不敢低估这人的报复心理,再加上现在这个工作本来就是校方出于那么几分愧疚之意施舍给他的,比起据理力争,眼下乖乖吃亏走人才是明智之举。   与此同时,秋池看见段鑫烨身后那扇紧闭的寝室门忽然被打开了,紧接着秋池又看见了那张脸。   “吵死了。”还是不耐烦的语气。   “段鑫烨。”他说,“你要是这么喜欢没事找事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换个宿舍。”   客厅里先是沉默了会儿,半晌后段鑫烨才慢慢收敛了那副夸张的笑意,然后兴趣缺缺地抬起手腕在秋池戴在右腕上的那只手环上轻轻贴了一下。   很快秋池的手环上便响起了收款成功的提示音,他很轻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那只水桶。   “向隅,”段鑫烨有点不太高兴地说,“过来之前傅叔叔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你这样,我也很为难……”   秋池很轻地关上了门。 第2章   深秋霜降。   天越来越冷了,秋池放下那扇发黄的百叶帘,才刚钻进被里,便听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熟悉的猫叫,紧接着便是猫爪刨门的吱嘎声。   秋池猜想这小东西大概是想进屋取暖,于是便没什么脾气地掀被下床,趿着棉拖过去“吱呀”一声打开门,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小猫的头顶,问:“要进来吗?”   小猫舔了舔爪子,然后又“呜呜”地叫唤了两声,看起来并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秋池有些不解地看着它,见状又转身去拿架子上的猫粮,倒了一小把在手里试探,小猫很给面子地凑到他手边,但只是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便不动了,看起来也不大像是饿了。   “是有事找我帮忙吗?”秋池又问。   小猫“喵呜喵呜”叫了几声,然后转身跑出去几步,又半回头继续呼唤他。   学校里有不少流浪猫,有些是从学校外边偷溜进来的,有些则是被毕业后的学生弃养的,自从前两年医学系开设了一门名为“宠物医疗”的选修课,为了学以致用,学校里的流浪猫狗无一例外地都在下半学期的实操课中失去了生育能力。   秋池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但却意外的很受小动物们欢迎,晚餐后他一般还要去食堂后厨帮忙,而阿姨们自从知道他在喂猫,常常也会把健康窗口剩下的水煮鸡肉打包好了留给他。   他常喂的这几只猫大概是把他的宿舍当做小猫食堂了,每天都风雨无阻地准时趴在他宿舍门口蹲守,上回有猫半夜来挠门,还是因为猫窝顶棚让大风给刮飞了,小猫们冻得受不了,这才来找他帮忙。   小猫叫得急切,秋池连外套都顾不上披,换了双鞋便跟着走了。   他住的地方比较偏,前年都兰学院北区整修,盖了几栋新宿舍,住校的新老员工大多搬到那边去了,只有秋池还留在旧舍区。   这边平时白天就没什么人来,更何况现在还是深夜。   夜很黑,道旁的路灯灭了好几盏,秋池前段时间倒是去报修过了,但因为这边基本已经没人住了,原来的职工宿舍也大多成了存放废旧桌椅的仓库,维修部的职工并不把他的报修申请当回事,一直也没过来处理。   秋池追着小猫边走边跑了大约四五分钟,只见领在前边的小猫忽然轻盈地跃上花坛边的大理石环形凳,扭头像是在呼唤他过去。   霜月明亮。   秋池的目光缓缓落在靠坐在花坛边的那个人影身上,这人头低垂着,手边放着两个空管注射器,看着很眼熟,秋池猜测应该是抑制剂一类的药品。   “喂。”秋池先是不轻不重地叫了他一声,可那人看起来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好几年前秋池听说有个学生,一个人喝醉了回校,半夜翻墙踩空,摔晕在墙角树丛中没人知道,大冬天的在雪里冻了一夜,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人早硬了。   但现在还是秋天,冷是冷了点,却还不大至于能冻死人。   不过如果这人在短时间内用了两针抑制剂可就不一定了,中学上生理课的时候,秋池听老师说过抑制剂有降低体温的副作用,过量注射的话会使信息素低于正常阈值,人不仅会因此进入昏迷状态,并且还会伴随着失温的可能性。   秋池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然后用食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这人的呼吸略显急促,在确定这人没事之后,秋池下意识便想抽回手,可谁知眼前这人却忽然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秋池吓了一跳:“你……”   “还好吗?”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死死地盯住他,扣在他腕上的手仍在一点点地收紧,秋池吃痛想要甩开,可挣了几下竟没能抽出来。   借着花坛不远处那盏昏暗路灯的光,秋池认出了这张脸——   是傅向隅。   倒不是他记忆力过人,只是这人在这届新生中实在打眼,光是现任统帅独子这个身份,便足够引人艳羡。   除此之外,秋池还听说在入学体检时,傅向隅的信息素等级被评定为超S级,在这个社会中,顶级的Alpha无疑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群人,而此人的信息素等级甚至凌驾于那群人之上。   不过秋池一向对Alpha这个群体没什么好感,而且他对AO两性的信息素敏感程度极低,按照生理课本上的观点,他大概是一个天生的“感嗅觉缺失症”患者,不仅闻不到信息素的气味,也很难感知到来自高等级Alpha信息素的压制。   眼前的Alpha大概是在无意识地对他释放信息素,试图用信息素威迫他离开自己的“领域”,可惜秋池却只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精味,他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另一只手则摸了摸自己的睡裤——他忘记带手机出门了。   腕上带的手环还是七八年前一位Alpha好友换下来的老古董,只有收付款和监测心率的功能还能够勉强使用,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了紧急呼叫的功能。   正当秋池犹豫着要不要报警时,这位天之骄子忽然整个人往下一沉,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拽得秋池踉跄了半步,被迫成为了一根被醉汉倚着的人形电线杆。   “喂……”   傅向隅一动不动,可拽着他手腕的力道却半点没松。   秋池别无他法,只好地俯下身,艰难地在手环上输入报警号码,然而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这只破手环已经坏得快差不多了,秋池一连试了几次,都没能顺利拨通电话。   秋池紧接着往四下看了看,刚刚那只带他过来的小猫早就跑没影了,估计是回窝睡觉去了。   这小东西做“好猫好事”就只给开个头,留下他一个人杵在这儿,走也走不掉,跑也跑不了。   犹豫了一会儿,秋池终于还是俯身将人拽起,半扯半抱地带着人往自己宿舍的方向挪去。   这人看着瘦高,可扯抱起来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尽管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全身重量都压在秋池身上时,秋池还是差点拽着这人一起摔进花坛里。   几分钟的路程,秋池楞是拽着人挪了二十分钟才回到宿舍门口。   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怀里趴在他肩头的人忽然又紧了紧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似乎是恢复了一点意识,他挣扎着低声说了句什么。   傅向隅的声音很轻,以至于这句呢喃几乎完全被钥匙在门锁中转动的声音给掩盖了,可因为两人现在的姿势过于亲密,秋池还是隐约听见了那个词语。   他在说:“对不起……”   秋池稍稍一愣,这话不像是对他说的,因为傅向隅现下看起来还是一副意识不清的状态。   他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宿舍,他的卧室很小,只有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单人床,剩余的活动位置连张长沙发都很难挤下。   虽然秋池不喜欢让陌生人碰自己的床,但眼下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安置这个醉鬼,总不好把这位身份金贵的少爷就这么丢在地上。   算了,就当为了那六百块钱,他心想。   虽然这人当时肯定不是出于好心想要帮他,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停在床边犹豫了半分钟,秋池还是决定大发慈悲,捏着鼻子把这人带着酒气的风衣外套剥了,然后才把人挪放到自己的床上。   这会儿学生宿舍已经门禁了,而且他这边离学生宿舍有一段距离,如果非要现在把人送走,那么他不仅得大半夜背着这人横跨大半个校区不说,还得保证自己能把熟睡中的宿管叫醒。   再加上都兰学院对学风纪律这块向来抓得很严,像这种非节非假的无故晚归,没被发现还好,但凡被抓到了,辅导员肯定会联系家长。   万一到时候这位少爷因此翻脸,那他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于是思虑再三,秋池最后还是决定不要惊动任何人,只是等傅向隅看上去睡熟了,才把他抓在自己腕上的指节一根一根地掰开。   终于得以脱身,秋池先是揉了揉自己被掐红的手腕,然后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厚外套披上。   床上的男人看上去睡得很沉,秋池在床边站了站,借着窗边书桌上的台灯光,他默不作声地打量起了床上的这个Alpha。   这人的确长得很张扬,浓墨重彩的长相、不加掩饰的耀眼。秋池在学校里偶然见过他几次,有一次是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傅向隅作为优秀新生上台发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虽然那张脸上时常会浮现出礼貌性的笑意,但秋池总感觉那双眼其实是冷的,带着股难以傍近的锋芒。   但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那股没来由的锋芒似乎被隐匿了起来,秋池只觉得眼前这人很年轻、很漂亮,好像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令人反感。   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两只市面上不常见的大剂量抑制剂,秋池还是俯下身,替他盖好了被子,在帮他把手臂揣进棉被里的时候,秋池忽然瞥见这人的肘窝处,有好几个发青的针眼,像是在短时间内接连注射了好几针抑制剂。   秋池的动作稍稍一顿。   虽然他是个Beta,但对于AO的发热期还是有一定的生理常识的,通常来说,处于成熟期的AO发热频率最为频繁,可能每隔一到两个月就会出现一次发热,但只要注意及时注射抑制剂,就可以缓解或几乎完全抑制发热期的不良症状。   像刚刚秋池在石凳上见到的那种剂量的抑制剂,已经足够普通的Alpha连续三四个月都不必接种抑制剂了,但这个人似乎不止给自己用了两针。   好在傅向隅腕上的手环还很安静,这至少说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什么问题。 第3章   傅向隅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头疼。   不止是生理意义上的。   眼下他正睡在一张比宿舍床大不了多少的单人床上,压在身上的棉被很厚重,被单被浆洗得泛白,摸上去有种干薄的柔软触感。   房间里十分安静,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傅向隅掀开厚重的棉被,穿上鞋走到窗边,他先是打量了一下那扇百叶帘的手动开关,然后不太熟练地将帘子拉卷了上去。   窗户上结着一层白霜。   傅向隅在窗前站了会儿,接着转身打量起了这个房间,房间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靠墙的书架上叠放着密密麻麻的书本,傅向隅仔细看了几眼,发现其中有好几本甚至是他们专业的教科书。   他有点好奇,脑子里回想起零星几点模糊的片段,他记得昨晚那个发现自己的人似乎是一个男性Beta,身上没有任何味道,闻起来很安全,而且好像还有点面熟。   当时在给自己接连注射完两管抑制剂之后,他的信息素水平应该已经跌回到了正常阈值,理智也逐渐回归,只是碍于酒精和抑制剂滥用的副作用,傅向隅没法立马恢复到清醒状态。   但比起回宿舍,和眼前那个看上去不怎么受他信息素影响的Beta待在一起,大概会更保险些,傅向隅当时这样想着,没想到才刚一放松警惕,他人就晕了过去。   傅向隅轻轻皱起眉。   学校的在校生和教工当然不可能住在这边,那么这间宿舍的主人便只可能是一位校工。   虽然说都兰学院的教职工待遇普遍要比其他高校略高一些,但照理说这人要是真能读懂这些晦涩难懂的专业书,也不至于屈居在这里当后勤人员。   紧接着傅向隅又看向了身后的那张书桌。   窗台边放着一张由老旧课桌改成的书桌柜,桌面上则放着一本倒扣着的书本,傅向隅正想走过去看一眼,身后的门锁忽然“咔哒”一声响了。   一个穿着米灰色工作服的年轻男人打开门走了进来,他带着一副厚重的棉白口罩,头发明显有些过长了,看见傅向隅正站在他书桌旁边,秋池微微愣了一下。   傅向隅也转身看向他。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秋池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他解下那副口罩,下意识佯出一副忙碌的样子,出于礼貌,他想自己应该去给这位“客人”倒杯热水,但下一秒又想起自己这里并未备有一次性杯子,于是便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换上拖鞋,缓步朝着窗边走去,然后把自己从食堂领到的早餐放在书桌上,不怎么自然地开口说:“你……要吃点吗?”   傅向隅摇摇头,接着又看向他:“昨晚……”   秋池怕他误会什么,于是低声解释道:“昨晚我发现你的时候身上没带手机,而且感觉闹大了也有点麻烦,所以就先把你带到这来了……”   傅向隅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的解释,低头把目光放在手腕上带着的手环上。   “你要多少?”他问。   秋池“啊”了一声,显然是没听懂他的话。   傅向隅接着补充道:“酬金。”   秋池这才反应过来,但一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傅向隅倒是很自然地用手环在他的手腕上贴了一下,紧接着又在屏幕上点了点,单看那动作,秋池猜他给的“酬金”应该不会少。   可惜没过多久,傅向隅的手环上就响起了“支付失败”的提示音。   秋池有些窘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环,低声说:“我这个有点旧了,天一冷就老是失灵。没关系的,反正也只是举手之劳。”   傅向隅并没有披上那件黑色风衣,只是将其挂在臂弯处,他不喜欢欠人人情,于是又道:“加一下联系方式,方便吗?”   秋池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忙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台手机,透明保护壳看上去已经很旧了,泛着股显脏的油黄色,屏幕左上角碎了一块,蛛网似的裂痕罩在那一角,但看上去似乎并不影响使用。   手机有点卡,等了有一会儿才跳出二维码,秋池小心翼翼地把手机递过去。   “好了。”傅向隅扫完码后,又看了眼他外套上佩戴的工牌。   意识到他大概是想问自己的名字,秋池于是轻声说:“我叫秋池。”   “傅向隅。”他回。   秋池点点头,把他的名字打进备注里,关掉手机的那一刻,他听见这人不冷不淡地说:“昨晚的事不要和人多嘴。”   秋池偏过脸,低低地说:“我不会。”   门开了,傅向隅像是才想起什么,脚步微滞,侧过脸:“对了。”   秋池再次看向他。   “谢谢。”   傅向隅离开后,秋池和平常一样,坐在窗边吃起了早餐。   一晚上没睡,这会儿大概是有点困过头了,反而有种又累又亢奋的精神感。   他们后勤部每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入秋后落叶量增多,他们每天都得赶在师生们去教室之前,把道上的枯枝落叶打扫干净。   打扫完责任区后,一般都会剩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早餐休息时间,等吃完早餐后,他就得马上拿上清洁用具,到教学楼去打扫空教室。   秋池三两下吃完早餐,打算先把床单给换了,毕竟昨晚这上边睡了一位喝醉酒的陌生人,虽然看不出来脏,但他还是不太乐意睡陌生人躺过的床单的。   把换下来的床单和棉被抱走之后,秋池忽然在床与墙壁的夹缝处看见了一副耳机。他没有这样的耳机,而且这里也鲜少来什么客人,所以这幅耳机大概也只能是那个人的。   秋池有点纠结。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有点排斥和傅向隅这样的人接触。   与此同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秋池拿出手机,在通知栏里看见了傅向隅的名字,是条转账的消息通知。   秋池拿着手机想了想,并没有收下这笔钱。   他把刚刚捡到的那副耳机放在书桌上,正准备拍张照发给傅向隅问他要怎么处理,可谁知手机屏幕就这么卡在拍照的页面上,然后就不动了。   秋池着急地在屏幕上戳了好几下,没想到不仅没把它“治好”,屏幕右上角显示的电量更是从“12”直接掉到了“0”,旋即就这么直接黑屏了。   这台手机用得太久了,电池已经严重老化,再加上最近忽然降温,昨晚又忘了充电,闹点毛病也无可厚非。   好在秋池对此很有经验,他插好插头,然后迅速给它接上了充电器,打算等洗完床单再去开机看看。   把拆下来的床单丢进洗衣机后,秋池又从衣柜里翻出另一套备用的换上去,刚换到一半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很重的敲门声。   “小秋,”门外那人喊,“在家吗小秋?”   秋池连忙放下枕头去应门。   门口站着位四五十岁的女人,气喘吁吁道:“怎么回事啊,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也不接,害我大老远跑过来找人。”   秋池忙解释说是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你那手机也该换了,一会儿群消息看不见,一会儿再电话接不着。”女人稍一顿,而后又说,“对了,我过来就是和你说一声,你王叔今天上午有急事,刚跟领班请了一上午的假,汇知楼那边的垃圾可能得麻烦你去帮忙收一下了。”   秋池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声“好”。   学校校工群里就属他最年轻,没家室没孩子,平时有什么加班加活的事儿,大家都很默契地推给他干,于是久而久之这些多出来的活儿,也就默认都交给他来做了。   秋池看了眼时间,现在手头上又多出一个人的活要干,估计被单得等中午回来再晒了。   他把那副耳机往兜里一揣,打算等一会儿结束工作,再到学生宿舍那边一趟,把东西还给傅向隅。 第4章   在行政楼前的一块空地集中点过名之后,秋池像往常那样跟随着众人排队到一楼杂物间里去领取清洁用品。   最后一个走出杂物间,秋池锁好门,然后缓缓踏上了指定教学楼的楼梯。   二楼刚过半,就见一个穿着灰紫色呢子大衣的女学生抱着一堆资料快步走下楼来,看见秋池,她先是一愣,紧接着又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了他好几眼。   就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女人终于叫住了他:“秋池?”   秋池停下来。   “真是你啊,”那人有点尴尬地笑笑,“刚还怕认错人了,差点没敢叫你。”   秋池没什么反应,只是客套地:“好久不见,蓝茵。”   蓝茵无意识地拨了下头发:“确实好久没见了。”   “我刚从隔壁校区过来,来办个创新项目申请的资料表。”她缓一缓声,继续没话找话,“时间过得还挺快的。”   “我今年……都博三了。”   秋池没应声,两人于是就这么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秋池才笑笑说:“挺好的。”   “我得干活了,”他又说,“下次再聊吧。”   他握紧了拖把要往上走,蓝茵连忙跟上去几步,犹豫着再次叫住他:“秋池。”   “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蓝茵怀里抱着一大叠资料文件,就那么站在他身后一阶的楼梯上,静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就在此时,有几个学生急急忙忙地跑上来,像是要赶着去上课。   “麻烦让让,”有人开口冲他俩道,“谢谢。”   被打断后,秋池拿着拖把走到三楼长廊上,蓝茵则是让到了楼梯右侧,两人顿时拉开一段距离。蓝茵没再继续追问,她又看了秋池一眼,然后说:“那……我先回去了。”   “慢走。”秋池轻声告别。   秋池一口气打扫完了四楼和五楼的几间空教室和楼梯走廊,他做事向来一丝不苟,连不在他职责范围内的讲桌和白板都被擦得锃亮。   他低头看一眼时间,这会儿离学生们下课还有十多分钟,秋池打算先把空教室内的垃圾袋给换了,剩下的就等学生们下课再说。   一路从五楼换到三楼,走到三楼时秋池路过间教室,教室并不大,但四扇窗户却大而透亮,窗帘敞开着,能看见里边坐满了人,应该是在上专业课。   秋池无意识地往里扫了眼,却正好看见了坐在靠走廊一侧窗边的傅向隅。这人长得显眼,不用特意去找,就算是在埋在人堆里,也总是第一二眼就能被注意到。   这么巧?他愣了一下。   秋池想敲窗户,但里边眼下正在上课,秋池不想那么冒昧,也怕窗户一开,教室里那些学生的注意力便会被惊动,到时候一道道的目光大约都会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   于是秋池只好不动声色地退到了墙边,慢慢摘下手套,想了想,又拐去洗手间洗了个手,等他洗完手回来的时候,下课铃刚好响了。   因为下节还有课,只有少数的学生动了,傅向隅没出来,仍旧坐在座位上,前座那个棕头发的女生转过来同他搭话。   傅向隅看上去一直在微微笑着,态度不差,但也只是爱答不理地听着。   眼看那个女生似乎并没有要把头转回去的意思,秋池只好咬咬牙走到窗户前,抬手敲响窗户,动作很轻。   傅向隅和那个女生一前一后偏过头,都注意到了他。   秋池没什么表情,视线落在傅向隅的鼻尖上,他一只手拉开窗,另一只手则从口袋里摸出那副耳机,递向傅向隅。   “同学,”他说,“你丢了东西。”   傅向隅看了眼那副耳机,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去:“谢谢。”   秋池也没说多余的话,还完耳机就走了。   窗户关上,坐在傅向隅前边的女生好奇问他:“诶,那个人怎么知道这耳机是你的呀?”   周围的几个学生也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   “你们认识啊隅哥?”坐在傅向隅左手边的男生紧跟着也开口问,他就住在傅向隅隔壁寝室,说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惊疑,像是不太相信傅向隅会和一个校工来往。   傅向隅没什么表情:“不认识。”   “那好奇怪。”   几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话题很快便岔开了。   上课铃响,教室里终于又安静下来。   傅向隅低头看了眼手机,心里有种微妙的烦躁感,那人不收他的“报酬”,然后招呼不打一声就跑来这里“好心”还东西。   这样的人傅向隅从小到大见得多了,不用猜都知道,这人不是有所求,就是带着什么别有用心的目的刻意接近。   四十五分钟之后,最后一节课下课,刚打铃没多久,一整座教学楼的学生就都走空了。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秋池这才推着垃圾桶去收拾剩余教室里的垃圾,早上学生们带早饭的多,教室前后两个垃圾桶一般都是满着的。   收到刚刚三楼那间教室的时候,秋池轻车熟路地弯下腰,正要俯身将那袋垃圾系好,却不经意地在那一袋垃圾中间瞥见了一小块白色的东西。   那是一副耳机,左上角有一点蹭糙的痕迹。刚刚才还出去的东西,他不可能忘。   秋池微微愣了一下,但也只是半秒,很快他就面无表情地系好了垃圾袋,然后将其丢进了身后那个巨大的垃圾箱。   *   离寒假还有不到一个月,有些课时短的课程已经快要结课了。   傅向隅合上电脑,然后划掉了便签内的几个待办事项,接着他走出卧室,走到厨房接了杯冰水。   段鑫烨此时才刚上完课回来,倒在沙发上连连打哈欠,他一晚上没回宿舍,上半夜忙着打桌球,下半夜则去了朋友家打游戏,结束后一看都七点了,干脆直接让朋友送自己回学校上早八。   傅向隅端着杯子,就着拖鞋用脚拨了他一下,段鑫烨识趣地往旁边让了让,眼含泪花抱怨道:“你不知道我们那专业课老师有多傻逼,旷一次课就不让参加考试了,害我困得都快死了还得奔丧似的回来上课。”   傅向隅没接话,都兰学院在教学方面一向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毕竟每年还得靠一些科研成果和学术奖项等指标维持着第一学府的地位,而且对学生严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在变相地在“讨好”学生背后的那些家长。   “政法学月底结课,下周一我们第二组做结课汇报,”傅向隅问,“你们弄好没有?”   他上上周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那部分内容,然后把完成部分和资料模版都放在了临时发起的小组群里,组员们回的倒是挺快,一人一句“收到”,结果到今天,群里还是连片影儿都不见。   傅向隅其实不太愿意和人组队,如果可以,他宁可独自一人完成,那样效率和完成质量大概率比这一堆人在那里磨来磨去要高得多。   但这个作业任务繁重,一堆又烦又折磨人的细节,组队合作一是可以分担这种恶心感,二是他也并不乐意看着这些人坐享其成。   段鑫烨像是才想起来,他抓了把头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节课我都在梦里会周公,能把老师的脸跟书名对上就不错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记得隔壁彭烁前两天在网上联系了个作业代做,你要是着急的话,干脆就加点钱让他这两天就赶出来。”   傅向隅皱了皱眉,这门课是专业课,老师对他们的考评要求很高,他不太信任网上随便找的代做水平。   瞥见傅向隅的脸色,段鑫烨干脆直接发了条消息,把隔壁宿舍那位组员叫了过来。   彭烁挺自来熟的,一来就往两人中间挤,大咧咧地说:“我去我怎么感觉你们这间宿舍比我们那间要大点?采光好像也比我们那边好。”   “你少放屁,”段鑫烨讽刺道,“顶多也就是个乌龟跟鳖的区别,我房间那个衣柜穷酸的连我带来的几下行李箱都装不下,浴室水压还小,洗个破澡给我冻的。”   彭烁笑了笑:“知足吧段少,高中那会儿我妈觉得我活得太开心了,非得给我丢到一个全封闭学校里去,八人间你敢想象吗?洗澡都得掐着点。”   段鑫烨没什么想象力,因此也不太能共情他:“啧。你那政法学作业弄得怎么样了?”   得知他们要问小组作业的事,彭烁打开手机:“唔……我看看,我记得好像昨晚那人说已经做好了,我那时正打游戏呢,就没点开看。”   说完他就把完成好的那份作业转发到了群里。   傅向隅点开看了眼,作业的完成度很高,全部是根据他给出的框架完成的,细节部分也处理的很到位,就连上台后的汇报稿也给准备好了。   平心而论,如果是他独自完成这项作业的剩余部分,完成质量未必有这个人做得好。   段鑫烨也凑过来看了几眼,他没怎么看内容,只知道这人把画面设计得很漂亮,他揽过彭烁的肩,赞道:“挺不错的,你小子在哪儿找的人啊?才小几百块钱,弄的倒是一点不糊弄。”   彭烁笑了笑,说:“那人好像是个校工,部门里一个学姐给推荐的,说是不管什么论文作业,都能给代写。”   “校工?”傅向隅忽然开口。   彭烁听他感兴趣,连忙道:“据说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估计挺严重的,反正是没让毕业,后来就干脆留在学校做校工了。”   段鑫烨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犯了什么事儿啊?啧,都沦落去扫垃圾了,不至于吧?”   虽说都兰学校管得严,但也就是在学风学纪上费点功夫,来这儿的学生多少都小有背景,就算是真犯了错,也就是不大不小的一个处分,等差不多了就找个由头再给摘了,不至于扣着不给毕业。   彭烁知道的也不多,他接过段鑫烨递过来的烟,又瞥了眼旁边的傅向隅,没敢点:“谁知道。”   “反正把这作业弄完了就行了,”彭烁用手肘碰段鑫烨,邀请道,“去不去我们宿舍玩?亦杨买了酒,一冰箱呢。”   段鑫烨继续打哈欠:“不去,我再不睡就猝死了。”   “真不去?”彭烁说,“年轻人,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睡眠吗?”   “我真快死了大哥。”   “好吧,”彭烁有点失落,“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站起身,刚要走,却听傅向隅忽然又问:“那个人叫什么?”   彭烁呆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对这事感兴趣,想了想,回答说:“好像是姓秋吧,这姓还挺少见的,不过我也没跟他多聊,这人不怎么接我的话茬,说话公事公办的,有点无聊。”   “怎么?”彭烁好奇道,“隅哥你也听过他?” 第5章   临近寒假,各专业学生大多已经结课,每日打扫教室的工作也暂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年前的清扫和校园维护工作。   秋池被安排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性Beta一同负责西区部分树木的剪枝工作,两人一人拿着把电剪刀,一路从小操场修到篮球场旁。   几个连排的篮球场上满是学生,个位数的天气,秋池看见那里边有些人才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衫,还嫌热似的抖着衣领,浑然一副还活在夏季的模样。   和他一起的男人姓陈,他先是示意秋池停一停,然后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紧接着肩膀耸动了几下,又伸手去捶捏自己酸胀的右肩。   “咱们不然停下来歇会儿吧?”他提议,“那边还剩一大片呢,照这么剪下去咱这手腕和肩膀今晚就得废了。”   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秋池的手也酸了,于是便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两人坐在篮球场一角的木椅上,男人往裤兜里一摸,翻出半盒烟和打火机,他先是往自己手里夹了一根,随后又下意识地递了一根过去给秋池。   秋池没接,低声拒绝:“我不抽烟。”   “男人哪有不会抽烟的。”   “抽不来。”   “行吧。”男人于是只好把那根烟又重新塞回到了烟盒里去。   秋池并不是善谈的人,而那男人则沉默地抽着烟,时不时往那篮球场上瞟上几眼,场上一水的年轻Alpha,被一群漂亮的Omega簇拥着,男女都有,怎么看都养眼。   “啧,”秋池听见他轻声感慨,“全国的稀缺人类估计都在我们学校里了吧?怪不得都说B市‘人杰地灵’,我好几个朋友都想往咱们学校里挤呢,还问我有没有门路。”   秋池没接话。   “听我女儿讲,现在年级里分的‘实验班’名额大多都是留给AO的,咱们这种普通小孩,就是铆足了劲头也挤不进去。”他叹口气,吐出一口烟,“而且虽然说中高考用的都是同一张卷子,但大部分好学校对稀缺人种和普通人种的分数要求都不一样,每年都有人抗议说不公平嘛,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掀起什么浪花来。”   只听他紧接着又道:“这群少爷小姐,从出生时就注定了一辈子好命,投胎也是门技术活啊——”   “你说是不是?”   秋池看见了傅向隅,他也在篮球场上,穿一件灰色无帽卫衣,阳光下秋池发现他的瞳孔颜色比别人的要略浅些,像是灰褐色的。   场边有几个Omega举起了手机,都对着同一个方向,几个人靠在一起笑得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秋池觉得他们大概率是在拍傅向隅他们。   “小秋?”男人碰了他手肘一下。   秋池这才醒过神来,他抓住手指搓了搓,刚才在动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坐下了,冷风一吹,才发现手指被冻得僵冷。   “嗯,”他低声回应,“是吧。”   男人发觉和他闲聊很是没趣,于是便在这一片烟雾缭绕中看起了手机,手机里很快传出了阵阵或滑稽或感伤的音乐,过得很快,一首接着一首,大多都唱不完一段话。   到底是冬天,就算有太阳,室外也不算太暖和,秋池只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就又将其重新揣回到了衣兜里。   他开始发呆,直到一颗篮球滚落到他脚边。   一个Alpha跑过来,只手捡起了那颗球,紧接着那个人就着这个捡球的姿势,从下往上看了秋池一眼。   “是你啊。”那人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就这么拿着球站在原地,没有动。   秋池抬头看他,他怔楞片刻,才想起这人是谁,开学时两人见过,还闹了点不愉快,秋池对他的印象很差。前段时间他又听同事偶然提起过,说是这位学生似乎总喜欢和Beta过不去,让他们没事最好躲远点,再缺钱都别接他们宿舍的活儿。   球场上远远近近的篮球撞击到塑胶地面,复又弹起,落成一片错落的杂音。   秋池没说话,但明显有些心烦。   段鑫烨抱着球,继续审视着他:“喂,我听说你以前也是都兰的学生,对吧?”   “所以现在为什么会弄得这么惨?”   他是真挺好奇的,学校里认识秋池的人并不多,更别说其中能与他的朋友圈相重合的部分。   都兰建校几百年,眼前这人是第一个明面上被开除的学生,别说他好奇,所有对这事有所耳闻的人,其实都挺好奇的。   段鑫烨本来就是因为好奇随口问问,想着对方不回也拉倒。但莫名的,段鑫烨就是不喜欢他这副姿态。   面前长椅上这人微垂着眼,整个人透着股淡淡的阴郁气息,仿佛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段鑫烨总觉得他长得有点像自己念中学时特看不爽的一个同窗,又那么刚好,这两人连性别都一样。   可秋池却依然保持沉默。   于是段鑫烨一言不合就把手里的球往秋池身上丢去:“说话啊你。”   秋池抬手挡掉了,他默默站起身,打算回去继续工作,长椅另一端原本正在抽烟的那个男人见状忙把烟一掐,也跟着一道起身。   见他跟个哑巴一样,段鑫烨登时更不爽了,捡起掉在地上的那颗球,再次随手往秋池后背一砸,却不想这次竟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身上。   那和秋池一块的大叔看起来也有些不高兴了,他转身瞪了段鑫烨一眼:“你干什么?”   “有这么欺负人的吗?”他在垃圾桶上掐灭烟,然后又伸手拍了拍秋池被弄脏的后背。   “关你屁事。”段鑫烨皱眉道。   眼看这边要起冲突,刚刚和段鑫烨一起打球的那群人也纷纷小跑着赶了过来。   “我去,”有人拍了下段鑫烨的肩膀,“叶子,派你去捡个球你捡到北极去了?”   傅向隅也在其中,他看见秋池,目光里不自觉地便带上了几分审视的好奇意味。上上周他们那组作业展示得了第一,别组出现的那些小错误,他们的作业里却连一个都没犯。   “发生啥事了?”又有人问段鑫烨,“谁又惹到你了?”   段鑫烨这人一贯幼稚,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德行,对那些合拍的朋友,好也是好得不得了,而对那些不喜欢的,他则时刻摆出一副“嫉恶如仇”的架势。   除此之外,段鑫烨似乎还是个天生的“种族歧视者”,他讨厌Beta,尤其是男性Beta,这点熟悉他的人一般都会有所耳闻。   他父亲是位政客,怕这事让媒体拿去大做文章,私底下也为此打骂警告过他好几次,可惜越骂段鑫烨就越是反骨,三番四次和人起冲突,好在每次他家律师赶来的都很及时,赔钱赔得也很大方,故而才一直没弄出过什么丑闻来。   傅向隅见状捏了捏段鑫烨的肩膀,警告他道:“鑫烨,你别没事找事。”   他声音很低,带着股莫名的压迫感。   他们这些人身上都带有阻隔贴,信息素轻易不外泄,而且傅向隅没事也不太喜欢用信息素来压制别人,因此对段鑫烨此时还只是话里的警告。   “一点小事而已,咱们不是出来放松的吗?别弄的这么沉重,”站在傅向隅旁侧的秦蔚也缓和道,“这样吧,我去给大家买几瓶冷饮,各自都压压火气。”   说罢他便抬手揽过傅向隅的肩膀,问他:“一起?”   傅向隅没拒绝。   在场的几人其实都有些不太愿意陪着段鑫烨丢那个脸,心里或有或无的,都认为和一个校工纠缠吵闹是件很跌份的事儿,再加上旁人也没他那么大火气,于是一人上前搓哄两句,也就把段鑫烨给哄拽回去了。   等人走了,跟秋池一块的那个男人还在低声喃喃:“你说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秋池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回去工作。   男人也就是嘴上抱怨几句,并没有真要去和段鑫烨较真的意思,一是因为这事反正也不是冲他,二是这学校里藏龙卧虎,到时候莫名其妙地就丢了工作,这年头到了他这个岁数,工作实在不好找,他上有老下有小的,就算段鑫烨刚是冲他来的,他其实也不敢怎么样。   刚才秋池他们过来的地方就有一台自动售货机,因此傅向隅他们便自然而然的与他们两人同路。   到了地方,秦蔚先一步站到饮料售卖机前,傅向隅没有跟上去,脚步稍一缓,于是紧接着秋池便走上前,自然与他比肩。   他状若无意地偏过头,问:“为什么不收钱?”   秋池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傅向隅问的突然,秋池过了会儿才想起他话里的“钱”是什么钱。   他犹豫着,但最后还是轻声回答:“你给的太多了……”   傅向隅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太合理,毕竟没人会嫌钱多。   见傅向隅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于是秋池又小声解释道:“我怕你到时候会反过来告我讹诈。”   这倒是真话。   傅向隅:……   “而且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无功不受禄。”   还不等傅向隅开口,那边的秦蔚忽地喊了他一句:“向隅,我手拿不下了,快过来帮忙。”   傅向隅于是便朝他走了过去。   回来时,傅向隅往秋池手里递了瓶饮料,秋池低头看了眼,发现那是一小罐咖啡,还是温热的,他微微愣了一下,看向傅向隅的目光有几分错愕。   秦蔚也走上来,对着他笑:“不好意思啊哥,刚我们那朋友脾气确实不太好。”   秋池明白过来,这罐饮料大概是他们拿来替段鑫烨“赔罪”的,他轻轻摇头,说:“没事。”   傅向隅不经意地瞥了眼他那双被冻红的手,没说话。   “你那衣服,”秦蔚指了指后背的位置,“没事吧?”   秋池摇摇头。   “那就好。”   秋池知道和傅向隅一块的这个人,同样也是S级Alpha,比傅向隅他们要高两级,是大三的学生,在学校里名声出奇的好,就算是到食堂打饭,也没听说有哪位阿姨舍得给他手抖。   “谢谢……饮料。”秋池捧着那瓶饮料,手心里全是暖意,说话时他和傅向隅的目光不经意地对上了,但很快他就先一步挪。   “客气,”秦蔚笑道,“那我们先走了?”   秋池点点头。 第6章   望江南。   会所内的装潢很有些古典韵味,一楼东西两面墙壁上满是彩绘,摹的是整卷的《韩熙载夜宴图》,椅是太师椅,桌是八仙桌,进门后能看见左右手边各有几排由圆拱门连通着的半隔间。   堂内正中则摆放着一张巨大的两侧半圆的长方红木赌桌,半古不古的,因此衬得这间会所内的古典韵味雅也雅得很有限。边上照例围了一圈人,个个耳红面赤,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   傅向隅此时正坐在临近那张赌桌的一套半隔间内,这里平时少有年轻人来,又设在城关边角,离几个大学都很远,几乎碰不到什么熟人。   之前他们常去学校附近的那几家店,一晚上总有“熟人”过来搭腔,最后一张桌子往往都快挤不下了,不仅没觉得放松,回去后反而有种应酬了一晚上的疲惫感。   秦蔚边上靠着他新交往的小男朋友,坐在傅向隅的正对面笑着问:“听人说这家店里藏着不少好茶,你们要不要试试看?”   段鑫烨把嘴一瘪:“我不要,一群臭老头爱喝的东西——就跟之前那样随便给我点杯威士忌,要加冰淇淋球。”   “没这选项,”秦蔚低头看着手里的菜单,很正经地骗他说,“不过倒是可以加茶,你要红茶、绿茶还是乌龙茶?”   段鑫烨立刻拿眼瞪他:“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加尿?”   坐在秦蔚旁边的那个Omega闻言吃吃地笑了起来:“是有这样的喝法,我爸爸他们都是喜欢的。”   又用手肘轻轻推了秦蔚一下:“你也别欺负他了,小孩子爱吃甜的,干嘛不给他点?”   段鑫烨于是又转而去瞪那个Omega,他最恨别人说他是“小孩子”,诸如“年纪小”“不懂事”之类的形容词,他更是一听就炸。   秦蔚忙笑着去顺他的毛:“好了,给你点了,别生气。”   顿了顿,又看向傅向隅:“小隅你呢,要喝什么?”   傅向隅把菜单接了过去,他最近谨遵医嘱要忌口,酒水是不能碰的,按理说茶和咖啡也要少喝,但他一向不喜欢那些果汁饮料,于是便随手点了杯普通咖啡。   他点完后秦蔚又把菜单拿过来看了眼,笑道:“这家会所最出名的就是茶饮,还养了不少执证的高级茶艺师,结果我们几个愣是没一个点茶的。”   旁边那个Omega闻言搭腔笑道:“谁大晚上的来喝茶嘛,下午五点之后我连奶茶都喝不了,喝完直接就被迫通宵了。”   会所里的客人并不多,下单后没多久,侍应生便陆陆续续地将菜品端了上来,接着又对几人介绍说:“各位先生,我们楼上还设有桌球厅、放映室、恒温泳池、露天温泉等放松娱乐项目,先生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在平板上提前预约——对了,过会儿咱们这儿还有场茶艺表演,就在楼上房间,欢迎先生们赏光。”   那位侍应生刚走,傅向隅腕上的手环便忽地震响了一下,秦蔚下意识看向他,问:“谁啊?”   傅向隅没接电话:“我爸。”   “又催你回家了?”   傅向隅不置可否。   段鑫烨用勺子把杯里的冰淇淋球整个地搅散了,接口吐槽道:“正想说呢,我爸那边也老催我回,一口一个‘总要回家过年的嘛’。”   他嗤笑一声:“那个家里现在哪还有我的位置?反正也不缺我一个喊他叫爸的,随便吧。”   秦蔚怀里的那个Omega切了一小块蛋糕喂到秦蔚嘴里,闻言问道:“小段,你们家是不是又新添了一个小妹妹?我记得前几个月我还和我妈还去你家里吃过满月酒,你妹蛮可爱的,胖嘟嘟的一个小孩子。”   他笑一笑:“不过你爸爸还真是老当益壮。”   段鑫烨感觉秦蔚最近挑人的眼光越来越差了,找的对象一个比一个不会说话,哪壶不开就提哪壶。   “她才不是我妹。”他反驳。   “对了,还有你那个哥哥,我看他一直跟在你爸爸身边,很稳重的样子……”   段鑫烨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秦蔚很知道他的雷区,连忙叉了块蛋糕堵住男朋友的嘴:“好啦,你话怎么这么多。”   傅向隅没注意到他们这里的火药味,他的目光缓缓落到了堂中赌桌边上,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性Alpha,穿一件休闲款的灰白色西装,看起来信息素等级应当不会太高。   赌桌上的人都是生面孔,而且他对赌博这件事一贯没什么兴趣,本来没什么好看的,但站在赌桌中间那个做荷官打扮的人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开始他只觉得那个人的身影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直到那人抬起头,偶然朝他这边露出了正脸,他才勉强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   虽然他在学校里也偶遇过秋池几次,但每一次秋池似乎都带着一副厚重的棉白口罩。散下来的刘海和口罩几乎遮去了他大半张脸。   只有那天在秋池宿舍里,傅向隅才见过他摘下口罩的样子。   他身上的那件侍应生制服看起来并不很合身,但因为剪裁得当,版型也好,因此衬得他整个人相当挺正,浑然不似寻常那个被灰扑扑的校工制服包裹得毫不起眼的样子。   赌桌上方设有一盏亮度极高的明灯,这使得包间外所有人的视线焦点都被迫落在了那张赌桌上。   秋池玩牌玩得出乎意料的漂亮,特制的扑克牌在他手指间时而犹如魔术般地流淌着,时而又令人眼花缭乱地切转着,像一张张被赋予了生命的飞蝶,在他手指间翩翩起舞。   傅向隅不觉看得有些出神了。   秦蔚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于是便顺着他的视线一起往堂中望去,不过他并没有认出秋池来。   见男朋友兀地看向了赌桌的方向,那个Omega懒洋洋地捧着半边脸,叫了声“秦蔚”,然后小声问:“诶,你们有没有听过那个周老板的事?就那边坐在主位上那个Alpha。”   他的尾音里像是藏了一把小勾子,轻易便调动了人的想象力和好奇心。   秦蔚循声望向了那个姓周的中年男人,他对这位“周老板”的事倒是略有耳闻,但也只是东一句西一句听来的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好像听说是个暴发户,”秦蔚喝了口酒,看起来对这位周老板的故事并不很有兴致,“既好赌、又好色,荤素不忌,不过据说对情人们出手一向很大方。”   他就知道这些,至于更细的那些就不知道了。   那Omega笑了一声,见段鑫烨和傅向隅的目光依次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在等他继续往下说,于是他略有些得意地:“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们看见他旁边那个女孩子没有?”   傅向隅这才注意到那个大眼睛女孩,头发梳得高高的,看上去才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也就是此时,她忽然站起身来走去了前台,众人这才发现她走路时脚有些跛,但大概因为她有意放慢了脚步,所以看起来跛得倒也不是太厉害。   “那个女孩子以前是学跳舞的,你看她那么高,又从小练舞,一双长腿据说很漂亮的,后来听说她家里面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忽然就跟了那位周老板,”Omega有些唏嘘地说,“一双跳舞的腿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打瘸了。”   段鑫烨睁了睁眼,他是很八卦的人,当即单方面同这位“嫂子”一“卦”抿恩仇了,他凑上去碰了碰Omega手边的酒杯,追问:“怎么说?”   Omega又往那边看了眼,然后小声说:“据说那位周老板在‘性’方面有些怪癖,怎么说呢……该说是猎奇吗?反正他就是喜欢身上带着点残缺的。”   “一开始就是找一些天生有病或者后天致残的,后来听说他又喜欢上了‘亲自动手’,那女孩的腿最漂亮,于是他就干脆打坏她的骨头,叫她再也跳不了舞。我们都觉得他挺变态的,没事基本不会去招惹他。”   与此同时,另一边。   秋池眼下正在发牌,他从前在另一个会所里做过兼职,那家会所的赌博生意做得很好,而他又曾经为其中的一位荷官做过替补,因此也算系统地学习过几种常见赌局的规则。   周利冺压着纸牌看了眼牌面,然后半笑不笑地看向秋池,那目光很赤|裸,像是在打量砧板上的一块肉。   人是这家会所的老板介绍来的,他手底下最新的那个小情人,算起来也跟了他快半年了,实在是有些腻味了。前不久在饭局上无意间和人提过一二句,今天这老板就把人给送来了。   一开始听说就是个普通Beta,周利冺本来是不大满意的,他不爱玩Beta,虽然很方便,但总觉得在床上有点不大合拍,他是个急性子,实在很没有调|教人的耐心。   但因为他这不太合俗的“兴趣爱好”,想找个条件好的又实在很难,毕竟干这行的吃的都是青春饭,外貌条件尤为重要,残了丑了就不好再找下家了,跟了他,就几乎等同于只能做“一次性生意”了。   第一眼看见秋池的时候,他只觉得他相貌一般,大约是属清秀的那一挂,但他毕竟见多了那些漂亮得各有千秋的Omega,这种清汤寡水的长相,实在也很难入他的眼。   可看见他玩起牌来,周利冺却又忽然改了主意,他盯着赌桌上那双翻飞的手,觉得很漂亮,明明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却长了这样的一双手,实在很适合被毁掉。   他偏头看向身侧的那个女孩,那女孩立即会意,柔柔地向他靠了过来,于是她身上的香气和体温也就一并向他倾靠了过来。   周利冺很受用,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回看见她跳舞,那时候她比现在还要年轻,被舞台上的灯光包裹着,就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小鸟,那么灵、又那么漂亮。   可鸟儿太自由了,随时随刻都会飞走,喂是喂不熟的,他能养得,别人当然也能养得。   于是他干脆打坏了她的腿,叫她再也飞不走。   多好。   他今晚手气出奇得好,连胜了好几局,且都是势均力敌的牌局,对面连推了好几柱筹码,结果都进了他的口袋。周利冺的一只手放在那个女孩子的大腿上,另一只手夹着烟,递出去一点,是要秋池帮忙点烟的意思。   秋池见状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带有会所logo的塑料火机,周利冺笑着冲他摆摆手,用下巴示意他过来:“用我这个。”   会所里值班的正式侍应生一般人手一台名牌火机,都是老板统一给配的,一是拿出来好看,二是为了合贴会所的档次。   但秋池顶多算是个“临时工”,连这身工作服都是临时找人借的,叫他过来的老板也就是随口把人喊过来转转,看看能不能卖给周利冺一个人情,因此也就没想那么细致,连那些伺候人的小配件都给他妥帖配好。   秋池有点犹豫地走过去,从周利冺内搭的衬衣口袋里找到一只崭亮的金属火机,周利冺笑着把烟叼到嘴里,而秋池则微微俯身,替他把烟点燃起来。   他点完烟,正要把手收回去,可周利冺却忽然又抓住了他拿火机的那只手,秋池下意识要挣,但犹豫了半秒,还是忍住了。   周利冺捏了捏他的手背,然后很自然地把他手里的那只火机拿了回去,仿佛刚刚那个突然的冒犯只是一个情有可原的意外。   “好久没赢得这么畅快过了,”他看向秋池,似笑非笑地,“听霍老板说,你是高材生。一个Bate,能考上都兰学院,下了不少苦功夫吧?”   秋池嘴角的弧度淡淡的,有些僵硬:“您抬举,我不聪明,只知道死读书而已。”   “能考进都兰的Beta不仅要会读书,”周利冺说,“运气也要好。”   “怪不得,”他又说,“你在这里,我的运气都变好了,难怪霍老板要介绍你给我认识,看来你就是我的‘Lucky Star'。”   他自己笑起来:“你几岁了?”   “26。”   “是吗?”周利冺眯起眼,很直接地,“看起来还像是个大学生的样子——以前有和别人睡过觉吗?”   秋池摇了摇头。 第7章   “那很好,”周利冺看上去很满意,“我喜欢干干净净的孩子。”   和秋池说完话,只见他紧接着又抬手招呼了一个侍应生过来,然后同他附耳说了些什么。随即那侍应生微微颔首,又顿一顿:“需要为您预留客房吗?”   “还是老样子,你们安排就好,”周利冺道,“不过今晚可能会弄得有点脏,晚点我会通知你们换房间,你那边先帮我预留两套客房吧。”   “好的先生。”   那侍应生离开后不久,便有一位穿制服的荷官走过来,把秋池换了下去。   赌桌上有人催促了几句,那位新来的荷官便轻车熟路地开始发牌。   周利冺嘴里叼着烟,瞟了眼这局的底牌,然后另一手碰了碰旁边女孩子的肩,叫她:“小沛,这局给你玩吧。”   “周总,”女孩子语气娇娇的,“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大会玩这些。”   “没关系,”周利冺笑,“赢了钱你拿着,输了算我,这样好吗?”   “当然好,”那女孩子于是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又叫了个很亲昵的昵称:“晚点我想吃南二环那家蛋糕店。”   周利冺捧着她半张脸,用指腹轻轻地推了推她脸颊上的肉:“这会儿要关门了吧,明早我让老陈买好了给你送过去。”   这是今晚不在她那儿留宿的意思了。   那女孩也没多话,扭头去接那荷官发过来的牌。   周利冺这才看向旁边的秋池,他捏下嘴里的烟:“你过来。”   秋池闻言又靠近了一些,他看着周利冺手里的那只烟,燃尽的烟灰将要掉了,于是他便殷勤地去拿桌角的烟灰缸。   接着他半蹲下身,有些讨好地将那盏烟灰缸捧上前。   周利冺低下眼看他,嘴角一点点摸不透的笑意:“怎么不抬头?”   秋池于是抬起头。   头抬起来了,可那双眼仍还低着,没有要直视他的意思,周利冺笑了笑,觉得这人就像是一只没兽性的狗,温顺有余,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学会对自己“忠诚”。   “想留哪只手?”   他轻描淡写的,好像只是在问他今晚想吃什么宵夜。   秋池的目光微动,他的惯用手是右手,因此他几乎在周利冺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间,心里就得出了答案。   但他毫无经验,所得到的只有介绍他来的那位老板的承诺,那个男人说周利冺出手向来大方,只要被看上,就“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想了想,秋池终于抬起眼,很久以前好像有人告诉过他,在和人讨价还价的时候,应该直视对方的眼睛,不能露怯。   “那您呢?”秋池直白地问,“能给我多少钱?”   周利冺的笑容更浓郁了,他喜欢这样的直白,可将要回答的时候,他忽地注意到了秋池的那双眼睛。   平心而论,这个Bate长得并不算漂亮,五官拆开来单看,都挑不出什么特别惊艳的地方,可这些平庸的部分一旦组合起来,却变成了这样一张令人耐人寻味的脸。   是很耐看的那种清秀感。   最关键的是,他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给人一种驯顺又好欺负的感觉。   可当周利冺正视他那双眼睛的时候,才忽地发现这双略显阴郁和羞怯的眼里竟然藏着丝缕不驯的淡漠,那是一种别样的漂亮。   但可惜的是,周利冺不大喜欢这种藏拙的尖锐,他只愿意在这些自己豢养的“宠物”眼中看见仰视的畏怯,长着这样一双眼睛,要怎么好好向他“乞怜”呢?   于是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摘下了手腕上的那只表,不轻不重地丢在了捧在秋池手里的那盏干净的烟灰缸里。   他对秋池笑:“我想用它卖走你一只眼睛,你换不换?”   表当然是名表,就算是二手价,大约也至少能值个二十来万。二十来万,加上他现在每月的工资,足够他手头宽裕很久了。   秋池犹豫了。   周利冺并不着急,这个社会中的穷人实在太多了,自从上层放宽了对部分毒|品的管制,那些可怜的贫民们便试图在“幻象”中寻找那不存在的“乌托邦”,为了维持这个建立于精神世界中的“乌托邦”永远屹立,穷人们开始卖血、卖器官,甚至贩卖自己那可悲的尊严。   反对的声音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可惜那些呐喊和抗议的声音就像是蜉蝣撼树,穷得什么都没剩下的瘾|君|子们不肯舍弃他们仅剩的“乌托邦”,那是他们的命;位高权重的上位者不愿放弃这一“治世良药”,认为这些贫民原本对社会毫无贡献,三天两头还要组织一场恐怖|袭击和游|行活动,而这些毒药恰巧堵住了他们的嘴,也让他们没心思再去高喊什么“不公平”,攻击他们这些天赋的管理者、高高在上的稀缺人种。   这些“良药”甚至还提高了税收,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加欣欣向荣。   也正因为这样,黑市上的各种器官早已供大于求,一只眼睛,甚至是一副眼角膜,又能值几个钱呢?   能主动来到他面前的人,要么想钱想得已经鬼迷心窍、走火入魔,要么就是已经走投无路,而他大发慈悲地开了这么高的价码,不可能有人舍得拒绝。   “不说话,”周利冺温和地看着他,“是同意了,对吗?”   秋池没有摇头,也确实说不出那个“不”字。   于是周利冺擦干净手,他喜欢亲手毁掉情人身上最漂亮的器官或是肢体的感觉,享受对方心甘情愿地向自己“献祭”出自己身上最完美的那个部分。   那种发自内心的兴奋与颤栗让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像是个至高无上的神明。   “会所里有专业的医生,”他的语气很温柔,“结束后我会叫人过来,及时处理你的伤口。”   秋池看向他。   周利冺又笑:“他们大概会摘掉它吧,不过那听起来至少比失去一只手要好一点,对吗?”   如果被截掉一只手掌,秋池不知道自己还不能保住现在这份工作,他不确定周利冺对自己的新鲜感能保持多久,又能用这份“新鲜感”换到多少报酬。   所以比起一笔横财,他更需要那份稳定的工作。   用一只眼睛,换那一只名表,的确再划算没有了。   于是秋池点了点头。   周利冺很满意地揉了揉他的发顶:“你叫什么名字?”   “秋池。”   “秋天,”秋池轻声说,“和池水。”   “秋池,”周利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说,“以后你跟着我,要随叫随到,我不是小气的人,给的‘价格’从来都很公道,你不会失望的。”   他已经留给他足够多的思考时间,接下来就算秋池忽然反悔,他也不可能放他走了。   秋池看见他手里那只烧红的烟不断逼近,眼眶敏感地感知到了几分可怖的灼热感,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要闭上眼,抵抗那发自内心的恐惧。   “把眼睛撑开,”周利冺说,“我只要它,我们尽量不要弄伤其他地方,好吗?”   秋池于是伸出手去碰自己的眼睛,用两根指头把眼睛撑开,手心里很快便沁出了一层细汗,他觉得自己快蹲不住了,几乎要跪下去。   正当那只闪着火星的烟要落进他眼眶里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在这里停下,然后一把抓住了周利冺的手腕。   秋池方才咬牙切齿才艰难抓住的勇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打断,登时便如浪打沙堡一般泄了气。   他仰起头,看见了傅向隅的脸,秋池心里满是震惊,不知道是傅向隅也在这里,还是他忽然出手这两件事哪个更让替他惊讶。   “小朋友,”周利冺上下打量了傅向隅一眼,他看出了他的年轻,也只有年轻人才会这么莽撞不懂事,“我和他都谈好了,我们你情我愿的事,何必多管闲事呢?”   好事被打断,周利冺有点被激怒了,话音里满是威胁的意味。   秦蔚和段鑫烨三人见状也朝这边走了过来,三人面上各有惊疑,像是没料到傅向隅会突然出手管这种闲事。   这种事在会所里时有发生,甚至每天都在某个不知名的大街小巷里重复上演,更别说那些连阳光都照不进去的黑色地带。   现行的法律虽然并没有明文规定允许“劣等人类”可以合法“出卖”自己的器官、人身自由或是生命,但也没有明令禁止,这种含糊的态度,其实也就是默认。   劣等人类在某些上位者眼里,甚至不如宠物的命来得金贵。   市面上所有登记在册的宠物都有相关的保护法,但劣等人类没有。由于稀缺人种在执政者当中的占比超过了九成,因此联盟的立法几乎完全是为“少数精英人群”而制定的,只要能证明对方是“自愿”的,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就都属于“合法范畴”。   而其余那些还算保留着几分道德感的上位者,反正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是稀缺人种,将来也只会和同样是稀缺人种的Omega或Alpha结婚繁衍,只要信息素等级够高,后代为“劣等人种”的概率几乎为零。   他们的家庭、家族,甚至于整个交际圈,都几乎不会和Beta群体产生一丝一毫的关系,所以又何必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去得罪那些和自己同一阵营的稀缺人种呢?   秦蔚从后边伸手捏了捏傅向隅的肩膀,继而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怎么了?”   手里的烟即将要燃灭了,周利冺只好将那剩下的烟蒂丢在地毯上踩灭,他敏锐地察觉到傅向隅的信息素等级应该很高,而站在他身后的秦蔚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惹的人。   于是他抖了抖烟,低眼去问秋池:“小秋,你和他们说,你是自愿的吗?”   秋池很害怕,但要不是走投无路,他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被周利冺随手丢在烟灰缸里的名表正闪着耀眼的反光,他真的太缺钱了。这些高档会所里不缺低等级Omega,更不缺Beta,能被周利冺相中,已经算是莫大的“幸运”,他怎么舍得放掉这个机会呢?   于是他顶着那几道视线,低低地回答道:“是……”   “我是自愿的。”   周利冺:“你看,他自己也是同意的。”   傅向隅松开他的手腕,但态度却丝毫没有松动:“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周利冺自认为自己已经很好脾气了,要不是看他穿得非富即贵,这会儿他估计自己都要按耐不住叫人动手把他丢出去了。   秦蔚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越来越僵,傅向隅又不知道为什么,铁了心地就要管这闲事,一会儿真要闹起来,这一群人恐怕都别想好过了。   于是他开口打圆场道:“周老板,我实话实说吧,这小哥是我们的朋友,到这儿来,估计是碰上什么麻烦了,一时走错了路,您就高抬贵手,让一让他,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也结个善缘。”   周利冺不想听他和稀泥,正要发难,旁边忽然有个侍应生走过来,贴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面色忽然就变了,原本那几分愠怒和敌意肉眼可见地消散了大半。   他站起身,又看向秦蔚:“您是秦将军的……”   “次子。”秦蔚风和日丽地笑笑。   “那么这位是?”周利冺的语气也变得和缓。   “他姓傅,”秦蔚很自然地介绍道,“是我发小兄弟。”   听见这个姓,周利冺顿时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幸会幸会。”他干巴巴地笑。   秦蔚和他握了握手,然后又转头让侍应生去拿几瓶好酒过来:“我请周总小酌几杯,就当是交个朋友,怎么样?”   对方既然先给了台阶,周利冺也没理由犯倔,他的态度松缓下来,面上挂起很官方的笑容:“怎么能让你们请?难得有缘,应该我请两位才是。” 第8章   秦蔚让侍应生去拿的酒很快就送过来了,周利冺接过秦蔚递过来的那杯酒,随即笑着邀请道:“这里玩得小,两位有没有兴趣跟我去楼上另开一场?”   秦蔚看了眼傅向隅,然后婉拒道:“我们都没玩过,规则都不知道,就不扫周老板的兴了。”   周利冺也没强求,他跟这两个年轻人本来就混不到一起去,虚伪的寒暄过后,也就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了,最后只又同两人碰了碰杯,嘴里还是那几句场面话:“那就替我跟你们父亲问个好。”   两边酒杯来回推碰了好几回,可秋池却仍旧“不识抬举”地捧着烟灰缸半蹲在那里。赌桌上有人推倒了筹码,正面红耳赤地叫喊着什么,周遭闹哄哄的,满是烟酒的味道和或兴奋或郁怒的声音。   但秋池仿若丢掉了灵魂,突然的变故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跟在秦蔚身后的那个Omega注意到了他,他友善地朝秋池伸出了手:“欸,你不起来吗?”   “这样一直蹲着会腿酸吧。”   秋池没要他扶,腿蹲得已经发麻了,于是他只好缓慢地站起身,然后很小声地跟那个Omega说了声“谢谢”。   周利冺此时的注意力已然从他这里飞到了那两位Alpha身上。过了会儿,有个侍应生过来朝他使了使眼色,压低声音说:“霍总找你。”   秋池回头往周利冺那边看了一眼,却刚好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傅向隅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即错开视线,随后跟上了那个来叫他的侍应生。   那个被称作“霍总”的男人正是这家会所的老板,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梳得油亮,见秋池走进来,他开门见山地问:“小秋啊,你跟楼下那两个人认识?”   秋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想了想,才说:“算不上。”   姓霍的男人闻言笑了笑,捏起茶盘上的一只小茶盏轻轻一晃:“既然认识那样的人物,有困难就向他们开口嘛,何必来求我帮你跟周老板搭线?”   “还好周老板是个很大度的人,不然真的吵闹起来,搞不好到时候连我也要丢了面子,”他仍然在笑,“你说是不是的?”   秋池听出了他话里责备的意思,他低下眼:“对不起,我不知道……”   “好啦,”霍总打断他,“我也是看你现在混成这样子,真是很可怜的一个人,而且你这样眼巴巴地跑过来求我,我总不能不帮你,是不是?到底以前你是在我手底下出的事情,这次我是真想拉你一把,但是你自己没把握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秋池听见他叹了口气:“把衣服换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这天也怪冷的。”   秋池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别再待在这里碍眼了,离开包间后,秋池去卫生间里把那套员工服换了下来,然后把衣服还了回去。   会所外风很大,秋池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呢面夹克外套,这件衣服显然并不符合今天的气温,但这件是他衣柜里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冬衣,也是他考上大学以后老妈买的他的第一件礼物,他每次都穿得很小心,所以到现在看起来还有些新样子。   这地方实在太偏了,再加上这个时间点,公共交通早就停运了,首都的物价一向高得惊人,打车的价格当然也不例外,更别说三更半夜从郊区打车回市区,秋池估计自己现在身上的钱就算加起来都不够付车费的。   秋池低头看了眼时间,呼出一口带水雾的热气,心想只要再等几个小时,天亮时大概就能等到最早的那班地铁,早班时间可以提前跟领班请个病假,他难得缺勤,缺这一会儿大概还能求人家给通融通融。   于是他再度裹紧了外套,下定决心朝着地铁口的方向走去。   夜里风大,路上几乎已经看不见行人了,就连过路的车辆都很少,好在城郊的公共设施保养得很不错,一路上路灯都是好的。   秋池沿着人行道走,忽而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路灯下飘滚着落下来一把粉尘似的东西,紧接着又有一粒“粉尘”掉落在他肩膀上,他这才反应过来——   下雪了。   今年首都降水很少,初雪也很晚。   秋池开始感到了冷,他站在这场姗姗来迟的初雪之中,感觉自己抖得像是被风卷着在马路上越滚越远的一只巨大的垃圾袋。   直到这时秋池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几分难堪与无措,他想起了傅向隅看自己的眼神,大概是认出他来了,也或许是为了还他那一夜的人情,因此顺手“搭救”了他一把。   正当他站在原地发呆之时,身后忽然有两盏车灯由远及近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秋池听见车轮压着柏油路面驶过的声音,然后那两盏明亮的车前灯照的自己的影子从高到矮、从细到胖。他以为这辆车会像之前那些过路的车一样从他身边匆匆驶过,可出乎意料的,这辆车竟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以为这辆车的主人是想揽客,因此他偏过脸,已经想好了拒绝的说辞。   可等那近在咫尺的车窗降下去,驾驶座上却出现了一张令秋池意想不到的脸,于是那些拒绝的话便这么卡在了喉咙口。   “去哪儿?”傅向隅问。   “地铁站。”秋池几乎脱口而出。   “我送你过去,”傅向隅打开车门锁,“上来。”   秋池犹豫地看了眼旁边:“就在前面……不远了。”   “要我下去请你吗?”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因此显得有些不耐烦。   越来越纷乱的雪粒被夜风卷进了车窗里,秋池没好意思继续戳在路边,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门将冰凉凉的风雪隔挡在外,秋池看见傅向隅关上车窗,又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   地铁站的确离这儿不远,油门一踩,没几分钟就到了地方。   傅向隅没怎么搭乘过公共交通,因此也并不清楚地铁晚上的停运时间,不过他也不眼瞎,远远的就看见地铁入口处的那道闸门已经放下了。   “是不是已经关门了?”他问。   秋池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显然已经做好了下车的准备,但傅向隅没打开锁,他下不去,他看着窗外边,小声说:“反正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开了。”   “没关系。”   傅向隅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所以你要在这儿等到天亮?”   秋池迟疑地点了点头。   见傅向隅仍然没有要开锁的意思,秋池转过脸,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谢、谢谢?”   “你知道现在的气温吗?”傅向隅问。   “知道……”   傅向隅瞥了眼他身上的装束,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单薄”与“寒酸”两个字,个人经验告诉他,这个人大概率不是什么善茬,为了钱连尊严都可以丢给别人践踏,而自己刚才出于欠下的人情债好心拉他一把,说不定这个人就会借机跟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   傅向隅一向讨厌麻烦事。   但傅向隅总觉得自己如果现在就让他下车,这个人真有可能会在地铁站门口一直蹲到天亮。   既然秋池那天晚上没把他丢在花坛边置之不理,傅向隅干脆也送佛送到西,顺路一起把人给送回学校。   “算了,”傅向隅把目光挪向前方,“我送你回去。”   秋池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他又道:“把安全带系好。”   车子又开出去了一段距离,车里慢慢热了起来,秋池方才被冻得冷僵的手脚也逐渐恢复了知觉,与之一道“清醒”过来的还有脑海里那挥之不去的焦虑与烦躁。   刚刚那笔“买卖”没做成功,听霍老板方才那话里的意思,估计之后都不会再帮他搭线了,最后一个赚快钱的门路也被堵住……怎么办?   他没拿到那二十万,怎么办?   秋池有点神经质地搓着手指,他想和傅向隅说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路上没什么车,只有被远光灯照亮的前路以及指向标,还有那一粒粒细小的雪,在这样幽静的夜里,秋池几乎只能听见车窗外那呼呼而过的风声,还有自己的心跳。   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单独待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秋池显得很不自在,憋了好久,他才小声开口问:“你……”   “你能不能帮我跟那个周老板说一说?我真的很需要钱。”   “不管是手,还是眼睛,我都可以给……”   傅向隅觉得自己大概是吃错了药,这个人说不定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来“卖”了,他又何必非得多管闲事地插这一脚。   可他也不全是“意气用事”,看到这个人作践自己的时候,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惋惜,大概是潜意识里觉得能做出那样一份“作业”的人,不应该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   傅向隅没什么表情:“我不认识他。”   秋池有点着急,无论是样貌还是性别,他都没什么格外拿得出手的,他能感觉到一开始周利冺对自己就没多感兴趣,眼下被搅了兴致,就算是傅向隅愿意去帮他说,人家也未必还看得上自己。   “你……”   “那你能,”秋池越说越小声,很简单的几个字,他却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几乎是挣扎着,才从嘴里吐出那几个肮脏的字,“能借我点钱吗?”   傅向隅听他在旁边磕磕绊绊的,就差不多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等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傅向隅心里立即就蹦出了一句“果然”。   他猜的没有错,这个人不要他给的“报酬”,不过是因为他想要的其实不止那些。   “等我攒到钱了,马上就还给你,”秋池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他一直看着路,看着窗外的雪,但就是不看傅向隅,“很快的,我会给你打欠条!”   他不敢看傅向隅的反应,害怕看到他拒绝的态度和鄙夷的神色,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不可能选择和这样一个根本谈不上有交情的人借钱。   傅向隅没说话。   秋池猜他大概是在考量,虽然自己要借的数目对于这些贵族子弟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毕竟他对傅向隅来说,只是个略有交集的陌生人,他有顾虑也是应该的。   又过了好半晌,秋池才听见他开口问:“多少?”   秋池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不敢要的太多,怕傅向隅拒绝,也怕自己还不起。   “两万块,”秋池恂恂道,“可以吗?”   傅向隅愣了一下,他已经做好了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打算无论他报多少,自己都只会给他那天准备作为“报酬”还给他人情的金额。   可傅向隅没料到他要的这么少,难道是想循序渐进的越要越多?   大概是因为傅向隅沉默得太久,秋池有些心慌,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找补道:“我最多三个月就把钱还你,行吗?”   前面十字路口处亮起了红灯,傅向隅把车停下,然后转过去用手环在秋池那只很旧的手环上贴了一下:“今天能用吗?”   还没等秋池回答,腕上的手环轻轻一震,显示那两万块已经到账了。   傅向隅注意到他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对着那只破手环看了好几眼,然后又转而对着他:“谢谢你。”   “真的谢谢。”   紧接着他忽然开始翻兜,可惜只从外套口袋里找到一把签字笔,没找到纸。   “我回去就把欠条补给你,”秋池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利息按万三算可以吗?”   傅向隅压根就没把这两万块放在心上,也没想过他能按时还钱,就当是花钱还人情,钱债两清,以后这人再要和他开口,他是不会再理了。   于是他很敷衍地答:“随便你。” 第9章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雪越下越大,傅向隅把车停在校门口,连按了几声喇叭,才将门卫室内熟睡的保安吵醒。   这会儿已然放了寒假,学校内的师生陆续都回的差不多了,自然也就取消了平时的门禁时间。   外头雪下的纷乱,那位中年保安原本在被窝里眯得正香,忽然被这几声喇叭响惊醒,心情自然说不上好,披上外套走出去,正欲骂骂咧咧地训斥两声,却见停在校门外的那辆车看上去有点眼熟,再扫一眼车牌号,顿时就收敛住了要发火的心情。   上头领导之前给了他几个车牌号,明确警告他哪几辆车、哪几个人不能惹,而这位则被写在表单内的第一页第一行,可见优先级是最高的。   保安于是连忙打开自动门开关,放人进了学校。   眼看就快到学生宿舍楼了,秋池忽然转向驾驶座:“就在这停吧,我走回去也很近了。”   傅向隅没理会他,继续踩下油门,径直开向了旧职工宿舍的方向。   通向旧舍区那片的路况不是太好,道旁的路灯时断时续,还有疯长出绿化带的植物偶尔会打过车身,发出一点轻微的细响。   “这边只有你在住?”   听见这人竟出乎意料地跟自己搭起话来,秋池微微一愣,随即应了声“嗯”。   傅向隅记得刚开学军训的时候,就有人神神秘秘地提起过这一片行将废弃的旧舍楼,又说是从哪位有名有姓的学长学姐那里听来的,信誓旦旦地说这一片风水不好、闹鬼,所以那些教职工才纷纷搬走的。   傅向隅虽然不大相信鬼神之说,但在他的认知里,这一片应该已经没人住了,否则那天突然犯病,他也不会下意识地就想跑到这里来避一避。   “北区不是建了新舍楼?”他问。   秋池声音有点闷:“嗯,但这边人少,也安静点,挺好的。”   他说完这句,两人之间重又恢复了沉默。   傅向隅把车停在那天的花坛附近,再往里的路,车子就开不进去了。   秋池听见了他打开门锁的声音,他人稍一顿,有些犹豫地:“呃,你能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会儿吗?我回去给你补张欠条,很快的。”   原本秋池是想明天找个时间去送欠条的,但一是不知道明天傅向隅还会不会在学校,二则是那天去送还耳机时,他感觉到了傅向隅对自己隐隐有些厌烦的情绪,秋池理解他不想和自己这种人牵扯太多的想法,于是想着今天干脆就把这事儿速战速决算了,也免得再被他的同学朋友看见他跟自己有接触。   大概是车内暖气开得过高了,傅向隅感觉有点头晕。   “不用了,”秋池听见他说,“没必要。”   他的态度很明白,这钱秋池还与不还他都不在乎,他做这件事的初衷就只是为了还人情,仅此而已。   可秋池却仍在坚持,他不想让这个人觉得自己是在向他伸手“要”、是舔着脸在向他乞怜:“真的很快,我跑回去,最多只要五六分钟,可以吗?”   傅向隅没说话,他扯开了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有些微妙的烦躁,旋即又降下车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下车吧。”他冷冷地。   见他态度冷硬,秋池只好打开门下了车,车外雪粒穿过树木枝干,纷杂地撞落在他身上,临关车门前,秋池小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这么大的雪,要是在郊外待一整夜,难保不会冻到感冒。不管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怎么样,至少他愿意借钱给自己,还肯让他搭便车一起回学校,这声“谢谢”是一定要说的。   秋池跑得很急,傅向隅透过车灯看着这个人略显单薄的背影,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这种躁闷感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他一直谨遵医嘱,定期到医院复查,虽然主治医师已经叮嘱过,成年后他的信息素紊乱现象会越来越严重,随之而来的发热期也会变得比从前更不稳定,但按照医生给出的预测,刚刚接种过高强度抑制剂的他,至少能保证一到二个月的稳定期。   但现在明显才过了二十天左右。   好在傅向隅并没有太信任那些医生,毕竟他的病是首都第一例,没有太多的临床试验能够给出确定的数据。   他卷起左臂衣袖,接着打开车内加配的小型冷藏箱,并从里面取出一管强效抑制剂,然后轻车熟路地将药剂推进了血管内。   冰凉的药剂在他体内窜动,与那渐渐开始横冲直撞的信息素起了反应,傅向隅感觉头晕的症状反而加重了,紧接着便是想要干呕的冲动。   这些都是抑制剂带来的一点轻微的副作用,傅向隅对此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如今普通的抑制剂已经对他完全不起效用了,就算是研究所里特制的高浓度抑制剂,对他的作用力也越来越弱,他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失去控制。   那位主治医师曾经劝他在成年以后可以先找一位匹配度合适的固定伴侣,最好是高等级的Omega,但傅向隅知道那只不过是饮鸩止渴,按照现代医学的观点,只有那个可能并不存在的“命定之番”才是他唯一的特效药。   如果那个人不存在,那么他就得一辈子活在这种痛苦里。   ……   秋池冒着雪跑回了宿舍。   他今天出门急,房间没怎么来得及收拾,书桌上还散放着昨晚用过的纸笔,来不及把气喘匀,秋池就打开手机,迅速搜索了一下正规欠条的写法,照着抄了一页,先把自己的名字签上了,然后才撕下来折好揣进了口袋里。   虽然傅向隅不一定会等他,但秋池还是又跑了一趟。   他没打伞,一路又跑回到刚才下车的地方,头发和外套都有点湿了。这里的路灯坏了,秋池第一眼没看见光亮,还以为傅向隅已经掉头回去了。   可等他不死心地又走了几步,才发现那辆车似乎还停在原地,只是车灯熄掉了,车内似乎也没有开灯,因此整个车身看起来都隐入了黑暗中。   秋池犹疑地走了上去,等摸到车门后,他又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往车前窗上照了照,但还是看不到车里面的情况。   秋池猜测傅向隅可能放下了遮阳板,或者打开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功能。   他没想太多,走到车子侧边,然后抬手敲了敲车窗,他停顿了一会儿,但车里的人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那人把车丢在这儿,人已经离开了?   怎么想也不大可能……现在外面雪下得这么大,哪个精神正常的人会放着好好的车不开,非得冒雪跑回去?   秋池没犹豫太久,他身上还是刚才那件薄夹克,刚刚又跑得急,身上起了层薄汗,这会儿夜风卷着雪粒打在他身上,冻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于是他尝试着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把手,却没想到这车压根就没上锁,车门就这样很轻松地被拉开了。   “同学……”他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欠条写好了。”   车里一片漆黑,秋池只能隐约看见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由于患有“感嗅觉缺失症”,他压根没有发觉此时车内的信息素浓度已经高到异常,只有生理本能让他隐隐对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影生出了几分下意识的警惕。   “你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扑将过来的傅向隅抓住了衣领。   这一扯让他的上半身完全倾进了车内,秋池一把抓住傅向隅的手,他听见这个人的呼吸声似乎很重,虽然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秋池能感觉他此刻似乎正压抑着很深的痛苦。   “你怎么了?”秋池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刚要拨通学校保卫处的电话,手腕忽然一麻,旋即手里的手机就砸在了车前挡风玻璃上,然后摔滚到了座椅底下。   紧接着秋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股蛮横的力道往里扯,于是他使劲挣扎了起来,但很快秋池就感受到了两人在力量上的悬殊,尽管一直以来他的体育成绩都还算优异,但面对这个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的S级Alpha,他却几乎没有什么反抗能力。   他只能不断捶打着他的上半身,企图以疼痛唤醒他的理智。   “傅……傅向隅!”他叫了他的名字,但傅向隅并没有什么反应。   秋池就这样整个人被拽进了车里,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合上了,他看见了那只被随手丢在中控台上的空针管,顿时明白过来,他立即摸索着按亮了内车灯,随即很快就发现了那只车载冷藏箱。   他试图伸手去够那个冷藏箱,但就是死活还差一点,他怎么也够不到。   “抑、制、剂……”他听见那个拽着他的人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音节,随即钳制住自己的手臂似乎松了一点力道,秋池一使劲,终于打开了那个冷藏箱。   他没犹豫,迅速从里面取出一管抑制剂,正要转身帮傅向隅注射的时候,秋池突然感觉脖子一紧,随即整个人被傅向隅用手臂扣住脖颈,向后拉拽了一下。   秋池重心不稳,跌撞着坐到了傅向隅的身上。   刚刚那短暂转圜的理智仿佛只是一场错觉,秋池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就像是一只野兽般,紧贴在他后颈上闻嗅。   这种陌生而又带着威胁意味的“亲近”让秋池感到背脊发麻,有种即将要被撕碎吞掉的恐惧感。   傅向隅本能地排斥所有信息素的气味,无论是同性的,还是异性的,但很巧的是,秋池是个再普通没有的Beta,身上除了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其他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就这样被躁动不安的信息素驱使着,埋贴在了秋池的后颈处,傅向隅试图找到那一块柔软的腺体,但这个人的后颈干净又平坦,他没能找到那一想象中的凸起。   他开始变得更加暴躁,无视秋池的挣扎,在他后颈处留下了几个深深浅浅的牙印。   结果歪打正着,就这么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秋池并未完全退化的腺体,然后被本能的欲|望驱使着,一口咬了下去——   秋池先是感觉头皮一麻,紧接着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四肢完全失去了自控力。   然后他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好像“嗅”到了什么气味,他很难形容出这股香气,有点像是湿冷的鸢尾花香,又带着股深沉的苦味。他生平第一次感知到信息素的存在,整个人都因此而颤栗了起来。   好在傅向隅并没有完全咬下去,牙齿嵌入一半的时候,他猛然清醒了过来,靠在椅背上缓了很久,等再去看瘫软在自己怀里的那个人时,才发现他闭着眼,眼角还溢着一点湿润的光。   他拍了拍秋池的脸,嗓音微哑道:“喂……”   没回应。   “没事吧?”   还是没人应声。 第10章   首都二院。   “唔……不算是什么大问题,”诊台后的医生习惯性地推了一下眼镜,又将显示屏上的画面调转到化验报告单上,“他应该是患有‘先天性感嗅觉缺失症’。”   瞥见傅向隅眼里微妙的疑惑神色,医生于是又继续补充道:“顾名思义,患有这种病症的人群没法像正常人一样感知到信息素的存在——我们医院里有几个特聘护工就患有这种病,对于那些处于发热期失控的患者,理论上这一群体几乎完全不受任何强度信息素的影响,因此他们也能够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保持完全的理智。”   “从概率上来说,患有这种病症的Beta人种应该不到0.1%,而且对大部分Beta来说,也不是特别影响生活,毕竟他们的亲人和爱人也都大都会是同人种,目前对这个病症,医学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治疗方法。”   傅向隅:“那为什么……”   医生又看了眼显示器上的化验结果:“可能是因为他第一次用那个不完全发育的腺体‘感知’到了信息素的存在,而您的信息素等级又太高,对于这种退化不完全的腺体来说,属于太过量的刺激,他的大脑一下子接受不了,所以才陷入了暂时性的昏迷。”   “不过没有完成标记行为的话,对他的身体伤害不大,但还是要尽量注意频率,毕竟您的信息素对大部分人类来说,可能具有一定的成瘾性。”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道:“倒是你……你的信息素越来越不稳定,这样下去很危险,老师那边怎么说?”   她是研究所那边出来的医生,读博的时候跟的导师正是傅向隅的主治医师,近几年那位医师忙着搞研究,已经很久没来这边坐诊了。   傅向隅没什么表情:“没什么进展。”   研究所那边的状况他多少知道一点,那些人看起来离“疯”已经不远了,他们甚至想取用自己的DNA以及信息素样本,企图创就一个由人工创造的、同他完全匹配的“命定之番”。   就像是圣经里上帝取出亚当的肋骨,然后创造一个以他的骨中骨、肉中肉化成的完美伴侣。他们指望那个“命定之番”成为承载他无处发泄的情|欲的器皿,一个专为他欲|望而生的工具。   傅向隅果断拒绝了他们用自己的基因进行实验的提议,前段时间他听说研究所的人似乎换了一个研究方向,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没什么进展。   ……   回到病房时傅向隅发现那个原本应该躺在病床上的人不见了。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听见洗手间的门锁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有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瞥见傅向隅,秋池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不经意地错开了视线。   “什么时候醒的?”傅向隅率先打破了沉默。   “刚刚。”   傅向隅简单地将刚才医生和他说的话复述给了秋池,秋池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他扫了眼边柜,没看到自己被换下来的衣服和手机:“我的手机……”   “摔坏了,”傅向隅说,“给你买了新的,待会儿就送过来。”   秋池有点不自在:“没事,修一修说不定还能用,你拿给我看看。”   傅向隅昨晚半夜开车送他来医院,根本没去在意他掉在车座下的那台破手机,因此也就没特意捡起来放在身上。   “还在车上,一会儿还你。”   长久的沉默。   秋池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问:“你……”   “我的腺体发育出了一点问题,”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问题,傅向隅轻描淡写道,“如果没有抑制剂辅助,那些失控的信息素就会趁机控制我的大脑。”   “就像昨晚你看见的那样,我会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秋池微微张开嘴,显然有些惊讶,在他的视角里,这个人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四平八稳地踏在了康庄大道之上,他的身上贴满了最闪耀、最完美的标签,他是天之骄子、命运的宠儿。   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   他难得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但这是傅向隅的隐私,他知道自己不该问的太多。   “抑制剂……不行吗?”   “以前有用,”傅向隅很平静地说,“但现在越来越不管用了。”   秋池悄悄看向他。   “还有问题吗?”   秋池微微一顿,然后摇了摇头。   傅向隅走到茶几旁坐下,相较于秋池的局促,他显得漠然而冷淡,紧接着他抬眼扫了眼秋池:“不坐吗?”   秋池摸不准他的态度,迟疑地走过去,接着恂恂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是一套单人病房,隔音很好,各种硬装与软装都很齐全。茶几上摆着一瓶鲜花,很素的颜色,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清香。   虽然被一口啃昏迷的人是他,可对面那个“加害者”看起来却显得无动于衷,反而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秋池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当时我不是和你说了‘没必要’,”傅向隅问,“你又回来干什么?”   秋池头微低:“对不起,我只是想……”   证明自己不是个骗子。   “你该庆幸自己是个Beta。”   傅向隅的语气很冷淡,从他的语气里,秋池感觉不到一丝愧歉的意思,仿佛他早就对他的病心知肚明,所以才故意折回爬进车里,然后趁机敲诈他一笔。   说着傅向隅低头看了眼时间,眼底泛起几分不耐烦:“需要赔偿的话,你可以说个数。”   秋池微愣,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不用。”   “不用?”傅向隅盯向他,“你不是很缺钱吗?”   秋池哑然。   “一只手表就可以买走你的器官和人身自由,那么不小心被我咬了,”他稍一顿,语气依然很平淡,“你也可以按牙印的数量开价,我尽量满足你。”   他的语气和态度都让秋池感到不舒服,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货架上待价而沽的商品,是一场明目张胆的仙人跳里的主谋。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那么多,作为这个社会里最低等的“工蚁”,甚至当着这个人的面差点为了那只二手手表丢掉了做人的最后一点尊严,被看不起是自然的。   但他没有这个人想的那么不堪和卑劣。   “不用。”这次他说的很坚决。   傅向隅皱了皱眉,在他眼里,能用钱打发的都是最简单的问题,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让他感觉有点棘手。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工作了。”   秋池站起身,走向墙边的一个小衣柜,从里面找到了自己被换下来的衣服,随即拿着那些衣服走进了洗手间。   等换完了衣服,秋池才想到自己的手机还在傅向隅车上,腕上的手环似乎是没电了,怎么按电源键屏幕都不亮。   他身上没现金,连公共交通都坐不了。   很快,傅向隅又听见洗手间开门的声音,紧接着那个人径直走到自己面前,要求道:“送我回去。”   傅向隅抬头看他。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腕上的手环忽然震了震,他接通电话,回复道:“你等一下,我现在下楼。”   挂掉通话,紧接着他看向秋池,说:“走吧。”   医院楼下。   傅向隅从外卖员手中接过手提袋,然后转递给秋池:“赔你的手机。”   秋池的动作有点僵硬,但那个袋子几乎是被丢到他怀里的,为了不让那个新手机摔在地上,秋池下意识地就将其接住了。   到地下车库坐上车,秋池弯腰从车座下面捡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蛛网”看起来比之前更密了,他按了几下电源键,屏幕却一直是黑屏状态。   “我回去找人看看能不能修,”毕竟自己这台手机本来就已经是‘风烛残年’的状态了,用这破手机讹走人家一台新手机,秋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是能修好,我就把这手机还你。”   傅向隅把车开出去:“你不想要就麻烦你丢了。”   接下来就是一路死一样的沉默。   因为是白天,所以这次傅向隅把车子停在了校外,秋池没说什么,只是解开安全带,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翻出昨晚写好的那张欠条。   “给。”   傅向隅没接。   “欠条,”秋池说,“我签名了。”   见他不接,秋池干脆把那张欠条放在了中控台上。   “我真的不知道你有病,”秋池终于还是解释道,“也没处心积虑地想用这个来敲诈你。”   他毕竟算是拉了自己一把,秋池心里对他更多的还是感激,哪怕那两万块于对方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串数字。   “但还是谢谢你愿意借给我钱。”   他正要下车,却听傅向隅忽然开口道:“我建议你今天最好还是请假休息。”   “你知道……”   傅向隅顿了顿,然后道:“你现在身上全是我的味道吗?”   秋池愣了一下,他的确毫无察觉,毕竟二十年以来他都跟“信息素”这个词毫无关系。   虽然同事们大多和他一样是Beta,但是其中同样罹患“感嗅觉缺失症”的人应该少之又少,普通的Beta顶多对信息素的反应没有AO两性那么强烈,并不是像他这样几乎完全感知不到,更何况傅向隅的信息素等级还这么高……   “很浓吗……?”他问。   傅向隅:“你觉得呢?”   秋池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上的几个牙印,碰起来感觉都还红肿着,他忽然有点后悔刚才没管傅向隅要点误工费了,这味道也不知道会在他身上停留多久。   好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从扶手箱里翻出了一盒阻隔贴丢给他:“把这个贴上。”   秋池接过那盒阻隔贴,盒子上印着“100%阻隔”的标志,这个东西他是认识的,据说可以有效阻切信息素外溢,AO们在上体育课时一般都会使用,避免在剧烈运动后散发过量的信息素。   只不过强度越高的阻隔贴好像就越不透气,秋池经常听见有学生吐槽让这个东西闷出痱子来了。   不过秋池不太在乎这个,他撕开一片阻隔贴,然后摸索着想要贴在后颈上,但似乎没贴好,连贴了三个,都是歪七扭八地裹在那些红肿的印痕上。   傅向隅在旁边看得有点难受,没忍住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领:“我来吧。”   他把那些贴的乱七八糟的抑制贴重新撕下来,然后再规规整整地贴好。   秋池感觉后颈被他的指节蹭的有些发痒,忍不住往回缩了一下:“好了吗?”   傅向隅松开他的肩膀:“好了。”   秋池摸了一下脖子,确定没有伤口还露在外面,他想下车回去,但还是有点不大放心,于是他看向傅向隅:“你能不能帮我闻一闻?”   这个月的全勤他不想放弃,但又怕一会儿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让人闻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傅向隅犹疑地看着他,但想起这个人的确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闻”不到,于是只好纡尊降贵凑近了,不太自然地在他后颈间嗅了嗅。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昨晚失控时舌尖感知到的气味,除了血腥味,似乎还有一股很清淡的橙子味,带着股青涩与湿润的气息。   有一点泛酸,橙香压着他衣领上那股干净的皂香,像坐在一个晾满衣被的庭院里,在阳光底下慢慢地剥去橙皮……   “还有味道吗?”秋池忽然问。   傅向隅看着他的后脑勺,回答道:“没了。” 第11章   再过两天就是小年夜。   房子里依旧很冷清,傅统帅日理万机,一年到头鲜有能待在家里的时候,至于那位温顺漂亮的统帅夫人,因为时不时就要陪同丈夫应付各类社交场合、出席公众活动,也都得24小时围着傅统帅转。   反正这个家里从来就没热闹过,傅向隅已经习惯了。   他今天醒得有点晚了,窗外的天看起来灰沉沉的,可能是因为睡得太久,睡醒了傅向隅也没觉得有多精神。   厨房保温柜里放着阿姨准备好的午饭,傅向隅没什么胃口,只盛了小半碗米饭。刚把空掉的饭碗放进水槽,腕上的手环忽然震动了一下,显示有陌生来电。   傅向隅本来不太想接,但这人已经连续打了好几通。正要挂电话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半夜好像在网上定了一箱橙子,这通电话有可能是商家或者外送员打来的。   电话终于被接通,傅向隅听见那边闹哄哄的,有车流声,对方像是正站在马路边上。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讪讪:“您好先生,我是优果鲜的外送员……您在我们店里订了一箱橙子是吗?”   “嗯。”   “不好意思啊,”对方顿了顿,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刚刚为您送货时因为轮胎打滑,箱子摔了一下,不小心压坏了您两个果子,请问您接受赔偿吗?还是我再折回去买两个橙子补给您?”   昨晚首都下了场大雪,就算有铲雪车及时清雪,路面也不可避免地结了冰,这样的路况小车都不好开,更别提他们外送员用的两轮车。   傅向隅并不缺这两个橙子吃,因此也没为难他,只说:“把剩下的送到就好,不追究你的责任。”   对方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语气微微松弛下来,听起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电话挂断后,傅向隅打开冰箱,从冰鲜层取出一瓶冰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莫名觉得电话里这个外送员的音色有点耳熟。   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Beta的身影。   那天之后,两个人就没再联系过了。   没等到想象中的“纠缠”,傅向隅颇有些意外。昨晚半夜失眠抽风打开和这人的聊天框看了眼,两人从加上以来就没说过话,只有添加时系统发出的默认消息,然后就是显示过期未领取的一条转账记录。   他随手点开这个人的朋友圈,最顶上的那条动态是一只猫趴在他鞋背上的照片,配文就一个字:猫。   紧接着下一条是学校图书馆前面的一棵百年老树,枝叶上压着一层薄绒似的雪,配文:大树。   傅向隅:……   这人怎么活像是一个识图认物的AI程序?   他动态更新的不算频繁,再往下就是“仅一个月内可见”了。   对方似乎并没有要和他纠缠不清的意思,反而是他自己,好像对那个人的“味道”还有点恋恋不忘的。   傅向隅把这种无处安放的诡异念头,归咎为是被自己躁动的信息素与无处发泄的欲|望硬生生给憋出来的。   他想做|爱。特别想。   以他目前的经济情况和社会地位,想找个临时的或者是长期的,甚至是与他信息素匹配度达到90%以上的Omega,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傅向隅不愿意。   一是他对这事儿多少有点洁癖心理,二则是因为他爸,作为联盟现任统帅的独子,他最好连一点污点都不要有。   秋池那张欠条他没丢,随手揣在了外衣口袋里,上周阿姨把他衣服送去干洗的时候,例行检查了一下口袋暗兜,从里面翻到这张纸条,还拿过来问他要不要了。   那个Beta的字很好看,端正清隽,大概因为写得急,字迹有点飘,但并不妨碍那漂亮而清晰的观感。   看到这张纸条的第一眼,傅向隅就想起了秋池的手。手指,以及他指缝间翻飞流淌着的纸蝶一般灵动的扑克牌。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那股清淡的橙子味,因为当晚他的脑子实在说不上清醒,而那股味道又太过转瞬即逝,以至于傅向隅不太能确定那股味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知道Beta的血液里也会携带少量的信息素,只是浓度很低,几乎不会被他人感知到,除非像他这样,在高度敏感的发热状态下,咬开Beta的腺体。   那股橙子味……是他第一次“尝”到另一个人身上所携带的信息素的味道。大概是因为那个Beta信息素的存在感太低,傅向隅并没有对其产生排斥的心理,反而有种想要再凑近一点,好闻得更清楚的焦迫感。   ……   秋池将电车停靠在了一侧花坛边上,然后抱起那箱橙子,脚步僵硬地走到了别墅门口。   今天早起的时候他就感觉有点头晕乏力,但也不算严重,因此他也就没有特别在意。   连二赶三地送了一上午的单子,连水都来不及喝几口。刚刚开车的时候秋池忍不住开始走神,结果车胎不小心在结冰的路边上打滑了一下,他没能及时稳住,连人带车一起摔翻在地,连带着那只装橙子的纸箱也摔瘪了一角,从里面滚掉出来的几颗橙子,就这么被他不小心压坏了两颗。   车子倒没什么大事,只是划了几道,蹭掉了几块漆,本来买的也是二手车,没翻新过,右边镜子断掉了,秋池没舍得花钱找人修,用个厚胶带给缠上了。车子破是破了点,但好歹不影响使用。   只是他的一只小腿和膝盖也因此在路面上狠狠蹭了一下,估计是擦破皮了,这会儿还火辣辣地疼着。   膝盖那块是伤得最严重的,牛仔布料都被蹭破了一小块,裤子上沾着一点血污和雪水融化后的泥斑,看起来有些狼狈。   秋池想了想,还是从小包里翻出了一包纸,先是擦了擦被雪水弄湿的纸箱,然后才顺带着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污渍。   但这会儿裤子上的血迹和雪水都被冷风冻干了,就算使劲蹭也只能蹭掉一点。   把用过的纸巾放进包里,秋池终于有点紧张地按响了门铃。   这一片是首都地价最贵的别墅区,闹中取静,寸土寸金,住在这里的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贵。刚刚在小区门口,因为门禁系统检测出他的身份履历上存在不良犯罪记录,保安死活不放他进来,后来还是那边店家打来电话协商,并给秋池做了担保,保安才肯放他进来。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秋池怔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来开门的人会是傅向隅,对方看见他的时候似乎也有些意外。   外送单上为了保护客户隐私,在身份信息那一栏上做了模糊处理,而且傅向隅似乎用的也不是他真实的姓名。   秋池没惊讶太久,他抱着箱子,脸上露出歉疚之色:“不好意思先生,箱子可能有点脏,我帮您放在玄关地上吧?”   傅向隅没说话,秋池只当他默认了。   紧接着他蹲下身,把那箱橙子慢慢放在了傅向隅的脚边。   秋池上半身俯进玄关的时候,傅向隅又闻到了橙子味,和那天他“尝”到的有点不太一样,是那种很新鲜的、酸甜的气味,傅向隅猜想那气味应该源自于他衣袖上橙汁留下的污渍。   “损坏的那两颗橙子我已经帮您处理掉了,算下来折价25块,我已经帮您申请了部分退款,请您注意查收。”   傅向隅看着他,这个人依然带着那副厚重的棉白口罩,头发倒是剪短了,理得很干净,像是中学时常见的那种标准学生头。   “我不是说了不用赔?”傅向隅的语气说不上熟稔,也说不上冷淡,“近期都是恶劣天气,发生意外也很正常。”   秋池低着眼睛,很官方的回答:“感谢您的谅解,但我们有规定……天气是天气,我们的犯错成本不该让客人来承担。”   能找到这份时间相对自由的兼职很不容易,他的履历不太干净,很多兼职的地方都不敢收,好在外送员的审核没那么严格,又刚好遇上年关,正是缺人的时候,面试他的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通过了。   正因为这份兼职来之不易,秋池才更不敢犯错。   万一这人嘴上说着没关系,一转头就去平台上把自己投诉了,那他到时候上哪儿说理去?   “你送这一单多少钱?”傅向隅忽然问。   “……”秋池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犹豫了一下,想着他毕竟是自己的债主,想要了解一下自己的收入情况也无可厚非,于是他回答道,“您这单不算远,不算雪天补贴的话,应该也有15块。”   “那两万块钱,”他以为傅向隅是怕他还不上那笔欠款,于是赶紧又道,“运气好的话,开学后再过两周左右就可以提前还给你。”   傅向隅又不说话了。   两人因为之前那场意外,再见面时总有种不尴不尬的氛围戳在那里,而且他们两人说熟也不准确,说不熟也不大对,秋池最怕应付这种场面,硬着头皮小声道:“那我先……”   傅向隅打断他:“你膝盖上的伤,要不要进来处理一下?”   还没等秋池开口拒绝,傅向隅就又问道:“还有单子要送吗?”   被傅向隅这么近距离地紧盯着,秋池的舌头有点发僵,他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问题。傅向隅家里的暖气似乎开得很足,有丝丝缕缕的暖流从他身后的房间里流泻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得冷,而自己也格外得累。   这会儿算是他们午休的时间,平台没再往他手机上派新的单子,但这里离都兰又很远,如果想要休息,他还得花一个多小时赶回去。   可他跟傅向隅并不熟……   “我……”   傅向隅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他侧身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   秋池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傅向隅用脚把那箱橙子拨到一旁:“鞋柜里有一次性拖鞋。”   他没等秋池,径直走过门厅,上了二楼。   等秋池换好鞋再抬起头时,傅向隅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犹犹豫豫地走进去,在门厅之后看见了宽敞的客厅,房子里冷清清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主人不在,秋池也不敢到处乱走乱看,于是只好直愣愣地站在沙发边上,这里太大太干净了,弄得秋池有些不自在,心里已经有点后悔自己跟进来了。   好在傅向隅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他手上提着一个家用急救箱,小臂上还挂着条灰色卫裤,这条裤子他买小了,也没想起要去换,一直就丢在衣柜里。   他看了眼戳在沙发旁的那个人,有些疑惑:“怎么不坐?”   秋池有点难为情,很尴尬地笑:“我裤子有点脏……”   傅向隅沉默了几秒。   顿了顿,又上下扫了他几眼,终于道:“这几天这么冷,你就穿成这样?”   冬季的御寒衣物并不便宜,秋池已经连续好几年都没舍得买新衣服了,身上这件穿的还是高中时候妈妈给他买的棉服,菜市场地摊上不到一百块淘的便宜货,里头的棉花被洗的薄一块厚一块的,穿起来臃肿,但实际上却并不怎么保暖。   傅向隅一直在注视着他,这种审视和打量让秋池感到窘迫,尤其对方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远高于他的、刚刚成年的一个男孩子。   他比他年长了八岁,先后考入了同一所大学,可他们的现状,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秋池很害怕这种落差感,这种可怕的差距让他觉得有点不甘心,可他光是维持现状,就已经感觉精疲力尽了。   “还行……”秋池干咳了一下,似乎有些词穷,过了一会儿才又低声说,“习惯了。” 第12章   傅向隅没有再多问什么,他把手里的急救箱和长裤递给秋池:“自己处理一下吧。”   都跟着人家走进来了,秋池也不好再矫情地推脱什么,但看了眼坠在那条裤子标签上还没摘掉的吊牌,他还是显得有些迟疑。   “没有……旧的吗?”他问。   傅向隅拧开刚刚喝过的那瓶水,闻言皱了皱眉:“你想要我穿过的?”   秋池觉得他的话说的有点奇怪,但傅向隅这种家境,显然也不会有什么穿旧了但还舍不得丢的衣裤。   “我不是那个意思,”秋池说,“就这条就行。”   “谢谢。”他又补了一句。   大概因为现在并不是在公众场合,而秋池也不属于他社交圈内的群体之一,傅向隅忽然不是很想再端起那些明面上的“社交守则”。   他讨厌被那种装模作样的“皮套”束缚着,例如被邀请在开学典礼和迎新晚会上拿腔做势地朗读着别人准备好的稿子,又例如在社交场合中永远都得表现得斯抬斯敬,显出门第和家教。再就是那些琐碎又没什么必要的礼貌用语、场面话。   因此这会儿对于秋池的感激,他始终以冷淡的态度回应。   不过这种冷淡与疏离反而令秋池感到舒适,他往侧后方看了看,又转过头问傅向隅:“方便借用一下您家客卫吗?”   “转身直走右拐第一间。”   “谢谢。”   洗手间内点着香薰,是那种很干净的淡香调。   站在洗手台前的秋池有些发怔,这里明亮、宽敞,与他刻板认知中逼仄和昏暗的环境大相径庭。   没有讨厌的污黄的水垢、灰白或铜绿色的水渍锈斑,也没有怎么擦洗也弄不干净的霉点,在这里,一切他曾经对于卫浴室的阴湿幽暗的认知,全都被破坏了。   好像好久以前他也曾幻想过,如果能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但一定得有个干净整洁的盥洗室。   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的一切装设似乎都完美吻合了他曾经的期望。   秋池并没有怔楞太久,毕竟站在别人家的客卫里“流口水”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哪怕对方应该也看不见。   他褪下身上那件被浆洗得发白发硬的牛仔裤,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腿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擦伤,然后犹豫着换上了那条裤子。   意外的还挺合身,而且摸上去厚度也够,比他原来穿的那条牛仔裤要保暖得多。   秋池把换下来的脏裤子折好,想了想,又将其塞进了自己身后用来装午餐和充电宝的旧书包里。   出去的时候傅向隅还坐在客厅里,见他走出来,随口问了句:“吃午饭了吗?”   秋池忙道:“我自己带了饭。”   他实在不习惯麻烦别人,傅向隅又让他进屋处理伤口,又给他新裤子换,秋池已经感觉很不好意思了,哪敢再麻烦他去给自己弄吃的。   傅向隅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要盛情款待的意思,点点头:“没单子要跑的话你可以待在这里休息会儿。”   “厨房冰箱里有水和饮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沙发也可以坐。”   秋池挺想说其实自己现在就可以走的,但是今天的气温很低,外面真不是人能待的,冷风一起,冻得人牙关直打颤。   他有点没骨气,贪图享受地犹豫了一下,没及时说出拒绝的话,以至于错失了拒绝的最佳时机,再想开口的时候,傅向隅却已经转身上楼了。   傅向隅离开后,秋池反而感觉放松了一些。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秋池感觉原本被冷风冻僵的四肢都开始回暖,身上有种麻麻痒痒的感觉。   他慢慢走到沙发边上,靠着沙发扶手坐了下去,但屁股只粘上去一小半,背部还是一个很紧绷的姿态。   紧接着他又掏出背包侧边的保温水壶,拧开,喝了几口尚温热的开水,然后才慢吞吞地去拿背包里的饭盒。   他昨晚准备了三明治,三片白吐司夹着番茄生菜和煎鸡蛋,平时到这会儿他一般已经饿得眼冒绿光,三五分钟就能粗鲁地将这个没什么滋味的三明治啃干净。   但今天秋池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没胃口,头有点疼、眼皮也有点儿重,不过他还是勉强把那个三明治吃掉了一半。   盖上饭盒后秋池忽然又想起来那两颗被压坏的橙子,因为价格太贵所以秋池当时犹豫了一下没舍得真丢,想着反正钱也已经赔了,所以这两颗坏橙子也算归他了。   秋池转头看了眼旋转楼梯的方向,想着傅向隅应该也不至于闲着没事在家里楼上楼下的来回走,于是迟疑了半秒,还是把那两颗橙子从背包里拿了出来。   他打开装橙子的塑料袋,一股酸甜的果香味立即溢了出来,秋池小心地挑了一颗出来,顺着裂开的纹路掰开,咬着吃了两片果肉。   好像……是要比普通的橙子要好吃一点,但这橙子的汁水有点过于丰沛了,秋池吃了几口就不敢再吃了,怕弄脏手,也怕汁液滴蹭到脚下那干净的地毯上。   ……   傅向隅在二楼打了会儿游戏。   手里的游戏手柄被他摁得“咔咔”作响,今天大约是手感不好,老是卡在存档点之前死,一连失败了十好几次,傅向隅的耐心终于告罄。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过了会儿又把手柄一摔,切到影音区,点开了一部无聊的电影。   紧接着他靠在皮质沙发椅上,深吸了一口气。   傅向隅忽然有点后悔。刚刚也不知道哪门子的善心发作,莫名其妙地就把人叫了进来。   那个Beta是受伤了,但关他什么事儿?   穿得是很寒碜,看着就冷……但和他有关系吗?   不过仔细想想,上次确实是他不由分说地就把人给咬了,事后态度还很不好,连句“对不起”也没有,这次……就算是“道歉”吧。   下午快两点的时候秦蔚发消息问他要不要去滑雪,傅向隅想了想,回了个好。   换上外出的衣服走下楼,楼下一丁点动静也没有,傅向隅猜想那个Beta应该已经离开了,可直到他走下楼梯才发现,秋池还坐在他家客厅里。   那人坐在长沙发的最右边,脑袋歪倒在扶手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凑近一点看,Beta的整张脸几乎都要缩进那宽大臃肿的棉服里去了,两只手也揣在袖子里,像个畏寒的老大爷。   傅向隅感觉这人的脸颊看起来红得好像有点不正常,连耳廓也是烫红的样子。   于是他走过去,打算拍拍他的脸,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可当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傅向隅才发觉他的脸和看上去一样烫。   发烧了?   也是。身上穿的那件外套跟德育故事里闵子骞那件芦花棉袄似的,室外那么低的气温,就算是个铁打的人也该冻结冰了。   傅向隅正犹豫着要把他叫醒还是拍醒,可忽然又闻到了一股很新鲜的橙子味,他偏头看向桌面,看见茶几上正放着一颗看起来明显被压瘪的橙子。   有被人吃过的痕迹……所以这人口中所谓的“处理掉了”的意思是自己留着吃掉吗?   傅向隅忽然有点好奇,这个Beta到底是有多缺钱?穷到连掉在地上压坏的橙子都捡起来吃。   真可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长相说不上出色的Beta,连信息素都是一股贫瘠又廉价的橙子香味。   傅向隅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社会和学校教给他的礼貌和教养,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人送去医院或者送回他家。   但他刚刚答应了秦蔚要去滑雪。傅向隅微微皱起眉。   在他的注视下,秋池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茫然,猛然看见傅向隅那张脸,他似乎吓了一跳,紧接着整个人都坐直了。   “我……我睡着了?”秋池的眼前发黑,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眼睛。   傅向隅忽然想逗他,脱口道:“不然呢?口水都流了我一沙发。”   秋池连忙站起来,转身去看沙发,只见沙发上干干净净,分明什么痕迹也没有。   “哪……”他住了嘴,明白自己被捉弄了。   秋池回头看了眼傅向隅,这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地和他开了个玩笑。   傅向隅微不可见地一笑,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从还没收起来的急救箱里翻出电子测温计,问:“测一□□温?”   不等秋池回答,他就把测温枪抵在秋池脑门上摁了一下开关。   显示屏上亮起了“39.4℃”的红字。   秋池也看了眼,他其实有猜到自己可能发烧了,但没想到会这么高。   “不好意思,”他连忙说,“最近温度变化大,我可能有点着凉了,应该不是流感……”   流感病毒容易传染,秋池怕傅向隅心里会觉得不舒服,于是特意补充了这一句。   不过傅向隅看上去倒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时间差不多了,”秋池的思绪有点迟钝,语速也慢了下来,“我先走了。”   “……今天谢谢你。”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刚刚昏昏沉沉的,搁在茶几边上的那颗烂橙子竟然忘记收起来了。   秋池再度感到了窘迫,虽然的确活得很糟糕,但他仍然不大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不体面”。   他弯下腰,把那颗橙子用餐巾纸包裹起来,察觉到傅向隅投下来的视线,秋池干巴巴地解释道:“唔……我是觉得丢了很可惜……反正脏的也只有皮,里面没事的。”   对于他的解释,傅向隅只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你下午还有工作?”   秋池点点头:“还有单子要送。”   “请假吧。”   秋池抬头看向他,就听他继续道:“你这个体温,头不晕吗?不尊重身体也请你尊重一下路上的行人和车辆。”   “我会开慢点的,”秋池狡辩,“也不是很晕。”   “行吧。”傅向隅好像放弃继续劝他了。   秋池悄悄松了口气,把那个又旧又土的双肩包重新背回到身后,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小声说:“对了……”   “谢谢你赔我的那台手机,”不然就他原先的那架破手机,续航能力差倒还是其次,主要是特别容易卡,他要是带那台手机出来跑单,估计一天下来都够呛能抢到两个单子,“等我有钱了就把差价补给你。”   后半句就纯属是在开空头支票了,秋池一辈子都没“有钱”过,估计以后也很难实现。   傅向隅没说什么,只是心想这人干脆在脑门上纹两个“谢”字算了,十句里有五句都在抒发他那无处安放的感激之情。   他跟着这人走到楼梯附近,然后忽然幽声道:“你要开车走的话,我就打电话报警抓你。”   秋池脚下一顿,很惊讶地回过头。   “发烧开车应该不犯法吧?”秋池问,“而且只是小电车……”   傅向隅:“谁知道。”   “而且你要是不小心出车祸死了,欠我的钱谁还?”   听到这句话,秋池就彻底没底气了,他想了想,小声问:“这样……那你家有药吗?退烧药。” 第13章   秋池跟着傅向隅上了楼。   二楼朝南的过厅旁有三间并排的客房,傅向隅跟他说客房的床单家政阿姨也会定期更换,最近一次换洗应该是在一周以前,然后问他要住哪一间。   秋池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疼,像个快要被吹炸的气球,注意力也有些不集中,傅向隅的话一半飘进他耳朵里,一半则偷偷漏了。   小时候他妈不喜欢他在别人家留宿,念中学时也有玩得好的朋友邀请他去家里过夜,但他妈从来就没同意过。   看他戳在那里发呆,傅向隅干脆就近给他挑了一间,打开门,之后又虚虚地推了他一把:“吃了药就休息吧,等烧退了再回去。”   秋池点点头,这次连“谢谢”都没力气说了。   傅向隅看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坐到了床边上。那床单被铺整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秋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我真能在这儿睡吗?”   “不然你睡地上吧。”傅向隅说。   他心里感觉有点烦,觉得这个人多少有点儿不识抬举,给钱给钱不要,非要向他借;给他点东西也像让人逼一样,不情不愿;叫他留下来休息,也要这那的磨磨唧唧。   装什么,他想。   傅向隅把话撂下就出去了。退烧药起效没那么快,这会儿家里除了秋池就他一个人,他也不好把人单独丢在这儿。   想了想,他还是给秦蔚回了个电话。   “嗯,明天吧。”   “行,”秦蔚那边顿了顿,又问,“听我姑说……你昨天又去研究所了?”   傅向隅打开走廊尽头的窗户,点了只烟,他很少抽烟,只是最近实在心烦:“对。”   “那个老头这次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药疗的效果越来越差,”他顿了顿,接着冷笑道,“他们现在劝我去找个干净的Omega泄|欲。”   秦蔚闻言叹了口气,劝他:“那也没办法。药毕竟是药,是药三分毒,之前新闻上不是老报道说,长效抑制疫苗对人体有一定伤害吗?你也不能总靠那个熬过去,身体总有一天会崩溃的。”   傅向隅吐出了一口白雾,没说话。   “实在不喜欢Omega的味道的话,找个漂亮点的Beta也行啊,“秦蔚说着说着语气里就多了几分‘八卦’的意味,“上次你不是从望江南里搭救了一个差点失足的Beta吗?怎么样,还有联系吗?”   傅向隅朝窗外抖了抖燃尽的烟灰,窗外的天色似乎稍放晴了些,他看见了秋池停在别墅门口的那台小电驴,看起来像是从哪个战况颇为激烈的战场上搬回来的垃圾,完全不像这片别墅区里会出现的东西。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我看起来有那么饥|渴吗秦蔚?”   秦蔚闻言在电话那头笑起来:“我说真的。Beta其实也蛮好的,除了没Omega漂亮,也没他们好艹以外,既不会被真正标记,也不会轻易怀孕,玩腻了就踹掉换一个,多方便。”   傅向隅没接他的话茬,把话锋一转:“你姑在家?”   “回来办点事,顺便见见老朋友,”秦蔚说,“她再过两年就退役了,没以前那么忙了。”   说着他又笑了笑:“一回来就跟我打听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她亲侄子。”   “打听我什么?”他随口问。   秦蔚:“都有啊,重点还是你的病。”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你知道你母亲……”   “嗯,”傅向隅的语气忽然变得冷,“上次去看过了。”   “我姑让我跟你说,她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傅叔叔警告过她,叫她什么都别跟你提,她也蛮无奈的。”   “知道了。”   没用结束语,傅向隅沉默地挂掉了电话。   掐灭那个行将燃尽的烟蒂,傅向隅合上窗,又将烟屁股丢进右手边抬高花架上盆栽的托盘里。   和秦蔚聊完后,他心里烦躁的情绪更甚,从走廊路过客房的时候,傅向隅注意到秋池在的那间房间门还虚掩着,他刚刚出来的时候似乎忘记把门随手带上了。   伸手要把门重新带上的时候,傅向隅突然透过门缝看见床旁边的地板上似乎正躺着一个人。   不是似乎……那就是一个人。   于是他推门走进去,心头一股无名火窜起,看着躺在地板上睡得正香的秋池,傅向隅很想往他身上踩上一脚。   说“睡地上”他就真睡地上,跟脑子里有泡似的。   傅向隅干脆俯下身,接着揪住他身上那件破外套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半挪半丢地把人送上|床去,虽然因为先天的体能优势,傅向隅很轻松地完成了这个动作,但因为秋池毕竟是个成年男性Beta,在丢的时候由于惯性傅向隅还是被他的重量连带着一起往下坠了一些。   措不及防地,他的鼻尖有一瞬间几乎要撞到秋池的嘴唇上。于是乎,傅向隅又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橙子香味。   想吻。   想尝一下。   傅向隅被自己脑海里的这个想法震惊到了,恰好此时秋池终于被他的动作给惊动,半睁开惺忪的眼,用很茫然的眼神盯着近在咫尺的傅向隅。   傅向隅的喉咙哽了一下,感觉自己现在的姿势和距离都有点不太好解释。   好在床上这人估计已经烧得七荤八素了,并没有质疑他的行为,只是有气无力地感慨道:“好软啊……”   他的话有些颠三倒四的:“我能睡吗?”   “睡吧。”傅向隅说。   得到“指令”,秋池很快把眼一闭,几乎是瞬间就又失去了意识。   好累。他真的太累了。   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就跟个上了发条的大公鸡一样“哒哒哒”的仿佛精力无限,可这会儿发条一松,他就好像再也动不起来了。   傅向隅有点做贼心虚地扯起被子盖在这个人身上,然后又有些好奇地低头嗅了嗅他的颈,没看到腺体在体表上略微凸起的那个形状,也没有闻到那天他所“尝”到的气味。   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单薄得连被子上洗涤剂的气味都可以轻易将其掩盖过去。   即将起身时他又看到了Beta的唇,大概是因为高热,这个人的嘴唇看起来也比以往的时候更加红润。始终柔软的、散发着那股时有时无的橙子味。   傅向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妈的……   说不清是好奇还是因为其他情绪,傅向隅终于还是不太理智地把头低了下去,在秋池唇上舔了一下。   他确认了。这人的嘴唇是烫的、软的,还带着一点橙子的香气。   回过神来的傅向隅陡然站起身,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这人只是都兰的一个底层校工,穷到要靠出卖尊严和器官赚钱的男人,一个连信息素都可怜的几乎像是根本没有的Beta……他在做什么?   好在床上的那个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傅向隅感觉研究所的人说的没错,自己可能真的快要憋疯了,所以才饥渴到了这种有点可笑的地步。   ……   秋池乱七八糟地做了很多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站在一间阴冷逼仄的浴室里,找不到自己的鞋,只能被迫光脚踩在遍布水渍污斑的地面上。   到处都是湿淋淋的。   然后他听见了妈妈在外面叫他,接着他直接穿过了那扇破旧的门,来到了室外。   眼前的景象不断扩大,变成了一个喧闹的菜市场,天上在下雨、好大的雨,他无处可躲,只能钻进菜市场的棚子里。   他还是没能找到自己的鞋。棚子底下那些人的眼睛正盯着他看,于是他低下头,赤脚踩在菜市场那粘腻又脏污的地面上,污水里有粉红色的鱼鳞在流动,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他想跑出这里,但似乎总有东西在阻拦着他。   菜市场里也开始下雨了,湿淋淋的雨雾包裹着他,他拼命地逃跑,可却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秋池在惊惧与喘息中醒来了。   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少年时期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他时常会翻来覆去地做这几个相差无多的梦。白天已经够累了,可晚上到了梦里,好像也无处可以藏身。   秋池靠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正躺在傅向隅家的客房里。   身上出了许多汗,头也已经没那么疼了。   秋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有些惊讶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他连忙翻身下床,又顺手整理好了被自己弄乱的床铺。   客房里配了个小面积的盥洗室,秋池进去洗了把脸,然后戴上了来时的帽子和口罩。   关灯转身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好像是躺在地上睡的。最近一直没遇上晴天,他身上穿的那件棉服已经好久都没洗过了,秋池当时感觉自己都快晕成一滩泥了,没力气也没精力再去剥衣服,于是干脆就顺着傅向隅的话,直接睡在了地上。   傅向隅后来好像又进来过一次……脸色还不怎么好看。   秋池没想太久,晚上他还有个兼职理货员的夜班要上,这会儿赶回都兰,大概还能来得及吃个晚饭冲个澡。   他有些混乱地背上那个旧书包下了楼。   客厅里亮着灯,秋池试图寻找了一下傅向隅的身影,但却没有看到楼下有人的影子。   他着急要走,但出于礼貌,又不好就这么不告而别,于是他想了想,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傅向隅的名字,给他发了条消息。   秋池:「我先回去了。烧已经退了,谢谢你。」   穿鞋的时候,秋池看见自己那粘着湿泥的鞋底在玄关入口处的地板上留下了几个脏兮兮的脚印。   他有点惭疚,把身后的书包反背到胸前,他记得自己出门前往书包里放了一包路边扫码送的湿纸巾。   可他刚拉开书包拉链,一颗形状饱满的橙子忽然从书包里滚了下去——   只见他那个破背包里,满满当当的被装满了几乎半个书包的橙子。 第14章   秦蔚给傅向隅推荐了一家高档会所。   据他说这家会所的保密度与安全性都很高,不少名流政要都是这里的老主顾。   因为AO两性人种独特的生理性问题,各类会所背后的“理疗”产业链都发展得十分成熟,因此出来“治病”也被成功美化成了这个社会约定俗成的一种正当行为。   傅向隅倒不是装的,他是真拿了医学界最具权威的研究所开出的医嘱来做“理疗”。普通抑制剂现在对他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了,而且药物带来的副作用有时甚至还会加剧他信息素的紊乱现象。   在找到命定之番以前,如果他没有一位固定伴侣,那么这的确是最有效的纾解方式。   来这里前傅向隅犹豫了很久,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花钱随便找人泄|欲是错误的,他只是不想自己彻底沦为欲|望的奴隶,不想让自己的身体成为被信息素统治的一具躯壳。   人类之所以能凌驾于野兽之上,是因为他们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   但发热期的每次混乱和癫狂都让傅向隅感觉自己其实与野兽无异,可这种生理性的焦躁又让傅向隅觉得很无力。   他告诉那个经理自己想要一个健康的、干净的Beta。“治病”而已,他对对方并没有太高的要求。   经理双手接过傅向隅递过来的卡,笑逐颜开道:“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这里就没有不干净的,都是定期会去做检查的,每个‘侍应生’都持有健康证,也做过传染病排查,再加上我们这里会员入会的门槛也高,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记得告诉他我有病,”傅向隅顿了顿,又道,“可能会控制不住咬他。”   经理笑了笑:“您是第一次来做‘理疗’吧?”   “我们这儿什么服务都可以提供,花了钱,您想咬几口咬几口、想怎么咬就怎么咬,只要别闹出人命来,我们都是站在会员这边的。”   经理的态度很好,但傅向隅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人很快就安排好了。   那个经理给他看了很多照片,男女都有,无一例外的年轻、漂亮。   见傅向隅没什么反应,经理立即察言观色道:“这些都是Beta里的‘高货’了,前面好几个都是没开过封的,不少还是在校的大学生,一水的清纯挂。您也知道,Beta们天然受限嘛,再怎么也漂亮不过小O们。”   “您要是不满意,我们这儿的Omega也不少,等级、香味,都是可以挑的,您要是想,还可以做一个信息素测试,我们的系统可以为您匹配到最契合您的Omega。”   傅向隅没说话。   经理不想让气氛冷下来,又紧接着补充道:“除了BO,Alpha我们这儿也是有的,不过数量有限,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前预约。”   无论什么人种,在这里都只是一件商品,只有价格高低的分别。   傅向隅看着电子显示屏上一个黑发圆眼的男性Beta,留着很学生气的刘海,又带了一个半框眼镜,看向镜头的眼神有股怯生生的青涩劲。   “就他吧。”他说。   那经理面上不显,心里却微微松了口气,先是通知了被选中的那个“侍应生”,接着又对傅向隅道:“他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准备一下,不如我先带您在我们会所里逛一逛?”   会所里的设施很齐全,一切能想象到的和不能想象到的娱乐活动,这里都能找得到。   但傅向隅现在没什么心情和他闲逛,他来这里不为娱乐,也不为打发时间,单纯就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安全的人泄|欲。   “需要多久?”   “最多一个小时,”经理说,“Beta不像Omega,不提前准备会受伤的,也会降低您的体验感,您理解一下。”   傅向隅没再说话。   经理见状就近招呼了一个侍应生过来服务他,又叫人上了杯酒,亲自拿给了傅向隅:“这酒是我们这里的招牌,度数不高,您今天第一次来,招待不周,这是我赔给您的。”   “放这吧。”   那杯酒傅向隅没喝。经理走后,被他叫来服务傅向隅的侍应生一直试图在和他搭话。   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身量高挑,只是样貌稍欠缺了些,平时在这包间里,他就像是个“附赠品”,客人们在正式“用餐”以前,一般都会顺带着占占他的便宜,他也因此能捞到一点额外的小费。   但今天这位客人看起来和之前见过的有些不太一样。   一是格外引人注目的外貌条件,二则是格外冰冷的态度。   他猜测这位客人的信息素等级至少应该在A级之上,身上穿戴的并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名牌货,但能看出来很贵,应该是定制品,每一丝细节都熨帖而周至。   “您看起来很年轻,”侍应生说,“还是学生吗?”   他微微笑着,眼里闪着崇拜的目光,许多男人都很吃他这一套。   傅向隅没接他的话茬,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他从包里随手抽出几张钞票,放在那杯酒旁,然后对那个侍应生说:“安静点。”   那侍应生立即就闭了嘴。   手机屏幕上不停地跳出新消息,傅向隅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段鑫烨在聊天群里骂他爸,顺带着也骂他那个异父异母的哥哥。   -我爸想让他进我妈留下的公司,凭什么?请条狗来管公司都比让他来强。   -不就是个Beta,你说他拽什么拽?   -还跟我拿兄长的架子,他是什么东西,恶心死了。   隔壁宿舍的彭烁和他舍友都在安抚他,傅向隅和秦蔚也在群里,但两人都很默契的没去理发疯的段鑫烨。   段鑫烨此人很简单,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就剩三个任务:骂他爸、喷他哥以及嘴别人。不过就算他哥跟他爸在他嘴里已经死了无数次,但你要是顺着他的话头一起骂,他就又要不高兴了。   傅向隅一贯懒得理这种“大喷菇”和“樱桃炸弹”杂交成精的幼稚鬼,秦蔚则一开始还会顺着他说两句,后来也烦了,干脆就跟着傅向隅一起装瞎。   傅向隅正要关掉手机,就见消息栏最上方突兀地跳出了一条消息,是秋池发来的。   上次的消息还是一个多月以前,秋池离开他家前发的那一条,傅向隅没回,于是秋池那条消息就这么孤零零地在那儿躺了一个月。   秋池:「我攒够钱了,提前还你行吗?」   傅向隅只见过讨价还价求他再宽限个把月的债务人,还没见过提前还款还要问他行不行的。实际上他并不喜欢借人钱,和金额多少没关系,主要是懒得要债,放出去的钱大概率都会变成烂账。   赚那点蝇头小利的利息,还不如把钱丢进金融机构给他们打理。   傅向隅漫不经心地回了两个字:「可以。」   那边似乎正在措词,傅向隅看见那个“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和秋池的名字在短时间内切换了好几次。   「那利息可以只算两个月的吗?」   这句话发过来以后,聊天框顶部的名字又变换了几次,这次发过来的是一个叹气的小表情。   原来是为了这个。傅向隅想,那张破欠条上好像是约定了三个月为还款期限,这人估计是怕自己贪他那不到两百块一个月的息钱,才多余来问这一句。   他觉得很可笑,但也并不打算和这人计较,于是依旧简短地回:「随你。」   聊天页面上秋池的名字又开始变换,傅向隅估计他的下一条消息不是转账就是道谢,于是他关掉了手机。   后颈腺体上贴得严丝合缝的阻隔贴闷得皮肤有些发痒,他忍不住伸手在阻隔贴的位置上摁了摁。   侍立在一旁的那位侍应生见状忙道:“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您可以把它取下来的。”   作为Beta,他们对AO信息素的感知能力相对较弱,也没有被诱发发热期的困扰,只有在处于密闭空间内,且信息素浓度过高时,他们才会感觉到压迫感。   “你们闻不到信息素?”傅向隅突然问。   侍应生笑了笑:“能闻到一点,不过现在大家都很讲文明,出门都带着阻隔贴,除了在会所内的特定场合里,我好像都没怎么闻到过‘味道’。”   傅向隅并没有取下阻隔贴,在外面,他一向都很小心。   侍应生见他又不说话了,于是自作主张地打开了幕布投影,放了部近期正在热映的电影。   电影放到三分之一的时候,那个经理又带着笑来了:“傅先生,这边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房间,您请跟我来。”   经理给他安排的房间在顶楼,是个配套相当齐全的套房,因为提前了解过他的喜好,房间内并没有熏香,灯光很明亮。   傅向隅摘下了阻隔贴,顺便在浴室里冲了个澡。   他穿着浴袍出来的时候,敲门声恰好响起。傅向隅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高适中的男性Beta,白衬衫、紧身西装裤。   傅向隅注意到他穿的那件衬衣很薄,几乎什么都遮不住。   Beta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显露出几分惊喜。之前点他的人多是上了岁数的Alpha,质量也大概率不高,这些人大多是因为在Omega身上找不到什么自信,才来他们这里找存在感。   又或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特殊癖好,他们Beta不像Omega那样身娇体软,自然也就不用那么怜香惜玉。   但眼前这人看起来不仅年轻,而且外貌与身高都很优越,是那种平时难得一见的优质客人。   Beta很熟练地蹭着门框挤了进去,他没戴照片上的那只半框眼镜,一边伸手解开衬衣的扣子,一边朝着傅向隅笑:“要先聊聊还是……”   直接进入正题?   他看见那个Alpha皱了皱眉,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你往身上喷了什么?”   Beta微微一愣,他平时工作之前都会在身上洒一些特制的、由Omega的信息素浓缩而成的香水,毕竟他们的信息素自带催|情功能,客人们也能因此更加投入。   刚刚经理提醒他自己要接待的这位是个“大顾客”,要他把看家的本事全拿出来,Beta甚至咬牙用了自己刚花巨款买来的用顶级Omega的信息素提炼出来的香水。   “香水啊,”他解释说,“助兴用的,您不喜欢吗?”   在他的认知里,没人能抵抗顶级Omega的信息素。   听经理说这人是第一次来,所以有点放不开也是正常的。Beta这样想着,紧接着又一点一点地欺近他,食指一弯,勾住了垂在傅向隅腰间的那条浴袍系带。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傅向隅却忽然狠狠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甩开。   “滚。”   那Beta看上去显得有些无措,握着自己那被攥疼的手腕呆站在一边:“……是我哪里做的让您不满意吗?”   “滚出去!”   在这密闭的空间内,Beta避无可避地感受到了那股信息素带来的威压,他几乎一动不能动,需要拼命克制着,才能不让自己的腿瘫软下去。   他并不是信息素的高敏受众,能让他感到格外不适的只有进入发热期的顶级AO。   Beta的脑子里眼下充斥着危险的预警,他本能地想要离这个可怕的Alpha远一点。   过了一会儿,Beta感觉到压制着自己的那股无形的威压忽然一泄,他连忙趁着这个空隙,几乎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第15章   Beta身上那股浓郁的信息素香气让傅向隅感觉到了生理性的恶心,一种寒冷又恶心的感觉跟随着陌生的气味攀进了他的身体。   他忽然一丁点泄|欲的心情也没有了。   傅向隅焦躁不安地按压着后颈处腺体的位置,感觉身体里的信息素再一次攀升到了临界值,他开始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甚至把自己也撕碎,从腺体处整个地撕开,让这具身体里那些湍急而滚烫的血液带着信息素一起,溅满这个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死的一干二净,他也就自由了。   门外有人来敲门,是那个经理的声音:“傅先生?您还好吗?”   那个声音似乎在向自己道歉,但传到傅向隅耳朵里,却渐渐地开始扭曲变调,直到所有音节都变成了混乱的、无序且嘈杂的鸣声。   等傅向隅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停在地下停车库的那台车子里。   右手关节处有血迹,还有一点红肿的擦伤,他怀疑自己可能打伤了人,但记忆很混乱,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紧接着傅向隅又看见中控台上正摆放着一只空掉的抑制剂,腺体很疼,是那种极度肿胀的疼。   这一次他似乎并没有选择相对安全的静脉注射,而是将针头直接扎向了那个躁动不安的腺体,没有任何的缓冲,强效抑制剂就这样突兀地与体内的信息素激烈对抗着。   傅向隅忍不住低下头干呕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   傅向隅没有再回复他。   拿着手机的秋池不免有点担心,开学之后他的时间没法再自由分配,原来专送员的工作干不下去了,只剩夜间理货员的工作还能勉强跟上。   而且这会儿学生们才刚开学不久,也没多少论文作业可接,可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秋池只好能省则省。   傅向隅帮了他很多,照理说他不仅不该跟人家计较这几百块的息钱,还应该请人家吃顿饭正式道谢才对。   可惜秋池囊中羞涩,贵点的他请不起,便宜点的又拿不出手,关键是傅向隅也不一定肯赏脸。   他们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秋池料想对方应该也不大愿意跟自己扯上太多关系。   去食堂后厨帮忙回来后,秋池站在窗前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就被人接通了,秋池很小声地叫了一声:“妈。”   电话那端没有人应声。   但今天至少妈妈没有直接挂断他的电话,秋池于是开始自言自语地说:“今天他们把兼职的工资结给我了,春节那会儿还有三倍工资,这家公司还挺正规的。”   “上次我感冒请了半天假,领班也没扣我的钱。”他并不提起当时他纠缠着求了人家多久,只捡了好听的话来说。   他还说夜班兼职仓库的那位主管很好说话,人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凶,上次他稍微迟到了几分钟,对方也没有骂他。   顿了顿,秋池又提起自己在学校里碰上了一个很好的人,那人借给了自己两万块钱,不过现在他已经把钱攒够还给人家了。   秋池一边说一边微微笑着,只是那笑容并不轻松,是带着一点讨好意味的笑。   “这个月我多给桂姨发了几百块钱,让她给你买点好吃的,”秋池说,“等这边工作没这么忙了,我就回去陪陪你。”   电话那端终于有了动静,秋池听得很清楚,那是一声冷笑。   “别回。”   “我不想见到你。”   秋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慢慢的,还是松缓了下来,他回了一声“好”。   “那你在家里……要开心一点。”他说。   耳畔响起了通话中止的音效,秋池有点失落地在窗户前面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手机给家楼下的桂姨转了一笔钱。   桂姨没立即收钱,发了条长语音过来,语音转文字没转换成功,秋池只好放大音量把消息点开来听。   桂姨的普通话里掺杂着几句本地土话,语重心长地讲了一分钟,大致意思是叫他在这边不要太辛苦了,要是遇到困难的话,一两个月的,缓上一缓,自己也不会怪他的。   秋池也回了一条语音给她,说自己现在的收入还算稳定,要是遇到事一定会和她说的。最后又补了句谢谢她这段日子帮忙照顾他妈。   桂姨跟他们非亲非故,平时愿意给他妈妈三餐都多做一顿饭,这几个月又时不时地陪妈妈在医院间往返,也没听她抱怨什么,秋池实在很感激他。   因此那份生活费秋池每月都会按时给,再困难也不会拖欠。   时间差不多了,秋池打算换个外套就去上夜班,没想到才刚脱下外套,宿舍的门就忽然被人敲响了。   敲门声一开始还算和缓,到后边就越来越重。   秋池一个单身男性,这个点宿舍一般不会再有访客,而且学校里要是有急事,一般也在校工群里面直接通知了,费不着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当面和他说。   旧职工宿舍的门还是那种老旧的木门,没设猫眼,他一直没出声,外面的人就把门敲得框框作响。   “谁?”秋池终于开口问,“有事吗?”   对方不发一言,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敲门的动作。   因为着急出门上班,秋池并没有和外面的敲门声对峙太久,学校里不比外面,秋池心里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毫不设防地打开了宿舍门。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秋池就被一股蛮力推进了屋内。   他踉跄了几步,后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鞋柜,多层塑料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放在最顶层的零碎小物件掉了一地。   “傅……”秋池轻声叫他,“傅向隅?”   宿舍房间里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白炽灯,光线有些昏暗,因为一直也不坏,所以秋池没舍得把灯换掉。   Alpha看上去似乎很热,身上只穿着一件灰蓝色的丝质衬衣,衣领开到了胸口,看上去应该是被人用蛮力扯开的,因为那上面的半排扣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看着步步逼近的那个人,秋池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他还清楚地记得这个人强行往自己的腺体里注入信息素的感觉。   那股灼烫的、宛如烈火一般的液体几乎是瞬间就在他的身体里烧开了。   不只是腺体,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和思维也被侵|犯了,眼前的景象被无数的噪点覆盖,最终变成了刺目的白色。   虽然秋池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回想,但他那时的确因为傅向隅的信息素而高|潮了。   那种丝毫不能由自我把控的被迫制感让秋池记忆犹新,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在这种快|感中死去。   秋池不大确定眼前这个人此时是否还保有理智,因为他发现傅向隅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怪异,眼眶周围两圈很明显的红色,衬得他的眼神接近癫乱和狰狞。   他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面无表情地审视,那是一种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秋池无法精准地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自己没有在其他人眼里看见过相类似的眼神。   秋池不敢乱动,怕自己一个动作不对,就会激怒眼前这个失去理智的Alpha。   他家里没有抑制剂,也没有准备什么防身的利器,但他得想办法自救。   怎么办?   去厨房拿个锅铲然后一铲子把人拍晕吗?秋池不确定自己能控制好力道,最重要的是,锅铲被他收在小厨房的柜子里了,他感觉自己在拿到铲子之前,就会被这个人完全控制住。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尽量深呼吸,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傅向隅?”   秋池仍想试试对方能不能沟通:“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余光偷偷瞄了眼放在桌上的手机,很近,但没办法伸手就拿到。   “橙、子。”他听见对方含糊地说。   这个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秋池肯定了他现在应该处在一个不清醒的状态,但好在他暂时还没有表现出暴力倾向。   秋池生怕激怒他,于是只好轻声哄骗道:“想吃橙子吗?我冰箱里有,你要不要……”   傅向隅忽然又走近了,这一次秋池退无可退,被他整个人压在了窗户上。没等他反应,Alpha又凑向了他的后颈。   “好疼……”秋池听见他呓语一般的声音,“我快疼死了。”   “让我咬一口。”   秋池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倒竖了起来,他脱口道:“不行!”   “我帮你叫救护车吧?”他小声提议。   傅向隅看上去有些生气,秋池被他挤在窗户上,几乎动弹不得,百叶窗和背后陈旧的窗框被抵压地发出可怜的响动。   “想吃橙子……”   秋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橙子,之前傅向隅往他包里塞的那些,他每天一颗全吃光了,弄得他现在有点后悔怎么没留一颗供起来。   “我去水果店给你买,”秋池试图和他商量,“行吗?”   他听见傅向隅冷哼了一声,紧接着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那你抱我。”   “抱抱我……”   秋池猜他应该真的很疼,因为这人的脊背正在微微发着抖,身上也很烫,可能是发热期的症状。   犹豫了几秒,秋池还是小心翼翼地伸手托住了他的脊背,然后僵硬地拍了拍,算是安抚。   大概是因为这次傅向隅勉强还算能沟通,并且暂时处于一个“示弱”的状态,秋池有些放松了警惕。   他不太习惯和人亲密接触,因此只是轻轻地揽住傅向隅的背,然后将脸偏向一边,尽量避开他的呼吸。   “你先在我这里休息吧,”秋池很轻地托住他的后脑勺,哄小孩一样,“我去叫校医过来……”   他话音未落,刚刚还贴在他怀里“疼”得发抖的人忽然蛮力地扯下了他的裤子,因为一会儿还要搬货,秋池刚刚换衣服的时候特意去掉了里面那条保暖的底裤。   眼下他的整个下|半|身全都赤|裸|裸地贴着冰凉的墙体。   秋池想要说话,但却被傅向隅的一只手掌捂住了嘴,他的后脑勺“咚”得一声撞到窗户上,很疼。   紧接着他听见那个人嘲谑的笑:“反正都要卖,卖给我不是一样?”   “你想要多少?开个价。”   “我给你。” 第16章   秋池觉得傅向隅可能真的疯了。   原本被放在窗边书桌上的记事本、水杯,以及各种零碎的小物件,几乎都被摔在了地上,整个狭小的寝室里全都是混乱的痕迹。   他被挤在靠里的位置,紧贴着那堵冷冰冰的墙壁,另半边身体则被旁边那个浮着热气的Alpha死死地压在身下。   身体很累、很沉。   秋池睁开眼的时候,感觉整个天花板仍然在晃动,他头晕眼花,试图撑直身体坐起来,可惜他现在躺的那个位置被挤的几乎没有可借力的地方,秋池接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坐起来。   但这不算激烈的动作却牵扯到了他身上原本已经麻木了的伤口,难以忽视的疼痛将他一把拽回到了昨晚的记忆里。   他被一个Alpha强|暴了。   那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暴力行径,因为秋池很快就发现自己几乎毫无反抗能力。   秋池记得自己在挣扎中似乎往傅向隅脸上甩了一巴掌,而那个响亮的耳光也成功地激怒了这个男人。   从头到尾都很疼。他没有任何性|经验,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怎么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护自己。   或许在那种情况下,服软才是将伤害降到最低的最优选,但秋池根本冷静不下来,他一直在试图挣扎。   后来傅向隅好像再一次找到了他后颈处那尚未退化完全的腺体,秋池能感觉到他越咬越深,诡异的痛感与酥|麻感瞬间淌遍了他的全身,他像是被人丢进了充斥着傅向隅信息素的深水池。   源源不断的信息素被注入了他的身体,秋池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烧得滚烫。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暂停了,可怕的溺亡感几乎让他误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这个人的信息素淹死。   他想大叫,但却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然后他就在这种可怕的痛苦中再一次无声地高|潮了。   秋池不太记得自己中途到底晕过去了几次,但按照他后颈上密密麻麻且深浅不一的牙印数量来看,秋池感觉自己现在还活着,就已经算是福大命大。   身旁的人看起来仍没有要醒的意思,秋池听见那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摔在地上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地响。   他心跳一紧,担心是那位夜班主管打来的,他昨晚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旷了工,哪怕还没听见他的声音,秋池都能预想到那位主管会以什么样的语气将自己骂的狗血淋头。   因为履历上留有案底,秋池在学校外面能找到的工作少之又少,好在这个仓库上一个夜班兼职走得太突然,再加上这份工作的工作时间又古怪,那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来顶,这才让秋池侥幸钻了空子。   他的确很需要这份额外收入。于是他开始尝试着把自己从傅向隅身体下面抽出来,然后使劲地将这个人往外推了一把。   床就这么丁点大,傅向隅终于在半个身子悬空之后惊醒了过来。   身下这张床实在很硬,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铁质床架硌得生疼。   在傅向隅的印象里,他现在应该躺在那个位于高档会所顶层的套房内,而不是这个显得陈旧而局促的破房间里。   旋即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旁边好像还躺着个活人,他转过脸,正对上了秋池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昨晚的记忆如同浪潮一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不是幻觉,更不是梦。   因为他清晰地记得这个人发哑的求饶声,可他越是挣扎,越是抵抗,傅向隅的施虐欲就更盛。   他克制了太久,任由那汹涌的欲|潮在身体里一次又一次地起落,攀得越来越高,直到有一天,潮水终于冲溃了他花了很长时间建设的堤坝……   好在他在车里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注射了一针强效抑制剂,不然傅向隅感觉自己真的能弄出人命来。   眼前的Beta并没有同他对视太久,半秒过后他就有些发虚地错开了目光。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傅向隅看着秋池动作迟缓地爬下床,这人的腿很直,动作时会带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他视力很好,能看见那个肿胀的缝隙里仍有东西正随着他的动作在往外溢。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的欲|火重又烧了起来。   秋池勉强避开了地面上的玻璃碎片,手机震铃声已经停了,因此他没有着急去捡地上的手机,而是披上了那件被撞掉在进门处地上的外套。   转过身的时候秋池才发现,傅向隅看向他的目光有种直勾勾的,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秋池弯下身去捡那架手机的时候,傅向隅看见他的小腿正微微地发着抖,略显苍白的两条腿上印着几处淤痕,甚至还有掐出来的指印。   事态有点脱出了他的控制。   他原本想的是与那家会所签订协议,由那位处事圆滑的经理作为中间人,傅向隅只想花钱买服务,除了定期泄|欲和缓解发热期症状以外,他并不想在为他提供服务的人身上花其他多余的时间。   连傅向隅自己都很惊讶,在半失去理智的状态下,他竟然会到这里来找这个Beta。   校内的学生和职工一开始就完全不在他的备选项里,因为很麻烦,这个人很有可能会和他的社交圈扯上关系……一旦被对方纠缠上,想要把人处理掉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他在等对方先开口。   如果只是想要钱,那要多少都好说,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正当傅向隅觉得他可能要开口打破沉默的时候,秋池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提醒,然后赤着脚进了洗手间。   秋池锁上了门。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来电显示上的人名是“桂姨”,桂姨平时一般并不会主动联系他,就算有事也都是发他微信。   他一边接通电话,一边看了眼镜子,镜中的人脸看起来气色很差,目光虚浮,连肩膀上都附着红肿的痕迹。   “你怎么才接电话,”桂姨的声音很急,带着几分指责的意味,“你妈妈昨晚上吞了药,还好我今天上去的早,我早餐都没来得及放,就感觉你妈妈的脸色看上去不对,又怎么晃也晃不醒,差点给我吓出心脏病来!”   秋池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过了好半晌,才恢复了语言功能:“我妈……”   “没事儿,折腾了一上午,可算是抢救过来了,”桂姨的音量很大,“当时我和你叔叔两个人一块把人送去的,真的是腿都给吓软掉了。”   桂姨后面又说了几句,秋池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只记得那句“没事”。   桂姨说着又叹了口气:“你不然还是回来看一眼吧,你妈妈的状态很不好,她是嘴硬心软的人,哪有做母亲的不想着自己小孩的?”   秋池含糊地应了几声,然后打开手机软件开始买票。   秋池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傅向隅发现他的状态看上去比刚刚更差了,整个人像是被人抽掉了魂一样。   他打开那个旧而窄细的衣柜,从里面找出一身衣服,然后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傅向隅没想到秋池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阻隔贴,还有吗?”   秋池的声音哑得很厉害。   将人折磨成那样,傅向隅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车里有。”   他干脆也下了床,从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找到自己的衣服,捏着鼻子将就换上了,好在他的车钥匙也在地上,傅向隅弯腰捡钥匙的时候,无意识地欺近了秋池的后背。   他欲言又止。   但秋池已经在拿鞋架上的鞋了,傅向隅只好问:“你要出门?”   秋池回过头。   傅向隅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疲倦的敌意,但这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他无可反驳,于是耐心道:“你最好洗个澡再走。”   “味道很重,”傅向隅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全身都是。” 第17章   傅向隅的车就斜停在那个熟悉的花坛边上,也不知道他昨晚究竟是怎么开过来的,大半个车头几乎都陷进了道旁的绿化带中。   好在车子还算巧妙地避开了路灯和树木,车身上看着只有一点细微的剐蹭痕迹,倒是费不了多少功夫去检修。   傅向隅打开半边车门,俯身进去给他找阻隔贴,打开盒子后才发现盒子里边已经空了。   他回头看了眼在冷风中下意识裹紧外套的秋池,这人低着眼,并不和他对视,看上去有种阴郁的距离感。   “用完了。”他对秋池说。   顿了顿,又继续道:“你要去哪?我开车送你过去,到时候顺道再买一盒。”   虽然刚刚已经简单冲洗过了,但后颈处的咬痕很深,傅向隅在失控状态下应该多次尝试过标记他,那是Alpha在发热期的本能占有行为。   尽管没能成功标记,但秋池的腺体处还是短暂地留下了他的味道。   秋池记得妈妈对信息素的气味很敏感,她现在状态不好,秋池不敢让她多心。   可他也不想再跟这个Alpha继续独处……   傅向隅观察到了他眼里的戒备之色,他嗓子有点痒地干咳了一声,解释道:“……短期内我应该不会再犯病。”   秋池的确没听说过有哪个Alpha短期内连续两次进入发热期,但傅向隅看起来就病得挺厉害的,如果昨晚他的发热期没有突然中断的话,秋池觉得自己有相当大的概率会死在那间破宿舍里。   但他又确实着急回去,而且他现在由于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步子都迈不开,动作大点都很受折磨。   秋池犹豫了半分钟,最后还是迟疑地坐进了傅向隅车里。   关好车门后,秋池看见傅向隅把中控台上的抑制剂空管丢进了扶手箱,除了刚刚丢进去的这只,箱内的塑料盒里至少还有四五只空管。   接到桂姨那通电话后,秋池心烦意乱,根本没心情再去处理跟傅向隅的事情。   但现在车内安静非常,学校这边离最近的高铁站又还有一段距离,秋池脑子里左突又跳的,烦成了一团烂絮。   傅向隅的腺体有问题,发热期不稳定,这他之前就知道了,这人应该也没必要骗自己。   昨晚他在进入发热期后丧失了理智,闯进自己的宿舍,应该也不是有意的……   除了昨晚的记忆,傅向隅这个人在他眼里就是个好人,不管他在心里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秋池觉得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在自己差点一脚踩入深渊的时候伸手拉了自己一把,又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二话不说借给了自己两万块。   钱虽然不算多,但对他来说,那两万块真的是救命钱。   傅向隅甚至还让他在自己的房子里休息,还送了他半书包的橙子……   那家的橙子真的很甜,秋池心想。   他现在对傅向隅的感情实在很复杂。   去报警吗?说自己被这个家世显赫的顶级Alpha强|暴了,有谁会信他?   有证据又怎么样。傅向隅完全可以出示自己在当时已经完全丧失理智的证明。从现行法律的观点来看,Alpha在发热期出现致人受伤、死亡的过错行为,甚至判得比酒驾致人死亡的惩罚还要轻。   到时候傅向隅会不会有麻烦他不知道,但他一定会因为状告傅统帅的独子这一“罪行”而丢掉这份工作。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路边。   秋池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傅向隅打开车门,接着将从药店里买来的一整盒阻隔贴都丢进了自己怀里。   还有一盒相比之下要小得多的避孕药。   旋即傅向隅又朝他递过来一瓶瓶装水,水是在便利店加热柜里拿的,摸起来还微微有些烫手。   两人谁也没开口,甚至很默契的连一个对视都没有。   傅向隅沉默地把住方向盘,秋池则低头去拆药盒上的塑封膜。   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十字路口,又是红灯。   傅向隅不露声色地用余光扫了秋池一眼。   记忆里Beta的身体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接纳过他,这个人生|殖|腔的位置很浅,但抗拒和抵触让Beta的身体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傅向隅记得自己曾数次顶着那道口碾过去,可无论如何用力也无法将那里完全地凿开。   作为一个Beta,秋池的信息素浓度很低,就算是腺体处、血液里的信息素含量,与AO两性平时所释放的浓度相比,也完全能称得上“贫瘠”二字。   可傅向隅就像个渴了很久的人,迫切地需要对方的信息素安抚,可秋池能给他的却完全达不到那个“够”的量。   同时Beta并不像Omega那样“敏感”,他们没法默契地接收到Alpha所释放出的“信号”,也无法像Omega那样轻易且自如地在Alpha的掌控下打开自己的身体。   不过大概是因为头一次开荤,傅向隅的感觉不错,至少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与难平的欲|火暂时被疏解了,与此同时,滥用抑制剂带来的副作用也因此变得很轻微。   一夜没睡,他反而感觉有种释负过后的松快感。   很明显。因为傅向隅现在感觉自己的心情很好,相当得好。   虽然秋池是个男性Beta,受孕的可能性极低,不过为了保险,傅向隅还是买了药。   他用余光看见这个人一声不吭地吃了药,然后拆开那盒阻隔贴,将厚重的贴布贴满了自己的后颈。   二十分钟后,高铁站入口处。   趁着秋池解安全带的功夫,傅向隅低声道:“那两万块我退回去了,就算是赔你房间里砸坏的那些东西……”   秋池没应声。   “还有,”傅向隅继续说,“等你回来之后,我们找个时间谈谈。”   他说的谈谈指的大约是关于“如何赔偿”的事,秋池听懂了,但他现在并没有说话的心情,尤其是和傅向隅。   于是他微微点头,然后挺重地甩上了车门。   ……   列车过了两站后,秋池才终于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他慢吞吞地来到车厢连接处,给夜班兼职那边的主管打了个电话。   主管那边刚接通电话,连招呼都没打,就把他喷了个狗血淋头,秋池悄悄用手盖住了听筒的位置。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听见那边声音稍微弱了,应该能沟通了,秋池才把手机放到耳边,解释道:“抱歉谭总,我家里有急事,我现在人不在B城。”   主管的语气仍然很差:“找什么借口?你不如说自己好端端走道上被车撞昏迷了,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你再不方便发条短信请个假总会吧?”   “大晚上你让我去哪儿找人给你顶上?你自己看看我给你打了几通电话?秋池,做事情不是你这样子做的,既然约定好了要来干活,你就得负起责任来,不能说今天我想干就来,明天我不想干了就玩失踪。不说别的,你这个人品素质的问题也很大!”   秋池辩解不了,只能低声道:“对不起。”   “确实是家里出了点意外。”   骂也骂完了,谭主管泻了火气,语气虽然还是冷硬,但总比一开始炮仗似的状态好多了。   “得了,”主管说,“念在你也是第一次,平时看你做事也蛮认真的,以为蛮老实的一个小伙子。”   缓了缓,又加重了语气:“别个不想来还知道要给这边打个电话发条消息,你呢,直接给我玩失踪……”   秋池继续道歉。   大概是见他态度诚恳,主管此时终于将话锋一转,问他:“今晚还回来上班吗?”   秋池看了眼时间,然后道:“……可能来不及。”   他听见那边很不高兴地“啧”了一声,可能又想开骂,秋池安静地等了等,没等到对方的第二次炮火。   也在意料之中。因为这个夜班兼职给开的工资其实并不高,工作时间还在大半夜,要是把秋池开了,那边一时半儿估计也很难再招到一个像秋池这样的冤大头。   “那你什么时候能来?”主管说,“不能来我就找别人干了。”   秋池忙回:“最迟明晚。”   主管那边听起来隐隐有些松了口气的意思,但嘴上仍还要端着:“嗯,那我今晚先叫个人替你一晚,明晚要是再看不见人,你反正自己看着办。”   “好,”秋池说,“麻烦您了。”   这份兼职是周结,秋池这周已经干了三天,就算后边不打算在那继续干了,也得过去把那三天的工资要回来才行。   仓库那边的管理还算正规,不至于因为“无故旷工”这个由头就干脆把他这三日的工资都给克扣了,但要是得罪了主管,秋池估计自己过去讨薪也会被为难。   而且这份兼职的工作时间对他来说正合适,秋池暂时不考虑离职。   列车时不时穿过隧道,秋池靠在车厢连接处,耳边传来类似电流穿过的耳鸣声。   账户上多了两万块钱,是傅向隅退回来给他的。   秋池觉得自己挺贱的,因为刚在傅向隅车里,那个人说这两万块就当赔给他的时候,他心里其实隐隐是有点高兴的。   这两万块对于傅向隅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却是他省吃俭用,顶风冒雪地在外边跑了两个多月才攒下来的。   寒假期间,秋池在几个兼职之间连轴转,除去吃饭洗漱的时间,有时候连五六个小时的睡眠都难以保证。   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没法为自己“讨回公道”,那收下对方的“补偿”,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松快点,也无可厚非。   他只能这么想。   *   秋池的老家在一个中部偏南的城市,靠海、多雨,他妈现在就住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小县城里,租在一个老小区的单元房中,百来平的平层隔开分成了两套,分别租给不同的租客。   这个出租屋是秋池跟他妈住过时间最长的房子,因为价格还算便宜,而且离他妈妈原本上班的几个地方也比较近。   进屋后桂姨给他拿了双拖鞋,特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今天午饭都是你叔叔去弄的,我这边也不敢走开太久,怕你妈妈又……唉。”   “怎么看着又瘦了?”桂姨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上次你回来是不是放暑假的时候?那时候穿得还没现在多呢,怎么现在看着比那时候还要瘦?”   秋池含糊地应了几句话。   “我妈妈她……”   “刚睡下了,”桂姨说,“医院那边说最好再住院观察一天,结果你妈说什么也不肯留院,这不,我和你叔叔就把人又给送回来了。”   秋池:“麻烦你们了。”   “这孩子,跟我还说什么客气话,咱们家都认识多少年了。”   桂姨说要去准备晚饭,和秋池简单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秋池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卧室的门,还是熟悉的陈设布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属于秋池年少时记忆里的、家的味道。   母亲背对着他,侧躺着。   秋池悄没声息地走到窗边的老式沙发椅上坐下,他沉默地凝视着熟睡的母亲。   她变得衰老了,因为生病,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黄调,就算睡着了,眉眼间也浮着层枯败的倦意。   以前他什么话都和妈妈说,老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把他们捆绑在一起的联系不只是血缘——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妈妈的一切。   都是他的错。 第18章   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   秋池并没有主动去联系傅向隅,而对方似乎也没有要旧事重提的意思,大概是不想跟他再产生过多的交集。   不过秋池本来就没想和他闹,冷静下来后便打算自认倒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真要和那种备受欢迎、家世煊赫的人闹起来,不管他占不占理,到时候吃亏的肯定都是他自己。短短二十来年的人生经历,让秋池对“吃哑巴亏”这种事已然很有经验,因此下意识地便选择了“趋利避害”的做法。   两人再次相遇是在都兰学院的二食堂。   公共课上段鑫烨跟隔壁宿舍的彭烁在最后一排聊得火热,说是二食新开了一家档口,听人说那家的烤鱼做得特别好吃。   还没等下课,两人就把自己说得口水直流。等到下课铃一打响,两人干脆硬拉了旁边的傅向隅一块去。段鑫烨大概是觉得还不够热闹,又在群里喊了一嘴,叫没课的秦蔚从宿舍里滚下来和他们一起。   二食因为靠近教学楼,菜色也比其他几个食堂丰富,因此每天来堂食的人都特别多。   三人为了等秦蔚,在宿舍楼底下磨了一会儿,到食堂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多少空座了。   好在彭烁眼尖,四处张望了一圈,终于在食堂角落里找到一排还剩有大片空座的长桌。   几人于是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秋池很早就看见傅向隅了,这人和他身边的秦蔚一样,从入校开始,就是校园里的头面人物。煊赫的出身、顶级的信息素,以及一副张扬到饱含记忆点的好皮相,想要不惹人注目都不可能。   看见他们几人朝这边走来,秋池的心跳一错,下意识低头避开他们的目光与锋芒。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躲傅向隅。   联排的餐桌很长,左右两边角落里都坐了人,于是他们四个干脆坐到了中间。   彭烁有点激动地问道:“晚上你们都没课吧,去不去打球?”   段鑫烨照例打了个哈欠,只要是有早课的工作日,他一贯都是这个半死不活的困模样:“不要吧。我刚约了朋友去打麻将,上次他们三家吃我一个,给我输郁闷了,今晚我必须给他赢回来。”   彭烁用玩笑的口吻骂他是只“赌狗”。   正说着,那边档口里走出来一个工作人员,先上了几盘凉菜,对几人说烤鱼还得稍等一会儿,没这么快。   秋池不自觉地注意着他们那边的动静,此时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注视自己,并不是那种窥视,而是光明正大的审视。   很赤|裸的目光。   那人似乎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在对谁说:“是不是有点眼熟?”   “说谁呢?”   “哦,那个‘垃圾王’啊,”是段鑫烨的声音,“摘了口罩感觉都认不出来了。”   最近学生宿舍楼底下的垃圾也被分配给了那些Beta校工管,有几次段鑫烨半梦不醒地在宿舍楼下看见过秋池,虽然同样都穿着米灰色的工作服,但秋池看起来和那些中年校工总有些不大一样的地方。   不过段鑫烨早起一般是为了赶早八,还能半死不活地爬去到教室,已经算是很有活力了,一般也不会没事找事地去捉弄他眼中的那个“讨厌鬼”。   “总感觉眼熟,”秦蔚的记性很好,他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傅向隅,“之前是不是在会所里见过?”   段鑫烨闻言又往秋池那边看了眼,这人面前的餐盘了就占了两格,一格米饭和一格番茄炒鸡蛋,看着就很寒酸。   “不像吧,”段鑫烨接口答,“可能撞脸了?他们Beta不都长得一个样?”   秦蔚:“他眉头有颗痣,你可能没注意到,颜色挺浅的。”   段鑫烨又往那边看了眼,心里还是觉得不像:“不是,校工也能出去卖啊?我说那些会所是不是过于来者不拒了?白天扫垃圾,晚上撅屁股,这小日子过得还挺朋克。”   他说话一向不好听,坐在他旁边的彭烁觉得自己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于是不动声色地用手肘碰了碰段鑫烨的手臂:“你小点声吧。”   段鑫烨仍然不以为意。   秦蔚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秋池,他们离得并不远,段鑫烨又是个大嗓门,刚刚那些话,他不信那个Beta听不到。   只是没想到这个Beta竟然这么坐得住,似乎对他们的话毫不在意。   不过这个一时兴起的话题很快便过去了,他们显然不会跟一个校工有多少交集,至于对方到底有没有出去卖,不过是几句下饭的笑谈而已,大家其实也没那么关心。   他们来的时候,秋池的饭就已经吃到一半了,后边干脆草草收尾,端起饭盘离开食堂,转身去了后厨。   二食到饭点的时候很忙,秋池一般会到生意最红火的那几家档口帮忙打包,偶尔也兼职一下送饭上门的外送员。   时薪虽然不高,但胜在工作地点就在校内,而且这份兼职也还算稳定,一个月怎么说也能多出几百块的收入。   而且来食堂帮忙的话,档口里有个看着很和蔼的阿姨总会在工作结束后给他装上一大袋没卖完的水煮肉,秋池很早之前就看见过这位阿姨在食堂附近喂猫,后来好像是让领导给说了,之后就没怎么看见她了。   不过现在喂猫的活已经被阿姨转交到了他手上,都兰对食品安全这块管得一向很严,那些档口当天卖不完的肉菜,全都不许过夜,阿姨每天都一边念叨着可惜,一边把打包好的水煮肉悄咪咪地塞到他手里。   今天来食堂打包的人并不多,秋池干了没多久老板就让他回了,毕竟多让他站这儿一小时,就得多付一小时的薪水。   秋池走得很快,回到宿舍的时候,有几只“常客”已经蹲在门口百无聊赖地在舔爪子了。   他进屋取出一个挺大的盆,然后把阿姨拿给他的鸡胸肉撕成了丝絮状,几只小猫立即井然有序地围将上来,开始了埋头苦吃。   秋池蹲在原地看了会儿,顺便挨个地从小猫身上“揩了点油”,正心满意足地打算起身回屋的时候,秋池突然发现身前出现了一团阴影。   他吓了一跳,站起身转过头。   是傅向隅。   “聊聊?”   他来的突然,秋池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觉得他们其实没必要再谈,反正也只是一场意外,两万块……很够了。   他只是一个Beta,去外面卖一次可赚不了这么多。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几番犹豫,最后秋池还是让傅向隅进了屋。   他宿舍里就两双拖鞋,卧室一双、浴室里一双,秋池从鞋架上把在卧室里穿的那双拖鞋拿给了傅向隅,自己则光着脚去穿浴室里那双看起来有点儿开裂了的凉拖。   房间被他收拾得很干净,被单是刚换过的,床单上看不见一点皱。   这间宿舍里只有书桌那边有一把靠背椅,因为这里几乎没来过什么客人,因此秋池也没想过要再添置一把椅子。   “你……”秋池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把那张椅子拉了出来,然后说,“你先坐吧。”   傅向隅也没辜负他的好意,纡尊降贵地在那张冷板凳上坐下了。   紧接着秋池看见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很轻地放在了书桌边上,和桌上的笔记本摆在了一起。   秋池看了看那张卡,又看了眼傅向隅。   后者则微微仰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很细微的、不露声色的轻慢:“你很缺钱。”   “是吗?”   答案是肯定的,但秋池莫名不太想应答。   这个人帮过自己,秋池心里仍然是感激他的,那天傅向隅送他回学校,秋池在心里暗暗地想了又想。   他的人生已经不剩什么了,但就算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人的尊严也不该被轻易地被践踏。还有办法的,他想,总会有办法的。   “是吗。”傅向隅又重复了一句。   秋池终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你需要钱,而我正好也需要一个人,定期来帮我‘解压’。”他说的有点委婉,但秋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们可以做一场交易。”   “我给你钱,”傅向隅继续平铺直叙道,“作为交换,我需要你的……身体使用权。”   “关系存续期内,我不会去找别人,你不用担心我的健康问题。当然——”他顿了顿,又道,“希望你也一样。”   秋池一直没应声。   他不知道傅向隅为什么会突然看上自己,也许是因为那场意外……把意外顺带发展成一场交易,这个Alpha大概觉得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可秋池现在已经不想卖了。   最可笑的是,还是眼前这个人把自己带出了那场肮脏的交易。   他差一点……就被一只名表买掉了一只健全的眼球和性|自由。   是傅向隅救他于水火。   傅向隅看着这人垂得很低的眼睛,Beta的眼皮很薄,是单眼皮,但眼睛看起来倒也不算小,眼角圆钝,看着就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秦蔚刚刚的话,他说这人眉头上长了一颗小痣,傅向隅很快就看到了。   就藏在右边的眉毛里,颜色很浅。   “你也可以拒绝我,”傅向隅又道,“只是一个提议,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   秋池的目光终于动了,他似乎在思考,紧接着他嘴唇微动,很小声地问:“多少……”   “你一次能给我多少?”   妈妈的病情仍在加重,学校这边给开的工资,再加上仓库那边的夜班兼职……咬一咬牙,生活似乎还能勉强为继。   但随着老妈的病情加重,透析的费用只会越来越高,而且秋池心里总还存了一丝希望,万一……能够找到肾源呢?   他现在完全没有积蓄,穷得裤兜比脸还干净,到时候万一有了肾源,他要去哪里弄钱给妈妈做手术……   听见他的问题,傅向隅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嘴角。   他并没有考虑过这个Beta会选择“否”的选项。毕竟相比之下,他的条件无疑要比那个滥|情、滥|交,甚至还有心理疾病的老变态要好得多。   所以对于秋池的提问,他毫不意外。   会所那边的Beta,一次包夜的价格是五千块,场地费另算,不过他们赚的钱都要过会所的账,还得跟会所那边五五分成。   想了想,傅向隅开口道:“一次五千吧。”   “按次结?”   “可以。”   “能不能……不要咬?”秋池问。秋池实在很怕那种感觉,他宁愿只是疼。   傅向隅看上去有些不耐烦:“我尽量。”   他把那张卡推到书桌中央:“密码是六个零。”   “我们先说清楚,我很讨厌麻烦,不接受中途毁约这种事,”傅向隅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和他事先讲明白,“而且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之间存在交易关系,需要的时候我会提前通知你,你也不需要主动来找我。”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当他说出那个价格的时候,秋池的内心就已经完全动摇了,毕竟他口中“一次”的价格,比他在学校里一整个月的工资还高。   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如果这个Alpha对他的新鲜感能维持的久一点,他甚至可以一口气攒下妈妈做手术的费用。   真要到了那一天,他妈肯定已经等不了了。这笔钱不可能临时去筹,他挣不到,也不可能借到……   秋池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张银行卡。 第19章   傅向隅给他的那张卡里有五万块钱的初始余额。   秋池抽空拿着卡去银行查过了,密码是对的,里面的钱也可以被取出来。   不过自从那天给他送完卡之后,傅向隅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联系过他,弄得秋池的心情一直很忐忑。   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故意在耍自己开心,或是这人回去之后又仔细想了想,终于发现用这个价格包下一个Beta其实根本不值。   如今各地的“理疗产业链”发达程度都很高,不少读完中学就念不下去的Beta和劣等Omega可能在十来岁左右就进了会所。   会所里的“侍应生”通常经过层层选拔,又经过专业培训,不仅年轻、漂亮、懂情知趣,也深知该怎么讨客人的欢心。   人类大多一样,十有八九都贪图那一口新鲜劲,无论到了哪个年龄段,都更偏爱年轻的肉|体与懵懂的灵魂。   可他现在已经26了,又不够漂亮,就算出去卖也只会是会所里最底层的便宜货。   以傅向隅的优越条件,他完全可以去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优于自己的同龄人。   傅向隅不联系他,秋池也不好意思发消息去问。一是因为这人事先讲过,不希望自己主动去找他。二则是除开必要的沟通,秋池一般也没有主动联系别人的习惯。   ……   这会儿已是四月末,首都接连好几日都是晴天,气温不冷也不热,连偶然吹起的微风都很适宜。   今天是周末。   都兰学院的校工在周末时一律实行轮休制,因此秋池每周一般都有一天时间可以喘口气。   难得放假,他却有些闲不下来,一大早就起来洗了床单被套,然后趁着天晴,把枕头芯和厚外套都搬到宿舍外的平台上去晒。   秋池是傍晚出去收枕头的时候看见傅向隅的,这人今天似乎没开车来。   余光中,他观察到这人穿着一件薄款浅灰色开衫,他人很高,经过树荫下那逢春的树木脱长出的嫩绿枝条时,总要微微低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秋池每次看见他,心跳都会往下坠,轻盈又紧绷地错跳一拍。   等傅向隅走近了,秋池才跟刚看见他似的,可大概他天生就不是热情的人,只见他嘴唇微张,却又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好在对方并没有要和他热络寒暄的意思,秋池想起对方曾说过自己“讨厌麻烦”,大概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   因此秋池猜想他忽然过来,应该是想要直奔主题的。可他好像有些嘴笨,热情装不出来,话说的太硬又怕惹这个人不高兴。   还好傅向隅先他一步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今天休息?”   秋池终于可以接口:“嗯。每周放一天。”   他说完,两人之间就又恢复了沉默。   秋池动作迅速地收好了枕头与棉被,然后有些笨重地走在了傅向隅前面。   他一开始有想过要不要跟人家并排走,毕竟这样看起来更礼貌一点。但他怀里的棉被和枕头叠得太高,不仅视线被遮挡了大半,整个人的体积也变大了,假如非要跟傅向隅并排,秋池怕两人会在上下楼的楼梯上卡住。   心里好像还是有点七上八下的,但金钱的诱惑同时也有力地冲昏了秋池的头脑。   五千块……他想,如果傅向隅真的给他五千块。那他周一下班后想去学校对面的那家蛋糕店里买一块小蛋糕。   最便宜的那种就行。   傅向隅看着前面抱着厚棉被的秋池先自己一步回到房间里,麻利地将枕芯放到床上,紧接着又折回到门口,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连包装袋都没拆开的家居拖鞋。   虽然是春天,但这间宿舍里还是显得有些阴冷。   秋池悄悄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傅向隅的反应,见他似乎并没有不满意的意思,只是沉默地换上了自己给他准备好的那双拖鞋。   拖鞋在他脚上穿得还挺合适的,秋池庆幸自己并没有买错鞋码。   “之前……”秋池忽然想起来,“你不是说会提前通知我……吗?”   他有点紧张,因此不自觉地说话就有点卡壳,舌头一会儿一会儿地打结。   “通知了,”傅向隅说,“刚发了你微信。”   秋池闻言拿起手机看了眼,确实有条新消息,就在二十多分钟以前,那时候他还在忙着收纳刚晒好的厚外套。   他有些欲言又止,想问下次能不能通知的早一点,秋池不太喜欢意料之外的情况,提前计划才让他有安全感。   但想了想,秋池还是没敢提,怕傅向隅觉得他事多。   “那我……先去准备一下。”   秋池说着就进了浴室,把热水器插上了。   冷天热水凉得太快,这种热水器一天下来会反复地烧,秋池舍不得电费,因此每次都抠抠搜搜地事先预估好要洗澡的时间点,然后再提前将热水器插上。   想了想,秋池又打开手机,跟夜班兼职那边的主管请了个事假。   他这边消息刚发过去不久,那边主管就给他发起了语音通话,秋池瞬间把手机关了静音,装作没看到。   这个夜班的假要比学校里的假更难批得多,每次他们要请假,负责他们的主管就一副:“家里人病了死了哪有来我们仓库搬货重要?”“你病了?没死为什么不能过来看仓库?”的恶心模样。   偏他又很会打官腔,话并不会说的太直白,但其实里面的意思是一样的。   肯来上夜班、做苦工的人,大多也找不到其他门槛更高的工作,又要养家糊口,因此每次也都只能忍了。   不过反正假他也提前请了,程序也过了,秋池并不想没骂找骂,接通电话再给他当出气筒。   浴室里的水应该还得再烧一会儿,秋池也不好一直躲在里面。   出去的时候秋池看见傅向隅就坐在书桌前的靠背椅上,有些懒洋洋的,一副等着被伺候的样子。   秋池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主动一点,对方给自己出开了那么高的价,不是特意来这里被自己晾着的。   于是他走过去,在床侧的位置蹲下了,紧接着从床底下抱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   那天之后,秋池闲下来的时间就会上网去做攻略,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在网上买回来一些有的没的。   教程有了,工具也齐全了,但秋池一直都没来得及实践。   平时工作实在太忙,秋池又有些贪心。   夜班兼职那里他没舍得辞,总怕傅向隅其实只是在拿自己开玩笑,或者一两次之后就腻了,合适的兼职并不好找,他不敢不给自己留退路。   结果就是,每天下班回来后秋池都累得像颗瘪掉的气球,一丁点性|欲都没有,往床上一躺,三分钟之内就能“死”过去。   以至于那箱子里的东西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试用过。   “水还没烧热,”秋池抱着那个箱子,有点犹豫地说,“可能还得等一下……”   “那里面是什么?”傅向隅忽然问。   秋池的脸看起来有点红,眼神也总是躲闪,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憋出两个字:“是……工具。”   傅向隅已经是成年人了,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工具”是什么意思。   但看见这个人那副仿佛难以启齿的样子,傅向隅就总有股想欺负他的冲动。   “工具?”他故意反问。   秋池闻言看向他,傅向隅的眼神看起来很无辜,弄得秋池也有些迟疑了。   “你……真的不知道吗?”   “是什么?”他看起来的确是一副好奇的样子。   在交易关系存续期间,这个人都将是自己的“主顾”,秋池倒很有打工人的自觉,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上前,把箱子里的东西打开给这个Alpha看。   傅向隅没怎么看箱子,反而盯着秋池的脸。   这人皮肤很白,稍不注意脸就会变红,感觉到尴尬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抿唇,难怪平时在外面喜欢戴口罩。   “就是做……做之前要用的东西。”傅向隅听见他说。   “你自己买的?”   “嗯。”   傅向隅微笑:“你好敬业。”   秋池有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傅向隅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他被这个人盯得内心焦灼,越来越不自在,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借口离开他的视线。   过了会儿,傅向隅才看见秋池慢吞吞地开口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很快的。”他强调,“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   傅向隅并没有不许的意思,他最近状态不错,信息素一直稳定在正常阈值内,情绪也因此好了不少,并不像之前那样急欲。   今天来找秋池,纯粹是觉得有点无聊,所以才破天荒地想起了这个“消遣”。   他看见这个人先是从箱子里拿了一小瓶什么东西出来,接着悄悄将其裹进了手上拿的睡衣里,然后才进了浴室。   秋池没有说谎,他的确洗得很快。   大概是怕傅向隅等急了,出来的时候他身上还有点湿,周身带着股润湿的水汽,还有股很淡的肥皂味。   “都弄好了?”傅向隅问。   秋池的脸还有点红,闻言点了点头:“应该……”   “过来一点。”   秋池很听话地走到了他面前,傅向隅站起身,紧接着整个身体都向他靠拢了过去。   秋池不大习惯和人靠这么近,下意识地就想逃避,但理智让他忍住了。   傅向隅一手掐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则缓慢地从他腰上滑了下去。   Alpha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什么?”秋池感觉自己好像没听清。   “不够吧。”他说。 第20章   秋池几乎是无意识地抓紧了傅向隅的肩膀。   察觉到Alpha似乎又盯着自己在看,秋池忍不住逃避似地闭上了双眼。   近在咫尺的距离。傅向隅看见这个Beta的眼睫在抖、很轻微的颤。   这张脸好像又红了,眉头的那颗浅痣也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变成了褐红色。   他用了力,面前的这张脸随即微微仰起,湿润的嘴唇半开,一副要讨吻的姿态。   傅向隅忍住了没吻他。   ……   就差一点。   傅向隅残忍地放开了他的腰。   秋池在急喘中回过神来,伸出去的手还紧紧抓着Alpha的手臂,他听见这个人语气冷淡地说:“我饿了。”   秋池连忙松开了他的手臂,又欲盖弥彰地将扯着上衣下摆往下拉了拉。   “给我做个晚饭吧。”   “好……好的。”   秋池的反应和傅向隅预想的一样,就算他恶劣地在对方行将到达的时候停止,这人也没有朝他显露出半点脾气。   傅向隅又说自己要去洗澡。   秋池闻言缓步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了一套崭新的睡衣和一块浴巾,怕傅向隅看不上,他还特意挑了套贵一点的买。   “买回来的时候就洗过了,”他小声说,“可以直接用。”   傅向隅看上去略微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人细心到连睡衣都会替他准备好,他用干净的那边手接过这人递过来的睡衣和毛巾,问:“需要另外给你钱吗?”   秋池愣了一下,然后道:“不用。”   “上次你也借了我裤子换。”他解释,“还送了我橙子……”   后半句秋池说得特别小声,像嘀咕。   “好吃吗?”傅向隅问他,“橙子。”   秋池迟疑地点了点头。   “对了,”秋池有点不好意思,“沐浴露我忘记买了,浴室里有新开的香皂……是干净的。”   “好。”   傅向隅走进了那间配置简陋的浴室。   这间职工宿舍配套的淋浴间还是老式的浴厕一体间,没做干湿分离,又小又破,秋池有点担心他用不惯,毕竟这个盥洗室看起来跟秋池在他家里见过的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秋池在距离浴室没多远的地方站了会儿,听见里面响起了淋浴的水声,这才转身去了厨房。   里间的厨房应该是之前住在这里的职工自己动手隔出来的,面积很小,差不多就三平方米不到的地儿,还有将近半平米的地方被秋池用来放电冰箱了。   这台冰箱还是前两年毕业季,秋池被几个毕业生叫去宿舍收垃圾,对方潇洒地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出房间,然后告诉秋池,房间里的东西他都不要了。   一个电冰箱、一台咖啡机,还有学生自己添置的各种软装,秋池来回搬了几趟全收拾走了,那学生最后还倒贴了他两百块当作清理费。   除了这台冰箱秋池自己留下了,其他东西能卖的他都挂在网上便宜卖掉了。   不过秋池平时并没什么时间做饭,都兰的教职工每月都有餐补,虽然他们这种最底层的教工并没有多少,但省着点的话,其实也够吃了。   冰箱里现在只有几颗鸡蛋,还有一颗放的有点蔫掉的生菜。   想了想,秋池从柜子里找出春节时买的挂面,因为那段时间一直都在跑专送,忙得他连饭都吃不上几口,所以这袋挂面到现在还没来得及被拆开。   秋池用几分钟给傅向隅做了碗简单的煎蛋汤面,把面端上桌后,他就在书桌前坐下了。   虽然秋池尽可能不去想,但下半身总有种怪异的湿|黏感,他偷偷扯了几下睡裤,可惜这种古怪的感觉并没有因此得到缓解。   很快,秋池听见盥洗室里的水声停了,紧接着,傅向隅一边系扣子,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到桌边的时候那扣子才刚扣到一半,秋池有点不自然地凑上去,大概是想表现得殷勤一点,秋池伸手探向他的前襟,想帮他把剩下的扣子也扣上。   傅向隅看了他一眼:“没事。”   “反正一会儿还得脱,不用太讲究。”   秋池只好尴尬地收回了手,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你要过来,家里没备什么菜,冰箱里的材料只够煮碗面。你先尝尝……要是不满意的话,我出门再去买。”   傅向隅“嗯”了一声,在桌前坐了下来。   去银行确认银行卡密码的那天,秋池顺道给家里添了把新凳子。凳子是批发市场上花15块淘的,秋池打算家里来客人的话,他就把好一点的靠背椅让给人家,自己坐这只塑料凳。   他平时没怎么钻研过烹饪,做菜的手艺也一般,只会弄几个家常菜,吃起来也是很家常的味道。   不过Alpha好像也没他想象得那么挑,尝了两口之后不冷不淡地评价道:“还可以。”   秋池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傅向隅吃东西不快也不慢,秋池这会儿也没别的事可做,就只好盯着他吃。   Alpha的反应与他截然相反,傅向隅从小被人盯惯了,已然很习惯别人的目光。有人要看,他就大大方方地让人看。   秋池常常在学校里看见他,这人总是被同龄人簇拥着,即便他身边围绕着的同样都是高等级的Alpha,傅向隅也总是有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他的魔力。   这人长得太出挑,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傅向隅抬眼的时候,就看见坐在他面前的这人有点呆呆的,一副出神的模样,他叫了他一声:“秋池。”   秋池立即回过神来:“嗯。”   “你吃完了?够不够?”他没煮太多,怕傅向隅不喜欢,“要是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弄一点……”   傅向隅看着他的眼睛:“不用了。”   秋池在学校里一直独来独往,也没跟其他人发展过亲密关系,因此在跟人独处的时候,他总显得有些嘴笨。   他也不确定傅向隅是不是还想跟他做下去,刚才Alpha突然的停止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退怯。   可他都已经把晚上的兼职推掉了……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秋池终于开口问:“我们还……”   “还做吗?”   傅向隅等了他半天,这会儿耐心都快告罄了,他有些似笑非笑地:“你说呢?”   “过来帮我舔。”他说,“你这么‘敬业’,难道没提前做过功课么?”   ……   对于这场交易,秋池感受最深的是,这五千块确实没那么好挣。   虽然他“闻”不到,但Alpha今天的信息素应该还算稳定,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丧失理智,也不像第一次那样粗暴。   但秋池还是吞的很吃力。   清醒的傅向隅并不很急|欲,甚至有种儒雅的礼貌,每当秋池忍不住哀求的时候,他都会说“好”,可身体却还是继续我行我素地讨伐。   好在这次傅向隅真的没有再咬他。   *   傅向隅醒来的时候,床里面的位置已经空掉了。   Beta宿舍里的这张小床有点硬,两个男人一起睡在这张破床上,实在有点挤,但傅向隅昨晚却意外的睡得很好。拉开百叶帘,傅向隅看见了窗外被阳光照到透明的景色。   傅向隅就这么站在书桌前看了会儿,感觉今天的心情也很不错。   书桌上放着一杯豆浆和一袋子小笼包,应该是秋池下早班回来时候给他带的。   睡着的时候他似乎有听到一点开门的动静,但因为太困了,傅向隅并没有睁开眼。   想到这里他回到床边,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这张比普通单人床要略大一些的铁架床。床上没铺床垫,被单底下应该铺了层用旧了的棉被芯,完全没有回弹力。   床品看起来倒是纯棉的,只是洗得很旧了,摸着又薄又软,枕头跟被子闻上去都有股日晒后的香。   看着就很穷酸的一个“窝”,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着让他睡的好像陷下去了的魔力。   秋池打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傅向隅把床上的被子扯起了一角,似乎在闻着什么。   他以为傅向隅已经走了,昨晚他几乎没睡,又要一大早起来打扫责任区,忙到现在才能歇上一会儿。   秋池本来想回来再洗个澡,然后争分夺秒地睡个午觉,但傅向隅还在这儿,他也不好晾着他去做自己的事。   听到开门的声音,傅向隅很快放下了被子。   “是刚换的……”秋池以为他是嫌被子不干净,“虽然有点旧了,但是是干净的。”   傅向隅没说什么。   “你没请假么?”他忽然问。   秋池闻言微愣,然后摇了摇头:“我们排班是固定的,请假很麻烦。”   他两条腿酸软的要命,好在工作服很宽大,平时也没人注意到他。秋池连午饭都没吃,就想马上躺床上睡一觉。   他觑了觑傅向隅的脸色,昨晚他一直很配合,秋池希望傅向隅能够对自己满意,毕竟他们的“交易”只是口头上的约定,傅向隅完全可以以“体验感不好”为由要回给自己的那张卡。   秋池慢慢解下那副棉白口罩,又把它折好放回口袋里,然后才小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傅向隅没听懂:“什么?”   “就是,昨晚,”秋池越说越小声,“怎么样?”   “还可以。”   “那……”他顿了半天,才含糊道,“五千块、次结,还算数吗?”   傅向隅盯着他慢慢变红的脸,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回去给你转。”   他看见这人绷紧的背脊稍微松弛下去了一点。   傅向隅也没打算在他这里待太久,他昨天在群里跟段鑫烨他们约好了今天下午去边郊看比赛,借用秋池家的盥洗室洗了把脸后,傅向隅就穿上衣服走了。   秋池简单地冲了个凉,倒在床上后他才想起要定个闹钟,防止午睡过头。   打开手机的时候,看见傅向隅给自己发了张图片,是银行转账的截图——   他给自己转了两万块。   秋池愣了一下,随即发消息问道:「不是说一次五千块吗?」   傅向隅回得很快:「一次五千。」   「有问题吗?」   秋池这才发现他们理解的“次结”好像有点不大一样,紧接着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现在有点不争气地想要出去跑三圈,要不是今天身体有点不适的话,他感觉自己现在应该已经飞奔下楼了。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很快……很快就能攒够手术费了? 第21章   周二傍晚下班的时候,秋池有些犹豫地走进了开在学校对面的那家蛋糕店。   之前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秋池都会闻到一股甜郁的面包香气。但因为知道这家店的甜品卖得一向很贵,所以除非已经决定了要买,秋池一般不会在这家店门口驻足。   他喜欢蛋糕、喜欢甜品,但无论是在首都还是在老家,甜品的价格对他来说一直都显得近乎昂贵,所以秋池从来没跟妈妈提起过。   妈妈一个人养他已经很辛苦了,秋池不想再让她因为一块又小又贵的蛋糕而感到难过。   这个点蛋糕店的客流量比较大,秋池进去后快速地逛了一圈,随后小心翼翼地挑了一块最便宜的小蛋糕。   这家蛋糕店是真的很贵,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付款的时候秋池还是有点心疼。可买都买了,他也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自己平时也不常吃。   他就只吃这一次。   秋池一边往学校里走,一边在心里雀跃地盘算,一会儿他打算先只吃一半,然后把剩下的另一半放回到冰箱里,等下了夜班回来再吃。   这样的话,一个蛋糕就可以让他快乐两次了。   学校北区大门进去后不远,有条很长的梧桐路,每年春夏交接之际梧桐花开,放眼望去两道全是长片的淡紫色花束,铺面而来的风里都夹含着甜丝丝的香气。   秋池弯腰捡了朵形状完好的梧桐花,然后将其很小心地揣进了衣兜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傅向隅的味道,那是一种不具体的、无法用语言精准描述的香气。像是盛开的鸢尾花、一只冷艳的紫色蝴蝶,带着股湿冷的甜香调,花香里又泛着微苦。   只有在那股信息素顺着腺体侵入血液,在他的身体里不受控制地四处侵|犯的时候,秋池才能“闻”到它,也才能短暂地感知到那个Alpha压抑着的痛苦。   他天生无法用正常的途径感知信息素,也不会有发热期,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是这个社会上最底层的一个普通人类。   这个世界的太阳与星星一直都在围绕着那些“天赋异禀”者打转,发热期的理智丧失也被他们称之为造物主给予这些“主角们”的“馈赠”。   秋池没办法共情那些被发热期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特殊人种,他甚至被他们的“信息素”排除在外,能诱发AO两性发|情的高浓度信息素,在他这里也只是有点闷的空气而已。   但那天他却“闻”到了傅向隅,然后就一直鬼使神差地记住了那股鸢尾花的香气。   *   会客厅内。   在场男女无论性别,一律是西装革履,作正式打扮。   傅霁坐在定制的客宴长桌上首,时不时就有人端着酒杯上来祝寿。   这次生日宴他办得很低调,自从被选举上任后,除却忙着外访或是其他事务,他的生日宴年年都是这样办的。   请一些老熟人,也不做宣传,更没放任何新闻媒体入内。   餐前菜刚刚被撤下去,傅霁起身端起酒杯,一副随和模样:“这里我回敬各位一杯,感谢各位百忙之中还愿意到我这来陪我喝喝酒、说说话。”   他一句谦辞,后边便自然而然地接上来许多恭维话。   傅向隅今天穿了件冷灰色调的双排扣西装,里边搭的是很传统的白衬衣,又打了个不会出错的深颜色领带。   傅霁是今日晚宴的主角,而他作为统帅独子,必然要出席应酬。来场的又大多是长辈,长辈来敬的酒他推不掉,一人一杯下来,到晚宴中场的时候他就感觉有点醉了,于是便请辞出去透气。   这里是傅家的主宅,近郊的一套庄园别墅。   别墅主栋前面有一处人工湖造景,湖边种满了淡紫色的鸢尾花,眼下正是鸢尾花的花期,微风托着鸢尾的花瓣,银色月光下,浅紫色的花海像一大片聚拢的、翩翩舞动的蝴蝶。   只是这“蝴蝶”始终被底下的根系束缚在地面上,无论如何挣扎也不可能飞起来。   因为酒精的影响,傅向隅感觉自己的腺体隐隐又有些发热的征兆,信息素在血液里窜动着,让他越来越烦躁。   傅向隅撕开一张随身携带的阻隔贴,贴到后颈的腺体上。   身后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傅向隅不必回头,就已经知道了来的人是谁,同为Alpha,他隔着大老远,就已经闻到了她散发出的信息素气味。   也难得有人的信息素会是这种类似于火药桶的气味,平时不发火的时候还好,谁要惹了她,方圆一公里都会被那股冲天的火药味波及到。   她的声音偏中性,嗓音里有股性感的沙哑:“小隅。”   “秦阿姨。”傅向隅接过她递过来的烟,夹在指缝里,没有点,“好久不见。”   “干嘛一个人出来?”   傅向隅笑了笑,没接话。   “咔哒”一声响,秦瑜点燃了手里的烟,随即猛吸了一口,那烟顿时少了半根,她偏头看向傅向隅,月光下,这个年轻Alpha的侧脸令她有些恍惚:“……你是不是不抽烟?”   傅向隅看向湖面,湖中央被月光照映出了银色的波痕:“不怎么喜欢,怎么了?”   秦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没头没尾地问:“小蔚说你去看过他了?”   “嗯。”   两人不约而同地变得沉默。   这里离住宅区还有一段距离,绿化面积又很高,是监控的死角区域。   过了很久,傅向隅才听见她重又开口道:“他是自杀的。”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手里的那根烟也烧到了底,傅向隅听见了她又点燃了一根新的。   “我只知道这么多,”秦瑜说,“当年军方跟首都研究所有合作,上将的遗体被你父亲秘密送去了研究所,你父亲似乎还要求他们冷冻了上将的大脑。”   “那天刚好我也在研究所里,军人们需要特制的抑制剂,以保证执行任务时大脑的绝对清醒,‘军需军备’交接这块一直是我负责的,我真没想到那天会看见他……”   这个傅向隅多少知道一点,自己的母亲生前曾经是秦瑜的直属长官。两人在出生之前甚至就被双方父母订下了娃娃亲,可惜出生后发现性别不大匹配,于是这门亲事才告吹了。   那天秦瑜悄悄查看过长官的遗体,虽然尸检报告显示他是死于他杀,傅霁也对外宣称自己的妻子是死于一场“行刺”,但那具遗体做不了假。   “凶器是他平时惯用的匕首,身上无抵抗伤,只有心脏处的致命伤,并且我偷偷检查过了,那个刀口向下略勾、偏右,一刀致命……只有自杀这一个可能性。”   虽然查到的东西不过只是模糊的碎片,无法勉强拼凑出当初的真相,但傅向隅还是隐隐约约地猜到了这个答案。   他的母亲是自杀的。   “他一定很恨我。”他小声说。   恨到等不到他出生,就那么迫切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傅向隅回去的时候,这场“一切从简”的生日宴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宾客们渐渐散去了,那位陌生又漂亮的统帅夫人正在庄园的大门口忙着送行,客厅里只剩下了傅霁一个人。   傅向隅这趟是回来拿车钥匙的。他跟傅霁从来就不亲近,这会儿人都走光了,因此也就没必要再留下来跟他扮演什么父慈子孝了。   把钥匙放进外衣口袋,傅向隅终于礼貌性地跟傅霁说了句话:“我先回学校了,明天还有课。”   说罢他就要往门口方向走。   “站住。”傅霁看向他,“刚才去哪儿了?”   “你知道我的病忌酒,”傅向隅道,“当时感觉喝不下了,出去透透气而已。”   傅霁方才面对宾客时的和易已经完全没有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傅向隅,然后又忽然笑了:“是吗?”   他停顿了半秒,接着才直奔主题:“没想到你跟秦瑜倒是一对忘年交,她跟你说什么了?”   “我猜猜——是为了你母亲吧。”   傅向隅也看向他,这人才刚也喝了不少酒,但他记得傅霁的酒量很大,酒品也很好,这么多年,他从来没看见这个人发过酒疯。   “是。”他诚然道。   “正好,”傅霁点了根烟,但没有抽,“我今天也有点想他了,跟我说说他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傅向隅总觉得他眼中闪过了几分虚伪的深情,毕竟这个男人在他记事以前,就将已故妻子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抹消掉了。   傅向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姓什么、叫什么,又遑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家里从没有人提起过他,甚至连佣人都是在他的母亲死后才被雇来的,傅霁主动提起已故的妻子,这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傅向隅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您想让我说什么?我从没见过他。”   “不是一直都在查么?”傅霁笑了笑,“统帅的孩子,可动用的权利和资源那么多、那么广,总会查到一点事情的。”   “对不对?”   他一副轻描淡写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那看不出温度的笑意。   傅向隅每回和他说话,都觉得很焦躁,情绪像是一个瞬间被吹到鼓涨的气球,即刻就处在了即将爆炸的边缘。   他永远都是先失控的那个人,而傅霁每次都会用那双平静而冷漠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他永远都只是个无辜的父亲。   在这个独裁者的监控之下,他又能查到什么真相?傅霁脸上挂起的笑意,在傅向隅看来不过是讥讽。   他想起了那块空白的石碑,墓碑边缘种满了浅紫色的鸢尾花,和他家湖边种植的是同一种品种。   傅向隅不说话,但脸色明显已经变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把他葬在哪里吗?”傅霁无奈道,“但爸爸最近太忙了,没空亲自和你说,所以叫你李伯伯转达给你了。你去见过他了吧?”   傅向隅控制不住地冷笑了一声:“你是有多恨他,连个名字都不给他。”   傅霁的眼神看上去有几分伤心:“那是他自己的意思,孩子。”   “我怎么舍得恨他,是他恨我才对。”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起来:“他也恨你,向隅。”   “向隅。”傅霁重复地说,“他们都说我给你取的这个名字不好,寓意很差,可爸爸其实是真心的。”   “是他先抛弃了我和你,多狠心的一个人。” 第22章   傅向隅不知不觉地就把车开进了旧舍区,车子照例停靠在花坛边上,他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给秋池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一直响到接近尾声,还是没人接。   傅向隅心情烦躁地挂断电话,腕上的手环随即震响了起来,一道电子音突兀地响起:“检测到您的心率与信息素水平已超出了正常阈值,是否需要为您拨打急救电话……”   没等它把话念完,傅向隅就手动点了“拒绝”选项,然后干脆将手环整个拆下来,丢在了一边。   傅向隅降下车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随后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打了针抑制剂,接着将领带扯松,又解开前襟的扣子,最后才倚靠在座椅上,静静等待药物起效。   可惜抑制剂的效果甚微,等了十来分钟,傅向隅仍然感觉体内的信息素正躁动不安地在临界值上起伏。   他勉强克制住那想要将后颈上的腺体用刀子搅碎的欲望,随后下车走向了那栋被黑夜笼住的小楼。   旧舍区的楼梯很窄。水泥阶梯、开裂的木质扶手,连旁侧的墙皮也干裂剥落了,灯也是手控的,傅向隅碰了好几下开关,那楼道里的灯才慢吞吞地闪熄着亮了起来。   走到一半,傅向隅才看见二楼楼梯拐角处卧了只黑猫,碧色的眼睛,听见傅向隅的脚步声,这只不知道从哪来的黑猫忽地跳将起来,戒备地盯着傅向隅这个陌生人。   傅向隅对小猫小狗一向没什么兴趣,这会儿又正处在发热期的边缘,就算看见片长的不合心意的树叶都嫌烦,更别说这只长得像煤球一样的野猫了。   他视若无睹地走到了那间宿舍门前,那只“煤球精”似乎也悄悄跟上来了,躲在楼梯口暗中窥视着他的动作。   傅向隅抬手“咚咚咚”敲响了门。   这片舍区用的还是老旧的漆木门,只薄薄的一片木板,用力拍起来的时候,整块门板似乎都在抖动。   敲门声很响,但屋里却并未传来应门的动静。   傅向隅的动作越来越不耐烦,这里只有秋池在住,就算发出再大的动静也不算扰民。于是在加重了拍门力道的同时,傅向隅忍不住开口叫了他的名字:“秋池?”   宿舍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现在是半夜一点,这个人没可能还在外面闲逛,但他自认为已经把门拍得足够响了,就算是只猪也该被吵醒了。   想到这里,傅向隅干脆又给秋池打了通电话。   没接。   再拨。还是没接。   第三次响铃接近尾声时,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秋池才刚把从货车上卸下来的货物搬进仓库中码放好,这会儿浑身都是汗,气也还没喘匀。   “喂……”   “在外面?”   秋池没想到傅向隅会这么晚来找自己,他忙走到一边角落里,然后小声说:“在上夜班。”   “你要……现在就要来吗?”   秋池听见傅向隅那边陡然安静了会儿,接着才开口道:“你去上什么夜班?”   他察觉到对面的Alpha的语气变得很差,像质问,秋池一下就心虚了。傅向隅开了这么高的价,他知道自己应该做到随叫随到。   但秋池的确没想到傅向隅会在这个点来找自己,他小声地说了句“抱歉”,接着又道:“你能等我一会儿吗?我去跟主管请个假。”   傅向隅:“不能。”   他靠在秋池家对面的漆墙上,感觉自己暴躁得下一刻就会把他家的破木门给踹烂。   秋池闻言一边向外走,一边对着听筒那端安抚道:“我现在就回去,很快的。”   “就这一次。”他实在不想失掉这场‘稳赚不赔’的交易,“再给我一次机会。”   “……行吗?”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秋池听见听筒那边传来了傅向隅压抑着的喘息声:“快点。”   秋池连忙应了声“好”。   夜间和他一起搬货的还有一个最近才入职的中年男人,秋池挂掉电话出来的时候他正靠在货物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大哥,”秋池尽可能简短地说,“我家里有急事,新入库的货我都码好核对过了,麻烦你帮我盯一晚,行吗?”   男人的目光终于从手机上移开了,他不耐烦地说:“不是说我管CD区,你管AB那块么?这么大个地方我一个人怎么看得过来,到时候要是有货丢了算谁的?”   他俩平时也没交集,这会儿突然来麻烦人家,人家不乐意帮忙也很正常。   秋池并不想耽搁太多时间,干脆一边拨通主管的电话,一边往外走。   电话连打了两次才被接通。   “干什么?”对面的话音里明显是被吵醒的不悦。   “我有事想请假……”   那边大约是看了眼时间,紧接着秋池就听见手机听筒里传出了“爆裂”般的动静:“秋池,你他妈……”   后面的话被秋池用手捂住了,等那边高分贝的声音停了,秋池早已骑上了车。他知道这次主管肯定无法再容忍自己了,与其被辞退,倒不如自己主动请辞。   于是在主管最后一声怒吼落下之后,秋池平静地说:“抱歉谭总,我不做了。”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凌晨时分,路上几乎没什么车辆,秋池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学校里,经过花坛边的时候他看到了傅向隅的车。   与此同时,车里的人按了声喇叭,很突兀的一声响。   秋池的心跳一错,很快停下车,他迟疑了一下,就听那车里的人再一次烦躁地摁响了喇叭。   于是他赶忙把小电车停靠到一边,紧接着拉开车门,才刚坐上去,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就猛然掰过他的脸,然后强硬地吻了上来。   除了一开始下意识的抵触,秋池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全然没有抗拒的意思,相反的,他还在尽力地迎合这个Alpha。   但傅向隅似乎还是对他很不满,仍旧不知轻重地掐着他的肩颈,动作显得粗鲁又急躁。   侵入Beta口腔的信息素仿佛电流一般在他后脑勺上炸开了,秋池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一下一下地闪跳着火花,四肢也有发软的征兆。   他听说过AO的□□里也会含有少量的信息素,但不知道是他的耐受度太低,还是傅向隅的信息素太浓,秋池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以一种可怕的频率跃动着,呼吸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混乱中傅向隅的牙齿似乎磕破了他的舌头,于是那股浓郁的花香便顺着伤口愈发放肆地闯进了他的身体。   秋池紧紧地抓住了傅向隅的手臂,他快要窒息了,好在傅向隅终于在他的挣扎之下,放缓了一点力道。   “你上什么夜班?”傅向隅掐着他的脸颊,问。   秋池想要说话,但舌头还是麻的,他只能狼狈地大张着嘴喘气。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傅向隅欺身压了过来,语气很冷淡,“关系存续期内,要保证‘干净’?”   他以为这个人又去了会所,毕竟这个Beta原来连周利冺那种垃圾都敢攀附,装得那么纯,实际上不知道有多脏。   秋池被他逼到避无可避,后背抵在车门上,已经完全失去了喘息的空间,舌头这会儿稍微缓过来了,他终于艰难地解释道:“我没有……”   “你没有?”傅向隅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这人大概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样,‘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那你身上现在是什么味道?”   打开车门的时候他就闻到了,这人身上一股恶心的劣等Alpha的气味。   听见他的质问,秋池这才迟钝地想起来,最近那个来送货的Alpha司机老是来和他搭话,搬货的时候他也总是很好心地来帮自己忙。   偶尔会有些无法避免的肢体接触,秋池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那个司机的年纪看起来都可以当他爸了……   傅向隅现在看起来一副随时都会失控的样子。秋池知道Alpha对自己认定的“所有物”通常都会具有很强的控制欲,尤其是在发热期,哪怕他们之间并不存在标记行为与“信息素纠缠”的关系。   “可能是仓库那边的货车司机,卸货的时候唔……”   Alpha的力道太恐怖,秋池几乎能听见下颌骨被蛮力捏响的声音。   傅向隅冷漠地看着他,他忽然意识到这人只是个连信息素都闻不到的Beta,或许连普通的会所都进不去,只能在那种廉价的钟点房里做“零售生意”。   这种猜想令傅向隅感到了反胃。   他讨厌被人骗。   觉察到傅向隅的状态越来越差,秋池忙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后几近哀求道:“我真的没有。”   他很快地说出了一个仓库的地址,还有一家公司的名字:“我在那里上夜班,平时就帮忙卸货、理货入库以及看管货物,你可以到那里去问……”   “我……”   秋池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怪,车里实在太狭窄了,他连逃都没有地方逃。   这种可怕的压迫感让他又想起了第一次那无限迫近死亡的恐怖体验,他惊慌失措,不知道要怎样才能阻止这人丧失理智。   没来得及细想,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傅向隅的脖子,然后迟疑地凑了上去。   秋池吻得毫无章法,只知道这个Alpha似乎正有意无意地蹭舔过他舌尖的伤口,紧接着那条舌头便往更深的地方去了,一直舔到了舌根。   秋池的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Alpha如愿以偿地尝到了他血液里那股很淡的橙子味,没有那么甜,但理智总算是暂时回归了。   可秋池却再度短暂失语,缓了好几秒,他才艰难地表达了诉求:“先上楼……行吗?”   “傅……”眼前这人的年龄比自己小,秋池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适合的称呼,于是他只能直呼其名,“傅向隅?” 第23章   傅向隅今天醒得很早。   睁开眼就看见头顶上那掉了一大块墙皮的天花板,墙顶正中央挂着一颗灯泡,连灯罩都没有,寒酸得可怜。   床边的地面上堆着被他随手扯下来的床单,完全没法细看,全是干掉的……痕迹。   秋池则背对着他,整张脸几乎都贴在了墙面上。傅向隅侧过身,盯着他的后背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这个Beta的脊背也长得很好看。   不全然是平时看起来那样单薄,大概是因为常做体力活的缘故,傅向隅发现他细瘦的腰背上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挣动时会更加明显。   这人的后颈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牙印,光是这样看着,傅向隅就觉得又有些牙痒。   有时候他会有点分不清,究竟那个被信息素操控的“怪物”是自己,还是这个被社会和学校规训得“彬彬有礼”的文明人是自己。   清醒的时候他其实也想把那些文明世界里的守则全部都踩在脚底下,也想枉顾这人的所有挣扎,压制他、弄疼他,甚至摧毁他。   他的确无法标记这个Beta。可他远超S级的信息素不仅可以攫取他自己的理智,只要他想,傅向隅还可以将这个Beta发育不良的腺体弄坏,他的身体会在顷刻间接收到大量被压缩的高等信息素。   最终秋池大概会在极端的欲|潮中死去。   但社会赋予他的“道德观”让他克制了这一可怕的欲|望。   ……   秋池是被傅向隅弄醒的。   今天仍然是工作日,天微亮的时候他强撑着爬起来过一次,到淋浴间冲了个澡,但后来好像因为体力不支在浴室里摔了一跤,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秋池不太记得自己摔到哪儿了,反正他现在浑身上下都疼得不分伯仲。傅向隅还在动,可他已经没力气迎合了。   他难受地挣了挣,问傅向隅:“……现在几点了?”   身后的人没有停,也没说话,只有接连不断的喘|息声与湿黏的水声。   秋池抓住Alpha的手腕,有些艰难地偏过头:“傅向隅……”   “我不能……”   “不能无故旷工。”   校工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夜班兼职那边已经吹了,他不能再丢掉这份工作。   傅向隅捂住他的下半张脸,秋池顿时没法再开口,失神时溢|出来的涎水弄湿了这人的掌心。   一直到结束,Alpha心情终于转好,他松开了秋池,然后回答了他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快十二点了。”   秋池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已经请过假了。”傅向隅又说。   秋池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请过假了。傅向隅说完就起身去了盥洗室,很快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淋浴的水声。   他俯身从地上的那堆布料中翻出自己的外套,然后摸了下口袋,没找到手机,秋池紧接着四处看了眼,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被人放在了书桌上。   秋池没找到自己的拖鞋在哪里,于是只好赤着脚爬下床,走路的时候腿肚子有点儿哆嗦,秋池只好像个腿脚不便的老大爷那样挪着走路。   打开手机第一眼就是聊天界面,而领班的聊天框在最顶上,自己早晨七点多的时候就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是今天身体不舒服,要请一天的假。   大概是因为他平时几乎从未缺勤,领班也没有为难他,只回了句“OK,你好好休息”。   秋池看着那段有些陌生的表述,总感觉这段请假的消息不是自己发的。   就在他愣神之际,盥洗室里的水声忽然停了,意识到傅向隅马上就要洗完出来了,秋池赶忙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衣服随便往身上一套。   半分钟后,厕所的门开了,傅向隅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你家有吹风机吗?”   “没……”   他家原来有一个老式的电吹风,拿起来特别重,吹起来也费劲,但后来有天晚上吹着吹着它就自己冒火了。   那时候也快过年了,秋池干脆直接把头发推短了,之后就一直没想到要再买新的。   “抱歉,”秋池说,“我现在就出去买。”   学校里有好几家小型商超,这种生活类电器应该哪家都有在卖。   “算了,”傅向隅叫住他,“晾一会儿就干了。”   说完傅向隅伸手拉开窗户,一阵略带凉意的风灌了进来,把他身上那件薄款睡衣吹地鼓动起来,窗外绿意盎然,跃入屋内的风似乎也带着“夏天的味道”。   秋池总怕他觉得不满意,于是说:“吹风机,下次……我会准备好。”   “嗯。”   傅向隅靠在窗框上看树叶间风的形状,有种莫名其妙的惬意体验。   秋池则有点紧张地盯着他的侧脸,暗自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唔……是你帮我和领班请的假吗?”   Alpha闻言偏过脸:“忘了?”   “早上你在浴室里摔倒了,我进去看了眼,把你抱出来后你吵着要手机,给你拿了你又说看不清字,最后又求我帮你和学校请假。”   “这样……”秋池有些迟疑,他觉得自己当时可能有点摔坏脑子了,以至于他现在对这段记忆还有点模糊。   但傅向隅确实也没必要骗他,于是秋池很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我能去洗个澡吗?”他又问。   傅向隅还在这里,所以秋池理所当然的认为现在还是他的工作时间,在工作时间里随便把“客人”晾在一边是很不礼貌的做法。   秋池希望他能对自己提供的“服务”感到满意,至少在他攒够妈妈的手术费以前。   “随便你。不用什么事都问我。”   “好。”   在去洗漱之前,秋池先把昨晚胡乱铺上去的新床单铺好了,然后把那一大坨脏掉的床单和衣服抱起来丢进了洗衣机。   浴室里潮热未散,仍有一股淡淡的皂香味。   秋池这时候才有心思端详起自己身上的“痕迹”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秋池总觉得这次自己身上的痕迹好像比第一次的还要重。   傅向隅似乎故意地在他身上留下了暴力的印痕。   但至少傅向隅并没有想要把他弄成残废,而且出手也很阔绰。   他已经很走运了,秋池心想。   ……   秋池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见傅向隅依然靠在窗框上,手里拿了本书在翻。   “从书架上拿的,”傅向隅看了他一眼,“不介意吧?”   秋池摇了摇头。   傅向隅手里拿的是他之前读到一半的一本长篇小说,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兼职和本职工作之间打转,秋池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碰书了。   翻页的时候傅向隅在书页里看到了一朵淡紫色的花,很小的一朵,他把它从书页里轻轻地拈起来,问:“这什么花?”   秋池靠近了一点:“是梧桐花。我在北区大门那里捡的。”   傅向隅刚刚随便翻了几本,发现书架上的书册里基本上都夹着树叶和干花,有的塑封起来了,有的则没有。   “是兴趣爱好吗?”   秋池想了一下,然后才道:“应该算是吧。”   他总觉得美好的事物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于是私心想把它们收藏起来,好延缓它们凋败的时间。   “这朵花你会塑封吗?”傅向隅问。   “应该……”   傅向隅很自然地说:“做好了送我。”   秋池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说好。   中午秋池煮了两碗番茄鸡蛋面,他没什么拿手菜,只能尽量做一些不会出错的家常简单菜。   把面端上桌后,秋池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傅向隅的对面,只见傅向隅盯着那碗面看了几秒钟,然后说:“我不吃番茄。”   秋池立即紧张了起来:“抱歉……”   “是不喜欢番茄味吗?”   “只是不喜欢番茄的口感。”   秋池于是又拿了双干净筷子回来,然后把傅向隅碗里的番茄块都夹到了自己碗里,想了想,又把自己面碗里的鸡蛋夹给了他。   虽然傅向隅好像并不怎么挑剔,但想到对方每次过来,自己都拿一些很便宜的食物敷衍他,秋池心里就感有点愧疚。   他看着傅向隅,小声说:“你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下次我会多买点菜备着。”   “没必要。”   秋池闻言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说的“没必要”是指没必要去特意买菜,还是指他下次也不会再来了,所以自己没必要准备。   傅向隅低头在吃他煮的面,秋池却没动筷,而是很小心地在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儿,傅向隅听见这个人低声道:“昨晚是……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太贪心了。”   他要养家,还要给妈妈看病买药。   傅向隅的各方面条件都太过优越,包他说不定只是临时起意,或许来过一两回之后,就会发觉他没意思了。   秋池是想要赚快钱,但同时又想要有稳定的收入。   他知道是自己太贪了,可他没办法,那份兼职多少能让他不安的心稍微平静那么一些。   “我已经把那份兼职辞掉了,以后不会了。”秋池的手放在桌子底下,拇指指腹不安地在虎口蹭动,“之后下班以后我都会待在家里等你……”   “行吗?”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低着眼,傅向隅从他逃避的眼睛,一直看到不断张合的唇瓣,脑海里只有昨夜在车里,秋池那个主动的吻。   以及那股很淡的橙子香。   傅向隅故意不说话,交谈中的沉默会让敏感的人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他深谙此道,这也是他从冷漠的父亲身上所习得的交流方式。   过分敏感的人往往更容易陷入过度的自省与自我怀疑中去,而这个Beta很明显就是这样的人。   “咬一下就晕,”傅向隅语气冷淡地评价道,“体验感确实不是很好。”   他看见这个可怜的Beta明显更紧张了,眼神微抬、唇瓣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于是傅向隅又把话锋一转:“不过你挺听话的,可以再试试。”   秋池闻言终于抬眼,被咬之后完全是生理性的反应,他无法控制,但他还是说:“我会尽量……”   “尽量保持清醒。”   “还有。”傅向隅又说,“下次我想打开你的生殖腔。”   他的语气平淡又冷静,像是在谈一件很正经的事。   秋池愣了一下,然后支吾着说:“我……打不开。”   男性Beta的生殖腔并未完全发育,几乎都不具有“孕育新生命”的功能,就算是在动情动|欲的状态下,那里也是始终紧闭着的。   “可以打开,”傅向隅说,“用点药就行了。”   “如果你觉得很为难,价格还可以再谈。”   傅向隅已经给的足够多了,秋池不敢再得寸进尺,于是他说:“……不用。”   “五千……就够了。” 第24章   六月末。   盛夏的阳光炽烈,在城市里四通八达的柏油马路上烘烤出热浪般的白色烟尘。   秋池下班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他没急着去吃晚饭,而是先赶回宿舍冲了个澡,换下了身上那套灰扑扑的工作服。   衣柜里拢共也没几件衣服,秋池挑来挑去,最终选了一件前年在地摊上花49买了两件的白色短袖。换上后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在t恤外面又披了一件条纹衬衫,显得稍微正式一点。   这还是傅向隅第一次约他出去,地址是一家高端酒店。   秋池没来过这种档次的地儿,心里难免有些局促,好在前台是个声音甜美的女性Beta,并没有因为他穿着寒酸而看低他,对他和对前面那位西装革履的客人是一视同仁的热情周至。   秋池报了个房号给她,前台看了眼手机:“秋先生,是吗?”   秋池点了点头。   “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件。”女孩说。   秋池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女孩拿着扫了一下,接着声音轻快地:“可以了。”   然后她微笑着递给了他一张房卡:“那边右拐,刷卡乘梯,您请慢走。”   秋池很快坐电梯来到了顶层,踩着松软的地毯找到房间。这会儿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不知道傅向隅到了没有,秋池迟疑了一下,还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   房间里的冷气开的很足,傅向隅穿着一件轻薄的深颜色浴袍,头发微湿,看起来像是才刚洗完澡的样子。   “怎么还带着口罩?”傅向隅问。   “习惯了。”   房门合上,发出了一声落锁的轻响。   秋池脸上的口罩被傅向隅用手指挑开了,前者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背轻轻地抵撞到门板上。   Alpha低头吻上来,秋池闻到了他身上高档浴液的味道,紧接着他的感知觉便又被那股不断入侵的信息素剥夺了。   湿漉的,带着潮气的一个吻。侵略性的浓郁花香卷着他发麻的舌,一直舔过上颚,又深到舌根处,这次并没有咬出伤口来,但秋池还是不自觉地夹|紧了腿。   秋池感觉到自己后腰被一只手托住了,冰凉的手指紧接着向下,他感觉到痒,一股酥|麻的电流顺着脊骨一路窜到了头顶。   酒店离学校有点远,秋池刚才是搭地铁来的,从地铁站一路走到酒店,天气又闷热,身上难免又出了点汗。   他怕傅向隅会觉得难闻,于是小声说:“我想……先去洗个澡。”   “等一会儿。”   傅向隅好像把什么东西放了进去。   秋池立即像被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紧接着Alpha又递过来一杯酒:“喝点吗?”   秋池本来想说自己不太会喝酒,但又不想扫傅向隅的兴,于是就接过来小小地抿了一口。   入口有些辛辣,秋池不太喜欢,于是干脆就跟喝药一样仰头一饮而尽了。   傅向隅刚想和他说这酒的度数有点高,回头就见那盏酒杯已经空掉了。   他盯了秋池好一会儿,实在没想到这人会是这么个豪迈喝法。然后他看见这人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   见他局促地站在那里发呆,傅向隅笑了笑:“我花钱找你来,是为了看你站这儿演花瓶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要我教你么?”   这一次的“交易”傅向隅提前两天就通知他了,于是那股紧张感就被延缓了,从收到傅向隅发来的消息的那一刻开始,秋池就开始焦虑。   下班后他争分夺秒地在网上做足了功课。他慢慢在傅向隅的身前半跪下来,然后半仰起头,不大熟练地扯开了覆在上面的衣物。   他像吃糖一样裹住弹到他嘴边的那个东西。   因为吞不到底,于是秋池只好用手一起帮忙。   房间里很明亮,所以这人的一举一动全都尽收眼底,傅向隅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这个Beta似乎一直在悄悄地盯着自己看,圆眼里框着顶灯的光,有种润湿的亮。   情|动时傅向隅忍不住伸手用指腹在秋池那长了小痣的眉头处重重地蹭了一下,像是鼓励。   ……   大概是酒精的催热,秋池几乎和傅向隅同时间到达了,可就在他忽然绷紧的那一刻,傅向隅踩住了他。   秋池吃痛地抖了一下,眼睛顿时红了。   “忍住。”傅向隅俯身贴在他耳边说,“我有允许你偷偷弄出来吗?”   秋池颤抖着摇摇头。   Alpha挽起袖子,用一次性的消毒棉清理了一下皮肤,然后轻车熟路地给自己用了一针抑制剂。   ……   打不开。   傅向隅尝试了好几个角度,蛮横而暴力的动作似乎只会让那里不断地收紧。   Beta的脸上湿了一大片,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涎水,秋池似乎很能忍疼,放不开,也不爱叫。傅向隅只能从他绷紧的脊背和脚背看出他的情|动与吃痛。   傅向隅不让他释放,可欲|潮偏又像浪一样,一层一层地上升,不断地冲击着那道闸门。   秋池实在不喜欢被碰到那里,很痛,可那又和常规的疼痛不一样,每次傅向隅弄到的时候,总会激发他生理性的恐惧。   太难受了。   秋池忍了很久,直到下唇都被咬破,他颤抖地抓住傅向隅的手腕,哀求道:“打不开的……”   “下次再……”   还没等他说完,傅向隅就俯身堵住了他的唇,然后Beta感觉到自己被整个地翻了过去,犬齿精准无误地嵌入了他的腺体,铺天盖地般的浓郁花香在他的身体里炸开来。   秋池止不住地抽搐了起来。   张开嘴想喊,然而却发不出一个有效的音节。   他被打开了。完全的。   秋池感觉自己像被抛到了很高的地方,他睁着眼,却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白,恍惚间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摔下去了,于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傅向隅的背。   傅向隅庆幸自己一开始就用了抑制剂。强效抑制剂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他逐渐趋向癫乱的理智,但这个Beta的后颈还是被他咬得一塌糊涂。   床单完全的濡湿了,那股单薄的橙子味终于变得清晰。   香甜的橙子味诱|引着傅向隅,让他脑海里升起要将他“剥开”来闻一闻的念头。   ……   第二天是周末。   傅向隅没有课,秋池也休息。   秋池是在套房内的次卧里醒来的,他侧过身,看见一整块明净的落地窗,一轮橘红色的太阳坠进云层,散开的落日余晖斜斜地洒进屋内。   他的眼皮完全肿了,看起来红红的,像是还在哭。   傅向隅刚从浴室里出来,走到床边时,他俯下身在秋池的红肿的眼皮上贴了一下,秋池的心跳顿时就错掉了。   “钱转给你了,”他说,“我叫了晚餐,一会儿会送到房间里。”   每次结束之后他总是心情很好,也总会露出点温柔模样,秋池知道他的“温柔”或许只是因为餮足后礼貌的馈赠,但他依然无法抑制自己的心跳。   餐厅在外厅,秋池穿上套房里给客人准备的一次性浴袍,等送餐的人走了,他才慢慢走出去。   晚餐很丰盛,种类多到秋池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他已经很饿了,从昨晚到现在,他只喝过一点傅向隅送到他嘴边的、没什么味道的补剂。   悄悄观察了一会儿,秋池发现傅向隅好像也没有太关注他,这才有些局促地用叉子去叉那两盘离自己最近的菜。   这顿晚餐的味道实在很好。连用来摆盘的水果都格外香甜。   他吃东西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因为家教习惯使然,餐桌上还有别人在的话,就算再饿他也不至于狼吞虎咽。   但因为晚餐太好吃了,秋池忍不住把每一口都塞的很满,咀嚼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皮还是肿,但眼睛却是亮亮的。   傅向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这个Beta猛然注意到他的视线。   确实有点丢脸,秋池后悔地想,他不该表现得这么贪吃的。   但那个Alpha只是笑了笑,然后说:“吃吧。”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被发现”的秋池还是刻意放慢了咀嚼的速度,送入口中的食物也变得尽可能的小块。   正餐结束后还有一块饭后甜点,因为怕融化,所以刚刚服务生把蛋糕放进了餐桌旁的小冰箱里。   当傅向隅把那两块造型精美的蛋糕从冷藏柜里拿出来的时候,他注意到秋池的眼睛又亮了,这人的表情并不丰富,除了在床上,几乎总是腼腆而内敛的。   所以傅向隅猜测他大概很喜欢这两块蛋糕。   于是他悄没生息地用余光注视着这个人,傅向隅看见秋池先是小心翼翼地把蛋糕吃了一半,然后动作一顿,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这才很慢地把剩下的那半块也吃完了。   傅向隅的心情莫名的好,他拿起蛋糕叉,切下自己面前那块蛋糕的尖角,然后递送到了秋池的嘴边。   秋池明显愣了一下。   “张嘴。”傅向隅说。   秋池听话地张开了嘴,傅向隅的那块蛋糕味道和他的那块不一样,是冰淇淋的质地,带着一股很浓的抹茶香。   傅向隅看着他含住叉子的嘴唇,看他努力地把粘在叉子上的奶油舔干净,莫名又有种想把别的什么东西塞进去的冲动。   “你吃吧。”他把那块蛋糕放到秋池面前,“我们专业晚上七点半要开会。”   说完他站起身,秋池像是想起了什么,先他一步回了主卧,他从沙发上找到衬衫外套,又从口袋里找到一只透明的书签。   他把那只书签递给傅向隅,有点不好意思:“上次你说的……”   “送给你。”   秋池不确定傅向隅那天是不是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这东西寒酸得要命,就算丢在地上恐怕都没人会去捡。   但傅向隅说的所有话,他都很放在心上。   好在傅向隅低头看向那枚书签,笑了一下就接过去了,似乎并没有嫌弃的意思。   “很好看,谢谢。”   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秋池才回过神来,他脑子里还是傅向隅刚才的那个笑,以及那股香甜的蛋糕味。 第25章   秋池换完衣服下楼的时候外面天才刚刚擦黑。   去前台还房卡时,秋池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一偏头,一张有点儿陌生的脸凑了上来:“秋池?”   秋池愣了愣,认出他是之前住在隔壁寝室的同学,变化有点大,头发剪短了,人也有些发福,他不太记得这人以前念书时是什么脸型了,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椭方形。   “还真是你,”那人笑了笑,“你怎么在这里?”   秋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自来熟,只要一张嘴,就绝不让话掉在地上,同学热情地揽着他走到一旁:“你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一点儿也没变,我老远就觉得眼熟,走近一看果然是!”   秋池有点尴尬地笑笑。   “你现在……在做什么?”他勉强搭了句话。   那同学笑起来:“还是混日子呗,这两年跟着我姐夫做私银去了,没想到吧?感觉小时候真是脑子冒泡才会选那个专业,我爷他们就总想家里能出个搞科研的,从小就给我说当科学家好。”   “后来念了一年多感觉真是不合适,就没读下去,大二下就申请留学去了,现在才刚回来没几年。家里前段时间刚给相看了个合适的女孩,跟我匹配度有92%多一点。我之前还老嫌他们,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啊?但你还别说,高匹配度真就是不一样,真不夸张,我俩一个眼神对上,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这不,今年八月份就要结婚了。”他笑得很甜蜜。   秋池礼貌性地笑笑,然后说了句“恭喜”。   同学顿了顿,随即又故作无奈道,“她不是首都人,就一个人住在公寓楼里,到时候感觉接亲什么的也不大方便,所以我干脆就来这儿定个上档次的酒店,给她个惊喜,也图个省事儿。”   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说起劲了,又热情地一把揽住秋池的肩,说要请他去这附近喝一杯。   秋池忙推说晚上还有事,去不了。   这人倒也没勉强,过了会儿又忽然提起:“姜翌去年回国了,你知道吗?”   听到这个名字,秋池的心跳有些迟钝地掉了一拍,他的面色微微变了,敷衍地说:“没去打听过。”   “他还跟我问起过你呢,我就回他说我也不太清楚你的近况,让他再去找别人问问。毕竟咱俩也这么久都没联系了对吧?”   秋池半心半意地应了几声。   说到最后这人又叹了口气,说:“虽然我对当年那事也不太了解,但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不瞒你说,当时班上其实根本就没人信,谁都知道你肯定是被冤枉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那姓姜的要是来找你,要给你点补偿什么的,你就拿着,别跟钱过不去,是不是?”   秋池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自己兴趣缺缺,可惜这人就像是看不出他的抵触一样,话说个不停,于是秋池出于礼貌,也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应答两声。   等他单方面的“聊尽兴”了,才终于舍得开口话别:“那你有事就先回吧,路上小心点。”   末了又补了句:“我结婚那天你得来啊,来捧捧场。”   秋池点了点头。   他知道对方也就随便提一嘴,说句场面话,连喜帖都没发,也没点明具体时间,明显只是随口一说,并不希望他真的去。   *   台球厅。   段鑫烨刚连进了两杆,嘴一啧,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叫声:“艹,什么叫天赋!你们等着看我第三杆!”   在场的傅向隅和秦蔚根本不搭理他,秦蔚转头跟傅向隅一碰杯:“对了向隅,一直忘了问,我之前给你推荐的那家会所怎么样?”   “一般。”傅向隅敷衍地答。   “啧,”秦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嘴里反正除了‘一般’就是‘还行’,说说呗,挑了小O还是Beta?”   那家会所的保密工作做得很严,就算秦蔚是傅向隅的介绍人,会所那边也没有把当天发生的事儿透露给他。   傅向隅也不好和他说自己那天不仅砸烂了套房里的玻璃茶几,还失手打了两个跑上来要拉他的侍应生,后续处理的时候赔了不少钱,不过好在因为赔得足够多,会所那边倒是一句没追究。   “别害羞嘛,”秦蔚揶揄地偏头看向他,“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和我还不能说吗?”   末了又八卦地猜了一句:“是Beta吧?”   傅向隅干脆顺坡下驴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秦蔚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说实话,Omega虽然够软够顺,但玩起来还是有风险,搞不好弄上头做出发热期来,真容易弄出‘人命’来。”   “之前在悦恒营地那儿认识的一个叫卫逸凡的Alpha你还记得吗?”   傅向隅想了想,感觉有点印象,但不多。   “就骑马骑挺好的那个,悦恒好像就是他家的,”秦蔚说,“他妈也当官的,就是不在首都这边就任。之前听说他在外面玩脱了,几年前处过的一个小O,本来以为早断干净了,结果前不久突然联系他,见面的时候牵着个小奶娃,说是他俩的孩子。”   段鑫烨竖起耳朵听到这里,球杆也放下了,凑过来感慨道:“我去,这么狗血?那小孩真是他的?”   “不然呢?”秦蔚说,“闹得还挺难看的,他妈那身份又敏感,这小O也挺有手段,三天两头地买个小新闻,他妈本来这两年就说要调回首都了,结果被他这么一搅和,升迁也没戏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家为了‘保全脸面’,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娶进门了。”   段鑫烨也跟着唏嘘了两声,傅向隅倒是没什么反应。   “说起来我上周不是老跟彭烁那群人去打球吗?打完球晚上一般就约个宵夜什么的,”段鑫烨说,“有个在咱们学校读研的学长就和我们说了个八卦——之前在篮球场那儿碰到的那个校工,你们还有印象吗?”   秦蔚眯了眯眼:“谁啊?”   段鑫烨:“就之前那个我看着特别不爽的Beta啊,天天都带着口罩,一副死装样。”   “你看不爽的人还少吗?”秦蔚戏谑道。   “你不可能不记得,”段鑫烨很激动地说,“上次咱们不是还在食堂里碰到过吗?你还说什么他长得很像我们那天在会所里看见的那个人。这总有印象吧?”   秦蔚这才想起来:“啊,他呀。怎么了?”   “之前不是就有人说他以前也是都兰的学生吗?说是念一半就被开除了,但都兰是什么地方,只要你不是没事找事去校长室给那老登脸上踩几脚,天大的事都不至于闹到被开除。”   段鑫烨津津有味地说:“我之前就特好奇,该说不说,他一个Beta想考我们学校,那套卷子得考到接近满分吧?成绩这么好,现在却沦落到去扫垃圾,也是挺离奇的。”   秦蔚听烦了:“行了,你就直接进正题行不行?在这搞什么悬念呢?”   段鑫烨挺得意地“切”了一声,然后说:“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听人说,他其实是个强|奸犯。”   “不会吧,”秦蔚面露怀疑,“他不是Beta吗?看着也不太像啊?”   “哪个强|奸犯会往脸上写‘我是强|奸犯’这几个字?”段鑫烨说,“我骗你干什么?这事儿当时都上新闻了,你不信就自己去搜呗。”   傅向隅刚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直到这时才悄没生息地打开了手机。   搜到的是七年前的新闻,并没有被大规模报导,也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   标题上明晃晃地写着首都某高校一Beta企图侵|犯高等级Omega同学,报导文章写得绘声绘色,说该Beta见色起意,欲行不轨,好在同校的两个Alpha见义勇为,当场将Beta打晕,又及时报了警,这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而那个“欲行不轨”的Beta则被警方当场逮捕,上了法庭也死不认罪,受害方则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携家带口迁居国外,只找了代理律师来全权负责诉讼事宜。   最后两方似乎达成了和解,因为报导上并没有提及案件最终的审判结果。   不过在当今社会,性犯罪是仅次于杀人罪的严重犯罪行为,即便是犯罪未遂,个人档案上也会被打上刺目的电子烙印,一辈子都不会被抹除。   不仅社会对性犯罪者嗤之以鼻,各大企业、乃至大小公司,也不会冒险聘用一个存在案底的潜在罪犯,就连相对而言较低门槛的兼职类工作,也都会尽可能地避免雇用性犯罪者。   秦蔚那边似乎也查到了相关新闻,他点开一张图片,递过来给傅向隅看:“向隅,这两个‘见义勇为’的Alpha是不是看着有点眼熟?”   段鑫烨也凑过来看了眼,随即吐槽道:“你看谁都眼熟,怎么,这两也跟你秦少谈过?”   “滚吧你。”秦蔚说,“就感觉肯定在哪儿见过,你看左边这男的不是说姓裘,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校长是不是也这个姓?” 第26章   行政楼。   傅向隅手里拿了一份近期开具的病例证明,打算来办公室找导员报备。   他这病可大可小,不犯病的时候一切都好说,但要是某天忽然在人群中失控,必然会引起极大的骚乱。   毕竟都兰至少有95%的学生都是特殊群体,而他的信息素又太过危险。   入学前校方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他们建校多年,主要生源又都是特殊人群,对于这方面已然很有经验。   不过之后还是需要他每学期都向学校提交一份病历证明,再由导员定期寻访做好记录,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也好提前规避风险。   走到二楼与三楼拐角处时,他听见上面似乎有人在交谈,傅向隅没当回事,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   “在旧舍区……”姜翌回忆了一下,然后问,“是以前的职工宿舍那里吗?没记错的话是在西区那边对吧?”   站在他对面的男人说:“对。新舍区建成后一两年,大家陆陆续续都搬出来了,应该就他还在那块住。”   “那您还记得秋池他住·在哪层哪户吗?”   “这个不归我管。”男人说,“带他们那批校工的领班昨天好像有事请假了,估计得到今天中午十一二点才能返岗,要是不着急的话你就在学校里再逛逛,等人过来了我再通知你。”   姜翌回了句“好”。   等三楼的交谈声停了,傅向隅才继续往楼上走去。   段鑫烨之前说的那个八卦虽然有理有据的,但傅向隅却没怎么信,再说他跟那个Beta之间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只要在关系存续之内互相遵守“约定”,傅向隅也不会没事找事,对对方的过去盘根问底。   *   下午十二点半。   秋池从食堂那边吃过饭回来,刚踏上二楼的走廊,走了才没两步,就在自家门口看见了一个青年纤瘦的背影。   大约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青年忽地转身,然后朝着他这边望了过来:“……小秋?”   秋池脚步一滞,没有再往前走。   他家离楼梯口没多远,姜翌朝着他这边走了没几步,就到了秋池跟前。   站定之后,姜翌先是扫了眼他身上的工作服,眼里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神态,像是同情,也像是愧疚:“你刚下班吗?”   秋池没说话。   姜翌憋了会儿,又尴尬地笑:“我们能聊聊吗?”   秋池面无表情地说:“你觉得有必要吗?”   “……”   “当年的事……我真的很对不起,”姜翌的眼睛有点发红,“那时候我年纪还小,遇到那种事,心里面也受了很大的打击,后来所有事情都是我爸我妈在处理,我根本没法面对,你知道吗?”   “我真不是故意的。校长秘书当时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我爸妈,还威胁他们,我爸妈当时也是无可奈何,最后他们家私底下给我爸账户上打了一笔钱,还给我安排了国外的学校。”   “那段时间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我爸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的事……还是后来我自己看新闻才知道的。”   说到这里姜翌又抬眼看向他,眼睛越来越红:“那天要不是你,我……”   秋池打断他:“过去的事现在还说什么。没必要。”   他有点不耐烦,语气里夹带着几分很罕见的冷淡与排斥。   可对方却仍旧不依不挠,见他要走,姜翌干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哀求道:“你听我说小秋,这件事是我们家愧对你,我心里也一直很过意不去……”   上个月月底他之前联系过的一个校友,忽然给他发消息,说是在一家高档酒店里碰到了秋池。   姜翌当时就立即发了个通话邀请过去。   那人先是和他聊了些有的没的,等牛逼吹够了,才略带嘲讽地说:“不过我看他穿得那么寒酸,怎么可能住得起那样的酒店?听人说他出事之后就一直待在都兰做校工,校工才能赚几个钱?”   姜翌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不是去找朋友的?”   “感觉不像,”那人说,“我看他嘴上破了一块,脖子后面还贴着厚厚的阻隔贴……这种事我也不好乱讲你知道吧?”   虽然这人没明说,但姜翌听得出来,他的意思其实很明显。一个无法自主释放信息素的Beta,又会因为什么原因,需要在后颈上贴上阻隔贴呢?   虽然姜翌不想往最坏的可能性上去想,但在他的认知里,能在Beta身上留下气味的Alpha,信息素等级至少在B级以上,那种人会放下身段和一个普通Beta谈恋爱吗?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和那人结束通话后,姜翌心里对秋池的愧疚感顿时达到了顶峰。这通电话也让姜翌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来找秋池,然后当面向他道歉。   “你……”姜翌红着眼眶道,“那天薛智昀跟我说他在酒店里碰到你了。”   说到这里姜翌忽地一顿,过了会儿才又道:“反正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虽然我现在才刚刚开始工作,也没攒下什么钱,但……”   不等他说完,秋池就冷漠地甩开了他的手:“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去警察局翻供,去起诉、去告那两个人。”   “你敢吗?”   姜翌沉默了。   很久之后秋池才听见他小声说:“我……我没办法。”   “那你来跟我装什么?”   姜翌像被这句话刺伤了,他有点委屈地说:“我没装……小秋,说实话,当时连那些监控证据都被他们家的人第一时间销毁掉了,就算我当时想深究,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啊。”   “而且要是得罪了他们,”姜翌微微低下头,“不仅我在都兰念不下去了,我爸我妈也会受到牵连……”   “当时……我也委托律师出具了谅解书,”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一开始也想过能不能和解撤案,但这是公诉案件,我们也只能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秋池,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姜翌有些哽咽,“但我这次过来,是真心地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秋池其实知道他想听自己说什么。   无非是说当初的事和你其实没关系,说你毕竟是受害者,你也很无辜。   好像只要得到了他的那句“没关系”,得到了他的“赦免”,一切就可以像是完全没发生过一样,他也可以不再为当初的逃避而感到愧疚。   可秋池不想说。   他凭什么说?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姜翌一眼,然后说:“我不接受。”   他不想和姜翌吵,也不想跟他争辩到底谁更无辜,那根本没意义。   于是秋池把手里的钥匙插|进门锁,然后熟视无睹地进了宿舍。   他用背顶上门,门板和老旧的门锁一道发出了沉重的响。   秋池在门口站了会儿,直到听见门外的人离开的脚步声,他才缓缓地走向房间。   拐过盥洗室那面墙时,秋池才看见自己那张床上靠着一个人,手里正翻着他上一次看过的那本长篇小说。   是傅向隅。   之前因为夜班兼职那件事,秋池干脆把家里的备用钥匙拿给了他。   旧舍区这边的隔音一直挺差的,以前还有人没搬走的时候,要是有人站在走廊里说话,在宿舍里听起来就会格外明显。   刚刚他和姜翌就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秋池不确定傅向隅有没有听见什么。   他怔楞在原地的这几秒,傅向隅已经合上了那本书,抬头看向他:“下班了?”   秋池迟疑地:“你要……”   “要做吗?”   现在才是中午,他的午休时间可能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如果要做的话,下午就只能请假了。   “今天不做。”傅向隅说。   秋池的眼神中透出了几分疑惑。Alpha之前每次找他都只是为了泄|欲,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秋池想不到他为什么会特意过来。   “为什么,”秋池低声问,“……不做?”   “过来吃顿饭,顺便午休,”傅向隅看着他的眼睛,“不欢迎吗?”   秋池马上摇了摇头。   因为不知道傅向隅什么时候会过来,所以他最近买了挺多菜在冰箱里备着。肉类就放在冷冻层,一时半会儿坏不了,蔬菜就放冰鲜,每天检查一遍,要是有不新鲜的,就拿去下面条吃掉,第二天再去买新的补上。   “……有忌口吗?”他又问。   傅向隅想了想,说:“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你随便弄吧,有不喜欢的我会挑着吃。”   时间有点紧,秋池打算就做个两菜一汤。这段时间他没少请假,今天再要找借口的话,恐怕那个一向好说话的领班也不买账了。   秋池一边思考着要做什么,一边系上了围裙。   打开冰箱门的时候,秋池忽然怔住了。   只见冰鲜层中,被人塞进了好几块小蛋糕。蛋糕盒上印着之前那家酒店的logo,每一个都是不一样的精致。   他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没动。片刻的愣神过后,秋池的鼻尖忽然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但他忍住了。   缓了一会儿,秋池打开手机看了几眼之前收藏好的菜谱,匆匆忙忙地做了道葱爆牛肉和清炒菠菜,最后又补了一小碗紫菜蛋花汤。   他有点不太熟练,每做一两个步骤,就得再看一眼菜谱。   好在虽然最后还是费了点时间,但因为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菜谱做的,最后的味道倒很中规中矩,甚至比秋池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   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秋池忍不住开口:“傅向隅……”   傅向隅抬眼看向他。   “冰箱里,”他的语气有点变扭,“那些蛋糕是……给我的?”   “还是……”   “嗯,”傅向隅很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刚刚顺路买的。”   因为离得很近,傅向隅忽然注意到这个Beta的眼尾其实是微微上扬的,盯久了,甚至有几分媚气,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发现。   看到秋池那双有点发亮的眼睛,傅向隅感觉心脏有种难以形容的饱涨感。   “谢谢啊。”傅向隅听见他说。   很郑重其事的,仿佛他送的不是几个小破蛋糕,而是其他的什么名贵宝贝。 第27章   傅向隅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昨天是秦蔚生日,这人好热闹,朋友又多,干脆直接包了艘邮轮庆祝生日,一群人放开玩了一晚上,傅向隅感觉自己可能有点喝多了,醒来的时候还有点头疼。   秦蔚和段鑫烨当时已然醉得走不动道了,最后就在邮轮上找了个房间将就睡了,傅向隅则是找了个代驾回来,到学校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醉酒状态下洗澡有风险,傅向隅昨晚回来后简单洗漱了一下就上|床了,于是这会儿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冲澡。   洗完澡他才感觉到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对。烦躁,心里像隐隐憋了一股火,连空气闻起来都变得有些“黏稠”。   他用手背贴触了一下额头和脖颈,皮肤很明显的发烫。   回到卧室里,傅向隅用电子测温计量了下|体温,果然,是低烧。   他很熟悉这种状态,无非是进入发热期的前兆。傅向隅伸手按了按略微肿胀的后颈,这里正在向外克制地发散着信息素的味道。   高等级的AO通常都有控制信息素溢|出的能力,但这里是私人场所,傅向隅并没有费力去收敛自己的信息素。   随着空气中信息素浓度的升高,傅向隅的体温也在上升,于是他略显烦躁地起身,朝着房间角落里那个专门用来盛放抑制剂的冷藏箱走去。   打开冷藏箱的时候,傅向隅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最近他日子过得太安逸,信息素也趋于稳定,自从上个月在研究所接种过特制疫苗,傅向隅近期都没再使用过抑制剂。   之前他记得冷藏箱里还剩有几针,但前两周段鑫烨大晚上跑过来问他借了几针抑制剂……这人总和隔壁宿舍那两人混在一起,当天那一个屋里都喝得东倒西歪的,不知道是谁的发热期来了,结果一个传两个,干脆集体发热了。   傅向隅估计自己冷藏箱里的抑制剂就是那时候被“借”光的。   他打开卧室门,然后走到隔壁段鑫烨的房门口,这人出去前门也没关,就这么大咧咧地敞开着。   傅向隅一路踩着这人丢在地上的衣物和袜子,然后捏着鼻子找到他放在床头柜附近的冷藏箱,烦躁地一把拽开盖,却见里边就几只用过的空针管。   要是段鑫烨在这儿,傅向隅笃定自己高低会往他身上踹两脚,一间破宿舍被他住得跟个老鼠窝似的,脏就算了,连根抑制剂都懒得买。   回卧室的时候,傅向隅才看见刚刚被他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机在响,他看了眼,是秋池发来的语音邀请。   傅向隅这才想起来,前天他好像给秋池发了消息,说周六中午要去他那里吃午饭。   但这会儿都快两点了。   他接通电话。尽管并没有刻意收敛信息素,但傅向隅此时仍旧感觉到信息素如同滚沸的蒸汽,在他的身体里不断地膨胀。   傅向隅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手机,然后他听见了秋池的声音:“……前天你是说周六吗?”   今天并不是他的休息日,但秋池特意跟同事互换了一下假期,而且这次的菜都是他一大早坐公交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的,很新鲜。   他掐着点做好一桌子菜,又提前开了空调。但做好饭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   秋池一开始先试探性地发了条消息,问他“还来吗”,但傅向隅没有回。又过了二十来分钟,秋池才下定决心要给他发条语音。   傅向隅那边一直没接话,秋池于是又小声道:“我做好饭了,你还来吗?”   话音刚落,秋池就听见手机那端传来了一声像是玻璃碎裂的动静,很刺耳,吓得他把手机从耳边挪开了点。   “……傅向隅?”   “我的发热期到了,”傅向隅的声音很沉,秋池隐约能从听筒里听见他的喘|息声,“帮我买点抑制剂拿过来。”   “拿到你宿舍吗?”秋池问,“会不会碰到你舍友……”   傅向隅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躁:“快点。”   电话被挂断了。   秋池迅速把桌子上那几盘菜用保鲜膜封好,塞进冰箱,然后下楼骑上小电车去了最近的一家药店。   这会儿日头正毒,药店里的营业员正趴在柜台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见有人走进来,她一掀眼皮,秋池开门见山道:“有抑制剂吗?”   营业员起身打开冷柜:“要几只?”   秋池扫了眼冷藏柜里的针剂:“这些都是普通抑制剂吗?有没有药效强一点的?”   “强效抑制剂属于管控类药物,”营业员挺有耐心地说,“我们这儿卖不了,你想要的话得去医院挂号,医生给开了处方才能买得到。”   秋池从没买过抑制剂,对这些常识不太了解。营业员扫了他一眼,随口问:“你是Omega?强效抑制剂对身体伤害太大,非必要的话都是不建议使用的。”   “我们店里还有药片类抑制剂和口服药剂,你要是担心的话可以多买点,到时候可以一起搭配使用。”   秋池没跟她解释性别的事儿,现在最要紧的是给傅向隅送药,他想了想,然后问:“普通抑制剂什么价?”   营业员又看了他一眼:“全国统一售价,都是150一只。”   秋池原本想买十只凑个整,但听到这个价格,感觉傅向隅一次性应该也用不了那么多,于是道:“给我拿五只吧,口服药片和药剂各一盒。”   “好的,”营业员一边给他打包,一边说,“现在气温高,抑制剂在常温环境下放置半小时就可能失活,你有带冷藏箱吗?”   秋池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半小时应该来得及。”   但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你这有冰袋吗?”   “有,要几个?”   “拿两个吧。”   从校门口到傅向隅住的那栋宿舍,骑车大概要十来分钟,但这会儿已经过了上课点,外边日头又毒辣,连篮球场上都是空的,所以秋池只花了十一分钟就到了学生宿舍楼下。   他把车停在树荫下,然后提着袋子进了电梯。   电梯门开的时候,从里面走出来几个提着电脑拿着书的学生,像是要去图书馆做作业的。   秋池侧身让了让,电梯上升的时候他有些恍惚,他在那些青年学生里窥见了一点自己曾经的影子。   他以为才过去没多久的事,仔细想想,其实已经过去六年了。   来到傅向隅宿舍门口,秋池有些紧张地按下了Alpha不久前发给他的一串数字密码。   门锁被打开了,宿舍门自动向内一弹。   秋池提着药走进去,然后来到傅向隅卧室门前,抬手很轻地敲了一下门。   没人应。秋池只好又敲了两声:“傅向隅?”   想起刚刚电话里传来的玻璃碎裂声,秋池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Alpha在进入发热期时会变得相当危险,但同时也会因为理智丧失,而变得很脆弱。   秋池在心里挣扎了会儿,还是按下了门把手。   房间空调开得很低,遮光帘拉得很紧,刚进去的时候秋池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能开灯吗?”他轻声问。   黑暗中没有人回应,但秋池总觉得有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这间宿舍的布局跟他以前住过的有些不大一样,顶灯开关并不在一个地方,正当他伸手在墙面上摸索的时候,秋池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还不等他反应,后衣领便被人一把抓住,紧接着他便被这人蛮横地掼在了床上。   秋池被摔的有点懵,但手里还是紧紧抓着装药的袋子,他一边翻出抑制剂,一边试图和Alpha沟通:“傅向隅,先注射……”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秋池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   而身前那人贴下来,凑到自己脸上疯狂地闻嗅。   这个人太烫了,秋池能感觉到,他的状态好像比前几次的发热期都要差。   锁住他脖颈的手掌越收越紧,秋池拼命捶打着他的手臂,但这人仿佛对疼痛无知无觉,行将窒息的时候,秋池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啪”地一掌打在傅向隅左耳上。   耳朵是很脆弱的器官,眼前的Alpha大概是被一瞬间的耳鸣和眩晕感弄懵了,手上的力道猛地一松,秋池立即坐起身,呛咳着急|喘气。   手里的那针抑制剂被人掰了过去,双眼也逐渐适应了黑暗,秋池看见傅向隅将那针抑制剂直接扎进了自己的腺体。   可注入腺体的抑制剂就像是落入岩浆的雨滴,顷刻便化为了蒸汽。   不够。   傅向隅对普通的抑制剂已经有了很强的耐药性,就算选择腺体注射,对他而言也只是聊胜于无的作用。   但这针抑制剂还是让他勉强拉回了几分理智,他烦躁地丢掉空管,然后问秋池:“还有吗?”   秋池连忙又拿了新的递给他,眼看Alpha不要命似的,接连往腺体处注射了三针抑制剂。   买的时候营业员特意提醒,就算使用后没完全退热,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连续使用超过三针抑制剂,过量使用抑制剂,有一定概率会导致使用者休克。   秋池想起一块买来的那两盒口服药物,他迅速将盒子拆开,倒了几粒药片在手心里递给傅向隅。   傅向隅看也没看一眼,就着他的手把药吞进口中。舌尖蹭过他的掌心,秋池抖了一下。   没有水,这人干脆直接把那些药片嚼碎了,干咽下去。   紧接着,秋池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人用手捏着往前,Alpha急躁地吻了下来,他在这个人的嘴里尝到了药片的苦味。 第28章   浴室内的水声完全盖过了外面电子锁被打开的声音。   宿醉才醒没多久的段鑫烨无意中看了眼鞋柜边上那双既不属于傅向隅,也不属于他的旧布鞋,有点纳闷地往客厅里扫了眼。   客厅里空空荡荡的,一览无余。明显也没来客人。   昨晚喝得实在太多,段鑫烨没思考多久,就觉得头疼得又快要炸了。   于是他踢掉鞋,光着脚走回房间,心想那双破布鞋说不定是哪个品牌刚出的新品,特意走的复古破烂风,专门卖给那种想返璞归真做乞丐的有钱少爷。   原本想倒头再睡个回笼觉,但昨晚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吐他身上了,害得他现在整个人闻起来像是酸掉的豆腐。   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半分钟,最终段鑫烨还是转头走进了浴室。   水压有点儿小,段鑫烨不耐烦地甩了几下花洒,没想到竟就这么直接脱手把花洒甩出去了。   摔在地上的花洒像蛇一样甩了几下,喷了段鑫烨一脸热水,气得他连骂了几句粗口。等他碰掉开关,又抹干净脸上的水,这才发现这花洒被摔瘪了一块,跟在后边的金属软管也崩开了。   段鑫烨气得龇牙咧嘴,破口大骂道:“妈的,个破学校,破宿舍,破花洒!艹!”   等骂完了,他干脆拽上浴巾,打算去傅向隅那儿借个浴室。   傅向隅这人不管在不在,卧室门一律是关着的,段鑫烨记得他昨晚就说回学校了,于是他抬手敲了敲门,朝里边喊:“你在吗向隅?”   他敲门时也不收着劲,每次都“咚咚咚”的像是来讨债的。   浴室里的秋池心跳一错,本能地向后偏头。   但眼下他整个人都被紧紧压在玻璃门上,蒸腾的水汽将他一张脸、乃至于整个身体,都熏烫得泛起粉色。   傅向隅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依旧掐着他被玻璃门挤压成艳红色的一小块皮肤拨动。每一次动作,这个Beta都会情不自禁地颤抖。   玻璃门已经被蹭脏了,可傅向隅还想让它变得更脏。   “你还在睡吗?”门外的声音像是隔着层雾,“我那花洒让我不小心摔坏了,身上的沫子都还没冲干净,就借用下你浴室,两分钟就行。”   说罢他又敲了敲门。   这次敲门声比前一次更重了。   傅向隅能感觉到面前的Beta的身体瞬间绷紧,他差点没控制住。紧接着他看见秋池的肩膀一动,随即半张脸都转向了自己。   “有人……”   Beta的眼角还含着生理性的眼泪,不厚不薄的嘴唇也是润湿的,微微翕张着,看上去就像在讨吻。   于是傅向隅很干脆地吻了上去,同时又加重了动作。秋池被堵在冰凉的玻璃门与滚烫的人墙之间,几乎无法动弹。   就连那失神的喘|息与难耐的哭腔都被堵住了。   他能感到那个最不愿意被人碰到的地方,正被傅向隅不留余地开凿着。   疼痛之后便是一股酸麻感,玻璃门不堪其扰地被撞响,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段鑫烨按下门把手试图打开门的声音。   刚打开一道勉强能吞进的孔隙,并没来得及到底,秋池的整个身体就已经红透了。   紧接着那扇玻璃门被弄得更脏,不只有浓稠的,还有像水一样的液体。   ……   两人在宿舍里待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秋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日头渐斜,日光一点点由淡转浓,变成了橘红的深颜色。   阳台的落地门被拉开了,窗帘内层的米白色纱帘随风抖动着,发出很轻微的、“风”的声音。   秋池穿来的那件衬衣被弄脏了,于是傅向隅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浅灰色的短袖丢给他。   起身换衣服的时候,傅向隅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这人的身体,只见Beta的小腹微微隆起,呈现出一点不大自然的鼓胀弧度。   傅向隅忍不住把人推倒在床。   旋即欺近、打量。呼吸扫过皮肤,带来一点又热又古怪的痒意。   秋池有些怕痒,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然后他看见傅向隅抬眼冲他笑了笑。这种笑不大像他以前远远地从这人脸上见到的,近在咫尺的这抹笑意里似乎并没有那惯常的敷衍和漠不关心。   不过这一点笑也很短暂,几乎是稍纵即逝。   紧接着秋池看见这个人低头在自己的腹间吻了一吻,他有些惊愕地向后挪了挪,却被Alpha抓住了脚踝。   “你会怀孕吗?”Alpha问。   他问的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秋池回答说:“我是个Beta……”   秋池说得很笃定:“不会的。”   他在回答的时候,傅向隅忽地站起身,从冷藏箱里拿出两个棒冰,都是橙子味的。   他分了一根给秋池,说:“消消肿。”   接着又问:“成结了也没事吗?”   秋池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母亲是Alpha,”傅向隅继续说,“但他生下了我。”   闻言秋池也有点紧张起来。上次在酒店里傅向隅带了套,但这次并没有。   不过基本每次结束后他都会吃药,这个Alpha清醒的时候还能商量几句,但一旦进入发热状态,好像就总会恶劣地想把……留在他的身体里。   但他是Beta,就算不避孕,怀孕的概率也非常低。   “回去后我会吃药,”秋池小声说,“不会有风险的。”   傅向隅拆开了手里那根棒冰的包装袋,他背靠着阳台的护栏,没再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   秋池也把那根冰棍拆开了,舌尖肿得有点疼,吃点冰的确实可以缓解不少。   安静下来后,他忽然想起刚刚傅向隅的那句“我母亲是Alpha”,秋池从没听傅向隅提起过家里的事,但也偶尔会看看新闻。   现在的统帅夫人是个顶级Omega,与傅统帅的匹配度高达99%,才三十来岁,很年轻。   新闻媒体上似乎从未提起过傅统帅那位早亡的妻子,但按照那些政客们没事就喜欢表演深情与孝心的常态来看,傅统帅对这位亡妻的态度实在有些古怪。   “你母亲……”话说出口的那一刻,秋池才感觉自己这话问得有些不是时候。   刚刚傅向隅说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接话,这会儿突然问起,就有点窥探别人隐私的意思了,显得很没边界感。   可说出来的话,不像发出去的消息那样,还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及时撤回。   不过傅向隅的表情倒没怎么变:“我没见过他。”   “抱歉……”秋池赶紧说。   现今社会大多以“绝对科学”的角度迷信AO的相互配对,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而像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只该和同样是普通人的Beta结为伴侣。   两个Alpha结成伴侣,在傅家这种“权贵家庭”里,实在过于罕见。   而且按照生理常识,Alpha的生殖腔在性征发育成熟后,会完全萎缩,除非借助医疗手段……植入Omega捐赠者的生殖腔。   但发生排异的可能性非常大,植入后也未必能顺利受孕。   秋池心里有些好奇,可也不敢多嘴再问。   “你家里呢?”傅向隅忽然问,“有兄弟姐妹吗?”   傍晚的风带着一点绿叶植被被阳光“炙烤”过后又退热的清新气味。   大概是氛围太好,秋池也有些放松了下来。   他摇摇头,说:“我只有妈妈。”   “父亲呢?”   秋池并没有马上答,迟疑了半秒,才道:“他抛下我妈再婚了,因为我是个Beta,但可能也有其他原因吧。”   说话时他眼皮向下,目光似乎一直都在自己手中的那根冰棍上。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   手里的棒冰有点化了,秋池有些着急地去舔。   他吃冰棍的时候不喜欢咬,喜欢舔着吃,以前老妈总说他吃冰棍吃得很恶心,天气热的时候经常化得满手都是。   傅向隅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吃甜的?”   秋池想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不算吧,只是很喜欢蛋糕。”   他想多说点话,让两人间的气氛没那么尴尬。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我妈为了我能到当地最好的学校里念书,兼职了好几份工作,每天都忙到很晚,”秋池一边回忆一边说,“下课后我就拿个小板凳坐在小学门口的保安亭里,一边做作业一边等我妈下班一起回家。”   说话时他悄悄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傅向隅的脸色,见他并没有摆出不耐烦的神色,这才继续往下说。   秋池的语速有点儿慢。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和人谈起过自己了,尤其是那些属于少年时期的,很私人的记忆与体验。   他说因为妈妈那时总是工作到很晚,所以他每天都等得好饿。   学校旁边有一家面包坊,叫小云甜工坊,店面很小,但店主很勤劳,什么都会做。   于是每天他都带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在保安亭里闻着隔壁烘焙发酵的,香甜的面包气味。每次饿到头昏的时候,秋池都特别想把手里的橡皮一口啃掉。   大概是从那时起对甜品有了执念,哪怕现在他已经不像孩童时期时那样嗜甜,但那些精致漂亮的甜食依然对他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只要吃到,就会觉得幸福和满足。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在保安亭里等妈妈的小孩子。   后面的话秋池没有说,他在“啃橡皮”那里停下,然后他听见傅向隅问:“你妈不给你买吗?”   “是我没跟她提。”   “蛋糕当时对我们家来说很贵,”秋池缓声解释道,“而且那么小一个,吃不饱的。”   傅向隅本来想说,蛋糕这玩意本来也不是为了果腹而存在的,但他看了眼秋池,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他还是第一次听这个Beta说这么多话,提起妈妈的时候秋池的眼神会变得很温柔,语气里也有种孩子气的单纯。   秋池刚刚光顾着说话了,手里没吃完的棒冰悄悄滴了他一手,他怕把傅向隅的床弄脏,于是只好站起身,想要去拿床头的抽纸来擦。   可就在起身的时候,手腕忽地被人一把抓住了。下一刻,傅向隅就这么直接抓着他的手,舔掉了他指缝间那粘腻的冰棍甜水。   因为这人身上总有股特殊的气场,所以秋池有时候会不小心忽略掉这个Alpha的年轻。可此时他看着傅向隅背对着瑰色的霞光,脸上的轮廓变得更加分明,抬眼看他时有种张扬的少年朝气。   秋池的心跳快得不成样子。   “你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吗?”傅向隅问。   秋池看见他笑了笑:“是橙子味的。”   “没有这么甜,但比冰棒要好吃一点。” 第29章   傅向隅最近过来得越来越频繁了。   如果上午有课的话,中午傅向隅经常会过来和他一起吃饭,有时候是傅向隅点的外卖,有时候则是秋池自己下厨做的家常菜。   傅向隅很喜欢看他吃东西。这个人总说自己不挑食,什么都可以吃,可在吃到特别喜欢的东西时,傅向隅发现他的眼睛总会悄悄变得亮。   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是很难被捕捉到的。   所以每次秋池抬起头的时候,十有八|九会撞上他的视线。   一开始秋池还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饭后有时间的话,他们还会一块午睡。   如果傅向隅在的话,秋池总舍得把空调开得很低。空调是那种很老的款式,运行时总会发出低频的噪声。   Alpha总喜欢从背后抱着他睡,温热的呼吸羽毛般地蹭过他后颈上敏|感的皮肤,一下一下地挠着痒,每次用这个姿势午睡,秋池都会有点睡不着。   而且躺下时手臂似乎没放对位置,一动不动地装睡到现在,秋池的小臂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悄悄观察了一会儿,身后的人呼吸很稳,像是已经睡熟了。   于是秋池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很轻地活动了一下被压得有些酸麻的小臂。   没想到他才刚一动作,就听见身后的人低声问:“睡不着吗?”   秋池小声地应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吵到你了吗?”   傅向隅今天其实并没有什么困意,因为这人脆弱的后颈近在咫尺,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尝到那股香甜的橙子味。   偏这人还对自己毫不设防,身上只一件浆洗到泻了形的白t,领口松松垮垮的,一扯就能露出大片的春|光。   傅向隅特意观察过自己留在这个Beta腺体上的牙印,就算咬得再狠,似乎也只能在他身上保留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这人是不留疤的体质,所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都会慢慢地消失掉,最后连一点淡淡的印子都不会留下。   包括他的信息素。   这一认知让傅向隅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虽然秋池似乎很抵触他无效的标记行为——过量信息素的注入会让这个Beta产生本能排斥的痛苦,可他还是想咬。   看见就想咬。不知道什么毛病。   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回了一句“嗯”。   “差点就睡着了,”傅向隅面不改色地撒谎,“都怪你。”   听到这个回答,Beta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对不起……”   “下次我会注意的。”   身后的人似乎仍有一点“起床气”,贴在他脖颈间舔了舔,然后很无赖地说:“我要咬。”   秋池怕痒地缩了一下脖子,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好吧。”   他惴惴地等了一会儿,可想象中的疼并没有出现,傅向隅只是在他腺体的位置上很轻地吻了一下。   秋池的神经正高度紧绷着,这突如其来的吻令他感到头皮发麻。   “我每次咬进你的腺体,你都会she,不是很舒服吗,”傅向隅故意问,“为什么不喜欢我咬你?”   这个Beta大概以为自己每次都藏得很好,可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秋池看上去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可其实就连接吻也会高|潮。   这么敏|感的身体,却总是耻于向他展现自己的欲|望。   秋池没应声,装聋作哑的不说话。   紧接着他感觉到身下忽地一凉,然后他就被整个地握住了。   “下午我……”秋池终于开口。   傅向隅笑了笑,替他说:“还要上班,是吗?”   “没关系,来得及。”   秋池根本没信,这人一旦开始,就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事。他最近总是请假,弄得领班那边都对他有些不耐烦了。   傅向隅的触碰和他自己弄起来完全不一样,前后一道,秋池的身体很快就抖了起来。   已经很多次了,傅向隅很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在这人猛地绷紧身体的时候,傅向隅突然低头咬进了他的腺体。   一股灼烫的花香瞬间涌进Beta的身体,这一次秋池的眼前白了很久,好几分钟后才缓过神来。   “好多。”身后的人故意朝他打开了掌心。   就算秋池背对着他,傅向隅也能看见他涨红的脸颊与耳廓。   秋池很慌忙地伸手抽了好几张纸,帮他把手擦干净。   刚擦完,傅向隅就掰过他的脸,直接道:“一会儿打给我五千块。”   秋池愣了愣:“……为什么?”   “我服务的不好吗?”傅向隅看着他,很认真地,“享受了服务不给钱?”   秋池想了一会儿,才很小声地说:“五百行吗?”   傅向隅笑了笑:“我只值这个价?我每次难道有少给你吗?”   秋池隐约看出这人应该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于是他小声嘀咕:“……手和屁|股怎么一样?”   傅向隅又笑了。   “小气。”   不过最终秋池在付钱和卖力之间选择了后者,等价交换,所以他也帮了傅向隅。   Beta从被子里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红红的,傅向隅忍不住用指腹揉了揉他的下唇,然后说:“明天和我去看电影吧,我买了票。”   秋池有点犹豫:“明天我没有假。”   “等你下班,”傅向隅又去搓弄他眉头上的那颗小痣,“晚上我开车带你过去。”   他开口时秋池其实就想点头答应了,可“看电影”这件事并不属于他们“交易”中所包含的内容。   秋池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弄不懂傅向隅了。   “不想去吗?”见他没反应,傅向隅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颊。   秋池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小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一开始说的,”秋池的声音有些低低的,“除了‘交易’以外,我们最好互不打扰。”   傅向隅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可能是某次结束“交易”后的随口警告,他只是想提醒这个Beta不要越界。   他很讨厌麻烦,也讨厌一切扯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   所以他为什么会想和这个Beta一起去看电影?真是疯了。   如果碰到熟人了怎么办?要怎么解释他和秋池之间的关系?   傅向隅一开始没想这么多,就只是单纯想看场电影,和秋池一起。可现在仔细想了想,情绪也跟着慢慢地冷了下来。   可电影票已经买了,餐厅也预定好了……   算了,傅向隅想,反正也就这一次。   他收回停在秋池眉骨处的那只手,冷淡道:“所以呢?”   “我花钱买了你那么多次,”傅向隅说,“一场电影的时间都不能送吗?”   秋池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以为是自己的“拒绝”让傅向隅感到不开心了,所以这人的神情才忽然变得冷。   “我想去,”秋池发自内心道,“我很想去。”   他长这么大,就没去过电影院,念中学时有朋友周末时约他一起,可他总是找借口推脱掉,后来渐渐的也就没人再喊他了。   就算是放假时,他也总是在不停地读书、学习,一遍又一遍地刷着仿佛永远都写不完的试卷和练习题。   在大众观点里,Beta生来就比AO两性的智商要低。可妈妈和他说,他和那些Alpha并没有什么不同,“天赋”只是上层AO愚惑普通人的谎言,一场骗局而已。   他并不比那些AO差。   可秋池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妈妈想象中的那么聪明。升入高年级之后,他也会有学的很吃力的时刻,可他不想让妈妈失望,于是只好牺牲掉所有娱乐时间。   他不敢有一刻的松懈,脑中的那根弦永远崩到最紧。就连不小心的出神发呆,秋池都会感到愧疚。   秋池那时根本无法想象,在电影院里平白“浪费”掉两三个小时,是一件多可怕的事。而且一张电影票要好几十块,他也舍不得。   大概是他的语气诚恳,傅向隅的神态果然好转了些。   “记得戴口罩,”傅向隅忽然说,“家里有帽子吗?”   秋池点点头。   “你放心……”秋池小声道,“如果碰到熟人,你给我一个眼神,我就会走开的。” 第30章   “诶小秋,”食堂阿姨叫住他,“最近怎么总是匆匆忙忙的?不要喂我们咪咪啦?”   秋池今天一整天都归心似箭,原本已经做好了一到点就冲回宿舍的准备。听见阿姨的话,这才堪堪刹住脚。   “差点忘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阿姨闻言笑了笑,故意调侃:“忘啥也不能忘管饭啊,小咪们听到都要伤心死喽。”   “最近天热,”阿姨紧接着又无奈道,“那些小孩们都不咋爱来食堂了,都叫那些外卖送上门,最近我这个窗口剩菜也越来越多了。”   秋池微微一笑,接话道:“外卖确实也方便。”   “那可不是。”   阿姨一边悄悄往塑料袋里装水煮肉和剥好的大虾仁,一边打趣秋池:“最近好像都不怎么见你过来这边兼职了,每天一到下班的点,人就跑没影了,是不是谈对象啦?”   秋池连忙否认:“哪有。”   阿姨笑起来,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你这个年纪,也差不多可以找对象了,和阿姨还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这么勤快,个又高,长得也蛮俊的,条件其实还是蛮好的。”   “要是有合适的就好好处嘛,到时候要是成了你可得给阿姨留张喜帖啊。好久没吃到你们这些小辈的喜酒了,我家那几个一提‘结婚’,就跟我有仇似的,臭脸一下子就板起来了。”   秋池有点尴尬地笑笑:“现在暂时不考虑这些。”   阿姨把一袋子挺沉的鸡胸肉和虾仁递到他手里,眉毛一挑:“姨都是过来人了,你真当阿姨看不出来?最近怎么说,唔……人看起来也胖了些,不像以前那样无精打采的。而且成天跟宿舍里‘金屋藏娇’了似的,一下工就拔腿往宿舍走,还说没有?”   眼看再这样争论下来,就要讲个没完了。秋池忙称说一会儿还有事儿,要先回去了。   阿姨闻言立即便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笑容,故意抬高声调逗他:“啊,晚上有约会吧?”   秋池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回到宿舍时,秋池看见好几只眼熟的小猫已经趴在门口在等了,有几只很亲人的,一见他回来,就凑上来“喵喵”地咪个不停。   他轻车熟路地拿钥匙开门,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喂完猫,然后换套衣服,最好还能再洗把脸。   可门打开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坐在书桌前的傅向隅。秋池微微一愣,为了赶时间,他今天是绕小路从宿舍楼后边拐回来的,所以没看到傅向隅停在花坛边上的车。   这会儿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左右,秋池没想到他会提前到。   愣神之际,傅向隅已经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同时间,秋池的心跳也不争气得快了起来:“你……等很久了吗?”   “还好,”傅向隅说,“我下午没课。”   “要喂猫?”他又问。   “嗯,”秋池一边回答,一边去拿放在柜子里的大盆碗,“你可能得稍微再等我一会儿。”   傅向隅看见他带上一双一次性手套,然后蹲在门口给那些野猫撕肉条。   他走过来,有些好奇地站在秋池身后,低头就能看见这人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傅向隅以前没注意过,今天才发现这个人连发旋都长得很“乖”。   是很规整、很圆的一个发旋。   于是傅向隅忍不住手贱戳了戳他发旋的中央,这人似乎被他这一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回头抬眼看了他一眼:“……很着急吗?我再几分钟就好了。”   “你继续,”傅向隅说,“电影八点才开始。”   门口这些小野猫意外的都很守规矩,秋池没撕完肉条之前,它们只是围在饭盆边上嗅来嗅去的,并没有动盆里已经处理好的那些食物。   傅向隅一贯不喜欢猫、狗以及小孩,对长得可爱还懂事听话的这三类动物,容忍度能稍微高那么一点。   在这些小野猫之间,傅向隅一眼就看见了那只通体黑色的小猫。   大概是觉察到了傅向隅的目光,那只小黑猫身上的毛顿时立了起来,并如临大敌地冲着傅向隅难听地叫了两声。   “煤球猫。”秋池听见背后的傅向隅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很快他就明白了傅向隅的意思:“那只吗?”   “它脾气是最好的,”秋池摘下了半只手套,一边给那只小黑猫顺毛,一边玩笑道,“你是不是在学校里不小心踩过它尾巴?”   傅向隅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Beta和自己说玩笑话,难免有点新奇。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秋池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木讷内敛,这个人大概只是慢热,又总是有意识地疏远人群。   傅向隅有时候觉得这人很像一棵顽强的植株,孤独地生长在无人之谷,偶尔天晴的时候,才会随着微风抖动一下叶片与茎干,露出几分罕见的鲜活来。   不过他还是觉得那只猫不可能脾气好,他难得能在一只毛绒动物的脸上看出“猥琐感”,实在看着就像只奸猫:“它脾气好?”   秋池点头:“是啊。因为脾气太好,小黑在学校里经常抢不到吃的。”   “活该。”   秋池背对着他,忽然无声地笑了笑。   他发现这个Alpha偶尔好像也会有点小幼稚。毕竟才十八岁,就算表面上再早熟,也只是个刚刚跨进成年人世界的半大青年。   喂过猫后,秋池拿起昨晚就叠好放在床尾的衣服进了盥洗室,他两分钟不到就换好了衣服,顺便还洗了把脸。   傅向隅打量了他一眼,这人今天穿了一件竖条纹的白色短袖衬衣,以前没见过:“新衣服?”   秋池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挺好看的。”   他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大概是刚刚洗脸的时候太急,发根被水打湿了,有些湿漉漉的,傅向隅随手抽了张纸帮他擦了擦。   秋池感觉自己的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变快了,被Alpha触碰到的皮肤也有些发烫。   “走吧。”   秋池有些慌乱地转身去拿自己的口罩和鸭舌帽。   半小时后,空中餐厅。   他们来得稍微有点晚了,好在夏天日落得晚。傅向隅预订的那间包厢正对着一整面的江景,浓彩橘金的落日余晖镀了满江,江岸边似乎还停驻着人工养殖的水鸟,时不时地俯冲过江面、扇动几下翅羽。   秋池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忍不住偏头往窗外看了很久。   菜全是傅向隅点的,问秋池的话,他就只会说“够了”“都可以”这样的话。   餐后照例有两份甜点,傅向隅很自然地把自己那份推到了秋池面前。   秋池愣了一下:“你不要吗?”   “饱了。”   秋池其实也吃饱了,但他不想浪费食物,好在这种地方每道菜的分量也都少得可怜,用不了几叉子一小块蛋糕就没了。   傅向隅看他低头把银色的蛋糕叉抿的很干净,眼睛又变得很亮。   他觉得自己可能多少有点心理变态,因为每次看到秋池露出这种表情,他都会bo起。   秋池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的眼皮发烫,忍了很久,才终于很小声地抗议:“你能不能……别这样盯着我?”   “为什么不让看?”傅向隅很直接地问。   “需要另外付给你钱吗?”   秋池连忙摇头:“就是感觉有点……”   到底有点什么,他又说不大上来。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秋池忽然又想到傅向隅付给自己那么多钱,还请自己吃饭,甚至连电影票都是他买的,自己却连看都不让人看,实在是很说不过去。   为了打破尴尬,也为了“感谢”傅向隅,秋池忽然提出今天这顿饭由自己请客。   傅向隅没什么表情:“你确定吗?”   秋池点点头。   桌角的那张单据被推过来,秋池谨慎又小心地看了眼,但还是被这个价格震惊到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位置……也要算钱吗?”   “落日江景,”傅向隅道,“你说呢?”   虽然感觉心疼得就快要碎了,但秋池还是硬着头皮说:“……没关系。之前你也帮了我很多,这顿饭算是我感谢你的。”   傅向隅没说什么。   秋池一边悄悄心疼,一边把剩下的那半块蛋糕吃完了。   结束晚餐后秋池先Alpha一步来到前台付钱,傅向隅给他的那张卡他一直随身携带着,怕哪天老妈那边急需用钱,他也好第一时间取款打钱回去。   其实直接把钱全部打到妈妈的账户上,会更保险一点,但秋池很怕老妈质问他这些钱是哪里来的,他对妈妈一向撒不了谎。   如果被她发现自己在做这样的事……秋池想都不敢想。   秋池刚把卡掏出来,前台的女孩就微笑着对他说:“先生,您那桌已经付过了。”   傅向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他揽了一下秋池的腰,后者则反应挺大地回头看向他。   “下次换你请。”   秋池似乎想了想,然后才回答道:“好……”   电影还有一会儿才开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商场,因为还是工作日,所以商场的人流量并不很大。   坐扶梯上楼的时候秋池看见二楼有家生意火爆的奶茶店,门口有好些年轻人排队在等。   他回头看了眼傅向隅,不明白在这种公共场所里,自己能不能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好在傅向隅先他一步开了口:“怎么了?”   “你想不想喝奶茶?”   说是一块出来看电影,可晚餐和电影票,全是傅向隅那掏的钱。总拿别人的东西,秋池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可等话说出口了,秋池又有点后悔了起来,他害怕傅向隅觉得奶茶廉价,毕竟他请自己吃那样贵的晚餐,而自己却只回给他一杯奶茶,是个人大概都会觉得亏。   好在傅向隅只是说:“随你。”   秋池没怎么买过这些饮品,他物欲一直很低,除了必要的东西,一贯是能少花钱就少花钱。   傅向隅让他选,他也选不大出来,于是只好麻烦点单的店员推荐了两杯热销的饮品。   前面排了还有十七八单,秋池原本还怕赶不上电影,没想到店内的小店员们手里的杯子个个都摇出了残影。   算下来平均每半分钟就能出一单,七八分钟不到两人就拿到了做好的奶茶。   吸管扎破封膜,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好喝吗?”傅向隅看着他一点一点亮起来的眼睛,问。   秋池很用力地点头。   “我尝尝你的。”   秋池犹豫了一下,然后拿出纸巾擦了擦吸管口,才递过去给他。   傅向隅懒得接,直接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   奶茶店门口排队的人不少,觉察到旁侧陌生人人投过来的目光,秋池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   “比我的好喝一点。”傅向隅评价道。   “那……要换吗?”   “算了。” 第31章   电影是傅向隅挑的。   几十年前的片子修复重映,又是在工作日,影厅内的入座率并不算高,这个场次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对年轻小情侣和零星几个年轻人。   两人的位置在中后排,正中央的位置。   秋池一开始还以为他会选一个偏僻一点的座位,毕竟傅向隅每次来找他,大多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   这次突然约自己出来看电影,秋池想当然的以为,这人可能想玩点不一样的……   中学时有些同学之间会互相传阅各类猎奇小说和露|骨杂志,秋池当时有位同桌就经常偷着看,甚至是废寝忘食地看,最后还拉着秋池一块看。   秋池当时光看目录就觉得脸红耳赤,什么偏僻小树林、电影院后排、露天游泳池……总之就是不能在正经的地方干那些不正经的事。   但他不太喜欢这样,而且据说影院里的红外监控很高清,还有工作人员在监控后边时时盯着。   所以秋池甚至已经提前想好了拒绝的说辞。   但荧幕上的影片已经播放了很久,傅向隅一直都很安静,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随着影片渐入佳境,秋池原本紧张的情绪也慢慢缓和了下来,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影片吸引了。   故事走向高|潮的时候,傅向隅忽然偏头看向了坐在自己隔壁的那个人,Beta瞳孔里正倒映着五彩斑斓的光,他似乎看得很认真。   傅向隅没想到秋池会哭。   这个人哭得很安静,眼泪在下眼睑上汇成很大的一滴泪珠,过了一会儿才又很安静地跌落下去。   似乎是想要掩盖“掉眼泪”这件事,秋池悄无声息地把头往旁边偏了偏。   他以为傅向隅并没有发现。   很小的时候他就这样,会被影视作品里很微小的一点情节触动,然后就会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秋池完全没想到傅向隅会突然伸手过来。Alpha先是只手捧过他半张脸,然后用指腹在他眼角上蹭了蹭。   秋池有点不好意思,被傅向隅蹭过的眼角有些发烫,他感觉自己这样好像有点丢脸,于是很小声地说了句:“没事。”   全场寂静无声,只剩下电影台词和那偶尔才有的、一两声很轻微的抽泣声。   电影是傅向隅随便选的,因为场次时间合适,所以就挑了这部,没想到剧情会这么压抑。   拾掇好情绪后,秋池忍不住又继续沉浸在了电影剧情里。故事的推进节奏慢慢开始快起来,正当那荧幕中的主角面临着重大抉择之迹,秋池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什么东西很轻地碰了一下。   他偏过头,看见傅向隅的手指正贴着他的手背。   秋池的心跳一下就乱了。   与此同时,电影里所有的台词、念白,甚至是音效都消失了。   傅向隅凑到他耳边,很轻地问:“要牵吗?”   秋池的手动了一下,随即Alpha的那只手很自然地握住了他。   傅向隅的体温要比他略高一些,秋池感觉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都被他不轻不重地捏过,指尖上时不时传来酥麻的痒意。   最后十指交扣,变成了一个紧密贴合的姿势。   心跳始终保持着高频跳动的状态,于是秋池再也无法把这种感觉用任何借口推脱掉。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又舍不得松开傅向隅的手。   回过神来的时候,电影已经接近尾声,后面一小段剧情秋池几乎没看进去,但影片的结局是场沉默的悲剧。   秋池看着荧幕上滚动的片尾字幕,有些愣神,也有几分恍惚。   要散场了。影院里的灯光慢慢亮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先松开的手,等到有人站起来离场时,两人的手已经各自收了回去。   刚才掌心里的温度和膨胀的心跳,都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已经很晚了。   这个商场离都兰有些远,十几公里的距离,大约要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学校。   秋池一直很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他也不玩手机,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城市街景。   一直等到傅向隅把车子停下等来红灯,秋池的脸才朝他那边偏了偏,然后小声开口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吧……就今晚那个地方。”   傅向隅闻言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不说话,秋池心里就有点七上八下的。   一开始的时候这个人就对自己说过,不希望自己“主动来找”,他在心里有些纠结地想,请吃饭这件事算是他“主动去找”吗?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交易”的界限似乎开始变得模糊了,傅向隅来找自己,不全都是为了做|爱和泄|欲,有时候只是吃一顿午饭,抱着他睡上几十分钟的午觉。   甚至是像今天这样,到外面餐厅吃饭,一起进影院看电影,就好像是……在约会一样。   那些没有“性”存在的场景,也被包含在“交易”里吗?秋池一直没有问,傅向隅也没有说。   “换个地方吧。”傅向隅终于回答。   “……好。”   “最近期末有点忙,”傅向隅又道,“不然等暑假?”   秋池:“暑假你不回家吗?”   “不想回。”   “好,那就等暑假吧。”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傅向隅说暑假不想回的时候,秋池心里竟隐隐有些开心。   车子开进北区大门,一路驶过林荫小道。   这个点学校里还有不少学生,夜跑的夜跑,散步的散步。   段鑫烨此时才刚从校外烧烤摊上吃完宵夜回来,他喝得有点多,一手架在彭烁肩膀上,一手勾着许亦杨的脖子,三个人勾肩搭背的,像只大螃蟹一样左右晃。   “还是垃圾食品好吃点,”彭烁一脸幸福地打了个饱嗝,“明晚我请客,去吃刚高珂推荐的那家私房菜,你们明晚都来吧?”   许亦杨:“得了吧彭烁,一学期我都胖十斤了,我都怕这暑假回去被我爸妈送去减肥训练营。”   “许亦杨你肯定是猪八戒转世,天天在一块吃,怎么我和叶子没胖,就你胖了?”   “你他妈的!”   两人一边闲磕牙,一边把挤在中间的段鑫烨挤来撞去,段鑫烨忍无可忍,怒叫了一下:“他妈的你俩聊天就聊天,老往我身上挤,这么大条路呢!”   正说着,他看见一辆长得挺眼熟的车子从旁边缓缓驶过。   看见车牌号的时候,段鑫烨下意识朝车屁股喊了一声:“向隅!”   秋池刚刚一直在看窗外,所以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段鑫烨,他对这三人并没有那么熟悉,反应过来后,才下意识地往下低头躲了躲。   傅向隅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了?”   “好像是你舍友……”   说完秋池才想到,车里没开内灯,段鑫烨他们应该看不见自己。   傅向隅其实隔着十来米就看见那三个傻缺了,但懒得绕道走,而且也没必要。   “没事,”他说,“外面看不清。”   车子开到道路尽头,然后拐弯开进了那一片静谧非常的旧舍区,车窗外飘来一阵阵蝉鸣声。   秋池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好几个夏天,可直到今天,他才发觉这里的蝉鸣声有些聒噪,起起伏伏的旋律,托着他心跳声一起上下。   车子在花坛边停下。   车门开锁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信号,秋池没有着急下车,而是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然后很小声地问:“电影票根……能送给我吗?”   “我想收藏。”   傅向隅估计这人应该有什么收集癖,就像是他爱捡那些形状特别的树叶花朵做成书签那样。   于是他从口袋里翻出了那两张有点皱的电影票根,递给了秋池。   “谢谢。”说话时Beta眼里闪动着几分雀跃神色。   傅向隅忍不住道:“我记得热敏纸好像没法长期保存。”   秋池闻言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应该有办法吧,我回去上网查一查。”   “我走了,”秋池把那两张票根收好,然后才道,“……再见。”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傅向隅注意到他的尾音有点上扬,眼睛也亮亮的。   于是傅向隅脱口对这人说:“亲一下。”   秋池愣了愣,然后才慢吞吞地凑过去,在傅向隅的唇上碰了一下。   说是一下,就真的只有一下。   Alpha似乎有点不满,伸手捏住他下半张脸:“就这样?”   秋池有点不懂他的意思,于是小声问:“那要、要做吗?”   傅向隅不说话。   秋池感觉自己可能理解错了,于是他抓住傅向隅的手腕,重新又凑上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然后学着傅向隅平时的样子,抵开他抿紧的唇缝,很小心地舔了一下他的上颚。   Alpha的舌尖很快也攀了上来,两人亲密无间地吻在一起,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在狭小的车内显得分外刺耳。   唇分之际,傅向隅忽然有点后悔,欲|火已然被这个吻完全地挑起来了,可他明天一早就得去研究所做定期复检,无法使用抑制剂,信息素最好也不能有太大的变动。   于是傅向隅只好低头在这人的额头上又吻了吻:“下次见。”   “晚安。”   秋池有点头重脚轻地下了车。   他一路走回家,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小跑着来到窗边,悄悄看了眼傅向隅车停的方向。   傅向隅刚要开车掉头,忽然看见二楼那冒出个探出窗户的脑袋,离得有点远,傅向隅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傅向隅看见那颗脑袋又慢吞吞地缩回到了窗户里,他无意识地笑了笑,然后才掉过头,把车开了回去。 第32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秋池每天最期待的事变成了下班之后能在家里看见傅向隅。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秋池从没觉得自己的宿舍冷清过,可傅向隅的出现让“一个人待在宿舍里”这件事变得有些难熬。   他做菜的手艺越来越好,现在下厨已经不需要再看菜谱。   这个宿舍里属于傅向隅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盥洗室里的牙杯、牙刷,以及窗外楼下平台上晾晒的毛巾、枕套,一切都是成双成对的。   秋池总是会想起傅向隅。   工作的时候、喂猫的时候,甚至是做家务、洗澡、看书……   可这种未知的悸动里同时也带着很深的恐惧感。   他开始害怕傅向隅某一天忽然就不再出现了。毕竟他们之间只有交易关系,傅向隅随时都可能“玩”腻,而这场交易也随时都有可能结束。   每一次见面的时候秋池都会想,今天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等这个人一离开,他就又要回到他黯淡无光的生活里去了。   每次想到这个,秋池悸动的心都会冷下来一点。可等下一次再见到傅向隅,他又会忍不住再次坠入其中。   暑假开始后,傅向隅偶尔会过来他这里住,有时候会待一两天,有时则是三五天。   学生离校后,秋池的工作内容也清闲了许多,只偶尔会被领班叫去做些杂工。   傅向隅很怕热,他在的时候,空调的温度总被调的很低。有时候两个人会一起挤在这张小床上,睡一整个下午,什么都不做。   睡醒之后,如果时间已经很晚了,秋池就会系上围裙到厨房里去准备晚饭,很快傅向隅就会被厨房里“滋啦”的声响吵醒,紧接着就会闻到一股吊人胃口的饭菜香味。   他们在很多地方做|爱。   车座、床、书桌、浴室,还有那间三平米不到的逼仄厨房。   秋池做的菜越来越合他胃口,身体也越来越媚顺。   傅向隅有时候会有一刹那的恍惚,觉得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还不错。   可研究所的监测仪器和复检结果显示,他的信息素水平始终处于很危险的状态,暂时的稳定只是假象。   每一次无法被“完全满足”的发热期过后,身体里的信息素就会往完全失控的边缘滑动一点。   直到完全决堤崩溃的那一天,不仅是他自己,甚至是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   研究所那边早已经对此商讨出了应对方案,如果直到那时他的命定之番都还没有出现,那就只能将他关进完全密闭的“安全屋”内。以傅家的权势,想找几个高匹配度的Omega“志愿者”进“安全屋”并不是什么难事。   按照研究所的观点,就连和他高匹配度Omega的信息素,对他来说也只是饮鸩止渴,只能相对地延缓他变成“怪物”的时间,却无法治好他。   所以这个Beta不会,也不可能是他的解药。   *   临近开学的时候。   两人约好在一个距离首都两百多公里外的滨海小城见面。   秋池提前在网上看了很多攻略,又提早订了一套价位还算适中的民宿,据说在二楼阳台就可以看见沙滩和海面。   因为很早就在想“请客”的事,之前临近期末时,秋池接了很多代做代写的单子,除了那些有技术限制的没法做之外,其他单子秋池几乎是来者不拒。   刚好那段时间傅向隅来找他的频率也低,秋池为了在规定期限内完成单子,有时候一熬就熬到凌晨三四点。不过都兰的大部分学生都不在乎价格,给钱给的很痛快,最后算下来那小半个月大概赚了有三四千块。   再加上平时攒下来的工资,多少也凑出了一点钱来。   不知道为什么,秋池不太想拿傅向隅打给他的那些钱来请客。那张卡里的钱他至今也没怎么动过,只给妈妈寄回去了一些。   他好久没去查余额了,可能已经攒够了,但他故意不去想这个。   路上有点堵。   傅向隅看着秋池从那个灰扑扑的旧书包里掏出水和饮料,问他要哪个。   傅向隅说要矿泉水,于是这个Beta就殷勤地拧开盖,把瓶口送到他嘴边。   就着秋池的手喝水的时候,傅向隅看见他的眼睛又变得很亮。他发现秋池最近好像变得很容易快乐,一些在他看来很莫名其妙的事,都会让他心情变得很好。   每次秋池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他都会被挑起欲|望。   但现在他们在高速公路上,什么都没法做。   下午快两点的时候两人才到的民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海腥味。民宿老板是个戴草帽的老伯,皮肤晒得黝黑,人很精瘦,也很热情,还问他们需不需要自己帮忙拎行李。   两人没带太多东西,把随身的那些物品拿进屋后,就去了民宿老板推荐的一家海鲜大排档。   这个点没什么人,老板和一众店员也都懒洋洋的。店里卖的都是新鲜海货,装在充氧的透明玻璃缸里,现捞现做,也没有菜单可选、口味可挑,做成什么样全凭老板高兴。   傅向隅还是人生第一次来这种饭店,桌上铺着块一次性的塑料红桌布,随着旁边那个巨大电扇的摇头转向,塑料布也时不时地飞扬起来。   好在店内卫生整体还算干净,而且这一排全是差不多风格的海鲜大排档,挑也没什么好挑的。   秋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好几台大电扇一起运行的动静实在太吵,秋池不得不凑到傅向隅耳边讲话:“你觉得这里……可以吗?”   这一片区还没有商业化完全,周围也没什么星级饭店。晚上秋池定了一家看着挺上档次的海景餐厅,那家餐厅生意非常火爆,二楼露台上的位置还得靠抢,秋池去看的时候平台显示二楼的座位已经被预定完了。   本来想退而求其次选个室内的,结果当天晚上平台上又多出几个座位来,秋池马上就花钱预定了。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店家在做饥饿营销,但能订到座,秋池还是挺开心的。   不过稍微算算账,秋池感觉连吃两顿高档餐厅的话,还是有点儿负担不起,中午干脆就随便找家店先凑合一下。   “要不换家店再看看?”秋池又问。   傅向隅其实并不大看重口腹之欲,虽然这种地方,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肯定不会走进来。   傅向隅不想让他难堪,于是说:“挺好的。”   秋池知道这里的环境对于傅向隅来说,肯定很不怎样,毕竟他之前带自己去的都是高档饭店。那种没有傅向隅,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进去的地方。   他心里很愧疚,可自己就这么大的能力,好像也送不起傅向隅其他更好的。   秋池想说,等以后自己攒够钱,再请他吃更好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怎么还穿这件衣服?”傅向隅忽然问,秋池身上还是那件白色竖条衬衣,一整个夏天,就那几件旧衣服来回换,“没买点新的吗?”   秋池摇摇头:“够换洗就好了。”   过了会儿,他又小声问:“是不是不好看啊?”   因为之前穿这件的时候被傅向隅夸过,所以秋池后来穿它穿得很勤,他以为傅向隅是喜欢的。   傅向隅其实很早就想问了,自己陆陆续续已经给他打了不少钱,可这人却依然活得很俭省。但相处这么久,傅向隅也没见他有什么不良嗜好。   烟酒不沾,也没有赌瘾,连游戏都不玩。他不过去的时候,这个人甚至连吃饭都能凑合,傅向隅实在想不到他把那些钱都花在了哪里。   “你现在还很缺钱吗?”   秋池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这个,迟疑了一会儿,才说:“……还好。”   “那为什么不对自己好点?”傅向隅问他,“我给你的钱,你有用吗?”   秋池闻言一愣:“我想攒着……”   “买房?还是想买车?”   傅向隅看见这人摇摇头,然后说:“我想攒下来给我妈妈……做手术。”   他从未和傅向隅提起过母亲的现状,傅向隅也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人之前和自己说的,都是“以前”的事。   “什么病?”   服务员已经把菜端上来了,两人之间的交谈氛围忽然被打断。秋池沉默了半分钟,然后才低低地:“是尿毒症。”   “那时候她一个人要打好几份工,回来还要指导我的功课,医生说她可能是劳累过度,”秋池的声音低低的,“很早之前她就有点不舒服了,但因为怕要花钱,就一直拖着没去医院看。”   傅向隅并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他只是很安静地看着秋池,等他继续往下说。   “后来她的精神状态也变得很差,这个也需要按时吃药和定期复查。”秋池解释说,“所以那些钱我想攒下来,要是哪天能等到肾源的话,就不用再发愁钱的问题了。”   说完这些,秋池又故作轻松地朝着傅向隅一笑:“……所以真的很谢谢你。向隅。”   “如果以后你还需要我的话……”   “怎么,”傅向隅打断他,“你要为我两肋插刀吗?”   他说的是玩笑话,只是想缓解一下氛围。   可秋池却很认真地:“我会的。”   傅向隅有点怕他这种认真,那双眼里有些怯懦,却又直勾勾的,全是不掺假的东西。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警觉,事态好像已经变得不受自己掌控了。这个Beta算是他的什么?情人还是炮|友?他们之间本该只需要有交易关系,可现在他却陪着这个Beta坐在这家连餐椅都掉漆的大排档里。   傅向隅又开始觉得烦躁,风扇声嗡嗡噪噪的,听得人很心烦。   “不需要。”傅向隅说。   秋池看着傅向隅的表情忽而变得冷,气氛好像更糟了,他有点后悔自己刚刚多说了那句多余的话。   菜很快就上齐了。   没人说话,秋池埋头剥了一整碗虾,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到了傅向隅面前。   这个人喜欢吃海鲜,但不喜欢弄脏手,所以每次做这些带壳类的菜,秋池都会提前帮他把肉挑好。   见Alpha并没有把那只小碗推回来,秋池提起来的心才稍稍落下去一点。 第33章   傅向隅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下午两个人哪里都没去,一直待在民宿里。秋池看他兴致不高,也不好意思问他要不要出去逛逛。   傅向隅不理他,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从楼下种满花的院子里绕了一圈回来,做贼一样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喜提一腿的蚊子包。   Alpha在楼上卧室里睡午觉,窗帘紧闭着,房间里很黑。秋池摸索着走到床边,傅向隅的脸侧向床沿,看起来睡得很熟。   秋池盯着黑暗中那张只剩下大致轮廓的脸看了很久,他很少像这样盯着傅向隅看过,每次视线相交超过三秒,他就会不自觉地错开眼。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俯身,一直贴近到Alpha的唇角上方,几乎只剩毫米的距离,秋池闭上眼,可最终却没有勇气吻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侧爬上床,然后慢慢朝着傅向隅贴过去,最后在离他还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这张床太大了。   所以秋池没法像在宿舍里那样,“名正言顺”地和这个人紧紧依偎着。   秋池没什么睡意,上|床也只是想跟傅向隅一起躺着。他盯着傅向隅的背,很安静地想,如果自己是个Omega就好了,至少可以闻出他现在是什么心情,是不是很讨厌自己。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背对着他的人忽然翻了个身,因为离得很近,所以秋池感到自己像是被他抱住了。   “吵死了,”秋池听见他说,“上|床就上|床,干嘛跟蚯蚓一样挪?”   “抱歉……”   秋池的小臂抵在傅向隅怀里,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从Alpha身上传递过来的体温。   “你是不是……生气了?”秋池忽然说。   傅向隅闭着眼,但秋池感觉他应该在听。   “刚刚我说的话,是不是让你感觉有负担了?”秋池小声反思道,“我不会纠缠的,如果你说结束了,我会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傅向隅一直不说话,这种冷漠的态度令秋池感到有些害怕。   于是他又说:“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向隅。”   “闭嘴。”傅向隅忽然抓住了他的脸,愤怒的吻疾风骤雨般落下来,然后他吻住了秋池的唇,像是恨不得将他吞进肚子里。   最后还不解气似的,又把人整个地翻了过来,他掐着秋池的前颈,另一只手找到Beta腺体的位置,指腹压在上面很重地搓了搓。   这里还留着四五天以前自己在上面留下的牙印,已经很浅了,就连残留在里面的信息素也被代谢排出。   敏|感的部位被这样粗暴地对待,秋池忍不住颤抖起来,背脊微微绷紧,发出无意识的叫声。   傅向隅低下头,照着那个刚刚愈合的咬痕再次咬下去,他咬得很深,浓缩的信息素畅通无阻地进入了Beta的身体。   秋池感觉自己的后颈处在烧,他像是被那股格外粘稠的花香灌|满了,连呼吸之间都像有傅向隅的味道。   标记的动作已经完成了,可傅向隅并没有离开。   他没有从这个Beta身上得到信息素的反馈,微弱的橙子味被他的信息素压制的几乎消失掉了,标记是无效的,于是他本能地继续往Beta的身体里注入更多的信息素。   太多了。   秋池痛苦地绷紧了脚背,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像即将要溺死了一样,大张着嘴,连喘|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等傅向隅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人已经完全湿透了,脸上布满了透明的液体,连衣领都湿掉了。   傅向隅下床拉开了床帘,窗户也被打开,咸湿的海风吹进来,可床上的人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秋池?”傅向隅用手抹掉他脸上的眼泪和涎水,声音变得紧张。   指尖有些颤抖,傅向隅发现自己好像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于是他只能俯下身将耳朵贴在秋池的心口上,心跳声很激烈,下一秒,这人的胸口忽然猛烈起伏了一下。   傅向隅忍不住抱住他。   听见这个Beta说“结束了”,说什么“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傅向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理智瞬间被陡然升高的信息素撞碎。刚刚那一刻,他只想将这个人完全占为己有。   秋池无意识地抓着傅向隅卡在他胸前的手腕,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一直到傅向隅凑过来吻他的眼角,秋池的眼珠才转动了一下。   他也有点后怕,刚才Alpha持续不断的标记行为就像是一场酷刑,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经常被咬,他的耐受度已经提高了,于是只能被迫清醒地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你现在……”秋池有气无力地问,“还生我的气吗?”   这个Beta大概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面临着什么,死里逃生,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他还生不生气。   傅向隅没说话,只是在他湿掉的脸颊上吻了吻。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问了句:“疼吗?”   “还行。”秋池把掌心贴在Alpha的手背上,“我能去洗个澡吗?”   傅向隅这才松开他。   拿好换洗的衣服后,秋池又小声问:“晚上我定了餐厅,你还……想去吗?”   “嗯。”   洗完澡出来后,傅向隅发现秋池的脸有点红,问他有没有不舒服,秋池摇摇头:“可能天气太热了,有点中暑。”   傍晚出门的时候气温降低了几度,夕阳转瞬即逝,只剩下几缕玫瑰色的云雾,以及一大片海涛蓝色的云彩和天空。   露台上快坐满了,几乎都是一块来的小情侣。   秋池把菜单递给傅向隅:“你点吧。”   “有预算吗?”   秋池摇摇头:“我有带够钱,没关系。”   傅向隅也没太和他客气,点了两个人的分量,选酒饮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只点了瓶百元的干白,度数不高,但和海鲜很搭。   云很好看,不远处的海滩上潮水涨落,推出一层层白色的浪花。   很多人都拿着手机在拍照,秋池也忍不住拿手机四处拍了一圈,最后偷偷把镜头对准了傅向隅。   手机镜头有些畸变,屏幕里的傅向隅似乎没有肉眼看到的好看,秋池悄悄切到了录像界面,镜头瞬间拉近,他看见傅向隅忽然看向镜头:“在拍我吗?”   秋池的手抖了一下,有些做贼心虚地放下了手机。   下午才刚闹过不愉快,秋池犹豫了一下,没有承认自己的偷拍行为,他低着眼,有点磕巴地说:“没有、我拍风景呢。”   “好看吗?”   “嗯。”   到底是有格调的餐厅,送上来的菜品摆盘精美,分量比下午的海鲜大排档少了至少一半,但价格却贵了好几倍。   傅向隅尝了几口,然后看向秋池:“我能评价吗?”   秋池点点头。   “没下午那家海鲜大排档做的好吃。”傅向隅说的很小声。   秋池忍不住笑了笑:“我也觉得。”   他心里刚刚其实也这么想的,但没好意思说,来这里吃的其实就是一个环境和氛围,只要傅向隅满意,他就不觉得亏。   “不过云很漂亮。”秋池说。   傅向隅给他的酒杯里加了一点酒:“酒也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   好像没什么可笑的,但秋池莫名感觉自己的心又膨胀了起来,被一种很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塞得满满当当。   可这种幸福感里又带着一点隐隐约约的失落。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可他也没法像保存树叶、花朵那样,把当下的感觉像做塑封书签一样封存起来。   饭后他们来到最近的一片海滩散步,秋池的脸还是有点红,傅向隅忍不住用手搓了搓他的脸颊。   可能是因为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还滞留在他身体里,短时间内无法被代谢掉,秋池的皮肤摸起来有点烫。   头其实一直都有点晕,但秋池没有告诉傅向隅。   他们并肩走在海浪边上,海风微微凉,风里带着几分咸湿的粘腻感。   两只垂落的手随着走路的动作,时不时轻轻蹭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傅向隅忽然把手伸了过来,秋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抓住了他的手。   两只手有些僵硬地贴在了一起,秋池的心跳得很快,头也更晕了。   他们沿着沙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和人谈过吗?”傅向隅忽然问,“以前。”   秋池摇摇头。   “没人追你吗?”   秋池想了想,念中学时好像收到过几封情书,但他没有打开看过,那时候他心里只有读书、刷题、稳定排名,从小他的目标就是首都大学,没有变过。   “可能有一两个吧,”秋池迟疑道,“我那时候像个书呆子,不怎么受欢迎。”   傅向隅:“你成绩很好?”   “还可以。”   “后来大学学的什么专业?”还是闲谈的语气。   秋池犹豫了一下,然后说:“……生物工程。”   傅向隅感觉自己牵住的那只手在微微地抖,于是他把那只手握得更紧。   “能和我说说吗?”他问,“发生了什么?”   傅向隅肯定知道了什么,秋池心跳很乱,可这件事他已经不想再提:“可以不说吗?”   傅向隅:“我想知道。”   “他们说你是强|奸|犯……”Alpha又说。   秋池不想被他误解,头还是晕,他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委屈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辩驳:“我没有……” 第34章   作为全国顶尖的高等学府,都兰的录取分数线历年以来都位居全国榜首。   但因为都兰对Beta的招收名额有限,所以每年针对Beta的最低分数线都要比另两类人种的高出30分左右,因此能被成功录取的Beta几乎都是每一省份考生中的佼佼者。   秋池现在对高考前的那段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每天三点一线,黑板上逐天减少的倒计时天数、刷不完的卷子、一抽屉的空笔芯……   印象里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请过假。他没有发热期,不用定期去医院检查腺体和信息素的发育情况,也不用接种长效抑制剂,更不会有服用或注射抑制发热药物的副作用。   就算发烧,他也会戴个很厚的口罩坐在学校里。   秋池从来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哪怕只有一天。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考上了这座顶尖学府,因为成绩优异,每年秋池都能申请到最高档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只要顺利从这个学校毕业,他就可以实现阶级跃迁,从几乎仅由AO人种占有的资源里分得一小块蛋糕。   可就在大一下的时候,母亲在工位上忽然晕倒,被同事送去医院后,查出了尿毒症,无法再继续工作。   这个由两个人组成的小家顿时失去了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而且每个月的治疗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当初为了让秋池能尽量享受到好的教育资源,妈妈把大部分工资全都花在了替他找课外辅导班上,家里几乎没剩下什么存款,就连住的房子都是租来的。   房租、水电、学费、生活费和治疗费,所有的经济压力都落在了秋池一个人的肩膀上,仅凭一学期才发放一次的奖助学金,显然是完全不够的。   期间他尝试了好几份兼职,但工资都不太高,而且经常会和上课时间起冲突。   课业不能落下,他得继续争取每一学期的奖学金,可是能配合他上课时间的校内兼职时薪很低,时薪高一些的兼职又都需要整块的空闲时间。   好在中介不久后就给他推荐了都兰附近的一家高级会所,做夜班侍应生。虽然偶尔会有喝得醉醺醺的客人黏上来动手动脚,但这份工作的确是他所能找到的兼职里工资最高的,而且工作时间和他的上课时间也不冲突。   秋池的运气还不错,每次遇到难缠的客人,都能被他成功敷衍应付过去。   那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被安排去给包厢内的客人送酒。   秋池照例先敲了敲门,不轻不重地提醒:“先生,你们点的酒到了。”   说完后等了几秒,然后才推门走进去。   包厢内的灯光很昏暗,音响里放着震得人头皮发麻的重金属音乐,秋池俯身把托盘放下,然后把酒杯摆好。   起身的时候包厢内的氛围灯忽然变亮,秋池余光看见沙发上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似乎正被另一个人紧紧压制着。   秋池记得包厢内的两名客人都是Alpha,他在这里已经兼职了大半年,知道这家会所也在提供“理疗服务”,很多“理疗”从业者甚至是和他一个年纪的大学生。   可余光里那个被压制住的“侍应生”挣扎幅度很大,摇滚乐里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刺耳的哭叫,包厢里的气氛似乎也有些不同寻常。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他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他不打算做任何询问,第一反应就是先离开这个包厢,至于后续到底是要去告知经理,还是直接报警处理,这些都是他顺利离开之后的事。   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放稳酒杯后就打算直接转身离开。   可就在他转身的同时,其中一个Alpha忽然朝他走了过来,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你是Omega?C等还是D等?”   秋池忙道:“我是Beta,先生。”   Alpha看向他的后颈,那里平坦干净,会所里的气味很杂乱,就算是最低等的Omega,也不敢任由自己后颈上空荡荡的出现在这里。   “Beta吗?”   “我好像见过你。”醉醺醺的语气。   秋池低下脸:“您记错了。”   看他一副老实又懦弱的样子,Alpha笑了笑,然后从皮夹里抽出几张最大面额的纸钞,叠好了,塞到他胸前的口袋里:“你嘴严不严呢?”   沙发上,那个看起来像Omega的青年已经完全被剥干净了,哭叫声和咒骂声混杂着起伏的音乐,越来越刺耳。   见他不回答,Alpha干脆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向沙发的方向:“我问你,看见什么了吗?”   Alpha声音很冷,毒蛇一般攀附上来,秋池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但下一秒还是露出了一个略带谄媚的笑:“我什么都没看见,先生,谢谢您的‘小费’。”   “祝你们玩得愉快。”   会所内的职工都接受过培训,一切以客户的利益为重,只要不在会所内闹出人命来,爱怎么玩怎么玩,他们不会出手干涉。   Alpha似乎很满意他的表态,他认识这家会所的老板,知道他不会让自己的职工多嘴。   正当他准备松开按在秋池肩上的手,要放他离开的时候,沙发上被压制的Omega忽然挣扎着弓起身子,然后无助地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看见秋池的第一眼,姜翌就像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惊恐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秋池?!”   那声音简直像是从肺腑里发出的,他朝着秋池的方向大喊道:“救我!求你救救我!他们是强|奸|犯,我不是自愿的!我是被他们骗来的唔……”   姜翌的嘴被捂住,两个Alpha的视线忽然同时落在了秋池的身上。   秋池感觉自己的小臂被人狠狠攥住了,他明白自己可能走不了了。   玻璃茶几上有只被暴力拆卸下来的手环,极短的时间里,秋池猜到那应该是Omega的东西,因为天生处于弱势地位,Omega的手环上一般都设有紧急报警键,只要摁下去就会自动锁定地址。   “原来你们认识啊?”Alpha阴冷地笑笑,“刚刚怎么没说呢小哥,是不是想出去之后再报警?”   秋池没犹豫,眼疾手快地拽住Alpha的小臂,使了巧劲将他整个人往地上掼去。   Alpha有些微醺,也有点轻视了这个Beta,没任何防备地被他重重掼到了地上。   趁着Alpha摔懵之际,秋池立即抓起桌上的那只手环,迅速打开保险扣,然后连摁了几下报警键。   不知道有没有成功,但很快秋池就感觉手腕一麻,那只手环被另一个Alpha打飞了出去。   紧接着后脑上“砰”的一声巨响,秋池感觉自己似乎是被酒瓶之类的东西砸中了,高等级Alpha的体能远胜于他们这样的普通人,秋池很快就被两个Alpha踹翻在地上。   有只皮鞋踩在他后颈上,碾地他抬不起头来,秋池听见其中一个Alpha居高临下的咒骂:“妈的臭|婊|子,居然敢打我。”   另一个Alpha似乎是酒劲上头,大着舌头说:“裘哥,我看这Beta屁股也挺翘的,不如一块办了算了。”   话落两个Alpha相视一笑。   秋池被扯着衣领从地上拽了起来,其中一个Alpha上来就打了他两巴掌,又不解气地抖了抖手掌,正打算再给他来两下时,把秋池从地上拎起来的那个男人忽然开口:“先去看看那个手环。”   于是那个Alpha便弯腰去捡地上的那只手环,才看了一眼,男人就怒骂一声:“艹,裘哥,这贱|货报警了!”   两人很快对视了一眼。沙发上的Omega被他们下了药,现在已然神志不清了。   虽然两人都还算家境显赫,但强|奸Omega这种事,要是直接被警察抓到,也免不了麻烦。   这种事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被称作“裘哥”的那个Alpha看起来很冷静,他思考了几分钟,然后对另一个人说:“你去叫经理过来,他会处理好现场。”   包厢内的摇滚乐被Alpha关掉了,外面似乎传来了几声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来不及了裘哥,”这人面上露出几分慌乱,“警察估计已经到了。我们怎么办?”   没有人说话,只有沙发上被捆住的姜翌正在发出哼哼唧唧的难耐叫声。   姓裘的Alpha皱起眉,忽然一把薅起秋池的头发,没有丝毫犹豫,拽着他的头就狠狠砸在了玻璃茶几上。   玻璃茶几“砰”的一声碎掉了。   Beta的脸上全是血,倒在一堆玻璃渣里挣动了两下,然后就完全不动了。   另一个Alpha突然有些害怕:“裘、裘哥,他会不会死?”   “怕什么,死了更好。”   ……   秋池并没有描述太多细节,可他能感觉到傅向隅握住他的那只手越来越紧。   那次秋池在医院里躺了很久。   结果已经显而易见,那两个Alpha颠倒黑白,控诉秋池企图强|奸同校同学,而他们见义勇为,救人过程中失手把秋池打晕了,这才阻止了这场悲剧。   对了,还有“证据”。   检测报告里显示Omega的腺体上留下的牙印的确是属于他的,警方甚至还从他的员工更衣柜里找到了促发|情的违禁药物。   妈妈一直在为他四处奔走,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联系上那个Omega,得到的消息却是姜翌全家都已经出了国。   受害者拒绝出庭作证,而秋池百口莫辩。   对方的律师找到秋池,劝他认罪,反正是未遂,受害者也出具了谅解书,不打算追究他的责任,他们会给他一笔钱,然后尽量为他争取保释。   秋池始终沉默不语。   在法庭上,他一直否认自己的“罪行”。   他要求察看会所当晚的监控,他是去那个房间送酒的,不仅是监控,会所内的调酒师和同事都可以证明,自己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其次,那个包厢也是两个Alpha订的,他不可能蠢到进到客人订的房间里去强|奸那个Omega;最后,他每一笔收入、支出都会事无巨细地罗列成电子账单,只要仔细核对,就知道他根本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去黑市购买违禁药物。   他的思路很清晰,一条条罗列出来的,都直指对方漏洞百出的谎言。   可是他们却告诉他,会所内的监控丢失了那段时间的数据,调酒师和同事也否认了他的说辞;会所提供的营业数据里显示,当晚这个包厢根本就没人定;甚至最后还有一个同事站出来作证,说自己曾经私下借给秋池三千块钱,是现金,因为是熟人所以也没有打欠条。   可秋池根本不记得自己在会所里有跟他说过什么话。   那一年秋池才不到20岁。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都告诉他,法律是最平等的、是捍卫公平最有力的武器,他也以为自己丰富的学识足以让他有力举起这个武器。   可但他第一次试图举起“武器”时,这个社会比法律更具“优先级”的“潜规则”却将他狠狠地踩到了脚底下。   太可笑了。   一审的判决结果下来后,秋池依然不肯认,继续提出上诉。   那段时间里,妈妈一直在四处奔走,试图替他找到证明清白的证据,但很可惜,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于是她开始跟踪那两个Alpha,看见他们开着豪车,依然频繁出入于高档会所与各种娱乐场所之间,他们继续在学校上学、继续花天酒地。   这两个罪犯的未来无限光明,可她的孩子的人生却被毁掉了。   律师告诉她,二审的判决结果大概率还是会维持原判。   那天妈妈从家里拿了一把刀,一直走到那两个Alpha面前,她只想要这两个真正的罪犯为她孩子的人生“偿命”。   可她太弱小了,又生了很久的病,锋利的刀尖只在其中一个Alpha的腰上浅浅的划开了一道,然后她就被另一个人踢翻在地。   从律师那里听说母亲将被以“故意伤人罪”起诉的时候,秋池心急如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律师却朝他推过去一张伤情鉴定书,上面显示他妈妈把那个Alpha捅成了轻伤。   彼时的秋池还不知道那张鉴定书是伪造的。但他第一时间还是提出要和母亲进行通讯。   可律师告诉他,母亲已经被逮捕了,现在身在专为两类特殊人种建设的看守所里,无法满足他的通讯需求。   二审开庭的前一天晚上,校长秘书来见他,对方语气和缓温柔,微笑着对他说:“小秋,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遗憾。”   秋池没说话。   “我是代我们校长过来看看你的,”他继续说,“你母亲故意捅伤我校学生这件事,对方家属其实也是不欲追究的,主要还是看你的态度。”   校长助理完全漠视了他的抗拒与冷漠,他仍然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出于人道主义,叔叔建议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只要说出‘真相’,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你争取缓刑。”   “而且你妈妈现在身体这么羸弱,要是真的被判刑,在监狱里也是很难吃得消的。”他说,“你这么年轻,又是个聪明孩子,应该会懂得变通的道理,是不是?”   ……   第二天在法庭上,秋池终于“认罪”。   离开看守所后,他的整个人生天翻地覆。被学校开除、找不到工作、妈妈的病也越来越严重……   他本来离那个“很好的人生”只剩一步之遥了。在出事之前,甚至有个很喜欢他的专业课老师和他说过,如果他有意向的话,自己可以为他保留一个学硕名额。   只要一切顺利,他一毕业就可以进到研究所工作。   可这场变故把这一切全毁了。 第35章   “出来后我一直没找到工作……我只有高中毕业证书,学历达不到那些‘好工作’的门槛,但大部分服务业也都不肯要一个存在性犯罪记录的职工。多的是找不到工作的求职者,他们没必要为我承担这个‘风险’。”   “后来我回学校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校长秘书问我想不想留在学校,他可以给我安排一个校工的职位。”   秋池知道他们提出这一建议并不是因为突然的良心发现,而是怕他走投无路之下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比如像他母亲那样,突然朝着那两个Alpha掏出一把刀子。   而且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也更“安全”一些。   秋池一开始并不想接受,可那个醒目的“性犯罪烙痕”就像是附骨之疽般长在他的个人履历上,科技的进步让每一个人的过去都变得一览无余,对方只需要用手环扫描一下他的证件,就能看到那个耻辱的红印。   他现在就连一个稍微稳定一点的兼职都找不到。   可是人总要活下去,他还有生病的妈妈要养。   短暂的犹豫过后,秋池终于还是接受了校方“施舍”给自己的这个职位。   傅向隅偏头看向秋池,说话间,他们已经从偏僻的沙滩走到了一处海滩露营地,有好几拨人都围在升起的篝火附近,嬉笑着碰杯,一片欢声笑语。   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多,可两人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我妈一直想证明给那个男人看,她希望我能争气,希望我能考上最好的大学,”秋池的声音很轻,“我刚考上那会儿,那个男人还提着礼物来过我们家,但我妈妈没让他进门。”   那天大概是妈妈最高兴的一天,因为秋池看见她脸上满是扬眉吐气的喜悦。   “这件事之后,我妈妈的精神就不太好了。”秋池说,“她可能有点恨我,恨我那么轻易地就认了‘罪’,甚至还留在了那个学校里当校工。”   傅向隅终于开口:“又不是你的错。”   秋池摇摇头。   事情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在无法接受的颓靡状态里。他很难过,但他知道妈妈的难过绝不会在他之下。   说话间,有几个年轻人从车后备箱里搬出了几箱烟花,在沙滩上一个接一个地码好。   傅向隅拉着秋池退到后边,引线很快被点燃了,因为离得很近,所以两人脚下的震动特别明显。   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深蓝色的海天之间开出绚烂的颜色,盛放之后转瞬又凋落。秋池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烟花,他把脑袋仰的很高,刚才叙述时的委屈和难过好像都没有了。   海风撩动着秋池垂在额前的头发,他的眼睛被闪烁的花火照映得忽明忽暗,傅向隅注意到他的睫毛是向下的,不短、但也没那么长。   “秋池。”他忽然叫他。   秋池下意识偏过头,烟花很响,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傅向隅看着他的眼睛,这双眼里正盛放着如火般的金屑,他那样真诚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可傅向隅却沉默了。   “没事。”秋池听见傅向隅说,“就想叫叫你。”   ……   一整个暑假,段鑫烨不是在家里打游戏,就是和朋友在外面鬼混,过得是昼夜颠倒、神仙一样的日子。   开学前一周,段鑫烨本来和彭烁他们约好了去首都附近的一个度假村玩一玩,结果临行前两天,却被小姨拽到了这里来。   小姨一家本来约好了在孩子开学前来这里度假,结果他那个工作狂姨夫临时有事,又不放心自己的妻子小孩,于是看起来很闲的段鑫烨便在小姨和小表妹的炮轰下,被抓来这里当扛行李的工具人。   虽然他看着有些不靠谱,但到底是个高等级Alpha,只要往那一站,一般也不会有不长眼的过来找事。   这两天段鑫烨都快无聊死了,因为要开车接送这两个祖宗,他酒也不能喝,游戏刚打一半,就要被这两人抓去当人形手机支架,给拍了半天照还得挨骂。   段鑫烨觉得自己这几天,过得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于是每天就在群里骂爹骂娘。   刚刚看见有人要放烟花,那两祖宗又把手机塞他手里了,他站在一处人工搭建的亭台上,很敷衍地给这对母女拍了几张照片。   拍到一半,段鑫烨瞳孔骤然一缩——他突然在照片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连忙朝着照片里的方向看去,烟花把这一片天空照得很亮。他跟傅向隅从小就认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可能认错人。   段鑫烨现在真是恨不得拿个望远镜来,仔仔细细地看,可惜他没有带。   两人转身往堤坝上走的时候,傅向隅旁边那人的脸在段鑫烨眼中晃了一晃,他像是做贼一样,下意识就往下一蹲,躲在了扶手后面。   等回过神来后,他才小声叫道:“艹!”   天呐。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站在傅向隅旁边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他一直看不爽的校工,那个有案底的强|奸|犯……   而且两人举止亲昵,好像还牵着手。   他之所以被很巧合地跟傅向隅安排在了同一间宿舍,就是因为傅向隅的病,傅统帅让他要“多照顾向隅”,段鑫烨虽然看着有点傻,但这种话还是听得懂的。   他是希望自己看着傅向隅,之前傅统帅百忙之中还给他来过两通电话,询问他傅向隅的近况。   但现在这种情况……段鑫烨拿着自己的手机,很纠结,他觉得自己应该告诉傅统帅,但又不太敢打那个电话。   可要是不打这个电话,他心里又实在憋得慌,蹲在地上想了半天,他终于还是把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发给了秦蔚。   秦蔚的电话马上就打了过来:“这照片你是p的还是真的?”   “我哪有那技术?”段鑫烨压着声音说,“再说我就算要p,也不可能异想天开把他俩p一块啊!”   “我就说之前怎么看见向隅把车往那个方向开呢,我们宿舍明明在另一边,我还以为他闲着没事故意想在学校里兜风玩呢……”   段鑫烨滔滔不绝:“他妈的可真牛逼傅向隅,他俩处多久了啊,跟咱俩一点都没说。”   秦蔚稍微比他要冷静一些:“跟你个傻缺大嘴巴说,他是想让你帮忙开场新闻发布会吗?”   “你妈的你才傻缺,你才大嘴巴!”   “总之这事你先别跟别人说,”秦蔚道,“你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懂吗?”   段鑫烨哀叫一声:“我跟谁说我?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到时候他要是想杀我俩灭口,你必须先替我挡挡……唉这么大个八卦我得憋着,憋一秒都给我憋得七窍生烟了快。”   *   晚上民宿老板拿了半颗冰镇西瓜过来,说是自己家里刚切的,还很贴心地给了两人一人一把小铁勺。   洗完澡后两人坐在露台上看星星,风里隐约传来海浪的声音。   秋池抱着西瓜和傅向隅并排坐在一起,他把正中心的那块挖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抵到了傅向隅嘴边。   “你吃吧,”傅向隅说,“我不怎么吃西瓜。”   秋池于是把那一大块最甜的果肉塞进了嘴里,是脆甜的,又凉又冰。   他接连挖了好几勺,傅向隅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终于也凑过去,说:“尝一口。”   秋池愣了愣,擓了勺不带籽的喂给他,傅向隅嚼了几口,咽了才评价:“不好吃。”   “那你……还要吗?”   傅向隅朝他欺近,低声说:“我想吃橙子。”   秋池的脸还是红,他有些头晕,眼前Alpha的脸越来越近,等到傅向隅行将碰上他湿润的唇瓣时,秋池忽然感觉鼻子很痒。   他忍不住低头用手掌蹭了一下,却蹭了一手的血。   秋池怔住了,傅向隅也愣了一下。   回过神来后,秋池连忙低头捏住鼻子,傅向隅则回房间给他拿了包纸。   没过几分钟血就止住了。   傅向隅伸手碰了碰他的脸,还是有些烫手:“是不是中暑了?”   秋池摇摇头。   虽然这个Beta坚称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傅向隅还是把人拉去了附近的一家小诊所。   诊所内几乎都是海鲜过敏以及急性胃肠炎的游客,秋池一进来就被一个护士打扮的大姨拉去验血。   报告单很快就出来了。   坐诊的老大爷先是推了推厚重的老花眼镜,对着报告单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血液里信息素的浓度很高啊,是发热期到了吗?”   旁边的傅向隅回答:“他是Beta。”   老大爷看了眼傅向隅,又眯起眼看了看秋池,心下了然:“Beta天然消化不了这么高浓度的信息素,所以我建议尽量还是不要发生标记行为。又没什么作用,而且你这高等级的信息素一下把人家腺体功能都弄紊乱了,当然会难受了。”   大爷给开了一板退烧药和一盒降温贴,又叮嘱他回去以后要多喝水,好好休息。   回到民宿时,傅向隅看见院门口的把手上挂着一个外卖袋,他转身看了眼跟在他后面的秋池:“你点的吗?”   秋池点点头。然后小声说:“今天是我生日。”   刚刚洗澡前他就在网上下好了订单,有点晚了,附近的好几家蛋糕店都只接受预定,好在还有一两家点还开着,并且还在接单。   “怎么没说?”   秋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出来玩我已经很开心了。而且我也点了蛋糕。”   他已经好几年都不过生日了。印象里大多数的生日都在工作日,但妈妈每次都会给他买一块小蛋糕,晚自习下课后已经很晚了,可妈妈总在客厅里等着他。   蛋糕是在床头柜上拆开的,秋池在那个巴掌大的蛋糕上插了七根蜡烛。傅向隅跟他一块点燃了蜡烛。   “你二十七了?”Alpha的语气略微有些惊讶。   “是啊。”被傅向隅这么一问,秋池才猛然发觉时间过得真的有点快,他的人生好像被暂停在了二十岁的那一天,没有再往前走。   一晃竟然已经过去七年了。   秋池将双手合十,许了特别久的愿望。   傅向隅没有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猜这个Beta想要的东西大概有很多,所以他打算等秋池睁开眼的时候,就满足他的其中一个心愿。   秋池睁开眼的时候,嘴唇上突然被人抹了一小坨奶油,他忍不住舔了一下。是甜的。   “不知道你今天过生日,也没有准备礼物,”傅向隅说,“这样,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告诉我。”   秋池脑门上还贴着刚才在车里傅向隅给他贴上的退热贴,闻言有些怔怔然。   “……什么都可以吗?”   傅向隅笑了笑:“但也别太过分。”   秋池也傻笑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然后他看着那个蛋糕,想了很久。   在这一块空白的沉默里,傅向隅甚至思考了一下自己的零花钱够不够全款买下首都的一套房。如果秋池想要的话,他也会尽量满足他的愿望。   秋池磨蹭了很久,才终于开口道:“我就想……要是有天你不想再来找我了,可以和我告个别吗?”   “什么意思?”   “就是,”秋池解释道,“如果我们的交易要结束了,我想你能提前一点告诉我。“   “……可以吗?”   傅向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尽量。”   “谢谢你。”   “还有其他的吗?”   秋池没怎么犹豫就摇了摇头。   “你已经给我很多了,”秋池有些词穷,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是个特别好的人,真的。” 第36章   傅向隅忍不住又吻了他,这个吻带着奶油的甜香气,他不怎么爱吃甜食,任何甜点吃一口就觉得腻了。   但这个吻不一样。   秋池主动地捧住他的脸,掌心、指尖,灼烫的体温。他把贴在后颈上的阻隔贴扯下来,傅向隅很快就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属于自己的鸢尾香气。   心口忽然变得饱胀、充盈,还有一点浅淡的酸。   秋池吻了吻他的下巴,小声问:“可以抱你吗?”   傅向隅张开手臂,秋池小心翼翼地贴上去,把下巴搁在他的肩颈处,然后偏头凑在他腺体的位置上嗅了嗅,上面只有浴液留下的皂香味。   这上面有许多针孔,有的已经很淡了,秋池忍不住在他的伤口处贴了一下。   柔软的唇瓣和灼热的呼吸陡然贴近这一敏|感处,傅向隅下意识地抓紧了秋池的后背,嗓音有些发哑:“别碰那里……”   秋池有点晕乎乎地,闻言轻轻地往那里吹了口气,他感觉到傅向隅的脊背瞬间绷紧了,像只被人拍了屁股的野兽。   他有点生气地拽开身上的Beta,语气有点凶:“找|操呢是不是?”   这个Beta不仅发烧了,鼻血还毁了一件上衣,现在只能穿着他带来的衣服,医嘱说让好好休息,傅向隅今晚本来打算放过他的。   可秋池的眼睛亮亮的,沾着一丁点湿润的水汽:“你腺体的病……能治好吗?”   傅向隅被他一句话问得没脾气了:“治不好。”他很坦然。   “除非这世上突然出现一个跟我匹配度达到100%的Omega,”傅向隅的语气带着几分微妙的嘲讽,“但迄今为止被发现的命定之番有几对?”   秋池没太关注这方面的新闻,他们Beta之间并不存在信息素匹配度。但他对“命定之番”这一名词还算有所耳闻,还在念小学中学的时候,就有许多Omega沉迷于那样的偶像剧,并坚信未来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命定之人”。   据说“命定之番”只有亿分之一的概率,实际可能还要更低一些。   秋池好像有些难过:“那怎么办啊?”   傅向隅看他一副严肃的样子,就觉得有点想笑。腺体功能紊乱通常也会带来体内激素的失衡,体现在这个Beta身上,大概就是变得有些脆弱和柔软。   不过傅向隅并不讨厌他这样子。   “不知道。”傅向隅把这个忽然变得多愁善感的人塞进了被子里,然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可能没办法,所以睡觉吧。”   Beta今晚抱起来很烫,灯已经熄掉,卧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傅向隅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变得很浅。秋池今晚一直都晕乎乎的,脑袋也有些发胀,很困了,但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体温越来越高,欲|望也越来越强烈。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秋池一直忍到傅向隅的呼吸变缓变轻,才偷偷地把手放下去。   Alpha就躺在他旁边,十厘米不到的距离,秋池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连按耐不住的气喘声都很矜持。   出不来。怎么都出不来。   秋池难得有些烦躁脾气,傅向隅的信息素就像是毒|品一样,那是秋池前二十六年从未“感知”到过的气味。   秋池觉得自己的精神可能已经被那股鸢尾花的香气给标记了。虽然以前偶尔也……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每次都只差一点点。   身体已经湿透了,秋池忍不住将手探向身后,直到那只手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   Alpha朝他贴了过来,睡意未退的音调,明知故问:“在做什么?”   秋池顿时不敢再动:“没什么。”   “有点……睡不着。”秋池的心跳得飞快,有些心虚地解释,“是不是吵到你了唔……”   傅向隅将头埋在他后颈处,然后毫无征兆地、突然整个地抓住了他。   这个人的腺体很烫,伤口处隐隐渗出了几分橙子香气,很淡,夹杂在血腥气里。   傅向隅忍不住把手指搅进他唇缝,秋池没有任何抗拒,反而咬住了他越探越深的指节。   ……   这一次秋池很快就出来了。   结束后傅向隅松开他:“现在能好好睡了吗?”   秋池没说话。   傅向隅单手撑床,越过他开了一盏壁灯,他想下楼到车里拿一针抑制剂,不然他估计自己也没法睡了。   壁灯的光线很弱,傅向隅看见秋池的脸已经红透了,带粉的薄红色一直延伸进宽大的睡衣领口。傅向隅伸手摸了摸他脑门,睡前新换上去的那副退热贴又变暖了。   Beta的眼神有些迷离,胡乱往他身上扯了扯,抓住了他的衣服:“你能不能再……”   傅向隅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这是秋池第一次向自己主动要求,可他只是碰了碰他的鼻尖:“等烧退了。”   “这次不算交易。”秋池很小声地说,“我不要钱。”   傅向隅动摇了,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这个人现在的姿态,实在是……   “我好难受……向隅。”   妈的。   傅向隅彻底忍不住了。   *   九月,开学季。   段鑫烨拉着一个行李箱走进宿舍,看见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傅向隅,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干巴巴地“嗨”了一声。   傅向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么早回?”   “明天不是就开学了,”段鑫烨有点郁闷,“什么意思,嫌我烦啊?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挺有自知之明。”傅向隅评价,“一会儿把你那老鼠窝收拾一下,之前我路过都听见老鼠叫了。”   段鑫烨睁大了眼:“我去,真的假的?”   “要不要叫灭鼠队啊艹,不是,我上哪儿找灭鼠队啊?”   傅向隅有点阴损地笑笑:“真有老鼠我能把它塞你嘴里,注意点个人卫生吧段同学。”   段鑫烨反应过来,“哼哼”地叫了两声:“又不让你住,我就爱拿脏衣服铺地毯,管得着吗你?”   他心里自觉拿住了傅向隅的把柄,因此连话也反驳的很硬气。   嫌我脏?你还和扫垃圾的谈恋爱呢你!   但硬气了没几秒,段鑫烨又有点尴尬地把话锋一转,问他:“怎么还看起书了?”   傅向隅把书签夹进纸页:“随便看看。”   “你暑假就在学校待着,一直没回啊?”   傅向隅“嗯”了一声。   段鑫烨把行李箱推回到卧室里:“放假有去哪里玩吗?我跟秦蔚一暑假好像都没怎么见到你人。”   “没去。”傅向隅说,“外面热死了。”   “也是。”段鑫烨有点刻意地笑笑。   顿了顿,又问:“你那病咋样了啊?”   傅向隅忽然朝他看了过来,眼神有些怪异:“问这个干嘛?”   “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段鑫烨此人向来没心没肺,除非有人恰好提起,才会跟着附和着问问傅向隅的病,否则他那鹌鹑蛋大的脑子自己想不起这个来。   被他这样盯着,段鑫烨顿时感觉自己心虚的连手都没地儿放了,差点就要和盘托出,好在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傅叔叔前两天打电话和我问你呢,打听你近况啥的,我说我离校了,我俩也不待在一块,我哪知道。”   这事倒是真的,段鑫烨说话的时候表情很自然,因此傅向隅并没有再起疑。   两人紧接着又聊了几句,段鑫烨没敢再乱说话,把话锋转到了秦蔚身上:“你看秦蔚那朋友圈了没有?”   “没看。”傅向隅随口接,“又换人了?”   “被你猜准了,”段鑫烨挺嫌弃地说,“这次换了个女孩儿,等级好像还挺高的,据说还是个挺有名的模特。”   “照这样浪下去他迟早让人给阉了。上次那个小O你还记得吧?死活不愿意分,软硬不吃,给钱都打发不走,上次在路上碰见,上来脸就给秦蔚挠花了,连我都差点被他挠一跟头。”   傅向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那最后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解决,你那好兄弟又爆金币了呗,这世上就没钱不能解决的事儿,如果有,那就是给的还不够多。”   ……   晚上段鑫烨提着大包小包下楼丢垃圾。   丢完垃圾还得去校内商超买点生活用品,段鑫烨本来想叫隔壁彭烁一块,没想到隔壁那两货都还没来,据说打算每天起一大早赶回来上早十。   刚下楼段鑫烨就看见了秋池。   因为刚开学,所以宿舍楼下的这片垃圾箱很快就满到溢出来了。初秋气温稍降,可还是热,这几堆垃圾要是不尽快处理掉,放一晚上就该臭了。   段鑫烨走过去的时候,秋池正跟另几个校工一起清理垃圾箱周围的垃圾袋。   看见段鑫烨手里的垃圾,秋池下意识伸出手:“给我吧。”   段鑫烨没跟别人一样递过去,秋池俯身把旁边的一袋垃圾丢进清理车,然后才抬起头:“同学你好,垃圾箱已经满了,我们正在清理……”   看见段鑫烨的脸,秋池很明显愣了一下。这人不知道又发的什么疯,表情怪异地盯着自己,一副吃了屎的样子。   秋池以为他凑过来又要没事找事地冷嘲热讽,于是冷漠道:“有事吗?”   没想到这次段鑫烨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一句:“……没事。”   说完他就把手里的几袋垃圾顺手丢进了垃圾清理车,走的时候秋池看见那个男的还偷偷回头往这边看了好几眼。   有病。   秋池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这阵子才刚开学,他实在有点忙。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秋池的心跳又变快了,虽然猜到了可能是傅向隅发来的消息,但他现在正带着加厚的□□手套,没法用手机。   好几个人一起,那堆垃圾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了。   把清理用具收回杂物间的时候,秋池听见有人抱怨:“刚上班就加班,大晚上的过来倒垃圾,也没给个加班费什么的。”   “知足吧,咱们这学校工资已经给的算高了。”   秋池很快地收拾好工具,然后脱掉厚重的手套。   屏幕上果然是傅向隅发来的消息:「去买蛋糕了吗?」   「昨天才刚买过。」   「今天不想吃?」   秋池删删改改,然后才点了发送:「也不能天天吃,我怕得糖尿病……」   「好吧。」   「在干什么?」   「加班。」   过了一会儿,秋池又发过去一条消息:「刚刚在你们宿舍楼下清理垃圾。」   「还在吗?」   「嗯。」   「等一下我。」   「和你一起回家。」   秋池的目光落在“回家”两个字上,心口处有些麻痒,又有种温水淌过的感觉。   傅向隅很快就下来了,两人钻进林荫小道,然后Alpha突然低下头吻了他。   秋池没敢动,心跳得特别快,他惊诧于这个人的大胆,这里是学生宿舍楼下,随时都可能被傅向隅的熟人撞见。   好在傅向隅并没有吻很长时间:“好久没看到你了。”   秋池想了想,小声说:“才三天吧。”   “不长吗?”   秋池很轻地笑:“很长。”   紧接着他顿了顿,然后说:“下次还是不要在这边那、那样,有点不安全。”   的确很“危险”,学校里的大部分师生都认识他,就算完全不熟,对方也可能记得他的脸。   可刚刚那一刻,傅向隅忽然有点不想再藏着掖着了。既然不可能找到命定之番,那跟Beta还是Omega在一块,对傅向隅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我就想亲,”傅向隅说,“不行吗?”   当然没什么不可以,学校里多的是找个角落就能亲上的小情侣,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年轻的肉|体,张扬又热烈的灵魂,一个对视就会情难自禁。   可这个人大概忘记了,他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他也不是和他一样的学生。   但秋池也不打算戳破,在Alpha亲口说出“结束”以前,他希望他们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第37章   天气逐渐转凉。   首都今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秋池刚洗干净手从厨房里出来,雪粒砸在书桌前的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秋池拉开窗,又探出去一只手,落在掌心里的雪粒顷刻间便化成了水。   这几天气温骤降,但到底才刚入冬,气温不算很低,所以这场小雪飘得半融不化,更像是雨夹雪。   秋池对着外面拍了两张照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太暗,不能怎么能拍得清,于是秋池干脆录了个几秒的视频。   他把视频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才发给傅向隅:「外面下雪了。」   “什么时候过来……”后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发送过去,门口处就忽然响起了钥匙插入门锁的声响。   房门向内打开,傅向隅走进来,换上了属于自己的那双毛绒拖鞋。   “做好饭了?”他抬头看向朝这边小跑着过来的秋池。   “还有一道小炒。”现在天气冷了,他怕太早炒好一会儿就放凉了。   说完他又低头看向傅向隅手里提的蛋糕,有些怔楞:“怎么忽然买蛋糕啊?”   “庆祝我今天十九了。”傅向隅冲他一笑。   Alpha的发梢看上去有些微湿,像是冒雨来的。   秋池刚要伸手去接蛋糕,闻言有些惊讶:“怎么不告诉我?”   傅向隅只告诉他今晚会过来吃饭,没说其他的,所以秋池只做了一桌家常菜。   “怕你破费,”他说,“一会儿家里还有一场,七点走,得回去做做样子。”   这会儿已经五点半了,想到傅向隅待不了多久了,秋池心里就有点小失落。   他把那块蛋糕拿进厨房,然后打开冰箱,给傅向隅带来的蛋糕腾了个位置。   秋池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是傅向隅之前买给他的一堆衣服里的其中一件。   那天从海边回来后,傅向隅说要补给他生日礼物,送了他一张校门口蛋糕店的充值卡和很多件衣服,春夏秋冬都有,尺码也都刚好合适。   都是秋池看不懂的牌子,他怕被人问,所以一般就在家里穿穿,或者穿在工作服里面。   傅向隅没过一会儿也走进来了,这人先是轻车熟路地俯下身子从后面抱住他,然后贴着他的脸颊,很腻歪地:“晚上想和你睡。”   “那结束后……要过来吗?”   “可能来不及,一会儿估计要喝酒。”   “还是少喝点……”   傅向隅不说话,只亲了亲他的嘴角。   Alpha一直抱着他,害得他分神了好几次,锅里的豆角炒肉也糊了一点,炒焦的干辣椒呛得两人一前一后地开始咳嗽。   秋池连忙把火关掉,傅向隅则抵在他背后笑。   秋池很小声地说他:“傻子。”   两人一块把厨房里做好的菜端到了外面,坐下的时候傅向隅偏头望向窗外的雪,忽然提起:“去年今天我是在你家睡的,还记得吗?”   秋池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想起来,他轻笑一声:“那天原来是你生日啊。其实本来没想带你回我家的,但你当时一直扯着我的手,一点都掰不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那时候……你好像有点伤心。为什么?”   傅向隅沉默了几秒,然后才道:“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刚成年,也刚知道他被埋在那里。”   “确实有点难过。”   说到这里他忽然很轻地笑:”还好碰上一个特别好心的小伙子把我捡回家。”   秋池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可这笑容只有片刻,默了会儿他忍不住又问:“你的病……是不是因为……”   “都有吧。”傅向隅坦然道,“我还没来得及出生他就断气了,那时候离我的预产期好像还有一个多月。”   “我的信息素无法被评级,听说刚出生那会儿,我爸完全不管我,你知道我们这两类人种,无论是在胚胎期还是幼儿期,都需要父母双方的信息素抚慰才会有安全感。”   秋池点点头,他有听说过这个。   “检查出有问题的时候,腺体的发育已经不可逆了。他那时候才开始有点紧张。”   傅向隅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并不是在谈论自己,而是在讲另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人。   可他越是这样,秋池心里的紧涩感便愈盛,他看着傅向隅,有种想要抱住他的冲动。   “干嘛,”傅向隅注意到他的眼眶有些泛红,于是笑着逗他说,“这么心疼我?”   秋池没说话。   “别哭,池哥。”   秋池的眼睛睁大了一点:“我没哭。”   “而且好怪啊……别叫我那个。”   “那叫你什么?不让叫哥,那要叫你宝宝吗?”   “宝宝?”   秋池起身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这人几乎是从座椅上跳起来的,傅向隅盯着他变红的脸和耳廓,笑了。   Beta的反应很好玩,弄得他再一次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些更肉麻的昵称。   可下一秒,秋池却红着脸凑过来,然后在他的脑门上亲了一下:“生日快乐啊。”   他似乎有点词穷:“又长大一岁了。”   这话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傅向隅有点不太高兴,他拉开秋池压在他下半张脸上的手,追问:“没了?”   “祝福呢?”   “希望、”秋池想了挺久,然后才很真诚地说,“希望你开心。”   “病也能变好。”   虽然傅向隅几乎不会和他提起自己的病,但秋池看得见,Alpha腺体上的针眼越来越密,进入发热期的时候,这个人就会变得有点吓人。在强效抑制剂起效之前,他完全无法沟通,总会弄得他很疼。   不过每次只要紧紧抱住Alpha,他似乎就会恢复一点意识,变得不那么凶。   傅向隅是真的有点害怕秋池这样的眼神,太真了,弄得他有点舍不得“欺负”他。   他憋了会儿,却只轻轻揽住这个人的后腰,然后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你也开心。”   虽然这一桌都是家常菜,但每一道都很合傅向隅的胃口,他吃了一碗饭,秋池还想再去给他添。   “不要了。”   “切蛋糕吧。”   秋池刚把厨房里的蛋糕搬出来,傅向隅腕上的手环就响了,是秦蔚打来的,傅向隅对着提着蛋糕朝自己走过来的Beta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秋池于是很安静地在他面前坐下。   对面的声音特别乱:“怎么还不过来?到底谁过生日啊,一群人全跑过来问我你在哪儿,我酒都替你喝了十来杯了。”   “马上到。”傅向隅说。   “赶紧的啊,你到哪儿了?”   “宿舍楼下。”   秦蔚骂了句娘。   通话挂断后,秋池恂恂地看向傅向隅:“要走了吗?”   “嗯,”傅向隅说,“等我吹完蜡烛。”   秋池于是赶紧伸手去拆那个蛋糕,配的蜡烛是数字的,他把数字“1”和“9”从包装盒里拆出来,然后端端正正地插在了蛋糕上。   两朵火苗摇曳着明亮。   傅向隅闭上眼睛,他从来不对着蜡烛许愿,每次被众人围将着在蛋糕前,那半分钟的沉默,傅向隅的脑海里总是一片空白。   他没什么愿望。也不相信在心里没什么诚意地默念一下,愿望就会被实现。   可这一次闭上眼,他脑海中却徒然浮现出了秋池的脸……   一直这样下去吧,他忍不住想。   分别时的吻是奶油味的。   傅向隅有点舍不得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淋了点雨,发型有点乱了,于是他说:“不然我洗个头再走吧。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秋池于是转身去给他拿毛巾。   浴室里很快便响起了水声,秋池拿着毛巾站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他:“……明天你还过来吗?”   水声太大了,傅向隅有点没听清。   他关掉花洒,问:“什么?”   秋池:“没什么。”   几秒种后,浴室门忽然被打开了,秋池有些惊愕地后退一步。Alpha完全赤|裸着,浑身都湿漉漉的滴着水。   “你……”   不等秋池说完,傅向隅便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秋池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拽进怀里,衣服也给蹭湿了。   “刚说什么了?”   秋池小声:“我就随便说说,没事。”   傅向隅好像有点生气,挺用力地掐住他的脸,捏地他的嘴撅起来:“你每次都这样。”   “再说一次会要了你的命吗?”   “到底说什么了?”傅向隅追问。   秋池只好低着眼重复:“就是想问问你,明天还过来吗……”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   傅向隅反应挺冷淡的:“不是很想来。”   他瞥见了秋池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可这人却仍要装模作样地说:“知道了。”   “你快洗吧,”秋池说,“一会儿该着凉了。”   傅向隅忍不住用湿润的指腹蹭了蹭他眉头上的那颗小痣,面色放缓,忽然又改了口:“会来。”   秋池抬头看他。   “突然又想来了。”   秋池看见他脸上带笑,是在逗他的意思。   “以后不许再趁我洗澡的时候‘蚊子叫’,”傅向隅报复似地搓了搓他的脸,“冻死我了。”   秋池赶紧把人推回浴室里去。 第38章   傅家主宅。   傅向隅才刚到,就被一群人围将着拥进了会客厅,有人开玩笑说:“咱们傅少怎么比统帅还忙?来半天了都见不到你人。”   手里被塞了一杯西柚汁混调的开胃酒,傅向隅抿了一口,然后随口敷衍:“学校临时有事。”   “什么事弄到这么晚啊?”有人说,“我记得秦蔚跟你都是都兰的吧,今晚刚好裘少也在,早知道让他打个电话跟那边说一下了。”   紧接着又有人笑着接口:“我记得都兰好像就他家开的吧?哪个老师不长眼让我们傅少‘留堂’了?赶紧叫裘哥打电话过去‘教育教育’!”   说话间,那个被称作“裘哥”的Alpha走上前来,朝傅向隅伸出手,笑笑:“裘彦明。我们之前应该见过的。”   傅向隅对此人没什么印象,但那位校长膝下只有一儿一女,于是他轻描淡写地:“是吗?”   “好像在新闻上见过你,‘见义勇为模范青年’。”   裘彦明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都多久之前的新闻了,傅少怎么还关注这个。那时候年纪小,热血上头就动手了,新闻都写得太夸大其词了。   “什么见义勇为啊?我怎么没听说过?”旁边有人问。   裘彦明敷衍着应了两句。伸出去的手没人回应,于是他挺尴尬地又把手收了回去。   段鑫烨端着酒在旁边站了半天,愣是没挤进去,他看了眼裘彦明,然后用手肘怼了一下秦蔚:“那人谁啊?好像没见过。”   这人平时跟他们不是一个圈里的,而且看着年纪挺大了。秦蔚低声说:“都兰那个老校长的儿子吧,听说是老来得子,所以特别宠。”   “我去,他呀。”段鑫烨虽然没怎么见过他本人,但私底下听说过不少和这人有关的八卦,这人的“花”不像秦蔚那样,崇尚一个你情我愿、好聚好散。   明明前好几年就已经结婚生子,但还是不安分,有几次都闹上新闻了,也亏得他家有钱有势,才能压得下来。   “之前怎么没见他来过?”段鑫烨小声问。   秦蔚把这个大嘴巴拉到一边,好在会客厅内人多,挺闹的,被议论的本人并没注意到段鑫烨。   “他爸马上要退休了吧,”秦蔚低声,“之前招惹了那么多人,怕遭报应呗,估计特意叫他过来巴结巴结傅叔叔。”   “下次有什么等人走了再说,人就站旁边你也逼逼赖赖。”   段鑫烨还有点不服气:“我管他。”   过了会儿,段鑫烨又听见秦蔚小小声问他:“向隅是不是还谈着呢,跟那个Beta?”   段鑫烨愣了一下:“他跟你说的?”   “怎么可能。”   这事两人一开始估摸着傅向隅也就是想玩玩,虽然打小就玩在一块,但他们很默契的,彼此都不插手对方的私生活。秦蔚以己度人,认为傅向隅之所以跟那个校工在一块,可能也就是为了方便解决生理需求,玩不了两个月估计就得分了。   毕竟都在学校里,而且那Beta长得也还可以,不磕碜。   不过身份上的确有点拿不出手,为了避免傅向隅尴尬,所以两人直到现在,都很好心的一个字没跟他提。   “那你干嘛忽然说这个?”段鑫烨问。   秦蔚看了眼傅向隅那边,然后才说:“刚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闻到他洗发水味了。”   段鑫烨目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没事闻这个干嘛?你是同性恋啊?”   秦蔚感觉自己跟这个傻缺的脑回路可能有壁,好好的八卦,结果聊得他直冒火。   “我鼻子灵不行吗?”秦蔚低声骂道,他自诩风月场上过,细节这块还是拿捏得很准的,不然也不能有那么多跟他处过的都对他念念不忘,“反正他平时用的肯定不是这款洗发水,头发也是刚洗过的。”   段鑫烨还是听不懂:“那能说明什么?说明今天他换了款洗发水洗头?”   “艹,”秦蔚骂他,“明天我请你去医院测测智商好不好?你怎么考上大学的?是不是让你爸偷着给买分了?”   “你俩用那洗发水平时十年八年都不换的,每天都那个无聊的味,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而且刚我打电话问他的时候,他是不是说在‘宿舍楼下了’?结果又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过来,他平时很少迟到吧?就算迟到也不会迟到这么久。过来的时候洗了头,可能还洗了澡,洗发水的味道还和平时不一样,这天气至于出那么多汗吗?肯定是刚从谁床上下来的啊!”   他说了这么一堆,段鑫烨才有点回过味来。   “所以你去问问他呗,”秦蔚怂恿他,“旁敲侧击一下。”   段鑫烨果断拒绝:“我不要。要去你去,我跟他不熟。”   ……   太喧闹了。   一人接一句的祝福声像蝉声一样,傅向隅被围在一个很大的蛋糕前,顶灯被熄掉了,只剩下几盏昏暗的氛围灯。   九只直筒蜡烛一块被点燃,场面看起来像是要发射火箭。等到烟花行将燃尽的时候,站在傅向隅身后的傅霁忽然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傅向隅回过头,看见这个男人不带什么感情地朝着自己笑了笑:“长大了。”   一眨眼,他已经长得和傅霁一样高了,甚至还要更高一点。   “一会儿来我书房一趟,”他保持着那个属于长辈的慈爱的笑容,“爸爸有话要跟你谈谈。”   吹过“蜡烛”后,宴会逐渐开始收尾,客人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去了,最后客厅里就剩下秦蔚和段鑫烨两个人。   段鑫烨看起来已经明显有了几分醉意,躺在沙发上朝他招了招手:“不是说今晚上通宵打游戏吗?你要去哪儿?”   “我爸找我。”他说。   段鑫烨“哦”了一声。   傅霁的书房在三楼,这一层做了专门的隔音处理,一切大小响动都被隔绝在外,安静得有些可怕。   傅向隅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   傅霁放下了手里的咖啡,他站在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前,夜很静,从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庄园内的那处人工湖。   “最近学习还好吗?”   “就那样。”   傅霁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昨天我去了趟研究所,他们告诉我一个喜讯,和你有关的。”   “想着刚好今天你生日,就当做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所以他们应该还没跟你说。”   傅向隅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就有些莫名的烦躁:“是什么,又有新药了?”   傅霁笑了笑:“是能根治你的病的‘药’。”   “恭喜我们小隅,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命定之番’。”   傅向隅猛地怔住了。   “很突然是吧,”傅霁说,“之前这个小朋友都在国外生活,在腺体发育成熟以前就去了国外,所以国内的信息素库里没有他的采样。最近他刚好回国待了几个月,又刚好生病,医院系统上传了他的信息素采样,结果和你的信息素百分百匹配。”   “怎么不说话?”   傅向隅:“没有,只是确实感觉有点突然。”   顿了顿,又开口问:“年龄合适吗?”   “当然。”傅霁说,“那孩子今年十九,比你要大几个月。配对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他家里人了,那孩子似乎对你也挺感兴趣的。”   “不过他应该还有两个月才能完成学业,在那之前你们可以先加上联系方式,相互熟悉一下。”   傅霁伸手拍在他肩上,然后微笑着说:“两个月,该断的都断干净,别到时候闹到人家面前去,弄得不好看。”   “好了,去和你的朋友们玩吧。”   直到走出那间书房,傅向隅才慢慢开始回过味来。   傅霁什么都知道。   就像在看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不出格,乖乖待在他预定好的框架内,傅霁就还是那个表面上的“慈父”。   两个月……   他该怎么和秋池说。   傅向隅心乱如麻,刚下楼梯,迎面就扑过来一束礼花,弄得他满身都是亮片。   秦蔚往他手里塞了一块滑雪单板:“刚出的联名限量款,还有配套的护具和同款双板,放你家客厅里了。等放假了咱三一块去滑雪。”   段鑫烨不甘示弱:“我给你买了只机械大蜘蛛,我在店里看过,爬得特快,晚上还会自己回仓充电。”   秦蔚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傅向隅拍了拍身上的亮片,跟着两人一块去了楼下的游戏区。小时候他们经常在这儿聚,两人都喜欢上他家来玩,因为傅统帅十天有九天都不在,没大人管,玩得也格外尽兴。   “他看起来是不是有点不高兴?”段鑫烨撞了撞秦蔚的小臂,自以为挺小声地逼逼赖赖,“干嘛都不说话?”   秦蔚早看出来了,就是没找到时机问,此时刚好借着段鑫烨的话开口:“向隅,傅叔叔刚跟你说什么了?”   傅向隅心里挺烦,靠在皮面软沙发上点了根烟:“……研究所那边找到了我的‘命定之番’。”   “那不是很好,”秦蔚闻言也有些惊讶,“不是说只要跟‘命定之番’相互标记,你的病就有可能被治好吗?”   “而且‘命定之番’那么罕见,你运气是真好。”   段鑫烨也忍不住问:“那人男的女的啊,漂亮吗?有照片吗?”   傅向隅挺冷淡地:“没见过。”   “放心吧。能跟你百分百匹配的,肯定也是个顶级Omega,”段鑫烨打了个酒嗝,语气里隐隐有些羡慕意味,“100%什么概念?你俩只要一对上眼,一辈子眼里就没别人了。”   他父母亲的匹配度不算高,记忆里两个人经常吵架闹离婚,后来母亲患癌离世,段父一滴眼泪没掉,转眼就娶了新老婆。   “你就别多愁善感了,”段鑫烨酒劲上头,越说越起劲,“再怎么不济,这人肯定也比那个校工强吧……”   他话音未落,傅向隅就猛地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段鑫烨被他盯得脊背发寒,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反倒理直气壮地提高了音量,用玩笑的语气:“跟那种人也就随便玩玩还行,他一个Beta应该也没脸缠着你吧?给点钱打发掉就行了……”   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段鑫烨便被无端开始愤怒的傅向隅一把抓住了衣领:“你告诉我爸的?”   “我没说,我一个字都没说!”段鑫烨很大声地囔,“我就告诉了秦蔚一个,多仗义!你都不知道傅叔问我的时候我有多心虚。”   他囔完了自己还觉得挺委屈,段鑫烨平时对朋友都挺仗义的,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傅向隅这事真是憋掉了他一条命,为了“保住”好友的脸面,他愣是跟彭烁他们都没提。   傅向隅看他那副又怂又委屈的样子,看也不是他说的,这人脸上挂不住事,要真是他漏给傅霁的,这会儿估计已经心虚地给他下跪了。   于是傅向隅松开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天我陪我小姨和表妹开学旅行……我先声明一下,离首都最近的就那片海滨景点,我可没有跟踪你,”他说,“而且你俩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在海滩上拉手,我想看不见都很难。”   傅向隅转头看向秦蔚。   秦蔚忙道:“我怎么可能说,之前叶子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还提醒他别乱说呢。”   见他这幅样子,秦蔚的眼神微微变了,他试探着问:“你不会对那个Beta真上心了?”   “应该不会吧?”他又找补地笑了笑。   可傅向隅没说话。 第39章   傅向隅已经很久不在这边过夜了。   他躺在小时候睡过的床上,躺了很久都没能酝酿出睡意来。   接近零点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来,傅向隅看见屏幕上秋池的头像,手比脑子更快一步,一下就点了进去。   「你休息了吗?」   傅向隅点开他之前发来的那条视频,还没完全暗下去的天色里飘过几颗盐粒大的雪,在路灯的暖光下细微的闪烁着。   他仿佛能透过这个短暂的视频听见Beta的呼吸声。   秋池紧接着又发了张照片过来,照片里是他那张小床,铺了层淡紫色的床单,没什么花纹,但看着很柔软。   「我买了套稍微大点的被子,这样以后一起盖就不会冷了。」   傅向隅不知道该怎么回,犹豫了片刻,索性关掉了聊天界面。   ……   洗完澡的秋池躺在刚铺上新床单的小床上,发完那几条消息后,他又忍不住点进去看了好几次。   以往傅向隅每次都回得很快,但这次却一直都没有回。   秋池猜测他可能是喝多了酒,已经睡着了。   因为每天都要早起清扫责任区的枯枝落叶,秋池现在也很困了,他抓着手机又等了会儿,没等到傅向隅的回复,于是打开手机,在输入框里打下了“晚安”两个字。   第二天秋池刚好休息,于是起了个大早,到离这儿最近的农贸市场买了一堆菜。   昨晚他就提前列好了清单,挑的都是平时不大舍得买的食材,没想到刚到宿舍不久,就接到了傅向隅打来的电话。   秋池赶紧把手里提的食材都搁在了厨房台面上,然后飞快地接起电话:“喂?”   没什么铺垫,傅向隅开门见山道:“今天有事,就不过去了。”   秋池愣了一下,看了眼台面上刚买回来的菜,小声地说了句:“好。”   “……那明天呢?”   “看看吧。”   秋池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傅向隅的语气似乎有些敷衍,也有些冷淡,于是就没有再开口。   挂断电话后,他把刚买好的那些菜放进冰箱里码好。   可能是太忙了吧,他想。   这之后傅向隅一连小半月都没再过来。   秋池发给他那些消息,他好像也都看不到。有时候会挑着回一两条,但秋池能感觉到他好像没什么热情,一直都是很敷衍的态度。   于是秋池开始反思自己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十一月下旬的时候,首都下了场大雪。   秋池在学校里碰到过傅向隅好几次,有几次两人离得有点远,傅向隅似乎没看到他,除了在那间逼仄的职工宿舍里,Alpha大概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   很早之前,他好像就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看向傅向隅的目光了。   秋池见过他站在礼堂上发言、领奖,也见过他被同样光鲜亮丽的同龄人簇拥在其中。那个年轻的Alpha就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而他则藏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之中,心里既骄傲又难过。   隔很远他就看见傅向隅了。   这人身旁站着一个棕头发的女孩,秋池知道她,傅向隅的同班同学,和彭烁那群人也玩得很好。   两人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秋池手里拿着铲雪的工具,刚刚领班在群里通知他去处理天桥阶梯那块的积雪,他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傅向隅。   和傅向隅擦肩而过的时候,秋池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可这个人却好像没看见他一样,熟视无睹地从他旁边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可能没看到自己。   之前的每一次“偶遇”,傅向隅的目光都会短暂地停留在他身上,直到秋池也抬眼悄悄回应他的目光。   秋池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觉得这场交易可能就快“结束”了,可傅向隅还没有跟他提起这个词,他本能地保留着最后一丝幻想。   万一不是呢?   那天傅向隅从他家离开的时候,两人并没有闹矛盾,Alpha也没有不高兴,那天晚上他还冒雨跑出去买了礼物。   可傅向隅从那天之后再没来过。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不该问他那个问题,不该在他洗澡的时候开口,不该和蚊子一样小声地说话……   是不是莫名其妙的就被他讨厌了。   *   十二月初,都兰建校三百年庆典。   庆典当天校方邀请了上千名校友,报名的志愿者有点不够,策划小组于是从校工里抽调了一批人员负责现场布置和物料发放。   当天秋池推了好几车矿泉水送到礼堂,又跟其他人一起把水一箱一箱地卸下来。   其中一位负责人进来看了眼,然后点了秋池和另两个校工:“麻烦你们三位把矿泉水拆开,然后在礼堂的那些空桌上摆放好。”   “每桌都要?”   “是的。时间有点来不及了,每人就各负责两列吧,剩下的我再去喊人。”   秋池来回搬了几趟,才刚摆到一半有余的时候,被邀请过来的校友和学生代表就已经陆续开始入场了。   秋池在这些人里看见了傅向隅,他只用余光往那个方向匆匆瞥了一眼,然后就低下头,继续专心地摆放那些矿泉水。   再次折回到那间临时仓库搬水的时候,刚走出去没多远,秋池就被一个从拐角那儿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很重地撞了一下。   秋池手里的一箱矿泉水差点没拿稳,虽然是对方先撞到的他,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句:“抱歉……”   秋池听见那人很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他抬眼看向对方,看见那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你没长眼吗?“   秋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下一秒,裘彦明也从那个拐角处走了出来,他笑了笑,随即不轻不重地训斥道:“你干嘛呢耿迪,一把年纪了还欺负同学?”   “我哪欺负他了,”耿迪理直气壮地,“明明这么宽的走道,他非撞我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裘彦明则从另一侧堵住秋池的去路,语气很轻松,像是熟人碰面:“好久不见啊,小秋同学。”   “在学校里扫垃圾的感觉怎么样?”他笑得古怪,“挺宾至如归的吧?毕竟这才是你们Beta应该干的事儿。”   耿迪则在后面挺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背:“本来就不该收他们这些垃圾,要不是教育部有规定,必须收几个Beta做做样子,这些下等人怎么可能考的进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直勾勾地盯着秋池的眼睛:“令堂应该还健在吧?”   秋池终于抬头瞪了他一眼。   耿迪笑起来,又看向裘彦明,有点不甘心地说:“妈的当初那疯婆子在我腰上拉了道这么长的口子,缝了二十来针,没让那疯婆子坐牢真是便宜她了。”   当初好在被刀刺伤的不是裘彦明,否则那起案子到最后也不会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都兰这位老校长爱子如命,哪怕是蹭破太子爷一块皮,那都得拿“命”来偿。   “干嘛呢,这样瞪着我,”耿迪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儿,“是不是特想打我?坐牢还没坐够呢?”   秋池一直在克制着心头的愤怒和火气,抱着矿泉水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可就算出手,他也打不过这两个Alpha,反而还会为此丢掉唯一一份稳定的工作。   说话间,裘彦明忽然伸手扯开他的口罩,秋池厌恶地往后躲了一下,却撞在了耿迪身上。   “我最近在追蓝茵,”裘彦明啧一声,“那小|婊|子还挺装的,老来欲迎还拒那一套。”   “听人说你俩以前处过啊?一起去图书馆,整的还挺浪漫,”他极轻蔑地睨了秋池一眼,“她怎么能看上你啊,不是你死缠烂打吧?”   秋池一直没说话。   听见裘彦明提起蓝茵,秋池猜到这人很可能是在她那里吃了瘪,有气没处撒,又刚好看到了自己,所以才特意找过来找茬泻火。   耿迪又从后面推了他一把:“我们裘哥问你话呢,哑巴啦?”   蓝茵是他大学同学,一个B级Omega,两人在学业上都很上进,经常组队一起完成作业,每次配合得也都很默契。   一样的人生目标让两人有了许多的共同话题,大概是互相对对方都有些欣赏意味,那段时间他跟蓝茵确实走得很近,两人还玩笑着说以后说不定可以选到同一个导师。   一直到他出事。   蓝茵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避开他,甚至很积极地在帮他找律师,可是当时没有哪一家首都律所敢接手他的案子,而且秋池家里也拿不出那些钱去聘请好律师。她为秋池感到愤愤不平,甚至上网发布了一些愤慨言论。   后来大概是被辅导员警告了,在校方的不断施压下,蓝茵把那些帖子都删除了。秋池不想连累她,后来蓝茵来找过他几回,他都没怎么给回应。   自那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再联系了。   ……   礼堂内。   傅向隅听见有个负责人问校工说:“负责这两排的那小哥人呢?”   那校工想了想,说:“刚好像看见有两个人去找他,可能有什么事吧。”   “那行,”这会儿入场的人越来越多,负责人忙得焦头烂额,也没空去管那个突然消失的校工,“那就麻烦叔你们几个了,咱顺便把剩的那点也帮忙摆了吧,要有什么急事就提前说一声,我这一双眼睛也看不过来是不是?”   傅向隅犹豫了几秒,随即忽然起身。   旁边的秦蔚看了他一眼:“你去哪?”   “洗手间。”   傅向隅从拐角那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秋池被那两个Alpha夹在中间,裘彦明似乎伸手在秋池的臀部上抓了一把,嘴里在说什么话傅向隅根本没听清楚。   因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裘彦明旁边,这人看见他,有些意外,张了张嘴似乎想跟他打招呼:“傅……”   然而没等他说完这个音节,傅向隅迎面就是一拳。   他没怎么和人打过架,几乎没有近身搏斗的经验,毕竟从小到大根本没人惹他,就算是烦到他的人,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解决。   落在裘彦明拳脚毫无章法,但每一拳都是实打实的,这人一时间被压在地上打懵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秋池看见傅向隅后颈上的阻隔贴被他自己扯开了,来自于顶级Alpha信息素的绝对压制,让眼前刚刚还嚣张得不行的两个Alpha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只有秋池完全不受影响。他上前试图拽住傅向隅的肩膀,拽不动,于是又去扯他的小臂。   倒在地上的那个Alpha鼻血已经流了满脸,可秋池根本拉不住傅向隅。   等级相当的Alpha信息素只会激发对方强烈的争斗欲,但傅向隅的信息素等级已经超过了传统评定Alpha等级的最高区间。   被他压在地上打的那个Alpha在信息素的绝对压制下,毫无反抗能力,甚至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抽搐,身下也有腥|臊的黄色液体在白色的瓷砖地板上缓缓洇开。   秋池很怕他弄出人命来,他有些手足无措,此时去叫人来无疑会把事情闹得更大。   于是他只好跪在地上,用尽全力抱住他:“求你了向隅……”   “别这样。”   Alpha在他怀里挣扎,接连几次挣脱,可秋池却锲而不舍地又抱住他。   终于,傅向隅好像冷静了下来。秋池赶忙伸手去探地上那个Alpha的鼻息,虽然他做梦都想让裘彦明死,但决不能是因为傅向隅。   他不想让傅向隅被自己牵连。   可傅向隅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厌恶的口吻:“没死。脏死了,别乱碰。”   刚刚傅向隅的信息素迅速蔓延开来,耿迪下意识地就跑开了几米,但现在仍是全身难受,他捂住疼痛难耐的后颈,心有余悸地看着傅向隅。   “你是哪一级的学生,你知道……”   傅向隅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耿迪瞬间住了嘴。   Alpha之间的信息素等级分明,耿迪发自本能地畏惧着这个拥有着超出常理的高等级信息素的同类。   傅向隅从裘彦明身上站起来,又用鞋底踩了踩他的脸,可惜他的鞋底太干净了,并没有在这人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秋池看见傅向隅挺冷漠地给秦蔚打了个电话,也没多说什么,就让他“出来一下。”   秦蔚刚一靠近这里,就忍不住捏紧了鼻子,暴躁地骂道:“快把你那味道收收傅向隅,他妈的里面那么多人,你发什么疯?”   那个被摘到一半的阻隔贴不知道还管不管用,但有总比没有好,秋池小心翼翼地替傅向隅把它又给粘回去了。   秦蔚看了瘫软在地上满脸是血的裘彦明一眼,又瞥了眼秋池,最后才看向傅向隅:“不是……   “这你打的?”   “嗯,”傅向隅轻飘飘地说,“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   秦蔚:“?”   “谢谢。” 第40章   礼堂这边离校内停车场很近。   秋池被傅向隅一路拉着拽上车,车门刚关上,Alpha的身体就抵向了他,并用一种很可怕的眼神盯着他:“他刚碰你了?”   秋池下意识否认:“没……”   “除了这里,还有哪儿?”身下的软肉被狠狠地拧了一下,秋池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可惜没能将人成功推开。   “……就那里,其他没了。你别生气。”   Beta身上眼下全是那两个Alpha的味道,两种难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不是他的错,可傅向隅还是有点恨他。   这人的身体可以容纳所有人的信息素,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不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占有他。   所有人都可以觊觎他的东西。   和他断掉之后,他还可以去找其他人,那张破铁床上会有其他人挤上去,也会有其他人“尝”到他的味道。   那股独一无二的、他曾经以为只属于他的橙子味,也会变成别人的。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忍不住又吻了秋池,两人很快就拥吻在一块,熟悉的呼吸、熟悉的节奏,所有情欲顷刻间便被挑起。   可最后两人并没有做下去。因为傅向隅忽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秋池仍然习惯性地贴上去,亲昵地舔了舔他的喉结,紧接着又向上吻住Alpha的下唇,他抬眼观察着傅向隅的反应,但这人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激烈地回吻过来,眼底甚至透出几分冷漠。   于是秋池有点尴尬地缓慢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片刻后。   傅向隅启动了车子,然后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开回到了旧舍区。   Alpha一直很沉默,途中秋池尝试着开了几个话头,可傅向隅都没有接。   他有种预感,傅向隅大概是要跟他“告别”了。   回到宿舍后,秋池找出一个塑料小药箱,他不再试图说话,而是很安静地抓住傅向隅的手,替他处理了一下指骨上的轻微挫伤。   傅向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发顶,那一小圈长得很规整的发旋,垂下去的眼睫,最后是藏在眉毛里的那颗小痣……刻意回避了很久的情感又开始汹涌。   他说不出口。   怎么才能断干净?一辈子都不再和这个Beta见面吗?傅向隅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   秋池把药盒收好,放回到原处。傅向隅默默注视着这人的背影,正要开口的时候,秋池忽然从床头柜里拿出来一个很小的绒布盒,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到他手里。   “生日礼物。”他说,“本来想第二天就补给你的,但你一直没有来。”   傅向隅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对紫色的袖扣,不是特别贵的牌子,可也不便宜。   秋池挺小声地说:“感觉它的颜色有点像你……”   傅向隅一直没反应,秋池盯着他的眼,问:“是不是……不喜欢啊?”   “挺好看的。”傅向隅终于说,“谢谢。”   秋池很少看见他情绪这么低落的时候,他想安慰这个Alpha,但不知道这个人现在还需不需要自己的触碰。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坐到傅向隅身边。   “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啊?”   秋池很小心地贴过去,两人的肩膀于是轻轻地碰在了一块,Alpha似乎对他的亲近并没有产生任何抵触。   两人之间的氛围恍惚间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傅向隅答了声“嗯”。   “难怪你好久都不来了。”   “向隅,”秋池忽然偏过脸,两人的视线相接,近在咫尺的距离,傅向隅发现他的眼睛好像有点红,“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傅向隅哽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   “为什么这么想?”   秋池没说话。   傅向隅舍不得看他这样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明明就坐在自己身边,可他仍然会生出一种类似于“想念”的情绪。   下一刻,他忽然转身很用力地抱住秋池,吻他的额头,吻他藏在眉毛里的那颗小痣。   秋池也搂住了他的背,两人抱在一起很久,他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你以后还来吗?”   “来。”   傅向隅直到最后也没说出那句话。   *   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晚上了。   刚走进宿舍,傅向隅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秦蔚,这人正跟段鑫烨一人叼着根烟,弄得整个客厅里都烟熏雾缭、乌烟瘴气的。   听见开门声,秦蔚一脸怒气地看向他:“傅向隅!”   他连珠炮似地一口气道:“把烂摊子丢给我,还一整天都不接电话,你打的人,我还得替你跟人赔礼道歉,我是你奴才么我?”   “下次请你吃饭,”傅向隅说,“我不太会处理这些。”   秦蔚瞪了瞪眼:“……我难道就是什么天生的奴才命吗?”   傅向隅走过来,段鑫烨很自觉地给他让开一个空座,他刚坐下,秦蔚就闻到了他头发上那股有点儿陌生的洗发水味。   “人有事吗?”   “没多大事儿,说是鼻骨骨折、软组织挫伤,而且还被你那信息素冲懵了,不过送医及时,应该不至于留下后遗症,”秦蔚掐了烟:“你走后没多久,救护车就过来把人送医院了,后来保卫处的人还过来了,消杀了半天才把你那股味道处理掉。”   “那姓裘的也知道要脸,就说跟你发生了一点小摩擦,不过那老校长还是心疼得不行,傍晚给你爸打了通电话,你爸也没说什么,就让你找个时间去医院给人赔个礼道个歉。”   段鑫烨在旁边一脸八卦的样子:“不是,到底为啥打人啊?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你动手打人。不过那个姓裘的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长得一脸贱样,一看就是个傻逼。我这第六感,果然还是挺牛的。”   说完他还很骄傲地仰了一下头。   两人很默契地都没搭理他。   “碍着统帅的面,这事他们肯定也不敢怎么样。不过他爸虽然快退休了,但这么多年第一学府校长的位置肯定也没白坐,手里头多多少少捏着点高官的把柄,就算是统帅,也不可能一点面儿都不给他留。”   秦蔚顿了顿,还是有点不理解:“但就为了这么一个Beta,你真是有点……反正我是真不理解。”   他一直游戏人生,对上过的每个男女朋友都有过一丁点真心,但每次就算爱,也爱得很有限。他只图新鲜感,从来不留恋,也不吃回头草,很难理解像傅向隅这样的人,会放不下那个平平无奇的Beta。   那种劣等基因,甚至连信息素都散不出来,更谈不上有多漂亮,世界上多的是比他娇比他软的Omega。   “你就是见得太少,也没碰过Omega,”秦蔚比他俩都年长两岁,挺严肃地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劝告傅向隅,“你知道那种高度契合的‘快感’吗?之前我碰到过一个匹配度89%的,真是他一个眼神过来,你就能化成水。”   那人也是他谈过最久的一个。   “真的,”秦蔚继续对他说,“我说真心话,要断就趁早断了,不然到时候你跟那个‘命定之番’一下看对眼相互标记了,你让人家怎么办?”   秦蔚这人除了太花,但在外风评倒还不错,原因无他,无非是他从来不劈腿,对待每个情人都温柔又贴心,且出手阔绰,要断的时候完全不拖泥带水。   傅向隅从段鑫烨那抢了根烟,点燃了夹在指缝里。   命定之番就像是一个魔咒,只要两个人见过一次面,他们就会不约而同地一辈子追随着对方的信息素。   就像连体婴一样,一方离开后,另一方也很快就会死亡。   傅向隅最近翻阅了很多资料和研究报告,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无论他爱不爱那个人,他都会被那种“生物本能”驱使着,只要标记成功,就永远都离不开那个Omega。   哪怕那个Omega有可能治好他的病,可治好以后呢?他依然是不自由的。   “如果不见面呢?”傅向隅突然问。   秦蔚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那你的病怎么办?”   傅向隅没说话。   “而且傅叔只是现在懒得管,你要真为了那个Beta不去见那个命定之番,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你想过没有?”   傅向隅当然想过,每天晚上都在想。   可他舍不得断。   他痛恨自己只有十九岁。天真又可笑,以为什么事都可以被自己掌控在手中。   一开始他以为这不过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那样单薄的关系,只要他开口叫停,这场交易随时都可以被结束。   他以为自己可以只泄|欲、不动情,所以才肆无忌惮地贪恋着那股橙子香气。   傅向隅根本没想到最后自己会这么痛苦。 第41章   裘彦明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耿迪到医院来找他的时候,他脸上的青肿还没有消,前两天刚做完鼻骨复位手术,Alpha的鼻子里塞着海绵塞,呼吸都困难。   “哥,那姓傅的来找过你没?”耿迪问,“妈的我现在闻到花香就想吐,他到底什么等级啊?”   裘彦明刚因为鼻子难受跟请来的护工发过火,现在脸色还是很差:“来个屁!就叫了个跑腿送了个破果篮过来,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有个当统帅的爹了不起啊!”   刚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跟他爸他妈闹过一通了,他爸也就嘴上顺着他说,打电话给傅霁本应该兴师问罪,可电话一接通,他爸立马就换了副嘴脸,满嘴的唯唯诺诺。   裘彦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气得砸了台手机,一定要他爸给他讨个说法。   可惜人家是统帅的独子,老校长就算是再爱子心切,也不敢招惹,只能劝儿子先咽下这口气,以后不和他来往就是了。   这几天裘彦明躺在病床上,心里越想越气,他长这么大,还从没在别人那里吃过瘪,更别提被人打到鼻青脸肿,对方却还好端端的什么苦头都没吃。   “艹,”耿迪听着也很来气,“你爸知道吗?他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就说自己明年就退休了,叫我别惹事,跟他一块吃下这个哑巴亏呗。”   耿迪想了一会儿,心里忽然蹦出一个损招:“诶哥,你说咱们明面上虽然没法让他怎么着,但暗地里要做点什么,还是挺容易的吧?”   裘彦明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咱找机会给他下点东西呗,让他当众出丑什么的,”这事两人以前没少干,基本上每次也都能得手,“而且他不是顶级Alpha吗?这事肯定能闹翻天,少说也能让他丢丢脸。”   裘彦明有点不耐烦地:“怎么下?跟他熟的那些人我都不熟,难道你给他递水他就会乖乖喝吗?”   耿迪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泄气。这人跟他们以前碰到过的那些都不一样,是个无处下手的硬茬。   裘彦明沉默了会儿,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扯了扯嘴角:“不过也不是不行。”   “他是块踢不动的钢板,那就从他身边的人下手。”他碰了碰胀疼的鼻子,狰狞道,“S级的Alpha又怎么样,只要有个同等级的Omega在他旁边发|情,他就算真是块钢板,那也吃不消。”   耿迪眼睛一亮:“这主意行!”   “你找个时机,别太着急,”裘彦明冷笑道,“把事儿办得干净点,别让人抓住尾巴。”   几天后的一节专业课。   前天这位任课老师临时有事请假,教务处于是把这节课补到了今天晚上的第一节。   本来不少人都打算请假不来上,结果铃响前十分钟,任课老师忽然告知学委,说今晚要点名,学委在专业群里一通知,原本打算要请假的那些人,忽然陆陆续续地全来了。   这几天晚上傅向隅总是失眠,于是刚来就挑了个后排坐下,趴在桌上补眠。   后来的彭烁他们一群人,照例是傅向隅在哪儿他们坐哪儿,刚坐下他就忍不住跟舍友许亦杨吐槽:“大晚上的你说上他妈什么课啊?”   “烦死了,早知道刚就跟叶子一块出去打麻将了,反正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个破课旷就旷了。”许亦杨也说。   铃响的时候舒沁才姗姗来迟地从后门猫进来,彭烁看见她,忙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这儿,给你占了座。”   “今天怎么脸有点红,是不是过敏了?”彭烁问她。   “刚在宿舍就有点不舒服了,感觉头晕晕的,”舒沁用掌根摁了摁太阳穴,她回头看了眼傅向隅,“向隅怎么了?”   “困了吧。刚来就看他趴着了。”   许亦杨:“你要不舒服就跟老师请假吧?看你脸色怪怪的。是不是发热期快到了?”   “应该不是吧,”舒沁说,“前两天刚去医院打了长效抑制剂,也有可能是副作用,我每次打长效副作用的挺明显的。”   “主要是我这门课已经请两次了,再缺勤估计得扣我平时分了,不然谁大晚上的想来上课啊。”   “就是。”许亦杨对她的后半句话表示赞同。   课刚上到一半的时候,许亦杨的鼻子突然抽了抽,因为还在上课,所以他特意压低了声音问彭烁:“什么味啊?是不是有人喷香水了?”   彭烁挠了挠后脖子,感觉自己好像也有点头晕:“确实,感觉一股甜味,跟爆米花似的。”   说话时他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舒沁,只见她满脸潮红,嘴唇微张着,一直在喘气:“我好像……”   还没等她说完,班级里忽然开始躁动了起来,气味也变得古怪混杂。   因为是晚上,也不上体育课,所以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带阻隔贴,前面有几个发热期原本就很临近的,已经陆续开始出现了发热期的部分症状。   讲台上的任课老师一脸着急,指挥暂时还保持着清醒的那些学生们拉开窗户,能出去地尽量先出去。   就在任课老师拨通学校保卫处电话的时候,班级里忽然慢起了一股极具有攻击性的花香味,这股气味几乎盖过了教室内所有的信息素气味。   傅向隅惊醒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大部分AO都已经进入发|情状态,任课老师的状态也不是很好,但还是拿着麦尽力安抚众人:“已经通知保卫处那边了,大家千万别慌,现在尽量都先别出教室了,避免影响其他班级的同学……”   几乎没人在听她说话,部分丧失理智的Alpha已经把目光放在了那些不断向外发散信息素的Omega身上。   傅向隅感觉到自己的后颈也开始发热,腺体上传来针扎一样的痛感。   ……   晚饭后没什么事可做,秋池穿上厚外套去楼下踩了会儿积雪、散了会儿步,回来洗完澡,就坐在书桌前看起了书。   秋池只手托着下巴,拿一只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他先是画了一只小猫,有点难看……补充了一点细节,结果更难看了。   本来是想画小黑的,但感觉小黑要是看见了,可能会伤心,于是秋池在上面打了个很大的“叉”,表示这是一个废稿。   紧接着他又转头盯着窗外看了会儿,只要一安静下来,那个名字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忍不住默念了一下这个人的名字。   然后低头在本子上画了只小鱼,这个线条比较简单,秋池感觉画得还蛮好看的,于是就从一只鱼,画到了一群鱼。   最后一笔还没来得及收尾,秋池听见宿舍门忽然被人很重地敲响了。   因为很专注,秋池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心脏突突地跳,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他没及时跑过去开门,于是那门就被外面的人很重地踹了一脚,整个木板晃动了一下,老式门锁看起来也有些摇摇欲坠。   没人会在这个点来找他,除了傅向隅。   但他身上应该有自己给的备用钥匙,要进来根本不需要敲门。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犹豫了半秒,秋池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   开锁声一响,漆木门被人一把拉开,外面走廊的感应灯坏了,很黑,秋池敏锐地感觉到傅向隅的表情有些怪异。   “向隅?”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却又被Alpha面无表情地拽了过去。   ……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单方面的暴力,秋池一开始还想要配合他,可太疼了,他试图像从前那样抱紧这个失去理智的Alpha,几近哀求着叫他的名字。   但傅向隅一点反应也没有。   过程中秋池挣扎着打到了他的脸,也可能是其他地方,然后秋池感觉自己的脖颈猛地被人狠狠掐紧了,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停抓打着傅向隅的手臂,可Alpha就像完全不知道痛一样。   他想要喊叫,可却只能发出类似于“嗬嗬”的声音。   太吵了。   傅向隅皱起眉,Beta的挣扎和嘶哑的喘气声都让他觉得烦躁,他想让他停下来,希望他变得安静一点。   行将窒息的前一秒,秋池感觉到扣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陡然一松,来不及喘气,Alpha不知道从旁边抓起了什么东西,“咚”地一声砸向了他的头顶。   傅向隅看见这个人瘫软了下去,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他心满意足地躺在了秋池的旁边,旋即抱紧了他,面无表情地去吻他额角留下来的血。   很浓的橙子味。但还是太少了,他本能地想尝到更多。   ……   天似乎已经亮了。   秋池半睁开眼,浑身都像是被打断了一样的疼,浑身都是深深浅浅的牙印,那个东西仍然在一遍又一遍地贯|穿着他的身体。   傅向隅压着他的后颈,秋池能感觉到他依然没有清醒过来。   Alpha的发热期一般都会达到五天,这次傅向隅看上去像是没用抑制剂,秋池不敢想象他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自主意识。   “傅向隅……”他的嗓音有些嘶哑。   秋池操纵着那只没被压制的右手,艰难地触碰到Alpha的脸:“好疼……”   “我好疼。”   傅向隅怔了一下,然后抓住了他发抖的手。   理智一丝一丝地回拢,傅向隅终于注意到了秋池的样子,这人浑身都是伤,额角的头发上有血污粘黏,脸很脏。   傅向隅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收紧,他有些绝望地抓紧了秋池的手,看见这人颤抖着在掉眼泪,Alpha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助的恐惧。   他舍不得放手的贪念迟早有天会害死这个人。   半昏半醒的秋池在彻底昏过去之前,感觉到这个Alpha小心地在自己的眼角上贴了一下,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忽然腾空。   那人有些痛苦地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声音很轻。   “对不起……”他说。 第42章   秋池是在医院里醒来的。   脑袋特别胀,秋池伸手摸了下头,发现额头上缠着好几圈纱布,绕得有点紧,感觉不是很舒服。   他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到旁边的输液架上挂着个透明的药水瓶,滴速很慢,秋池不太想动,于是就盯着那个滴壶看了会儿。   没过多久,有人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   秋池听见脚步声,挺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他看见傅向隅手里提着一个特别大的塑料袋,这家店不做外卖,秋池估计傅向隅又是叫跑腿去买的。   “还疼吗?”傅向隅问他。   秋池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傅向隅帮他把病床上配套的小桌板支了起来,然后把那些菜一盒盒地拆开摆好,秋池挪动了一下,身体还是疼,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   “……是发热期到了吗?”秋池觑着他的神色,小声说,“这次好像有点……严重。”   傅向隅把一次性筷子递给他:“昨晚班上有个高等级的Omega忽然发热,我离她很近,所以被影响了。”   他没说昨晚到后来有多惨烈,一个个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被保卫处那群穿着隔离服的人用防暴盾和钢叉隔离开,然后捆上束缚带,由校医务室的职工分别注射强效抑制剂。   而他因为等级高,并没有在进入发热期之后迅速失控,而是自己向医务人员要了两针抑制剂,领头的校医对他的病有所耳闻,因此也没有限制他的使用数量。   可这一次接连注射了两针高浓度抑制剂,傅向隅感觉自己的发热症状也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   危机解除后,保卫处的人把那些意识不清的学生送上了救护车,至于那些等级稍高的、在注射抑制剂后恢复自主意识的学生,则被送回了宿舍休息。   可傅向隅却没有和彭烁他们一块回宿舍。   他被本能驱使着,来到了旧社区。   “难怪,”傅向隅听见他说,“你刚刚有去检查过吗?有没有事?”   “这里做不了检查,明天我会去研究所。”   傅向隅的语气听起来一切正常,秋池稍微安心了一点,开始吃眼前的饭菜。   注意到Alpha没有拿筷子,秋池轻声问:“你不吃吗?”   “吃过了。”   傅向隅就坐在床尾,看着他,时不时递过来一两张纸巾给他擦嘴。   温柔得有点过头了,秋池忍不住看了他几眼,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很早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了,他等了很久,甚至无数次地在心里预想过傅向隅说出那句话的画面。   他以为只要想得足够多,到真正发生的时候就不会害怕了。   可是他错了。   他还是怕,很怕。   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就不再动了,傅向隅的表情没有变,还是一开始那个样子:“饱了?”   “嗯。”   没有任何的铺垫,傅向隅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冷淡地看着他:“今天之后,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   秋池放筷子的手顿住了,他像是有点没听懂傅向隅的话,他没出声,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傅向隅。   “听不懂吗?交易结束了。”   沉默了片刻,秋池忽然说:“你不用给我钱也没关系,我已经……已经攒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可这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和钱没关系,秋池。”他漫不经心地说,“我早玩腻了,会所里的Omega哪个都比你骚,和他们上|床比和你爽多了。”   秋池眼里流出了几分错愕,他不敢相信傅向隅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并没有争吵,从头到尾都是很和平的语气,甚至最后傅向隅还开车把秋池送回了旧舍区。   车子停在那个熟悉的花坛边上。   两人沉默了一路,直到最后要下车的时候,秋池忽然扭头看向他。   他想了一路,满心都是那些可笑的、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口的话。   他想说就算不做|爱,他们或许也还可以当朋友,傅向隅随时可以来这里,他会像以前一样给他准备饭菜。   可原本Alpha对他的需求就只是泄|欲,那些没有“性”的温柔时刻或许不过是习惯和教养附带的,只是因为他是个很好的人。   秋池知道傅向隅其实不缺朋友,也没必要特意绕到这里吃那一顿算不上很可口的午晚饭。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可能一直到傅向隅从这个学校毕业离开,两人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傅向隅看见他低头沉默地解开安全带。   那双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快乐”就变亮的圆眼睛此刻蓄满了眼泪,摇摇欲坠地被收敛在眼眶里,他的嘴唇也在抖。   傅向隅不敢看。   “再见。”秋池小声说。   *   秋池请了两天假。   额头上的伤口缝了两针,用的是免拆线,但现在还需要每天擦药,为了防止创面感染,离开医院前护士还特意嘱咐他纱布先别拆。   眉骨那块不知道磕哪了,也青了一大片。   饭点的时候他像之前那样到二食那家窗口外面帮忙打包,等过了饭点,他就钻进了那个特意给食堂职工留的小门。   阿姨刚给个学生打完菜,回头看见秋池,有些惊讶:“你这脑袋怎么了?”   秋池说下楼时踩空,不小心磕到头了。   阿姨看见他眉骨周围的青色,有点不相信:“好好的怎么会摔成这样,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秋池摇摇头。   “脸色看着也不好看,”阿姨继续说,“蔫啦吧唧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   阿姨的目光里满是关切,盯得秋池鼻子有点酸,他勉强笑了一下:“真是自己摔的,没人欺负我。”   “那就好。”阿姨把部分剩菜装好递给他,“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跟阿姨说,姨叫几个朋友一起抄上饭勺打死他。”   秋池又笑了笑。   ……   最近快期末了,段鑫烨本来想花钱找人替考,但听人说这学期有两老师特别严,要求他们提前二十分钟到考场,看着身份证核对人脸,一旦发现对不上,那就是直接挂科重修。   段鑫烨没办法,这几天跟彭烁他们对着那两本崭新的书大眼瞪小眼,知识没读进去多少,但饭吃得倒挺多的。   今天刚好轮到他下楼打包,彭烁跟许亦杨那两货一个要吃黄焖鸡配奶茶,一个要吃烤鱼加水果捞,段鑫烨气得牙痒痒,打算下回轮到自己的时候,就让他两跑十家店,最好还得楼上楼下跑的那种。   等奶茶的时候他看见了秋池,Beta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正快步往大门口走,见他头上缠着纱布,段鑫烨忍不住就开口问:“喂,你被人打啦?”   秋池稍一偏头,看见是他,表情变得冷漠。   大概是以为他又要找茬,Beta没搭理他,径直就走出了食堂。   “欸你……”   段鑫烨挺生气,在背后小声哔哔:”拽什么,活该被人打!”   那天晚上段鑫烨虽然运气好没去上课,但后来到处八卦倒听了不少。   据说好像有个小O被旁边一个失去理智的Alpha意外标记了,这小O他爸是个超一线明星,母亲则是首都富豪榜上叫的出名字的人物。   他家里得知这件事后十分愤怒,坚持要追究到底,也第一时间报了警。   和他们玩得挺好的舒沁清醒后也觉得很奇怪,怎么前两天明明才刚接种的长效抑制剂,自己昨天晚上却还会莫名其妙地发热。   她告诉警察,自己那天上晚课之前没吃晚饭,只喝了室友男朋友顺带给买的奶茶。当时他们三个人都喝了,应该跟这个没关系。   不过警方顺藤摸瓜,还是查到了这个男性Alpha的头上。这人一开始还不承认,直到最后才坦白说自己其实一直都对舒沁心存歹意,可她是顶级Omega,压根看不上自己,这才出此下策。   谁知道当天她奶茶才喝一半,就跑去上晚课了。   案子破的很顺利,一个晚上就“水落石出”了,于是这场闹剧也就匆匆地结了案。   但这之后,都兰的老校长突然提前退休,学校里现在又来了个年轻的新校长。   段鑫烨记得自己第二天还和同在现场的彭烁讲:“真挺不可思议的,那个Alpha之前还跟我们一块打过球呢,你记不记得?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会是那种人。”   彭烁当时左边一个顶级Omega,后边一个说不好等级的Alpha,两相夹击,当场就吐了一地,后边打了抑制剂回到宿舍,也头晕得不行,一晚上都感觉眼前五光十色、五彩斑斓的,感觉跟吃了毒蘑菇一样。   直到现在都感觉脑袋还有点懵,慢吞吞地回答:“感觉他跟他女朋友两个人蛮好的啊,我都没看出来他对舒沁有那种意思。”   秦蔚闻言在旁边呵呵地笑了两声,段鑫烨和彭烁于是纷纷看向他。   他朋友多,消息也灵通,到这会儿差不多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我估计他就一背锅的。”   “怎么说?”   “那男的一直跟耿家那个小儿子有来往,”秦蔚怕他们听不懂,又解释了一下,“就之前那校长的儿子的小跟班。”   “那老头反正肯定不是正常退休的,最近听说他大女儿名下的几家公司也都停业整改,那小O的父母怎么可能有这本事——应该是傅叔的手笔吧?”说着他看向傅向隅。   傅向隅没说什么。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秦蔚知道自己猜的应该没错,于是又冷笑道:“估计是因为之前的事儿记恨向隅呢。这种又脏又蠢的手段,亏他想得出来。”   秦蔚了解傅霁,这人一般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警方那边最后究竟是个什么结果,他也不在乎。   但那个姓裘的敢动他的独子,傅霁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虽然傅向隅最后没出事,可要是他真的因此失控标记了现场的哪个Omega,他也会因此蒙羞。   傅霁在位这么多年,一点花边和负面新闻都没有过,那姓裘的完全是自作聪明地踩他底线上了。   段鑫烨听着也挺震惊:“有病吧那姓裘的。”   傅向隅全程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只在最后秦蔚要走的时候说:“明天方一珂回国,我出去跟他吃顿饭,就不和你们去滑雪了。”   “谁?”段鑫烨问。   问完他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傅向隅之前说过的那个“命定之番”。   于是段鑫烨又嚷着要看照片。   傅向隅没什么表情:“没要过。”   段鑫烨闻言瞪大眼睛:“都快见面了还没要过照片?万一那人长得很丑呢?”   “没什么不一样。”   段鑫烨对他有点无语。   不过想想确实也是,百分之百的匹配度,美丑已经不重要了,更何况顶级的Omega,又怎么可能会丑呢。 第43章   段鑫烨提着满手的塑料袋,停在隔壁宿舍门口,用脚踢了两下门。   等许亦杨出来接走东西,段鑫烨跟他说:“困死了,我回去睡个午觉,晚点再过来背那两本破书。”   “真背书还是假背书啊?”许亦杨调侃他,“说真的,一会儿手机锁柜里,谁也别玩游戏啊。”   “那肯定啊。”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段鑫烨才回到了自个宿舍。   他把打包好的饭放在餐桌上,打开平板选了部下饭的综艺,接着又往小厨房那儿看了一眼,傅向隅正背对着他在接水。   段鑫烨憋了几秒,可实在嘴痒,忍不住开口说:“我刚在食堂里看见那个校工了。”   傅向隅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转过来,看着他。   他接着又说:“头上缠着纱布,眼睛那块也是青的,好像被谁打了一样哈哈。”   傅向隅还是没理他。   “分了啊?”段鑫烨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你俩。”   “不然呢?”   “也是。”段鑫烨感觉到这人的表情似乎变得有些阴冷,心里有点怂怂的,于是将话锋一转,问,“你和那个‘命定之番’处得怎样了?平时都没听你提。”   傅向隅想起那个男孩,之所以说是男孩,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傅向隅感觉这人看起来有种一眼就能被看透的单纯。   方一珂天真漂亮、性格活泼、很爱笑,也很主动,像只被圈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夜莺。   连声音都格外的“沁人心脾”。   或许是因为极高的匹配度,傅向隅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心里那股没来由的烦躁好像也会变得和缓。   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挺好的。”他对段鑫烨说。   *   就快放寒假了。   秋池和往年一样被安排去给西区的部分树木修枝剪枝,忙了一个上午,肩臂那块有种难受的酸胀感,于是他停下来捏了会儿肩膀。   收拾好剪落的枯枝后,秋池把工具收好,然后转身看向了篮球场上的傅向隅。   他们最近都在这边打篮球,可能是学院之间举办的篮球赛,来看的人还挺多的,基本都是学生,打扮的花花绿绿的,他藏在人群里,好像也并不突兀。   于是秋池经常趁着来处理这边垃圾箱的时候偷摸着看几眼傅向隅。   好像每次运气都很好,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傅向隅在哪里。   有时候秋池会无意识地盯上很久,因为现场特别热闹,所以学生中也会夹杂着几个在摸鱼的校工观众,于是秋池也假装成很热爱球赛的样子,混在其中。   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当时他说自己不会纠缠。   秋池的确没有纠缠,他把相册里唯一留下的关于傅向隅的影像看了好多遍。他不敢想念,可每次一闭上眼就是他的名字。   正当秋池站在原地发怔的时候,场上忽然有颗球朝他这里滚了过来,秋池没看见那颗球,只看见了径直向他这里走过来的傅向隅。   Alpha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但他也只是走到了他跟前,然后俯身捡起了那颗球,接着转身又走掉了。   秋池看着傅向隅回到那群人中间,有个挺脸生的Alpha接过他手里的球。   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那人有些揶揄地往他这边一抬下巴,声音很大:“我去隅哥,场边那个扫垃圾的刚好像一直在盯着你看耶。”   “有吗?”   “真的,还盯你挺久了,”这人又说,“眼珠子就跟着你一个人转,也挺奇葩的。”   顿了顿,又略带嘲讽道:“啧,他那什么眼神啊,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这人说话一直不大好听,也知道段鑫烨一向不喜欢秋池,因此才故意这么调侃了一句,他以为段鑫烨会接他的话茬。   没想到段鑫烨这次不仅没附和他,反倒还拉了下他的手臂,似乎是在示意他别说了。   他们离得其实还挺近的,站在秋池旁边的几个学生已经因为那个Alpha的话,把目光投在了秋池的身上。   秋池有些难堪,正要把目光收回的时候,他看见傅向隅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冷淡的眼神:“挺恶心的。”   那道声音其实很轻,可秋池看清了他的口形。   他有点愣住了。   秋池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来,也不该贪看Alpha这一两眼。他想赶快走掉,逃离这里。可掌心发麻,脚底也发麻。   转身,然后往回走。这一套在平时看来很简单的动作,因为躯体的短暂失灵,变得好像十分困难。   离开球场的时候,段鑫烨忍不住转身看了那个Beta一眼,这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抿着嘴唇,似乎也看不出什么伤心样子。   ……   傅向隅接了个电话。   又是方一珂打来的,自从那天见面之后,Omega就对他很依恋,几乎每天都要来电话。   “刚怎么不接电话啊,”方一珂的语气里有几分嗔怨的意思,“还以为你不想理我呢。”   “刚在打球,没空看手机。”   “好吧。”   方一珂:“这周我想吃日料,出来陪我嘛。”   顿了顿,又说:“你那两个朋友有空吗?想见见他们。我朋友都还在国外,好无聊啊。”   傅向隅说:“期末周,大家最近都要准备考试了。”   “怎么这样,”方一珂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失落,但很快他又说,“那我去你们学校找你玩好吗?”   “我也想看你打球。”   段鑫烨把买来的饮料放在傅向隅旁边,手机听筒声音开得挺大的,他能听见一些,于是随口说:“让他来呗,在那个校园系统上报备一下不就行了。”   傅向隅没理他,对着电话那端:“最近很忙,等放寒假了再陪你。”   那边紧接着又说了几句什么,段鑫烨在旁边偷听了几耳朵,对方声音有点小,他没太听清,只知道是撒娇的口吻,还挺可爱的。   片刻后,电话终于被挂断。   傅向隅忽然偏头看他,问:“他还在那吗?”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但段鑫烨居然听懂了:“走了好像。”   “分都分了,你说他干嘛还天天过来偷看啊?这不自取其辱吗?”段鑫烨从烟盒里抖出根烟,递给傅向隅,“你要吗?”   傅向隅接过来,低头把烟点燃了,没说话。   *   寒假。   虽然已经不用早起去除雪和清扫落叶,但秋池每天依旧起得很早。   他嘴里含着牙刷,盯着洗手台上另一套牙杯和牙刷,发呆似地站了一会儿。   漱过口后,秋池从宿舍里翻出一个很大的塑料袋,然后把家里多余出来的那一部分生活用品都丢了进去。   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全收干净之后,这间宿舍似乎变得有点空。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就这样平静地消失掉了。   挺好的。秋池想。   以前他总忍不住溺在那场美梦里上下浮沉,一边沉沦,一边不安。他知道总有一天是要分开的,可那只高悬的铡刀却始终悬而未落。   害得他总是怕,越高兴的时候越怕。   现在那只铡刀终于落下,反而把他的焦虑跟恐惧给带走了。   他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里。   长假期间校内教职工大多回去过年了,天又冷,也没什么活可干,于是秋池干脆出去找了个夜班搬运工的兼职,负责快递的装卸货。   这家快递公司春节期间也还在营业,并且春假期间工资开得还挺高的。   那边本来没打算收他,是原先已经谈好的其中一个,干了一天后就嫌累不想来了,hr这才又转头联系了他。   确定他可以过来替补后,hr又委婉地提了一下他个人履历上的犯罪记录,接着又说他是个Beta,体力上肯定比不过Alpha,工资可能没法给到那么高。   秋池跟他讨价还价了一番,那边大概也确实是很缺人,最后谈好了只降二十块,也不算太坑,工资日结,每天给180,春假七天每天还给再补100元薪资。   还没过去之前,hr就在群里特意跟他们强调过,这活真的特别特别累,不能接受重体力活的尽量还是考虑一下,别临阵了再打退堂鼓。   秋池头天晚上过去就被安排卸车,一米来高的大件货,遇上重量特别大的,两人一块扛也得踉跄几步。   刚开始那几天,秋池累得一回宿舍就倒在床上,浑身都酸疼得要命,起都起不来。   后来慢慢适应了,觉得好像也还可以,咬咬牙的话也不是忍不了。   首都的工资不管怎么说,还是比他老家那边要高出许多的,秋池想趁着现在多攒攒,挺小的时候,他就特别想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哪怕是一间也可以。   可以不用担心房东突然涨租,也不用担心合同到期了被人赶。   妈妈的病越来越严重,之前那个房东委婉地跟他提过几次,说自己可能过段时间就要把房子收回来自己住了。   秋池知道他是怕妈妈死在他的房子里,以后房子租也不好租、卖也不好卖。   但那附近一片小区的租金都很贵,可要是搬到偏远一点的地方,一是妈妈的身体不允许,二来他也不好再麻烦桂姨大老远跑去给他妈送饭。   要是妈妈没人照顾,他就得辞职回去,到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得为以后想。那张卡里的钱要留给妈妈做手术,护工太贵了,术前术后那一段时间他肯定都得陪在妈妈身边。而且钱总有花完的一天,低门槛的兼职不是每天都能找到,他也不可能干一辈子这样的活。   等年纪大了,需要做重体力活的兼职不一定还肯用他。   秋池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至少每天都很忙、很累,所以闭上眼的时候就不会再想起傅向隅。 第44章   小年夜。   晚饭秋池吃的是食堂阿姨送的饺子,酸菜猪肉馅的,他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盘,吃完就赶去上夜班了。   这两天因为快过年了,快递业务量明显变小,不过来兼职的人也少了许多,秋池一晚上一个人卸了四车货,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还有点头重脚轻。   秋池打开门,又顺手按亮顶灯,灯亮起的那一瞬间,秋池心里瞬间就警觉了起来——家里看上去跟他出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到处都被翻得很乱,一开始他以为可能是遭贼了,可他稍微检查了一下门锁,上面并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而且都兰的安保向来做得很好,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有失窃案发生,更何况对方竟然都能够罔顾安保系统进入都兰了,随便去哪间教室,能偷到的东西都比他宿舍里的要值钱得多。   他站在门口有些不大敢动,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从衣柜那里发出来的。   秋池犹豫了片刻,猫进厨房挑了一把趁手的刀,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朝着衣柜那边走了过去。   确实有怪声,不是他幻听。   秋池右手紧紧握住刀柄,心想自己这几天每天都在卸货,到这会儿了胳膊上的肌肉还在跳,手里又有刀,应该还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个小偷。   下一秒,他一把拉开了衣柜门。   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秋池猛地怔愣了一下。   傅向隅正缩在他的衣柜里,身上裹满了自己的衣服,整个衣柜都被弄得乱七八糟。   “……”看到这个人的那一瞬间,秋池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Alpha有些茫然地仰头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秋池看见他从那堆衣服里钻了出来,然后像狗一样扑过来抱住了自己的腿。   秋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Alpha抬起头,眼睛有点红,声音很闷地抱怨:“你的衣服洗得太干净,一丁点橙子味都没有。”   他的语气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行为也是,秋池迟疑地问:“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秋池低头观察了他几眼,很快便发现这人的后颈上有血,血迹已经干透了,然后他看见了Alpha后颈上的伤,像是用什么不够锋利的东西割出来的一道伤口。   “这是怎么、怎么弄的?”秋池蹲下来看他。   “太疼了,”傅向隅说,“疼到想划开看看。”   秋池的眼睛也红了,他忍不住摸了一下这个人的头发。   “我想你亲我。”   “池哥。”   说完他就用那种有点期待的眼神盯着秋池,后者则避开了他的眼神。   秋池并没有吻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我们的交易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送你去会所……”   傅向隅盯着他,眼泪完全没有经过“蓄满”的那个过程,而是直接掉下来的,连脸颊都没打湿。   “你不想要我了。”   秋池:“我没有不想要你。”   “是你说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想和这个可能“生病了”的人继续争辩那些。   傅向隅有点委屈地凑上来,可秋池再次躲开了。   他问傅向隅:“你为什么又要这样?”   他好不容易才接受了,也在尝试着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傅向隅还是那样看着他。   “我太想你了。”傅向隅说,“对不起。”   “……”   这会儿都快要天亮了,秋池又不好把他撵出去,翻出小药箱帮他稍微处理了一下后颈上的伤口,接着秋池不得已把床底下的那个大塑料袋又翻了出来。   里面的东西都是好的,因为怕傅向隅用不惯,买的时候他每一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价格也比他平时自己用的要贵。   本来打算直接丢掉的,但秋池提着这一大袋在垃圾箱前犹豫了一下,有点舍不得。   他从里面翻出两个网购送的塑料拉链袋,里边装的分别是傅向隅之前用过的浴巾和睡衣。   Alpha后衣领上全是干掉的血渍,秋池把浴巾和睡衣递给他:“你先去洗个澡吧,记得避开伤口,脖子就别洗了。”   他连说了两次,这人才不情不愿地进了浴室。   秋池身上还是刚才卸货时穿的脏衣服,全是灰,也不好往床上躺,于是干脆靠着衣柜先坐在地上。   他打开手机上网查了一下,网上的回答说,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因为发热期长时间得不到纾解,或是长期滥用抑制剂,导致的暂时性的“渴偶症”,在Alpha和Omega身上都有可能发生,通常在几天后就会好转。   有的人可能会因此性情大变,像个小孩子一样缠着伴侣。   可我不是他的伴侣,秋池心想。   也可能是因为之前他们有发生过性|行为,且次数并不少,因为是在学校里,所以Alpha大概也没别的人可找,所以才来到了他这里。   浴室里淋浴的声音大概响了不到两分钟,秋池听见里面的人忽然打开了门,湿淋淋地走出来,看着他。   秋池从地上爬起来,有点生气:“你干嘛啊,地板都湿了。”   傅向隅挺委屈地说:“我怕你偷偷走了。”   秋池拿他没办法,好不容易才把他哄进去,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了。   接着他又去找来了一把干拖把,把地上的水拖了一下,他没精力再洗拖把了,于是脱完后就把那只拖把丢在了一边,打算等睡醒之后再处理。   几分钟后,Alpha从里边出来了,这次好歹穿好了睡衣,没有像刚才那样赤|身|裸|体地走出来。   “你先去睡吧。”秋池跟他说。   他脱下外套,然后抄起已经准备好的睡衣裤走进盥洗室,刚要转身关门,就看见刚刚才走出去的傅向隅紧跟着又进来了。   秋池很疲惫,有些无奈地问他:“你能出去吗?”   “不能。”   “最多五分钟我就出来了,”秋池说,“就一会儿。”   傅向隅的眼神看上去有点悲伤:“可我想看着你。”   秋池卸了一晚上的货,这会儿只想快点冲个澡睡觉,见和他实在说不通,赶又赶不走,于是只好说:“那你转过去行不行?”   傅向隅盯了他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转了过去。   有人在这,秋池总觉得变扭。但又拿他没办法,犹豫了片刻,还是脱掉身上的脏衣服打开花洒。   冲了会儿,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干脆背过身去冲洗。   等他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的时候,猛然一转身,才发现傅向隅几乎都快贴在他背上了!   这人还是那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近得秋池头皮发麻。   “你干什么……”   “我想你亲我。”又是这句话。   秋池没办法,只好有点生硬地凑过去,然后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唇。   “现在好了吗?”   傅向隅还是没走开。   于是秋池只能迅速地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然后裹上浴巾。可浴巾才刚披上,Alpha就猛不丁地把他连人带浴巾一块抱住。   “……傅向隅。你松手!”   Alpha像是没听见一样,把人用浴巾卷着一块抱到了外面的那张床上。   接着他俯下身,小心地吻着他。   秋池一直在躲,他现在不想再跟这个Alpha发生关系了。一是因为真的快累瘫了,二是傅向隅应该是因为“生病”才来找他的,他不想“乘人之危”,也怕傅向隅清醒过来以后会后悔。   秋池伸手捂住他的嘴:“我好累了傅向隅。”   “不想做。”   傅向隅“生病”的时候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秋池看见他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有点失落地在他旁边躺下。   Alpha将他揽在怀里,额头相抵,像以前的很多个晚上一样。   秋池虽然心里快成一团乱麻了,但因为实在太累,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傅向隅没什么睡意,他一直在盯着Beta看,过了一会儿,又伸手用指腹搓了搓他眉头的那颗小痣,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动作。   ……   鼻子有点痒。   秋池完全是被晃醒的,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只灼热的手正把在自己的腰腹上,腿间的皮肤火辣辣的。   狭窄的铁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傅向隅。”   窗帘拉着,但依稀可以看见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因为要上夜班,所以秋池这几天都会睡到下午才会醒。   “没进去,”Alpha委屈巴巴地说,“我难受得睡不着。”   “你让让我,行不行?”   为了不吵醒秋池,他的确忍得很委屈,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   秋池有点心软,于是说:“那你快点……”   “马上。”   不用再克制着减小幅度,Alpha的动作更加肆无忌惮了。   大概是觉察到了他的变化,傅向隅开始抓着他一起,喘|声很低沉,又很熟悉:“腿夹紧点,池哥。”   *   傍晚睡醒的时候,秋池发现自己被傅向隅抱得很紧。   外面天已经快黑了,好在这会儿大过年的,学校领导也都回家过节了,不至于再支使他们去干活。   秋池从Alpha怀里挣了出来,然后系上围裙,到厨房里简单地煮了两碗鸡蛋面。   自从傅向隅不再过来以后,他就不怎么再去买菜了。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半盒鸡蛋和一小颗娃娃菜。   傅向隅大概是被厨房里的动静吵醒了,光着脚走过来,睡眼惺忪地贴靠在秋池的后背上:“我刚刚梦到你了,池哥。”   如果是以前,秋池大概会笑着问他“那是个什么梦啊”,但现在秋池没有笑,也忍住了没有开口问。   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但好像并没有。傅向隅的体温、他的声音,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拉回到了过去,逼他继续耽溺在其中。   Alpha大概也觉察到了他的冷漠,有些委屈地看着他的侧脸:“为什么不理我了?”   秋池没说话。 第45章   等傅向隅吃完面,秋池从衣柜里找到一套之前傅向隅买给他的冬装,拿出来递给Alpha。   “换衣服。”   傅向隅听话地把那套衣服换上了,袖子和裤脚看着都稍微有点短,但没办法,他自己的那套衣服被血渍弄脏了。   昨晚秋池实在太累了,没有给他洗,那件卫衣和打底的白T到现在还泡在塑料盆里。   秋池走到宿舍门口,傅向隅也和条大尾巴一样跟着他到门口。   然后秋池把门打开,转身看向他:“……你回去吧。衣服我有空洗好了再还你。”   听见他的话,傅向隅皱了皱眉,看起来很不高兴:“我不想。我就在这儿。”   “这是我家,”秋池和他说,“我不想你在这。”   Alpha又露出了那种委屈的表情:“可外面好冷啊……”   秋池跟他僵持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把钥匙在他那里。   “我那把钥匙呢?”秋池问他。   傅向隅原来把他那把备用钥匙跟车钥匙挂在了一起,昨晚用钥匙开门后,他记得自己好像就把那一串钥匙揣回了外衣口袋。   可他现在不想还,所以故意说:“不记得了。”   秋池不相信,于是又折回去翻他那件风衣口袋,因为这件外衣并没有染上血,所以秋池也没有把它丢在盆里泡。   他刚把那串钥匙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来,就被傅向隅用蛮力抢了过去。   “……把钥匙还我。”   傅向隅不说话,只盯住他,眼神有点倔。   秋池和他说了半天,最后发现好像对他语气凶一点才有用,于是就加大了音量:“那是我家钥匙。”   “还我!”   Alpha终于不情不愿地掏出了那把钥匙,就要放在他手心里了,忽然又变了卦,把钥匙收了回去。   一会儿还要赶着去上兼职,秋池有点着急,语气自然而然地就开始烦躁起来:“现在回去还是把钥匙还我,你自己选一个。”   傅向隅抓着钥匙想了挺久,刚要伸手还钥匙,却又转头看了眼门口。随后他缓缓挪到了门边,眼睛又红了。   秋池不看他,只抓住门边,一个准备好要关门的姿势:“快走吧。”   他看着这个Alpha走出去几步,像要下楼梯了,这才把门关上了。   站在门边愣了一会儿,秋池折回去换了身外出的衣服,又把衣柜里那些被弄乱的衣服一件件整理好。   浅色衣服染了血,有点不太好洗,好在丢在洗衣粉化开的水里泡了快一天,又在血渍上抹了肥皂,搓一会就差不多干净了。   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甩干的时候,秋池忽然又忍不住想起了傅向隅。那些宛如闪着光的记忆片段,时不时的就会他脑海中跳动着浮现。   他没办法压下那如同夏草般疯长的思绪,因此便只能放任着它不管。   之前和傅向隅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他也因此攒够了妈妈的手术费。没什么可难过的,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怕忽然下雪,所以秋池最近洗好的衣服都挂在室内。   晾好衣服后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房间,接着拿上钥匙打开门,刚要出门,偏头却看见门边地上蹲着一个挺大的人。   秋池吓了一跳,这人听见动静,朝他这边抬起头:“池哥……”   外面走廊其实挺冷的,风从长廊两端吹进来,风大的时候都能把木门掼响。   而且因为冬天穿多了不大好动,所以秋池衣柜里并没有特别厚的衣服,给傅向隅穿的这套衣服厚度倒是还行,就是四肢都短了一小截。   “不是叫你回去吗?”   Alpha微微打着冷颤,抬起的眼睛有些湿漉:“我不想回去。”   “我好冷……池哥。”   秋池又心软了。   *   傅向隅在他家里赖了整整三天。   秋池原本还想出门买点东西,但Alpha就像是影子一样缠在他身后,时不时还要跟他紧贴在一块。   虽然学校里现在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每个年段都会有几个申请留校的学生,也有和他一样的校职工,家人小孩都在这儿,拖家带口跑来跑去的也麻烦,于是干脆就留校过年了。   秋池跟兼职那边说自己得了重感冒,请了几天假。好在那边流动性挺强的,工资也都是日结,每天都有人走,每天也都有新人来,管理人员早就习以为常了。   看着眼前这个脑子看起来有点不太清醒的Alpha,秋池有些犯了难,只能期待他能早点变正常。   不去兼职,他在宿舍里没事可做,只好坐在书桌前翻看起了之前还没看完的那本书。   傅向隅则搬了个椅子,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距离还是有点远,他又不安分地站起身,挺不讲理地从秋池的背与椅背的夹缝里跨过,然后把人往前挤了挤,硬是跟他挤在了同一把椅子上。   “……傅向隅。”   傅向隅挺无辜地从后往前揽住他,又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一个人坐太冷了。”   秋池拿他没办法,只能板着脸说:“不许蹭。”   “没有蹭。”   他跟Beta一起看书本上的字,但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紧接着傅向隅又看见秋池翻动笔记本,纸页自然地翻开到了有字迹的那一面。   秋池下意识就要翻过去,却被身后的Alpha按住了手背:“这是什么?”   “为什么要画一群鱼?”傅向隅贴着他的脸,问,“那个打叉的是猫吗?好难看。”   秋池用另一只手把笔记本合上了,然后继续看书。   身后的人大概是感觉有些无聊,忽地又将鼻尖抵在了他后颈上,贪婪地嗅。   只是闻就算了,下一刻,抵在他后脖颈上的鼻尖变成了舌头,Alpha在他的腺体上舔了舔,秋池痒得抖起来:“傅向……”   傅向隅伸手捂住他的嘴,有些失落地:“为什么闻不到你的橙子味?”   “要咬进去才可以吗?”   “我可以咬吗池哥……”   食中二指抵进口腔,一直到最深处,秋池就算想说话也有心无力——他根本发不出一个正确的音节。   先是灼烫又湿黏的触感,舌尖在他腺体所在的那一块皮肤轻轻地蹭动着。接着秋池感觉到了犬齿嵌入的疼痛,熟悉的花香调激得他头皮发麻。   血液里稀薄的橙子香气还不足以让这个“渴”极了的Alpha满意,傅向隅舔了舔他腺体上的牙印,灼热的掌心覆握住秋池微抖的手。   “池哥……我想做。”   *   傅向隅是在第三天傍晚时才清醒过来的。   那时候两人正挤在宿舍里的那张小床上睡午觉。   秋池比他醒得稍微更早一些,他从傅向隅怀里挣出来,爬下床,蹲在柜子旁翻那个塑料小药盒。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反而是蹲下的两条腿有些发抖。   他怔怔地看了眼足踝上的牙印,仍还有些没缓过劲来。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点响动。秋池扶着柜子站起来,回头。   傅向隅的眼神和之前的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目光由那种炽热和委屈变成有些尴尬的冷漠。   秋池的心往下沉了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你……你醒了吗?”   Alpha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嗯。”   “在找什么?”他问。   “避孕药……”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一阵尴尬的静默过后,傅向隅表情复杂地开口:“我不是……”   “我知道,”秋池迅速接口道,“你‘生病’了,所以变傻了。”   Beta显得十分的善解人意,他没有看傅向隅,而是侧对着他讲话:“把钥匙还给我吧。”   傅向隅下了床,从外衣口袋里找到车钥匙,然后将那把格格不入的锯齿铜钥匙摘了下来,放在了书桌上。   秋池看了眼钥匙,随后打开衣柜,把他来时候的那套衣服拿出来,递过去:“我洗过了。”   “谢谢。”   傅向隅沉默地换好衣服,秋池则背对着他,沉默地“忙碌”着。   直到傅向隅穿好衣服走到门边,秋池才犹豫着慢慢走到他身后,往前递出一张卡,是之前Alpha送给他的,校门口那家蛋糕店的会员卡。   “还你……”他说,“我以后也不用了,留着很浪费。”   “我不吃蛋糕。”傅向隅说。   “不想要的话可以直接丢掉。”   “……好。”   他们没有话可讲了。傅向隅走出宿舍,关门的时候脚下一顿,脸稍一侧,沉声道:“我以后会尽量控制好。”   “嗯。”从这个角度,秋池抬眼就能看见他后颈上结痂的伤口,他看着这个人的背影,仍有些发怔,“你保重身体吧。”   没有等他的身影离开视野,秋池就关上了门。 第46章   秋池觉得自己最近似乎变得特别容易累。   有时候即使很饿了,好像也没什么胃口,情绪一直都很低落。   夜间搬运工的兼职后来他又去了几次,但每次回来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的肚子疼。是很轻微的疼,但通常睡一觉就会好,所以秋池也就没有太在意。   后来刚好也要开学了,秋池就没有再去。   开学一周以后,秋池又莫名其妙地开始睡不着觉,状态好的时候可能只会失眠半个晚上,不好的时候,可能一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觉。   还有……他发现最近校内的空气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点以前从没有闻到过的香气,经过人群的时候,会感觉空气变得有一些浑浊。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新潮,秋池发觉校内的学生日来好像都很喜欢“喷香水”,弄得后来他一靠近人群,鼻子就有些发痒。   为了不闻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味道,秋池只能在平时戴的口罩外面又加了一层口罩。但这样就有些太厚了,有时候捂得他甚至都有点喘不上气来了。   于是人少的时候,他就会把口罩摘下来,稍微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   有天清晨早起去收学生宿舍楼下的那些垃圾时,秋池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鸢尾花香,熟悉得令他灵魂发颤。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却正对上了傅向隅的目光。   Alpha没什么情绪地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将手里的垃圾袋丢进了箱内。   傅向隅走后,秋池站在原地又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刚才,他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好像忽然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了。   为什么?   完成上午的工作后,秋池用手机上网查了一下。原本像他这样患有“先天性|感嗅觉缺失症”的人就非常少,大多都是后天因为各种意外,而出现的信息素识别障碍。   网上的相关信息并不多,唯一有一两条正经的,认为这种情况,应该不排除是由于后天腺体内“信息素感应器”的再次发育,所以他才会渐渐地能闻到一点“气味”。   这天晚上依然还是失眠。   秋池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难受,这种难受是不清晰的,无法被准确形容,精神一直处于一个焦躁不安的状态。秋池感觉最近自己的脾气好像变差了,变得很想发火。   熬到凌晨,他忽然爬下床,又从床底下拽出了那个大塑料袋。   上次傅向隅回去以后,秋池就把他穿过的睡衣直接往里一塞,没有洗。本来想找个时间拿去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在他床底下放着。   袋子一解开,一股淡淡的鸢尾香气瞬间溢出,秋池忍不住抓起那件衣服捂在鼻子上,拼命地嗅,就像是上瘾了一样。   可睡衣上残留的气味并不很浓郁,无论怎样闻,秋池依然觉得不够,像是隔靴搔痒,更令人感到抓狂。   到最后秋池干脆用这件衣服将自己的整张脸都罩住了,他急|喘着呼吸,显得有些狼狈。   被这股鸢尾花的香气完全笼罩住之后,秋池心里的烦躁感顿消,也终于有了一点困意。   那天他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接下来的好几天,秋池都只能靠着那件衣服才能顺利入睡。   但衣服上的香味已经开始逐渐变淡了,到后来秋池在布料上几乎已经闻不到任何的鸢尾香气。   他又开始难受。   像是持续处于低烧状态,整个人都提不起任何精神。   秋池也尝试过悄悄闻过其他人的。大学生们除了发热期和上体育课以外,几乎不会没事就往后颈上糊个阻隔贴。   轻微外泄的信息素不仅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敌意,反而算是一种友好社交的信号。   接收到气味的人可以轻易判断出对方的性别与信息素等级,甚至是当下的心情,是很方便的沟通方式。   秋池不太能判断这些信息,他只觉得有些人的信息素气味闻起来会让他有点恶心,只是程度会有不同。   另一些人的信息素闻着倒还算舒服,但并不能缓解他的焦躁。   最后秋池发现,自己需要的好像只有傅向隅的气味。大概是因为这个人曾经试图标记过自己很多次,虽然每次都没能成功。   可他们早就已经“结束”了,自己并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找他。   闲暇时秋池也去校医院看过,校医认为他应该是患上了重度焦虑症,建议他去精神科挂号做一下检查。   但秋池没有去。   精神类的疾病好像都挺花钱的,他自己判断了一下,认为自己应该不会得那种很花钱的病。   这几天又开始有些腹痛,隐隐约约的,是可以忍耐的痛感,但也很折磨人。因为最近胃口很差,所以秋池猜测应该是三餐不规律引起的肠胃疾病,去校医院买了盒咀嚼片,但好像没什么作用。   自从那套睡衣上的信息素气味消失以后,秋池就又开始睡不着了,他甚至开始有点讨厌天黑。   终于,在开学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快要崩溃的秋池忍不住给傅向隅发了一条消息。   「我有事想找你。」   消息发出后,秋池坐立不安地等了很久,但傅向隅一直都没有回他。   而后秋池几乎是被本能驱使着,换了套衣服,大晚上地来到了傅向隅住的那栋宿舍楼下。   这个点人已经很少了,他特意没穿工作服,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电梯,并摁下了那个楼层。   这一层的走廊里没有人,秋池缓慢地走到了那间宿舍门口,然后又犹豫着停了下来。   太难受了。秋池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后颈,那块皮肤有些发烫,还有些轻微的肿痛,不过也不只有那个位置在发热。   可能是在发低烧的原因,秋池感觉脑袋也有点晕。   秋池在门口站了很久,他知道密码,随时都可以闯进去。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生出想进去偷两件衣服就走的冲动。但残存的理智让他克制住了这种疯狂的想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的电梯门忽然打开了,秋池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   是傅向隅。   Alpha刚刚在开车,直到进电梯的时候才看见秋池发来的那条消息。   他看了Beta一眼,问:“什么事?”   秋池看上去瘦了很多,乍暖还寒的春天,他身上还穿着厚重的外衣,饶是这样也显着比之前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戳在高高的毛衣领口中。   他刚才还想着偷衣服,这会儿对上了傅向隅,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傅向隅盯着他的脸,两人沉默地在宿舍门前站了会,见秋池仍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Alpha干脆抬手解开门锁。   刚打开门打算进去的时候,他忽然听见秋池很小声地说:“你能不能……”   傅向隅脚下一顿,听他继续往下说。   “能不能借我两件衣服?”秋池总算说出口了。这听起来是个有些无理的要求,他原本也不想和傅向隅再有接触,但这段时间,他被那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和失眠折磨得实在太痛苦了。   “你缺衣服穿了?”傅向隅看着他,“钱不够花了吗?”   秋池轻轻摇头。   傅向隅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说:“进来吧,我给你找。“   两人离得很近,秋池冷不丁地闻到了他身上的鸢尾花香,还有一股很淡的鸢尾花之外的味道,和他的味道很像,也是花香,只是要甜很多。   他有些怔愣。   段鑫烨今天难得没出门,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一抬眼看见跟在傅向隅身后进来的秋池,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他又有些嘴痒,但觑着傅向隅的眼神,还是把话忍回去了,低头继续安静地玩游戏。   秋池没看见躺在客厅里的段鑫烨,他的注意力都在傅向隅身上,腺体好像更热了,他本能地追随着那股鸢尾花的味道。   卧室门关上。   秋池低声说:“你就借给我两件平时不喜欢穿的就行。”   “为什么要我衣服?”   秋池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最近好像……能闻到一点信息素的味道。”   “所以呢?”   “自从能闻到那些味道后,我就有点睡不着,闻到信息素的话好像就会舒服一些。”秋池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说,“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闻’到的就是你的味道,所以……”   傅向隅打开衣柜,随手扯了两件上衣递给他,目光一顿,问:“要闻一下吗?”   秋池稍一愣神,动作迟缓地接过衣服,他被Alpha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干脆侧过去一些,然后才低头闻了闻那两件衣服。   几乎都是洗涤剂的香气,没有傅向隅的味道。   Alpha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眉头很轻微地一皱,眼神沉下来。   “好像、好像没什么味道……”   傅向隅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他扯开后颈上的阻隔贴,一股极具攻击性的花香调顿时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满溢开来。   秋池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四肢像是被煮软的面条一样,渐渐脱力,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抵在墙上,勉强站住了。   可同时身体像是被什么充盈了起来,他不自觉地溺浸在这股花香调里,呼吸也变得很重。   很想睡。   傅向隅抓起他手里的衣服,分别在后颈上蹭了蹭,然后才又递还给他:“现在呢?”   秋池只是把那两件衣服接过来,就“闻”到了一股浓郁得可怕的鸢尾花香。   “可以了……”   “你真的闻得到?”Alpha忽然朝他靠近,于是那股尖锐的香气再一次向他压碾过来。   口鼻并没有被堵住,可秋池还是觉得有点喘不上气,他本能地向后一缩,然后点点头:“……你能不能把它‘关’了?”   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身体不受控地渴求着这股气味,可秋池的理智却在抗拒着。   傅向隅没有再“欺负”他,他收敛起自己的信息素,然后盯着秋池说:“好闻吗?”   “……嗯。”   对于他的反应,傅向隅并没有觉得奇怪。高等级的Alpha信息素甚至可以麻痹人的感官,还有人甚至能够只从信息素中就获得性|快|感,甚至于迷恋、上瘾。   这个学校里显然不会有比他更高等级的Alpha,更何况这个Beta第一次“感知”到的就是他的信息素,别人的味道对他来说,当然就显得太“淡”了。   傅向隅看着这个Beta把他的衣服折好放进一个破塑料袋里,然后小声和他说了句:“谢谢……我先走了。衣服我之后会洗好了还你的。”   “不用还了,”傅向隅说,“我有空去问问研究所能不能用我的信息素做成提取液。”   “以后要慢慢戒掉。”他低声说。   “……我会的。” 第47章   周末的时候,傅向隅抽空去了一趟研究所。   负责接待他的是一个很脸熟的行政专员,曾经的研究所副院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降职下放到了这个部门。   女人朝他微笑着:“您说您需要提用您自己的信息素提取液,方便告知一下您的用途吗?”   傅向隅:“拿去送人。”   “很抱歉先生,”她看着面前的显示屏说,“系统显示您的信息素保密等级很高,我不能随便给您批。”   傅向隅皱起眉:“我拿我自己的东西,需要保什么密?”   “这是研究院的规定呢,”女人说,“如果您实在需要的话,可以填一下这几个申请表,我们会在您提交表单后的十五个工作日内给您答复。”   研究院这些人的脑子一个比一个轴,傅向隅估计自己就算去找那个院长老头,他估计也会是这副说辞。   想了想,只好坐下来按规矩填表。   几份表格都繁琐得令人抓狂,填完一份傅向隅就感觉有些烦躁了。后面看到申请理由那一栏,他干脆写:批不下来我就去外面医疗机构提取,你们看着办。   这群人向来将他的信息素数据看得十分宝贝,不可能允许他的信息素信息外泄,两权相害取其轻,当然还是直接把提取液给他比较划算。   表单填到一半,他听见女人又开口道:“听院长说您已经找到了您的‘命定之番’,同样是高等级的Omega,你们很相配。”   她的语气听不出客套,而是一种隐隐的兴奋和切盼:“期待你们能够孕育出与您同样优秀的后代,那将是与您同等宝贵的实验数据。”   听到这里,傅向隅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疯子。”   女人仍然保持着那副温柔的微笑。   *   因为每天都需要这两件带有傅向隅信息素气味的衣物,秋池才能顺利入睡。而没有密封保存的信息素气味一般在几天内就会消散掉。   虽然秋池“用”得很小心,但一般到第五天的时候布料上就闻不到什么气味了。   于是秋池只好厚着脸皮又去找傅向隅。他将洗干净的衣服还给Alpha,然后傅向隅会再给他拿两件新的,如此循环往复。   不过他们之间一般只有交换衣服的行为,并没有多余的交流。   只有一晚,在把衣服拿给秋池之后,傅向隅忍不住说:“……你最近很缺钱吃饭吗?”   “瘦得很难看。”   秋池愣了愣。   他最近脾气有点不是很好,很容易就感到暴躁,但在工作中他一般会刻意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秋池能感觉到,Alpha身上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变得越来越浓,也可能并没有变浓,只是秋池对信息素的感知能力好像越来越敏感了。   他确实算不上好看,也无法像那些Omega一样在这个Alpha身上留下气味。   “和你没关系。”他语气有一点不好。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和自己说话,傅向隅的眼神顿时也变冷了:“求我要信息素的人好像不是你。”   他的语气有些尖锐,秋池心里压抑的那股火被挑了起来,但最后他也只是小声地:“……本来就是你害的。”   “那我要负责吗?”傅向隅皱眉,“你当时拒绝了吗,还是我没给你钱?”   “普通的Omega都值不了这个价,你吃亏了吗秋池?”   “……”沉默。   下一次发热期在即,傅向隅的情绪也并不很好。为了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他甚至只能让段鑫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独自度过发热期。   方一珂的信息素于他而言的确很有吸引力,即便只是出于社交礼仪,轻微地释放出那么一点,对他来说也是很要命的。   只要标记那个Omega就可以解决一切,况且第一次见面时方一珂就对他有了好感,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傅向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抵抗那种本能的渴望。   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发热期他想起的人依然是这个Beta。   “对不起。”秋池抓紧了手里装着衣服的塑料袋,“……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傅向隅没说话。   他看着这个Beta提着那两件衣服走进电梯,背影看起来也非常单薄,的确是瘦了很多,并不是他的错觉。   ……   走出电梯的时候,秋池听见塞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他掏出来看了眼,是傅向隅发来的一条转账提醒,旋即又是一条消息。   「吃饭。」   秋池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复,也没有收下那笔钱。   *   秋池尝试着戒了几天傅向隅的信息素,但之前的症状很快便又复现,甚至比以前更严重了。   没办法,秋池只好又用起了他的衣服。   布料上的信息素其实在周四的时候就已经很淡了,但秋池不想和他联系得太频繁,于是硬生生熬到了周末,才发了条消息问傅向隅有没有空,他想去还衣服了。   Alpha过了挺久才回:「在研究院做检查,晚点我直接把批下来的信息素提取液拿给你。」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秋池已经走进电梯了。之前傅向隅不在的时候,他都是直接把衣服放进他宿舍门里的。   反正都已经到了,秋池干脆提着袋子来到宿舍门口,低头输入了密码,打算把袋子往里一放,也省得傅向隅倒时候再拿回来。   密码锁“滴”一声解开了,随着解锁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一道人声从客厅那儿蹦了出来。   是很陌生的,但又脆亮好听的声线。   跟在声音之后的大约是一个男性,这人怀里抱着一束很大的以鸢尾花和淡紫色郁金香为主体的花束,兴奋地朝门口这边跑了过来:“向隅!”   因为被巨大花束遮挡了视线,直到跑到近前,方一珂才发现他并不是傅向隅。   秋池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的花香,是他最近一直能在傅向隅身上闻到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信息素气味。   “你是谁啊?”方一珂好奇地打量着他,“你也是向隅的舍友吗?不是说向隅住的是二人间吗?”   秋池仍有些怔愣,之前他以为傅向隅身上沾染上的信息素气味可能来自于某个会所里的Omega,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   他低下眼:“我是来给傅同学送洗好的衣物的。”   “啊,”方一珂一副了然模样,“我知道了,你是负责宿舍家政服务的Cleaner对吗?我之前住的宿舍也有。”   秋池没有否认。   这人把花束搁在一旁的餐桌上,然后对秋池说:“把衣服给我吧。”   “……您是?”   “我是向隅的‘命定之番’,很神奇吧?”方一珂朝他笑,“从小老师就跟我说,我将会有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命定之番’,长大后我以为他们都是骗我的,没想到真的存在,还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   他看上去有些自来熟,但偏偏又不会热情得让人讨厌,眼神和语气都让人感觉这个Omega干净又单纯,没什么坏心。   秋池没什么表情,只附和着说了一句“真神奇”。   方一珂很漂亮,长睫微卷,桃花笑眼,五官小巧又精致,连头发丝都泛着柔顺的光泽。尽管秋池一直在特殊人种含量达到近九成的大学里工作,也很少看到过这样惊艳的长相。   说话间,Omega忽然凑过来,在很靠近他的位置上嗅了嗅,接着他抬眼看向秋池:“你身上好像有向隅的味道。你们关系很好吗?”   秋池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但语气并没有变:“可能是清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   方一珂一脸天真地看着他,看上去似乎对他的话没有任何怀疑。   “我今天偷偷过来,本来是想给向隅一个惊喜的。好奇怪,鑫烨明明说他今天会在学校的,结果我在这等了他好几个小时了,他还没有回来。”   说着他瘪了瘪嘴:“我一个人在这里面待的好无聊啊。”   秋池其实一开始就想走了,但因为这个Omega的滔滔不绝,他一直没能找到离开的时机。他酝酿了几秒,正要开口告别的时候,Omega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有空带我参观一下校园吗?”方一珂亲昵地拉了一下秋池的手臂,可能是因为他身上带着一点傅向隅的味道,Omega对他的印象很好,“向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实在太无聊了。”   这人长着一张令人无法拒绝的脸,秋池能感觉到他对自己也并没有敌意,只是友好地询问,秋池不太习惯拒绝别人,尤其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但想想傅向隅如果知道订婚对象和曾经那个没办法光明正大拿到台面上的炮|友待在一起,大概会很反感吧。   于是秋池低声说:“我还有工作,抱歉。”   方一珂看上去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他就说:“那你陪我一起下楼好吗?我不太习惯一个人。”   秋池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你跟向隅熟不熟啊?”方一珂突然问。   秋池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   “不熟吗?但向隅在你们学校里应该很受欢迎吧,”方一珂的眼睛亮亮的,笑着问他,“是不是很多人都在追求他啊?他之前应该谈过不少Omega吧?”   秋池哑然,顿了顿才说:“我不太清楚这些。”   “没事啦,你可以告诉我,”方一珂以为他是怕说出来自己会生气,于是解释说,“我跟向隅马上就要订婚了,而且我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呀,不会在乎他以前的情史的,毕竟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相遇呢。”   “他那样有魅力的一个人,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被Omega好奇的目光盯着,秋池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声回答:“应该……应该没有吧。”   方一珂不太相信的样子:“真的吗?”   “可是他那么体贴又绅士的一个人,还有那样强大的信息素,怎么会没有谈过恋爱呢?”   秋池终于显露出来一点不耐烦:“我真的不清楚。”   “好吧。”   方一珂之前其实问过段鑫烨,但那个Alpha说的话他有点不太相信,毕竟他跟傅向隅是好朋友,肯定是不会讲傅向隅的坏话的。   比起别人的一面之词,他其实更想从傅向隅本人口中了解他,可惜这个Alpha似乎总在逃避他。   第一眼见到傅向隅的时候,他的躯体,乃至于灵魂,都被他深深地吸引了,追随他的一切变成了一种本能的欲|望。   他对他一见钟情,可他的命定之番好像并没有像他这样深陷。   方一珂觉得他可能是过于内敛了,又或许是因为从小缺乏父母亲的关注,导致Alpha对进入一场绝对的亲密关系这件事表现得很抗拒。   到了楼下,方一珂又说自己有点渴了,但他今天是第一次来,对学校还不太熟悉,想让秋池带自己去一家校内商超。   离这儿不远处的篮球场旁就有一家小超市,这次秋池并没有拒绝,想着反正也顺路,就同意了。   方一珂走在校园里的回头率很高,有几个Alpha看起来已经拿着手机在蠢蠢欲动了,并且像是孔雀开屏一样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   秋池低头拉高了口罩,那些充满求偶欲|望的气味让他感到有些恶心,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了走,尽量和Omega保持着一点距离。   Omega看上去像是习惯了这样的情况,当陌生的Alpha上前来要他联系方式时,他只笑一笑,然后礼貌地说自己已经快订婚了,也不想结交异性朋友。   经过篮球场的时候,方一珂一眼就看见了在打球的段鑫烨,他挺高兴地朝着那边挥了挥手,段鑫烨一开始没看见,被旁边的同学撞了一下才朝他这边看过来。   “我看到熟人了,”方一珂转头对秋池说,“能麻烦你帮我去买两瓶水吗?我想先过去和他说两句话。”   “好吧。”   秋池转身刚进超市,段鑫烨就抱着球朝这边跑了过来,他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你怎么跟他待在一块啊?傅向隅呢?”   “还说呢,”方一珂抱怨道,“我在你们宿舍等了好久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而且为什么不能和那个Beta待在一块啊,他看起来很友好啊。”   “他是校工,”段鑫烨也不好把话摊开来跟他明说,于是只好说,“扫垃圾的,脏死了。”   “不要看不起人家的职业啊,”方一珂看上去有些生气,“你这样说人家很不礼貌。”   段鑫烨之前听秦蔚说过,傅向隅好像就快要和这个方一珂订婚了,他怕秋池跟他说什么不该说的。因为之前见过几次秋池来宿舍找傅向隅拿什么东西,他以为傅向隅还和这个Beta在一块藕断丝连,是个脚踏两只船的渣男。   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段鑫烨自觉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兄弟的幸福危机,他肯定能帮还是要帮一下的。   于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懂什么,这人是强|奸|犯,坐过牢的,反正你离他远点。“   方一珂看起来有些震惊:“可他看起来……”   “这世界要是全像你看起来的一样,就没坏人了,”段鑫烨一副严肃的样子,“你先回宿舍吧,我一会儿帮你试探一下向隅,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   秋池买完水出来,发现方一珂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他把那两瓶水递给Omega:“不知道你要什么牌子的,就随便拿了两瓶。”   “谢谢你,”方一珂没接那两瓶水,“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那个破手环彻底坏了,秋池没有再戴,反正也只是几块钱的矿泉水。于是他说:“不用。几块钱而已。”   “谢谢你啊。”方一珂又说,“我可能得先回宿舍了,麻烦你陪我过来了。”   秋池还保持着递水的姿势,有些尴尬:“……水不要了吗?”   “现在不是很渴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 第48章   从研究所回来后,傅向隅先回了一趟宿舍。   门一打开,方一珂就抱着那束花朝他这边跑了过来,他把花束递到傅向隅手中,旋即又给了他一个亲昵的拥抱。   但傅向隅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惊喜。   “你怎么来了?”   “干嘛?不欢迎我啊?”方一珂仰头盯着他的眼睛,忍不住笑,“这花是我自己插的,好看吗?”   “好看。”   方一珂一瘪嘴:“你总敷衍我。”   傅向隅看见玄关边的鞋柜上放着一个很眼熟的手提袋,面色微变,问:“刚才有人来过吗?”   “是啊,”方一珂喜欢他的主动提问,“应该是负责你们宿舍卫生的Cleaner,真的很年轻,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你的同学呢。”   傅向隅没和他解释,都兰的校风传统,和国外的那些贵族大学不一样,并没有每套宿舍各配一个保洁员这种好事。   “我本来想让他带我在你们学校里逛一逛的,但刚刚在篮球场上碰见了鑫烨……结果鑫烨和我说他是一个强|奸|犯,”方一珂说,“我看他那个样子,应该不像是在开玩笑。”   说到这里,Omega的脸上不免露出了一点担忧神色:“不过你们学校为什么会聘用这样子的员工呢?”   话音刚落,方一珂就发现眼前这个Alpha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他不是强|奸|犯。”傅向隅冷声,“别听段鑫烨放屁。”   方一珂似乎是有些意外,他睁了睁眼睛,随后傻笑了一声:“还以为你不会讲脏话呢。”   “不过我也是听鑫烨说的嘛,”Alpha的语气有点硬,方一珂很少被人凶,顿了顿,又有点委屈地,“干嘛为了一个Cleaner凶我嘛,他和你关系很好吗?”   “抱歉。”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了,傅向隅只手托了一下Omega的脸颊,但很快又放开了:“刚刚去研究院做完检查,有点累了。”   方一珂本来也没有对他生气,在他眼里,Alpha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可爱的,他根本无法对傅向隅产生任何的负面情绪。   因此他只是笑着扑进傅向隅怀里,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肋骨,可指尖刚一触碰到他的身体,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他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Alpha,难免有些失落:“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啊?”   “我们还太小了。”这句话傅向隅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可笑。   “这里十九岁难道也算早恋吗?”方一珂有些不理解,“我们这个年纪都可以去走程序结婚了,况且我也不是别人呀。”   在他眼中,他就是从这个Alpha身上取下来的一截肋骨,只有躯体连带着灵魂的完全结合,他们才会从残缺变得完整。   “我们都要订婚了向隅,”方一珂委屈地说,“你对我怎么一点都不热情?”   “有点太快了,”傅向隅看着他说,“我还不是很适应。”   方一珂说:“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我们不是命定之番吗?怎么会快呢?”   他在网上查过很多次了,之前被确认为拥有100%匹配度的命定之番,通常在相遇的一个月内就会情难自抑地相互标记,有的甚至在认识后第一天就闪婚了。   他觉得自己和那些遇见命定之番的Omega是一样的心情,可傅向隅却好像并不是。   方一珂不懂他的犹豫不决,就算在Omega之中,他也是很受欢迎的,追求他的人恐怕不比追求傅向隅的少。家世、才貌,他们都算是门当户对、天缘契合。   傅向隅不说话。   方一珂并不想和他产生矛盾,所以询问时的语气也不像是质问,而是一种带着委屈意味的乞问。   “好吧,”他自己说,“慢一点其实也没关系。”   “我第一次来你的学校,你带我去学校里逛一逛,顺便认识一下你的朋友,好不好?”   Omega的委屈让傅向隅发自本能地感到了“愧疚”,他应该答应他的一切诉求的,毕竟他是如此的……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正在变得混乱,傅向隅忽然撤开了一步,方一珂也因此被迫从他怀里离开了:“……抱歉。”   “我带你去外面逛逛吧。”   方一珂没有怪他,还是那副乐观的样子:“好呀。”   进电梯的时候,Omega主动牵住了他的手:“牵手总可以了吧?我们慢慢来,先从牵手开始吧。”   只是牵手,并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傅向隅没理由拒绝他这一小小的请求。   今天是周末,学校里牵着手在路上闲逛的情侣并不少,但无论那一对也没有他们这一对惹人注目。   方一珂喜欢那些人的眼神,他拉着傅向隅走进一条林荫小道,道旁的白玉兰开花了,扑面而来的春风里带着自然的花香气。   “好香啊。”Omega感慨道。   看见地上被风打落的那些白玉兰,傅向隅心里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那个Beta路过的时候会不会蹲下来捡?   应该会吧。他在他的那堆书签里见过这种花,本来是洁白的,可失去水分之后却变成了枯黄色。   “在想什么呢?”方一珂问他。   傅向隅摇了摇头。   林荫小道的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两人路过篮球场的时候,不少认识傅向隅的人都在起哄,发出那种类似于原始森林里快乐的大猩猩一样的声音。   有玩得好的直接就跑过来拍他的肩膀,眼神八卦又古怪地往他旁边一斜:“这小帅哥是谁啊?”   另一人说:“怪不得不跟我们一起打球呢,原来躲在那里偷偷脱单了。”   不用傅向隅开口说话,方一珂自己就笑着介绍道:“你们好,我是向隅的‘命定之番’,也是他的男朋友。”   前一个词听起来完全是比夫妻、伴侣还要更高一级的关系,几乎所有人在听见这个名词的时候,都会感到无比的惊讶。   毕竟能够顺利找到自己的“命定之番”这种事,比被雷劈中的概率还要低得多。   彭烁他们也过来了,这事他之前听段鑫烨提起过,但今天才看到真人:“之前我听叶子说的时候还有点不相信,首都这么多年发现的命定之番都不知道有没有一两例,我还以为媒体弄虚作假编的这么一个东西,没想到还真有活的‘命定之番’。”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群人围在一块聊得热火朝天的,有人用玩笑的语气问傅向隅:“第一次看你谈,结果直接就‘命定之番’了,你俩说实话,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我们这群人都得发喜帖哈,一个都不能漏!”   “马上我就要是他的未婚妻了,”方一珂闻言一脸幸福地看向Alpha,“是吗向隅?”   傅向隅并没有否认。   “都快订婚了才带过来和我们说,隅哥你藏的真够好!”   又有人笑:“今天看来好多Omega都要失恋了。”   *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秋池正坐在书桌前,用那台刚考上大学时,桂姨丈夫送给自己的一台二手笔记本做ppt,这人说是着急要,多给了他一百块钱加急费。   电脑很旧了,卡得厉害,秋池最近情绪很差,也比不上之前有耐心,刚做完一半就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   于是他合上电脑,低头看了会儿手机。   他的社交账号没加多少人,大多数是找他买过作业的学生顾客,还有一个都兰的校园墙,刚入学的时候加的,他并没有定期清好友的习惯,于是就一直都还加着。   他点开朋友圈看了几眼,在投稿中看见了很多张傅向隅和那个Omega的照片,牵着手的,各个角度的都有。   除了那些说自己“失恋”了的之外,就是夸两人“般配”的。   有人在底下评论:「听说这个Omega是方家的孩子,没记错的话,他祖父是上一任统帅吧?」   「命定之番,我记得这个特别稀少吧,怎么运气会怎么好呢?羡慕了!」   「原来别人的生活就是偶像剧,期待一下我的命定之人[心碎]。」   秋池其实不太想看,但每刷到一张照片,还是会忍不住点进去看一眼。   正当他抓着手机愣神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他吓了一跳,趿着拖鞋过去打开门。   是傅向隅。   Alpha似乎是打算进屋,他的目光在鞋柜上梭巡了一番,没看到自己的拖鞋。   “……我收起来了。”秋池说,“你等会儿吧。”   说着他又折回去,从床底下拽出那袋想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丢掉的垃圾。   拖鞋还是原来的样子,傅向隅沉默地换上那双家居拖鞋,走到书桌边上,放下了手里的牛皮纸袋。   “里面有一瓶20毫升的高浓度提取液,可以兑水后喷在织物上,”他平铺直叙道,“不过直接兑水服用可能会更管用。”   秋池点点头:“谢谢。”   傅向隅能感觉到Beta在盯着自己看,可这一次,却是他先避开了目光:“不要一次性用太多,我的信息素可能有一定的成瘾性。”   “好。”   秋池收敛起了目光:“恭喜你啊。”   傅向隅看向他。   “是你生日那天找到的吧。”秋池记得很清楚,他记得那天傅向隅离开前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后来刻意的疏离和冷漠,他其实那时候就应该体面地走开的。   “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呢?”他低声,“如果你早一点说的话……”   傅向隅的目光沉下来,追问:“早一点说的话你会怎样?”   他看见秋池笑了一下,但很苦:“那样我应该就不会再去烦你了。”   他一开始以为傅向隅只是玩腻了他,想去外面会所里的Omega那里找一些新鲜感,却没想到他其实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命定之番、天作之合。   这样的话,他再向傅向隅借什么衣服,要他的信息素,就显得很讨厌了。   看见他这样的笑,傅向隅的心脏收缩了一下,感觉到了酸楚。   可他没法再抱他了。   沉默了很久,傅向隅才吐出一句话:“要好好吃饭。”   秋池点头。   “走了。”   秋池又点头。   “不送送我吗?”傅向隅问。   他这才跟上去,送Alpha到门口,秋池抓着门框停住了:“你的病能治好了,对吗?”   “可能吧。”   秋池笑了笑:“那就好。”   “祝你们……”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祝你和他幸福。” 第49章   今年的春四月多雨,天气也比往年热的要更晚一些。   秋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在学校里看见傅向隅了,床底下的那袋垃圾也终于被他丢进了垃圾箱。   除了需要傅向隅的信息素气味才能睡好觉,和不必再担心妈妈的手术费以外,其他的就和没遇到他之前一样。   秋池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喂小猫、接几单作业代写,然后在学校里捡几片漂亮的树叶和花朵夹进书本里。   和以前一样,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给妈妈打电话,她有时候会接,有时候不会。电话接通的时候,秋池会和她说一点学校里的事,一些很微小又无聊的琐事。   清明那天,秋池忽然听到了妈妈的回应。她说自己今天一个人回乡下看姥姥了,还问他学校里有没有卖青团。   秋池惊喜地笑笑:“有啊。”   “本来想买的,”他小心翼翼地说,“但黄阿姨说她做了很多,要送我一些,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食堂阿姨,她一直都很照顾我。”   “要谢谢人家。”   “知道的。”   从这之后,每一天的这通电话,妈妈好像总会回应他一两句话。秋池一开始觉得不放心,还私底下偷偷问过桂姨,但桂姨说上次去精神科复诊,医生说他妈的病情有所好转,现在也愿意偶尔和她一起下楼去散散步了。   秋池心里很高兴,问过桂姨以后,他又想出去找兼职了。他平时生活节俭,吃住都在学校,每个月几乎都用不了多少钱,如果再攒几年的话,回老家在县城城郊租个民房,然后在网上试试客服一类的工作,或者开家快递驿站之类的,少赚一点没关系,只要能陪着妈妈就好。   不过最近不是寒假,外边并不太缺兼职人员,需要人的地方也大多都是白班,跟他的闲余时间不大能对上。   *   这几天难得放晴,因为是周末,所以秋池一早起来就洗了被单和厚重的冬衣。午饭后一直困得打哈欠,秋池本来想睡个半小时就起来的,但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他最近变得有些嗜睡,爱睡午觉,又总是睡不醒。秋池觉得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失眠,欠下了太多睡眠,才会变得这样贪睡。   醒来的时候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窗外蜻蜓飞得很低,在楼底下的平台上蔫蔫地盘旋着,应该就快要下雨了。   他跑下楼,把晾晒在平台上的被单和衣服收上来,然后一股脑地往床上一丢。   书桌上的手机在响,是有人向他发起语音邀请的提示音。   秋池拿起手机一看,给他拨语音的是之前在他这里买过好几份作业的学生,叫彭烁。   这人连续发了好几次,应该不是不小心摁到的。他以为这人是要加急找他代做作业,于是接起来:“你好?”   “是秋池吗?”对面的声音有点耳熟,听起来很着急,一直在喘气,“我是段鑫烨。”   “……谁?”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傅向隅的室友。”段鑫烨解释道。   他刚说完,秋池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很讨人厌的脸,可与此同时,他心里不安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怎么了?”   “向隅他出事了。”   段鑫烨这人的表达能力并不是很好,说话没什么逻辑,但几分钟以后,秋池也大致听懂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傅向隅的发热期到了,让段鑫烨把他房间的门从外面反锁住,等他恢复清醒后再开锁。   结果方一珂大概是一直联系不上傅向隅,刚刚突然跑来他宿舍找人,知道傅向隅被锁在里面,担忧得不行,一直求段鑫烨开门让他进去。   段鑫烨本来不太肯的,怕被傅向隅骂,可禁不住方一珂的软磨硬泡,又想到他是傅向隅的命定之番,是这世上唯一能根治他病的“药”,因此犹豫了一会,段鑫烨还是帮他把门打开了。   “我真没想到他会变成那样,”段鑫烨到这会儿了,还是感觉心有余悸,“他刚差点把那个方一珂掐死了,我跟隔壁宿舍两个人一起上去拉,才把他从方一珂身上拉开。”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和彭烁他们刚才也被殃及,三个高等级的Alpha都没法把人控制住,脸上身上都挨了好几下。   “根本就没法沟通,我看房间里有六七只抑制剂空管,他没猝死也是福大命大……”   秋池打断他,他的心跳很快,有种想吐的恶心感:“现在怎么样了?”   段鑫烨说:“刚刚学校保卫处的人赶到我们宿舍,把向隅和那个姓方的都送去了医院。”   秋池抓紧了手机,虽然第一反应就是要去医院找他,可傅向隅的发热期有命定之番陪着,还有医生们看着,而他就算在现场,也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帮助。   他顿了顿,然后才说:“为什么通知我……”   他跟段鑫烨并不熟,只是之前这人偶尔会单方面地来找自己麻烦,又因为是傅向隅的舍友,秋池才会对他有点印象。   既然对方讨厌自己,又何必特意给他打这个电话通知呢?   段鑫烨闻言也停顿了好一会,随后才压低声音道:“之前他发热期的时候,我听见他一边砸门一边喊你名字,挺吓人的。”   他没再说其他的,因为开门放方一珂进去那件事,段鑫烨现在心里不仅有些愧疚,还有点发慌,怕傅向隅清醒过来后把他抓起来揍。他觉得傅向隅现在最想见到的人可能是秋池,于是就自作主张地给他打了语音电话。   “……哪家医院?”   段鑫烨给他发过来一个地址。   *   秋池是打车过去的。   刚下车他就直奔医院的急诊科,门诊大厅内闹哄哄的,有不少病人和其陪同家属,都被安保人员和护士一起围将着往外赶。   有些人不肯走,说马上叫号就叫到自己了,自己特意请假过来看病,现在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护士一直在劝说:“不好意思各位,现在所有科室都已经停止看诊了,请大家稍安勿躁,实在着急的可以先去附近其他医院。”   还是有人不满,大声说:“什么意思啊?我线上预约好的,现在再去其他医院,医生都要下班了!”   有好几个人都在附和他。   紧接着又有个白帽上带一横杠的护士长开口道:“各位请谅解一下,我们医院刚刚接收了一个疑似信息素失控的S级Alpha病患,情况很危急,我们医院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着想,大家尽量理解一下,等解决完了这个病人的问题,我们还按照原来的挂号顺序就诊,医院会安排医生加班的……”   秋池穿过人群往里挤,挤到最前面的时候,就被安保人员拦下了:“先生,麻烦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现在医院只许出不许进。”   秋池撒了谎,他说:“你们这里是不是刚刚送来一个都兰学院的学生?”   “没错。”   “我是那个病人的辅导员叫来的,他是在我们学校里出的事,我们得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他的语速很快,“而且我是个Beta,不会受影响的。”   他身上还穿着学校里的工作服,说完他把胸口上夹着的工牌拽下来给那个护士长看。   护士犹豫了一下,然后让一个安保人员领他进去了。   上了楼,有个小护士带他去房间里换上了一套简易的防护服,并叮嘱他:“千万不能摘下面罩,虽然Beta对信息素不敏感,但那位病人的信息素和普通的高等Alpha不是一个量级的,他现在正处于狂躁期,暴走的信息素对所有人种都很危险。”   秋池点了点头,手心里全是汗。   护士说完就带着他往里走去,路上碰见的每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面色都显得很紧绷,仿佛这家医院正面临着未知的病毒泄露危机。   秋池到的时候,一群手上拿着防爆盾和钢叉的人,正在试图把一个人逼进一间隔离室。   那边形成了一堵人墙,秋池看不见傅向隅,但能听见他痛苦的嘶吼。   他现在对信息素的气味格外敏感,尤其是傅向隅的,就算隔着很厚的用来隔绝信息素的普通面罩,他还是闻到了一点。   秋池似乎能通过那股信息素闻到Alpha的痛苦和绝望,他的心脏绞痛起来,很想吐,但硬生生忍住了。   如果现在忽然表现出什么不良反应,说不定就会被安保人员带出这里。   “刚刚用的麻药剂量够放倒两个成年人了,”他听见有个医护人员说,“但他现在还站着,怎么办?”   这家医院里所有的稀缺人种几乎都自觉退离了医护一线,围着傅向隅的那些人,大多是穿着厚重防护服Beta。   “不然试试电击吧?”有人说,“只要把人撂倒就好办了。”   就算再难控制,信息素量级再不可估量,他的躯体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只要用上那些极端的方式,没有人还能继续站着不倒。   领头的医护人员走过去问傅霁:“统帅,请问您能接受对傅先生使用电|棍吗?”   傅霁没什么表情:“可以。但要保证安全。”   “您放心,他们都经过专业培训,使用的电|击|棒也是安全合规的,不会对傅先生的身体造成太大伤害。”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一瞬间。   临时拉起的警戒线内,秋池看见傅向隅被电|棍击中,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可被那些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医护人员衬托的好像很渺小。   傅向隅在发抖,秋池的心像是被绞紧了。很快,那些人就趁他短暂失去意识之际,用防爆盾配合着钢叉将Alpha撞倒在地。   Alpha在吼叫,而秋池也感知到了他的痛苦,他下意识地钻过警戒线,试图推开那些压在傅向隅身上的人。   不要。不要这样对他!他在心里喊。   有人把他拉开了,然后冲着他的耳朵喊着什么,秋池没听清,但大概率不是什么好话。   他看见倒在地上的傅向隅被人用束缚带捆绑起来,然后抬进了那间隔离病房,Alpha的脸上有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被人咒骂着一直拽到警戒线外的秋池一直紧盯着那间带有一整面玻璃墙的观察隔离室。把傅向隅安置到病床上后,一个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那间病房的门便被牢牢锁住。   秋池心里忽然腾升起了一种很深的无力感。 第50章   这一楼层是医院专门为信息素失控的特殊人群准备的,一套特制的循环换风系统占了整座医院建设资金的将近一半。   虽然这套通风系统自启用以来从未出现过意外,但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还是没敢轻易摘下面罩。   有个医护人员正在询问他的身份,并指责带他进来的那个小护士,护士解释说他是都兰的职工,进来了解情况的。秋池则一直默不作声地靠墙站着。   旁边好像有人在哭,他偏头看见了同样穿着防护服的方一珂,他把厚重的面罩脱下来,眼睛是红肿着的。   Omega的脸很红,很可怜地咬着下唇,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要站不住。   站在傅霁身边的那个男人伸手扶了他一把,那是一个美丽温柔的男性,即便穿着防护服,也无法掩盖他的亲切与端和。   “对不起……”方一珂带着哭腔道,“我当时看他太难过了,控制不住就想要释放自己的信息素来安抚他,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   “都是我的错。”他说,“老师一直说我是他的‘解药’,可为什么他却不接受我呢?”   男人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像是哄小孩一般用纸帕拭去他的眼泪:“小隅是个内敛的孩子,但你们是‘命定之番’呀,他总会接受的,所以你其实不用太着急。”   方一珂闻言回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然后说:“我能感觉到他其实是喜欢我的信息素的,明明靠近我,他的痛苦就会得到缓解,为什么要躲开呢?”   那个男人轻轻拍了方一珂的肩膀,眼角微弯,防护面罩下仍旧是公式化的笑容。   他知道傅家这个孩子在想什么,大概是痛恨自己身为人类,却被信息素操控理智,所以才一直不肯服从于自己本能的欲|望。   还是太年轻了,所以才会做这些徒劳的挣扎。   特殊人种看似天赋异禀,可实际上不过是兽性未脱的可怜人类罢了,他们才是残缺的,只是这世上的大部分人类都还被蒙在鼓里。   他们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需要遵循规则、服从欲|望,这个可怜的孩子当然也不能免俗。   “你先回楼下病房休息吧,”男人说,“小隅到时候醒来,一定是需要你的,你也要保重好自己身体。”   Omega刚刚被傅向隅暴走的信息素刺激得直接进入了发热期,被架上救护车的时候,就被医护人员按着打了一针强效抑制剂,到现在身体还是软的。   方一珂红着眼摇了摇头。   他是傅向隅的命定之番,Alpha信息素暴走的那一刻,他也共享着傅向隅的痛苦。傅向隅现在躺在这里,他的心自然也在这里。   隔离室内的傅向隅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只是眉头还是紧皱着,怎么也舒展不开。   监护仪上显示傅向隅的各项指标都高到不正常,弄得那台机器一直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温叔叔,我还是想进去帮帮他,”方一珂鼓起勇气说,“他现在一定很难受,不管怎么样,我的信息素对他还是有好处的。”   他知道自己就是为了“拯救”傅向隅而生的,毕竟他们是十足稀有的、能够完美匹配的Alpha和Omega,从相遇的第一眼开始,那两颗心就该理所当然地被绑在一起。   除了他,这世上没人能救得了傅向隅。   闻言,温怀偏头看了眼旁边的傅霁,问:“您觉得可以吗?”   方一珂的信息素当然是缓解他痛苦的“良药”,只是傅向隅自己不愿意接受。   “研究所那边怎么说?”   温怀低头看了眼手机:“刚刚院长说可以慢慢来,让他一点点接受一珂的信息素,以后他会慢慢离不开的。”   “让他进吧。”   温怀走过去,和医院负责人交流了几句,方一珂于是被医护人员围将着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护具。   因为刚接种过强效抑制剂,医院负责人同意他进入时可以将腺体那一块皮肤露出,不过前提是有任何不适反应都要及时离开。   方一珂很感激地点头答应。   这间隔离室的玻璃墙是由数层防弹玻璃制成的,很坚固,隔音效果也很好。   秋池站在玻璃墙外,看着那个被允许进入的人小心翼翼地朝着病床走去。   然后方一珂隔着防护手套抓住了傅向隅的一只手,病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紧接着Omega又扯下面罩,拉开拉链,让脖子那块的皮肤露出。   秋池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人的手臂似乎抽动了一下,一段时间后,他听见监护仪前的那个医护人员忽然惊喜道:“患者的心率下降了,信息素水平也在慢慢跌回标准阈值!”   大概是感觉到傅向隅的痛苦正在减退,观察室里的方一珂也露出了一点笑,他满身都是汗,脱力般抱住了病床上的那个Alpha。   秋池低下了眼,他不敢再看了。   心跳跳得很快,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在恨这些在隔离室外旁观的人,也恨那个可以光明正大抱紧傅向隅的Omega,甚至对那个可怜的、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的Alpha也产生了一点恨意。   但最后秋池才发现,他最恨的人其实是自己。傅向隅一开始就说明了他们之间只是交易,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耽溺在这一段本来就不可能的感情里。   被傅向隅搂在怀里的时候,秋池偶尔也会恍惚,会幻想那些只配躲在阴暗处的妄想,也有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被实现。   傅向隅的病可以被治好了。那天在海边,他贪心地许下了两个生日愿望,现在其中一个愿望已经被实现了。   一切都很好。   只是他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转头的时候,秋池突然对上了傅霁的目光,视线相接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整个人都被看穿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应该感到紧张和害怕,但事实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秋池以为他会被人叫过去,会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统帅严肃地询问身份、和傅向隅的关系,可想象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傅霁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有要和他交谈的想法,他甚至都没有去问这里的安保人员,刚刚那个碍事的Beta是谁。   也许他根本不在乎他是谁。   秋池抓着扶手下台阶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柔和而优美的声音,这种声线会让人无端联想到仰颈的天鹅,被饲养得很好的优雅家禽。   “你好,”那人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秋池停住脚步,转头。   “我是小隅的继母,”男人微笑,“温怀。”   他显得彬彬有礼,只是秋池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和人对话,可碍于他的身份,秋池还是低声道:“我姓秋,您找我有事吗?”   开口的时候,秋池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好像哑了,难听得不像是他的声音。   “这里不太方便说话,”温怀问,“方便和我到这楼下的咖啡厅坐坐吗?”   他实在很温柔,甚至比新闻媒体中的影像显得更有亲和力。   但这种温柔并不是完全无害的,和他对话的时候,秋池感觉到一种温和的威严,以及无形的压力。   秋池最终还是和他一起去了医院楼下的咖啡馆,就开在医院里,环境很好。   由于病患和大部分医护人员的撤离,这里面显得空荡荡的,两人挑了个靠内的位置坐下。   咖啡是温怀点的,因为仅有他们两位客人,所以咖啡上的也很快。   这位统帅夫人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温和,秋池并没有从他的眼神里看到鄙夷和轻视。温怀看他的眼神,和秋池从新闻媒体上看见他跟随傅霁一起外访他国时看对方国统帅的眼神没什么不一样。   “可以叫你小秋吗?”   秋池点了点头。   “本来打算过两天再联系你的,但今天刚巧你也来了,就不多耽误你的时间了。”温怀的语速不紧不慢,“我跟他父亲平时都太忙了,可能对他少了一点关心,之前那些日子,多谢你费心照顾我们家小隅了。”   秋池闻言目光微怔,没有说话。   温怀习惯性地拿起方糖夹,然后问秋池:“需要加糖吗?”   秋池摇了摇头。   温怀于是慢条斯理地往自己那杯咖啡里加了两粒方糖,搅拌完后,他端起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才继续说:“之前小隅不是给了你一张卡吗?”   “我刚刚托人往里面又打了一点钱,凑了个整数,算是我和他爸爸给你的感谢费。”   秋池闻言忽然抬眼,唇瓣微张,像是想说什么。   没等他开口说话,温怀就打断了他:“不用说那些客套话,给你的钱我们不会再收回,本来也只是给你的一点补偿。”   “以后就回家好好照顾你妈妈吧。”   秋池即将开口的话全被他最后一句话给噎回到了肚子里。   他的脑子很乱,很多信息混杂在一起,让他有种喘不上气的恶心感。   可他也听懂了温怀的意思,他表达的已经很明确了,他希望自己离开这里,离开首都,或许也是那位统帅的意思。   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出手想必也不会吝啬,虽然温怀没说具体数额,但秋池知道卡里的钱一定不会少。   秋池很想挺直腰板,说自己不需要“补偿”。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怕这个人会把傅向隅之前给他的那些钱也收回去,毕竟那张卡是傅向隅的,就算他提前把钱都取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卡里,这些人也完全可以以他盗取银行卡的名目把钱追回。   况且如果他们想要他离开首都,有很多种更便捷、更简单粗暴的方式。   到时候丢掉了现在这份稳定的工作,他也没有了任何存款,可能连妈妈每个月的医药费和生活费都凑不到……   “好了。”温怀站起身,微笑,“你慢慢喝,我得回去了。” 第51章   下雨了。   秋池转了两路公交回到学校,到校门口的时候,雨势稍小了些。他刚不小心把伞落在医院更衣间了,因此只能一路冒着小雨回到宿舍。   刚刚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很想吐,进屋的那一刻,秋池终于踉跄地冲进了盥洗室。   中午他只吃了一个没什么味道的小饭团,到了这会儿,也差不多消化干净了,因此秋池恶心了半天,也只吐出来一点发酸的液体。   他用手接水漱了一下口,正打算出去的时候,那股强烈的反胃感又出现了。   吐到最后秋池开始发抖,整个人都在打冷战。那种无法用言语精准形容的“难受感”又出现了,而且要比以往更强烈得多。   秋池扶着墙走出盥洗室,找到桌上放着的一个牛皮纸袋,傅向隅给他的这管提取液很管用,兑水服用的话,有时候能显效两三天。   他用的很小心,每次一用完就放回纸袋里,然后再把纸袋细心地折好。   秋池现在已经没什么耐心去解开这个纸袋了,他颤抖地把纸袋撕开,没想到却因为用力过猛,圆管试剂直接从袋子里掉了出来,然后从桌沿滚落。   旋即便是一声清脆的响。一股浓烈的鸢尾花香顿时溢满了整个空间。   他瘫软着坐在了地上。   反胃感和腹痛似乎都被缓解了,可秋池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在发抖。   秋池靠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去拿扫把,把地上的那些玻璃渣扫干净。   接着他从衣柜顶上找到一个宝蓝色的帆布袋,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这还是当年去报道前,妈妈和桂姨两个人一起帮他去市场上挑的。   当时一起买来的行李箱已经坏掉了,但这个布袋还没有。   秋池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整理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又感觉到了腹痛,这一次的疼痛感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比以往的那种疼要剧烈得多。   他忍住疼,躺在床上等待这一阵疼痛过去,可等熬过了腹痛,秋池忽然又开始觉得恶心反胃。   秋池在盥洗室里待了很久,几乎吐到虚脱。等稍微缓过来些了,他才戴好口罩,强撑着去了校医院。   都兰的校医院24小时候诊,无论是什么时间点,里面至少会有一位校医当值。   今晚当值的校医是个女性Omega,看上去很年轻,秋池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在翻一本很厚的书,时不时还在草稿纸上涂画着什么东西。   看见秋池之后,她把桌面上的东西收了收,随后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秋池和她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症状,校医一边听一边点头,腹痛、呕吐,这些听起来都像是急性胃肠炎的症状。   校医于是让他拉开外衣,进行触诊,急性胃肠炎通常表现为上腹部疼痛,但秋池给她指明的疼痛部位却比较靠下。   正当她有些犹豫的时候,秋池忽然又说:“对了……最近我突然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了。”   校医:“之前不能吗?”   秋池解释了一下自己患有“感嗅觉缺失症”这件事,然后又接着补充道:“我最近还在吞服Alpha的信息素提取液,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他说话有气无力的,校医本来还想先给他开一盒口服补液盐散,结果听见他后面的话,面色稍变:“方便告诉我,您目前有伴侣吗?”   秋池摇了摇头。   校医无奈问得更具体了一些:“之前有没有进行过缺乏防护措施的性|行|为呢?”   听到这个问题后,秋池有些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可能……可能有。”   最后一次和傅向隅……因为太突然,所以他没有及时准备避孕药,是后来才出去买来补服的,确实有概率失效。   校医说:“学校内能做的检查很有限,我建议你可以去这附近的三甲医院挂个急诊。”   秋池浑浑噩噩地打车去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医院,晚上来看急诊的人不少,挂号后秋池等了一会儿才叫到他,他把刚刚跟校医说的话,又和值班医生重复了一遍。   值班医生的反应跟那个校医差不多,安排他去查血和做彩超,做完之后,秋池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等结果。   他没有朋友可以倾诉,更不敢让妈妈知道,他只能暗自祈祷检查结果能表明这一切都是一场谬误。   拿到检查报告单的时候,秋池完全愣住了,他看着报告单上的字,早孕十二周……见心管搏动。   它甚至已经有了心跳。   值班医生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子报告单,询问秋池:“你的性别是Beta?”   “嗯。”   “男性Beta自然受孕的情况比较罕见,”医生说,“你的孕酮太低了,还有些营养不良,所以出现了先兆流产的症状,不过胎儿挺健康的,回去以后好好调养一下身体,还是有机会保住的。”   秋池有些怔怔的。   “胎儿的父亲是什么性别?”   “男性Alpha。”   医生点头:“因为检查结果显示胎儿出现了‘信息素缺乏’的症状,冒昧问一句,你们是分开了还是?”   秋池只能回答说:“分开了。”   “我这样说吧,因为您本身的性别,在孕期能提供的胎儿的信息素浓度太低了,没有足够多的信息素,胎儿就没办法顺利发育,”他说,“如果您的另一半也是Beta,您独自孕育这个孩子是没问题的,可如果对方是特殊人种,那就不一样了。”   “我个人建议,您如果想留下这个小孩的话,妊娠过程中肯定是需要那个Alpha的信息素的,不然您一个人想要保胎,会非常困难,您自己也会很痛苦。”   秋池的大脑一片空白,可外面还有病人拿号在等,他不想影响其他人。   “我想拿掉它,”他轻声说,“可以吗?”   毕竟傅向隅已经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命定之番,他没有任何理由留下这个孩子。   “胎儿七周之后就没法药流了,需要做手术中止妊娠,”医生语重心长道,“男性Beta的生殖腔和女性Beta是有差别的,包括腔壁厚度和发育程度,和Omega更是不能比,或许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怀孕的机会,这个肯定是要事先和你说清楚的,看你自己能不能接受。”   秋池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还是拿掉吧。”   医生也不再劝说,只道:“手术您可以线上预约,不过这个手术需要胎儿的生理学父亲签字,到时候您要叫他陪您一起过来。”   秋池不太理解:“如果他不能来呢?”   “那我们医院肯定就不能给您做了。”   “您理解一下,这是医院的规定,您再去其他医院问,也是一样的,”他解释说,“您没看过那个新闻吗?之前隔壁二院给一个Omega做人流手术,拿掉了一个已经成型的Alpha胚胎,结果后来那个胎儿的生理学父亲一家都跑来医院闹,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医院不得不赔了一大笔钱给那家人。”   秋池没说话,傅向隅还在那家医院的隔离室里,他怎么可能把他叫过来?   医生提醒他:“后面还有病人在等,麻烦您快点做决定。”   “……那先这样吧。”   “行,”医生一边说,一边在电脑里输入药品名称,“我先给你开一些保胎的药,你自己回去后也要注意饮食,保证胎儿营养,最好卧床休息,不要乱走动。”   从医院回来后,秋池没什么心情再整理东西了,他只拿了几件衣服和一部分生活必需品,然后躺在床上给领班发了段请辞的消息。   领班询问他原因,他只说自己生病了。   秋池一晚上都没睡着,他在网上翻了很久,看到有怀着遗腹子的Omega做手术洗去永久标记,然后靠着给自己的腺体注射与亡夫信息素相似度极高的信息素提取液,最终熬到顺利生产的。   这样的例子有不少,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Omega,没有像他这样的Beta。   无数的信息都表明,他没法将它顺利生下来,可拖得越久,秋池就越想留下这个孩子。   妈妈的病时好时坏,如果有天她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在这世上就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很久以前他也想过结婚成家,毕业后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在县城老家或是首都边郊买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他的另一半大概也会是个Beta,运气好的话,他们很快就会有一个小孩。   秋池喜欢小孩。他想它会一无所有地在这世上降生,在拥有自理能力之前,它只能依赖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在那之前,他也会一直被需要。   他甚至想过……到时候自己一定要给它很多很多的爱。   *   第二天上午九点。   秋池拿着写好的辞职信敲响了直属领导办公室的门。   “进来。”   领班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然后熄掉了手里那根行将燃尽的烟。   他原本还想拿离职要提前三十天通知的规定,来劝说秋池至留下来再干一个月的。   毕竟校工里很少能见到像他这样年轻的人,没家庭也没小孩,就算是节假日也能差遣得动,平时哪里缺人手,就可以往哪儿放。他要是离职了,之后就算重新再招人,也很难招到用得这么趁手的。   但见到秋池的时候,领班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术却都没能说出口。因为这个Beta看起来实在是太憔悴了,看着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之前秋池看起来瘦归瘦,可人看着还是有精神气的。   领班不禁猜想Beta或许是得了什么绝症。他收敛起刚才那副不耐烦的神色,尽量温和地问:“去医院做过检查了吗?”   “嗯,”秋池没有说太多,“本来应该提前一个月告知您的,但因为身体原因,我现在确实无法胜任这份工作了。”   “行。”领班见状也没有再为难他,“这些年我看你做事也挺认真的,我这边也给你行个方便,让财务那边帮你加急处理一下,这月上半月工资过几天就会打到你的工资卡上。”   “谢谢领导。”   “好好治疗,”领班语重心长地说,“毕竟咱还这么年轻呢是不是?要缺钱的话你也开个那什么网络筹款,我帮你转发到员工群里,大家能帮肯定都会帮一点的。”   秋池没有过多解释,只点头说好。 第52章   递过辞呈后,秋池又去食堂和那位阿姨打了声招呼,花了点时间告别。   从首都到他县城老家并没有直达的车次,只能买中转票,在中转站停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晚上快十点的时候,秋池才刚到家。   他提着那个很大的蓝色帆布包,在家门口酝酿了一会儿,然后才抬手敲响了房门。   很快他就听见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猫眼亮起来,又变黑,紧接着就是解锁开门的声音。   开门的时候他看见妈妈脸上有些惊讶:“……怎么忽然回来了?”   秋池努力笑了一下:“想回来看看你啊。”   妈妈的气色看起来确实比之前要好了一些,也愿意跟他正常交流了,秋池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还在念书的时候。   她给他拿了一双拖鞋,妈妈不怎么喜欢开灯,屋里就客厅那儿开了盏暖黄色的吊灯。房间里很昏暗,但又有一种熟悉的温馨感。   秋池突然觉得回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之前兼职攒了点钱,我以后就不回首都了,就在家里陪你,”秋池说,“一直麻烦人家桂姨也不好。”   “你做了什么兼职?”妈妈忽然看向了他。   校工的月薪并不高,每个月差不多只够付清妈妈的医疗费跟生活费,在没认识傅向隅之前,他基本上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的,留给自己的零用钱就只有食堂兼职那额外的几百块。   之前有段时间妈妈的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说是肾衰引起的心衰,当时在icu里反复住了一周左右,好在最后还是抢救回来了。   医保报销完只用两万多,可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寄回家了,还是不够,桂姨家里也不富裕,当时还掏出自己的存款帮他们垫付了大半费用。   后续的治疗还需要花钱,再加上当时三月一付的房租也到期了。虽然各种小额|贷、网|贷的门槛都很低,但秋池不敢乱借那些钱,他知道自己没有偿还能力,到时候利滚利,事情只会比现在更糟。   主治医生说他妈妈的情况很不好,以后像这样的情况说不定还会发生很多次,假如运气好排到肾源,那他至少还需要准备小几十万的存款。   差点失去妈妈的感觉,让秋池感到了极度的不安,他觉得自己好没用,长到这个年纪,却连几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走投无路之下,他联系了之前那家会所的霍老板,可霍老板却告诉他,自己店里并不缺Beta,况且Beta本来也不值钱,他看不上那点提成。   最后他又说自己认识一个姓周的老板,他那里据说还缺人,只是那位老板有一点小癖好,他要是能接受的话,也可以过来试试看。   秋池犹豫了好几天,中间又去找过首都的几家会所,那边经理给开的“售价”倒不算低,但抽成奇高,几乎都是一比九的比例,到手基本上就不剩多少钱了。   他听说不少Omega怀孕了都还要提供服务,因为有些客人就好这一口。有几个经理甚至还直白地问他能不能接受做一些小手术,改造一下身体。   秋池看见那些被“改造”后的畸形身体的高清照片,只感觉一阵恶心反胃。   这种地方永远都不缺人,如果不小心得病了,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   霍总说周老板出手阔绰,他可能只需要跟他几年,就可以轻松攒够手术费,到时候他也就能随意辞去工作,回去陪妈妈了。   大概是鬼迷心窍,秋池在犹豫好几天后,还是选择拨通了霍总的电话。   当时秋池就连欺骗妈妈的话都想好了,他想骗妈妈说自己残缺的那部分身体,是因为在学校里工作出了意外,校方全责,而那些钱是学校赔偿给自己的。   虽然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接受,但总比实话要好得多。   可现在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况且妈妈很敏锐,如果胡乱撒谎的话,秋池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拆穿的。   于是他只好糊弄着答:“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还有帮学生代写一些作业什么的,他们给得都挺大方的,而且我平时在学校也不怎么花钱,就都攒下来了。以后我就在网上或者家附近找找兼职……”   秋池从来没对她撒过谎,他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所以秋瑞君对他的一切小表情和语气,都再熟悉不过了。   她总觉得秋池似乎有事在瞒着自己。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秋瑞君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声音也拔高了,变得尖锐:“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们给你钱了?还是你管他们要了?是那个校长,还是那个Omega?!”   秋池赶忙解释:“不是、不是的。”   妈妈看起来又要犯病了,于是秋池只能放下行李,紧紧抱住她,然后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等她的情绪稍微平缓下来,秋池才继续说话:“我没去找过他们,也绝不可能要他们的钱。”   听他这么说,秋瑞君的面色才缓和下来。   秋池从小就不会对自己撒谎,但她总有一种不安的直觉,觉得他一定在瞒着她什么事。   “那就好。”她拉开秋池环在她后背上的手,鼻翼翕动,又皱了皱眉,“你身上好像有股怪味。”   秋池低头闻了闻自己的外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鸢尾花香,还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味。   他很快解释说:“刚刚坐高铁回来的,车站和车上人都很多,可能是从别人身上沾上的。”   “那你快先去洗澡吧,”秋瑞君说,“换身干净衣服。”   “好。”   秋池拿好睡衣,进去简单冲了个澡,冲洗后脖颈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腺体的位置好像有些轻微的红肿,他用指腹在那个位置上蹭了蹭,有种异样的疼痒感,接着他发现自己身上好像确实有股“怪味”。   像是一颗被完全剥开的新鲜橙子,有股酸甜的果香味,他记得傅向隅曾经和自己说过,他的信息素是橙子味的……   短暂的怔楞过后,秋池又多挤了一些浴液,糊在腺体的位置上,很重地搓洗了起来,好在他的味道并不算重,那股果香很快就被沐浴露里的香精味掩盖了过去。   从浴室出去的时候,秋池看见餐桌上多了一碗面,是很家常的煮米粉,还在念书的时候,妈妈经常会煮给他吃。   妈妈喜欢吃米粉,所以秋池也喜欢。   “还没吃饭吧?”妈妈问他。   秋池点了点头。   “给你煮了面,”她说,“趁热吃。”   她看起来有点累了,眼里泛出了几分疲惫,坐在餐桌旁一直看着秋池。自从生病后,她的精力越来越差,也很少再下厨做饭。   秋池笑着说了句“谢谢妈妈”,然后坐下尝了一口面,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他已经想了很久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再尝到。   米粉很烫,熏得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妈妈一直在盯着他吃面,于是秋池只好低着眼不停往嘴里塞面,可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反胃,很想吐。   但因为妈妈还在看着自己,所以秋池只能忍下了那股反胃感,继续吃面。   这漫长的十几分钟像是一场可怕的折磨,秋池庆幸自己终于吃完了那碗面。然后他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强装镇定地站起身,他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张口就会吐出来。   秋池朝着家里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像是只是进去洗个手。   小心翼翼地关上洗手间的门,一转身,秋池几乎把刚刚吃下去的一整碗米粉全都吐了个干净。很难受,喉口有股烧灼感。   秋池放下马桶盖,坐在上面缓了一会。他很愧疚,毕竟这碗米粉是妈妈特意做给自己的。   妈妈好不容易才愿意跟自己说话的,他只想自己能够瞒得再久一点。   几分钟后他起身洗了把脸,又对着洗手台上的那面镜子扯了扯嘴角,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   秋池从洗手间里出去的时候,看见妈妈正坐在客厅里。   客厅的顶灯有些坏掉了,光线很弱,但秋池还是一眼就看到自己被丢在地上的帆布包,蓝色布包被拉开了,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而他放在包里的那个装着报告单和药盒的塑料袋,也已经被扯开了。   那份报告单正被妈妈拿在手里。   很长的沉默。   秋池感觉自己好像有些站不住了,他不敢走过去,也不敢开口说话。   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什么都不说。于是他硬着头皮走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妈……”   秋瑞君像是被碰到了开关,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走到秋池面前,旋即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秋池看见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那张报告单不断地拍打在他的胸口、面门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我问你这是什么!”   秋池说不出话。   “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秋池?!”   “你故意想气死我是不是?”秋瑞君红着眼睛质问他,“你就这么不学好?把你肚子睡大的男人呢?我问你他人呢?”   秋池还是一直沉默着。   “你马上去医院把这个孩子打掉!”   秋池低着头,无力地解释:“医生说要胎儿的生理学父亲签字,不肯给我做……”   “不肯?”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那你就去黑市买药,去找小诊所!怎么可能打不掉你告诉我?”   秋池沉默了很久,才痛苦地说:“不……”   “医生说我不会再有下一个孩子了,我想留下它,我可以一个人……”   妈妈又扇了他一巴掌:“你疯了吗秋池!”   “你想让它变成下一个你吗?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她崩溃地叫喊着,“我怎么会把你教成这样?妈妈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是这么教你的吗?”秋瑞君开始捶打他的胸口,“秋池……”   秋池完全没有躲,他像个木头人一样戳在那里,低下头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们……”秋池想解释自己并没有吃亏,“他们给了我很多钱,有了这些钱,我们以后就可以……”   没等他说完,秋瑞君就近乎疯癫地甩了他两耳光,像是还不能解气,紧接着她又抓起了茶几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往秋池身上砸。   ——那份报告单、那些药盒,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杂物。   “我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出去卖的吗?我累死累活地供你读书,送你上最好的学校,是让你出去卖的吗秋池?”   她又哭又笑:“楮堂平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天生的劣种,劣等基因,一辈子也上不了台面!”   说着她跑过去打开屋门,把秋池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地从家里丢了出去,包括那个宝蓝色的帆布包。   秋池也被她从家里推了出去,她的力气其实并不大,甚至可以算得上虚弱,可秋池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房门被重重关上,秋池只能弯腰去捡自己的东西,然后再重新装回到那个布包里。   楼上有人探头下来,没什么好气地骂:“一家子神经病,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秋池和他说了声对不起。   捡到一半的时候秋池忽然捂着小腹坐在了楼梯上,肚子又开始疼,浑身都在冒冷汗。   楼下的桂姨和她丈夫穿着睡衣急匆匆地赶上来,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了这是?”   等到桂姨看见坐在台阶上的秋池,面上露出几分惊讶:“小池?”   “啥时候回来的?也没跟姨说一声,怎么坐在这外边?你妈妈呢?”   见着秋池左脸上的巴掌印,两夫妻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是不是和你妈妈吵架了?”   桂姨走上前安慰他,随后又转头支使丈夫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我这有备用钥匙,你先进去看一眼,别出事了。”她吩咐完丈夫,又低头和秋池说话,“怎么忽然回来了?是学校的工作出了什么岔子吗?”   “还是学校里又有人欺负你了?”   “和桂姨说说行吗?实在不行我跟你叔叔,再叫上我家儿子,咱一块上首都找他们说理去。”   秋池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 第53章   “不然这样吧,”桂姨苦口婆心道,“今晚你就上我家来,先对付一宿,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秋池知道桂姨家里也只有两居室,她公公去世后,他们夫妻就把乡下的婆婆接到了家里,平时也方便照顾。原本去借住个一两天的倒也能凑合,可他现在时不时地就犯恶心,往厕所里进进出出的,多少也会影响老人家休息。   等那阵疼稍缓过去一些,秋池抬手用掌根抹掉脸颊上的一点湿,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关系阿姨,我出去找个酒店凑合一晚。”   “住什么酒店呀?你是不是怕阿姨家里住不下?今晚我跟我婆婆挤挤,让你叔叔去睡沙发,再不济还有地铺可打呢,哪里还睡不下你一个人呢?”   秋池还是摇头:“就不麻烦你们了。”   桂姨紧跟着又劝了他好几句,但秋池还是坚持要自己去找酒店,桂姨见拗不过他,于是又让丈夫下楼拿车钥匙,要他骑车送秋池去附近那家便捷酒店。   秋池连说了好几声“不用”,可桂姨却压根没听进去:“什么不用不用的,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叫车,再说就这几百米的路,他车来车回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见秋池又要开口,她就说:“闭嘴了哈,都听姨的。”   要走的时候桂姨又小声说:“我就不送你们下楼了,你妈妈这里我还得盯着。”   秋池看了她一眼:“我妈她……”   “放心,没事的。”   “谢谢姨。”   “什么话。”桂姨又叮嘱丈夫,“路上开慢点哈,别又眼瞎撞石墩子上了。”   离这儿七百来米的地方就有一家快捷酒店,秋池低头找身份证的时候,叔叔就眼疾手快地帮他把房费给付了,秋池想把钱还回去,可这人跑得飞快,一溜烟就把车骑走了。   于是秋池只好把这钱转给了桂姨,结果没过几分钟,桂姨又把这钱给他退回来了。   前台给他开的房间在二楼,临街的位置,晚上全是大车来往的声音。   秋池躺在床上失眠到后半夜,到最后实在太累了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秋池出去找房子,他现在没什么精力一栋栋地去扫楼,只在几个小区的广告牌上扫扫,看到有价格适中的,他就打个电话问问房东方不方便看房。   他对出租屋并没有太大要求,只要稍微整洁一些,价格合适就可以了。可每次谈到签合同的时候,房东只要用智能手环扫描一下他的个人证件,就会发现上面那个难看的电子烙印。   绝大多数人都不太愿意把房子出租给一个有前科的“潜在罪犯”,秋池一连跑了好几个小区,最后只有一个不识字、也不太会用智能产品的老奶奶把房子租给了他。   房子在二楼,一居室、带阳台和独立卫浴,采光很差,房间里还有股淡淡的霉味,但秋池现在也没得挑,他只想能有个地方住。   签好合同后,他又出去买了一些清洁用具和除霉剂回来,干一会儿歇一会,到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总算把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秋池洗干净手,又把阳台那扇门也拉开通风。   正打算拿手机下楼去买点吃的,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了语音电话的界面,是桂姨打来的。   秋池接通电话,然后走到了阳台:“喂……桂姨?”   “你现在怎么样了?还住酒店吗?”   “我在附近找了个一居室,刚收拾好卫生,”秋池顿了顿,问,“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桂姨很轻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她估计又犯病了,一整天了,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讲,给她煮了饭拿上来,她也没吃两口。”   秋池的心忍不住又揪了起来。   桂姨顿了顿,然后问他:“小池,你偷偷和桂姨讲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妈妈怎么会忽然发那么大的火?”   桂姨是个很好的人,秋池知道她也是出于好心才问的,于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我怀孕了。”   听筒里的人声沉默了好几秒,然后才说:“孩子的父亲呢?他那边怎么说?”   “你是不是让人给骗了?”桂姨忍不住又问。   “他没有骗我,”秋池低声,“是我自愿的。”   “那这个小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担忧,“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外面,也没人照顾你。”   秋池又变得沉默。   “我明天去外面诊所问问看,”他低声说,“如果能拿掉的话,还是尽量拿掉吧。”   桂姨忧心忡忡道:“那小诊所能安全吗?”   “应该吧。”   “姨,”秋池又说,“我先挂了,出去买点东西。”   “好,”桂姨说,“吃饭了没有啊?要不要我煮点东西叫你叔叔给你送过去?你那边还缺什么吗?”   秋池:“不用了,什么都不缺,谢谢姨。”   挂断电话后,秋池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逛了逛,本来想买两个饭团的,但一转眼又看见了临期打折的便当,算下来价格差不多,于是秋池又把饭团放回去,拿起了便当。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突然朝他递过来一颗糖,秋池抬头说:“我没要糖。”   “送你的。”   收银员的样子很年轻,笑起来的时候有颗小虎牙:“看你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说着他又把那颗棒棒糖往秋池手边递了递,秋池于是只好有些僵硬地收下了那颗糖:“……谢谢。”   “吃点甜的,”那个收银员又说,“不开心的事都会过去的。”   秋池又说了一句“谢谢”。   *   第二天一早,秋池就去问了几家诊所,坐诊的大夫一听他的诉求,吓得连连摆手,说自己这里是正规的,有经营执照的,不做那些违规违法的手术。   最后问到一家老诊所,那老人家听完他说的话,瞥了他一眼,然后小声说:“我认识一家小医院,他们倒是接这活。我告诉你地址,不过你到地方了得报我名字。”   秋池有点犹豫:“那小医院正规吗?”   “你都上我这来问了,还管它正不正规,是不是?”老人说,“不过像你这样的,他们处理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放心吧,这也就是个小手术,你去做了就知道了。”   见秋池还是踌躇不决的样子,老人又劝了一句:“不放心你就找个家里人陪着你一块呗,小孩月份越大越麻烦,到时候说不定连大人都会有危险。”   秋池并不关心自己怎么样,只希望妈妈能够不那么为自己感到难过,更希望她能好起来。   那家黑诊所藏得很深,只有夜间才开门营业,秋池进去的时候,看见长凳上坐着一对年龄很小的情侣,看着还在念中学的样子。   女孩子抓着男孩的手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家诊所面积很小,也不用挂号排队,在那边坐诊的医生模样的人朝谁挥手,那就是轮到谁了。   过了没一会儿,那个女孩子就被叫到了,她犹豫犹豫地朝那边走去,走到一半又折回来,红着眼睛叫那个男孩:“你陪我一块吧,我害怕……”   男孩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起身跟她一块过去了。   秋池找了个没人的椅凳坐下,听见那个女孩子哭着问:“不能药流了吗?”   “月份太大了,超过七周就得做手术了小妹妹,你们学校里没教,自己不会拿手机查一查吗?”医生的声音很冷漠。   “做手术的话是不是要把肚子剖开啊?我不想那样,那样一定会被我妈发现的。”   医生叹了口气:“小妹妹,你现在才四个月不到,吃点药躺手术台上,我帮你用钳夹把胎块加碎后取出来,半小时不到就完事了,怎么可能去剖你肚子,有点常识行不行?”   那个女孩子像被吓住了,呜咽着问:“一定要夹碎吗?”   那医生没好气道:“都决定打掉了,还管它是不是全尸?怎么你还要把它拿回去供起来吗?”   听见女孩的哭声,秋池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忽然想起在首都医院里,那个医生说“胎儿还挺健康的”,如果它是在一个稳定的家庭里出现,它或许是可以健康长大的。   那个男孩拉着女孩子起身,很不耐烦地说:“行了,哭什么哭?不是说就三十分钟吗?就一会儿的事。”   两人刚被护士领着离开,那个诊台前的医生就朝秋池这里挥了下手:“那小哥,轮到你了。”   秋池走过去,刚坐下,医生就问他:“什么诉求?想换腺体还是生殖腔改造?我们这儿新出了一项技术,你要想把性别改成Alpha也不是不可以,看你能拿出多少钱。”   他嘴里说的都是正规医疗机构禁止的手术,每年都有不少Beta因为这种非法手术感染身亡。   秋池忽然感觉有些心慌,总感觉这家诊所有些不靠谱。   大部分来这里做手术的人,都是害怕被亲朋好友知道,所以才偷偷来的,要是术后出了什么事,家里人可能都找不到这家黑诊所。   他把袋子里的孕检报告单拿出来,放在诊台上,那医生看了眼,然后掀起眼皮问他:“你是Beta?”   秋池点头。   “确定是自然受孕?”   听见肯定的答案,医生眼里隐隐流露出了几分贪婪的神色,他故意说:“你这可能不太好拿啊,Beta胎壁薄,很容易出问题的。”   “……是吗?”   “这样吧,我认识一家机构,他们正好很需要你这样的人,男性Beta自然受孕还挺罕见的,你要是有意向的话,我帮你和他们谈谈价格……”   秋池直接打断他:“我没有意向。”   “很正规的机构,比我这里正规多了,给的钱也多,你要肯过去试试,说不定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他继续劝说,“而且那机构是正经做研究的,过去看看又不吃亏。”   “不用了。”秋池很坚决地说。   这人的话听起来就像是诈|骗,秋池心里对他的不信任感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行吧。”医生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人流手术五千块,去前面缴费吧。”   秋池闻言起身慢慢走去了前台,路过一个仅用塑料帘遮盖的手术室时,他隐约听见了那个女孩子的叫声,她含糊地哭着,哀求他们给她用麻药,但根本没有人回应她。   听见女孩微弱的哭声,秋池心里莫名也升起了一种恐惧感。   这种地方做的都是风险生意,也不求什么回头客,为了利润最大化,必然要把成本降到最低,舍不舍得用麻醉剂还是其次,说不定连手术中用的器具可能都没有经过正规消毒处理。   到时候要是不小心出事了,这些人大概会直接携款跑路,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然后再另起炉灶。   他在前台那儿站了一会儿,有些犹豫不决。   前台那个护士叫了他一声:“那小哥,是不是来缴费的?戳那儿干嘛啊?”   秋池忽然又想要退却了。   他做不到“抛弃”这个小孩。尽管他并不是故意不要它的。   秋池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着去购买和傅向隅信息素相似度高的信息素提取液,他尽量再为它做最后一点努力。   如果还是不行的话,等到它胎死腹中,医院大概也不会再管那些条条框框了。 第54章   秋池后来又去了几趟医院。   医生说胎儿发育迟缓,胎心微弱,随时都有可能出现胎停现象,建议每周都来医院复诊一次。   因为缺乏信息素,秋池的孕期反应很强烈,腹痛的情况出现得也越来越频繁。所以除了必要的活动,秋池一直谨遵医嘱,每天都躺在出租屋里静养。   他买了几本书,但看得很慢,常常没翻过几页就会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大概率已经黄昏了,老旧的窗格上总是映着一层落日晖光。   等光落尽了,秋池就仰头望向天花板,直到外面的天完全黑透。   然后他就会去楼下便利店买一点吃的,偶尔精神好的时候,会在附近走走,打包一些家常小炒回来。   每次去那家便利店,只要是那个年轻男孩的值班时间,他就会多送给秋池一颗糖,而且每次给的味道都不一样。   男孩很健谈,他说自己也租在这附近,在这干了得有小半年了,平时下了班就喜欢回家睡觉,都没能认识什么新朋友。   秋池刚从路边果摊上称了两斤砂糖橘,他从袋子里抓了几颗放在男孩手里,总拿人家的糖也不好意思,听他说完,秋池随口说:“我也挺喜欢睡觉的……”   “那咱俩兴趣爱好一样啊,”那人笑着接口,然后又道,“所以可以交个朋友吗?”   秋池微微愣。   “加个联系方式也可以啊,以后你要是懒得出门,又想买东西,就发消息和我说,我下班后给你拿上去。”   吃了人家那么久的糖,秋池也不好意思拒绝了。况且这小收银员看着人就挺好的,秋池有几次看见他偷偷把店门锁了,然后帮着腿脚不便的老人家搬米提油上楼。   秋池于是低头点开了自己的二维码,拿给他扫,男孩飞速地发送了好友申请,然后说:“备注就是我的名字。”   闻言秋池又低头看了眼屏幕。任钰禾。   “叫我小禾就可以了,”他微笑着说,“你呢?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秋池小声地念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山丘的丘再加一个右耳刀那个邱吗?”   秋池摇头:“是秋天的秋。”   小禾眨眨眼,又笑了:“好少见的姓。不过感觉你和你的名字长得好像。”   聊到一半,秋池感觉自己好像又有点不舒服了,于是只好和小禾告别。   上楼的时候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秋池几乎是强撑着回到家里,然后摸索着躺到了床上,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最近他花了不少钱找人在黑市里买到了和傅向隅相类似的信息素提取液,花香调好找,但指名要鸢尾花香的却不好找。   再加上傅向隅给他的那管提取液让他失手给摔碎了,也没法根据化验结果去匹配高相似度的提取液,所以他找的那个中介花了大概快一周时间才给他弄来个勉强吻合的。   两小瓶5ml的提取液就花了他好几万块,买回来后秋池打算像以前一样,拿提取液兑水喝,可惜每次忍着恶心喝下去没多久,就会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他也试过将提取液直接用静脉注射打进身体里,但胎儿对不属于父亲的信息素本能地排斥着。   虽然复检结果表示,胎儿的生长发育情况似乎因此短暂地恢复了正常,可每次使用提取液后,排斥反应都会让原本的腹痛变本加厉。   所有不良反应都在加剧。   躺在床上缓过来一点后,秋池又起身去拿小型冷藏箱里的提取液,还有一次性注射器。   他之前每次都只会给自己用0.3ml左右,近期才加到了0.5ml。最痛苦的莫过于陌生的信息素进入身体的那一刻。   秋池蜷曲在硬床板上止不住地发抖,浑身都在冒冷汗,这种疼痛通常会持续半小时到两小时不等。   今天运气有点差,等秋池觉得缓过来一点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身上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冷汗,秋池觉得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   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又躺了十几分钟,秋池才翻过身,打算去浴室里简单冲洗一下。   他刚一动作,放在枕头旁的手机忽然响了,秋池抓起来看了眼,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有备注,但秋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号码。   傅向隅。   一个人待在这里的时候,秋池经常会想起他,那完全是无意识的念头,痛到极点的时候他会想,如果自己没有把那瓶提取液摔碎就好了,又忍不住想,从前傅向隅往自己腺体上一针接一针地注射抑制剂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疼。   他现在醒了没有?病是不是已经治好了?回到学校了吗?是不是已经和那个Omega订婚了……很快就会结婚了吧,毕竟是命定之番。   他们会很相爱的,秋池这样和自己说,所以别再想了。   秋池抓着手机愣神,一直等到对面挂断了电话,他才稍微回过神来。   他不敢接,可等到响铃声停止,他心里又忍不住浮起一点不甘和失落。   秋池讨厌这样的自己。   没过多久那个号码又拨过来了,这次秋池犹豫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忍不住接通了。   对方没有开口说话,秋池也没有。   秋池感觉自己抓着手机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地发着颤,呼吸间都是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类似于鸢尾花的花香调。   可能只有六七成的相似度,等级也不够高,但这个气味已经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替代品”了。   身体还是很疼。不过秋池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通话时长一直在累加,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秋池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问:“……是你吗?”   没有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秋池忽然听见听筒那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通话就被挂断了。   秋池握着手机愣了很久,觉得自己好像又犯贱了。他不该接的,更不该开口说话。   ……   后来秋池又接到了很多个这样的电话,总是在半夜。秋池不讲话,对方也不会说话。   有时候秋池靠近听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很轻。   他总感觉电话那端的人就是傅向隅。   秋池最近已经停止给自己注射信息素了,医生说那样并没有用,胎儿的发育还是停止了,心跳搏动也变得越来越微弱,可能很快就要变成死胎了。   等它的心跳完全停止,医院就无须再为此担责,那时候再做引产手术,就不再需要胎儿的双亲签署同意书了。   他有点难过,可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秋池忽然感觉其实也能接受了。他自己过得也不好,就不要强迫它生下来陪自己吃苦了。   他不该那么自私的。   秋池打算过两天就去营业厅把这张卡注销掉,换张新的。等宝宝离开后,他打算再去找些兼职来做。   反正只是“重新开始”而已,他早就经历过一次了,所以现在已经不怕了。   打算注销号码的前一个晚上,那个人又给自己打了一通电话,因为是最后一次了,所以这回秋池没有犹豫,响铃的第二秒的时候他就接通了电话。   他原以为这通电话会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双方都沉默着直到结束,可这次听筒那端的声音却显得些杂乱,喘气声很重,还有各种电子仪器的警报声。   秋池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每次傅向隅进入发热期的时候,总会是这个状态。   他听见对方沙哑而又压抑着痛苦的声音:“你到底……”   秋池只听见了三个含糊不清的音节,然后似乎是有人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很多、很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发火:“谁给他取下止|咬|器的?束缚带呢?”   “……快去通知院长!”   “砰”的一声,好像是手机摔在地上的声音,随后就是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秋池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了。   他忍不住喊了声:“向隅?”   可那边没有人应,只有越来越吵闹又纷杂的各种动静,然后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慌乱之中踢走了,秋池只听到一声响,接着通话就被挂断了。   这个晚上秋池一直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就买了回首都的车票。   秋池劝了自己一夜,可还是没法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他没打算怎么样,只是想确认一下Alpha的现状。   他去了那天那家医院,找了几个看起来好说话的护士询问,有的护士直接敷衍地说不知道,有几个则表明自己不会随便透露病人的隐私。   直到秋池一路问到了那天带他去找傅向隅的那个小护士,小护士一开始不肯说,后来被他缠得没办法了,才小声嘀咕:“那个病人好像送进来没几天就转院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询问无果后,秋池忽然又想起来,那天段鑫烨好像用自己一个学生客户的账号和自己通过语音电话。   于是秋池在医院长椅上坐下,找到那个备注为“彭烁”的社交账号,然后给他发了条消息。   「请问你是傅向隅的朋友吗?」   彭烁回的还挺快的:「怎么了?」   紧接着他又发了好几个问号表情过来。   秋池编辑了很久,最后才发过去一条:「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次彭烁也过了挺久才回。   「你问向隅吗?他已经挺久没来学校上课了,听说好像转去研究院那边了,那边不允许探视,上次我们本来还想过去看看他来着,结果连人家大门都没踏进去,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向隅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秋池沉默良久,最后回了个谢谢。   首都的总研究院建在近郊一座矮山的山腰上,栅栏很高,里面的绿色植被也很稠密。   秋池硬生生绕着这个研究院边缘走了一圈,最后发现有个地方可以看到研究院后侧的一部分花园小道,那里种着不少淡紫色的鸢尾花。   小道后方是一栋别墅,和研究院里整体冷冰肃然的风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研究院的占地面积非常大,站在这里等傅向隅出现,显然是十分不靠谱的一件事情,可秋池还是想等等看。   除了这里以外,研究院里的其他建筑区和绿化带都是整齐而无聊的,秋池隐约有种直觉,总感觉傅向隅一定会在这里。   他在附近定了一家酒店,每天等到日落才走,第二天天刚亮就又来了。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看见那栋别墅里突然走出来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刚一看见他的时候秋池心跳忽地一错,可第二眼他就发现这个人并不是傅向隅。   不过这个人看起来也很年轻,身高可能比傅向隅略矮一些,秋池只看见他的侧脸,因为离得太远,所以五官是模糊的,但是秋池还是隐约能感觉到这个人和傅向隅长得好像有些相似之处。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了会儿鸢尾花,几分钟后就有两个研究员跑过来,急匆匆地对他说了什么话,然后他就又回到了那栋别墅里。   傅向隅好像并不住在那栋房子里。发现这件事后,秋池的心情又慢慢低落了下去。   自从那天之后,傅向隅就没再给他来过电话了,或许他现在已经好转了,他的那些担忧完全是多虑了。   而且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之前秋池还能偶尔感觉到宝宝的一点胎动,但从昨天晚上开始,那种轻微的动静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似乎能感受到腹中的那个生命正在悄然消逝。   最后再等一天吧,他想。   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最后一天傍晚,他真的看见了傅向隅。   Alpha坐在一台轮椅上,偶尔会被绿荫挡去脸,于是秋池只能在铁栅栏旁跟着缓缓移动,试图看清他的脸。   一个漂亮的Omega正推着他缓步走向那个花园小道,来到那一整从鸢尾花前。   傍晚的日光透过绿荫,在那片鸢尾花从中打出柔和又斑驳的光影。   隔得太远,秋池看不清傅向隅脸上的表情,只看见那个Omega在他面前蹲下来,然后很温顺地趴在他腿上同他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傅向隅忽然伸出手,用指腹蹭了一下那个Omega的眉毛,或者是眼睛,秋池没有看清。   那是一种相当亲昵的姿态。   曾经傅向隅也喜欢捧着他的脸,做这个动作。他说他眉毛里长了一颗小痣,揉一下颜色就会变深。   以前秋池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眉毛里的那颗痣,可自从傅向隅提过一次以后,他每次洗脸的时候都会看到它,每次看见它的时候就会想起傅向隅。   傅向隅喜欢吻他的唇,其次就是这颗藏在眉毛里的小痣……   秋池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因为一通电话,千里迢迢地跑来首都,在这里守了好几天,只想确认一下Alpha现在过得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坐在轮椅上,但秋池想他过得应该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   那个单纯可爱的Omega,就算傅向隅一开始不喜欢,后面也会慢慢接受的,毕竟那是他的命定之番。   没有哪个Alpha会选择抛弃一个匹配度和身份地位都与自己完全契合的漂亮Omega,而去选择一个又穷又有劣迹在身的普通Beta。   以他们的匹配度,以后无论想生多少小孩,都是很轻易的事,也不会有生下“劣等基因”的风险。   是啊。   秋池伸手抓住了面前的铁栅栏,忽然苦笑了一下。   高中毕业那年秋池十七岁,以为只要肯拼命,什么都可以得到。   他那么年轻、又那么勇敢。他想摧毁那座不公平的巨大天秤,打破那面顽固又坚实的高墙,踩碎那些“稀缺人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不配”,凭什么他们Bate生下来就得被那些所谓的“稀缺人种”踩在脚底下?   但那场意外把他从“春光无限好”的美梦里狠狠地打醒了。那种对于美好未来的期望和憧憬仿佛通通被封印在了二十岁那一年,一切想望都无辜地幻灭了。   可秋池不得不振作,也不得不遵循着这个世界的规则继续小心翼翼地苟活着。   只不过他心里总还是残存着一点不敢宣之于口的不甘心与渴望。   但是现在他忽然认命了。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和那些AO争,就该上个普通Beta该上的大学,找一个泛善可陈的工作,爱一个普通人。   他太贪心了,所以才会做错这么多事,才会一直被惩罚。 第55章   傅向隅最近好像总是在睡。   他梦到自己站在学校篮球场上,抛起的球状物体落入篮筐的那一刻,球场的所有人倏然间全部消失了,世界也完全安静了下来。   日头很晒,白雾似的烟尘中,傅向隅忽地感受到了一道灼热又笃定的视线。   于是他转过身,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站在树荫底下,他像是从那片阴影中生长出来的,傅向隅看不清他的五官,可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就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心脏有些难受,他不敢和那道殷切的目光对视,可也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   于是傅向隅逃离了那个篮球场。   可那道目光、那片影子还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每次一回头,他总站在那里。   傅向隅越来越觉得烦躁不安,心里的那道声音也越来越大。   别看我。别再盯着我了。快走开吧。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   傅向隅并没有转身,可他知道那个人还在那里,很安静地凝望着他。   心声逐渐越来越大,最后这道声音几乎是从他喉咙里挤压着喊出来的:“别看我了,求你了,滚开吧!”   睁开眼再转身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可他的心情好像并没有变好,反而有种孤单的落寞。   傅向隅在这个梦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像只没有去处的孤魂。直到天空中飘下几颗微凉的雪粒,他才下意识抬起头。   面前是一栋很旧的宿舍楼,只有二楼那扇窗是亮着的,那个人影又出现了,尽管他的五官是空白的,但傅向隅仍然能感觉到他望下来的目光。   那是很难过的一个眼神。   傅向隅莫名也感觉到了心痛,他想开口喊他,可他好像忘记了这个人的名字。   紧接着那道人影忽然离开了那个窗户,屋里的灯光也黑掉了。   他突然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慌与失措,傅向隅想立即冲上楼,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上去的楼梯。   他绕着那栋楼房找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条狭窄黑暗的楼梯,他走上楼,却发现那一层走廊忽然变得很陌生。   傅向隅把每一间房的门都打开来看,可里面全都是空的,墙角结满了蜘蛛网,完全没有生活痕迹。   最后他喘着粗气停在一间熟悉的门前,这间屋门上了锁,傅向隅想到自己的口袋里好像有钥匙,于是他伸手摸向口袋。   ——空的。   希望落空的那一刻,傅向隅忽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干净的玻纤板吊顶。   一个漂亮的Omega正坐在他床边,有些担忧地抓着他的手。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方一珂低声问,“刚刚你的表情好可怕。“   眼前这个Omega自称是他的未婚妻,据说他们的匹配度达到了罕见的百分之百,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作之合”。   Omega的信息素能够有效缓解自己的痛苦,所以傅向隅还挺喜欢他的。   漂亮又懂事的顶级Omega,的确是他想象中的良配,傅向隅并没有对此产生过多少怀疑,就算没有找到这个“命定之番”,他将来也是要和类似的Omega联姻的。   不过他的大脑里偶尔会浮起一些零星而琐碎的古怪片段,傅向隅感觉自己好像忘掉了一些事。   研究院的那个院长告诉他,因为他上次发热期来得太过“凶猛”,又昏迷了三天,大脑不可避免地遭受了一些损伤,也许会因此丢失掉一些无关痛痒的记忆。   大概真的是一点可有可无的记忆,他记得父母,记得朋友,记得同学,甚至是眼前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Omega。   傅向隅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似乎是在首都一家很有名的空中餐厅,他好像很喜欢吃甜品,所以他把自己的那份餐后甜点也推给了他。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傅向隅想仔细回忆,但很快记忆中的那张脸又变成了空白的样子。   “又走神了?”方一珂抬手点一点他眉心,笑着问,“要吃水果吗?”   傅向隅看了眼那个果篮,然后有些迟钝的回答:“橙子吧。”   “我马上帮你切。”   方一珂很高兴,他去盥洗室里洗干净手,然后背对着傅向隅在桌台上忙活了半天,切出来一盘很漂亮的橙子。   “我特意学的,”他拿着那盘橙子,献宝似的递到傅向隅面前,“好看吗?”   “好看。”   淡淡的橙子香气温和地逼近他的鼻尖,傅向隅突然感觉脑子里很乱,记忆里浮现出两颗开裂的橙子,有个人窝在他家沙发上。   心跳声忽而变得激烈,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张近在咫尺的人脸,他努力想记起来,可那副五官依旧像是隔了层毛玻璃。   柔软的、带着橙子香气的吻。   方一珂见他又走神了,于是带着一点撒娇意味贴上前,问:“你又在想什么呢,向隅?”   “你的信息素……”傅向隅忽然问,“也是橙子味的吗?”   他看见Omega的表情兀地变了,嘴角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他说:“你记错了,我的信息素是百合味的,和你的很像呀。”   傅向隅不说话了。   闻到那股橙子果香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串清晰的电话号码。   傅向隅没有马上把它记下来,因为根本就忘不掉。那一整天,他都在想那一串号码。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只要去细想,他就会感觉太阳穴一阵阵地发胀,心情也会变得无比烦躁。   每次吃完研究院拿给他的药,傅向隅就会沉沉地昏睡过去,因为睡得很早,所以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忽然惊醒了过来。   又是那个梦,他还是没能打开那扇门。   傅向隅翻身下床,在病房里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橙子。他又去那个果篮里翻找橙子,可果篮里的橙子全都消失了,他怎么也找不到。   傅向隅打翻了那个果篮,连带着边柜上那个插满白色百合花的玻璃花瓶,也被他摔翻在地。花瓶质量很好,摔在地上竟然没有碎,于是傅向隅抓起那个瓶子就往病房内的监测仪器上砸。   他一定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研究院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个Omega,全都在骗他。   傅向隅讨厌被人欺骗。   一分钟不到,就有几个穿着隔离服的研究员打开门冲进来,领头的那个手里拿着一个很小的遥控器,他把那个遥控器举高,对着傅向隅说:“请您保持安静,现在是休息时间。”   傅向隅知道那个遥控器,它可以操控自己脖子上的金属颈环放出不同档位的电流,倒不至于杀死他,只是很疼。   于是他安静下来,两个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走上来,要求他躺下,然后给他注射了一针类似于镇定剂的药物。   他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研究员们也离开了他的房间。   傅向隅又感到了几分困意,他打开手机,不由自主地输入了那串号码,然后点了拨通。   不是空号,可以拨通,只是没有人接。   他不死心地又拨了一次,这一次对方终于接起了电话,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傅向隅也没有开口,他觉察出自己心里似乎本能地在逃避什么,可他也舍不得挂断这通沉默的电话。   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傅向隅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人影走进来,他先是把一瓶刚插好的百合花摆在了边柜上,要离开的时候,方一珂忽然看见Alpha放在枕头旁的手机还没有熄屏。   上面是一个没有备注过的号码,通话还在继续,已经十来分钟了,他正要伸手挂断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道男声。   “……是你吗?”   方一珂愣了一会儿,随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熟睡的傅向隅一眼,接着才抓起那台手机,终止了这次通话。   ……   第二天下午,方一珂陪他下楼散心的时候,忽然状若无意地提起:“你之前不是问我,你有没有把哪个朋友忘记了吗?”   傅向隅偏头看向他。   “我之前骗你说没有,其实是我的私心,”他可怜地低下眼,“不过我想你们Alpha总是爱玩的,你还这么年轻,当然会被新鲜感所吸引。或许是我的性格太无聊了,抱歉。”   他说得很委婉,但傅向隅懂他的意思。   傅向隅皱了皱眉,Omega朝他释放了一点带有“示好”意味的信息素,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在有一个未婚妻的前提下,还三心二意地在外面乱搞,但由于命定之番的示弱与委屈,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点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于是他道:“那忘记了也好。”   “抱歉,我以后不会了。”   闻言Omega很亲昵地朝他贴过来,靠在他的肩臂上,傅向隅总觉得有些变扭,可他刚刚才被人告知自己以前是个见异思迁的渣男,因此也不大好意思推开这个可怜的“受害者”。   他忍了几天晚上,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又拨通了那个电话。尽管从头到尾都只有沉默,可傅向隅还是想打给他。   没过几天段鑫烨和秦蔚两人吵着要来这里看他,研究院的人不同意,于是只有他们买的礼物和段鑫烨替他收拾的一背包衣物送到了。   傅向隅在背包里翻到了一本书,上面贴着张便利贴,一看就是段鑫烨那手丑字,他写:看你对这本书爱不释手,给你一起塞进来了,别太感激我。   他对这本书没什么印象了,随手翻了翻,在里面发现一个挺廉价的书签,里面放着朵淡紫色的干花。   “是梧桐花。”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人的声音。   “送给你。”   有一个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如烟火般闪过一瞬,随即就消失了。   看着那枚书签,傅向隅心里忽然泛起了一点微妙的难过,随即就是抑制不住的悲伤,所以很快他就把那枚书签重又夹回到了书页里。   ……   院长说他的发热期很快又要到了,还说方一珂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到那天他们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会撤离这一栋楼,留给他们两人一个隐私空间。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要解决他的病,这次的发热期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他可以尝试不使用抑制剂,完全顺从这次发热期,直到和命定之番标记成结。   傅向隅从他们的用词里感觉到了一种恶心与割裂感。他想,如果自己和这个Omega很相爱,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来提醒他,他应该标记他了?   所以预感到发热期已然临近的那天晚上,傅向隅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灼烫的鸢尾花香已经在病房内的空气中扩散开来,他知道自己已经等不了了。   好在这次对方很快就接通了电话,他心里有股强烈的欲望,让他想知道这个号码主人的身份,可这时他的语言系统已经有些混乱了。   可他还是咬着牙问:“你到底……”   到底是谁呢?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他身体里的兽性完全被激发,他想把眼前那些吵闹的东西全部撕烂、踩碎,而在他表露出攻击行为的下一秒,锁在他脖颈上的颈环忽然被人打开了。   脖颈处倏然一麻,瞬间迸发出的电流直达他的腺体深处,傅向隅的身体一下就瘫软了。   有人在朝他说着什么,他知道这个颈环不能连续使用,通常在几分钟后他就能缓过来。   太疼了。所以傅向隅心里产生了一点退却的念头,就算他们都在骗他又怎样,至少那个命定之番是真的可以治好他的病。   可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被摔在地上的手机里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向隅?”   傅向隅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颤动了一下,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以至于令他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十几分钟以后。   方一珂听研究员说傅向隅用藏起来的花瓶碎片划伤了自己的腺体。   腺体大概是Alpha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所以他当时就休克了。   傅向隅很快就被推进了抢救室,所以方一珂没能见到他,他有点睡不着,于是去另一座大楼敲响了其中一间宿舍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看见她的脸,方一珂露出了一个微笑:“妈妈。”   女人盯着他的眼睛,于是方一珂又改口叫她:“老师……”   女人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眼神里透露出几分怪异的亲昵感:“你已经从研究院离开了,要适应你现在的身份。”   方一珂面上露出几分茫然与委屈:“可是老师,您说我是因为他才‘诞生’的,是他身上取下来的一节‘肋骨’,您还说他一定会喜欢我的,可我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   “我陪伴了他这么久,他甚至不记得我的信息素是百合香。”   女人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等完成标记就好了,他会无时无刻想着你的。”   “可是……”   “好啦。”女人冷淡又温柔地笑,“你要听话一点啊,一珂。”   ……   自从腺体被划伤之后,傅向隅的身体变得很虚弱,好在研究院的人贴心地为他准备了一把轮椅。   天气很好。   早上的检查结果表明Alpha的信息素水平终于又回到了正常阈值,腺体功能也在慢慢恢复。   方一珂说自己在研究院里发现了一整从鸢尾花,问傅向隅要不要下楼晒晒太阳,顺便看一看花。   傅向隅点头说好。   临近傍晚的日光正好,不焦不躁也不刺眼。方一珂在后面推着他,笑着说:“不知道是谁种的,但是养护得特别好。”   傅向隅也看到了。   这一片鸢尾花的品种和他家人工湖旁种植的一模一样,看着看着,他就有些恍惚了。   接着他看见Omega蹲下身,亲昵地趴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仰起头盯着他笑:“向隅。”   “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出去旅行吧,这里太无聊了。”   说话时他的脑袋轻移,有一点光斑透过枝隙掉落在他眉眼的位置上。   眉毛。傅向隅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伸出手,蹭了蹭这个Omega的眉头。   没有痣……为什么?   可为什么要有痣呢?   他皱起了眉。 第56章   六月中旬,傅向隅终于回到了学校。   两天前他刚和方一珂订完婚,婚期就定在次年年末十一月,他二十岁生日那天。   婚期是温怀出面和方一珂的长辈定下来的,双方父母都希望这场婚事能越早办完越好。   命定之番、天作之合。说出去多漂亮,两人举办订婚宴那天,新闻媒体以最夸张的词汇描绘着傅方二人的相配。   傅向隅今天没有开车,是研究所的人送他到校门口的。   经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接着取下那枚带在中指上的订婚戒指,然后“很不小心”地将它遗失在了垃圾箱里。   这枚戒指是他离开研究院的代价。   只有研究院里的那些疯子,才在乎他能不能和方一珂完成最终标记。   傅向隅知道他爸其实是不在乎的,再过三年左右统帅的位置就要重新进行选举,方家是好几代的名门望族,尤其是那位现已八十岁高龄的前任统帅。   当年在任期间,这位方统帅功绩斐然,直至今日仍有不少官商政客是他的拥趸。   傅霁只关心他能不能听话地跟方一珂做一对表面夫妻,就像他和温怀一样。   再者,方一珂温顺漂亮,又能缓解他的病痛,傅霁一开始或许的确没有要害他的意思,甚至全然是在为他着想的。   只是可惜傅向隅不愿意。   微风卷挟过一股甜丝丝的香气,傅向隅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他看到校园中的一条小道两旁种满了梧桐树,放眼望去就是一大片淡紫色的树冠花海。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捡起了其中一朵。   *   周末聚餐。   小禾打开一听冰啤,然后朝秋池这边递了过来,后者则很自然地说了声“谢谢”。   “本来想带你们出去弄那个露天烧烤的,但这几天实在太热了,感觉还不如就在店里面聚聚。”   说话的男人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方形脸,人有些发福,看着就很和善。   秋池已经在这家便利店工作快两年了,刚工作快半年的时候,原来的店长忽然辞职不干了,于是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升了职。   最初他出去找工作的时候四处碰壁,好在小禾得知他在找工作后,挺高兴地说自己在的这家便利店也正在招聘店员,问他要不要来试试看。   他们是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几个人三班倒,店长平时就更累一些,除了值班的八个小时以外,偶尔有人请假或者工作量大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被叫过来帮忙,不过与之相应的底薪和绩效也要比普通店员更多一些。   一开始因为他个人档案上的犯罪记录,老板不太同意让他进来,好在有小禾为他做担保,秋池才争取到了面试的机会。   这老板倒不是个多严肃的人,招人主要看眼缘,因为秋池当时给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所以面试时他甚至主动询问秋池,关于他履历上的犯罪记录是否存在误会。   通过面试后秋池顺利入职,然后就一直在这家便利店待到了现在。   这老板其实并不止这一家店,这边人流量不大,附近的小区住户有不少都是行动不便的老头老太太,这家便利店每个月扣除成本后,基本上没怎么盈利。   之所以还在坚持营业,是因为老板的父母都在这小区里住,怎么劝都不肯搬。再加上小区楼上楼下的都是小时候帮忙照顾过他的老邻居,这店要是转让出去让别人开,以后老人家要是买些米面牛奶的,人家也未必肯免费爬楼给送到家门口。   “那当然还是店里舒服点啦,”有个二十来岁的女孩说,“上次团建你非要拉我们去湖边钓鱼,说是感受一下野趣,结果好险没给我们咬成猪头。”   “话是这么说,”老板反唇相讥道,“但最后那烤鱼你也没少吃吧?”   女孩成功被噎了一下。   于是老板笑了笑,忽然又看向秋池:“我先和咱们小秋店长喝一杯,自从小秋接管咱家便利店之后,店里啥糟心事都不用我操心了。”   “得亏我当时听了小禾的话,把你给招进来了,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以为就是个年轻小孩儿,”说着他看向其他两人,“之前还担心他吃不了苦呢,没想到让我捡到宝了,能干倒是其次,主要是人家心细着呢,不管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的,从来也不马虎。”   秋池被他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举起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碰,小声说:“您抬举。”   “你们看,又来了,”老板玩笑道,“咱们小秋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腼腆,讲话又太客气。”   小禾一直在看着他笑。   忙着拆外卖袋的女孩袁俏则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烤串,接着又往小禾手里也塞了一把,就是没给老板拿。   于是老板朝她瞪起眼:“我呢?我成空气了?”   “您不养胎呢嘛?”袁俏瞥一眼他那一坐下就露肚脐眼的大肚子,“垃圾食品对咱们宝宝不好,就不给您分了哈!”   老板抓起纸巾砸她,恶狠狠地笑:“迟早开除你,死袁俏。”   店里就袁俏一个女孩,也就属她最年轻,平时骂老板也骂的最恨。据说是老板的表侄女,小时候看着长大的,去年和家里人闹翻,离家出走跑这儿吃苦来了。   秋池还挺喜欢跟他们待在一块的,热闹,至少比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要好。   便利店靠收银台那儿的液晶电视上正播放着今日的新闻,袁俏一边啃肉串,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   “这个叫傅向隅的是统帅他儿子吗?父子俩看着有点不太像啊。”老板说。   袁俏:“可能像他妈吧,不是说儿子都像妈吗?”   “真是个大帅哥啊。”她继续感慨道,“我妈给我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要是有这成色的十分之一,我都不至于和她吵。”   新闻上放的视频是一场挺隆重的表彰大会,场上被表彰的军士并不少,不过这媒体的镜头可能长了偏心眼,整场下来,就光怼在傅向隅脸上拍了,短短一分多钟的视频,有几十秒都是他的镜头。   “这么年轻就升少将了啊?”   袁俏立刻如数家珍道:“他这两年立了不少军功呢,这次是有个外交官访外时被困,那小国政局挺不稳定的,乱得很,就是傅少将带队过去顺利营救的。”   “其实他这升的已经算慢了,和平年代,平时也不拿大炮轰来轰去的,再加上他父亲是统帅,多少是要避嫌的,肯定得压着升。”   老板一瞅她那小模样,就知道她又追上“星”了,小女孩隔一阵就换一个追,他每次连姓都没来得及认全,她就又换了“偶像”。   小禾也有些好奇:“我记得统帅就这么一个独子吧,怎么舍得往军营里放?”   “谁知道。”   “而且现役军人不是不能参政吗?以后他爸要是退了,谁来接他的位置?”   袁俏笑他:“不是小禾,你以为现在还是世袭制吗?”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大帅哥什么都好,就是英年早婚。不过因为在军队里不太方便,我记得他那定好的婚期都往后延了好几次了吧?”   老板接口说:“毕竟还年轻吧,我记得他今年好像才二十岁?”   秋池在心里默默地想,二十一岁。   “二十一了!”袁俏反驳。   小禾也说:“不过他那个订婚对象不是说是他的命定之番吗?当时铺天盖地的都是新闻,我记得挺早之前上过新闻的那对命定之番,听说孩子都生一窝了,他俩这进度挺慢啊。”   “他们上层人应该贵精不贵多吧?生一窝养的过来吗?”   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话,聊过几句后,几人很快又把话题扯到了其他八卦上。   因为察觉到秋池今天的兴致好像不高,一直都没怎么接话,于是老板故意打趣他说:“小秋,你之前不是在首都工作吗?有在路上偶遇过傅统帅吗?”   “怎么可能啊,”袁俏先他一步开口道,“统帅是我们普通人想偶遇就偶遇的吗?”   “我看小秋个人履历上显示上份工作是在都兰学院,新闻上不是说那个统帅独子就在都兰上学吗?说不定我们小秋还就真见过电视上这些名人呢。”   听见这个,袁俏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真的假的啊?”   被三个人一起盯着,秋池只能硬着头皮撒谎道:“我在都兰做的是底层工作,也没怎么去注意过那些学生。”   “那真的好可惜啊。”袁俏说。   “说起都兰学院,”小禾笑着说,“之前我高考的时候也填报了这个。”   “你少装逼。”   “真的,几十个志愿,我们老师非得让我们全部填满,我那破分能上个三本就不错了,根本就填不满,最后硬是拉了一堆凑数的,反正都随便凑数了,我干脆就把排名靠前那几个名牌大学全填了,好歹以后和人说起来,我也是报过都兰的人,至少勇气可嘉!”   几个人都笑了。   “不过本科也好啊,”老板说,“你没去念吗?”   “念了一年,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出来打工算了。”   几人多少知道一点他家里的事。小禾父亲是在四十来岁的时候得遗传罕见病去世的,爷爷也差不多这年纪走的。   母亲改嫁后,家里就剩个奶奶,好在老人家身体还算不错,平时就种种小菜,和村里老姐妹们聊聊天、打点小牌,并不叫小禾操心。   这事再说下去多少有些沉重,于是袁俏缓和气氛道:“打工也挺好的啊,至少经济自由了,不用天天待在家里被我妈骂。”   “那确实是,我一回家我奶也可能唠叨了。”   老板忽然又看向秋池:“对了小秋,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二十九了。”   “有在处朋友吗?”   秋池有些愣神:“没……”   “那正好,大哥这儿给你介绍个对象,保证配得上你。”   袁俏反应最快,脱口就问:“谁啊?我认识吗?”   老板神神秘秘地说:“不是咱家的。反正还挺漂亮的一个女孩,也是Beta,估计跟小秋同岁,在咱这县城开了家果切店,听说最近还要开连锁了,真是挺有能力的一个姑娘。”   “什么时候你俩约见面,我给你放个假,带薪假,够仗义吧!”   秋池忙拒绝道:“还是不了吧,人家条件这么好……”   “你也不差啊,”老板说,“人也不缺钱,就想找个好好过日子的。”   袁俏刚想也说点什么,突然注意到小禾脸上的笑忽然没有了,不过很快他又笑着说:“老板你偏心吧?我今年也二十八了,在你店里都干五六年了,也没见你给我介绍一个对象。”   以她敏锐的直觉,那笑容绝对有些刻意。   “我可没偏心,人姑娘指名道姓地要小秋,我就是个帮忙传话的。”   任钰禾闻言悄悄看了眼秋池,没说话。   “说好了啊,”老板接着说,“过阵子找个时间让你们小秋店长休个假,和人家姑娘好好见见面,说不定再过不久咱们也能喝上喜酒了呢?” 第57章   傅向隅是今年七月底被调回首都的。   媒体没宣扬,他回来的消息只有零星几个熟人知道。几人中秦蔚是最早知道的,他姑上个月刚退役,回来的时候就和他说了,傅霁那边动用了一点关系,把儿子从北区基地调了回来。   他听说的时候还挺高兴的,提前定了家三人以前常去的一家餐厅。   傅向隅来之前换了身常服,刚打开包间的门,段鑫烨就张开双臂冲上前,作拥抱状。   傅向隅嫌弃地拿手机拨开他的脸,冷淡道:“滚开点。”   “给点面子嘛,”段鑫烨还是原来那个样子,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看着跟半夜街上骑摩托的街溜子似的,“我们三都多久没见了。”   秦蔚比两年前看着要更成熟了,西装革履,头发上擦了发蜡,看起来像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家。   段鑫烨在傅向隅这儿受了冷落,转头又对秦蔚指指点点:“刚就想说了,你现在打扮得跟个‘爸’似的,一股老头味。”   “比你还是能强点吧,”秦蔚反唇相讥,“过两月你就念大五了,多有本事!”   “别提这个了,”段鑫烨特无语地说,“我就挂了那一门,臭老头死倔,一点机会不给我,说是必须让我重修。”   他顿了顿,然后又道:“不过再读一年也蛮爽的,刚好找个借口继续玩。”   秦蔚把外套一剥,内里的丝质衬衣也被他解开半排,看起来转瞬又恢复了风流本色,他看了眼刚落座的傅向隅:“不打算再往上走了?”   “没必要了,”傅向隅说,“反正该查的都查到了。”   从研究院离开后,傅向隅并没有着急完成学业,而是不声不响地应征入伍,走的都是正规有效的渠道,又有秦蔚他姑帮忙,忙着外访的统帅夫妇没能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   本国现行的制度是军政严格分离的分权体制,傅霁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进军方系统。   段鑫烨听着这两人跟打哑谜一样的对话,感觉自己好像被排挤了,于是挺酸地说:“你俩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了?不是说好的进部队要缴收通讯设备,你俩偷偷背着我天天用卫星电话联系着呢是吧?”   “不该问的别问,大人讲话你们傻子听不懂是很正常的。”   段鑫烨咬牙切齿拿着外套往他身上抽。   秦蔚笑着躲开了,然后说:“不过碍着傅叔叔的身份,你在部队里发展也有限制,天花板就在那儿了,早点调回来也好。”   点的酒菜终于上桌。   段鑫烨说是口渴,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加了冰块的梅子酒,快喝到底了才想起要和傅向隅碰杯。   服务员上酒没那么快,段鑫烨只好用那只剩一杯底的酒跟傅向隅碰了碰:“欢迎回家,向隅。”   “那这次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吧?以后还回学校上课吗?”   “可能吧,”傅向隅说,“等九月份开学我去教务处问问怎么安排。”   秦蔚放下酒杯,偏头看了他一眼:“你爸让你进国防部的?”   “是我要求的。”   段鑫烨嘴里的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忽然好奇地问:“那你跟那个方一珂怎么办?上次不是说把婚期推后到今年十一月了?”   “嗯,”傅向隅轻描淡写地说,“过两天我爸休假,刚好约了方家的人谈谈退婚的事。”   闻言段鑫烨猛地瞪大了眼:“退婚?”   秦蔚也挺惊讶的:“那你的病怎么办?”   “反正死不了。”傅向隅漫不经心地说。   他的腺体早没两年前那么敏感了,半年前有个地方实验室成功推出一项新技术,可以通过全自动智能机器人给腺体做微创手术,提取分离出多余的信息素,让部分对抑制剂成分过敏或者产生了耐药性的特殊人种能够避开发热期。   首都研究院当然也引入了这一项技术,并飞快对其进行了改良,傅向隅就是他们第一个“临床实验对象”。的确有用,至少发热期的时候他还能够保持部分理智,也不用向上级申请,把自己提前关进地下十七层的禁闭室。   段鑫烨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我爸还老说我叛逆,论叛逆还是你俩比较优秀。”   他这两发小说起来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家里世代军官,他却偏要跑去经商,一个好好的官二代,连媳妇儿都给分配好了,他也不领情,非得跑去当兵受罪。   “我对我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秦蔚坦然道,“军训那苦我都吃不了,而且服役期间发热期全都得靠打针度过,一个可爱的Omega都吃不到,对我来说那里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段鑫烨白他一眼:“我感觉你迟早有天得栽坑里,秦蔚。”   秦蔚只不以为意地笑笑,没说话。   “向隅,说起来……”段鑫烨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之前那个Beta好像还回首都找过你呢。”   傅向隅的眼神微变,他看向段鑫烨:“秋池?”   “他不在都兰工作了?”   “是啊,你不知道吗?”段鑫烨说,“就你待在研究院那阵嘛,他忽然发消息问彭烁你的近况,彭烁又跑来问我,我就说了你在研究院。他后来还向彭烁要了研究院的地址,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去那边,不过就算去了估计进不去。”   入伍后傅向隅和外界几乎断绝了联系,再加上当时在研究院里,他曾经丢失过一阵子的记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大脑都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甚至连感知到的时间都是错乱的。   他是在军队里才开始慢慢记起秋池的。   关于他的那些记忆越清晰,想念就越汹涌。   傅向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制住联系他的欲|望的,他甚至连秋池的一张照片都没有。特别想他的时候,傅向隅也只能看一看那枚梧桐花书签和紫色袖扣。   好在基地里每天的训练任务都很繁重,也好在入队之前身上的电子通讯设备就已经被统一收走了,所以他才能忍住不破坏“会尽量控制好”的那个约定。   “他怎么会去问彭烁?”傅向隅突然沉声。   看见傅向隅的反应,段鑫烨莫名有些心慌,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之前你不是在宿舍出了意外,就我没忍住给方一珂开门的那次。我之前一直没和你说,怕你骂我。”   “现在说。”   “那我说了你不能骂我,”段鑫烨小声哔哔,“也不能揍我。”   傅向隅:“可以。”   “……我当时心里特别愧疚,又想起你之前发热期的时候喊过他的名字,所以我就……”   听到这里傅向隅已经皱起了眉,段鑫烨看他那一副想把自己活撕了的眼神,心里直打怵。   但说都说了,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段鑫烨一咬牙,继续说:“我就拿彭烁手机给他发语音跟他说了你的事,还把你被送去哪个医院也跟他讲了。我当时不知道你爸和那个男的也在,要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脑残到让他过去的,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见到你,但是后来我就没在学校里再看见他了……”   “我之后又去问了几个校工,他们说他辞职回家了,所以我感觉傅叔叔应该也没对他做什么。”   这事儿连秦蔚都是第一次听说,他端正了坐姿,随时打算上去劝架。   可傅向隅并没有发火,事实上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感到愤怒,情绪便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和不知所措给吞没了。   才两年而已。   他以为秋池永远都会留在这里,毕竟他背着强|奸|犯的人生履历,除了待在这儿安安稳稳地当个校工,大概也无处可去了。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对于那个Beta,他心里其实多少有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傅向隅从没想过他会离开这里,所以他才不慌不急地拿着那些傅霁过往的罪证跟他谈判,回到首都后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秋池,而是想等和方一珂退婚以后、等一切都处理干净以后,再去找到他。   他以为他们很快就可以重新开始。可原来他早就不在这里等他了。   ……   傅向隅把车停在了花坛边上。   夏草疯长,花坛里的野草越过石砌台边,轻轻地抽打在步履匆匆的Alpha腿上。   旧宿舍楼下晾衣平台很长时间没人打理,连砖石缝里都冒出了野草,看起来有种陌生的荒凉感。   楼道里的灯完全坏了,傅向隅一路摸黑来到那间熟悉的宿舍外,隔着薄薄的一片门板,他的心跳声徒然变得剧烈。   傅向隅像很久之前那样,抬手敲了敲门。   寂静漆黑的走廊里只有沉默的回响。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木门从门锁的位置向外裂开一条缝,然后不堪重负地向内弹去。   宿舍内的灰尘被扰动,傅向隅捂住鼻子,打开了顶灯开关,裸露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但还是顽强地亮了起来。   梦里的图景终于变得完整。可那个他在梦里想见却又不敢见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宿舍还是原来的样子,大概是因为离开的太仓促,很多东西秋池都没带走,书架上的书、衣柜里他送给他的衣服、书桌上没来得及做好的半成品书签……   还有那本傅向隅曾经见过的笔记本,右下角有个都兰校徽形状的钢印,应该是学校发的本子。   他下意识地翻开看了一眼,其中一页里夹着两人第一次出去看电影时留下的票根,秋池把那两张票根用冷裱膜封存起来了,摸起来很厚,大概不止贴了一层。   上面的字一点都没有消掉,几乎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过往的一切记忆就像是一柄利刃,划碎了那些犹如闪着光亮的点滴悸动,一直穿过了他的心口。 第58章   傅向隅找到了秋池曾经的直属领导。   那位中年男人从身后的玻璃柜里翻出了当初秋池递交上来的离职申请书,然后说:“秋池这个人……我对他印象还挺深的。我记得他当时走得很急,好像说是生了什么重病,当时脸色特别差,我感觉可能是癌症之类的,他自己也不愿意细说。”   “癌症?”   “是吧。”那领导注意到Alpha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不然你说前几天看着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那样了,怎么可能嘛。”   一夜没睡,傅向隅的眼睛里多出了好几道红血丝,闻言他的脸色渐渐转白,低声追问道:“哪样了?”   “什么?”男人有些没听懂。   “你说他突然就哪样了?”傅向隅只手撑桌,上半身微微朝前倾斜,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虽然声音听不出什么,但男人总有一种他下一秒就要拔枪的错觉。   于是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毕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再怎么印象深,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就……脸色特别苍白,人一下瘦下去特别多,唉我这文化水平也不高,你一时让我形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看着就一副病恹恹的憔悴样,也没什么精神气。”   傅向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个信息太突然、也太戏剧化了。   在他印象里,秋池的身体一直还算健康,每次就算折腾到快天亮才睡,他也会按时起来上班,甚至会在上完早班后从食堂带早餐回来给他。   这个人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也不会叫苦叫痛,看上去仿若一直精力无限……   看着班台上那封手写的离职申请书,傅向隅忽然有些恍惚。   之前秋池其实是有来找过他的,他说自己忽然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了……然后还说了什么?   好像还说自己睡不着、不舒服,但他那时候并没有把秋池的话太当回事。   他以为或许只是因为自己之前经常试图标记他的举动,导致Beta的身体对高等信息素产生了轻微上瘾的症状。   毕竟从Beta的话里听起来,那好像只是像场小感冒一样轻微的不舒服。   毕竟傅向隅当时满脑子都是自己那摇摆不定的痛苦,他越来越严重的发热期、命定之番、永久标记、订婚……   他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要再去关注那个Beta,甚至用那样低劣又可笑的难听话逼秋池不要再盯着他看了。   可秋池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并没有纠缠不休、没有再给他发过哪怕一条消息,他只是站在角落里,把自己的目光藏在很多人的目光之中。   但凡再多一点细心,他就会想到,如果不是难受到了极点,以秋池那种性格,根本不可能在他提出“结束”以后,还主动来找自己。   越是细想,傅向隅就越觉得难以接受。   十几分钟以后,他开车来到了离学校最近的那家医院。   Alpha这张脸就是张很好用的通行证,有院长亲自带路,傅向隅很快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找到了当初替秋池接诊的急诊科医生。   那位医生看了眼他随意出示的证件,还以为傅向隅要找的人是个在逃的叛国□□。   深感责任重大的医生开始积极在医院系统内调取秋池当初的就诊记录。   每天接诊的人太多太杂,医生早就对“秋池”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了,他仔细核对了一下就诊记录里的检查报告和当时他自己留下的文字备注,然后缓声回忆道:“他当时说自己患有天生的‘感嗅觉缺失症’,但在两三个月以前,他感觉自己忽然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了。”   因为还在回忆,所以医生的语速不免有些慢。傅向隅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沿捏紧了,他想立即知道结果,可又不敢贸然打断他,毕竟他想事无巨细地知道关于秋池的一切。   “并且在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有过不同程度的腹痛、恶心、头晕,甚至是长时间的失眠,经过初步判断,我就让他去做了查血和彩超。”   医生说着把电子屏幕转过来给他看,图像内容傅向隅看不懂,他直接跳到了下面那一栏超声描述,傅向隅一目十行,最后他的视线在“见胎芽回声及胎心搏动”那一行字上骤然停下了。   “……他怀孕了?”傅向隅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秋池并没有得癌症,只是怀孕了。   他心里有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庆幸,可没等他松一口气,那种微妙的庆幸又被一股沉重的不安取代了。   “先兆流产是什么意思?”   医生注意到Alpha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猜想,但他不敢说,毕竟眼前这人是傅统帅的儿子,年纪轻轻的傅少将。   “因为孩子的生理学父亲是特殊人种,所以这位患者有很严重的‘孕期信息素缺乏症’,而且还存在轻度的营养不良,所以才会出现先兆流产的现象。”医生解释说。   傅向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所以孩子没有了是吗?”   医生一开始那种想要“报效国家”的想法已经没有了,觑着眼前Alpha的脸色,他有种自己马上就要被医闹的不详预感。   做这行快二十年了,倒霉的时候,他牙都让跑来医闹的病人家属揍掉过一颗。特别是Alpha,火气大起来跟他家小O肚子里的小孩是他专门给治死的一样。   别的患者他还可以悄悄摁报警器,让楼下保安上来挡一挡,但眼前这位是统帅独子,这孕检报告单上初具人形的胚胎说不定还是统帅孙子,真要闹起来,说不定他现在就可以离职回乡去乡卫生所上班了。   好在他坐诊这么多年,也有了一点经验,他没怎么犹豫,很快便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当时胎儿的情况看起来还挺健康的,而且理论上没有生理学父亲本人签字的话,就算他本人有终止妊娠的意愿,我们医院也是没法给他做手术的。”   “孕期信息素缺乏症……”傅向隅重复了一下这个名词,继续追问,“这个会很难受吗?”   “会的,”医生脱口道,“他本身性别是Beta,能够分泌的信息素十分有限,很难对胎儿起到安抚作用。胎儿缺乏信息素,那必然就会导致母体的妊娠期不良反应加剧,其痛苦不亚于丧偶后又尚未洗去终身标记的特殊人种。”   傅向隅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开口问:“缺乏信息素的话,孩子还能顺利生下来吗?”   因为实在太怕被医闹,医生干脆选择了一个较为中听的说法:“还是有可能的,如果胎儿在母体顺利待到六个月及以上,有条件的医院还是可以把孩子保下来的。”   “20毫升的高浓度提取液……够不够他坚持到六个月?”   医生道:“这个不好说,但如果又是高等级,又是高浓度提取液,希望还是很大的。”   傅向隅其实私心更希望秋池一开始就把这个孩子拿掉了,否则他不敢想象他一个Beta,在失去了唯一稳定的工作以后,一个人怀着小孩,还要照顾生病的妈妈,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   可他也了解秋池,这个人喜欢小动物,也喜欢小孩子,是个很有耐心又很善良的人,傅向隅有种直觉,秋池可能不会舍得把这个孩子拿掉。   而且医生也说了,如果没有自己的签字,医院无法给他做手术。   *   方家主宅。   傅向隅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这个传统的大家族。老宅院保持着古朴的中式风格,青竹小径后遇假山造景,不知道从哪儿引下来的山泉“滴滴答答”地坠入小池塘。   庭院设计的蜿蜒曲折,进来后几乎是一步一换景。   长辈们在客厅里说话,傅向隅和方一珂作为两个资历不足的晚辈,只能在外面廊檐下候着。   两人没话可说,于是方一珂只好看向那一方水珠轻溅的小池塘,他不自觉地转动着中指上的订婚戒指。   “你现在多少岁了?”先开口的人是傅向隅。   “二十一。”他愿意跟自己说话了,方一珂似乎是以为他要改变主意了,所以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傅向隅看了他一眼:“问你的真实年龄。”   “就是二十一啊。”方一珂笃定。   看他那副天真到有些愚蠢的样子,傅向隅干脆收起了自己无聊的好心。   “算了。”他说。   方一珂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里面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傅霁和前任统帅去了茶室继续喝茶,温怀则离开客厅,来到廊檐下,他朝着方一珂笑了笑,还是原来那样温和的态度:“一珂,你母亲找你。”   方一珂回头看了眼傅向隅,然后才转身进了客厅。   傅向隅看着温怀缓步走到自己旁边,说:“方老很开明,但到底是我们失约,总是要赔给人家一些东西的。”   傅向隅闻到他身上有股很淡的香水味,乍一闻,竟然和自己的信息素有些相像。   这个人无论在哪里,后颈上都封着阻隔贴,以至于傅向隅甚至从来不知道他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的,虽然他对此也并不关心。   “你父亲让我问你,‘最近一直在打听一个Beta的消息,是吗?’”   傅向隅冷笑:“统帅不是很忙么?连我一天撒几泡尿都要盯着?”   离开医院后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查到了秋池现在的工作地址,傅向隅几乎一刻都等不了,只想马上就和秋池见面。   但就在临出市时,他忽然接到上级通知,说是最近政局不稳定,几个部门的在职军官都被禁止离开首都,其中也包括他们国防部。   温怀还是那一副温和的笑脸,傅向隅有时候觉得他就像是个气质高贵的人偶,仿佛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除了统帅夫人的身份以外,他什么都不是。   “你父亲做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池塘中水珠迸落的声音逐渐变得稠密,廊檐外忽然下起了阵雨,天地间只剩下那窸窸窣窣的落雨声。   “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个Beta,”温怀忽然又说,“当年他来医院找你,我和你父亲给了他一点补偿金。”   傅向隅的脸色终于变了。   温怀并不看他,自顾自地说:“你不用胡思乱想,我和你父亲当然不会为难他,只是想减轻一点他的生活压力而已。有了那笔钱,他就可以回去安心照顾妈妈了。”   “是你们逼他走的?”傅向隅皱起眉。   “只是建议。”   傅向隅忽然发现他和傅霁其实非常像,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温声细语,却都能轻易地挑起他心里的火。   “他收下了?”   温怀笑笑:“是啊。那个孩子看起来很缺钱。”   “给了他多少?”傅向隅又问。   “当时是让你段伯伯去办的,大约是几百万吧,我也不太了解。”   温怀没必要骗他,况且傅向隅了解这两人,秋池在他们眼里大概只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如果不是特意俯身去看,大概都看不见,更没必要花心思对他使什么阴招。   傅向隅心里略松了一口气,至少拿着那笔钱,秋池不会过得太不好。   “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傅向隅心里有些警觉,毕竟印象里,温怀几乎不和他说多余的话。   温怀终于不笑了,他慢缓缓地说道:“你父亲想要你主动销毁你手里的那些东西,而你现在却满世界的找那个Beta,你猜他会怎么做呢?”   “整个首都都是他的眼线,你难道觉得自己查得很隐蔽吗?”他说,“我再和你透露一点我的诚意,你在找那个Beta的事被我压下去了,没有传进他耳朵里。”   傅向隅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统帅夫人的位置还不够好吗?”   温怀轻盈地笑笑:“很好啊。但你父亲他太疯了,我不信他。”   “所以,和我合作吗小隅?” 第59章   晚上十一点,便利店。   小禾提前十来分钟就到了,见秋池正在理货,于是他也走上前来帮忙:“这些都临期了吗?”   “嗯,”秋池说,“刚刚整理好的那些我放入口处架子上了,明早等他们上班,你记得打电话把那些东西退一下。”   “好的。”小禾笑了笑,又问,“门口那几大箱货怎么处理?”   “到的那些新货我记得货架上还有剩,一会儿搬去后面仓库码放好吧,先卖旧日期的。”   两人一块忙活,很快就整理好了那些要退回给厂家的临期商品。   封好纸箱后小禾抬头看了眼时间:“十一点零四分了,你该下班了池哥。”   “不着急,”秋池抬起下巴指了指外面那几大箱子货,“不还有那些吗?你一个人也弄不过来。”   外面箱子的确不少,不过小禾觉得自己一个人其实还是能处理得过来的。可他私心想跟秋池多独处一会儿,因此他并没有拒绝,只笑笑说:“那谢谢店长了。”   便利店的门面是由几块透亮的大玻璃组成的,因为已经十一点多了,旁边的门店大多已经拉下了卷帘门,便利店里暖白的亮光透出来,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   刚把车停靠在便利店侧方的傅向隅手上的动作兀地一滞,没有降下车窗。   他第一眼就看到秋池了。   头发比以前长了,但理得很漂亮,身上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短衬衫,应该是便利店的工作服。   傅向隅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转头和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   紧接着两人开始进进出出的搬货,靠近店门口的时候,傅向隅敏锐地注意到那个男店员看秋池的眼神有点不正常。他心里很不舒服,有种想立即下车把人拽上车绑走的冲动。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疯狂的想法。   两年没见,他不确定秋池现在对自己还有没有感情,如果贸然冲上去,他怕这个Beta会因此讨厌自己。   而且现在实在不是什么见面的好时机,他这次离开首都是为了执行公务,时间紧、任务重,来这儿纯属是他为了满足私心特意绕了远路。   他最多只能在这儿待二十分钟,过一会儿就得走了。   十几分钟以后,店里的两人搬完了货,小禾从便利店的冰柜里翻出两根棒冰,拿到收银台拿扫了一下,然后撕开包装袋递给秋池:“请你吃。”   秋池跟他很熟了,因此也没有拒绝,他接过来咬了一口。小禾很快低头把自己那根也撕开了,然后递过去跟秋池手里那根碰了碰,说:“干杯!”   小禾很喜欢笑,一笑起来就会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很有感染力。   于是秋池也笑了笑:“你好幼稚。”   “能逗池哥笑就好了,”小禾说,“感觉你好像总是不高兴。”   “没有吧。我每天都挺高兴的……”   还没等秋池说完,便利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车鸣,两人往外面看了看,只看见店门外偏侧一点的地方停着辆车,但那车子明显已经熄火了,看着不像有人在车上。   小禾挺奇怪地说:“可能刚刚有车路过吧。路上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干嘛摁那么大声喇叭,大晚上的故意扰民吧?”   说完他就把注意力收了回来,他再次看向秋池:“对了池哥,这周末有部我特别想看的电影上映,刚好周六是袁俏值中班,咱俩到时候大概挑个七八点的场次怎么样?”   秋池有点犹豫,顿了顿之后才说:“不好意思啊小禾,这周末我可能得去‘相亲’。”   小禾的眼神有些古怪:“是老板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吗?”   “嗯,”秋池有些为难地说,“他说这周末安排我轮休,让我一定要去见一下。”   他之前拒绝了几次,主要是觉得人家女孩条件太好了,没必要受他拖累。但后来老板又跟他提了好几次,说是至少去见一见,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真心。   秋池觉得老板说得也有道理,于是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那你怎么想的,有结婚的打算吗?”   秋池摇摇头,他现在每个月赚到的钱,仅仅只够付清妈妈的医药费和生活费。两边的房租水电,有时候还得靠那张卡里的钱补济一下才能撑过去。   别说结婚,谈恋爱都谈不上。   小禾又问:“那以后呢?以后有打算吗?”   “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秋池话音刚落,便利店的门铃感应器就发出了“您好,欢迎光临”的提示音,是有客人进来了。   “我先回去了,”秋池咬掉木棍上的最后一块棒冰,然后说,“你好好上班。”   “好的明天见,池哥。”   秋池朝他挥了挥手。   坐在车里的傅向隅看着秋池从便利店离开,然后走了一段路,大约几十米的距离,接着转身走进了一个看起来很老旧的小区。   傅向隅的脑子有点乱。   如果秋池留下了那个孩子……它现在大概已经一岁多了,虽然傅向隅并没有育儿经验,但按照常识判断,这么小年纪的孩子应该离不开人的看护。   可秋池现在才下班,这个孩子……真的存在吗?   傅向隅忽然又很希望秋池保住了那个小孩,只要那个孩子还在,作为孩子的生父,他就有很多借口和理由可以接近他,名正言顺地和他产生联系。   他无法克制自己心里那些卑劣的念头,有一瞬间Alpha忽然很自私地祈盼这个孩子活着长大了。他记得秋池是单亲家庭,又那么爱小孩,大概不会舍得让它重走自己的路。   那样秋池就只能是他的了。   *   周六。   相亲地点是那个女孩定的,是家挺高档的西餐厅。   秋池提前了十分钟左右过来,没想到女孩比他到得还早,她坐在卡座沙发上,头发特意烫卷过,又画了淡妆,看着有种碧玉小家的漂亮。   “秋池。”她仰头笑了笑。   秋池一开始还有点没认出她来,站在原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余海晴?”   “对,”她说,“还以为你这么快又把我给忘了。”   两人是初中同学,秋池对她的印象其实并不很深,毕业后两人也没有再联系。只是那天他在便利店值夜班,余海晴刚好路过,见这一整条街就这一家店还亮着灯,于是就想进来买点东西。   当时也是余海晴先认出了他,因为很晚了,两人那时只随意地聊了几句,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   回去后余海晴给他发过好几次消息,但秋池每次都只会给出一点礼貌性的回应。   两人紧接着交谈了几句,秋池记得她念中学时是个有点内向的女孩子,没想到现在却显得比他要健谈多了,谈吐间有种落落大方的松弛感。   秋池不想耽误她,于是干脆开门见山道:“我现在还有没有成家的打算……而且我老板应该跟你说过,我履历不干净,找不到什么体面的工作。”   “而且我没有房子,也没有存款,”他顿了顿,然后才说,“还有我妈妈……跟我在一块的话,我什么都没法给你。”   “我知道,”余海晴缓声道,“我之前有刷到过那个新闻……”   当时秋池出事,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同学把那条新闻转发到了班群里,余海晴没退群,看见这个好久没人说话的群忽然被人顶起来,于是就好奇地点进去看了眼。   “但我相信你不肯定是那种人,陈老板也和我说过,你是被人给害了,”她笃定道,“我现在事业挺稳定的,刚刚贷款买了套三居室的房子,虽然地段不算特别好,但划片的小学和中学都不错。而且毕业后我爸妈就送了我一架小车,我不缺那些东西。”   秋池不明白她为什么执着于自己,毕竟他的条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拿不出手。   “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了,”女孩低下眼,微红着脸笑,“当时我在日记上写,‘等到中考结束就去找秋池告白’,但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没敢说出口。”   “我喜欢你,秋池。”她忽然抬眼。   秋池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可能你已经忘掉了,”她继续说,“但我当时真的特别感谢你,你对当时那个我来说,就像个‘救世主’一样。”   中学的时候她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含着胸,成绩也一般,每个学期班主任给她的评语都离不开“文静”和“内向”两个词。   她胆小又软弱,甚至还会逃避同学之间正常的社交。也正因为她话少,班主任因此把班里的一个“恶霸男”安排在她旁边,理由是这个男生上课特别爱说悄悄话,而她不爱讲话,希望她可以帮忙把他带好。   于是从那之后,她几乎受尽了折磨。那个男生总会故意扯她头发、在她座位上黏嚼过的口香糖、抢她的书本、故意踩脏她的白鞋子,趁她不在座位上的时候,往她水杯里放橡皮屑和粉笔灰……诸如此类。   那时候她的父母都还在外地工作,她跟着年迈的奶奶爷爷一起住,没人可倾诉,也不敢和老师说。   直到后来秋池被换到她后桌。这个人不仅阻止了拿着打火机要烧她头发的“恶霸”,还直接把她拉到了班主任面前,她记得那天自己在班主任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多话甚至都是秋池替她说的。   自从那天以后,余海晴的目光便总时不时地落在秋池身上。她凝望着他的背影,看他低头写卷子、看他上台领奖、看他起身回答问题。每次考试,这个人总是能拿到第一名,余海晴总是能在告示栏上看见他的照片。   她发现秋池虽然没有学校里的那些Alpha那样惹人注目的身高与外表,可她觉得他看起来其实比那些人都要耀眼的多。   她讨厌的同桌终于被班主任换掉了,可那个“恶霸”却转而又开始找秋池的麻烦。   余海晴有时候会在秋池的校裤上看见灰色的鞋印,看见他被水打湿的头发和校服上衣,她感到又愧疚又难过,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但秋池并没有像她一样忍气吞声,而是直接顶着那头湿漉漉的头发去了办公室。   秋池的成绩很好,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比赛,每次都能拿到奖项,所以班主任和学校领导都很看重他。   班任在得知此事后,打电话叫了那个“恶霸”的家长,那男的一开始还有些不服气,但后来余海晴看见他自己脸上也挂了彩,又吃了几次处分,然后才渐渐消停了。   余海晴当时其实偷偷往秋池桌斗里塞过情书,但后来那封情书又被秋池原封不动地塞回到了她的桌斗里,上面还多了一张便利贴,写着:好好学习。   直到毕业那天,她依旧是一贯的胆小,只鼓起勇气走过去,拿手机和他留下了一张有点儿模糊的合照。   每次看到那张合照,余海晴总会觉得遗憾。   她这几年忙着做事业,家里人给他介绍的同龄人,她一个都看不上,直到那天在那家便利店里碰见了秋池。   余海晴只说了个开头,秋池就想起来了,他小时候比现在有正义感得多,当时的确是看不了女同学受欺负,没怎么犹豫就那样做了。   再加上那个男同学也就是个家里稍有点钱的D级Alpha,父母也不管他,所以秋池当时才没有吃什么亏。   “只是举手之劳,”秋池解释说,“换做是别的同学被欺负,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余海晴闻言看上去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就拾掇好了心情。其实她早就有预感了,之所以非要约秋池出来见面,也只是想了却自己心里那点青春的遗憾。   “但是老同学见面,”她的态度并没有变,“就算相亲相不成,叙个旧也是好的。”   秋池紧绷的心情终于松弛下来一点,他微笑着接下了女孩碰过来的酒杯:“你现在发展得这么好,只要耐心等,一定能找着更好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   两人边吃边聊,大概聊了一个多小时。快结束的时候余海晴忽然说,自己马上就开分店了,那边新店才刚开业,肯定是要自己亲自盯着的,主店这边缺个店长,问秋池要不要来。   “我对鲜果切可能不是很了解,”秋池委婉地说,“而且这边老板对我很好,我不能说走就走。”   余海晴笑笑说:“也是,要让陈老板知道,我说着让你来相亲,结果转眼把人挖走了,肯定要跟我翻脸的。”   秋池也笑了笑。   “以后常联系,都在一个城市,也算有个照应,”她玩笑道,“要是哪天陈老板那家便利店开倒了,你就上我这儿来,我把分店交给你管。”   “好。”   叙旧叙得也差不多了,秋池起身去结账,可余海晴却硬是把他给拦下了:“哪能让你结?我跟这家店老板是朋友,我平时来这儿吃饭她都给我打折的。”   “再说我现在高低也是个小老板了,”余海晴朝他轻松地笑,“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没什么零用钱,不然那时候就该请你吃饭的。你不让我花钱,是想我继续对着以前的事念念不忘吗?”   听她这样说,秋池也不好意思再跟她抢了。   余海晴没有骗他,她跟这家店的老板的确是朋友,好几个员工都认识她,要结账的时候员工说:“这顿我们老板请了,说您下次给我们餐厅送水果的时候,多打点折就行。”   余海晴笑起来:“再打折都快半价了,你们老板还真是不吃亏。”   员工也笑。   “跟你们老板说一声,以后我天天来吃,迟早把你们店吃垮掉。”她开玩笑道。   秋池站在旁边,不太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问她:“……我送你吧?”   余海晴说:“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   “……好。”   转身往外走的时候,秋池才猛地瞥见他们卡座旁边的那位客人的脸,因为座位之间有隔断,所以刚才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那个Alpha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盯着他。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眼神有股诡异的迫视感,让秋池莫名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紧接着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旁边的女孩叫他:“怎么了?有东西忘拿了吗?”   “没事。”   秋池低下眼,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道目光。   “我们走吧。” 第60章   秋池送那个女孩上了车。   余海晴刚上车就降下窗:“我送送你吧,你住哪儿啊?”   秋池连忙推脱道:“不用了,我家离这儿挺近的,散步回去就好了,刚好消消食。”   女孩又说:“还是我送你吧,大夏天的走路多热啊。”   “真的不用了。”   余海晴见劝不动他,只好说:“好吧,那下次再联系。”   秋池朝她挥了挥手。   见她终于把车子开走了,秋池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紧接着回头悄悄地往那家西餐厅的方向看了眼,那个Alpha好像并没有跟出来。   应该只是偶遇吧,他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傅向隅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以为他现在应该还待在那个北区基地里。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秋池还是下意识地在往小路上绕,他从许多高大建筑的夹隙中挤过,最后才来到一条没什么行人的马路边上。   天气真的很热,秋池走出了一身汗,感觉自己应该已经走出挺远了,于是他终于放缓了脚步。   因为刚才一通乱走,他有些迷路了,正打算用手机看看地图,身后不远处突然有一道车灯打在了他身上,紧接着便是一声分贝很高的车喇叭声。   秋池的心跳又绷紧了,他下意识转身回头。   只见那辆小车缓缓驶向前,然后不偏不倚地在他身旁停下了。车窗降下,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秋池。”   秋池并没有动。   “上车。”   秋池像是终于被他这一声叫醒了,他迅速把手机揣进口袋里,下意识地就想离开。   傅向隅见状只好开门下车追上去,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上去有些发紧:“上车。”   “我有话想对你说。”   秋池终于停下脚步,被Alpha强硬地塞进车里的时候他没有抵抗,也没有说话。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跃动不止的心跳声。   “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秋池本能地撒谎:“我没看见你……”   “是吗?”   这谎撒得实在有些尴尬,秋池顿了顿,低声问:“……你退役了?”   “刚调回首都不久。”   “这样。”   傅向隅余光瞥见Beta的脸有些红,大概是热的,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调低了车内空调的温度。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问:“你知道我入伍了?”   秋池的语气有些冷淡:“我有看新闻。”   “……”漫长的沉默。   路口处亮起了红灯,Alpha把车停了下来。秋池心里其实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了,他并没有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傅向隅,可他这个人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径直往他家的方向开去。   “今晚来相亲的?”傅向隅忽然又开口。   “……嗯。”   “想结婚了?”   秋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满意吗?”傅向隅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红灯,“你对她。”   秋池还是没说话。   “应该很满意吧。”Alpha的语气有点怪。   秋池终于开口:“我满不满意……应该和你没关系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下,接着又道:“交易很早之前就结束了。”   这一次轮到Alpha沉默了。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秋池道,“我还有事,你赶紧说吧。”   “现在不方便,回你家再说。”   秋池看了他一眼。   Alpha看起来坦坦荡荡,可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也好不容易才重新走进了自己平淡的生活里。可这个人的出现,却让那些痛苦的回忆再一次被粗暴地撕扯开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秋池问。   傅向隅没说话。   “傅向隅。”秋池看着他的侧脸,“你查我了?”   “我猜的。”   这个借口比他刚才说“没看见”还要拙劣,秋池根本不可能相信。   小区门口的保安是个老大爷,见有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他带上手边的老花眼镜对了眼车牌号,然后拉开窗户喊道:“喂,你这车子没登记过啊?”   傅向隅降下副驾驶的那扇车窗:“你跟他说。”   老大爷看见秋池的脸,心里的警惕消了大半:“是你啊小秋,今天怎么是坐车子回来的。”   秋池很勉强地朝他笑了笑,于是保安终于打开了老旧的电动闸门。   上楼的时候秋池走在他前面,狭窄的楼道里,照明灯还是那种老式的白炽灯,连接着触摸屏开关,开关面板有些松动了,有时候碰一下还会冷不丁被电到。   小县城地理位置偏南,春夏季雨水多,楼梯间的墙面上全是受潮剥落的痕迹,跟在秋池身后的傅向隅见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快到的时候秋池忽然停住脚步,头稍向后侧:“你……”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傅向隅脱口道,“家里不欢迎我吗?还是有其他人在?”   他刻意在“其他人”这三个字上咬了重音。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下来一位老太太,看见秋池,她背着手奇怪道:“小秋啊,怎么站在家门口?”   说罢又打量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Alpha,这人长得太惹眼,性别特征也格外明显,老太太于是又问:“有朋友来啊?”   秋池不好意思再站在这里挡道,他拿钥匙打开门锁:“刚找钥匙呢。您要去哪儿啊?”   “家里太闷了,想说到楼下逛逛,刚好再去你们店称点果冻零食,周末我两个孙子要来家里玩。”   秋池笑笑,先一步进屋,从鞋架上拿了两双拖鞋,然后看向外面的傅向隅:“……先进来吧。”   那老太太背着手忍不住又打量了傅向隅几眼:“你这朋友长得好啊,跟电视机里那男明星似的,是咱们本地人吗?”   秋池犹豫着答:“首都来的。”   “嚯,”老太太睁了睁眼,“那可挺远啊。”   一老一少在门口又聊了几句,秋池关门转身的时候,看见傅向隅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房间里那张简易的折叠餐桌旁了。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放着台杂牌小冰箱,阳台一端是洗衣池,一端则摆了张小桌,上面放着一个挺小的电煮锅和烧水壶。   这里甚至连个独立厨房都没有,看起来比他原先在都兰的那间宿舍还要简陋。   “……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傅向隅忍不住问。   温怀应该没必要骗他,小县城的房价物价比首都要低很多,几百万块,拿出一部分买套小户型还是绰绰有余的。   傅向隅有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身上有钱了却不去找个好点的房子住。   秋池走去阳台给他接了杯水,是用一次性纸杯装的。傅向隅记得他以前一个人住在职工宿舍的时候,从没买过这些东西,现在家里备着一次性水杯和拖鞋,大概是因为常有客人来这里玩。   “这里挺合适的,”秋池说,“通勤也方便。”   傅向隅接过那个纸杯,坐在塑料凳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他家里的生活痕迹,屋里看起来应该就只有这一个卧室,也不像有小孩生活过的痕迹。   突然间,他看见粘在衣柜旁侧的粘钩上挂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像是孩子玩具的东西,而那个袋子的手提部分上还夹着一个有点旧的蝴蝶结发卡。   一瞬间,傅向隅说不清心里是惊喜还是其他什么,喉口有种难以言喻的紧涩感。   “是个女孩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   秋池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头看了眼傅向隅视线所在的那个方向,这是前不久桂姨带着自家小孙女过来玩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玩具。   小女孩特别活泼,人小鬼大的,临走的时候小朋友非说要留个礼物送给他,自己头上带着那两枚新发卡有点舍不得,于是便从自己带着的那个塑料小包里翻出个戴旧了的给秋池。   “那是我阿姨家的小孩子。”秋池解释说。   傅向隅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阿姨,下意识便以为这又是这个人随便找的借口,秋池看起来工作很忙,这里的居住条件又这么差,傅向隅觉得有很大可能他是把小孩寄养出去了。   毕竟现在各类托育所都很发达,又有政府补贴,一般来说单亲家庭都会更容易申请到名额,如果能拿到公立托育所的名额的话,一岁多的小孩子,一个月的托育费用估计也就两三千块。   两人分别了太久,傅向隅原本是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的,可现在终于见上面了,那些话却在喉口处吞了又咽,最后干脆不争气地坠了回去,烧灼着哽在他心口。   秋池站在桌边,冷不丁开口:“……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我明天有早班,你现在赶紧说吧,我马上要休息了。”   这明显是要赶客的语气,傅向隅顿了顿,然后说:“听人说,你两年前回首都找过我?”   过了一会儿秋池才应了声“嗯”。   “那天我被送去医院,段鑫烨给你打电话……”   秋池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都已经过去了。”   “我现在挺好的,”秋池继续道,“你也挺好的。所以以前的事就没必要再提了。”   傅向隅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有些怪异。   “说完了是吗?”过了一会儿,傅向隅又听见他用冷淡的口吻对自己说,“那就回去吧。”   Alpha终于站起身,秋池以为他要离开了,于是特地走过去想替他把门打开。可就在他的右手即将触碰到金属门把手的时候,另一只手忽然被人抓住,并迅速压到了他的后背上。   秋池整个人被压撞在门板上,前额被一只手牢牢托住,他这才发现这个Alpha手上长了很厚的一层茧。   Alpha紧接着捏住他脸往后掰,先是一个试探的吻,紧接着所有关于这个Beta的熟悉感都被唤醒了。   傅向隅猛地压向他,含着他的下唇啃|咬,霸道地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的舌尖直舔向最深处,好像要把这个人完全地吞掉似的。   傅向隅紧接着又舔过他敏|感的上颚,枉顾秋池的挣扎,蛮横地霸占了他的呼吸。他恨不得把这张嘴咬烂,好让他再也没法用那样冷漠而抗拒的口吻和自己说话。   秋池以前不是这样的。和他提“结束”的时候,他甚至和自己说“不用钱也没关系”,在他出尔反尔地闯进他宿舍的时候,这个人也心软地收留了他。   可现在这个人却完全变了,他那样抗拒他,让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能够好好求和的缺口。   正当傅向隅下意识地把手探入秋池的衬衣下摆,灼烫的掌心顺着他的腰脊往上……傅向隅突然感觉到舌尖一痛,秋池咬得很重,他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可他依旧舍不得退开。   血液里熟悉的鸢尾花香如同无数道细小的电流,酥麻地在秋池的后脑勺炸开了,旋即他的身体很不争气地软掉了,于是傅向隅干脆紧紧地抱住了他。   沉默几秒后,傅向隅听见怀里的人忽然平静地说:“傅向隅,我现在已经不卖了。”   可能因为秋池就在他耳边开的口,所以这道声音显得分外尖锐、刺耳。   “你去找其他人吧。”   傅向隅伸手想要碰他的脸,却被这个人猛地拽开了,然后他听见他很大声地重复:“我不卖了,你听不懂吗!”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秋池。 第61章   那天之后,傅向隅就没再来找过他了。   他没有再出现,秋池心里反而感觉庆幸。   秋池觉得自己可能对他那张脸,或者应该是对他这个人,有一点微妙的应激反应。在新闻里看到或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无端感到焦虑,见到他的时候浑身血液好像都在向上涌,心跳快到异常,情绪也会变得很不稳定。   他从没想过会再相遇,毕竟这里和首都隔着上千公里,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旅游城市,周边就零星几个冷门景点,就算是节假日,也不会有多少外地人来。   秋池挺喜欢这里的,在这里他有朋友,也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可傅向隅的忽然出现,却使得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再度被惊扰,他原本以为已经被自己彻底忘掉了的那些细枝末节,回想起来竟然还是历历在目。   这种清晰让秋池感到很痛苦。   ……   秋池今天上的是早班,傍晚四点的时候,袁俏准时来接他的班,刚巧这时饮品供应商送货来了,秋池就留在店里搭了把手,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刚走上楼,秋池就瞥见自己家门口蹲了个人,带着顶熟悉的墨绿色鸭舌帽:“小禾?”   小禾抓着鸭舌帽边缘往上一抬,冲着他笑了。   “干嘛啊?”秋池说,“跟做贼一样。”   他手里提着好几袋子包装盒:“我买了点烧烤,一个人估计吃不完,想着你应该也快下班了,就干脆过来等你一块吃好了。”   秋池掏出钥匙打开门,他刚刚在楼下快餐店买了盒饭。因为住得很近,所以小禾偶尔会来他家串门,两人平时经常请来请去的,因此秋池也没跟他说客套话:“你早说啊,我家里没酒了,不然我现在下楼买两瓶?”   秋池不怎么爱喝酒,但小禾还挺喜欢的。   “我自己带了啊,”小禾笑着说,“我多细心的一个人,怎么会忘记这个?”   秋池一边笑,一边往他脚边丢了双家居拖鞋:“你不是晚班吗,回去有睡吗?醒这么早。”   “当然有啊,今天醒来第一顿就是这家烤串,早上临睡前就想了,可惜那时候这刘大伯还没出来摆摊。”   两人在那张折叠餐桌旁坐下,小禾一边拆塑料袋,一边低声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秋池的目光稍低:“还行,医生说暂时稳定下来了。”   两年前他妈终于排上了肾源,换肾手术前后花了大约四十万,他本以为妈妈的身体会一天天好起来,可抗排斥药才吃了一年多,前几天她突然因为肺部真菌感染进了医院。   没办法,只好先按医生说的停用了免疫抑制剂,这两天人看着才有好转了,直到昨天医生说没问题后,他才敢重新回来上班。   好在老板很好说话,小禾跟袁俏这些天前后也帮了他不少忙。   “现在医疗这么发达,”小禾安慰他道,“阿姨肯定会没事的。”   “嗯……”   “不过阿姨生病应该得花不少钱吧?”小禾又忍不住担忧道,“之前不是还做了场换肾手术吗,你现在还有没有存款?”   秋池犹豫道:“……还有点吧。”   “那就好,”小禾有点语重心长,“就怕你去借网贷什么的,要是缺钱跟我们说,我俩跟老板肯定会尽力帮忙的。我之前有个高中同学,上了大学后开始借网贷,之后又以贷养贷,反正听说欠了得有小几十万,他家家境又不怎么样,后来父母把老家房子卖了才帮他还上的。”   “我不会的。”秋池说。   这些年他一直在试图用自己赚的钱去补那张卡里被自己用掉的窟窿。每次用那笔钱的时候,他就会安慰自己,以后慢慢地肯定能还上的。   等凑齐了原来那笔数字,他就找个途径把钱打回去还给傅家。   可是他好像永远都填不上那个窟窿。房租水电、一日三餐,母亲的医药费和手术费,他的工资还是太低了,所以只能继续这样既辛苦又捉襟见肘地活着。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小禾忽然说:“对了,我之前在一个公|众|号上看见了一条市研究所发布的招聘信息,要求好像还挺低的,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真的吗?”秋池有点不相信,“那种地方不都要考试才能进吗?而且少说也要有硕士学历。”   小禾在手机上划了几下,然后把手机递给他看:“好像是真的,我同学发给我的。他倒是读完本科了,专业也能对上,据说那边工资是咱便利店的两三倍,每月还有各种补贴,就是工作性质好像有点危险,每天做实验的时候都得穿好防护服。”   秋池看了眼这上边发布的招聘简章,的确没提学历要求,只标明了有在相关实验室的操作经验即可。他念大学时选修的基本都是实践类课程,实验没少做,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记得多少。   而且那样正规的地方,人家就算放低了门槛要求,也不可能完全不看他的过往履历。   “还是算了吧。”秋池把手机递还给他。   小禾见他不感兴趣,于是也道:“也是。工资那么高,说明工作性质肯定很危险,还是当我们店长安全点。”   秋池笑笑,没说话。   他其实并不在乎安不安全,只是现在这份工作还挺稳定的,而且他也不想再去吃那些人的冷眼了。   饭后秋池去阳台点了根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这个坏习惯,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戒不掉了。   但因为烟卖得贵,又不是必需品,因此秋池还是抽的很少很克制。   天有些暗了。小禾从厕所里出来,瞥见秋池站在阳台上,夹在指尖的那只细烟缓慢地闪烁着,防盗窗外的天蓝得像用画笔均匀粉刷出来的色彩,像是他从前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蓝调时刻”。   小禾一直觉得这个人抽烟的样子特别性|感,他有些恍惚了,半清醒半痴迷地走到他身后,可开口却是:“池哥,听说烟抽多了人会变得不漂亮,还是戒一戒吧。”   秋池回头看他,不太在意地笑:“本来就不漂亮,没关系。”   “可我觉得池哥长得很漂亮啊。”他的语气很笃定,目光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我说真的。”   秋池于是用拿烟的那只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肩,他感觉小禾今天的语气好像有点奇怪,于是小道:“干嘛突然这样?看起来呆呆的。”   小禾还是那样注视着他。   于是秋池只好说:“以后一定戒。”   现在有点太难过了。   昨晚睡觉的时候他梦到了一个小孩子,看上去才丁点大,有着很可爱的婴儿肥,拉着他的手不知道往哪儿走。   现在想起来那梦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片段拼凑而成的,可秋池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因此难受了一整天,连上班的时候也在想着这个事。   他以前从来没信过神鬼,可这两年却忽然有点儿迷信了,总想着那个孩子在那边会不会缺钱花,会不会受欺负,是不是因为过得不好所以才会经常到梦里来找自己。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那团小东西早被当做医疗废物处理掉了。秋池记得自己当时好像管护士要过,但医院规定不能给,说是之前有人特意流下来拿去卖,法律不支持这种行为。   秋池想想也是,拿回来也不知道往哪儿放,所以就没有再坚持。   妈妈这次病得很凶险,从医生的话里他能听的出来,他差点就失去妈妈了。   因为那些钱,秋瑞君直到现在都没再跟他讲过一句话。他很想硬气地告诉妈妈,他以后会把那些钱还给人家的,可他靠什么还?   把他囫囵卖了都还不起。   正当秋池看着窗外出神的时候,小禾忽然做贼一样把一个小盒子塞到了他手里。   秋池转头看向他:“……这什么?”   “生日快乐,池哥。”   秋池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愣神。   “打开看看吧。”   小禾紧接着又说:“老板让我一会儿到八点的时候带你下楼,他俩也给你准备了惊喜。”   盒子上有层很薄的塑料膜,秋池平时手脚挺麻利的一个人,现在却突然有些笨手笨脚的,抠了半天也没打开。   “我帮你吧。”小禾帮他把那层塑料膜撕开,然后把里面的盒子重新递过去给他。   秋池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智能手环,应该不是什么特别贵的牌子,但看得出来款式很新,戴起来也漂亮。   小禾自己腕上戴的那只都是老款,却舍得花钱给他买这样贵重的礼物。   “太贵了……”秋池有点不好意思收,“我不能要。”   “网上打折买的,”小禾坦然道,“而且我现在连对象都没有,我奶也不用我照顾,每个月工资就顾自己吃喝拉撒了,真用不完。”   “也要攒一些钱应急用啊。”   “知道啦,”小禾笑着说,“你也不是天天过生日,你要天天过生日,那我顶多每天送你颗糖吃。”   秋池忍不住笑了笑。   紧接着他低头开始调弄那个手环,心里下意识地想,等小禾过生日的时候,他也得买个等价的还回去才行。   他很久没用手环了,而且现在的智能手环都更新换代不知道多少次了,里面多了很多他弄不懂的新功能。   小禾离他很近,秋池以为他凑过来,是想看看这新手环上的复杂功能,于是还把手腕朝他那边挪了挪。   可小禾却忽然抓住了他那只手腕,接着忽然欺近,最后猝不及防地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秋池惊愕地看向他。   “咱俩在一块吧。”小禾说,“池哥。”   随即他又笑着问:“连袁俏都看出来了,你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他把话说出口后,秋池才猛然发现小禾平时有些话好像确实有些暧昧了,可小禾这个人本身就有点自来熟,秋池一直以为那只是好朋友之间的正常“亲昵”。   “我……”   小禾期待地看着他。   小禾是他很珍贵的好朋友,帮了他很多忙,秋池不敢把话说得太绝:“我现在还不太想谈恋爱。”   说完他又继续找补道:“像以前那样,当朋友,挺好的。”   小禾就猜他会这么说,所以早就打好了腹稿:“就当搭个伴嘛,咱俩都是Beta,之前聊天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以后就想找个Beta过日子么?咱俩一块努力、相互依靠,以后一日三餐都有人陪了,不好吗?”   他跟小禾的确很合得来,但……   “我真的很喜欢你,池哥,”小禾坦然道,“不过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不要因为我而不开心。”   秋池还是忍不住动摇了。   Beta没有发热期,也没有信息素匹配度可言,他的确很渴望能够有一段稳定的关系,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小禾的家庭情况跟他差不多,他只有妈妈,小禾只有奶奶。   他们可以互相依靠……听起来真的很好。   “我……我想再想想。”秋池说,“行吗?”   他没有当场拒绝,小禾就已经挺高兴了,于是他说:“没事,你慢慢想。”   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变得奇怪,小禾还是和以前一样,和他讲一些好玩的事。   不知不觉的就快八点了,小禾催着秋池出门,说是老板和蛋糕都已经到店里了。   店里每次有员工过生日,他们都会找借口聚一聚,凑一块趁机热闹一下,秋池心里其实已经有准备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   秋池还在穿鞋,小禾先他一步打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个穿军装的年轻Alpha,跟座雕塑一样戳在门口,小禾愣了一下,问:“……你谁啊?是不是找错门了?”   Alpha手里捧着一束浅绿色包装的花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   傅向隅的目光并没有在小禾身上多做停留,他面色僵冷地看向小禾身后的秋池:“……你跟他住一块了?”   秋池没出声。   “是吗?” 第62章   小禾回头看了眼秋池:“你认识他吗池哥?”   听见这声“池哥”,傅向隅的眼神明显变得冰冷。他这么大一个人倔在门口不动,两人也不太好走出去。   秋池只回答了小禾的问题,他顿了顿,选了一个不那么难听的说法:“……是我以前的老板。”   “这样啊,”小禾回头直勾勾地看向傅向隅,意味深长地笑,“老板好。”   “能请您让一让吗?”他又说。   傅向隅没有动,还是用那种眼神看着秋池。   秋池终于抬眼直视他的目光,依旧是上次那样生硬的语气:“傅向隅。你现在是没有事情可以做吗?”   “有,”他的目光微动,声音很低,“来给你过生日。”   傅向隅用那种带着一点委屈和难过的眼神看着他,秋池有点招架不了。好在小禾及时察觉到了他的为难,开口替他说:“不好意思啊,我们提前说好的要跟池哥一块庆祝生日,看池哥这反应,您应该也没提前跟他约吧?”   “约人不也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么,”小禾说,“你挡在这儿不让人出去,显得多没素质啊是不是?”   傅向隅根本没拿正眼看他。   “算了池哥,”小禾回头跟秋池说,“咱别理他了,再磨叽一会儿,袁俏他们该给我打电话了。”   说着他把门完全打开,拉着秋池往傅向隅身侧挤过,秋池这才看见傅向隅另一只手上还提了一个橙子形状的蛋糕。   Alpha一手拿花,一手提蛋糕,只能用身体拦住他,很近的距离,傅向隅低头甚至能闻到他发丝上洗发水的香,可秋池的一只手腕却被那个男的紧抓在手里。   在他跟那个男店员之间,秋池明显是向着那个男店员的,这种区别对待让傅向隅感到抓狂。一瞬间,他只觉得头皮发紧,理智逐渐往边缘溃散,他有种强烈的、想动手的冲动。   好在他刚刚才去研究所提取完多余的信息素,对自己的信息素还具有正常的约束力,况且他也不想在秋池面前对这个男的动手。   他的腺体损坏太严重,就算有微创手术,发热期仍旧无法避免。易感期来临的时候,他只能一个人待在秋池原来那间破宿舍里,想象着他还在。   很难熬,可是他还是熬过去了。   刚结束发热期,傅向隅就特意请了假,从首都横跨千里赶到这儿,加急定了蛋糕和花束,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却迟迟不敢敲响秋池家的门。   上次见面他们闹得不太愉快,傅向隅有点怕秋池又用那种态度对自己。   正当Alpha抬手想要敲门的时候,却听见门内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说笑声,这种老破小的隔音一般都很差,傅向隅开始意识到秋池家里是有客人的。   他没法辨认这笑声里是否有秋池的,只知道他以前对自己,好像都没有笑得这样“开心”过。   傅向隅忽然开口:“秋池……”   秋池没看他,语气很平淡:“你回去吧。我老板给我买蛋糕了。”   说完他就和小禾一块下了楼。   秋池的心情很乱,好在小禾并没有问他关于傅向隅的问题。   刚走进店门,袁俏就从身后掏出了一只充气礼花枪,捏了一下居然没放出来,她不甘心地说:“重来重来,池哥你俩再重新进一次。”   秋池和小禾很配合地又倒退回门口,这次走进来,礼花枪很顺利地响了一声,各种形状的五彩亮片精准地落在秋池身上。   老板则端着插了蜡烛的蛋糕从里面走出来,用本地方言唱着蹩脚的生日歌,他有些五音不全,一开嗓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许个愿吧小秋。”   袁俏原本在旁边用手机录像呢,听见老板唱那首生日歌,倚在货架上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老板等不到秋池吹蜡烛,就忍不住转头骂她:“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再笑就把你开除了送回你爸妈家里去!”   袁俏憋了会儿,但还是没忍住。   老板恼羞成怒道:“跟你说了用那个手抛彩带,那个好清理,一会儿门口这块地你自己扫。”   秋池就在这样嬉嬉闹闹的环境里许了个愿望,然后凑上去吹灭了蜡烛。   袁俏笑得脸都红了,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忍不住抱怨道:“都怪表舅你,害得我视频都没录好。”   他们刚刚在店里清出了一块地儿,放了张折叠桌,上面摆了不少菜,桌旁放着两箱子刚从冷柜里搬出来的冰镇啤酒。   小禾拉着秋池到桌旁坐下:“蛋糕先别那么快切吧,咱先吃宵夜,一会儿让甜的腻住了,酒都喝不下了。”   袁俏于是把那块六寸的小蛋糕又重新放回到了盒子里,然后将其放回了冷柜中。   秋池刚刚跟小禾吃过一场,胃里的东西还没消化完,所以吃的很慢,小禾倒是不怎么受影响,依旧吃得很欢。   袁俏不喝酒,跑到冷柜边上挑了两瓶店里卖的最贵的饮料,回来的时候被老板逮住:“我就说我这家店怎么不赚钱,敢情是被你吃垮了。”   袁俏知道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这表舅对她比亲舅还好,直到现在过年还给她发压岁钱,于是她很不客气地说:“你少来,你平时自己也没少喝,烟酒都是从店里拿的,要吃也是让你自己吃垮的。”   她话音刚落,就瞥见店门外好像站了个陌生人。便利店靠街那一整面都是玻璃墙,他们三每天都会把玻璃擦得干干净净,因此她看得也格外清楚。   “那是客人吗?”袁俏狐疑地问,“怎么一直站外面不进来?”   闻言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店外。   片刻后她又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道:“这人长得怎么好像……好像傅少将啊?”   “人首都当官的,能上咱这小县城来吗?”老板吐槽道,“你别看谁都像你那些偶像。”   袁俏偷偷打开手机,放大镜头朝门外拍了一张,越看越觉得这人简直就是傅向隅的翻版,紧接着她又找了张网上的照片,跟刚拍的那张作对比:“可是真的完全一模一样啊。”   老板闻言也凑过去看她的手机。   小禾则看了眼秋池,低声问他:“要不要报警?”   秋池摇摇头。   “为啥报警啊?”袁俏和老板都用那种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俩。   “池哥说他是之前的老板,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小禾说完,又偏头问秋池,“……你是不是欠他钱了池哥?”   “但他手里拿着花啊,”袁俏说,“看着应该也不像来讨债的,你上门讨债还给债务人送花么?不给人两嘴巴都算你遵纪守法了。”   老板说:“小秋要是认识的话要不就让他进来吧?穿着军装站我们店门口,待会客人都不敢进了。况且来者都是客嘛——袁俏你再去拿只塑料凳来。”   他话音未落,袁俏就积极地起身去拿凳子了。   “算了,”秋池和小禾说,“我去跟他说吧。”   “要不要我陪你?”   秋池摇摇头。   夏末秋初,这几天气温不降反升,最高气温甚至攀至四十度以上,也就是这会儿太阳落下去了,气温才有所下降,只是空气依然还是闷热。   Alpha一身正式军装,在这种天气里站在室外,恐怕外套里面早就汗湿了。   他的皮肤晒黑了一点,面部轮廓线条也比从前更明晰了。电视新闻里媒体拍到的总是他不苟言笑的模样,挺括的军装把这个年轻人包裹得像个成熟的、完全褪去了青涩的成年男性。   可当秋池亲眼见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跟从前其实并没什么分别。   推开玻璃门,秋池下意识回避了他灼烫的目光:“……你别站在这儿了行吗?影响我们做生意。”   傅向隅没回话,还是那样的眼神。   “小秋,”身后老板叫了他一声,“没事儿,让人进来吧,也就添双筷子的事。”   眼看这人一脸倔样,赶也赶不走的样子,秋池终于让步道:“那你进来吧。”   得到他准许后,傅向隅终于走进店来,袁俏一边殷勤地帮他把蛋糕放进冷柜,一边好奇地问:“为什么买橙子蛋糕啊?池哥是属橙子的吗?”   他正要开口说话,秋池却忽然看了他一眼,于是傅向隅只好换了种说法:“我喜欢橙子。”   “好吧。”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老板跟袁俏中间,秋池的正对面,袁俏忍不住又看了他好几眼:“你是傅少将吧?傅向隅?”   “嗯。”   “真的啊?”袁俏激动得脸都红了,很大声地说,“我能跟你合个影吗?”   傅向隅的反应温和而礼貌:“等一会儿吧。”   “好的!”   袁俏脑子一抽,忽然又说:“对了池哥,之前我们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不认识傅少将吗?怎么现在他又成你老板了?”   她话音刚落,便利店里的气氛顿时便冷滞了下来。   最后还是傅向隅先开的口:“之前我们之间闹了点矛盾……我做错了一些事,惹他生气了。”   “我们池哥脾气可好了,”袁俏挺讶异地说,“你是怎么把他惹生气的?”   傅向隅沉默。   关键时刻还是老板出来打哈哈:“喝酒喝酒,今天小秋过生日,别提那些不高兴的。”   “少将会喝酒吗?”老板问他,“小秋跟袁俏都不太会喝,店里也就小禾可以跟我一战。”   傅向隅本来想说“能喝一点”,但听见他提那个“小禾”,他顿时就改了口,说:“我酒量还可以。”   “那敢情好。”老板说,“今晚就看看咱三谁先倒。”   小禾平时既爱说又爱笑,今晚却罕见的没搭什么话。   酒过三巡,老板已然跟傅向隅熟络起来了。他是生意场上的人,人生信条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不过平时酒宴聚会里顶天了就能碰见个县委书记、集团老总之类的,像傅向隅这样从首都来的,只有在新闻里才能看见的公众人物,实在很罕见,拥有的社会资源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调到国防部好啊,上升空间大,”老板已经有点喝大了,“你看你又这么年轻,以后升到上将、军防长,前途真是一片光明。”   同时间,小禾正在偏头跟秋池说话,两人旁若无人般小声交谈。紧接着小禾似乎是在秋池的头发里看到了刚才没清理干净的亮片,于是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将那个小片从他头发里摘了出来。   傅向隅手里的酒杯忽然很重地落在了桌上。   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板像是看出了什么,于是立刻笑着缓和气氛道:“少将是不是已经喝醉了?”   傅向隅冷着张脸,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第63章   小禾笑笑,转头也跟傅向隅碰起了杯,他抿了两口酒,然后状若无意地提起:“少将婚期不是定在今年十一月吗?恭喜啊。”   “联姻是家里人的意思,”傅向隅似笑非笑,“前不久刚退的婚,确实是不合适,我也没跟他在一起过。”   他这话显然是故意说给秋池听的。果然,傅向隅瞥见秋池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袁俏接口“哇”了一声,很惊讶地说:“新闻上怎么没报道啊?”   “过一阵可能会发公告。”傅向隅答。   袁俏又“哇”了一声,得意洋洋地问:“我能在网上说吗?”   老板在桌底下偷偷捅了她一下,示意她别再犯傻了。   “可以发文字信息。”傅向隅看起来挺好说话的样子,“别发照片什么的,那个很麻烦。”   袁俏:“好的!”   网上的谣言怎样离谱的都有,他并不在乎那些,而且大多数人也不会把那些东西当真。   袁俏话音刚落,小禾那边忽地又端起酒杯,跟傅向隅虚虚一碰:“少将,可新闻上不说是什么十年九不遇的命定之番吗?AO两性人种本身数量就稀少,能找到匹配度互为100%的,简直像刮彩票中大奖一样幸运。百分百的匹配度,怎么会不合适呢?“   “很奇怪吗?”傅向隅淡然反问,“Beta们压根没有信息素匹配度一说,他们怎么也能和人相爱?”   “我们谈的主体不一样吧,我说的是你们特殊人种,少将说的却是Beta们,”小禾笑着说,“就算是没能找到命定之番的Alpha,也总会试图去追逐那些高等级且高匹配度的Omega们吧?”   他顿一顿,又继续说:“生理课本上就是这么写的,我记得初中就在学了。是吧少将?”   傅向隅看向他,他轻笑一声:“课本上的知识代表的是‘权威’、是‘正统’,但谁告诉你那就是真相了?有哪篇报告表明负责支配和控制特殊人种一切生命活动的是腺体而非大脑?”   小禾张了张嘴,看起来还要继续跟他争论的样子,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就是瞎子大概也能感觉得出来。   老板见状故意插嘴道:“好了好了,怎么忽然聊起这么深奥的事了?听得我脑子都晕了,来来再走一圈!”   秋池一直没说话。袁俏则后知后觉地问:“……啊?你俩刚怎么突然打起辩论赛来了?”   老板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两人之间终于偃旗息鼓。   就算傅向隅是个从首都来的金贵人,但老板好歹跟小禾认识这么多年了,也不可能为了这就把胳膊肘往外拐,因此接下来他有意无意地就帮着小禾一块给傅向隅灌酒。   傅向隅的酒量倒不差,只是由于过量的酒精摄入会诱发腺体温度上升,可能会因此出现信息素紊乱的现象,所以平时就算是聚会,傅向隅也会克制一下尽量少喝酒。   但今天他的心情实在很差,就算看出来了这两人是有意想把自己喝倒,傅向隅还是不要命地把酒往下灌。   秋池看着有点担心,见旁边地上又多了许多空罐,他忍不住开口道:“别让他再喝了……”   小禾转头看向他。   “他身体不太好。”秋池小声解释说。   但傅向隅这人看上去实在没半点身体不好的样子:很典型的顶级Alpha的体格,高大、年轻,看着瘦,脱掉外套后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看起来也并不夸张。但生理课上有对此专门做过介绍,说他们这类人种一般肌肉纤维密度大,有着极强的爆发力。   Alpha们天赋异禀,几乎很少生病,几个月一次的发热期几乎可以算是他们人生中经历的最糟糕的慢性疾病。   虽然老板和小禾都以为这是秋池替Alpha找的借口,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劝酒的手。   说来也怪,刚刚秋池不讲话的时候,傅向隅酒还喝的好好的,他刚一说完,Alpha就显出了一脸的醉态,偏那醉态又不像是假装的。   袁俏见他半倒在桌上,她比谁都急:“少将,你还没跟我合影呢。”   老板又用手肘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傅向隅喝醉后的眼神完全是直勾勾的,大概是因为秋池刚刚忍不住替他说了那一句话,他眼里的委屈更多了,像一个不小心跌倒后,发现家长就站在附近的小孩子。   但他也仅仅只是撑在桌沿,很安静地盯着秋池,并没有其他逾矩的举动。   已经挺晚了。过了没多久,老板就被妻子一个电话骂回家去了,秋池送老板出去的时候,在马路边上看到了傅向隅的车,他今天开的不是公务车,而是自己的那台,秋池认得他的车牌号。   他走进看了眼,只见车头上被交警贴了张罚单,于是秋池只好又折返回去问傅向隅拿钥匙。   折叠桌被人收起来了,秋池进来的时候,傅向隅正半靠在冷柜上,袁俏正在旁边问他要不要给他在附近定家酒店,Alpha闭着眼没回应。   “你车钥匙呢?”秋池走上前问。   傅向隅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迟钝地:“……口袋里。”   “外套口袋还是裤子?”   “不知道。”   于是秋池只好一个兜一个兜挨个摸过去,最后在他裤袋里摸到了那串钥匙,秋池刚要把手抽出来,傅向隅忽然不轻不重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秋池警惕地看向他。   但傅向隅只是在他手腕上很轻地捏了一捏,随即就松开了。   秋池把傅向隅的车停在了自家小区里,他自己租的这间房不包含停车位,但好在老板在这小区里亲戚多,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个空位,好歹先把车给停好了。   回到便利店时,秋池听见袁俏和小禾正在讨论该把傅向隅安置在哪里。   小禾看见秋池,低声建议:“池哥,不然我开车带他上这附近开家酒店吧?”   袁俏则道:“不好吧,一会儿要是在酒店里吐了呛了会不会有危险啊?而且他身上带身份证了吗?现在没有本人身份证好像不让随便入住了吧?”   大概是胃里的酒精开始起效,一转眼的功夫,傅向隅已经滑到地上坐着了。   见秋池下意识便要过去扶起他,小禾于是也跟了上来:“我和你一块吧。”   “是去你家吗?”他问。   秋池犹豫着答应了一声。   小禾知道他心软,外面酒店没证件住不了,除非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秋池是不可能把这个Alpha直接往马路牙子上丢的。   秋池看了眼时间:“再过一会儿你不要接小袁班了吗?还是我自己来吧。”   袁俏忙说:“没事,也不差这一会儿。”   于是秋池就跟小禾两人一块把傅向隅架回了秋池家里,小禾原本还想再待会儿,但奈何马上就要换班了,袁俏也得回去休息了。   小禾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傅向隅,紧接着又看向秋池:“池哥,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手环上也有紧急报警装置。”   “好。”   小禾离开后,秋池不由自主地盯着床上那人看了几秒。Alpha正很安静地睡在他那张床上,秋池把人翻过去,让他侧着睡,避免这人在睡梦中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   然后他才拿着进了盥洗室,简单冲了个澡,因为怕吵醒傅向隅,所以秋池没用吹风机,他把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又把湿淋淋的头发擦到半干,然后揣上半包烟去了阳台。   很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热了,秋池总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刻都静不下来。   他坐在阳台的台阶上点了根烟,很慢地抽着。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命定之番,为什么又要退婚呢?   可就算傅向隅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位命定之番,自己也永远不会是他的最优选。只要有心寻找,和傅向隅具有九成以上匹配度的Omega一抓一大把,哪怕对方只是个劣等的Omega,都远比他更适合成为傅向隅的伴侣。   与其一辈子都活在爱人随时可能选择别人的阴影里,秋池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就像那年他拼命争取来的入学名额,还有那个他想方设法都想保住的孩子。   那样的锥心之痛,秋池这辈子都不敢再感受第二遍了。   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他终于克制地停住了手,天真的很热,在外面只呆了这一小会儿,秋池感觉自己热得又快出汗了。   卧室里。   傅向隅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折叠餐桌上放着他带来的那束花,包装很精美,花也很漂亮,这样热的天,这把花束看上去却仍是生机勃勃的。   秋池愣愣地盯着那束花看了会儿,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送过他鲜花。   正当他坐在床尾发呆时,身上忽然一紧,傅向隅猝不及防地从他身后揽抱上来,用醉酒后瘫软的四肢环住他的身体,随后握住了他的手,掌心很烫,秋池的心猛跳了一下。   “生日快乐。”傅向隅的声音很慢,“秋池。”   “……我是不是迟到了?”   秋池腕上的新手环亮了一下,上面显示的时间是00:02。   真的迟到了。   “对不起啊。”他顿了顿,然后又说了一句,“真的对不起。”   他有点像是在说胡话,秋池动了一下,语气冷淡地说:“松手。”   傅向隅不肯松。   秋池于是猛地一挣,肢体交碰间,他的手肘似乎不小心撞到了Alpha的身体,傅向隅很低地闷哼了一声,然后才松开了手。   秋池有些紧张地看向他,可他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向隅再一次从这个Beta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他很无措,也很委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秋池一次又一次地推开。   他在道歉了,也在求和了,他们明明相爱过,为什么现在不能重新开始?   况且那个叫小禾的Beta到底哪里比他好?傅向隅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一点优点。那个任钰禾学历低、长相差,人也很不清楚,总之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跟那个小禾……现在是什么关系?”傅向隅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捕捉到了这个最醒目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傅向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自己,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拽住了,他直勾勾地望向眼前这个Beta:“所以你跟他上|床了吗?”   秋池看着他,不说话。   “你跟他做了,”傅向隅忽然扯住了他的衣领,很复杂的一个表情,“是不是?”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口的,新闻影像里那高贵而冷淡的年轻少将的体面顿时荡然无存。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傅向隅抓着他说,“又是相亲又是跟那个‘小禾’……”   后面的那个词他实在不想说。   “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秋池看着他,忽然觉得让他误会了也好,一开始的时候这个Alpha好像就和他说过,在关系存续期内,不希望他去找别人。   傅向隅大概率是无法忍受和别人共“用”一个“东西”的,也许这样他就会彻底地放弃自己。   于是秋池默认了他的猜测,他低下眼说:“你只和我说‘结束’,没有让我‘等你’。”   “我现在不卖了,我就想找个普通人,两个人互相依靠,”他看上去很平静地说,“我们像以前一样,各自都好好的,难道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没有一天觉得自己过得好。   酒精让他的脑子变得很不清醒,各种情绪跟随着气血一起上涌,他气急败坏,可又好像无处发泄,愤怒和着失落一并堵在他心口,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声冷笑。   “你现在不卖了。”傅向隅重复着他的话,“因为已经‘赚’够钱了是吗?”   “你觉得自己值那些钱吗秋池?”   除了那些钱,秋池没有从他手上拿走任何东西,这似乎是傅向隅唯一可以用来要挟他的筹码。   秋池低下眼,脸色慢慢转白。   瞥见他的表情,傅向隅大脑中乱七八糟的愤怒忽然停止了,他开始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他下意识抓住秋池的手,哀求道:“不要再跟他在一块了,好吗?”   秋池看着他,说:“我不值那些钱。”   “是我占了你们家的便宜,”他说,“一个Omega也未必能卖到这个价,你们家出手很大方。”   傅向隅叫住他:“你别说了!别说了行吗?”   秋池苦笑了一下。   可是他那时候的确是走投无路了,他在首都这么久,也没能攒下一分一厘的工资。离开首都的时候,他身上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钱只有财务那边刚批给他的半个月的工资。   无论是大城市,还是小地方,似乎都容不下一个“性|犯|罪者”,没人会管他是既遂还是未遂,更没人愿意了解他到底是不是被人冤枉的。   他带着那个注定没法长大的孩子,不用那笔钱,他连去医院的钱可能都拿不出来。   不用那笔钱……他就没钱交房租和押金,没钱给妈妈治病,他怎么才能不用那些钱呢?   当时他穷得只剩下自尊了。   那怎么办?他总不能为了这点可笑的尊严就带着妈妈一块去死。   可潜意识里秋池一直知道这笔钱是“脏”的,妈妈辛苦地把他养大,又对他寄予了厚望,而他那么刻苦地念书,那么努力地活着,不应该这样自甘堕落地把自己当成“商品”的。   或许是他太没用了,所以才会弄成现在这样。   “我会把钱还你的。”秋池平静地说,“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但我会还的,你放心。” 第64章   睡醒的时候秋池已经不在了。   傅向隅感觉头很疼,嗓子也发干。他起身去盥洗室里洗了把脸,打开手机就看见通知栏上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傅向隅不想理,于是装作没看到,又关上了手机。   秋池住的这个地方在傅向隅看来,差不多就只有丁点大,所有家用电器上的能耗标签都已经发黄起翘了,家具也旧得可怜。傅向隅发现之前挂在衣柜旁的那袋玩具已经不在了,只有那只蝴蝶结发卡倒还摆在柜子上。   他心里其实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什么,但他实在不愿意细想。   傅向隅查过这一片所有的托育所,成堆的资料信息表里都没有秋池的名字,随后Alpha又猜他或许并不是以自己的名字办理的手续,于是紧接着又查询了他母亲的名字,甚至是那些便利店里的同事朋友。   还是没有。   傅向隅不死心,最后连这附近的孤儿院,甚至是孤儿院近两年内的领养记录,他都抽空翻过了,可就连一个稍显可疑的孩子都找不到。   秋池好像已经不爱他了。如果连这个孩子都失去了,他还能用什么借口靠近他、留住他呢?   傅向隅有些焦躁,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好像两人离得越近、说得越多,秋池就被他推得更远。   他从傅霁身上习得的,永远只有冷淡、疏离,甚至是谈判一般的亲子关系。傅霁需要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作为彰显傅家等级优越的一个高贵门面,让这个只有面子好看的“完美家庭”显得更加的令人艳羡。而他则需要傅霁提供给他金钱、权利、社会地位以及各种资源。   傅向隅曾经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用“等价交易”四个字来解决,只要给的足够多,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除了腺体的病,还有所有跟秋池有关的事,他这二十来年几乎是一路顺风顺水地飘过来的。   直到此刻他似乎才真正地踩到了实地上。他好像总是只想到自己的委屈、自己的可怜,好像秋池就活该吃那些苦,活该一直停在那里等着他来。   他是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的,只是傅向隅一直不肯接受而已。   Beta永远不会被信息素控制,甚至不会被信息素影响,哪怕他拥有远超s级的信息素,也没法完全地占有这个人。   秋池永远是自由的。   他可以去爱任何人,无论信息素的匹配度是不是百分之百。   揭开那层可笑的“交易关系”后,他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现在是他在向秋池乞讨爱、乞讨那股淡到可怜的橙子味。   可秋池现在要去爱别人了,他的挽回似乎只是徒劳。这种无处下手的感觉让傅向隅感到抓狂,一想到秋池会把曾经给自己的爱给其他人,他的理智就会被愤怒吞没。   就算没有酒精的刺激,傅向隅也无法保持冷静。   现在见面大概率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于是Alpha决定冷处理,等过两天再来,或许那时秋池的心情就好一点了。   那把车钥匙就放在折叠餐桌上。他的假期很短,从这里赶回首都,开车至少需要十个小时,这次出行他没带秘书来,开的也不是公务车,甚至没向上级汇报过行程,如果乘坐时速更快的公共交通返回首都的话,行程很容易就会被智能系统捕捉到。   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傅向隅终于还是下了楼。   他在小区楼下的停车位上找到了自己的车,他打开车门,看见车后座上放着一束淡绿色包装的花,正是他特意订来要送给秋池的那一束。   花束上其实有个不太显眼的浅色丝带,只要伸手将它轻轻地提起来,就能在花里拉出一个缀着鲜花的小方盒子。他不知道秋池昨晚有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但看起来应该没有。   盒子里是他自己手工做的一条项链,链条上有个不规则的银牌子吊坠,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但却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准备生日礼物。   傅向隅不太会做手工,是去了首都一家小有名气的工作室,让人家设计师手把手教他做的。Alpha以前从没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这么笨,复杂的图案他弄出来跟人家设计师的展示品看起来简直是两模两样的。   因此最后他只能让设计师帮忙简化了线条,牌子上有他亲手凿刻出来的图案,是一颗被鸢尾花包裹住的橙子,牌子背面则是两人姓名最后一个字的首字母。   因为平时工作很忙,所以这个牌子傅向隅提前很久就开始做了,做出来挺多个成品,傅向隅都不太满意,直到临近秋池的生日,他才弄出来个看着顺眼的。   秋池不肯要他的东西,不需要他再给钱……最关键的是,傅向隅感觉不到他的爱了。   Alpha忽然有种很深的无措感。   *   秋池搬家了。   原来的房子差不多要到期了,房东老太太也很好说话,秋池把自己原来买的那些桌子椅子都留下了,墙面他之前也自费重新粉刷过一遍,因此老太太倒没跟他计较合同期内退租的事,还把剩余的房租和押金都退还给他了。   之前趁着便利店轮休,秋池鼓起勇气去了趟市区上面的研究所,研究所下设好几个实验室,他通过招聘简章上的联系电话,来到其中一家实验室面试。   岗位的要求的确不高,一开始秋池还为自己的“犯罪记录”感到忐忑不安,没想到这家实验室似乎并不在乎他的不良履历。   面试人员开头就问了他一句话:“是邓玚内推你进来的吧?”   邓玚是任钰禾的大学舍友,虽然小禾没念完大学,但两人一开始就处得挺好的,后来也一直都有联系。   “是。”秋池回答。   “这边看你曾经被都兰学院录取过,方便提供一下期末成绩吗?”   “只有三个学期的成绩。”秋池从学校官网上下载了自己的成绩单,拿给了面试人员传看。   面试人员还是那种有点敷衍的态度:“这么说,你的学习能力还可以是吗?”   “……应该。”   “是这样的,我们实验室有相关的笔试和实操考试,只有通过考试,才能正式入职,在入职之前你可以先在实验室帮忙、学习,并且正式入职前你的月工资只有三千块,但我们实验室会提供食宿,你看能接受吗?”   这个结果已经比秋池想象得好太多了,他不怕考试,只怕这些人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自己。   “可以。”他连忙说。   实验室里的确很忙,不过很多区域都是实习人员禁入区,因此秋池只能在外围熟悉一下实验室的环境,顺便争分夺秒地准备入职考试。   期间他跟十几个实习人员一起被叫去做了几次体检,做的体检项目特别多特别杂,但好在这些检查并不需要他们自费。   体检结果出来后,有将近一半的人都被筛掉了,秋池猜他们实验室的工作内容可能有体质需求,但具体是什么标准,管理人员并没有明确告知。   秋池的学习能力很强,很轻松地就通过了实验室的各种考试。可成绩出来后秋池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因为那些考题内容其实不算难,至少和这个实验室开出的“正式职工”的薪酬并不相符。   因为在各种考试中都取得了接近满分的成绩,秋池被安排进了一间原本低等级职工无法入内的实验室。   秋池在里面待了几天时间,观察到这些人应该是在将各种等级、各种气味,甚至是各个地区、乃至于各个国家的不同人种的信息素进行“简易杂交实验”。   信息素上分布着部分生殖细胞,其中包含的遗传信息决定着人种差异和信息素等级。   秋池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获取到这么多样本的,但这些数量庞大的样本无疑非常珍贵。他们的实验内容是类似于用枚举法让各类信息素相结合,然后对诞生出的“不完整胚胎样本”进行人种和信息素的预测和统计。   实验室里有些研究员的脾气不太好,有些则还算温和。一开始秋池只被他们支使着打打下手,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他对这些实验器械的操作上手很快,准确度也高,学习能力甚至比合作的高等院校派过来学习的硕博在读生要强。于是管理人员终于允许让他尝试着独立完成低等级实验品的实验工作。   实验步骤其实并不难,只是需要很细心,过程中必须控制好各类实验参数,实验失败率很高,“胚胎样本”形成的时间是三到五天左右,只有达到了那个标准,实验室的仪器才有可能准确测出样本的信息素等级和人种信息。   除了每天的工作,他们这些低等级的职员,每隔一个月就要到总部研究所接种一次总部新研发出来的“疫苗”,秋池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猜测他们很有可能是在拿他们这些人试药。   但实验室的管理者跟他们签订了安全协议,保证该疫苗不会危害他们的生命健康,为防止发生意外,实验室会不定期地免费带他们去正规医院做全身体检,如果身体健康遭到了损害,他们可以立即叫停试药,并且随时都可以提出离职。   实验室给他们开出的工资和补贴非常高,秋池最终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并不全是因为钱,还因为他在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被尊重”的感觉。   随着实验操作的日渐熟练,秋池的“失败率”越来越低,也因此成为了这里其中一位高等级研究员的助手,被安排做一些难度更高的工作。   研究员们会时不时地跟他讨论一些学术相关的问题,在都兰当校工那几年,秋池利用闲暇时间把剩下部分的理论课程全都自学完了,甚至在这之上又做了拓展。   虽然知道以后应该也没什么用了,但秋池还是想学、想做。   这么多年下来,学习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娱乐和“虚度光阴”对他来说非常的可耻,每当想偷懒的时候,他总觉得妈妈就站在他身后,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学的那些东西在这里可以被用到,被其他研究员夸奖的时候,他心里会有一种膨胀的满足感。那种满足感和他在便利店里理货,重复着把临期商品下架、把空掉的货架重新上货、把仓库摆得整整齐齐的那种满足感是不一样的。   这是他喜欢的工作。   因此即便觉察一些可疑的地方,秋池也刻意地忽视了。   之前那家便利店的利润越来越低,老板终于还是把那家便利店转让掉了,小禾也因此来到了市里,去到一家蛋糕店当起了学徒。   因为实验室的位置很偏,职工宿舍又不允许陌生人进入,因此两人并不住在一块。   偶尔有假期,两人会约着一块去市中心玩,看场电影、吃一顿饭,就像是普通的情侣一样。   秋池和小禾相处得很愉快,虽然是那种同频朋友之间的愉快,但秋池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现实世界并不像童话里书写的那样完美,有人陪伴、被人爱着,他已经很幸运了,秋池不想再贪心地渴求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自己也不能让人家跟着自己一起块过苦日子,等把那些钱还给傅向隅之后,他想继续攒钱,或许以后能跟小禾办一场简陋一点的婚礼,组建一个家庭。   就这么稳定下来,没有宝宝,他们可以养一只小猫小狗,日子总会越过越惬意的,秋池这样幻想着。 第65章   秋池好像消失了。   傅向隅在他家门口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应,吵得住在楼上的那个老太太佝偻着背走下来,老太太扫了他几眼,然后说:“你是小秋的朋友吧?”   “他现在不住这儿了,前不久刚搬走的,他没跟你讲过吗?”   “他搬去哪儿了?”傅向隅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太太说,“你自己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呗。”   傅向隅只有他以前用的那个号码,很早之前他在不太清醒的状态下,忍不住用基地里的座机打过一次。那时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人,秋池应该是把自己的旧手机号注销掉了,所以这个号码才换了主人。   紧接着傅向隅又去了趟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收银员是个生面孔,傅向隅让他给“秋店长”打个电话,年轻人愣了一下说:“我们店长叫袁俏,您是不是找错店了?”   傅向隅扫给他几百块,让他给袁俏打个电话。那个收银小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收款信息,然后果断给袁俏打了个电话。   袁俏听电话里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也没多想,她就住在这附近,接到店员电话,还以为是有人来店里找茬,从包里翻出一小瓶“辣椒水”往兜里一揣,就赶去了店里。   看见傅向隅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有些吃惊:“是你啊,少将。”   “秋池呢?”傅向隅开门见山地问。   “他离职了。”袁俏说。   “你知道他搬去哪了吗?”   袁俏:“不知道。我们现在已经没联系了。”   傅向隅看得出她在撒谎,这女孩没城府,什么都写在脸上,于是他用了一点话术。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用,威逼利诱也没用,袁俏怎么也不肯松口。   “你为难我也没有用啊,”袁俏说,“我是真不知道池哥搬哪儿去了。”   秋池知道她藏不住话,因此走的时候也没跟她说得太清楚。   袁俏见他还不肯走,干脆又耿直道:“傅少将……虽然你是个大帅哥吧,但你也不能影响我们开门做生意是不是?”   傅向隅不死心:“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问。”   “什么联系方式?我都说了我没有了,”袁俏梗着脖子说,“你要再这样,我就拍视频上网曝光你了。”   店里来了几个客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袁俏虽然看着没什么城府,可交谈起来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个硬茬。傅向隅不想在她这里浪费太多时间,离开便利店后直接找熟人在电信运营上的系统上查了一下秋池的名字,找到了他现在用的电话号码。   回首都的路上傅向隅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接着他又换了个手机号打,不知道打到第几个的时候,秋池终于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   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傅向隅猛地有些鼻酸,还有种被“抛下”的愤怒:“秋池。”   “你去哪……”   “嘟”的一声响,通话就这么被挂断了。   傅向隅紧接着又换着号码重复拨了十几次,直到最后从耳机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电子女声,他才不再打了。   傅向隅没想到秋池会消失得这么彻底。   通过那通电话显示的IP定位,傅向隅找到了临近那个县城的一个二线城市,秋池只要在这里租过房、有过就职记录,甚至是乘坐过公共交通,傅向隅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他。   可是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和秋池有关的信息,傅向隅只知道秋池人在这个城市里,但却查不到他究竟在哪里。   *   正式入职三个多月以后,秋池被调到了总部研究所帮忙,总部比底下的实验室规章条例更多,秋池入所的时候签了保密协议,一个月只给一天外出假,其余时间就算是休息,也只能待在研究所里。   但是相应的薪酬也更高了,每次“试药”结束后,研究所还会发放补贴,这笔补贴资金有时候甚至会比他的月薪还高。   除了定期打钱回去给妈妈之外,秋池在这个机构里几乎花不了什么钱,研究所的福利很好,不止包食宿,每月还按时发放各种生活用品。   工作近半年,秋池攒下来了不少钱,大概再过个一两年,他就能把“欠”傅向隅的钱如数还给他了。   这两天有个跟他同是Beta的同事离职了,秋池之前有时候会跟他一块去食堂吃饭,Beta三十来岁,很年轻,说自己念书的时候不懂事,迷上了网|赌,运气特别差,一开始玩就赢了一万多块。   秋池没反应过来,问:“赢钱了难道不是运气好吗?”   那Beta自嘲地笑笑:“你不懂,要是一开始就输了,你反而不会对这东西上头,可能把手里的钱输光了就收手了。可只要赢了一次,你就总觉得下回还能赢,后面输了钱,你又会觉得说我只要赢一次就能回本了。”   “那时真是走投无路了……我把我爸妈都害了,就想说不如找条江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他继续道,“还好当时我看到了这家研究所的招聘广告。”   秋池心里又浮起一种不安。   研究所的进入门槛低,可薪酬却又那么高,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秋池一直知道这里的不对劲,但出于对各方面的考量,他还是决定先留下来试试看。   Beta离职的前一天,还是跟秋池去食堂一起吃的饭,他当时给秋池的感觉有些奇怪,他点了很多菜,但却没怎么动筷,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Beta看起来很悲观:“小秋,我的人生已经烂掉了,真的。就想说能不能给我爸妈多留点钱,他们年纪这么大了,都是农民工,也没有退休金可拿,家里的积蓄全被我败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希望我爸妈以后能过得好吧。”   秋池怕他想不开,于是说:“人都会犯错的,只要你把这个坏习惯改掉,总能把债还上的。”   那个Beta笑了笑,忽然问:“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他的问法有些奇怪,秋池犹豫了一下,说:“我妈妈生病了。”   “你入职的时间应该不长,”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现在还走得了,我劝你一句,马上离开这里……”   “那些管理者、那些高级研究员,全都是……”最后那两个字几乎是从他齿缝间挤出来的,“疯、子。”   “别相信他们说的话。”   他话音刚落,忽然有两个高级职称的研究员朝他们这里走了过来,他们叫了一声那个Beta的名字,然后告诉他,管理人员让他去一趟楼上会议室。   这天之后秋池就再没见到过这个Beta了。   *   好不容易等到每月一次的外出假,秋池刚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就看见小禾站在路灯底下,用鞋尖在地上画着什么。   听见这边的开门声,小禾眼睛一亮,朝着秋池这边望过来,很高兴地挥舞着手。   秋池笑了一下,朝他那边走过去,靠近的时候,他在小禾面前的雪地上看见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池”字,被一个同样不怎么规整的爱心包裹住了。   “不跟你说别来的太早吗?”秋池说,“最近天太冷了。”   “没事,我不怕冷。”   “抱一下吗?”小禾笑起来,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好久没见了。”   秋池有些迟疑地张开手臂,小禾扑上来,贴着他的脸说:“你刚刚是不是吃橙子了?一股橙子味。”   秋池愣了一下,说:“我没吃。你是不是闻错了?”   “骗我吧?”小禾笑,“你现在闻上去就跟一颗活的大橙子一样。”   说着小禾凑到他跟前,很近的距离,小禾盯着他的唇:“能亲你吗?”   秋池有种想要退缩的犹豫不定,他跟小禾很好,但就算他凑得这样近,秋池也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也正因为他把这个朋友看得很重要,才更不想欺骗他。   他愣愣地说:“小禾,我以前跟别人好过……”   “是那个Alpha吗?”小禾说,“我早就猜到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咱俩加起来都五十多了,跟没跟别人好过很重要吗?”   秋池欲言又止:“我……”   小禾打断他,嘟囔着说:“我都跟你谈了这么久了,就牵个手亲亲脸,怎么跟两中学生谈恋爱似的,这太奇怪了。”   秋池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爱我什么呢?”   小禾笑着说:“池哥的眼睛很漂亮啊。”   “温柔、细心,”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词,“坚韧,又有股……”   他顿了顿,像是在想词:“又有股犟劲。”   小禾说得很认真,秋池能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感受到一种直白的爱意。   他只有小禾这一个朋友了。   那些话秋池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他想。   因为自己,小禾辞去便利店的工作来到这里,他一个月甚至只能跟自己见上一次面,可秋池从没听他因此抱怨过什么。   秋池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愧疚感,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对不起小禾。   于是他主动地吻向他,只是一触即分的一个吻,紧接着两人拥在一块,抱成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   秋池发觉小禾最近好像瘦了,人看着也有些憔悴,贴近的时候他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点淡淡的中药味。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秋池问,“生病了?”   “没有啊。”小禾抱着他说,“可能最近店里生意好,有款手揉吐司特别畅销,基本都是我在揉,肩膀那块酸死了,每天都得贴膏药。”   他顿了顿,忽然轻声说:“池哥,我不想你再在这里工作了,一个月只能见到一次。总是这样的话,我心里有点难受……”   “什么时候你辞掉这份工作,搬出来跟我一起住吧?”   秋池心里也有些动摇了,他已经隐约猜到了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实验,可如果不把那些钱还给傅家,他一辈子都会觉得自己还欠着傅向隅什么东西。   “我再想想吧。”他说。   ……   不远处的一辆小车里,Alpha抓住方向盘的指节正在止不住地发抖。   他冷静了这么久,也做过很多次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一次千万不能太着急,就算发现他还跟那个小禾在一块,自己也得忍住。   可傅向隅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秋池和别人接吻,做|爱,甚至是组建家庭。   只是这个吻就让他快要疯了。 第66章   傅向隅一直跟着两人来到市中心。   天很冷,他看到秋池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家连锁奶茶店台前,扫码、点单,然后把其中一杯奶茶塞到小禾手里。   两人挨得特别近,商场外的人行走道明明很宽敞,可两人却非要挨在一起走。   路过一个糖炒栗子摊时,两人又停了下来,小禾似乎偏头笑着对秋池说了些什么,于是秋池也笑起来。   然后小禾把自己脖子上那条厚实的咖色方格围巾摘了下来,绕在秋池脖子上。   带着体温的围巾突然裹住他冻僵的脖子和下巴,同时也挡住了外边的冷风,秋池愣了一下:“你不冷吗?”   “还想问你呢,”任钰禾用那种带一点责备的眼神看着他说,“我出来好歹还穿了件羽绒服,你怎么穿这么少?”   秋池过来的时候还是夏天,因为拿不了那么多行李,所以只带了几套夏秋的衣服过来,再加上研究所的实验室里通常都是恒温的,平时在里边秋池除了睡衣就是工作服,确实也不太注意穿着打扮。   他怕小禾又要拉他进商场买衣服,于是笑笑说:“今天不算很冷吧,而且穿大衣比较好看。”   “你少来,”小禾已经看透他了,“刚好我前两天才发的工资,不然现在就去商场里面给你看件外套吧?不去那种名牌店,我还是买得起的。”   “不用了,”秋池拒绝道,“我一个月也就出来这一回,买了估计一冬天也穿不了几回,别浪费钱了。”   小禾那份蛋糕店的工作,从学徒转正后月工资也就只有小几千块,除去房租水电生活费,几乎就不剩什么了。可这片商场里的冬装外套,动辄就要上千块,给他买了外套,小禾月底可能就得吃一周清汤挂面了。   “走吧走吧,”小禾拉了拉他的手臂,坚持道,“一会儿冻感冒了上医院,不是得花更多钱吗?”   摆摊的老伯把一袋糖炒栗子递给小禾,小禾接过来后就拉着秋池往商场大门走。   “我真不冷。”秋池说。   “我发现你这个人特别嘴硬,”小禾有点不高兴地说,“鼻子都冻红了还不冷啊?”   说着他抓住他的手:“手也跟冰块一样。”   小禾话音刚落,秋池忽然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淤青,淤青上还有一个很小的针眼。   见秋池正在盯着自己的手看,小禾猛地抽回手,眼里显出了几分慌乱。   “你怎么了?”秋池问,“感觉你最近气色也不太好。”   小禾说:“之前有阵不是流感很严重吗?你在研究所里可能不知道,反正我蛮多同事都感冒发烧了,还以为我抵抗力特别好呢,结果他们刚刚才好,就轮到我了。”   他顿了顿,又笑道:“我为了图省事嘛,又不想请太多天假,就去附近小诊所看了,那护士技术可能不大熟练,给我扎成这样,青了好几天了都。”   见秋池眼里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小禾干脆拉着他的手往自己兜里一揣:“不乐意买衣服就不买了,咱们进去蹭蹭免费的空调总行吧?这外面冷死了。”   电影票是小禾买的,是部动漫电影,秋池不怎么看这些,他小时候连动画片都很少看,只有在校门口的保安室里等妈妈的时候,保安大叔有时候会打开那台旋钮调频的老式电视机,调到少儿频道。   他会故意跟秋池说:“好好做作业啊,不许偷看电视,不然你妈来了要骂你的。”   年幼的秋池乖乖点头答应,可转头却又被电视机里的情节给吸引了,有时候他既眼巴巴的想要妈妈快点来接自己,又想悄悄地把今天这集动画片看完。   童年的记忆一晃而过。腕上的手环忽然震了震,他看了眼,是个陌生来电,秋池正打算接,结果电话才刚响了两声对方就挂断了。   秋池没当回事,只当是什么骚扰电话,被系统自动拦截了。   电影快开场了。两人踩点进了影院,期间秋池腕上的手环一直在震,未接电话那栏里躺着好几个陌生来电,秋池原本想直接将手机关机,可又怕是研究所那边有急事。   于是电影快开始的时候,秋池忽然凑过去跟小禾耳语道:“我出去接个电话,一会儿就回来。”   小禾点点头。   影院厕所里的熏香很浓。   秋池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走向厕所隔间,身后似乎有人进来了,秋池没警觉,只以为是中途出来上厕所的观影客。   不料他才刚拉开其中一个隔间的门,后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里倒去,却又被身后那个人一把给揽住了。   秋池原本想喊,可低头却看见了这人袖口上那枚紫色的袖扣……这是那天夜里他冒雨跑去商场挑的,他不可能忘。   心跳声徒然加快,接通的电话里却迟迟没有传来对方的声音,身后的人动了动,然后耳边传来了“嘟”一声短促的音效。   身后的体温如藤蔓般粘附上来,秋池感觉到自己的腰腹忽然被这个人箍得死紧。   傅向隅一直沉默着,可秋池能感觉到Alpha的情绪很不稳定。   这里是公共场合,Alpha又算是半个公众人物,要是他们在这里吵闹起来,到时候可能会闹得很难看。   于是秋池抓住他的手背,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傅向隅。”   Alpha仍然沉默着,只是勒在他腹部的小臂又收紧了一些。   “你别总这样行吗?”秋池有些无奈地说,“你明明跟我约好的,‘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你都是个成年人了,为什么总是食言呢?”   傅向隅紧紧抱着他,声音沙哑:“我反悔了。”   “你反悔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秋池很冷淡地说,“我现在已经有……”   傅向隅不想听,暴躁地掰过他的脸,用力地啃咬着他的唇,Beta被撞到门板上,身后困住他的Alpha则一把抓住了他试图探向隔间开关的手。   秋池感觉自己的嘴可能已经被啃破了。他试图逃跑,可无奈Alpha的力气实在太大了,秋池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挣脱束缚。   甚至因为缺氧和从傅向隅体|液中感知到了那股极具攻击性的信息素气味,秋池的四肢开始变得有些发软。   紧接着秋池突然感觉下|身一凉,他穿得很少。最后隔着那层薄薄的面料,Alpha很重地抓住了他。   在发觉这具身体仍然对自己的靠近有着积极的反应后,傅向隅逼近崩溃的理智似乎回来了一点,可很快他又想到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只是生|理反应而已,秋池对自己可以,对那个小禾当然也可以。   傅向隅粗暴地上下,临近时秋池胡乱抓住了他压在自己腰腹间的另一只手臂,短圆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   可这个Alpha却丝毫不觉得疼似的,反倒沾了他的东西往后面探去。   “……傅向隅,”秋池忍不住叫,“傅向隅!”   “停……”   外面似乎有人走进来了,秋池下意识噤声,那人好像走进来看了一圈,然后才出声:“池哥,你在这儿吗?”   是小禾的声音。   傅向隅忽然贴近,侧着脸含住了他的耳垂,秋池颤抖着抓紧了他。   “不在吗……”门外的小禾在小声嘀咕。   很快秋池就感觉到自己腕上戴的手环开始轻震,好在他进观影厅之前就已经把所以通讯设备都关了静音。小禾在入口处站了会儿,没听见回应,然后似乎是跑出去问工作人员了。   秋池艰难地往旁边躲了躲,然后小声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行吗?”   Alpha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继续我行我素地做着自己的事。他想要标记这个Beta,哪怕只有那短暂的一时半刻,只要秋池是被他的信息素占有着的……就像从前那样。   “傅向隅……”正当Alpha即将向咬向他后颈时,秋池忽然颤声说,“你再这样对我,我真的会恨你的。”   他对这个Alpha曾经有过一点微妙的恨意,可那种恨并不是连续的,傅向隅很好很优秀,他就应该一直站在那个自己走不进去的世界里熠熠生光。   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已经为了那只二手名表变成了一个单眼盲,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就拿出妈妈做手术的费用。   不论从任何意义上,秋池都该是感激他的。那点缥缈的恨意,其实是他对自己曾有过的贪心和不甘的投射,只要想起这个人,他就会想起那些裹着糖霜的苦涩时刻,想起自己站在那片栅栏外窥看的可笑模样。   ……还有那个没能出生的小孩子。他总是强迫自己尽量不要再去想,只要忘掉了就会好了。   傅向隅终于停了下来,他有些无助地抓紧了秋池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自己跟秋池之间,有些东西已经流失掉了,他能抓住秋池的手腕,但却抓不住那些已经悄然离开的东西。   傅向隅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毫无办法的无力感。   “那我们好好谈谈……”Alpha哑声道,“我不那样了,你别恨我行吗?”   秋池没说话。   两人坐电梯下楼的时候秋池没看到小禾,但腕上的手环还在震,秋池看了紧抓着他手不放的傅向隅一眼:“你别说话。”   傅向隅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秋池只好把脸转过去,电话甫一接通,听筒里就传出了小禾着急的声音:“池哥你在哪儿呢?”   “不好意思啊小禾,刚刚研究所里忽然有急事,”秋池很抱歉地说,“没来得及跟你说。”   小禾听见这个理由,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他们这么着急找你干嘛呢?”   “可能是我负责的实验样本出了一点问题,”小禾的语气越着急,秋池就越觉得愧疚,小禾是真心对他的,可现在他却在欺骗他,“下次,等下个月我再请你吃饭好吗?”   “池哥,不然你辞职吧,我……”   小禾这里的语气有点奇怪,可秋池现在一脑子乱麻,并没有及时注意到他的反常。   “马上了,”秋池有些敷衍地说,“等我攒够钱了就走。”   小禾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好。”   “那你路上小心,”他又说,“到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嗯。”   傅向隅抓住他手腕的力道紧了又紧。   两人相安无事地坐上了傅向隅的车,昏暗的地下停车库里,是秋池先开的口:“我马上就能把那笔钱还你了,我妈做手术花了三十万,这就算之前交易的时候你买我的钱。剩下那些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还在原来那张卡上,到时候我会把那张卡寄到都兰,你记得去拿。”   “还有,我现在跟小禾已经在一起了,”秋池平铺直叙道,“我只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你放过我行吗?”   “不行。”傅向隅抓住他的手臂,音量忽然变大,“不行……秋池。”   “你要怎样才能跟我像以前一样?”傅向隅很难过地说,“你教我行吗?我做错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秋池挣开他的手,可下一刻这个Alpha的手却又攀了上来。   “你跟他分开,只要你跟他分开了,其他我什么都答应你……”他几乎像是呓语一样重复念着,怪异的眼神不断逼近,像要将他烫穿,“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的,你也是爱我的对吗?”   “傅向隅,”秋池忽然说,“你别这么幼稚了行吗?”   “可你敢说你没爱过我吗?”   秋池的目光抖动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承认道:“爱过啊。”   “但爱是会消失的,向隅,”他忽然像以前一样叫他的名字,“再过几年,你就会忘记这些,我也会忘记。”   “不会,”傅向隅的眼眶红了,“不会的。”   “刚离开首都那会儿,”秋池平静地说,“我还挺经常梦见你的,但现在我已经不会再梦到你了。”   “我已经放下了,所以就到这里吧向隅。”   真话和假话一起说,谎言才会显得更真。说话时秋池始终直视着傅向隅的眼睛,于是后者几乎完全相信了。   秋池已经不爱他了。不会再回心转意了。 第67章   不行。不行!   傅向隅猛地朝着副驾驶那边靠了过去,他试图抱住秋池,可却被后者不留情面地推开了,Alpha并不死心,依旧心存侥幸地在向他靠近。   混乱纠扯中,傅向隅忍不住扯开了秋池脖子上那条碍眼的围巾,不知道那男的从哪个地摊上淘的,拽开的时候还起了静电,围巾尾端依依不舍地缠贴在秋池身上。   傅向隅没空管这个,因为当围巾被扯下来的那一瞬间,立即便有股熟悉又古怪的气味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四溢开来。   傅向隅皱了皱眉,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   “还我。”秋池看着他手上那条小禾的围巾,扑上来就要抢。   傅向隅气不过,干脆一手打开车窗,一手迅速地把那条围巾丢了出去。   秋池见状想要开门下去捡,却被傅向隅眼疾手快地扣住了肩臂。傅向隅牢牢地压住他的后背,又掐住他的后颈,面目狰狞地抵在他脖子上闻嗅。   他的气味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过于浅淡了,一条破围巾就将那股淡淡的橙子香气遮盖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傅向隅刚才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异常。   “你放开我!”秋池大声说,“傅向隅!”   “你为什么……”   傅向隅抓住他乱动的手:“为什么我可以闻到你的信息素了?你到底在那破研究所里做什么?还我的那些钱都是他们给你的?”   他刚才被妒火冲昏了头脑,可现在秋池身上的味道却让他身上沸腾的血液逐渐冰冷了下来,这个Beta连个体面的工作都找不到,他哪来的这么多钱还给自己?   “秋池,回答我!”   秋池挣扎着动了一下,傅向隅的指腹狠狠地压在他后颈的位置上,被碰到的那个位置有种诡异的痛痒感。   信息素……为什么?   秋池显然也有些错愕,他自己闻不到这些,傅向隅的话让他想起来小禾刚才也问过他是不是吃橙子了,但当时他只以为是小禾闻错了。   以前怀孕的时候似乎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可他目前才只接种过“疫苗”,应该还没到最后一步……   秋池的脑子很乱,非常乱。   “你听我说秋池,那个小禾不是什么好东西,”傅向隅的声音很低,但很笃定,“他以前的性别是Alpha,D级,很早之前做过腺体摘除手术,所以现在看起来性别特征并不明显,身份证件上的性别也改成了Beta。”   见秋池瞪大了眼,傅向隅继续道:“他没告诉过你吧?”   “或许是因为什么意外呢……”秋池解释道。   “那有必要不告诉你吗?”傅向隅看上去似乎有些喘不上来气,他伸手死死地捂住秋池的后颈,然后打开他那边车窗换气。   “秋池,”傅向隅抵在他耳边,很难受地开口道,“就算你现在对我……真的没感觉了,但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帮你把案底抹掉,你还可以继续回去念书,不想回都兰也可以,我帮你申请其他高校,”傅向隅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你以后会有更好的工作的……”   “别在那个研究所里干了。”   他说话的时候,秋池的整个身体依然被他牢牢地压制在椅背上,他们并不是“平等地在交谈”,Alpha依旧在对他使用“力量”,让他不得不听。   秋池似乎是放弃了,一直都没有再挣动。   “代价是什么呢?”他问,“你为我做这些,然后我就得感激涕零地继续卖给你,是吗?”   “不是……”   “你之前给我的那些,我就已经还不起了,”秋池平静地说道,“而且我现在早就不想那些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秋池已经想开了。   他觉得自己就该一辈子做个普通人。   一辈子都不该生出那些“逾矩又可笑”的念头,妄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和那些先天优越的族群比肩而立。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了,他只想自己在乎的人都能健健康康的,那样就很好了。   秋池的语气太过平淡疏离,傅向隅于是忍不住又想到他对待小禾的亲昵态度。明明是他来得更早,他们过去共同拥有那么多的亲密时刻,秋池甚至还向他袒露过自己最难堪的过去。   傅向隅以为自己对他来说,跟那些“别人”是不一样的。   复杂的委屈感哽在他的心口,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说什么好像都没有用,因为秋池已经铁了心了。   “送我回研究所吧,”秋池又说,“麻烦你。”   傅向隅发觉自己对他毫无办法。   他应该把这个人直接用暴力绑回去的,就应该枉顾他的挣扎、他的抗拒。只要他能乖乖待在自己身边,那些乱麻般的矛盾总可以慢慢去修补的。   可他又很怕秋池会恨他。   他已经没有他的爱了,所以很不想再被这个Beta讨厌。   软磨硬泡没用,威逼利诱秋池更不会接受,也不该粗鲁地对他继续使用暴力,傅向隅不想走到那一步,可他更不想看到秋池跟别人在一起。   那些关注和爱都该是给他一个人的,傅向隅不要它们被分给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正当他纠结之际,车子已经停在了研究所门口,秋池马上就要下车了。   “秋池,”傅向隅忽然小声道,“你以后接我电话行吗?”   秋池没说话。   傅向隅又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那你让我现在该怎么办?”   “回首都,”秋池背对着他说,“然后忘掉吧。”   秋池掰开了他的手。   *   研究所。   秋池换上了工作服,走进了实验室,今天是他跟的那位高级研究员当值,但实验室里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机器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走到主控台前,电脑屏幕亮着,他在桌面上发现了一封文件,是在下面的任务栏里,应该是有人匆忙打开,走的时候忘记关掉了。   这个电脑里的所有资料文件都有设锁,只有高级研究员及以上职位的工作人员有权限查阅里面的东西。   秋池迟疑了几秒,然后被好奇心驱使着,移动鼠标滑到了那个文件所在的位置,文件的命名也很奇怪,叫“顶端计划”,跟研究所里普通文件的命名格式不太一样。   文件的内容秋池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实验室里不允许携带电子设备,换上工作服的时候,他连腕上的智能手环都摘下来放在了更衣间里,因此也没办法把这封文件拍下来。   什么叫人类进化的顶端……秋池心跳得飞快,顶级的AO难道还不够吗?   他很快滑到最后一页,找到了落款处这一项目审批人——   傅霁。   秋池握住鼠标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秋池迅速将那个文件最小化,因为考虑到研究员随时都会回来,所以秋池并没有把实验室的门完全关上。   好像是两个人争吵的声音,一男一女,音量很大,秋池认出了那个女声,那是他现在跟的这个高级研究员。   “不能换个实验体吗?”女人说,“各个分所都不缺人,非要他干嘛?再说这孩子工作态度积极,又很认真,学东西也很快,我都用趁手了你跟我说准备开始实验。”   男人的声音很沉,笃定且不容反驳:“你要想教学生,我再帮你调几个合作院校的硕博生过来,或者你可以自己去挑几个早期实验体,你想培养谁我管不着,但这个实验体的评级非常高,你肯定是要不下来的。”   紧接着两人又在外面说了些什么,秋池没有听清。   女研究员推门走进来的时候,秋池正在调试着实验要用的机器,研究员看见他先是一愣,然后道:“你今天不是休假吗小秋?”   “外面也没什么好逛的,”秋池的表情看上去很正常,“就又回来了。”   研究员笑笑道:“你不是有个小男朋友吗?一个月一次外出假,他不来找你玩吗?”   秋池没跟她提起过小禾,填报个人信息时,他勾选的也是“单身”那一栏。   “姐,”秋池问,“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你不跟我说过吗?”   “没有,”秋池说,“我从来就没提起过。”   研究员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啊。那可能是听谁说的吧,门口那刘大叔不是很八卦吗,说不定是他跟人说的。”   她打了个哈哈就糊弄过去了,秋池也没打算跟她细究。   第二天。秋池向管理人员提出了离职申请。   那管理人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随口道:“可以啊,不过职工主动提出离职的话,按规定必须提前一个月告知我们。而且因为你参与了我们研究所的重要实验项目,手头上的工作肯定是要跟后来的人对接完才行。”   “如果没能对接完呢?”秋池问,他怕研究所的人拿这个说事,到时候不肯放他离开。   “不管怎么样,三十天之后我们会把剩余工资发给你,然后你可以随意决定去留。”   秋池这才说了声“好”。   回实验室的时候,负责带他的那个研究员忽然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问:“听说你准备离职了?”   秋池怔楞片刻,然后才点了点头。   “离职了也挺好的,”研究员叹口气道,“我们这研究所又累假期又少,别人放春假,我们还得在实验室里盯着样本数据。”   秋池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对了,我的推荐人邓玚现在还在研究所里吗?”   “他啊,”研究员顿了顿,然后才说,“他工龄很长了吧,之前因为工作能力出众,好像被调到分所去当高层了。”   因为是小禾的朋友,秋池当时也没有多问,因此他对这个人的信息知道的也很少。   下班回宿舍后,秋池给小禾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才不到两秒,对方就接通了,小禾很高兴地开口道:“池哥,吃晚饭了吗?”   “吃了,你呢?”   “刚点了外卖,还没送到。”小禾说,“我要知道这家速度这么忙,还不如在楼下随便打包点饭呢,说不定现在都快吃完了。”   秋池笑了笑,然后问:“你知道邓玚现在还在研究所里工作吗?”“   “应该还在吧,”小禾下意识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怎么联系了,”小禾说,“感觉他现在工作应该很忙,怎么忽然问起他来了?”   “没事,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任钰禾:“这样啊。”   小禾顿了顿,然后又道:“下次你放假,我们报个周边一日游的团吧?感觉每次出去都在逛商场、看电影。”   “好。”   “你小时候生过病吗小禾?”秋池忽然问。   小禾沉默了一秒,然后才问:“什么病?发烧感冒那些算吗?”   “不算。”   “那没有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秋池心里突然冒出了几分愧疚感,他立即解释说:“没有,就是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而且你之前不是说你家里有遗传病史吗,不然什么时候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吧?”   “没事,”小禾嗐了一声,“就上次流感发烧,才刚好没两天,所以看着可能有点虚。”   “……那你注意休息。”   “知道啦,”小禾说,“你也是,早点睡觉。” 第68章   在秋池向管理人员提出离职后的一个月里,他的工作内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提出申请后第二天,实验室里就调来了一个很年轻的学生,秋池在工作之余会教他如何使用实验室里配备的各种智能器械。   二十来天之后,新来的这个学生就已经完全能够胜任他之前的职位了。工作交接完毕,秋池也马上就要离职了,之前带他的那个研究员请客点了好几家外卖,给秋池在食堂里办了场小型欢送会。   因为研究所内所有时间一律禁酒,几人只买了些饮料,易拉罐和塑料瓶聚到中间相互碰了碰,有个男研究员仰头灌了几口可乐,然后发出“哈”的一声舒爽的感叹。   “说实话我也老早想辞职了,咱这小破地方,又不保证什么时候能做出成绩来,哪像那些有关系的,刚毕业就能进首都研究院。”男人叹了口气,“说出去倒是挺好听的,研究所上班,结果天天忙得跟狗一样,连对象都没空找。”   坐在秋池旁边的女研究员闻言道:“隔壁实验室不是刚进来一个Omega?你去追追看呗?”   “可我不敢跟Omega说话啊,”男人诚然道,“我打小就这毛病,一对上Omega就脸红你们知道吗?唉丢死人了,不然也不能到现在都没能谈上。”   跟这些人混熟了秋池才发现,这些外行人听起来高高在上的教授、研究员,其实内里也只是很普通的人类,各有各的小脾气。   可他们应该都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各大高校都在教他们要“始终对生命与科学保持敬畏之心”,但事实上这些人、乃至于一群人,都在试图推倒“自然规律”,做违背社会道德的事。   秋池庆幸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正义感了。那一项目很可能代表着整个上层特殊人种的“愿望”,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曝光真相,能够从这里全身而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聚餐快结束的时候,秋池腕上的手环忽然震了一下,是小禾的来电。   秋池起身去了盥洗室,然后接通电话:“喂,小禾?”   小禾停顿了一下,声音很虚弱:“池哥。”   “你怎么了?”秋池忙问,“不舒服吗?”   “嗯。我现在在市立医院,”任钰禾低声哽咽道,“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现在能过来陪陪我吗?”   秋池的心跳快起来,他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挂断电话后,他去跟聚餐的人说了一声,然后上楼找到管理人员,说自己有急事,能不能申请一次外出假。   除了规定的每月外出日,平时想要请假外出非常困难,需要填写假条,层层审批,但今天管理人员却没怎么为难他,很轻易地就让他走了。   秋池心里着急,也没想太多。研究所的位置比较偏,打车不好打,他走了八百多米找到一个最近的公交车站,中途又转了趟地铁。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秋池走进一间普通病房,小禾躺在靠窗的那个床位上,因为是侧躺着,所以直到秋池走到床边时,他才看见秋池,并撑直身体坐了起来。   秋池轻车熟路地摇高了床头部位,又搬了条凳子坐到床边,小禾则转身把床边的帘子拉起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有那么好几秒钟都没说话。   秋池从未见过小禾这么虚弱的样子,去掉羽绒外套后,他看起来更瘦了,跟之前在便利店上班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怎么了?”   小禾把病历单递给他,然后低声开口道:“我最近一直觉得不舒服,去小诊所看了几次,总是反反复复的难受,后来诊所大夫让我上大医院来做检查,才知道……又是这个病。”   秋池看了几眼那一叠化验单、检查报告:“是你之前说的那种遗传罕见病?”   小禾的爷爷跟父亲都是因为这个病离开的,为了给两人治病,他们家耗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以前聊天的时候秋池听他说过,小禾家以前是开餐馆做小生意的,父母都是勤劳的人,后来还在市区跟县城都买了房。   但因为爸爸跟爷爷的病,他们先后抵押了两套房子,西医中医都看过了,都治不好,于是一家人又转而求向玄学、拜神跪佛,但最终两人还是痛苦离世了。   两人走后,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房子没了,生意也做不下去,小禾于是只能早早辍学,出来打工还债。   任钰禾点了点头:“之前我没跟你们说,当时我爸住院的时候,主治医生让我也去做了检查,说是病发的概率也很大,那时候医院就给我安排了腺体切除手术。”   “但没想到就算没有腺体,我还是逃不过这个病。”   秋池对种罕见病不是太了解,问了小禾之后才知道,这种病在病发后,患者会从腺体处开始溃烂,腺体连接着全身的神经及血管脉络,他们会一边活着,一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逐渐从内向外开始“腐败”。   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些病人的后期状态,可小禾却是亲眼见过的。   他看着小禾那张发白的脸,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会救你的。”   “我尽量想办法。”   小禾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很小声地说:“算了。”   “总会有办法的,”秋池安慰他说,“我去问问医生,去网上查一查治疗这方面疾病的专家,或者我们去更好的医院再检查看看。”   小禾抬起头,苦笑道:“没用的。我爷爷跟爸爸都是这么死的,连首都我们都去过了,几个知名的专家也都约诊过了,他们都对这个病毫无办法。”   秋池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啦池哥,”小禾忽然说,“你辞掉那个工作陪我出去走一走吧?之前我跟你说我特别想去的那几个城市,趁着我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你还年轻……小禾,不要那样想,”秋池抓着他的手,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好吗?”   任钰禾看着他,忽然哭了。   秋池忙去给他拿纸,把纸塞到他手里的时候,秋池忽然听见小禾说:“对不起,池哥。”   秋池又抽了两张纸,替他擦干净脸:“别这样说,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的,到时候我问问研究所那些人,他们认识很多权威专家,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可你已经够辛苦了,”小禾说,“我还要连累你。”   “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要‘互相依靠’吗?”秋池说,“如果是我病了,你肯定也不会丢下我不管啊。”   说着他倾身过去,抱了抱小禾:“别怕,我和跟你一起面对的。”   小禾把头埋在他颈间,心里的愧疚感就快要把他逼疯了,可他什么都不敢表露出来。   筛查报告出来的那天,一个自称是市研究所副所长的人联系上了他。对方告诉他,他的病还在潜伏期,完全有机会被治愈,但腺体切除是个很大的手术,毕竟Alpha的腺体连接着全身神经脉络,弄不好的话还会有很大的后遗症。   当时家里已经不剩什么钱了,而且他爸正在承受着病发的痛苦,他根本不好意思开口让家里人把那笔原本留给他爸治病的钱拿来给自己做手术。   毕竟他的病还在潜伏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病发,他不能这么自私。   那个副所长告诉他,他们研究院现在很缺人,问他有没有认识的亲戚朋友,只要性别是Beta就可以,最好是那种急需要用钱的,可以介绍来研究院上班,他们给开的工资很高,只要他介绍的三个人都成功通过了审核,作为报酬,研究所会免费为他申请到最好的医疗资源,并为他进行手术。   当时任钰禾十八岁,刚刚才上大一。   他还那么年轻,看着爷爷跟爸爸先后被病痛折磨着死去,悲恸之余他又感到了恐慌与害怕。   小禾不想死。   于是他找到了十几个生活条件不好的同学朋友,经过研究所的筛选,最后只勉强留下了两个。   还剩一个名额他怎么也凑不上,直到他发现宿舍里跟自己玩得最好的舍友突然开始借网贷。   小禾没有劝他,其实劝了也没用。他看着邓玚买了新鞋、新衣服,经常请他们下馆子吃饭,还给对象买了名牌包、香水。   直到他再也贷不出来钱了,正在纠结着要不要跟家里坦白的时候,小禾向他推荐了那家研究所。   他用邓玚换来了一次免费的手术,虽然感觉良心不安,可他终于不用再走父辈的老路。   可大概是报应,最后他还是患上了跟父辈一样的病。研究所的人又找到他,说国外有个专家,曾经有过治好这种罕见病的经验,只是治疗费用高到他无法想象。   于是任钰禾又开始找人,他找了很多个Beta,可他们都在首轮就被刷掉了,穷途末路之下,他把希望放在了秋池身上。   那天他故意和秋池提了一嘴,在发现秋池对此并不感兴趣之后,小禾反倒松了一口气。   算了,他想。能活多久活多久吧,这就是他自己的命了。   可他没想到后来秋池竟然会主动来问自己要内推名额,那天任钰禾真的感觉到了后悔,他试图劝秋池不要去,但秋池说自己实在很缺钱,而且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小禾能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他好像欠了谁一大笔钱,研究所很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好掌控,更别说他还有案底在身上。   不过他也没想到秋池会进的这么顺利,研究所的人告诉他,上面对秋池的“评级”很高,说他曾经自然受孕过,打下来的那个胚胎就放在他们总部,经过评定,甚至有可能超过S级。   但因为胚胎还未发育完全,所以只能保守估计这个胚胎可能会是个S级的Alpha。   任钰禾每天都在后悔,于是他一直明里暗里地在劝秋池离开。可研究所的人又联系了他,说是只要能稳住秋池,他们会送他到国外,让那一位在这一类遗传病领域最权威的专家,来为他制定专属治疗方案。   小禾有些动摇了。   他想活,太想活了。可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愧疚感却几乎快要将他击垮了。   有时候他想算了吧,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至少他没有对不起秋池,可有时候他又很怕,他怕死,更怕活生生地感受着自己的□□一点点溃烂掉的那种恐怖的无力感。   于是他又自我欺骗道:反正只是帮忙做一些实验,那些人承诺过不会让秋池有生命危险的,等他的病治好以后,他一定会补偿他的。   研究所的人说这种实验对Beta没有伤害,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孩子,只要那个孩子的信息素评定等级在S级或以上,到时候他们就会放秋池走的。   等他顺利做完手术,他们以后想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 第69章   秋池在医院里待到了很晚,在帮小禾拿药、取化验单的间隙,他抽空上网查询了这类罕见病相关的信息资料。   网上说这类罕见病的治愈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一,唯一治疗成功的病例是国外一个首席罕见病专家亲自操刀的手术。   秋池看见有些患者在底下评论,说是现在连预约都约不上,光有钱还不够,还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抢号排号。   可他们的病已经等不了了。   病房内熄灯后,秋池又在外面走廊里干坐了一会儿,上周他刚把那张卡寄回了都兰,之前攒下来的那点工资,他也几乎全打那张卡上了。   现在再去联系傅向隅……他觉得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秋池情绪低落地往楼下走,他打算扫辆车去地铁站,说不定能赶上最后一班车。   刚找到车辆停放点,腕上的手环忽然震了震,秋池低头看了眼,发现是研究所的座机号码,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接通:“喂……”   对面是那个女研究员的声音,可还没等秋池来得及听清她在说什么,身后突然有人用一块润湿的棉布捂住了他的口鼻,秋池立即挣扎起来。   挣扎中他感觉后颈处忽然刺痛了一下,十几秒之后,秋池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瘫软而沉重,紧接着他便被一双手拉进了车里。   秋池挣扎着不肯闭眼,最后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那人低头在他眉头处吻了吻,低声说:“睡一觉吧。”   ……   秋池做了个很短暂的梦。   梦里他正坐在一张熟悉的书桌前看书,有人从身后俯下身抱住他,亲昵地贴着他的脸。   窗外阳光炽烈,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照得通透又明亮。   没人开口说话,只有窗外那吵闹又寂静的蝉鸣声。   梦境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然后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问:“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好饿……”   “你还做饭吗?”   “不然我点外卖吧。”   “要不要吃蛋糕?”   傅向隅说了很多话,但秋池却一直都只是很安静地听着,因为每次只要他一开口,梦就会醒。他其实并不想醒,只有在梦里的时候,他才觉得可以稍微对自己好一点。   秋池现在只想贪心地再多睡一会儿。   梦里似乎只有这一间老旧的职工宿舍,外面那个喧闹而复杂的世界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他不用再担心妈妈,不用再为钱发愁,不会失望、痛苦,也不会再为谁感到伤心。   他很安静地躲在这间小房子里,有人在抱着他。   还是他很喜欢的那个人。   可隐约的,秋池忽然预感到自己可能就快要醒过来了。但是他不想醒,更不想面对现实。   身后的Alpha忽然消失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紧接着周遭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破旧的宿舍变成了医院。   “听不懂吗?交易结束了。”   秋池很想要开口说话,但却发不出声音。他再一次感到了那种很深的无力感。   “和钱没关系,秋池。”他看着眼前Alpha漫不经心的眼神,心口处很疼,秋池觉得自己就可能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可最后他竟生生忍住了。   秋池下意识扑上前,试图抓住傅向隅的手,但却抓了个空。   画面继续变化。篮球场上,他看见傅向隅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可那道声音却仿佛是在自己耳边响起的。   “挺恶心的。”   秋池猛然惊醒过来。   睁开眼后他缓了大约十来秒才回过神来。秋池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很软的大床上,腕上的智能手环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深棕色的软皮锁扣,细长的钢链似乎一直连接到了房间角落处。   窗帘拉得很紧,只有墙角的小夜灯亮着一团微弱的光。   秋池下了床,拉开窗帘,外面天才蒙蒙亮,看起来也就早上六七点钟的样子。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处别墅区,看层高他现在应该是在三楼,窗外视野开阔,户外的积雪被清理得很干净。   秋池有些坐立不安,他在这间卧室里四处翻找着,试图找到自己的手机跟手环。衣柜是满的,靠左的位置有好几套军装,秋池忍不住伸出手碰了一下近在咫尺的肩章,有些发怔。   紧接着秋池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他下意识关上了柜门。   门开了。傅向隅穿着睡衣走进来,手上端着餐盘和牛奶。   两人对视一眼,可谁都没有说话。   傅向隅把早餐放在边几上,见秋池还站在原地没动,他抬眼笑笑:“吃早饭吧。”   “你想做什么?”秋池看着他,心里压着股莫名的火,“傅向隅?”   傅向隅看着这个Beta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细长的锁链被牵动,在胡桃木地板上拖出一段独特又清脆的响。傅向隅忍不住想,早知道就该做成项圈的,那柔软的皮质缚束在他纤长的喉颈间,应该会更漂亮。   他故意不说话。   “你疯了吗?”   傅向隅依然沉默着,只是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怪异。   “钥匙呢?”秋池的声音慢慢大起来,“傅向隅!”   “先吃早饭好吗?”傅向隅忽然很小声地哄劝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先尝一口好吗?”   他把三明治抵送到秋池嘴边,后者则生硬地别开了脸。傅向隅于是又把那个三明治放回到盘子里,自顾自地开始低喃:“不想吃吗……”   “那把牛奶喝了也可以。”说着他又把那杯牛奶抵到秋池唇边,秋池仍然不张嘴,温热的玻璃杯没轻没重地抵压在他下巴上。   秋池一直在抗拒,可傅向隅仿佛魔怔了一样,不依不挠地把那只杯子送到他嘴边。   “傅向隅,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秋池忍无可忍地说,“你是成年人了吧?二十二岁了,又不是两岁小孩,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傅向隅仿若未闻,依然还是那副样子。肢体交碰之间,那个装满温牛奶的玻璃杯被秋池不小心打到了地上。   杯子碎了,牛奶淌了一地。   气氛忽然间僵持住了。   过了一会儿Alpha突然开始笑,但那笑容很古怪,他用那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秋池一眼:“那你让我怎么办?让我看着你被那个小禾骗,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跟那个骗子浓情蜜意地腻在一起?”   “那你还不如让我去死。”最后这一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的。   秋池:“……他不是骗子。”   “他生病了,还在医院里等我。”秋池的声音变小了,可还是很坚定,“我得回去照顾他,你放我走行吗?”   “还有之前寄回去给你的那张卡,”秋池低下眼,很缓慢地说,“……你能先给我吗?我现在又需要钱了,等我以后赚到钱了,我马上还你,分期还也行,你可以算我利息。”   见傅向隅不说话,秋池又道:“以后我会接你电话的,我不会跑,我会还钱的。”   傅向隅的脸色越来越差,看向秋池的眼神甚至显得有些狰狞:“不是说不卖了吗?现在为了这个小禾,你又可以卖了是吗?”   “是吗!”   他冷笑一声:“你知道那个研究所到底在做什么项目吗?你知道那个小禾九年前就跟那家研究所有来往吗?你以为他做腺体手术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有三个熟人都在进入这家研究所之后离奇失踪了,你知道介绍这三人进研究所的人是谁吗?”   “我说他是骗子都说轻了,秋池。”   秋池微微睁大了眼,邓玚的事让他对小禾起了一点疑心,但他始终不愿意细想,他已经失去的够多了,不想连这最后一点情谊都是一场欺骗。   “不可能……”秋池不敢信,他颤抖着,“你骗我。”   可傅向隅紧接着就发疯般地柜子里翻出一叠资料,证据太清晰了,里面有小禾接受割除腺体手术时的照片、银行流水,通话记录,甚至还有一段录音。   傅向隅残忍地把那只录音笔打开,里面先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是一个男性的声音:“你知道他曾经自然受孕过吗?”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他没跟我说过。”   是小禾。   “我们联系那家医院拿到了那个胚胎的标本,那简直是个‘神迹’,只是很可惜它没能顺利降生,”男人的声音隐隐有些癫狂,“分析报告显示那个孩子有80%的可能性具有超过S级的基因,可它的母亲却是一位Beta,你知道这能说明什么吗?”   他顿了顿,然后才道:“说明我们的计划完全是可行的,我们的研究方向是对的!”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小禾说,“你之前跟我说,只需要做一次实验,你们就会给我约定好的报酬和接受治疗的机会。”   男人说:“我纠正一下,我说的是一次实验成功,不是一次实验,在实验成功之前,你跟这个实验样本都需要积极配合研究所……”   小禾打断他,语气很冲:“你什么意思?”   “小禾,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你难道真的听不懂吗?”男人不耐烦地说,“我说难听点,现在只有研究所能救你的命了,这个实验体不是你的伴侣吗?你跟他卖卖惨、扮扮可怜,他难道还会不救你吗?”   录音戛然而止在这里,秋池感觉自己的全身的血都在往下坠,他忍不住开始发抖。小禾……还有那个孩子,他以为它早就被医院集中处理掉了。   为什么?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傅向隅又开口了。   秋池脸色煞白。   “他……他也只是为了活命。”这句话他说的很小声,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与其说是想要反驳傅向隅,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傅向隅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到这时候了还要为那个小禾说话。如果是他的话,就算马上就要死了,他也不会去害秋池。   可秋池却宁愿跟那个“骗子”在一块,也不肯给自己一个温柔眼神,傅向隅心里从一开始的愧疚委屈,到后来的嫉妒和恼羞成怒。   自己分明才是真正爱他的人,可这个Beta却非要抛弃他,走向别人。尤其那人还是个完全不值当的人。   凭什么?   于是傅向隅毫不留情地打碎了秋池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上百万的报酬、最好的医疗资源,你以为他会不知道那些人想对你做什么吗?他自己现在也是Beta,会不知道腺体发育不完全的Beta到底值多少钱吗?”   “秋池,别傻了。” 第70章   秋池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来。   傅向隅的工作很忙,有时候可能还要加班,但每天不管忙到多晚,下班后他都会立即回到家。   他能感觉到秋池越来越消瘦,也变得很不爱说话,有时候连着好几天都不会跟他说一句话,像个哑巴。   傅向隅买了很多礼物回来,但这个人似乎一直都不开心。   于是这天周末,傅向隅一大早就开车去了都兰,找了几个熟人,一块在学校里逮猫。   那只被他取了个外号叫“煤球”的黑猫特别狡猾,傅向隅蹲了它一上午,除了手背上多了几道挠痕以外,其他一无所获。   虽然他身上有配枪,肉搏也能以一敌几,体力和灵敏度也算是人类之中的佼佼者,可对上这只滑不留手的丑猫,傅向隅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最后傅向隅还是花钱请了专业团队入校来抓猫。该猫飞檐走壁,能够轻易地分辨出谁是“坏人”,谁是好心管饭的“好人”,罐头不吃、陷阱不踩,不过最终还是经验丰富的抓猫队更胜一筹,用网兜把小黑猫套住了。   好不容易才抓住猫,几个不知情的大学生也在旁边给抓猫队队员喝起了彩。   段鑫烨作为屁点贡献没有的参与者,不仅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凑起了热闹,还对着笼子里的小黑奚落道:“你好丑啊。”   说完还非要求认同地看向别人:“它真的好丑啊,没见过这么丑的猫,还胖。”   旁边有学生忍不住笑起来。   段鑫烨继续指着猫鼻子说道:“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们傅少将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知道吗?你马上就要去他家当猫少爷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在学校翻垃圾强?”   段鑫烨的话特别密,说着他又看向傅向隅:“真搞不懂你,干嘛抓这么一只丑猫回去养?我认识个朋友,家里都是赛级的猫猫狗狗,他爸特爱摆弄这些,早知道你想养猫,找他要只小崽过来不就行了,随便哪一窝都比这只丑猫漂亮一百倍。”   被指指点点的“煤球”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朝他这边很难听地叫了两声,可惜没人理会它的愤怒。   “这只意义不一样。”傅向隅意简言赅道。   段鑫烨今天难得脑子灵光,猜到了他话里的意思:“是那个校……Beta喜欢吗?”   “不知道。”   段鑫烨感觉他已经无药可救了,之前那会儿是一放假人就跑没影了,现在更夸张了,就连下班以后也叫不到人。   “你俩和好没?”段鑫烨忍不住又八卦道,“都这么久了,不会还没和好吧?”   傅向隅看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   段鑫烨挺乐呵地看着他:“真没和好啊?”   眼看着就要被打了,段鑫烨这才抱着头快乐地跑开两米远。   傅向隅没追,一点都不想理会这个“智障儿童”。   *   傅向隅提着一个装着猫的箱子回到家,煤球在宠物美容店里还挺听话的,老板店员都能随便摸,但只要他一靠近,这死猫就凶着张脸哈人。   他提着猫走上楼,来到卧室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按下了门把手。   屋里秋池正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傅向隅之前买了几本书给他打发时间,但秋池连牛皮纸袋都没拆开。   傅向隅蹲下身,把笼子打开,煤球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跨出来,然后像个侦察兵一样,鬼头鬼脑地往四处张望了一圈,犹豫了一会儿,才终于嗅着气味来到了秋池脚边。   它好像已经不认识秋池了,但围着他转了两圈之后,它还是在秋池脚边半卧了下来。   “……是你以前常喂的那只‘煤球猫’。”傅向隅顿了顿,才又道,“特别难抓。”   煤球刚在宠物店里吃过罐头,这会儿很给面子地叫了两声。傅向隅看见秋池慢慢蹲下身,伸手挠了挠煤球的脑袋和下巴。   傅向隅的脸色好了一点,他缓步走过去,停在秋池身后,想起之前秋池还会因为这只猫跟自己开玩笑。   “你走后,有几个食堂阿姨还在偷偷喂它们,每只都吃得很胖,”傅向隅缓声道,“因为煤球经常抢不到吃的,阿姨就悄悄给它开小灶,所以它也没能瘦下来。”   秋池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卧室里安静得可怕。   傅向隅还是不习惯这样的他,秋池的沉默让他心里很难受,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对一个假人玩偶在说话。   ……   晚餐的时候他们又吵架了,起因是秋池吃得很少,动了几筷子就不吃了。   傅向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会发这么大的火,或许是秋池太安静了,又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可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得那样发展,秋池还是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看。   傅向隅宁愿他跟自己吵一场、打一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的热情与关心,仿佛都像是投在深潭里那样,看不见一点波澜,也听不到一点回音。   Alpha觉得自己就快要被逼疯了。   他没忍住摔了很多东西,那些触手可及的软装摆件都被他扫在了地上。   煤球本来也在餐桌旁边的地上吃着傅向隅给它倒的猫粮,结果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直接窜进了沙发底下。   秋池看着他失控,直到他自己冷静下来,他才很小声地跟傅向隅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又坐下来,继续吃自己跟前那碗白米饭。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秋池。”傅向隅很痛苦地说,“算我求你了,你别这样对我了行吗?”   秋池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餐桌,他觉得很累,只想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什么话都不用讲。   但Alpha看起来真的很痛苦,所以秋池又跟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他们之间又重新变得静默。   *   每天晚上傅向隅都会抱着他睡。   不管是不是才吵过架,傅向隅都会把他抱得很紧,而秋池也没有再反抗过。   今天傅向隅下班早,所以他上|床也很早,傅向隅这会儿还并不是很困,他搂着秋池的腰,小声问:“今天一整天都在睡觉吗?”   他在监控视频里看见秋池今天几乎没有下过床,就连煤球跳到床上想找他玩,秋池也没有动。   “饭也吃的很少,”傅向隅轻声道,“是不是阿姨做得不合你胃口?”   秋池依然没有给他回应,傅向隅像是习惯了似的,没有回应,他也能一个人自言自语:“现在饿不饿?冰箱里还有蛋糕,都是今天才送来的。”   “你想不想吃?”   怀中人的沉默不语让他感觉很难受,但又无可奈何。   进卧室之前,傅向隅给自己打了一针强效抑制剂,但好像没什么用。离得太近了,这股令他念念不忘的橙子香气始终近在咫尺,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正开始慢慢变得急促。   傅向隅忍不住在他的腺体上吻了吻。   秋池终于动了一下。   “秋池……”傅向隅叫他,“秋池。”   秋池按住Alpha探进自己衣摆的手,忽然开口道:“我想回去。”   “你放我走行吗?”   傅向隅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语气也变得冷:“回去干什么?回去找那个任钰禾吗?”   秋池感觉自己很累,事实上他现在连动都不想动一下。回去好像也没有用,他现在连唯一的朋友都没有了,去跟妈妈倾诉吗?可她好像也不愿意搭理自己。   他没有开口说话,可在傅向隅看来,这个人就像是默认了。   他下意识松开秋池的腰,情绪又变得很不好。紧接着傅向隅忽然冷笑了一声:“你明知道他接近你的目的,现在还要上赶着回去被他骗,你是不是贱?”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秋池哑声说:“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傅向隅重复着他的话,忽然又笑了,“你就那么喜欢他?”   他站起身,顶灯被他“啪”一声打开了。   “我那时候也生病了秋池,我也病得很严重,”傅向隅就像个拼命叫苦叫疼以博得安慰的小孩子,“我每天都很疼,可你可怜过我吗?”   “你说你爱过我,可你的爱就是带着他们给你的钱从首都消失了!”   秋池没说话,看着这个Alpha状若癫狂地冲着他。因为他的沉默,傅向隅转身把刚买的一盏落地灯踢到在地。   好像只有那种吵闹的碎裂声才能消解他的烦躁与痛苦。   “我有什么办法,”秋池终于轻声说,“你都找到命定之番了。”   傅向隅站在床边,他发现秋池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为了留住心爱的玩具而哭闹不止的小孩子。可他并没有将秋池当成是玩具。   他只是没办法了,所以不得不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将他困在这里,甚至还幼稚地翻起那些毫无说服力的旧账,希望籍此逼迫这个人对自己继续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   可秋池冷静而无力的眼神让傅向隅感到了恐慌,他听见这个人继续说:“Beta就应该跟Beta在一块,方一珂那么优秀,我不想犯贱去跟他争,也没资格跟他抢……我还有我妈妈要养。”   “傅向隅,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们了,就当那时候是我自己犯蠢犯贱,是我对不起你行吗?”秋池并没有很大声说话,可傅向隅看得见他在颤抖,“等我以后找到新工作了,我会把剩下那三十万也还给你的,不会让你吃亏。”   傅向隅突然哽住了。   “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还上,”说到这里秋池忽然有些气馁,那家便利店已经转让出去了,现在再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找到什么工作,他停顿了很久,然后才道,“对不起啊。”   “对不起……”   秋池的眼里全是眼泪,傅向隅看见他的嘴唇在发抖。   他偏过脸,似乎是想要阻止眼泪坠落,他不想哭,至少在傅向隅面前不想。   可那浅浅的眼眶早就不堪重负,在他眨眼的瞬间,泪珠直直地砸了下来,收不住般掉下去。   傅向隅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他心里酸得要命,他本来不想再跟他吵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却又变成了这样。   他忍不住抱住了秋池,很轻地搂住他的脊背:“不是你的错,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好吗,你别哭了好不好?”   秋池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力气了,他瘫软在傅向隅身上,忽然很小声地问:“……我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傅向隅伸手把住他的后脑勺:“不是。”   秋池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口说:“我念中学的时候,在商场里碰见过我爸,他跟那个阿姨生了一对龙凤胎,一个Alpha、一个Omega,我没想找他要钱,可他看见我,还是带着那两个小孩子,远远地走开了,好像很害怕被我缠上的样子。”   傅向隅很安静地听他说着。   “后来我考上都兰,他偷偷联系我,说希望弟弟妹妹也能向你学习,还说以前都是爸爸做得不对,说到底血浓于水,我们还是一家人。”   “可出事之后,他就马上把我删掉了。”   “小禾……”   他的声音更低了,傅向隅感觉到自己的肩头好像湿了一大片。   “我当时很长时间都不想出门……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当时我们还不怎么熟,可小禾发现我好久都不去便利店了,那天下班之后就买了份便当找到了我家。”   “他花很长时间和我聊天,之后几乎每天下班后都会来找我说话。他很会逗人笑,所以好像慢慢的就好起来了。”秋池说得很慢,像是在回忆,“后来我找不到工作,也是他帮了我。”   “我妈生病,他帮我替了好多次班,还安慰我……”   如果没有小禾的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从那个出租屋里走出来。   秋池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失去那个孩子让他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所以后来他总是想,还好他遇到了小禾,还好有小禾在。   他以为就算没有爱,他们也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原来连这最后一点真心也是假的。 第71章   傅向隅跟上级请了一天事假。   首都的天气逐渐转暖了,但早晚还是冷,傅向隅思来想去,给秋池拿了一件长款的羊绒毛呢大衣。   秋池比他想象中又瘦了一些,因此这个尺码他穿着似乎并不很合身,于是傅向隅只好从自己那边衣柜里翻出来一件毛衣给他夹在里边穿。   想了想,傅向隅干脆又给他加了一条围巾,然后他跟秋池说:“一会儿要是走热了,可以把围巾拿掉。”   秋池腕上带着傅向隅新买的智能手环,插的还是他之前的卡,小禾每天都会给他打十几个电话,可秋池不想接。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秋池始终不愿跟他对峙。   研究所那边更是电话短信连番轰炸,他们扣留了秋池两个月的工资,问秋池还要不要了。秋池很早就看见了,但没有回。   他不再提起想要回去的事了,因为就算傅向隅肯让他走,他好像也没有地方可去。   傅向隅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说要带他去附近的公园里转转。可秋池其实不太想出门,但傅相遇说今天阳光很好,还说之前开车路过那里,看见了很多长得挺漂亮的鸭子。   现在时间还很早,又是工作日,所以公园里的人也很少。   把车停好后,傅向隅走过来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秋池完全没有反抗。   公园里开了很多花,走道上被早起的清洁工人打扫得特别干净。傅向隅见捡不到花,于是只好偷偷摸摸地从树上摘了一朵,然后塞进了秋池的口袋。   秋池看了他一眼,傅向隅解释说:“我买了干燥剂,用那个做干花好像比压在书里的要更漂亮一些。”   秋池发现他今天戴的还是那对袖扣,有时候他的着装跟那对紫色袖扣其实完全不搭,可傅向隅还是一直坚持戴着它们。   清晨的空气很好闻,带着一点清新的草木香气,微微的潮。   他们很快来到了桥上,湖中真的有很多鸟,傅向隅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问秋池:“那是鸭子还是鹅?”   说完他似乎有点害怕秋池不搭理自己,于是故意把手机上的照片放大了给他看。秋池顿了几秒,然后轻声说:“白鹭吧。”   “……哦。”   “要坐船吗?”傅向隅紧接着又说,他看见不远处的湖边有个穿着救生衣在小船上抽烟的老伯,“坐船的话应该可以近距离地观赏那种鸟。”   “坐吧?”他又说。   秋池迟疑地点了点头。   终于得到了一点回应,傅向隅的心情转好,拉着秋池就往那边走去。   老伯见有客人来了,赶忙把烟掐灭,然后抓起两件救生衣招揽起了生意:“两位坐船吗?今天刚开张,给你俩算便宜点,一人五十行吗?平时我这儿包船都是两百起步的。”   傅向隅二话没说扫给他两百块,听见收款的声音,老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特高兴地对着两人说了好几声谢谢。   湖其实没多大,后面没客人在排队,所以老伯撑得也很慢。   “两位是情侣吧?”   傅向隅看了秋池一眼,没说话。   见没人搭理自己,老伯倒也没觉得是自己猜错了,毕竟两人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个Alpha更是一副生怕同伴走丢的样子,十个目光有九个都落在他身上。   于是他紧接着又问道:“是已经结婚了吗?”   这回傅向隅开口了,他说:“还没。”   晨光落在湖面上,铺洒出一片带着点星凉意的粼粼波光。   直到靠近了,两人才发现湖中的水鸟其实很大只,翅羽打开的时候,能遮住很大一片光。   “晚上我定了之前的那家餐厅,”傅向隅偏头说,“今天天气好,应该能看到很漂亮的落日。”   秋池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他看着白鸟,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不想去。”   “那就不去了,”傅向隅马上道,“那就在家里吃吧?”   顿了顿,又道:“研究所那边的事我会处理好,之后你要是想去看那个姓任的也可以……不过要告诉我,我跟你一起。”   “好吗?”   秋池点头。   现在他能依靠的人好像只有傅向隅了,秋池不太想思考,如果回应傅向隅、顺从他就能让这个人不再发火,他感觉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只是等什么时候傅向隅觉得腻了,可能就又会赶他走了。   秋池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还能去哪里。   *   傍晚的时候傅向隅忽然又出去了一趟,他没说去哪里,秋池也没过问。   他在家里和煤球玩了一会儿。煤球最近好像又长胖了,真的变成了很瓷实的一颗小黑球。来家里做饭的阿姨也说它该减肥了,要不然再过不久也会跟人一样得三高。   秋池听了阿姨的话,陪它在屋里屋外都玩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煤球就趴在地上不想动了。   晚上看着自己饭盘里那压根没满的猫粮,煤球开始哀哀地叫,叫得特别可怜。   快下班了的阿姨跟秋池说:“别理它,再胖就真的连沙发都跳不上去了!”   于是秋池只是蹲下来挠了挠它的猫头就走了。   傅向隅还没有回家。他一个人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新闻上插播报道说,统帅夫人在首都某个路段出了车祸,重伤,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   秋池换了台,但好几个频道都在说这件事。   ……   傅向隅很晚才到家,开门后他看见秋池躺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于是他上楼拿了一个毯子,小心翼翼地刚给秋池盖到一半,这人就突然醒过来了。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秋池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问:“新闻上说你继母……”   “还在抢救,”傅向隅轻描淡写道,“不过应该活不了了。”   秋池刚睡醒,眼神还有些朦胧。   傅向隅于是又解释说:“他惹我爸不高兴了。”   “……那你呢?”   “我?”   “你跟方家退婚,他会不会也不高兴?”   他似乎开始主动关心自己了,傅向隅感觉自己的心都软了下来,他俯身在秋池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才说:“我是他亲儿子,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晚饭吃了吗?”他问秋池。   秋池摇头:“刚刚好困。”   饭菜还在厨房里热着,傅向隅进去把阿姨做好的菜端了出来。   饭刚吃到一半,秋池忽然开口:“明天我想回去看看我妈妈,桂姨说她又生病了。”   “好,”傅向隅问,“什么时候,我开车送你过去?”   秋池:“不用了,我想自己去。”   “嗯。”   傅向隅一边说,一边剥了两只虾放进他碗里,以前两人在一块的时候,这种事似乎都是秋池做的。   Alpha被人伺候惯了,从来没想过这种关怀也应该是相互的。可他现在只希望秋池能多吃一点东西,看他变得这样瘦,傅向隅心里总是感到难过。   看见碗里剥好的虾,秋池的筷子顿了顿,但还是把那只虾夹了起来,然后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饭后傅向隅有些欲言又止,他看了秋池好几眼,才道:“你先别上楼,我有事想跟你说。”   秋池于是又坐回到了客厅里。   煤球似乎想像以前那样跳到他膝盖上,但努力了两次居然都没跳上来,因此秋池只好俯身把它抱到了腿上,起身的时候秋池顿了一下,他为这只猫的体重感到了一丝讶异。   之前煤球一直都是傅向隅喂的,这人平时给煤球倒的猫粮都冒尖,罐头零食也是随便开,不知不觉煤球就胖成这幅猪样了。   确实应该好好减肥了。他想。   煤球不知道秋池心里在想什么,还趴在他腿上黏唧唧地叫唤着,试图让他再给自己开根猫条。   秋池抱着猫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然后他看见傅向隅从带回来的包里取出了一个很小的陶瓷罐子,秋池隐约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傅向隅一直回避跟他谈起这个,可这件事说与不说,好像都是哽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就算再难受,也总要揭开的。   “我把它从研究所里拿回来了,”傅向隅低声说,“已经处理过了。”   傅向隅那天在研究所里见到它的时候,它正被浸泡在不知名的液体之中,他们说它被解剖研究过很多次。   是很小的一个胚胎,但已经开始有了小孩的样子,他无法想象秋池一个人在医院里看见它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傅向隅亲自把它送去处理了,也亲眼看见它从一个很小的胚胎变成一把灰,然后他将它收敛进了准备好的小罐子里。   同时他也拿到了秋池在老家县城医院的就诊记录,在看到胎儿胎死腹中的报告单时,傅向隅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坠进了胃里,掌心也开始发麻。   那个医生对秋池的印象很深,傅向隅没空去跟他面谈,两人始终是在电话里交流的。   医生说秋池当时为了保住这个小孩,用了很多办法,但都失败了。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可挂断电话后傅向隅却想了很久。   秋池直愣愣地盯住那个罐子,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傅向隅慢慢走上来,煤球一看见他过来就立马跳开了。   他把那个罐子轻轻地放在秋池手上。   傅向隅忍不住抱住他,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正在自己怀中发着抖。   他知道秋池不仅喜欢小动物,也喜欢孩子,可那个医生说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医生说你给自己注射了陌生Alpha的信息素……”傅向隅无意识地抚摸着他贴着阻隔贴的后颈:“疼吗?”   秋池没有说话。   “我那时候,要是能再细心一点就好了,”傅向隅很慢很慢地说,“我太自私了,一直都只想到了我自己。”   他握紧了秋池的手。   然后傅向隅继续说:“……那天在医院里看到报告单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你会不会难受,怀着小孩要如何生活。而是如果我们之间还有个小孩的话,我很轻易地就可以挽回你了。”   他当时根本不在乎这个小孩,只想把它当成逼迫秋池跟自己重新开始的筹码。   秋池其实说错了。他根本就不是他口中的“好人”,他心里也有很多阴暗的、不能见光的自私想法。   他那时甚至暗自希望秋池过得不好,还是像以前那样需要钱,然后他只需要敞开怀抱,给他钱、或者给他一些对自己来说根本就举无轻重的东西,就可以向他无限制地索取爱了。   ……直到那天夜里,傅向隅看见了秋池的眼泪。他终于开始想,他到底把秋池当成什么呢。   他说“结束”的时候,秋池就要识相地走开,他说“重新开始”,秋池就要高高兴兴地像以前那样巴巴地来爱他,可凭什么呢?   秋池已经活得足够苦了,可他还要他立即掏空自己给他爱。   在秋池说自己“当时很长时间都不想出门”,说自己“躲在出租屋”里的时候,傅向隅甚至都不敢问他是因为什么。   一开始他的确是花了两万块钱,把秋池从那个慕|残的变态那里救了回来。可是后来呢,如果没有自己,他大概还可以继续待在都兰,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也不会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独自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   虽然傅向隅不想、也不愿承认,可他的确从一开始就漠视了秋池的痛苦和委屈,也没有认真想过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小禾“情有独钟”。   他被嫉妒和那些不良情绪裹挟着,固执地想要秋池立即变回从前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眼中只有自己的人。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在玩游戏,不是觉得不高兴了随时都可以删档重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重新开始”,他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弥补,用好的记忆把那些不好的过去遮盖掉。   “你恨我吧,”傅向隅说,“秋池。” 第72章   傅向隅今天好像有什么急事,天还没亮的时候秋池就听他接了一通电话,然后他很轻地应了两声,边挂电话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Alpha平时穿的那套军装家政阿姨会提前帮他熨好挂在书房里,有时候秋池起得晚,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是以为秋池还在睡,傅向隅走到床的另一边,然后悄悄俯下身,很小心地在秋池唇上蹭了一下。   很柔软的触感,秋池能感觉到这个人刻意放缓了呼吸。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亲吻了,傅向隅感觉秋池的眼睫好像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于是他小声问:“吵到你了吗?”   秋池没有回答,于是傅向隅便以为他刚才的反应可能是在做梦。   傅向隅走后,秋池又躺在床上睡了会儿。   他花了几分钟洗漱,然后从衣柜角落里翻到了自己原来的那套衣服,秋池把衣服换好,临出门的时候腕上的手环震了震,是傅向隅打过来的。   他接起电话,对面传来翻动纸页的声音:“吃早饭了吗?”   “吃了。”   “嗯,把里面那件换成高领的好吗?今天你家那边在下雨,气温可能有点偏低。”大概是正在忙,傅向隅的语速有点快。   闻言秋池抬头看了眼摄像头的位置,黑色镜头中央有个红点闪烁了一下,他心里有种轻微的不适感,但他什么都没说。   紧接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最近他后颈上一直都戴着阻隔贴,要是领口太低了,说不定会被妈妈看见这个。   想到妈妈,他很听话地又折返了回去,把里面的低领内搭换成了傅向隅买给他的一件高领毛衫。   换好衣服后他走下楼,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的位置横停着一辆车。   秋池迟疑地走了过去,很快一个中年司机打开车门走下来,对着他笑了笑:“秋先生,少将让我负责接送你。”   车子是傅向隅常开的那一辆,司机有些脸生,不过这片别墅区的安保系统很健全,没经过业主同意的话,是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的。   秋池没有打电话跟傅向隅确认,也没有坚持要“自己回去”。事实上他身上已经没剩什么钱了,不知道还够不够买往返的车票。   司机业务熟练地给他打开车门,秋池则轻声说了句谢谢。   上车后,司机又跟他说:“后座上那些是少将差我提前去买的水果跟补品,他说是让您带给您母亲的。”   “嗯,”秋池又说,“麻烦你。”   路途还挺远的,上车不久后秋池就睡着了。中途傅向隅给他打过几个电话,他跟秋池说自己想在院子里种一些花,问秋池喜欢什么花。   秋池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不知道。”   “好吧。”   “……那你今晚就回来吗?”傅向隅顿了顿,又问,“要不要我帮你定家酒店休息一晚上?”   “回去吧。”秋池说。   傅向隅悄没生息地松了口气:“也不要太赶了,你要是觉得累的话,明早再回其实也可以。”   “嗯。”   *   傍晚六点零三分,秋池来到三楼内科病房。   桂姨跟她小孙女也在这里,在他进来之前,三人似乎正其乐融融地说着什么,秋池远远瞥见妈妈脸上好像也有了几丝笑意。   可在妈妈看见他以后,那种温馨的氛围忽然间就凝滞了。   “回来啦小秋?”桂姨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转头笑着与他寒暄。   “嗯。”   “最近脸色怎么看起来这么差?”桂姨打量了他好几眼,“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工作太辛苦了?”   秋池摇摇头。   还不等他走近,坐在病床边上的那个小女孩忽然从床边跳了下来,然后一蹦一跳地朝着秋池这边跑了过来:“小秋叔叔好!”   秋池俯身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歆歆长高了。”   “可不是,”桂姨说,“现在这些小孩子营养怪好的,才一眼没看着,就跟竹笋一眼窜个了,穿衣服也怪费的,她妈妈去年才给她买的那些衣服今年拿出来一看,好家伙,全都穿不下了。”   秋池笑了笑。   “我都好久没看见你啦。”小女孩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靠里的那张病床走去,“奶奶说你搬到市里去了,你有没有带上我给你的发卡呀?”   秋池很轻地笑:“有啊。”   “你是不是上大班了?”   “你忘啦?我现在上一年级了!”女孩说,“马上就要念二年级了!”   秋池:“好厉害,你现在都是大朋友了。”   女孩得意地笑笑:“这次期末考我还考了九十八分呢。”   桂姨笑着跟秋池拆穿她:“也就数学考了九十八,语文才六十八,不过这两个分数倒是都很吉利。程歆歆,你知不知道你小秋叔叔以前念小学的时候,科科可都是一百分呢。”   “现在卷子难度跟以前不一样了,”秋池说,“而且小学成绩也代表不了什么,小朋友开心就好。”   “可不是吗?她爸她妈成天说要给她报这班报那班的,过个年都不消停,我看啊根本就没必要,人也就在小孩儿这会儿能过得无忧无虑的,干嘛这样逼小孩啊你说?”   小女孩立即人小鬼大地迎合道:“就是就是!”   秋池只提了一点水果上来,车里那个果篮不知道司机是在哪儿买的,店家给扎得造型有点过于精美了,秋池没敢原样拿上来,只好偷偷拆好了装在塑料袋里提着。   他把水果放在边柜上,然后对着病床上的人开口道:“……妈。”   秋瑞君没有搭理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总有些怪异的尴尬,但好在有桂姨跟她孙女在旁边缓和气氛,所以秋池倒也没有很难堪。   可到了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桂姨就有些着急地要送小孙女回她儿子家了。等这一大一小两人离开后,秋池只能尴尬地在秋瑞君的病床旁站着。   隔壁病床的两个中老年夫妻吵吵闹闹的,吃个晚饭的功夫,都能吵上好几次,这会儿又因为一根香蕉吵起来了,有个护士走进来提醒道:“请安静点,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休息。”   两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等护士一走,就又开始小声拌嘴了。   秋池没事可做,只好小声询问道:“……要吃苹果吗?”   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没说话,但秋池还是从袋子里拿出了一颗很大的苹果,然后蹲在垃圾桶边上,很慢地开始削皮。   秋池快削完的时候,秋瑞君突然开口问:“你在市区那边的工作怎么样了?”   “挺好的,”秋池说,“工资挺高的,吃住都在里边,花不了多少钱。”   女人默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个小孩呢?”   两人自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了,桂姨平时也不敢在她面前主动提起秋池。明明是最亲近的母子,但她对秋池的近况却是一知半解的。   “早没了。”秋池看着手里的苹果,“我一个人也没能力养活它,这样挺好的。”   秋瑞君没再开口,秋池也没再说话。他把苹果在盘子里切成小块,然后放在边柜上。   “我先回去了,”秋池小声说,“您好好休息吧。”   秋池起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听见秋瑞君低声说了一句:“是妈妈没有教好你。”   秋池有些鼻酸,他背对着秋瑞君站了一会儿,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没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你心里其实很恨妈妈吧?”   秋池:“我没有恨你。”   “我那时候……”秋池顿了很久,他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可想了想,却又放弃了。   “真的是正经的工作吗?”秋瑞君顿了顿,然后才道,“别再做那种丢脸的事了。”   她的话让秋池感到了一种很复杂的难过。   于是他报复似的开口反问:“可我找得到正经的高薪工作吗?”   秋瑞君又沉默了。   “您说卖器官是不是比出卖身体稍微要好一点呢?”他很平静地说,“可惜我的腺体不值钱,要不然只要卖个腺体应该就够用了。”   脱口而出的时候,秋池才发现,他其实是恨的。   他从来不觉得妈妈的病拖累了他什么。他可以为了妈妈的健康,毫无底线地将自己的一切都贱卖干净。只是那时候……他失去一切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连妈妈都不能理解自己。   他那时候经历了什么?被诬陷、被开除,他年轻的人生才刚开始,就已经毁于一旦。任何人都可以用那种态度对待自己,可是为什么连最亲近的妈妈都这样呢?   秋池一直都觉得很委屈。   有时候他觉得妈妈爱的其实是那个乖乖听他话、顺利考上名校的,能让她感到骄傲的那个孩子,而不是现在这个一无是处的自己。   但是才刚说完秋池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对妈妈说话的,她已经生病了,可自己却还要故意刺伤她。   其实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可提起这些事,秋瑞君依旧急得气喘。   “我可没逼你给我治病,”女人尖声道,“我当时要知道你的钱是这样来的,我宁愿马上就去死!”   她突然激动起来,隔壁两张病床上的病人不约而同地将八卦的目光投到了两人身上。   “我是不是教你做人要有骨气?要自尊自爱?”女人重重地捶打着床,“但你在外面做什么?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别人怎么看你那是别人的事,但你怎么能自己轻贱自己?!”   听见她尖锐的声音,秋池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四肢都在发麻,有种很深的无力感。   等到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才低声哽咽:“可我就你这一个妈妈,你让我怎么眼睁睁看着你死掉?”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秋池就觉得自己活得好像有点辛苦了。他一直都觉得累,可是他从来都不敢告诉妈妈,他怕妈妈会觉得自己没用,会对自己感到失望。   曾经他以为全天下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可其实不是的,也有很多活得很快乐的小孩子,只是他好像比较“不幸运”一点。   “我有时候也好想玩,也想停下来休息一下,”秋池没头没尾地说,“我已经把所有的学习任务都做完了,可你还是觉得不够……”   “永远都不够。”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呢?” 第73章   秋瑞君是从一个偏远的小村子里考出来的。   她家里一共有七个兄弟姐妹,她排行老五,又是个普普通通的Beta,从小就不受父母长辈重视。   好在她出生后没两年,小六弟就又出生了。要上学的时候学校里统一安排了一次体检,医生说她六弟是Alpha的概率非常高,只是因为等级太低,性别特征不很明显,当时给他做检查的医生估计看走眼了,才给他性别那栏填了Beta。   得知这个消息后,她爸妈高兴坏了,当天就带着儿子去县里的二甲医院做了性别测试,检查结果很快就下来了,确认她弟就是个D等的Alpha。   她爸妈原本就疼她这个弟弟,如今更是将其视若珍宝,又因为家里他俩年龄靠得最近,于是爸妈就让她留了两级陪她弟。   也正是因为要“照顾”这个弟弟,秋瑞君成了家里除六弟之外,唯一一个念到高中的孩子。   秋瑞君记得出志愿那天,自己那个万众瞩目的Alpha弟弟在家人激动的喝彩声中落了榜,她看见爸爸立即去掏出了明年种地买种子的钱,说砸锅卖铁也要让她弟再复读一年。   他们坚信自己的宝贝Alpha儿子就是念都兰的料,再不济也是985和211,这次落榜完全是因为他们学校老师太烂且“不会教学生”。   等他们骂完了那些“不作为的老师”,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同样高考完了的女儿,当时老妈很随意地问她:“你查分了吗?”   秋瑞君露出一副不太开心的表情,说:“没考好。”   “嗐,能念到高中就不错了,”妈妈说,“你弟都没考上,你还能考得上吗?改明儿让你二婶婶给你说门亲事,好歹也念到了高中嘛,肯定比你几个姐姐更值钱一点。”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要我说还是养闺女好,你看那几个小子,别说往家里拿钱了,以后盖房子娶媳妇,还得靠你们几个姐妹帮衬。”   秋瑞君没有反驳,她帮母亲择好了一盆菜,然后状若无意地提起:“对了,王家姐姐不是在县城里打工吗?听说一个月能赚三四千呢。”   “女孩子家家的总想着往外跑干嘛呀?”妈妈说,“你看村里哪个男的愿意娶那种不安分的女人?”   她爸闻言则在旁边接口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之前我听老王说,县城里有个老板在追她女儿,那老板在县城里好几套房呢,连市区里都有别墅。”   秋瑞君见状立即趁热打铁道:“是啊,我就是想说,六弟不马上要上城里的机构复读去了吗?一年下来也是不小的费用,更别说以后考上了好大学,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哪哪都要钱。我也是想给家里减轻负担,再说我在那里上班,也好跟我六弟互相有个照应,你俩农忙的时候,也没时间总往市里去吧?”   她妈听完立刻就有些动摇了,男人见状点了根烟:“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你说咱家五姐好歹念到高中了,要往村里相看人家的话,人出手再是大方,给个六万八万的也就没了,老五现在年纪也不大,出去赚几年钱,回来不一样还是能嫁人?”   “说不定在城里钓着个金龟婿,咱全家就都不用愁了。”妈妈笑逐颜开道。   秋瑞君故作羞赧地笑了笑。   “不过城里花花世界,别到时候跟什么穷小子一起跑掉了。”   “那怎么能呢,”秋瑞君说,“我记得您说的话呢,嫁丑不嫁穷嘛。再说我六弟以后肯定大有可为,找的估计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到时候我们这些做姐姐的,至少得帮衬他在县城里买套房吧?”   “我听王家姐姐说,出去工作的话,老板还给交什么保什么保的,反正以后房贷什么的也好弄。”   女人看上去对她说的话十分满意,扭头看向丈夫:“你看看,书读多了就是不一样。”   夫妻俩夜里一琢磨,如今几个大点的女儿都嫁出去了,女子一结婚,往家里可就拿不了什么钱了。   这五闺女学历最高,长得也漂亮,嫁给村里那些没钱又没文化的庄稼汉,着实是可惜了。到了城里,一年少说能拿回家三四万块,能抵得上他们种地种一年的了。   于是那年高三暑假,秋瑞君如愿以偿来到了县城。在原先跟父母说好的那个厂子里试做了没几天,她就带着从王家姐姐那里借来的几百块钱,孤身一人去了自己被录取的高校所在的城市。   她的录取通知书还是学校班主任帮忙代收的,班主任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帮她查到成绩之后也没声张。   秋瑞君于是很顺利地来到了那个大城市,她找了个棋牌室前台的暑假工,老板比她大六七岁,是个D等的Alpha。   秋瑞君当时年轻、懵懂,又学着那些城里女孩子的样子开始打扮自己,老板一开始面试的时候就对她很有好感,平时对她格外关注,也格外照顾。   男人花言巧语,把她捧得高高的,每天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花送吃的。秋瑞君从来没得到过这种关心与爱护,跟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始终是被尊重着的。   秋瑞君于是就这么傻乎乎地沦陷了。   大学刚开学后不久,一直联系不上她的父母报了警,警方把她就读的高校名称告诉了那两人,于是两人随即便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们学校。   辅导员并没有通知她,就让门卫把她父母放进了学校。那天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秋瑞君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大声辱骂,甚至还被扯着头发摔了耳光。   他们伸手管她要钱,还要她立马退学回去嫁人。   秋瑞君当时满口答应,然后转头就借着回宿舍收拾东西的借口跑掉了。离开了学校,她无处可去,只好拨通了那个男人的电话。   那时他们还在热恋期,男人让她住进了自己家里,还帮她想办法。秋瑞君在男人家里待了一个多月,男人告诉她说,她爸妈还不死心,还在四处打听她。   秋瑞君不想回“家”,回到那种地方,以后一辈子就都走不出来了。   不久之后,秋瑞君发现自己怀孕了。男人很高兴,给她办理了休学手续,还说等她生完孩子,就让她继续回去上学,由他来负责她的学费。   于是她选择跟男人结了婚,她小时候留过两级,现在已经到了适婚年龄。   男人给了她父母几万块钱,就算是彩礼了。她父母原本还不同意,可听说女儿已经怀孕之后,他们又生怕连这几万块都拿不到,语气和态度都缓和了下来。   拿到钱后,秋瑞君又遭了好一顿骂,但好在两人总算是肯离开了。   婚后两人依旧甜蜜如初,她常常感慨自己运气好,遇到了男人这样好的伴侣,不然她现在都不知道在谁家灶台前劳作呢。   可生下孩子以后,男人好像就变了。他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一整晚都不会回家,而她不仅要忙家务,还要独自应付时常哭闹不止的小孩子,压根没时间再去把学业抓起来。   直到后来秋瑞君才发现,男人早在她孕期的时候,就跟另一个女人搞上了。那个女人家世好,又是个Omega,哪哪都比她要好要强。   于是男人开始冷暴力她,并时常指责她生了个没用的“东西”,秋瑞君听说那个Omega跟男人的信息素匹配度有75%,两人生下稀缺人种的概率远比她和他要高得多。   在某次两人大吵一架后,男人连续一周都没有回家。   她知道自己和孩子大概率都要被男人抛下了。   离婚那天,两人又吵了一架。秋瑞君指责他的不忠,而男人却只是冷笑:“你怎么不说我以前瞎了眼?农村来的土Beta,一家子劣等基因,你那两吸血鬼爸妈上月还管我要钱呢,一张口就是钱钱钱,我早就恶心透了!”   “你现在嫌我是Beta了,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保证的?我怀孕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和我说的?”   男人用那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那你拿这‘保证’上法院去告我啊!”   秋瑞君气得说不出话,最后道:“孩子我不要,你自己抱回去!”   “你他妈爱要不要,一个Beta,养大了又有什么用?长大了也只能跟你这个当妈的一样,废物一个。”   秋瑞君闻言朝他扑了过去,扯着他的衣领狠狠地摔了他一巴掌,男人见状也要打回来,好在两人都被工作人员及时拉开了。   男人根本没把孩子放在眼里,可那时候秋池还很小,秋瑞君根本狠不下那个心。   因为要照顾孩子,秋瑞君曾经生下孩子后就重返校园的想法成为了妄想。男人一开始还会按月给他们母子一些生活费,可后来逐渐就“忘记”了。   很快她就因为续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去,秋瑞君抱着孩子、背着行李离开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生活一辈子的“家”。抚养费并不好要,所以秋瑞君不得不一边出去打工,一边独自照顾尚且年幼的秋池。   等秋池长大一点后,她就开始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也能跻身金字塔的顶端,跟那些生来就拥有优质资源的AO一样,被人仰视着。   她经常对秋池说:“不是Alpha又怎样,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   于是她拼命地供秋池上最好的学校,她舍不得买新衣服,常年穿着秋池穿小了的校服裤子,每当秋池用那种心疼的眼神望向她时,她总是笑笑说:“你看,质量不是很好吗?穿了这么多年也没穿坏。”   她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秋池,就算后来遇到了合适的人,她也不敢再结婚,怕再次遭逢悲剧,也怕有了新的家庭之后,自己不可避免地会让秋池受委屈。   秋瑞君竭尽全力地在这个社会求生,被丈夫抛弃的时候她没有哭,被猥琐上司灌酒骚扰的时候,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那天开庭的时候,秋池看见她哭了。   她太委屈,也太不甘了。   她就像是一根最骄傲也最韧的琴弦,可这场欲辩无言的审判却像是将她一下子拦腰撕断了。她一直都在拼命地工作,孤行一意地要把自己折作柴火,呕心沥血地为秋池的人生添火增焰。   同时她也把自己最遗憾的、最意难平的愿望,全部转投在秋池的身上,本来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可那场意外却把一切全都摧毁了。   她能忍受秋池一辈子不成才,却不能忍受亲眼看着他即将要踏上“云端”,又这样不明不白地跌落下去。   病痛缠身,再加上现实沉重的打击,从判决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开始,秋瑞君好像就彻底“疯”掉了。 第74章   面对秋池的委屈,秋瑞君什么话都没有说。   好像自从那场意外发生开始,妈妈对他的态度,不是歇斯底里,就是无休止的沉默。   没有得到妈妈的答案,秋池只能沉默地离开了这间病房。   出来的时候他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看见了一个人,那人戴着灰色冷帽,单薄的病号服外边披了一件厚外套,两手交叠着发呆,一看就是在等人。   小禾的脸色比之前秋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更难看了,看见秋池,他犹豫着站起身,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池哥。”   秋池没有应答。   “……你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   秋池依然没有说话,但任钰禾从他的眼神,以及对待自己的态度里,就已经看出了答案。   “……”漫长的沉默。   “那天告诉你那家研究所在招人,是我鬼迷心窍了,”小禾低声说,“你说不想去的时候,我是真松了一口气。”   “可后来你又自己主动来问我,”任钰禾低下眼,“我……”   “我那时就该跟你说清楚的,对不起啊,”小禾的声音逐渐变小,“……真的对不起。”   秋池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听着,脸上也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你生日那天,我也是真想跟你一辈子在一块的,我绝对不是为了这个才去接近你。”   小禾说着开始有了几分哭腔:“我是真的很后悔。”   “研究所已经被上面要求关停整改了,”为了避免两人之间的尴尬,任钰禾只好不停地说着话,“你又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听人说阿姨在这里……我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   闻言秋池的脸色忽然变了:“谁告诉你我妈在这里住院的?”   小禾一时间有些愣住了:“我没有……”   “我跟研究所那些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只是想……想见见你。”   “我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小禾红着眼道,“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我还是想来当面跟你道个歉。”   “我对你一直是真心的……池哥。”   秋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池哥,你能最后陪我走完这段时间吗?”任钰禾哽咽着说,“我真的很害怕,我也不敢告诉我奶奶,她年纪大了,承受不了。”   “你看在我就快死了的份上,再陪陪我好吗?”   他忍不住去拉秋池的手:“池哥……”   小禾话音刚落,安静的长廊里忽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只见护士带着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走了过来。   “患者秋瑞君就住在这间病房,”小护士小声说,“您注意探访时间,病房的熄灯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傅向隅微笑着跟那个护士道了声谢。   “看完妈妈了吗?”傅向隅从两人之间走过去,于是小禾抓在秋池腕上的手就这么被他不动声色地给撞开了。   “嗯。”秋池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今天提前下班,我赶飞机过来的,”傅向隅笑笑说,“特意来接你。”   “我能进去跟妈妈问个好吗?”   “不要……”秋池拒绝道,“她已经休息了。”   “好吧。”傅向隅说,“那我们现在就回家?”   他故意在“回家”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嗯。”   傅向隅于是很自然地揽住秋池的后背,带着他往电梯口走去。   没走出几步,小禾突然又开口叫了秋池一声:“……池哥。”   傅向隅表情怪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任钰禾。”   “你怎么还有脸叫他?”   任钰禾直勾勾地盯向他。   “既然都没剩几个月了,不该回去好好躺着吗?没事出来干什么,是嫌几个月也太长了么?”   秋池很轻地拉了他一下:“傅向隅。”   任钰禾立即反唇相讥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池哥之前流掉的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吧?”   “池哥那时候瘦成什么样,脸色差成什么样你知道吗?你关心吗?那时候傅少将应该还在忙着自己的订婚宴吧?”   傅向隅被他的话猝不及防地哽了一下。   “池哥,”小禾又说,“你别又被他骗了,他要是真的在乎你,怎么可能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   眼看傅向隅的脸色越来越差,秋池又拽了他一下,然后小声说:“回家吧。”   傅向隅心里的火气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给抚平了。   车内。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傅向隅盯着秋池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接着突然说:“我那时候……忘记了很多事,那场发热期太严重了,导致我的大脑出现了一点损伤。”   “但我跟方一珂真的什么都没有。”   司机还在前面,傅向隅也不好对方一珂的身份多说什么。   “我也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傅向隅小心地揽住他的上半身,让秋池靠进自己怀里,“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都只能先听家里的。后来秦蔚他姑帮了我,我才能顺利入伍,在里面我爸管不着我,但我也没法随意跟外界联系。”   “我一直都很想你……”傅向隅的下巴抵着他的头,声音很低,“后来我还用基地的座机给你打过电话。”   “可是你那时候已经把号码换掉了。”   “我不知道你当时怀孕了,还吃了那么多苦……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   他能感觉到秋池的情绪不太高,甚至比待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差了。   “之前你不是跟我说,你是爱过我的吗?”他只手捧起秋池的脸,定定然看着他,“我也是一样的,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变过。”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秋池。”   他说的很认真、很真诚。秋池知道他口中的爱大概是发自肺腑的。傅向隅是完全诚实的,秋池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热切与渴望。   但那又怎么样呢?每个人在许下誓言的时候,都一样真诚,一样发自肺腑。据说他的父亲也曾很认真地对妈妈说过,一辈子都会爱她。   可是他并没有做到,好多人都做不到。   他仅剩的一点勇气已经在任钰禾身上消耗干净了。秋池不敢再奢望爱了,毕竟爱是短暂又虚无缥缈的一种奢侈品,如果有天傅向隅又反悔了,把这些爱重新收回,他想象不到自己到时候该如何坦然面对。   秋池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靠在Alpha手上。   他看起来又有些累了。傅向隅并没有责怪他的沉默,而是心疼地凑过去,吻了吻这人的眼角和眉头。   秋池闭上眼睛,像是困了。   傅向隅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经意间,他在秋池的额角边上看见了一块不怎么明显的浅淡疤痕。   然后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这大概是之前那次,他失控时失手在秋池头上留下的。那一小块地方好像已经不长头发了,好在秋池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完全能把那块小疤遮盖住,所以傅向隅才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快乐过吗?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开心……傅向隅忍不住想,而他带给秋池的,是不是只有疼呢?   *   到首都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房子里静悄悄的,煤球敞着肚皮窝在沙发上睡觉,时不时发出一点极轻微的呼噜声。   秋池刚才在车上睡了几个小时,所以现在倒并不很困。傅向隅顺手帮他脱掉外套:“你老家那里医疗资源算不上好,我让人给你妈妈办转院吧?”   “不用了,”秋池说,“我妈她会不高兴的。”   “那我找几个人帮忙盯着,下次不会再让任钰禾那种人随便找去那里了。”傅向隅道,“研究所那几个管理员也都被关起来了,你别太担心。”   “好。”秋池心里确实有些担心,虽然他才刚跟妈妈闹过不快,可妈妈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心里对她的那点恨来得快去得也快,万一小禾跟研究所的人想要用妈妈逼迫他怎么办?   秋池无法接受妈妈会因为自己而出事。   “谢谢你。”   傅向隅用手背蹭了一下他的脸。秋池最近变“乖”了,也变得顺从,可他心里却依然隐隐有些不安感。   他帮秋池撕掉后颈上的阻隔贴,每天都贴着不透气的阻隔贴,Beta腺体上的那块皮肤已经被闷得有些红肿了。   傅向隅心疼地用指腹在那块红肿的位置上蹭了一下,秋池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躲开了。   “你之前被他们用了太多药了……医生说那些药需要身体慢慢代谢掉,急不了。”   可能是因为闷太久了,撕下阻隔贴后,那股橙子香气也显得格外得浓。   傅向隅不太敢吸气,只能用手掌覆住他腺体的位置:“阻隔贴天天用也不太好,你知道怎么把味道收起来吗?”   秋池看了他一眼,他连自己的信息素都闻不到,又遑论能跟他们高等级的AO一样,对自己的信息素收放自如呢?   “要怎么收?”他问。   “就是你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个开关。”傅向隅词不达意地解释着。   秋池有些茫然地说:“我好像感觉不到。”   傅向隅沉默地想了想,发现这种感觉也确实无法用言语简单形容。收敛信息素的能力是他们天生就有的,就像呼吸一样,是生理性本能,没什么技巧可言。   “算了,你先去洗澡吧,”傅向隅说,“累一天了。”   “好。”   秋池上楼以后,傅向隅忍不住将沾满秋池信息素的手指凑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刚睡醒的煤球从沙发上探起脑袋,正巧看见不远处那个变态人类正跟毒瘾发作一样不断闻嗅着自己的手指和掌心,最后甚至还含着指头舔了舔。   它很轻地“喵”了一声,然后跳下沙发跑走了。 第75章   周末。   傅向隅和秋池一起把那个小罐子埋在了院子里,然后又在平土堆上种了许多花。   两人都没有种植的经验,怕养不活,傅向隅买的都是已经成苗的植株,据说种下去后季节一到就会开花。   负责打理院子的陈伯跟他们说,移栽苗第一次浇水要浇透。于是两人又是刨坑,又是填土,最后浇完水,一上午就这么囫囵过去了。   洗过手后两人并排坐在一楼后厅的松木地台上,一大早起来刨了半个院子的草皮,不止陈伯看过后心疼坏了,两人也都干累了。   没人愿意回客厅去拿纸擦手,秋池悄没生息地拿湿手在傅向隅衣摆上蹭了蹭,Alpha发现了,但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觉得累了,秋池往后一躺,干脆躺倒在木质地台上。傅向隅闻声偏头看向他,又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脏不脏啊?全是灰。”   “煤球天天躺,应该蹭得很干净了。”   傅向隅忍不住笑了笑。   医生说多晒晒太阳心情才会好,所以最近一碰上好天气,傅向隅就会抽空带秋池出去转转,周围的公园景区已经全被两人逛了个遍。   傅向隅也学着做了一些押花标本,他总是这不懂那不会的,然后故意叫秋池过来帮自己的忙。花朵和树叶都是两人在公园里捡的,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也放了快半个相册。   阳光把秋池的皮肤照得很透明,傅向隅俯下身,带着一点湿意的指腹在这人的眉头上蹭了蹭,紧接着又在他那颗小痣上轻轻落下一吻:“我下周休假,要不要去海边玩?”   秋池看着这人把阳光遮掉一大片,又凑近了吻他。Alpha看上去和从前那个刚刚踏进成年人世界的少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傅向隅还是很年轻,看人的眼神也依旧灼烫。   恍惚间,这个傅向隅和从前在宿舍逼仄小床上抱着他午睡的少年人完全重合了。   心跳声在慢慢变快。秋池无端的有点害怕这种感觉。   “那家民宿和餐厅你还记得吗?”傅向隅贴抵着他的额头,问“还想看烟花吗?”   他每说一句话,便有相对应的画面在秋池脑海中涌现。他并没有忘记,甚至不久前还梦到过那天的焰火,对于秋池来说,那是个很好的梦。   他关于快乐的体验好像太贫瘠了,每次一做好梦,梦里似乎都有傅向隅。   可是秋池最后却违心地摇了摇头。   傅向隅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他不懂秋池的忧虑,也不懂他瞻前顾后的退避,他此刻所能想到最可怕的事,不过是他们被迫分开,是秋池抛下他选择了其他人。   但他还是说:“好吧。”   慢慢来吧,傅向隅想。   “那周末先去医院复查一下,”傅向隅忍不住拨弄着他的头发,Beta细软的发丝被日光穿透,变成了发着光的棕颜色,“结束后我们就近找个商场,吃顿午饭、顺便再看场电影。我记得那边商圈好像有很多手工店,到时候做些杯子盘子,烧些玻璃什么的,你想不想去?”   Alpha看向他的目光很热切,秋池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于是只好说:“你安排吧。”   傅向隅很高兴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   秋池睡醒的时候,发现旁边已经空掉了。   他昨晚睡得很早,这会儿外面天还没亮,窗户外是一片蒙蒙的黑色。   秋池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走下楼,原本乖乖睡在窝里的煤球听见他的脚步声,跟俩小猫车一样撵过来,贴在秋池小腿上“猫呜猫呜”地叫了两声。   “一会儿阿姨会来给你做猫饭,”秋池蹲下来挠了挠它的脑袋,“再忍忍吧。”   煤球很委屈地叫了几声,跟小孩儿撒娇一样的声音。它最近瘦了一点,每天都吃阿姨给做的健康版猫饭,连拉的猫屎都不那么臭了。   秋池安抚好煤球,又去厨房里看了一圈,没看见傅向隅的影子。Alpha有时候会特意早起弄早餐,虽然每次都卖相不佳,味道也不怎么样,但秋池秉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都会跟他一起把那些早餐吃完。   厨房里没有人,一楼除了在沙发上爬来跳去的煤球弄出的动静,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于是秋池又去楼上书房看了一眼,今天傅向隅休假,阿姨并没有提前给他熨好工作服。   秋池听园丁陈伯说Alpha最近好像又升了一级,他最近经常有在看新闻,新闻报道说统帅夫人温怀大脑受损严重,变成了植物人。   看到和傅家有关的新闻的时候,秋池心里总会觉得有些不安。温怀嫁给傅霁的时候,傅向隅好像才四五岁,快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傅霁竟然能眼也不眨地就把他给“处理掉”。   那傅向隅呢?他跟方家退婚,参军入伍也是不被傅霁允许的,那家研究所被关停整改大概也是傅向隅的手笔,可他知道这个项目的发起者是他的父亲吗?   傅向隅平时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只有不经意间才会流露出一丁点倦态。   秋池知道他很忙,有时候会在书房里熬到很晚,每次上|床时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他,但不管什么时候回卧室,他总要抱一抱他才会睡。   他无法否认自己心里对傅向隅的悸动,那时候明明都那么伤心了,可再见到他的时候,秋池的心跳其实还是会变快。   他讨厌自己不争气的生理反应。   书房内。   实木桌台上放着一些零散的资料,大部分都是跟傅向隅的职位相关的,秋池看不懂,就替他理好了收在一边。   剩下的有些则是关于那个研究所的资料,上面的内容和秋池猜测的其实八九不离十。   传统学界一直认为,AO两性人种是在人类进化史上快Beta一步的天选人类,就像是千万年前选择从树上下来,来到地面上生活的森林古猿。   毕竟他们有着超于常人的智力、身体素质,以及旺盛的繁殖能力。   可这些顶层AO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开始不满足于最高只有S级信息素的“普通躯体”,这项“顶端计划”说白了就是想让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特殊人种再进化到下一阶段。   傅霁的确是这项计划的启动者,而他的背后其实还有无数有权有势的上层特殊人种。   再有,这家研究所并不是个例,全国各地至少有上百家研究所都在持续推进这个计划。之前并不是没出过事,但都被以各种借口压下去了。   而傅向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是两个顶级Alpha的孩子,他的生母甚至还是自然受孕,资料上显示他唯一接受的身体改造是植入了某位捐赠者的生殖腔。   手术后他似乎完全没产生排异反应,甚至在生殖腔植入半年以后就自然受孕了。但由于一些意外,他在傅向隅出生之前就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此傅向隅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进化的“半成品”。   但是傅向隅的存在给了这批人很大的鼓舞,他们坚信能够通过人力推进人类进化,让后代成为更优于顶级AO的新人类。   通过对傅向隅的基因研究,他们发现,如果他是“完成品”的话,那么不但外形、智力以及力量都会比普通S级Alpha更高一个量级,并且他的发热期也会完全变成自主可控的。   也就是说,特殊人种可以免受发热期的困扰,只要他们不想打开那个“开关”,他们就可以永远保持绝对理智。   各地的研究所会将那些被评估为S+等级的受精卵植入Beta体内,用那些走投无路的Beta作为母体来培育这些所谓的“新人类”。   因为Beta几乎没有信息素,所以不会“污染”样本,而且用药物催发Beta生殖腔二次发育,并不算是什么很难办到的事。   至于那些失败品和坏掉的“容器”,当然是直接销毁,他们有办法让这些实验品就像是完全没存在过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秋池忽然感觉有些脊背发寒。   他把那些资料整理好,然后将书房的门重新关上。这间书房用的门锁是指纹锁,傅向隅之前曾拉着他录过一次指纹,说是晚上有事可以过来找他。   关门的时候秋池突然听见隔壁客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响,他的心跳猛地一紧,走到隔壁房外敲起了门。   “傅向隅?”   敲门声一响,里面忽然就安静下来,可秋池还是抬手很重地拍起了门:“傅向隅?!”   门被反锁了。   秋池按了几下门把手没反应,下楼拿了备用钥匙上来,也没法把门打开。   好在这间客房的门锁并不是电子锁,秋池之前租房时也有过类似的开锁经验,他下楼翻找到一张半软不硬的塑料卡片,然后拉住门把手,从门锁接缝处把卡片插|进去。   尝试了好几次,秋池才成功将卡片插|进去,然后慢慢斜插着向下划。   终于,在听见“咔哒”一声响后,门锁弹开了。秋池推门走进去,他看见里面窗帘半拉着,很昏暗,有个木质摆件掉到了地上。   床上有个鼓包,走近了秋池才发现,那是一个由自己曾经穿过的衣服组成的“巢”,之前那阵他精神状态很不好,并没有发现自己只穿过一次的睡衣会忽然从衣柜里消失掉。   不只有衣服,这里还有阿姨昨天才换下来的床单和枕套。   秋池扯开那一大坨衣物,在里面看到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Alpha正满脸潮热,把脸埋在他的睡衣堆里狼狈地喘|息着。   “你不是说……病已经治好了吗?”   Alpha有些茫然地仰头看向他,秋池才刚睡醒,连睡衣都没换,因此也没来得及贴上阻隔贴。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橙子香气让傅向隅不由得颤抖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渴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片水源。   傅向隅迫切又委屈地抓住了秋池的衣摆:“池哥……”   “秋池。”   秋池往后退了一步,Alpha无意识地追随着他,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于是秋池只好弯下腰拉住了他。   俯身的时候秋池看见他的腺体上有血,已经干掉了,上面遍布着很多疤痕,新伤叠着旧伤,秋池根本数不清他这是第几次这样划开自己的腺体了。   秋池忽然相信他说的,没有跟方一珂在一起过了。   “你就一直靠这个……”秋池低声问,“是吗?”   傅向隅意识不清地抱住他,亲吻他的下巴和两颊,他整个人都烫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灼烫。   见秋池始终盯着自己后颈上的腺体,傅向隅小声解释说:“……划开了就不痛了,就可以控制住。”   秋池看见他的眼眶一点一点红了,然后眼眶里的眼泪无声地砸了下来,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傅向隅哭。   “我真的很想你,秋池。”   “秋池……”傅向隅抓着他的手臂上的衣服,“你再爱我一下好吗?” 第76章   客房内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鸢尾花香,以及零星浅淡的橙子香气。   傅向隅有一点清醒,又有一点不清醒。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做了,但两个人在情|事上依然很契合。   不知道是因为研究所对他用的那些药,还是因为太久没有过了,傅向隅发觉这个Beta的生殖腔比以前更软,也更好打开了。除此之外,秋池的身体对他的信息素好像也更敏感了。   他后颈上的皮肤看上去有种过敏般的红肿,傅向隅不敢咬得太重,一开始只是轻轻地含着,直到后来实在忍不住……   由于现在会定期定时地去研究院提取过剩信息素,傅向隅的发热期不再像过去那样难以控制,即便情|欲高涨的状态下,也不会完全丧失理智。   所以相对的,Alpha的动作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粗|暴,有时候还会停下来看看秋池的反应再继续。   他的病其实并没有好,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严重了。   这一次发热期持续了好几天,傅向隅趁着还清醒,抽空给家政阿姨打过电话,让她这几天不必再买菜做饭了,把煤球接走住几天就好。   阿姨心下了然,当天早晨就把煤球塞猫包里带回家去了。   最近几天他们都在喝专门的营养剂,还好之前因为发热期很不规律,傅向隅往家里搬了不少营养剂,两个人一块喝也绰绰有余。   傅向隅没舍得从他的身体里出来。   紧接着他忍不住开始把玩起了这人失神的脸,指腹颤抖着揉蹭着Beta润湿的唇,原本淡红色的唇瓣被他恶劣的吻蹭成了艳红色。   秋池好像快睡着了。傅向隅不轻不重地用拇指刮掉他脸上的液体,然后继续端详起了秋池的脸。   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膨胀、在生长,失而复得的感受令他庆幸,也让他无端有种莫名的恐慌感。   他不想再失去秋池了。   傅向隅其实是渴望爱的。一直以来,父亲于他只是冷漠的、代表权威的一块冰冷石碑,继母倒是永远和风细雨,只是活像个温柔又没有人情味的程序化假人。   ……至于他的亲生母亲,傅向隅只知道他的名字,见过他寥寥几张照片,以及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或真或假的一些故事。   如果他恨傅霁,那必然也不会爱自己。   不过他其实从来都不缺少那种热烈的爱慕与昭然若揭的奉承,他高高在上,永远有人心甘情愿地围着他转。可那些人过度的殷切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总有种消化不良的恶心感。   但秋池从前给他的爱就像是细雨融冰,他从来不会靠得太近,永远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是赤|裸|裸的,甚至说不上滚烫,倒像是孩子凝望着放在橱窗里的贵重玩具时,无意中流露出的那种怔楞与向往。   傅向隅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   记得秋池明明只有几千块的月薪,但却舍得请他去那样的餐厅吃饭,明明连买个二十来块的小蛋糕都舍不得,但却舍得给他买那样“贵重”的生日礼物。   甚至他每次发病失去理智的时候,这个Beta也不会吓得跑开,而是不自量力地紧紧抱住他。   从前秋池那样对他的时候,他有时也会觉得感动,可那种感动其实很偶然。因为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好,对自己予取予求,傅向隅渐渐的就认为秋池对自己就该是这样的。   他本来也只是抱着“放松一下”的心态,就像是在马背上听一场自由而喧嚣的风。可人总不能一直骑在马背上,等放松够了,他依然要回到这个世界和傅霁为他设定好的框架里。   他会有一个匹配度极高的Omega妻子,会生一个或是两个孩子,然后他们会像傅霁和温怀一样,以模范夫妇的人设出现在聚光灯和镜头之后。   有没有爱其实并不重要,婚姻关系、社会名望,还有那个小孩子,都会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傅向隅从没想过自己会离不开秋池,或者说从未认真思考过两人的关系。刚分开那一阵,他努力克服那些“戒断反应”,那时候他还以为“不见面、不联系”会是一件很轻易的事,但后来他发现其实特别痛苦、特别难捱。   再后来……秋池偶尔会在角落里偷偷看他几眼,那种注视其实很隐蔽,只是傅向隅自己对此格外敏感。他害怕秋池的目光,每一次不经意和他对视,傅向隅的内心都会忍不住动摇。   于是他选择了恶语相向。他很知道秋池是个怎样的人,听见那样的话,秋池今后必然会避免出现在他面前,也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注视,然后他动荡不安的心也就彻底安全了。   他确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才刚哭过,Beta的眼皮还泛着粉,傅向隅低下去,吻了吻他薄薄的眼皮。   秋池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对视着。   “秋池。”他叫他的名字。   “……我好爱你。”   原本这句话是傅向隅平时心里想起来,都会觉得有点酸的话。可如今气氛正好,“爱”字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脱口而出。   秋池没有回答,但傅向隅听见了他轻轻抽气的声音。   傅向隅忽而又捧住他的脸,很小声地说话:“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秋池当然说不出“不好”两个字,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可他连对着生日蛋糕都不敢肖想“永远”,也不敢再做白日梦。   但Alpha腺体上层层叠叠的伤口,又让他有点相信,生理性本能并不是不可违背的。如果傅向隅对他的感情连与他完全匹配的“命定之番”都可以战胜,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相信他一次?   就算只有三五年也好,能跟真正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有天他忽然又爱上了别人,至少……秋池想,至少他可以不用再划开他的腺体。   秋池舍不得看他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   他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费力地抵过去,鼻尖轻轻抵住傅向隅的鼻尖,然后贴在他的唇上吻了吻。   Beta已经很久都没有主动亲吻过他了,温热的呼吸和那股清甜的橙子香气都近在咫尺,傅向隅突然又有些心痒。   秋池感受到了他。   “……刚刚不是说已经要结束了吗?”   “好像是误判,”傅向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怎么办……”   *   晚春五月。   秋池看着院子里他跟傅向隅一起种下的花苗,一点点抽出嫩芽,继而结出了花苞。   他跟傅向隅说,再过一两周他想出去找个工作,但傅向隅似乎是怕他太累,总是有点含糊其辞地敷衍着他。   秋池最近没有收入,妈妈的医药费和生活费都是傅向隅在付,虽然这些钱对于Alpha来说不过是卡里存款的一点零头,还抵不上他每月要支付给园丁陈伯的“花园养护费”多。   可秋池不想白拿傅向隅的钱,Alpha养着自己,每月在吃穿上的费用支出都是他难以想象的,但他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就好像他们又像之前那样开始“交易”了。   不过他现在出去确实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他提起“快递分拣”,傅向隅在网上查了一下,然后说:“这个太累了,要是累病了怎么办?医生说你现在需要休息,到时候累出个好歹去医院不是更花钱吗?”   秋池其实觉得研究所给他用的那些针剂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除了他的信息素忽然变浓,甚至可以被别人感知到之外,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   于是秋池又说:“那像之前那样做外送呢?”   傅向隅更不高兴了,他想起之前那个大雪天,这人带着他订的橙子在路上摔倒了,连牛仔裤都蹭破了。   “马上要夏天了,到时候太阳多晒啊,说不定还会中暑。”   他并没有不许秋池出去,但语气里全是抗拒的意思。   做外送要爬楼,他现在身上药物作用未退,出门就得带着阻隔贴,到了夏天,腺体那块皮肤说不定会闷出痱子来。   他自己倒是感觉毫无问题,但傅向隅少不得又要大呼小叫。   秋池本来想说,不然在家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算了,反正他每天也很闲。然而一见他拿起拖把,家政阿姨就跑上来眼疾手快地把拖把从他手里抢了下来。   她语重心长地跟秋池说自己家里有两个孙子在读书,上的都是那种私立院校,学费贵得令人发指,然后半开玩笑地让秋池不要抢她工作。   秋池明白她,再说阿姨做的菜确实比他做的要好吃,又把之前差点得三高的煤球养得精胖,变成了一只抱起来很结实的健康肥猫。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他也不太能插上手,尤其很多盆景都是很名贵的植物,他没什么种植经验,也不能从陈伯手里抢活干。   傅向隅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其余都在家里陪他,但偶尔有些必要的社交也是推不掉的。   秋池没有朋友,对自己出去玩这件事也兴趣缺缺,只好躺在家里抱着煤球看起了傅向隅书房里的书。   可能是夏天快到了,他最近有些嗜睡,胃口也不是好,翻了几十页左右就躺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睡着了。   秋池是被腕上的震感吵醒的,手环上显示出一个有点眼熟的号码,他没有备注,但印象中好像曾经看见过。   他本来不太想接,但在第一个电话被他忽略掉以后,对方忽然又给他发来了信息,就两个字:霍秩。   第二通电话很快又拨了过来,秋池犹豫着接起了电话。   秋池没说话。他已经很久没跟除了傅向隅和家政阿姨以外的人交流了,一时间脑子有些钝,张开口却没有发出声来。   “是秋池吗?”   秋池小声地应了声“嗯”。   “这个叫姜翌的人现在在我这里,”男人说,“他说有些事情想跟你谈,我们方便约个时间吗?”   秋池才刚睡醒,脑子里混沌一片,有种迟钝的茫然:“……有什么事吗?”   “当初你不是在我这里出的事吗?”那男人说,“那时候姓裘的威胁我,让我把监控视频销毁掉,我当时确实这么做了,但没告诉他我这里其实还有备份。”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秋池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了。霍秩当初收钱办事,删除了那段监控录像,但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他悄悄留下了视频备份。   当时裘家正如日中天,可能是想以后出什么事的话,他可以用这段视频证据要挟裘家,让他们帮忙捞自己一把,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但现在裘家势力已经式微,尤其是这个裘彦明,之前得罪了太多人,做了太多损阴德的事。前段时间秋池看那种八卦新闻,标题写得很没道德,说什么“裘家独子太造孽,豪车出门痛失男|根变公公”。   秋池翻了翻那篇长文,大致意思是说裘彦明之前强|暴过一个Omega,那人家境不是太好,受害后一直郁郁寡欢,家人求告无门,最后他哥哥找到机会拿个小刀把这人直接阉了。   后续网络上又爆出不少裘家曾经干过的丑事,他们大概花了很多钱来压,但每次被压下去后,就会有新的丑事被顶上来。   秋池的手忽然有些发抖。   “明白。”他低声说,“在哪里见?” 第77章   晚饭时。   “今天在家都做什么了?”傅向隅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肉,“阿姨说你最近吃地很少,是不是天热了没胃口?”   “看了一点书。”秋池回答说。他最近对热饭菜一点食欲也没有,傅向隅买回来放冰箱的甜品蛋糕倒是被他吃了不少,但因此甜的吃太多,又觉得有些吃伤了,自从上周开始,他看见蛋糕就想吐。   天其实还没有很热,但秋池总有点馋冰的,于是他对傅向隅说:“……想吃冰淇淋。”   “我一会儿去定,你有喜欢的口味吗?”   秋池想了想,他很少吃零食,正餐吃饱了嘴就不馋了。小时候天热时妈妈倒是买过一点解暑的冰棍,不过都是很便宜的老冰棍、小布丁一类的,没什么口味可言。   “都可以吧。”他说。   “好,”傅向隅笑了笑,“还要其他什么吗?”   “不用了。”   Beta其实鲜少开口向他提要求,秋池实在是个很好养活的人,不挑食,阿姨做什么他都吃。傅向隅总想给他买东西,可又不知道该怎样投其所好。   全首都有点名气的甜品店都已经被他买了个遍,弄得秋池现在看见甜品就想吐。各种零食他也定了不少,但如果不是他特意说,秋池就不会自己去拿。   吃的穿的用的,傅向隅恨不得每天都搬一车子东西回来塞满他们的家。但这些好像都不是秋池需要的,秋池物欲很低,又不愿意跟他开口,所以傅向隅有时候也会有一点苦恼。   这次秋池突然主动提起,傅向隅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了,想着晚饭后就去订两个大冷柜回来,专门用来储放冰淇淋。   秋池像是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连忙说:“一点就好了,不要浪费钱。”   傅向隅表面上答应,心里却想,那一个冰柜应该就够了。   “只要一点。”秋池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警惕道,“一点,指的是、十根以下,你真的知道吗?”   “知道了。”傅向隅继续想,好的,每个牌子十根以下。   看他那一副严肃的模样,秋池就放心了。   晚饭秋池依然没吃多少,被傅向隅念叨了半天。   最近傅向隅不让秋池再贴阻隔贴了,一来是不好观察他恢复的情况,二来是这个东西确实闷皮肤,不说腺体处的皮肤要更脆弱一些,就算是其他地方,也经不起这么闷的。   没了抑制贴,秋池自然舒服不少,家政阿姨也是Beta,就算闻到了他的味道也不受影响,这个家里唯一为此受苦的人只有傅向隅。   他还很年轻,并且精力旺盛,秋池没气味的时候他都看不了他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更别提他现在闭上眼都能闻到那股诱人的橙子香。   擦|枪|走|火是必然的,傅向隅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克制了,也不会每天都……   刚开始那阵确实是忍不住一点,但最近秋池睡得都很早,傅向隅从书房回去的时候,有点不太舍得弄醒他,就只好悄悄地吻一吻他,然后去客房冲个冷水澡就算了。   之前有段时间秋池的味道其实已经变淡了,不知道最近为什么又浓烈了起来,傅向隅想着这周休假,要再带他去医院做做检查才行。   饭后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傅向隅最近工作好像有点忙,秋池有时会觉察到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一点悄没生息的倦意。   “过来抱一会儿。”傅向隅冲他打开手。   秋池很自然地靠向他,Alpha掐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很重地闻嗅着。   秋池托按着他的后脑勺,问:“你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嗯?”傅向隅在他腺体上未消的咬痕上又舔了舔,怀里的人颤抖了一下,他笑着去吻秋池的下巴尖,“周末去剪。”   秋池看着他:“我明天想出去一趟。”   “去哪儿?”傅向隅问。   秋池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个会所老板霍秩你还记得吗?”   “嗯,”傅向隅说,“他在首都开了好几家高档会所。”   “我之前就是在他那里出事的,警察查案的时候,会所说走廊和大堂那个时间段的监控视频都意外丢失了,包厢内的区域涉及客人的隐私,他们并没有安装摄像头,”秋池平铺直叙道,“但其实是有的……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人查到。”   傅向隅很安静地抱着他。   “刚刚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了霍秩的电话……他说他手上有当初的视频备份,可以拿出来。”   Alpha的眼里并没有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傅向隅的态度也证实了秋池心里的猜测,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想,霍秩为什么要帮他呢?   就算裘家败落了,霍秩大可以把这段视频烂在手里,没必要跑出来再踩裘家一脚,到时候反倒被安一个“包庇罪”。   商人无利不起早,两人又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他愿意主动把证据拿出来,那肯定是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的。   但秋池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被人家觊觎的,于是他转而想到了傅向隅身上。   傅向隅不同意他出去工作,之前又说过会帮他……   “……是不是你?”秋池轻声问。   Beta总会猜到的,傅向隅不想瞒他,于是他说:“我也没做什么,裘家现在墙倒众人推,本来可以直接委托律师去办的,但我觉得你亲自解决或许会更好。”   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为了秋池的心病,审判结果刚下来的时候,秋池做梦都想洗脱冤屈。   可现实和梦里从来都不一样,后来他也不是淡忘了,而是不敢再想了。   傅向隅嘴上说得好像很轻松,可他平时工作那么忙,闲暇时间又几乎都在陪自己。   姜翌说实话是个胆小又自私的人,霍秩就更不必说,老油条一个。对于Alpha来说,要搞定他们或许不难,但必然是要花费时间跟精力的。   秋池当然感动,可感动之外还有对傅向隅的心疼。   “明天我可能请不了假,”傅向隅对他说,“让司机和律师陪你去吧,霍秩跟你约在哪里?”   秋池说了一个会所的名字。   “换个地点,”傅向隅说,“会所里乌烟瘴气的,什么人都有,和他说换家咖啡厅。”   秋池说了声“好”。   “干嘛?”傅向隅看见他眼睛有点红,看起来快要哭的样子,他安慰似地在秋池脸颊上亲了一下,“不要哭。”   “没哭。”秋池低头拿手蹭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情绪好像有点不稳定,午睡起来看着窗外的落日霞光,也会觉得有些伤心。   “等翻案了,就继续回去上学吧,”傅向隅轻声说,“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会再那样看你了。”   秋池控制不住地吸了一下鼻子。明明就快苦尽甘来了,可他心里却还是觉得委屈。   傅向隅向上搂住他的背,紧紧地抱住他。秋池也同样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背,回抱住他。   *   他们约定的地点是傅向隅要求的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在市中心,一处商圈大厦的一楼,秋池提前几分钟就到了,紧接着霍秩和姜翌也先后来了。   霍总还是老样子,姜翌却显得有些憔悴,秋池不太认识那些名牌高奢,所以没有看出来他身上穿的还是前年的老款。   “直接说事吧,”霍秩把一个U盘放在桌面上,问秋池,“要再确认一下吗?”   “我手机里有存部分视频,你可以看看。”紧接着他又把手机推给秋池。   他手机里的视频只有几分钟,但很明显是那个包厢内的监控位拍摄的,镜头有夜视功能,拍的很高清。   秋池没有看完。   听见自己的声音,姜翌的表情不由变得有些难看。他是很恨那个裘彦明,可事情早就结束了,他现在过得很好,早就高高挂起了。如今再要翻案,那他家曾经收过裘家的钱、故意包庇罪犯冤枉好人的事,就要被拆穿了。   他的确对秋池心里有愧,可他并不傻,裘家最近总上新闻,要是他现在跳出来好心替秋池伸冤,那他家作为变相的加害者,也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可这个霍秩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拿出这一证据,到时候就算他不出来为秋池作证,他也会被推出来,倒不如现在就积极配合,好歹也算是“将功赎过”,而且自己家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他家是做轻奢家具生产的,前段时间忽然接了好几笔大单,正要投入生产,突然好几家专供商都不愿意再给他们供货了,他爸妈立马去找了替代商,但没有一家愿意给他们供货。   这边生产线停摆,那边离交货日期越来越近,违约金又高得可怕。姜翌大学学的是艺术类专业,毕业后也没想往这方面发展,只知道没过多久他爸就资金周转不过来,几家厂子都濒临倒闭。   他爸妈跟他商讨了一夜,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到底是得罪了谁,后来听熟人透露,才知道是秦家那个弃戎从商的少爷要整他们。   但他们跟秦将军的次子又有什么仇怨?两家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直到后来霍秩的人找上门来,他们才知道是因为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备用视频的事我不知道,”霍秩说,“今天下午我那家会所的经理会‘良心发现’地带着这个U盘去报案,你只需要在家里等待警察通知就可以了。”   有人证也有物证,到时候诉讼流程会走的很快。   秋池看了他一眼:“代价是什么?”   霍秩笑了笑:“说这个干什么?你是在我这里出的事情,我当然要帮你,再说了,傅少将的面子这么大,我总不好不卖给他面子,你说是不是?”   要走的时候,姜翌故意落后一步,走到秋池身边,挺不高兴地说:“没想到你还挺有本事的,能搭上那两人。”   他之前本来对秋池还挺愧疚的,但现在一点不了,他家好好的生意,都因为这个Beta而毁了。   姜翌心里气不过,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结果忽然看见有两个Alpha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其中那个穿着军装的他在电视上见过,是傅霁的独子傅向隅,至于另外那个,则是把他家搞破产的元凶秦蔚。   他敢对着秋池阴阳怪气,但却不敢多看这两人几眼,很识相地就自己走开了。 第78章   “小姜。”秦蔚几个跨步上前,笑着脸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这么着急,有事啊?”   姜翌心里恨他,却又不敢得罪他,自家厂子现在正跟他们蔚灿集团谈收购。听他爸说,对方故意把价格压得很低,但他家的产业现在也没有别人敢接手,因此只能任由他们集团的人压价。   “秦总。”他皮笑肉不笑地朝秦蔚伸出手,“刚没看见您。”   秦蔚这人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总要给人留三分面,只不过这人身上没他想要的东西,所以随便客套一下就好。   他低头看了眼姜翌伸出的手,似笑非笑地虚握了一下:“要不要进去一起喝杯咖啡?”   姜翌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可他余光瞥见了秋池身上的那套衣服,看着很低调,可他是学艺术的,对各品牌各季新品几乎是了如指掌,只不过如今家中产业陷入危机,他才迫不得已勤俭了。   他虽然不是顶级Omega,但信息素等级也到了B等,他只是不想做那种丢脸的事,否则随便勾勾手指,就有一堆Alpha愿意为自己做任何事。   因为这件倒霉事,他现在的生活质量大幅度下降,连家里的车子别墅都抵押出去了,更别提新衣服新鞋子。新衣服买不起,他只能穿身上这种老早就过季的款式,朋友聚会时友人问起,他都不好意思说。   听说这个秦蔚特别花心,尤其喜欢那种身娇体软还听话的类型,虽然每段关系都不会持续太久,但出手很大方,只要搭上他,让他家产业起死回生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况且连那个Beta他都能看上,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个优质Omega,好歹是国外名校毕业,各方面比这个Beta都优秀得不止一星半点。   于是姜翌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可以啊,您现在有时间吗?”   秦蔚以为自己刚才那个虚握弄得还挺明显的,没想到这人竟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他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啊,刚突然想起一会儿还有事,下次吧。”   姜翌这时候才有点反应过来,面上不由讪讪,看秦蔚又走过去跟那两人说话,姜翌咬着下唇就走开了。   “刚好到饭点了,”秦蔚财大气粗地说,“今天我请你俩吃饭。”   傅向隅看他一眼:“最近怎么样?”   “小赚一点啦。”秦蔚笑道,“感觉我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你说赚钱、花钱,多有意思。”   说完他看向秋池,还是那副笑脸:“学长。”   “这就不用多介绍了吧,我跟向隅是发小,铁打的关系。”   两人握了一下手。   “刚那人是那个姓姜的?”傅向隅跟他没接触过,只看过关于他的照片跟资料,这人家底一般,父母原先都是工薪阶层,后来借着裘家给的封口费和资源,才开厂当上了老板。   “是啊,”秦蔚轻描淡写道,“他爸还想把儿子卖给我呢,可惜我不好他这口,搞艺术的心气都高,看着端端的,还没有眼力见。”   咖啡店楼上就是一家星级餐厅,咖啡店是秦蔚投资的,但这家餐厅并不是,不过这整栋大厦都是他外祖家送他的成年礼,所以秦蔚来这儿就跟到家了一样。   他预定了一个包间,坐下后就习惯性地问秋池:“你有没有忌口?这里是配餐制,菜单上有不喜欢的可以跟服务员说一下换掉。”   秋池摇摇头。   “空调温度会不会太低呢,要是感觉冷的话可以叫服务员调高一点。”   秦蔚向来是个体贴周到的人,更何况今天是他做东,习惯性地就拿出了平时对待小情人的那种殷勤。   傅向隅老早就看他不爽,在他殷殷地要给需要纸的秋池递纸帕的时候,傅向隅终于不太高兴地叫了他一声:“秦蔚。”   转眼间傅向隅已经拿了张纸帕塞在秋池手里:“用不着你。”   秦蔚觉得好笑:“有病吧你,小气成这样?”   “我给学长递张纸怎么了?”   他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但看见秦蔚把哄骗小情人的招数放在秋池身上,傅向隅就觉得很不适,生理性的不适。   “你手上有味。”傅向隅说。   “什么味?”   “骚包味。”   秦蔚气笑了:“你不骚?谁能压得过你那一股花味?”   出于社交礼仪,Alpha们在社交场合通常会故意释放出一丁点信息素气味,算是向对方释放善意的一种沟通信号,这种气味很微弱,通常只有贴近了才会闻到。   但对于同等级的Alpha来说,对方身上的香味无异于劣质的车载香水、公厕香薰、自然界中树下兽类雄性为了标记领地而留下的尿骚味。   秦蔚也没真跟他生气,和傅向隅认识这么久,他很知道这人虽然看着对很多事都漠不关心,但其实对在乎的东西特别小心眼。   “鑫烨好像就住这附近,”他看了眼傅向隅,“要不要叫他过来?”   傅向隅转而去看秋池:“段鑫烨。就是我那个大学舍友,你不想看见他就算了。”   秋池想了想,他对傅向隅的那个舍友印象并不很深,只记得挺讨人厌的:“他也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傅向隅跟秦蔚的关系其实要更好些,不过段鑫烨这人虽然跟个显眼包一样,但平时对待朋友还可以,挺仗义。   “那随便吧。”   傅向隅今天特意下班后赶过来,主要是为了来这里接秋池,其次则是有意想让他在自己的朋友面前露个脸。   段鑫烨虽然上不了台面,但秉着丑朋友早晚要见伴侣的原则,段鑫烨今天怎么也该过来道个歉。   三人吃到一半的时候,段鑫烨才到,看见秋池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自以为挺小声地跟秦蔚嘀咕道:“他俩和好啦?”   秦蔚没搭理他。   自从段鑫烨来了之后,气氛就挺尴尬的,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被排挤了,于是抱怨道:“……在这儿吃饭都不叫我,吃一半了才喊我来。”   秦蔚看他一眼:“有没有眼力见?跟人家道个歉吧。”   “我干啥了我?”段鑫烨有点不服气道。   话音刚落,他转而又想起之前自己欺负过秋池的事,段鑫烨顿了一下:“那不是……我那时候也没想到向隅会和……”   秦蔚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我错了,”段鑫烨能屈能伸,他有点不好意思看秋池的脸,“之前就是我嘴贱,对不起啊。”   “你俩结婚我一定包个大的。”   “而且说实话傅向隅他之前没少打我,”段鑫烨的语气有点激动,“每次都让我负责把他关房间里,你知道他打人多疼吗?我这辈子除了在我爸那儿,压根就没挨过打,而且我爸也没给我往死里打啊。”   秦蔚笑着看向秋池,然后接口道:“也算是为学长报仇了。这个我担保,他之前真的鼻青脸肿了两三周,都不敢出去见人。”   秋池知道他们是为了给傅向隅面子才这样的,不过段鑫烨除了嘴贱,确实也没影响过他什么,但是秋池确实是不怎么喜欢他,尽管他是傅向隅的朋友,于是他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几人边吃边聊。   傅向隅说想在都兰附近买套房,他不想秋池住宿,刚好他自己的学分也没修够,到时候两人刚好可以一块。   段鑫烨则说自家公司就是做房屋设计的,签了很多有名的一建,到时候可以给他们打个对半折。   秋池一直没怎么说话,傅向隅注意到了,伸手悄悄地覆在他手背上捏了捏,小声地:“要不要回家?”   秋池摇摇头。   傅向隅的这两个朋友,说起话来其实挺热闹挺搞笑的,但秋池最近情绪总有些低落。   Alpha看他笑得勉强,于是在最后一份菜上来之后,他跟秋池说:“吃完就回家吧。”   可还不等秋池吃完,他腕上一直戴着的那只手环突然震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备注,脸色倏然变了。   他说了声“抱歉”,然后起身去洗手间,傅向隅看他脸色不对,也紧随着跟了上去。   电话那边,桂姨的声音也很慌乱:“小池,医院这边又下病危通知书了,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自从秋瑞君生病开始,医院已经给他妈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了,可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但听见桂姨慌乱的声音,秋池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心慌,紧接着便是一阵强烈的恶心感。   秋池放下手机,撑在洗手台上呕吐,刚刚吃下去的那点东西几乎原封不动地又被他吐了出来。   跟进来的傅向隅有点吓到了,又不敢乱碰,只能连问了他好几声“怎么了”。   秋池还在吐,傅向隅只好翻开他手机看了眼,上面显示出联系人的名字“桂姨”,对方同样在焦急地询问这边:“小池,小池……你没事吧?”   “你别着急啊,千万别着急,通知书我已经帮忙签了,还好你叔叔刚刚顺带提了一嘴,我才带上了委托书,”桂姨连声安慰道,“肯定会没事的,这么多次都化险为夷了,这次肯定也没事……”   傅向隅抱住吐到发抖的那个Beta,秋池有点说不出话,傅向隅拿纸擦干净他脸颊上因为呕吐引起的生理性眼泪,低声说:“没事的。”   “那个医院要是治不了我们就转院,我去联系这方面的专家……”   几次病危,秋瑞君的身体底子已经非常差了,之前回去的时候,医生就已经和他说过了,他妈现在的身体已经禁不住第二次感染了,随便一场病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就算有足够的钱和丰富的医疗资源,最多也只能是给她续命,可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类无力抵抗。   而且他心里其实有种强烈的预感……妈妈就要离开他了。 第79章   在医生的建议下,昏迷不醒的秋瑞君被转到了市立医院。   傅向隅陪着秋池赶到医院的时候,秋瑞君还在抢救室里没出来。这会儿都已经是凌晨了,桂姨跟她丈夫也还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两个人都是一脸疲态。   急诊、挂号、转院手续、等待,两人今天从早到晚跟着跑了一整天,身体上的乏累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心理的折磨。   看见秋池进来,桂姨站起身,情绪很低地过来抱了秋池一下。二十来年的邻里关系,两家之间来往又密,桂姨其实心里已经把秋池当作干儿子看待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秋池这些年吃的苦他们两夫妻都看在眼里,可同样的,秋瑞君所遭受的病痛和折磨她也很清楚。   其实她想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么多年看病花的钱、生活支出,大头小头累叠起来,少说也得有大几十万了。就算秋池顺利从都兰毕业,得到了一个体面的工作,也很难不被拖垮。   她自己的小孩子,到秋池这个岁数的时候,不说事业有成,至少在小县城里也有了套二居室的小公寓,现在女儿也已经好几岁了,生活虽不算富裕,但家庭也还算上美满。   她是外人,不好去过问秋池之前给他妈治病的那些钱跟生活费都是从哪儿来的,可她换位思考,觉得秋池如果是自己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够了。   “姨,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到了地方,秋池反而冷静下来了,“今天麻烦你们了。”   “让你叔回去就行,他明天还有活,”桂姨说,“我就留在这陪你,反正也不妨事儿。”   秋池:“您回去吧,我妈这还不知道得多久呢,到时候我困了,再打电话叫您来替我。”   桂姨看他状态正常、情绪稳定,犹豫了一下才道:“行吧,那我明早来换你,要有急事记得给阿姨或者叔叔打电话。”   秋池点了点头。   桂姨刚才其实就注意到傅向隅了,因为来得急,Alpha身上的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无论是肩上的军衔等级,还是醒目的性别外貌特征,都无一不在彰显着这是一个“上层人”。   他们小县城里几乎见不到这样的人物,桂姨的目光悄悄往傅向隅身上一落,然后小声问秋池:“你朋友吗?”   秋池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   “之前你给桂姨转的生活费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多余的我都给你打到你妈妈医保卡上了,”桂姨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像是安慰,“钱要是不够的话你再找桂姨借,外面那些放贷的不知道有什么黑心思,可千万别上他们当了。”   傅向隅还在这儿,她不敢说的太明白,虽然这个Alpha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桂姨心里还是很怕秋池被这些“上层人”给骗了。   “我知道的。”   桂姨夫妻离开后,傅向隅揽着秋池坐到了靠墙的连凳上。   刚刚看见秋池突然吐成那样,傅向隅心里难免生出了一种恐慌感,可秋池母亲如今生死未定,Alpha就算心里再着急,也不敢在这时候把人拉去急诊做检查。   况且这会儿已经太晚了,医院里很多检查项目都没法做。   傅向隅让秋池靠在自己肩上,他伸手抚摸了一下秋池的头发,问:“饿不饿?我给你点点东西吃?”   秋池靠在他肩上的脑袋晃动了一下,是拒绝的意思:“没胃口。你自己吃点吧。”   “我也没胃口,算了。”他说。   傅向隅侧一点身子,捧着Beta的左脸,用指腹在他脸颊上缓慢地推揉了一下:“等妈妈醒了你也去做个检查。”   “不用。”秋池说,“我没事。”   Alpha的语气不容置否:“必须去。刚好也在医院了。”   秋池没说话,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疲惫和脆弱,傅向隅看着心疼,可又毫无办法。   他不懂医,但之前他拿着秋瑞君的各项检查报告,私底下托人去问过相关领域的专家。她病了太多年,大小手术都做了不少,精神状态又一直欠佳,身体早就亏空了,就连那些顶尖专家都摇头说已经无力回天了。   剩下的日子,只能是活一天赚一天。   “你明天还要上班吧?”秋池说,“你先回首都吧,我自己在这儿就好了。”   “刚刚请过假了,”傅向隅侧低着头看向他,“没事。”   秋池就这样靠在傅向隅身上,然后沉默了很久。   夜晚整个医院静悄悄的,只有这些急救室、急诊科的人还在忙碌。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跟这个年轻的Alpha走到最后,但此时有他陪伴在身边,秋池心里还是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安慰。   “我妈第一次进抢救室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在这外面急得坐立不安,心里面把所有知道的神仙都喊了一遍,当时我真宁愿把自己的命换给她……”   秋池说得很慢,于是傅向隅也只是安静地听着。他并没有这样的人生经验,如果有天傅霁进了急救室,他心里大概不会有悲、也不会有喜。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至于死的是别人,还是他父亲,他都一样没有特别的感觉。   “虽然从小到大我们家都很缺钱,但是以前妈妈真的很关心我,”秋池的声音很低,“她自己发烧了都舍不得去医院,但我只要咳嗽一声,她就会带我去看医生。”   “而且我小时候也挺不懂事的,看见同学的餐盒里有蓝莓,就跟着了魔一样,特别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的。”   “回家之后我就缠着她,说我一定要吃蓝莓,但我们那的水果店蓝莓卖的很贵,”像是想到了什么,秋池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妈嘴上骂我,但第二天我放学回来,还是看见我书桌上放着一盒蓝莓。”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临近月底,交完房租水电费,我妈身上就只剩下不到一百块。”   “但她还是去给我买了。”   秋池并不是个忘性大的人,可他对妈妈的不好似乎总记不了多久,此刻映入脑海的,只有过去那些能够证明他是被妈妈爱着的记忆片段。   因为这些记忆很少,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   傅向隅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发旋,他不太会说那些安慰的话,只能紧紧抱住秋池,没头没尾地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秋瑞君被医护人员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   秋池立马站起身,跑上前去询问,护士急匆匆地跟秋池说了句什么,语速太快,他没能听清。   秋瑞君当天晚上又被转入了icu。   肺部感染、消化道大出血,已经上了ecome,但医生还是劝他做好心理准备,希望已经很渺茫了,除非有奇迹出现。   因为秋瑞君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所以秋池在医院里坐了一晚上,不敢走,傅向隅也在他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第二天下午,icu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   秋池很早就在等了,他知道现在自己和妈妈已经是见一眼少一眼。在护士的叮嘱下他换上衣服和鞋套,然后往里走去。   病床很高,被很多仪器包围着,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秋瑞君的脸色显得很苍白。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秋池心里其实就开始忐忑了,他怕妈妈还在睡,也怕妈妈已经醒来了。   秋瑞君已经醒了,半阖着眼。看见有人站在自己床边,她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抬起来看了秋池一眼。   “……妈。”秋池叫了她一声。   她的生命即将走进尾声,可母子俩之间除了沉默,似乎还是只有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秋池终于还是舍不得什么都不说。   他半蹲下来,顿了一下,然后很小声地说:“妈。当初那家会所的老板昨天拿出了一段监控视频,是那时候‘意外丢失’的片段,走廊和包厢里的都有。”   “那个姜翌也站出来了,”秋池说,“有人为我翻案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看见秋瑞君的眼眶顿时蓄满了眼泪,她紧接着发出了虚弱的颤音:“……你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秋池看着她的眼睛,“这里不让带手机进来,但很快就要开庭了,等审判结束以后,我就可以再回去读书了……”   秋瑞君能觉察到,秋池并没有在撒谎,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眨了一下眼睛,眼泪沿着眼角滑坠下去,打湿了她的鬓角。   “他们……凭什么帮你?”   她断断续续地说:“你是不是又……”   “不是。”秋池解释说,“我不会再卖了,那个人……他对我是真心的。”   秋瑞君忽然之间变得无比敏锐,她问:“是不是你那个孩子的父亲?”   她怕他又被人给骗了。   可是那个人切实帮他洗脱冤屈了,就算只是一时兴起、不长久的情意,但她的孩子也已经清白了,从此天高任鸟飞,不再是个被人嘲笑的罪犯了。   秋池抿了抿唇,然后才小声应了一声:“是”。   秋瑞君的眼泪再一次滑落:“你不要对他太真心,最要紧的……是要好好读书,自己要独立。”   “我知道。”   “可惜我看不到了,”秋瑞君说,“我以前做梦梦见过你穿学士服的样子,特别好……”   秋池的眼睛湿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说:“妈妈是不是做错了?”   秋池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又道:“不该让你这么拼命的,如果只是上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等到毕业以后再找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像桂姨她儿子一样。”   “多好。”   那时候她其实可以把秋池丢下的,只要足够狠心,她完全可以把秋池丢到那个男人家门口,然后回去继续念书。   可她舍不得她的孩子,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秋池如果待在那个家里,过得该有多惨啊?   她抱着当时还是小婴儿的秋池想了一整个晚上,最后她选择了放弃自我,成为了一个妈妈。   同时她也全然把秋池当成了自己的一切寄托。她所痛悔的、遗憾的,那么沉重的东西,却要一个小孩子,拼命地去帮自己实现。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妈妈。   “小池,妈妈对不起你……”   秋瑞君低声地:“真的对不起。”   秋池哭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从小到大,他就好像是一只天生就没长出双足的鸟,一直在这个世界的低空中,灰扑扑地挣扎着,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巢穴,也没办法停下来栖息,于是他只能够不停地飞。   冒着雨、顶着烈日与风,不断地流离着。   秋瑞君这几句简短的话,却像是一道赦令,让他终于获得了一个自由身,终于长出了那对“双足”,也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第80章   傅向隅陪秋池在医院里待了三天。   第一天的时候Alpha就在医院附近定了套房,但秋池这三天一直都不怎么敢合眼,就算困极了,也只是靠在傅向隅身上打个盹。   秋瑞君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到了探视的时间,她也还在昏迷状态。于是那半个小时,秋池只能穿着防护服站在病床边上,静静地看着她。   虽然秋瑞君已经病了很久了,秋池也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甚至他心里其实很早就做好了妈妈会离开的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天,他总还是觉得不能接受。   第三天晚上凌晨三点多,困倒在傅向隅身上的秋池接到护士电话,通知他马上来医院。   对面挂断电话后,秋池在床上愣了半秒,然后才猛地起身下床。   下床时他眼前黑了一瞬,额头撞在酒店的衣柜上,秋池眼疾手快地扶住衣柜门,这才没摔倒。   傅向隅被这“咚”的一声响惊醒,连忙下床跑过去,他还有点懵:“……怎么了?”   最近他陪着秋池,Beta没睡好、没吃好,他也是一样的。熬到今天两个人都有些撑不住了,本来说是回酒店洗个澡换套衣服,结果在等傅向隅洗澡的时候,秋池忍不住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傅向隅从浴室出来之后,也没舍得叫醒他,就这么抱着他睡了三四个小时。   “我妈……”秋池抓住他的手,有些说不出话。   酒店离医院就两百来米,两人没一会儿就赶到了。   因为秋瑞君的生命已经只剩下了倒计时,所以医生破例让傅向隅跟着秋池一起进了病房。   秋池刚靠近床边,病床上的女人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忽然紧紧地抓住了秋池的手腕。   她看起来明明已经很虚弱了,秋池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迸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小、池。”她叫他。   嘶哑的声音,伴随着破碎的呼吸声。   秋池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淌了满脸。   秋瑞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鬓角湿了一大片,大概是因为想开口说话,她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接连不断的咳嗽让她呛出了血,血色混在唾液里,变成了浅淡的水红色。   秋池此时能做的只有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已经完全没有抢救的必要了,见惯生死的医护人员见状有条不紊地抬高了床头,让病患在弥留之际,能够稍微舒服一些。   傅向隅默不作声地站到了秋池身边,一只手轻轻搭住他的肩。   秋瑞红睁大眼,死死地盯着这个陌生的Alpha。以前躺在病床上哪儿也去不了的时候,她经常跟病友们一起看着病房内小型电视机里轮播的新闻。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看见过这张脸,似乎是姓傅……现任统帅的独子。   想到这里,秋瑞君开始有些忧愁。可在看见这两个孩子脸上如出一辙的疲惫,眼下都挂着没休息好的青黑色时,秋瑞君又想,至少秋池口中的“真心”二字不假,于是她心里那种忧愁忽地又无端的淡去了。   她的小池苦尽甘来,秋瑞君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受委屈了。   “你不要……辜负……小池。”她一直看着傅向隅。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咬字也不清晰,但傅向隅却还是听懂了,他看着这个眉眼五官与秋池有六七分像的女人,很笃定地:“我不会的。”   到后面秋瑞君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可她依然还在本能地呼吸,本能地挣扎着。   秋池看着监测仪上妈妈的心率开始逐渐减慢,抓住自己的手腕的力道也开始松动了。   “小池,”最后时刻,秋瑞君的意识已经含混不清了,她几近无声地说,“妈妈不想……”   “不想死……”   话音未落,监测仪上的心率起伏骤然消失了,变成了长长的一条直线。   她的人生太遗憾了。如果可以,秋瑞君还想重活一场,可是从她生病开始,她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秋池握着她的手,在床边愣了很久。   *   因为医生提前告知过秋池,他妈妈估计就在这一两天了,所以桂姨同她丈夫昨天就提前从县里赶了上来,今晚也住在这附近的小旅馆里。   接到电话后,桂姨跟她丈夫很快也赶到了医院,秋池看着她给妈妈净身穿衣,紧接着就是签字、走程序。   秋池麻木地到医务科给秋瑞君办理死亡证明,然后结清秋瑞君这几天的医疗费用。   桂姨她丈夫懂得比较多,在秋池还有些六神无主的时候,就帮忙联系了殡仪服务公司派车过来接运遗体。   他们没什么亲戚,而且秋瑞君生前就说过了,不要按他们老家的风俗办酒席,谁也没必要通知,安安静静地火化了就好。   秋池没让秋瑞君的遗体在殡仪馆里待太久,第二天一早就送去火化了,殡仪服务公司的员工给秋瑞君化了妆,恍惚间,秋池像是又看见了年轻时候的母亲。   那时候的秋瑞君没有白发,也并不像现在这样瘦弱,小时候的秋池觉得妈妈就像是一个神一样,什么都会干,什么都搬得起来。   在发现秋池眼巴巴地盯着被父亲举过头顶的小朋友时,她也会蹲下来,并不很轻松地把小秋池也高举起来。   因为有秋瑞君,秋池从来没因为自己没有爸爸而伤心过。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抱着一个瓷罐来到了等待室,把罐子交到秋池手上的时候,工作人员礼貌性地说了声“节哀”。   秋池的目光微动,瓷罐并不大,至少比他的妈妈小多了,小到他很轻易地,就可以将妈妈整个的抱在怀里。   离开的时候,他发现外面下雨了,接连不断的雨珠坠在水泥地上,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潮湿的“雨”的气味。   因为没来得及选好墓地,所以秋瑞君的骨灰被暂存在了这个殡仪馆。   首都那边很快就要开庭了,开庭之前秋池也要配合警方的询问和调查,所以他们当天就赶回了首都。   回首都的车上,在经过一处很长的隧道时,傅向隅轻轻地搂住了秋池。   Beta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开始只是无声地掉眼泪,而后慢慢开始控制不住,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傅向隅只能把手搭在他发抖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   ……   刚下车回到家里,秋池就冲进一楼盥洗室吐了。他最近都没吃什么东西,干呕了半天,只吐出来一点泛酸的水。   傅向隅看他脸色惨白,心里怕得要命,拉着他就要去医院。   瘫软在沙发上的秋池摇了摇头,说:“可能是晕车吧。”   傅向隅不答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去做个检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秋池觉得身体很累,太阳穴胀胀的,有种奇怪的眩晕感。   秋池知道Alpha明天就得回去上班了,可傅向隅没日没夜地陪了自己这么多天,他想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但看着傅向隅着急的样子,秋池又害怕他会太担心。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那我去换件衣服吧。”   “好。”   看着秋池进了卧室,傅向隅一边在手机上给他预约挂号,一边去书房的抽屉柜里找到他的病例和就诊卡。   虽然医生表示那种催发生殖腔二次发育的药,对Beta的身体伤害并不是很大,但说到底是药三分毒,更别提那种药剂还含有大量激素,曾经也有不少人在使用这种药剂之后留下了后遗症。   傅向隅心里越想越害怕。   正当他拿好东西,准备要去卧室找秋池的时候,突然听见卧室里面响起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响,紧随其后的是几声有些纷杂的动静。   傅向隅的心跳猛地错了一拍。   十几分钟后。   傅向隅抱着秋池冲进医院。   急救室里,有医护人员上来给Beta测了一下血糖,嘴里还不停地询问傅向隅,患者有没有基础病,以及过往病史。   Alpha一直摇头。   测试结果出来后,有个护士往秋池嘴里灌了一支葡萄糖,并对同样脸色苍白的傅向隅说:“他血糖太低了,突然昏倒应该是因为低血糖。”   傅向隅生怕遗漏掉什么,边回忆边说:“他最近食欲不好,这几天更严重一点,就算吃下去了也会吐出来。”   他把秋池之前的病历单递给旁边的医生:“而且之前他在你们医院做过复检,报告显示他的信息素浓度和激素水平已经有所降低了,但我最近明显感觉他的信息素气味反而更重了。”   医生闻言翻了一下他递过来的病历本,说:“这方面我不太清楚,刚好罗医生还没下班,我打电话叫他下来看看。”   没过多久秋池就醒了,躺了大概快半小时,他才慢慢恢复过来。   后续就是医生安排的一些检查,都是傅向隅在跑来跑去的。   看医生开出那些熟悉的检查单,秋池心里当时就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B超报告结果出的很快,不到十分钟,检查结果就出来了。   在看见报告单上的文字报告时,两个人都显得异常安静。   还不到两个月……   秋池感觉到Alpha突然抱住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傅向隅的身体有些颤抖。报告单很轻,可秋池却像是有些拿不住似的。   他们……又有孩子了。 第81章   医生看了报告,说胎儿目前一切健康,但秋池体重明显偏低了,还有些营养不良,妊娠期是非常辛苦的,所以大人的营养当然也必须跟上。   他每说一句话,傅向隅就点一下头。   医生笑了一下,紧接着又补充道:“对了,虽然秋先生之前使用过那些激素药剂,但那些药剂只是把他体内本身的信息素催发出来,他拥有的信息素数值并没有变高。”   “随着胎儿的生长发育,它所需要的信息素也会越来越多,您必须尽可能多的陪伴伴侣,并保证他充足的信息素摄入。”   傅向隅当然是巴不得一直腻在秋池身边的,可他最近请了太多假,又落下了太多工作,之后只要每天不加班准时回家就算好的了,根本没法时时刻刻都陪着秋池。   从医院回来后,傅向隅每天晚上都会抱着Beta孔雀开屏一般不要钱地释放着信息素,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孕周还不够,秋池什么也闻不到,不过呕吐欲和头晕的感觉倒确实会因此缓解许多。   *   开庭那天,因为是公开审理案件,现场来了不少人。   旁听席上除了傅向隅,还有桂姨跟她丈夫,甚至还有秋池之前待过的那家便利店的老板、袁俏……满脸病容的任玉禾,以及秋池念中学时的女同学。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一个个竟然陆续都来了。   除此之外,还来了不少媒体记者,有的是傅向隅花钱请来的,有些则不是。   后排还坐了不少过往曾经到过裘家压迫与侵害的可怜人及其家属。   这个社会上像裘彦明这样的人太多了。仗着自己是特殊人种、高高在上的特权阶级,就罔顾法律与道德,无所顾忌地欺压“底层人种”。   不少人都对这些可怜的受害者们产生了共鸣,因此在裘家之前所做的那些事被媒体曝光以后,顿时就在互联网上引起了公愤。   不过网上某些激烈的言论,也刺激到了某些曾经使用过特权的高层,面对网民们要求“彻查到底”的言辞,他们却只想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公众们都是健忘的生物,只要及时把热度降下去,再丢几个娱乐新闻出来转移注意力,不出一周大家就会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傅向隅知道一直有人在暗中使劲,试图把裘彦明给捞出去,可他偏不让这些人如愿。   裘彦明是只逼急了就会乱咬人的狗,再加上那位老校长也被傅向隅以“违反联盟国安法”为由头控制起来了,他与外界失去联系之后,不少高官已经露出了尾巴。   可同时他也在不断挑战傅霁的底线。   傅霁一向是个很“宽容”的人,只要傅向隅不触及他的底线,那么他就算是把政界翻了个天,他也不会管。   唯一让傅向隅感到有些紧张的,就是他其实并不知道他父亲的底线在哪里。   庭审进行得很顺利。   大概是因为已经经历过太多场类似的审判,再加上这个罪名不过是他诸多罪名中不小不大的一个“添头”,因此裘彦明全程表现得都还算平静。   直到结束时,他忽然瞥见了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傅向隅,脸色才唰的一下变得狰狞难看。   他似要朝着傅向隅那里冲去:“傅向隅!是你故意害我,姓傅的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裘彦明很快就被两个法警拖了下去。   庭审结束以后,秋池他们走出法院。   桂姨首先冲上来,手里拿着两把新鲜柚子叶往秋池身上扫来扫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的。   众人看见她忙活,都笑着没说话。   “以后就好了,”桂姨说,“过好日子了。”   紧接着,大家又轮流上来祝贺秋池。袁俏的声音特别大:“要不是小禾来告诉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通知我们,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   站在她旁边的老板见状也开玩笑道:“我那边一千万的订单都放下了,千里迢迢来看你‘打这出胜战’,是不是多少要请我们吃顿饭啊小秋?”   傅向隅则不动声色地走到秋池旁边,微微笑道:“酒店已经给各位订好了,各位都在首都多玩几天再走吧,今晚秋池肯定是要请你们吃饭的,到时候电话联系。”   他们说话的时候,小禾一直站在很旁边的位置上,不敢走上前。   秋池无意中和他对上目光,但也仅仅只是这一眼。   任钰禾心里真的很后悔。如果那天他没有脱口而出给秋池介绍那家研究所,或是一开始就告诉他不能去,那么至少……秋池是会陪他走到生命的尽头的,甚至他还会不遗余力地想办法给自己治病。   他那么重情义,可自己却偏偏辜负了他。   可如果秋池现在还和他在一起的话,自己好像也只能拖累他,更没有能力为他翻案。   众人围着秋池正说着话,突然有个年轻女人抱着束花朝这边走了过来。   女人穿着连身长裙,长发半挽,微笑着把花束送到秋池手里,然后对他说了句:“恭喜。”   “刚刚怕安检人员不让带进去,”她又说,“就先把花放在车上了,还好你还在这儿。”   “谢谢。”秋池愣了一下,才说。   花束是由小朵的向日葵和金盏花组成的,很灿烂温暖的色彩,同时这两种花也都象征着光明与希望。   花很漂亮,人也一样。   傅向隅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这个女人,然后微微皱起眉,他问秋池:“这位是?”   “蓝茵。”不等秋池介绍,她就自己说道,“我是他以前的同学。”   在傅向隅眼里,那个小禾无论是外貌,还是各方面条件,跟自己都毫无可比性。但眼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知性、优雅,年龄还和秋池相当,甚至认识得还比他们要早多了。   而且如果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她有必要特意来送这束花吗?   傅向隅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危机感。要不是他最近忙昏了头,今天又只申请到半天假期,肯定不至于忘了给秋池订花。   见那个女人朝自己这边伸出手,傅向隅也只好友好地点头:“傅向隅。”   “我知道你,”女人笑道,“傅少将,你是首都新闻上的常客。”   傅向隅面上虽然不显,可心里其实已经生起了闷气。   秋池跟这些人又叙了会儿旧,然后才跟着傅向隅坐进了车里。   Alpha刚刚看着他跟那个漂亮女人有说有笑,简直气不到一处来,于是才刚坐上车,他就打算发作一下。   可一转头,就见秋池手里拿着从桂姨那儿要来的柚子叶,对着傅向隅的肩膀手臂扫了又扫。   “……你干什么?”   秋池没看他:“给你也除除霉气。”   “我有什么霉气?”   秋池顿了会儿,才小声说:“他刚骂你了……”   Beta看起来有些不高兴,眉头微微皱着。傅向隅愣了半秒,然后才反应过来,秋池指的是裘彦明刚才那句“不得好死”。   他猛地捧起秋池的脸,在他嘴角跟脸颊上连亲了好几口。因为秋池的这句话,Alpha心里的那点妒火顿时全消了,只剩下一种酸软无比的熨帖感。   不过一码归一码,过了一会儿,傅向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那个蓝茵以前跟你……”   “我们只是同学。”秋池说。   “关系很好的同学吗?”   秋池迟疑了半秒,然后才点了点头。   Beta迟疑的这半秒,让傅向隅的心情突然又开始起伏不定,他顿了顿,忽地又开口道:“不是女朋友?”   “不是。”   “真的?”傅向隅一边开车,一边问他,“现在还有联系吗?我看她对你的事情还挺关心的,她对别的同学也这么热心吗?”   秋池:……   法院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傅向隅开车开了多久,秋池就被他软磨硬泡地逼问了多久。   不管他说什么,这个Alpha好像都不信。秋池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干脆随口接下了他的话头:“对,我们以前好过。”   傅向隅的表情立即就变了,他看起来很落寞的样子:“你觉得她很漂亮。”   “又是个Omega,又是同学,还殷勤地给你送花……”   秋池真的有点无奈,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就算我和她以前真有什么,那也已经是以前的事了……”   他脱口而出:“而且你之前不也跟那个方一珂卿卿我我的吗?”   “我和他哪里……”傅向隅下意识反驳,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失去理智后的记忆,秋池会这么说,说不定是曾经看到他跟方一珂有过类似于‘卿卿我我’的举动。   于是他只好道:“不是清醒的时候,怎么能算?”   “而且你跟那个姓任的……”傅向隅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很心痛,“你们做过的事难道还少吗?”   两人一个醋意大发,一个孕期情绪波动大,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秋池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说:“你和方一珂那天在学校里牵着手……所有人都在祝福你们。”   他这句话说的很酸,于是傅向隅也有些怔愣住了。   秋池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跟傅向隅说了些什么话了,可他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那时候不肯宣之于口的委屈、不甘与艳羡。   “我当时真的挺羡慕他的。”他低声说,“可以光明正大,又理所当然地站在你旁边。”   优越到他难以企及的家世背景,再加上他跟傅向隅之间百分之百的匹配度,秋池连跟他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听见他的话,傅向隅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完全地熄了火。   把车停进车库的时候,秋池听见这个Alpha突然跟自己说了声“对不起”。   “我不该跟你吵。”   以前是以前,现在秋池正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是爱他的……他们甚至又有了孩子。   傅向隅觉得自己好像不能贪心到要求秋池人生的所有时刻都是属于自己的,但是对伴侣的一切都有着可怕的占有欲是Alpha的天性。   他心里依旧自私地想要秋池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一个,有时候他甚至想一直都把秋池关在家里,每天都只能见到他一个人。   可傅向隅知道这是不对的,所以他选择克制自己的本能。 第82章   傅向隅订的鲜花束摆满了别墅一层。   下午三点半,秋池午睡起来,本来想下楼看看煤球为什么一直在叫,结果刚走下楼梯,就看见了这压根无处下脚的一楼大厅。   就连沙发上也放满了花。煤球被挤得只能站在沙发靠背和扶手上,这猫胆子奇小,因为担心这些没见过的花会跳起来攻击自己,试探了一圈,愣是没敢动,只能看着秋池哀哀地叫。   与此同时,来家里打扫卫生的家政阿姨拿着抹布和拖把也走了进来,她先是看了眼放得到处都是的花,又抬头看向秋池。   两个人面面相觑。   秋池有些无奈地:“今天就先别打扫了这一片了阿姨。”   家政阿姨是拿月薪的,听了秋池的话,也乐得清闲:“好的,那我出去打扫一下外面的地台吧。”   “好。”   另一边,傅向隅瞥了眼家里的监控,现在是上班时间,但他最近又升官了,不仅办公室大了一圈,就算光明正大地摸鱼也没人敢管。   他很快就给秋池打了一通电话:“睡醒了?”   “嗯。”   “给你订了一点花,喜欢吗?”   “……喜欢。”秋池委婉地说,“但下次可以少买一点,我们家放不下。”   他本来想说真的很浪费,但那样好像有些扫兴,于是秋池就没有说。   傅向隅喜欢他说“我们家”这样的话,于是他笑着说:“好。”   秋池还有点困,因为怀孕,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很容易累。   于是他就这么在下楼的实木扶梯上坐下了,然后他很小声地对着电话那头说:“我现在再回去上学,年纪会不会太大了……”   裘彦明的事儿热度不低,所以很快的,曾经有个学生被他家恶意污蔑、又被校方劝退的事也在高校内和网络上传开了,因为这件事,都兰学院在公众面前的形象自然也颇受影响。   这几天秋池接到了不少都兰领导老师的电话,对方每个人的说话用词都很热切,一直在劝他回去复学。   秋池理解他们的着急,让他回学校,也不全然为了补偿他,校方那边也想借此尽快发个通告,挽救一下他们学校在社会公众眼里的形象。   只是秋池离开“校园”实在太久了,此时心里徒然升起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茫然感。   他马上就要三十岁了。   比那些今年才刚要入学的新生大了快一轮。   虽然当初那些加害者已然伏法,可那些失去的时光并不能复返,欣喜过后,秋池心里又变得空落落的。   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他想,妈妈或许还能亲眼看到他的人生回到正轨。   傅向隅原本是想劝他生完孩子后再回去复学的,可那些想法,在听见秋池这句自我怀疑的话后,顿时荡然一空。   “怎么会?”他说。   秋池当时是大二下被劝退的,虽然差了挺多门专业课和学分,不过只要把那些课程和学分补上,就可以顺利拿到毕业证了。   他的人生已经被耽搁太久了,不能再被任何外力绊住了。   “反正预产期在明年三四月份,这学期可以念,我陪你一起,”傅向隅说,“不过你要是觉得应付不过来的话,也可以等明年,没关系。”   秋池心里其实也不想再等了。   那些课他一年就可以修读完,只要成绩足够好、绩点足够高,他就可以继续读研,就像他十八岁时预想的那样。   秋池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膨胀着、生长了起来。   他想了想,然后说:“……我还是想现在就念。”   “好啊。”傅向隅笑了笑。   秋池拿着手机,看着面前一整片橙灿灿的花束。   它们象征着希望和光明。   “向隅。”秋池忽然又开口道,“谢谢你的花。”   “不客气,”傅向隅说。   然后他顿了顿,紧接着又说:“我爱你。”   秋池感觉自己的眼眶有点发湿,于是他用掌心轻轻地蹭了一下眼睛。   听筒里的声音消失了很久,然后Alpha突然听见那边响起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声音。   “我也……”秋池说。   “什么?”傅向隅追问。   “……没什么。”   “你也爱我,”傅向隅叹了口气,他替他说,“我知道。”   “下次不许再‘蚊子叫’,听到没有?”   秋池很闷地应了一声“嗯”。   *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某天早上醒来,秋池发现自己好像开始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了。   床单、枕套,还有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鸢尾花香,秋池很小心地呼吸着,但没过多久,他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傅向隅脖颈处凑了过去,靠得越近,那股花香调就越好闻,带着一点Alpha体温的烫,饱含着生命力的馨香。   秋池嗅得很痴迷。   傅向隅完全是被痒醒的,他醒来的时候,Beta的鼻尖正抵在他的腺体上,脸色潮|红,就像发烧了一样。   Alpha没反应过来,见状赶紧用手背在他脑门上贴了贴,确实有点烫,于是他低声问:“难受吗?”   秋池不说话。   “穿衣服去医院……”   他话音未落,秋池就抵着他的唇吻了上来,温热的体|液里也有信息素的香气,秋池感受着那些花香颗粒般地在他口腔内炸开来,颤栗的知觉一直蔓延到了后脑勺。   以前Beta也能够在他的体|液中感知到信息素的气味,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强烈。   傅向隅一开始还惊讶于他的主动,但很快他也跟着一起沦陷了。   一直吻到行将窒息,Beta才念念不舍地瘫软在他怀里,像只餮足的猫,温顺得过了头。看着秋池透红的脸,傅向隅实在很心痒,可医嘱里明令禁止过……至少前三个月不能。   傅向隅把心里那些浮想联翩的念头都压了下去,紧接着又慢慢收起了外放的信息素。   空气里的鸢尾花香越来越淡,秋池的心情也慢慢变得沮丧,不过他也因此清醒了一些,他告诉傅向隅:“我好像又能闻到你的味道了。”   “真的?”傅向隅最近恶补了很多Beta孕期相关的常识,知道从这段时间一直到Beta生产,都是他对自己依赖感最强的时候。   如果这时候伴侣对他们表现得漠不关心,那么孕期的Beta不仅会患上分离焦虑症,还会因为缺乏伴侣的信息素,而感到异常的痛苦。   上一次,他就是在秋池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离开了他。   秋池窝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还想闻。”   傅向隅看着他湿润的唇瓣一张一合,终于忍不住又吻上去,信息素的“开关”再一次被打开了,这次的浓度比他睡眠时无意识散发出来的信息素浓度要高得多。   秋池有些吃不消,可又舍不得让他停下。   他紧抓着傅向隅的襟口,急|喘着贴向他。Alpha则艰难地按住秋池悄悄探到自己脊背上的那只手,Beta的体温确实有点过高了,掌心贴在他后背上的时候,傅向隅差点就失去了理智。   好在因为这个破腺体,他很有克制欲|望的经验,最后还是咬着牙硬生生忍了下来。   秋池还抱着他,仰头一副讨吻的姿态。   傅向隅心乱如麻,他捂住Beta的下半张脸,声音沙哑地:“不闹了。今天不是说好一起去学校那边看看房子吗?”   Beta脸上还是那一副缺氧的潮|红色,傅向隅只好放空了自己的脑子,眼睛也不看他。   “……你乖一点。”   秋池有点不高兴地看着他。   生理性的渴求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溺死在Alpha的信息素组成的潮水之中,可等理智慢慢恢复,秋池又觉得有些后怕。   他的睡衣此时已经湿透了,四肢也瘫软无力,可心里却又有种沉甸甸的满足感。   傅向隅去拿纸巾给他擦,身下忽然一凉,秋池终于有些清醒了,他抓住Alpha的手腕,脸更红了:“……不要。”   “我自己……”   Alpha笑了一下:“刚刚在我身上蹭的时候怎么不害臊?”   秋池挪开目光,没好意思说话。   “干嘛不说话?”   秋池逃避似地往旁边躲了躲,傅向隅穷追不舍地凑上去,Beta自知理亏,但他也不是故意的,逼急了,也只是小声道:“……你闭嘴。”   傅向隅泄愤似地揉搓了一下他的脸。这样的秋池,要是搁在以前,他肯定乐到没边了,但现在他碰都不敢乱碰,香气四溢的一桌菜就放在自己面前,可就算饿极了,他也只能闻个味。   傅向隅气得有点想咬他的脸,但最后还是没咬,打算等把他再养胖点再咬。   *   下午两人去了学校那边的新房子。   马上就要开学了,傅向隅没去看那些毛坯房,这套平层到手的时候,里面的硬装部分已经全部弄好了。   房子里的软装部分都是两个人趁着周末,一起去挑的,今天下午两人又去花鸟市场买了一些绿植,挑了一些观赏鱼类,填好地址让人家送过来。   秋池很喜欢这个家,傅向隅也很喜欢。   他名下有很多套房子,傅霁从不吝啬这些,Alpha从小到大就没为“钱”这个字发过愁,那些房子的装修部分他也从未上过心,都是交给专业的设计公司或者工作室全权负责。   这是他第一次和另一个人一起亲自装点自己的家。   这套房和他之前的那些房子相比,的确缺乏了一点设计感,家具挑的也有点乱,两人通常看上哪个就随便订下来了,也没管到底搭不搭。   但两人还是很喜欢这里。   傍晚的阳光偏橘调,穿透过洁白的纱帘,落在客厅的地板上。   傅向隅抱着秋池,坐在一张很大的单人沙发椅上,椅子可以摇,一直在轻轻地晃动着。   就在秋池差点要睡着的时候,手指上忽地一凉,秋池动了动,看见Alpha忽然把一枚戒指戴到他无名指上。   紧接着傅向隅又把对戒的另一枚放进他掌心里:“能帮我带一下吗?”   秋池还有点懵。   “帮我一下吧。”Alpha又催促道。   秋池低头缓慢地帮他戴上戒指。   “定制的,”他笑着对秋池说,“那个设计师脾气特别大,请他弄两个破戒指,工期特别久不说,还不许人催。”   秋池偏头看向他。   “现在就去结婚,”傅向隅说,“行吗?”   秋池的目光微动:“但是……结婚不是儿戏。”   “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他辩驳,“你怎么能说我的决定是儿戏?”   “这套房子也写的是你的名字,你以后要是不高兴了,随时都可以把我赶出去,”傅向隅一边说着,一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挺大的房本,打开给他看,“一开始就是买给你的。”   眼看秋池又要开口说话,傅向隅干脆滔滔不绝地打断他:“以后我们住在这里,宝宝也在这里出生,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我会很爱很爱你,宝宝也是,”他说,“一辈子都爱你。”   “你信我这一次,好吗?” 第83章   傅向隅是在首都研究院里碰见傅霁的。   距离他父亲的法定伴侣、那位统帅夫人,大脑受损变成植物人,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除了一开始在新闻采访中,傅霁表现出了一副恰如其分的伤感之外,傅向隅就没见他为温怀遭遇的这场“意外”有过什么多余的情感。   傅霁的生活完全和以前一样,在这三个月里,他只去了三次医院,且每一次都会被媒体“偶然”拍到,就连许多不知情的民众都会在网上感叹他的“用情至深”。   只有傅向隅知道,他这位父亲压根没有“感情”可言,要不是他手里的“把柄”足够有分量,而且秦家上下也愿意支持他,他也会成为装点傅家门面的其中一个毫无自由可言的漂亮摆件。   “来做治疗?”傅霁看向他,随即微微一笑,在外人面前,他对傅向隅的态度一贯很温和,“最近总不见你回家,国防部的工作很忙么?”   不知道为什么,傅向隅总觉得男人最近的脾气好像有些变了,这是一种很细微的变化。虽然两人并不亲密,但毕竟是父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傅向隅还是挺了解他的。   “是挺忙的。”   傅向隅坐下来填表,傅霁瞥见他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他伸手搭在年轻Alpha的肩章上,忽然低声:“打算和那个Beta结婚了?”   傅霁能感觉到他在下意识地对自己释放信息素,他也是S级的Alpha,对同类所释放出的威胁和“宣战”的信息素信号十分敏锐。   他笑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我难道有逼过你什么吗?”男人说,“因为你得了那么严重的病,所以我才花了那么多钱投资了那个项目。我和你母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我怎么忍心看着你永远被关在研究院里?”   “方一珂那个孩子是爸爸补偿给你的‘礼物’,但你不喜欢,所以我也没有勉强你。对不对?”   他说的自己好像真是一个完美又宽容的父亲,要不是傅向隅比任何人都了解他,都要被他给欺骗了。   傅向隅盯向他:“别打这个孩子的主意。”   傅霁依然笑眯眯的。   “那是我的小孙子,”他说,“你觉得我会害它吗?”   “我其实还挺想听它叫我爷爷的。你小时候特别不可爱,像有自闭症一样,每次我一靠近,你就躲得远远的。”   傅向隅已经不怎么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了,记事以前他的腺体就“坏掉”了,他的童年时期几乎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也很少见到自己这位亲生父亲。   他幼年时代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自己生日,傅霁带着蛋糕和玩具来看他,东西大概是他的秘书买的,但他那时候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爸爸终于来看自己了。   于是小傅向隅满怀期待地,怯生生地叫了他一声“爸爸”,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还笑着的傅霁突然掐住了他细伶伶的脖颈。   虽然傅霁并没有真的掐死他,但从那之后,傅向隅就不愿意再靠近他了。   傅向隅冷笑了一声:“傅统帅,你不觉得你跟我打这种感情牌,有点可笑么?”   “我不管你什么,但你只要敢动他,我就马上把你做过的那些事向民众公开。”   “孩子话,”傅霁还在笑:“爸爸要是身败名裂了,你难道就会好吗?而且这些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的,要是统帅的位置换人了,你以为你和那个Beta还能这么幸福地在外面到处跑吗?”   傅向隅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这时候忽然有个研究员急匆匆地跑进来,她没说话,只是神情古怪地跟傅霁对视了一眼。   虽然两人都没有开口,但傅向隅很快就觉察到,他父亲身上那种游刃有余的松弛似乎消失了,甚至罕见的有些紧张。   傅霁松开了按在他肩上的手,没有跟他道别,一言不发地跟着那个研究员离开了。   *   九月,开学季。   这些专业课的理论部分,秋池很早之前其实就已经自学过一遍了,所以现在再听老师讲,好像就有一点无聊。   不过有的时候老师会扩展一些知识点,还蛮有意思的,感到无聊的时候秋池会悄悄给傅向隅发消息,说一些也很无聊的话。   傅向隅每条都会回,他跟秋池说的也是一些无聊的琐事,比如自己那个肚子很大的领导又发脾气了,比如今天的天空颜色蓝得过分了,再比如他很想他。   秋池也会回他说,自己也很想他。傅向隅发现这个人在社交软件上的表达会比现实中更“可爱”一点,不会那么内敛,也不那么拧巴。   傅向隅最近也在攒学分,虽然专业不一样,但其中有些重合的公共课部分,傅向隅特意让教务处的老师给两人安排进了同一节课里,有时候他们就可以一起过来上课了。   开学一段时间之后,Alpha发现秋池在学校里人缘很好。他学习能力强,又很有耐心,每次有小组任务,同学们都抢着要跟他一组。   他也开始有了几个朋友,男女生都有,有时候傅向隅在忙不能来,秋池就会和他们约着一起在食堂吃饭。   傅向隅有次来学校里找秋池,看见他跟三两个同学走在一起,Beta长得很显小,站在那些同学之间,也丝毫不突兀。   看见他交朋友的时候Alpha的心里总有点酸,他既为秋池的人生终于回到正轨而感到高兴,也为他的笑容不止被自己一个人占有而感到嫉妒。   不上课的时候,秋池一般都会回家待着。   他们把煤球带过来了,煤球似乎也挺喜欢这个新家的,因为这里没有别墅那边那么空,有很多小家具可供它磨爪子。   他现在还不是很显怀,小腹只鼓起来一丁点,像平时吃撑时候的样子。   傅向隅每天晚上都要贴在他肚子上听,有次他很激动地和秋池说自己听见了“咕噜”的声音,是不是宝宝在吐泡泡?   秋池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告诉他那是肠胃蠕动的声音,他自己也有的。   秋池感觉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懒了,没课的时候,有同学叫他一块去图书馆,他也不太愿意去,一放假就在家里待着。   傅向隅还跟着阿姨学起了做菜,好几次一大早就起来熬汤,秋池尝了尝,心里觉得有点难喝,还不如食堂里的“刷锅水”配汤,但因为是Alpha特意熬的,他只能假装出“还不错”的样子。   随着孕周增加,他对Alpha的信息素也越来越上瘾,甚至到了一看见他出门,就会舍不得的程度。   一开始秋池一直忍着没有说,直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他才很小声地和傅向隅说:“你晚上能不能再早一点回来?”   傅向隅本来就已经是到点就下班的了,听见Beta的恳求,他决定每天再提前半小时就打卡下班。   领导发现了追问起来,他就理直气壮地说家里有孕夫,不请陪产假就已经很好了,于是领导只能默许他的怠工行为。   可能是因为身体激素的变化,Beta变得很敏感,无论是情绪还是身体。   好几次都是他主动,弄得傅向隅上不去也下不来,休息日一天能洗小十次冷水澡。有时候凉水都很难下去,等打出来又太浪费时间,秋池现在五分钟见不到他就站在浴室门口等了,他只要一叫他名字,之前好不容易安抚好的就会再次躁动起来。   傅向隅觉得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很有可能会患上那什么功能障碍。   可他偏偏对这个Beta毫无办法,就算心里想得都快疯了,也只能当个老老实实的“人形香薰”。   今天他刚陪秋池去过医院,医生说胎儿发育的很好,各项指标也都很稳定。   回去的车上秋池的脸就开始红,等傅向隅把车停在车库之后,他才很闷地说了声“难受”。   傅向隅解开安全带,凑过去贴了一下他的额头。秋池又开始烫了。   Alpha于是释放出一些信息素,秋池颤抖着说了句“不够”,傅向隅于是就把腺体的“开关”完全地“打开”了。   秋池颤抖着揽住他的脖子,牙齿抵在他的腺体上,从没有人敢觊觎他的腺体,Alpha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轻轻掐住Beta的腰,小声警告:“不许咬。”   秋池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含着他的腺体很痴迷地舔了起来。   花香溢满了他的感官,他感觉到了“安全”,随即身体又开始难受起来。   傅向隅忍得也很难受,Beta每动一下,他额角的青筋就一跳。   欲|望完全地膨胀了起来,傅向隅扯着秋池的后衣领把人拎开,很严肃地对他冷声:“也不要舔。”   秋池很难受,他已经难受了很久,每天的亲吻都像是饮鸩止渴,大脑乱起来的时候,他总是分不清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我很……难受。”他红着眼睛,“你为什么不帮我?”   傅向隅气他这样子,可又心疼得厉害。   他根本顶不住秋池的哀求,因此他把这个beta放在车座上,扯开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不穿……”   秋池用手肘盖住眼睛,很小声地说:“……蹭到了会很难受。”   “最近都这样吗?”   秋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小声地“嗯”了一声。   傅向隅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   他俯下身咬住他。很快他就把这个不知死活的Beta弄哭了,他吃得很深,嘴里全是那股很不一样的橙子味。   结束后秋池想要他抱,傅向隅俯身把他抱起来,两人缓慢地吻在一块,秋池闭着眼睛亲他的眉心和眼皮。   然后傅向隅听见他很轻地和自己说了好几声“我爱你”。刚刚才满三个月,他本来还想再等等,可是现在好像已经等不了了。   ……   傅向隅想慢慢来,可秋池的手十分不安分,他第一次看见Beta这么急,傅向隅忍不住抬头吻他的下巴,然后又很轻地咬了他一口。   “等一会儿……”傅向隅托抱住这个跪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嗯……秋池!”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哑得很复杂:“肚子不要了?”   秋池什么都听不进去,抓着他背上的衣服,鼻尖抵在他的腺体上,断断续续地说:“我还要……闻。”   “向隅,我要闻。” 第84章   傅向隅现在每隔一个月就要到研究院做一次提取治疗。   今天秋池刚好上午没课,因为每次去研究院,Alpha都会“失踪”近一个上午,秋池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就也跟着一块来了。   研究院里的工作人员每个都行色匆匆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跟傅向隅。   信息素的提取过程中会存在信息素陡然升高的情况,Beta现在对傅向隅的信息素敏感非常,因此傅向隅就没让他跟着一起进治疗室,只让他在外面等自己。   这一块区域都还算安全,大部分研究员都是一年前刚招进来的新人,基本上是刚毕业的学生,履历和思想都很干净。   饶是这样,傅向隅还是有些不放心,进治疗室前他又检查了一遍秋池腕上的手环,这个手环是特制的,不输入正确密匙就无法摘下来,甚至秋池只要心率波动过大,手环就会自动向他发出警报。   “不要乱跑,”Alpha小心叮嘱道,“就在这里等我。”   秋池点头。   他刚坐下没多久,有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研究员助理走过来给他倒了杯水,又问他:“需要点心吗?”   秋池摇头说“不用”。   水他没有喝,因为之前在研究所的工作经验,他本能的对这里面的人跟事物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又过了一会儿,他等得有些无聊了,一直频频看向不远处治疗室的方向,治疗室是全封闭的,没有玻璃窗,他看不到里面的傅向隅。   然后他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你好,能帮个忙吗?”   秋池把视线收回来,朝着那个声音的主人看去,面前的男人很高、也很年轻,看上去可能和傅向隅差不多大,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研究员制服。   在看清这个人的长相之后,秋池有些愣住了,他感觉这个人长得似乎有点眼熟,五官、眉眼,都跟傅向隅有很多相似之处。   这种相像并不像是偶合,看见他的第一眼,秋池就感觉这个人必然跟傅向隅是有亲缘关系的,而且是很近的关系。   怔愣之间,秋池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在这家研究院的铁栅栏外眼巴巴地站了三天,远远地看见过的那个人影。   他甚至还闻到了这个人身上的信息素气味,跟傅向隅的很像、非常像,因此他天然的就对这个人有了一点好感。   “什么事?”他问。   男人下巴一抬,指了指旁边的小药箱:“能麻烦你搭把手吗?”   秋池想了一下,问他:“拿到哪里?”   “没多远,”他说,“要是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多走一趟吧。”   秋池悄没生息地又打量了他几眼,他曾经在傅向隅书房的抽屉里看见过一张略有褪色的一寸照片,上面的Alpha看起来非常年轻,眉眼跟傅向隅很像,只是他的五官脸型要更偏柔和一些。   眼下,那张旧照片里的人跟眼前这个人完全重合了。   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说:“我帮你吧。”   “谢谢。”   离开的时候他给傅向隅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帮人搬东西去了。   那个小药箱很轻,拿起药箱的时候,秋池几乎都要以为里面其实没有东西。   他跟着这个“研究员”穿过好几道门禁,最后一道门打开,秋池发现他们竟然来到了那栋别墅前,那片花园小道上仍旧种着许多淡紫色的鸢尾花。   现在并不是鸢尾花的花期,但它们依然盛放着。   “进来坐坐吗?”男人打开门,邀请他。   秋池在他身上察觉不出丝毫的敌意,于是他仅仅只是犹豫了一下,就跟着走进去了。   房子里面装修得很好,不是很现代化的风格,家具摆设有种介于中式和西式之间的复古感。   如果秋池曾经去过傅家主宅,那他很快就会发现,这栋房子里的布局装设和傅家那栋主楼几乎一模一样。   男人给他倒了杯水,又和他聊了一会儿天,他们聊的很杂,但几乎完全不涉及任何隐私部分。   直到最后秋池才见他看向自己逐渐显怀的肚子,轻声问:“你怀孕了?”   秋池迟疑地点头,他看向这个年轻的Alpha,也忍不住开口道:“……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是啊。”男人说,“我在这里长大。”   “为什么住在研究院里呢?”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微微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跟傅向隅更像了,只是那种笑容跟他的年龄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大相符。虽然没有问,但秋池觉得对方的生理年龄应该比自己要年轻好几岁,可他感觉这个人看自己的目光,却有一种类似于“长辈看向晚辈”的感觉。   男人垂眼看向他手指上的戒指,又问:“结婚了?”   “嗯。”   秋池对他实在太好奇了,他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腕上的手环忽然震响了起来,是傅向隅打来的。   秋池怕他着急,于是只好匆匆跟这个奇怪的男人告了别。   ……   刚在研究院里的时候,傅向隅什么都没说,但一上车他就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乱跑?”   “而且谁那么不长眼让你帮忙帮东西了?”   “只是一个很轻的小药箱。我本来是打算拒绝的,但是,”秋池顿了顿,然后才说,“他长得……真的跟你好像。”   “还有信息素,也和你的好像。”   傅向隅闻言愣了一下,问:“那个人多大了?”   秋池道:“感觉很年轻,跟你差不多大吧,我也没跟他聊太久。”   “你们都聊了什么?”   “他问了我一些研究院‘外面’的事。”   Alpha看起来像是有点猜到了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但他并没有多问。   大约是十六七岁的时候,他曾经在家里看见过那个人,只是匆匆的一眼,是在傅霁的书房里,和他看起来是同龄人的样子。   当时傅向隅还没有见过自己母亲的照片,但只是那仓皇的一眼,傅向隅就莫名觉得心跳加速,有种很古怪的感觉。   温怀有句话说的没有错,傅霁真的太疯了。   傅向隅不认为那个被“复活”的真的是他的母亲,死而复生……多么荒谬的一件事,大概也只有傅霁那个疯子才会信。   “池哥,”傅向隅把车停进车库,忽然低声叫他,“你觉得根据现有的技术,可以让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复生吗?”   秋池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新闻,相关的学术论文也仅仅停留在理论阶段,没有实践成果。   于是他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被克隆出来的那个人,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傅向隅并没有直说,但秋池已经差不多从他的问题里,确认了那个男人的身份,他的脊背不禁有些发寒。   “所以他是……”   “对。”傅向隅说,“他是我‘被复活’的母亲。”   *   到家后,傅向隅和他讲了一个“故事”。   他的母亲姓冷,叫做冷昭,是一个S级的Alpha.   傅冷两家是政治联姻。傅霁原本的未婚夫其实是冷昭的Omega弟弟冷葳,两人的信息素匹配度高达97%,无论是样貌家世,还是匹配度,他们都十分契合。   但没人知道,傅霁一开始看上的其实是哥哥冷昭,可两人同为Alpha,就算两家有意联姻,冷家也不可能把哥哥冷昭嫁给他。   为了顺理成章地得到冷昭,傅霁在他弟弟冷葳身边安插了一个人,冷葳原先就不满这种“包办婚姻”,于是在这人花言巧语的攻势下,冷葳很快就沦陷了。   但因为婚约无法解除,父母又强烈反对他跟这个穷小子在一起,冷葳当时年纪很小,又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无法理解父母为什么不能尊重他,不允许他“自由恋爱”。   而且冷葳一直都很讨厌傅霁,觉得他面热心冷,是个表里不一的虚伪男人。他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嫁给他,一辈子就完蛋了,就算他没有爱上这个穷小子,也不可能愿意跟傅霁结婚的。   冷葳当时认为“爱”能战胜一切,他根本不在乎那个男人有没有钱,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只要他们相爱,那就足够了。   于是在“恋人”的多次劝说下,冷葳无奈只好与其私奔。   两人私奔后一个月不到,傅霁就设计故意让冷家人得知了冷葳的住所,两夫妻得知线索后,直接冲进了两人家里,打算等儿子一进门,就把人捆了关回家,然后他又让那个穷小子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冷葳。   冷葳怕被父母抓回家去,于是有家不敢回,大冬天的,只能跟自己的“恋人”一起睡在车里。   冷葳很怕冷,所以那天晚上,恋人很“贴心”地给他打开了车里的空调,甚至还不放心地给他喝了带有安眠成分的饮料。   最后这个年轻的Omega就这么因为一氧化碳中毒,安静地死在了车里。   很快,冷葳的尸体被人发现。   那个穷小子也很快就被警察抓住了,面对尸检报告,他解释说是因为两个人最近一直东躲西藏的,冷葳晚上睡不安稳觉,所以每天晚上才会服用安眠药。   而且那天晚上自己下车去网吧的时候,明明记得窗户还是开着的,可能是因为冷葳中途被冷醒了,才自己关上了窗户。   警方和冷家人当然都没有相信他的话。不久之后,警方找到了他蓄意谋杀的几项证据,而后冷家也花重金聘请了律师,那个穷小子最后被判了无期。   冷家父母为此大受打击,又因为冷葳悔婚私奔这件时间,傅霁一直忙前忙后地帮忙找人,从失去小儿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后,两人都觉得愧对于他,于是就提出了要给他补偿的事。   傅霁一副宽容模样,他说自己不缺那些东西,也不需要什么补偿,唯独希望把“联姻”这件事继续下去。   冷家父母不理解,说:“可是小葳已经……”   傅霁很自然地说:“小昭不是还未婚吗?都是冷家人,我跟他也是一样的。”   当时的冷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为了家族的繁荣,两人在商量之后,终于决定让大儿子冷昭替弟弟继续履行婚约。   冷昭大学读的是军校,刚毕业就入伍了,当时好几个战区都处于热战时期,政局很不稳定,也因为战绩斐然,冷昭很年轻的时候就升了上将。   两人当时工作都很忙,有时候很长时间都见不了一两面,因此一开始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直到各大战区宣布停战以后,冷昭被调回了首都。   很快,傅霁提出了自己想要一个孩子,和冷家人商量要给冷昭移植一个生殖腔。   冷昭一开始并不同意,但因为弟弟的事,他们一直觉得对傅霁有所亏欠,而且他离开首都后,一直是傅霁在照顾他父母。   于是冷昭就这么在家里人的劝说中,同意了做移植手术。   虽然说是联姻,但两人大概还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产生了一些感情。结婚后的第四年,冷昭自然受孕,和傅霁的感情也越来越好,那是两人最和睦的一段时间。   傅向隅五个月大的时候,冷家父母突然出了车祸,夫妻两人意外双亡。   冷昭先后失去了弟弟和双亲,于是傅霁和肚子里的孩子便成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亲人,那之后他开始变得更依赖傅霁了,两个人越发亲密,就像热恋期的情侣那样。   直到某一天,冷昭偶然发现了一份医疗文件,上面写着当年他做生殖腔植入手术时,那位捐献人的信息,是他弟弟冷葳的名字。   文件里还有一封他父亲的绝笔信,告诫他要警惕傅霁,还写明了冷家这些年的没落,全都是傅霁一手促成了。   他们都被他骗了!   结尾处,他的父亲这样写道:“假如这封信是由别人交到了你手里,说明我跟你母亲可能已经遇害了,那个人心思太重了,是我们把你跟小葳推进了火坑里……”   “不要着急跟他撕破脸,小昭,我们家只剩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之后,他开始对一切产生怀疑,于是瞒着傅霁,暗自调查起了冷葳真正的死因。   随着真相一步步地被揭露,冷昭终于意识到枕边人的处心积虑。   傅霁,不仅害死了他的亲弟弟,甚至还一手促成了他父母的意外。他就是故意的,一步步地斩断他和亲人之间的联系,让他最后只能依靠自己一个人。   这个、疯子。   那天傅霁很早就下班了,路过花店时他进去买了一束花,主体是淡紫色的鸢尾花,和他的妻子一样高贵漂亮。   他觉得他一定会高兴的,说不定还会主动给自己一个吻。   可他刚打开家门,原本已经被他驯养得很温顺的妻子却忽然一声不吭地就朝自己冲了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冷昭手里的匕首就朝着他心脏的方向猛刺了一下。   抱着花束的傅霁压根没有任何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一刀。但很可惜,因为他手里的紫色鸢尾正挡在胸前,冷昭手中匕首刺偏了一寸,没能一刀致命。   冷昭没说任何多余的话,毫不犹豫地就想捅第二刀,他现在只想把这个人的心肺完全搅烂,但很快他就被反应过来的傅霁踹倒在地。   房子里的保卫人员很快也冲了上来,端着枪对准了这个还处在妊娠期的Alpha。   没能一次杀掉他,冷昭知道自己大概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这个人大概会把自己关起来,关一辈子。   可傅霁之所以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绑住自己吗?再晚一步,他可能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个疯子……冷昭这样想着,于是他趁着所有人都在关心他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果断将那柄尖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傅向隅于是就这样成为了“早产儿”。   冷昭生前把自己收集到的那些证据,寄给了他当时的上司,也就是秦蔚的爷爷。拿到证据后的秦老将军没有选择公开,更没有声张,但他保留了这些证据和冷昭当时用军部系统发给他的几分加密邮件,里面是冷昭对傅霁的所有控诉。   也正是靠着这些信息,傅向隅才勉强拼凑出了这个被掩盖的真相。   这些证据累加在一起,足够让一向以“温和与良善”扬名在外的傅统帅名声扫地。   但傅霁说的对,如果他倒了,失去庇佑的傅向隅跟秋池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沦为那些支持“顶端计划”的高官权贵的实验品。   他的权利还不够大,还需要站的更高一些。 第85章   秋池最近突然开始迷恋上了烟草的味道。   自从知道他怀孕以后,傅向隅就没在家里抽过烟了。因为怕衣服沾上味道,所以现在就算是在外面,Alpha也很少抽烟,只有特别心烦的时候,才会夹一根在手里。   秋池是从自己的一件旧外套里翻到那包烟的,他没有点燃,一开始只是悄悄地拿出来抵在鼻尖上闻,闻了好几次之后,才忍不住撕开了包装纸,扯出一根烟丝,放进嘴里含着。   怀孕后他的口味变了很多,但这明显已经向异食癖发展了,反应过来后秋池愣了一下,连忙就把那根烟丝吐出来了。   但后来他又偷偷含过好几次,只不过含进嘴里没多久就会吐掉。   最后一次尝试的时候,刚把烟丝放进嘴里,秋池就听见了外面开门的声音,他赶忙把烟丝吐进垃圾桶里,没来得及漱口,就听见傅向隅在叫他的名字。   秋池有点做贼心虚地走了出去,傅向隅第一眼就感觉他有点奇怪,平时一到他快下班的点,秋池就会在窗台和门口往返,像只留守的小猫一样迫切地希望主人回家。   虽然知道他的这种行为大部分还是因为孕激素和“信息素渴望”这两个东西在作祟,但傅向隅还是很享受Beta现在对自己的“过度依赖”。   “刚刚在干什么?”傅向隅随口问。   秋池顿了一下,然后说:“在看手机。”   “哦,”傅向隅穿上拖鞋,而后猛地凑向他,问,“今天不要亲了?”   秋池迟疑了半秒,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   傅向隅伸手握住他的颈,很近地贴上去,闻了闻他身上那股微甜的橙子香味,Beta则下意识地侧了一下脑袋,很像是在躲避他的亲近。   傅向隅有点不高兴了,他看着秋池:“你是不是觉得有点腻了?”   “……没有。”   习惯了Beta最近对自己展现出的重度迷恋和依赖,由奢入俭难,傅向隅现在已经忍受不了他向自己表露出一丝冷淡跟敷衍。   于是很快他就态度强硬地吻了上去,舌尖抵开这人的唇齿,一直吻到秋池喘不过气才肯停下。   刚亲上去的时候傅向隅其实就发现了,Beta嘴里有股很淡的苦味,是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   傅向隅的脸色顿时变了:“你刚吃什么了?”   秋池不说话。   傅向隅立即从他身边走过去,直接翻看了家里的几个垃圾箱,最后在卧室那边找到了一根被掰开的烟。   他又走回来,很生气地捏开了秋池的嘴,检查得很仔细:“你吞下去了?”   秋池这才开口说:“……我没咽。”   他看着傅向隅的脸色,然后小声道:“你别生气。”   傅向隅本来还想再说他几句,但Beta怀孕后脆弱又敏感,眼睛说红就红,他又舍不得把他怎么样,于是只好恶狠狠地警告:“下次不许了。”   秋池点头说“好。”   本来这件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傅向隅突然又想起来,之前刚把秋池从那家医院外“带”回来的时候,自己曾经在他外套口袋里翻到过半包烟。   当时秋池刚醒来,他们就吵架了,而且Beta那时的状态很差,所以他也没心情去深究那些,后来拖着拖着就不小心忘记了。   现在忽然记起来,傅向隅忍不住又开始逼问他:“我再问你,之前我从你衣服口袋里找到的那半包烟是谁的?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什么时候有的这种坏习惯?”   秋池又不回答了。   傅向隅于是很快就想起了那个程钰禾,他对那个人有偏见,认为一定是因为他,秋池才会染上这样的“恶习”。   “我现在没有抽了。”秋池很小声地解释。   “我问你什么时候,谁教你的?”傅向隅的声音忽然变大。   秋池看着他。   “别不吭声。”   傅向隅以为他又在维护那个小禾,心里直发堵。   “没人教我,”过了很久,秋池才回答说,“是我第一个小孩死掉的时候……”   Alpha一下就没声了。   他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对他发脾气了,可能是因为秋池今天中午和他聊天的时候不小心提到了那家便利店,也许就是因为垃圾箱里的那根烟,所以他又想到了那个小禾。   只要想起那个姓任的,也曾经跟秋池有过那样的亲密时刻,傅向隅的心情就会变得很不好。   他一直假装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但其实心里面还是很小心眼地觉得那个小禾凭什么。   “我……”   没等傅向隅再说话,秋池就掰开他的手走掉了。   他生气了。   *   秋池一整天都没有再搭理他。   晚上回卧室的时候,傅向隅发现他一个人睡在床边上,于是他俯下身,轻手轻脚地把Beta抱回到床中央。   可没过多会儿,傅向隅发现他又一拱一拱地挪回到了床沿边上。   傅向隅自知理亏,只好也跟着一块挪了过去,贴着他的背,很轻地拥住他:“晚上摔了怎么办?”   秋池推了一下他护在自己肚子上的手。   “你生我气了?”傅向隅故意朝他释放了一点信息素,然后低声道,“我错了,池哥。”   “下次再凶你,我就烂嘴。”   “好不好?”   “不生气了,行吗?”   他连哄带搓,掰过秋池故意冷着的那张脸,亲了好几口,然后又很故意地挠了挠他的脖子。   秋池受不住痒,虽然心里还有点生气,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谅我了吗?”   “没有。”秋池说。   “那怎么办?”   秋池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话。   “你特别凶,”他有点生气地说,“你还特别喜欢凶,你脾气很大你知道吗?之前我少吃几口饭你也是这样。”   傅向隅有点想笑,他觉得秋池生气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有时候他会有点希望秋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的,有一点幼稚,但终于会和他表达“不爽”了,就像是被收养的流浪小动物终于向自己敞开了肚皮。   “现在知道了,”他一副很知错能改的样子,“以后肯定不凶了。”   “我就是不想你染上这种坏习惯。”   秋池很快就说:“可你自己也抽。”   “我以后都不抽了,你也不要。好吗?”   “嗯。”   傅向隅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他把Beta从床边又抱了回来,然后小声坦白道:“我就是有点嫉妒那个小禾。”   秋池把脸转过去一点,有点奇怪地说:“……干嘛又提他?”   “我一想到你跟他曾经也像我们现在这样亲密,就觉得很讨厌。”傅向隅诚然道,“我就是小气鬼。”   秋池想了一下,然后说:“我跟他……也没有那么亲密……”   “很少亲。牵手比较多。”   傅向隅光是听着,就已经感觉咬牙切齿了。他本来不想再问,可才忍了一会儿,却又原形毕露了。他尽量用那种平静的声音,问:“那那种事呢,你们做过多少次?”   明明知道听到后肯定会难受,但傅向隅还是忍不住问了。   “什么事?”   傅向隅:“我不想说的那么清楚。”   他又有点来劲了。   秋池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觉得傅向隅吃醋的样子有些好笑,生闷气的时候,Alpha的信息素气味好像也会发生极轻微的变化,可他没有太多信息素感知的经验,其实闻不太懂他。   “我没有和他上过床。”   “别哄我,”傅向隅很嘴硬地说,“我其实可以接受,很多次也没关系,都是成年人了,可以理解。”   “真的没有……”秋池诚然道,“我当时……有点太孤单了,他说我们都是Beta,以后可以相互依靠……我就他那么一个朋友,我怕拒绝他的话,就没人愿意爱我了。”   听见他的话,傅向隅心里的酸味已经完全被心疼覆盖住了,他忽然抱紧了秋池,然后说:“对不起。”   “我要是早点发现……”   “不怪你。”秋池说,“但是你下次不要因为这个跟我生气了。不喜欢你生气。”   “好。”   *   秋池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随着肚子大起来,他做很多事情都开始不方便,脚也有点水肿了。   傅向隅每天晚上临睡前都会帮他泡脚按摩,秋池其实不太愿意被别人碰自己的脚,他很怕痒,但Alpha自从发现这件事以后,就总要冷不丁地来逗他一下。   不过在秋池因为这个跟他生过一次气后,傅向隅就只是老老实实地给他擦脚,没有再捉弄过他了。   这晚桶里的水温有些偏烫了,傅向隅看着他被热水浸过的脚,脚趾被烫得粉红,比平时看着还要漂亮一点。   傅向隅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擦。   秋池有点困了,坐着泡了一会儿就躺下了,他感觉傅向隅今晚擦得似乎有点太过仔细了,但因为实在很困,他闭着眼一直没说话。   擦干净的脚被轻放在床单上,大约十几秒后,半梦半醒的秋池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脚心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想收回脚,却被Alpha一把抓住了脚踝。   秋池终于睁眼,半撑起上半身往脚边看了一眼:“……你干什么?”   傅向隅对上他的视线,又露出了那种带点委屈的渴|望神态。   “很痒。”秋池拒绝道,“我不要。”   “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很痒……”   “池哥……”傅向隅说,“帮我一下行吗?刚刚就很难受了。”   秋池看着他那副“可怜”的样子,终于还是松了口,他说:“……好吧。那你快一点。”   他真的很怕痒,尤其是脚心。   一开始都是他在动,傅向隅低头看见他“工作”得很卖力的脚趾,看得心里直发痒,连带着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秋池看见他紧抿着唇,好像很忍得住的样子,但空气中的鸢尾花香其实已经变得很浓稠了。Beta被那股急躁的香气熏烫得脸红,他第一次在这样平静的状态下欣赏并掌控着Alpha的一切反应。   心跳变得很快,有种既奇妙又古怪的感受。   大约是感觉到了秋池灼烫的目光,傅向隅猛然看过去,跟他对视了一眼。   秋池的心跳一滞。   “不要停。”傅向隅握住他的脚踝。   “继续。”   …… 第86章   秋末,霜降。   这是秋池第二次陪傅向隅来研究院做治疗,因为最近气温骤降,他穿了一件很厚实的驼色高领毛衣,肚子有一点凸,但因为毛衣很宽松,所以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明显。   坐在休息区等傅向隅的时候,秋池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男人。但这次他在之前那个地方坐了很久,也没有看见他。   算着时间,傅向隅大概还有十来分钟就要结束的时候,那个人突然从拐角处出现了,并且笑着朝着秋池这边招了招手。   秋池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起身走了过去。   这一次冷昭并没有邀请他去那个房子,他带着秋池来到一间储放各种药品试剂的小型仓库里,这里面没有人,很安静。   关上门以后,秋池才看见他摘下了口罩,他看着那张与傅向隅肖似的脸,迟疑地开口:“……您好。”   冷昭也看向他,灯光下,他的瞳孔颜色有些偏浅,是灰褐色的,和傅向隅的眼睛一模一样。   对视的那一眼,秋池看见他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你好。”   “可能又要请你帮我一个忙了。”秋池听见他说,“我能出来的时间很短……所以今天要长话短说。”   冷昭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张字条,上面是一个药品的名字:“下次你们来的时候,帮我带一份这个药吧。离开的时候放在休息区的座位上,我会自己去拿。”   看到那张纸条上的药名的时候,秋池怔愣了一下。   他犹疑不定地看向冷昭:“你要……”   冷昭笑了一下,打断他:“有五个月大了吗?你们的宝宝。”   “……快六个月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外面的警报声徒然响起,秋池听见面前这个年轻的Alpha很平静地跟自己说了一声“再见。”   转身要走的时候,冷昭的脚步一顿,忽然又转身道:“再帮我一个忙吧。”   秋池看向他。   “你和他说……爸爸那时候,其实是想带着他一起走的。”他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只是事与愿违。”   秋池愣了一下,然后才答了声“好”。   *   因为外面突然响起的警报声,傅向隅并没有耐心等待操作仪器的研究员把这个月的“信息素分析报告”拿给他,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治疗室。   冷昭前脚刚离开,秋池后脚也走出了这间小仓库。   没在休息区看见本该坐在那里的秋池,傅向隅心里“咯噔”了一下,好在他手机里的定位软件显示,Beta就在这附近,并且还在朝着自己这边靠近。   看见秋池从拐角处走过来的时候,傅向隅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跑。”他压低了声音说他。   秋池的表情有些奇怪:“我们先走吧,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傅向隅也没有非得在这里跟他吵的意思,揽着人就离开了研究院。   坐上车后,秋池才把掌心里的那张纸条递给了Alpha,他说:“刚刚那天那个男人又来找我了,他让我们下次再去的时候,给他带一瓶这个药。”   傅向隅看着上面的那行字,沉默了很久。他见过冷昭的字迹,他是个左撇子,字写得很不好看,换言之,也就是丑得很有辨识度。   这张纸条上的字,很符合他的书写习惯。   “怎么办?”秋池问。   傅向隅把那张纸条收进了扶手箱里,然后说:“给他吧。药我去准备。”   他顿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他刚刚,还有留下什么话吗?“   “我们这次只聊了几分钟,”秋池说,“但他问了我一句话。”   他想起刚刚那个年轻的Alpha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自己道:“他叫什么?”   秋池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于是他回答说:“向隅,傅向隅。”   在他回答完这个名字以后,那个人笑了笑,然后跟他说了一句“谢谢”。   接着他又把那个人最后说给他的话,跟傅向隅又重复了一遍。   傅向隅听完之后又沉默了。   他一直以为,冷昭是恨他的,毕竟自己是“欺骗”的产物,又有着傅霁的一半血缘。   可他没有想到,冷昭当初其实并没有迁怒那个小孩子,那天绝望自戕的时候,他是想把它从这世上一并带走的,并没有想把它孤单地丢下。   只是事与愿违。   秋池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很低地问:“……还要给他拿药吗?”   傅向隅用指腹蹭了蹭他的手背,然后说:“给他吧。”   *   冷昭其实知道自己的大脑里埋有一枚特制的生物芯片,那里面储存着他“生前”的记忆。   为了制作这一枚芯片,傅霁以公谋私,挪用了联盟很大一笔科研费用,近万次的失败实验,才终于制作出了这一小枚芯片。   经过几场手术,这枚芯片如今已经像是一株微小的植物那样,根植进了他的大脑。   人的记忆系统是非常复杂的,在做植入手术以前,傅霁一直想让研究院里的科研人员“摘除”掉他记忆里“不好”的那一部分,只留下他的一部分记忆。   但研究员们表示那几乎不可能办到,让原本已经死去的冷昭,在这具新身体里“重生”,就已经可以被称之为是“神迹”。   紧接着研究员们又告诉傅霁,最后一场手术完成以后,他的记忆系统会慢慢被唤醒,只要能在恢复过程中,让他配合着接受一些心理治疗和暗示,说不定那段“不好的”记忆就不会再被他的大脑承认。   傅霁最终同意了这个方案。   于是冷昭就在这个新的身体里,逐渐地“长大”了。   不知道是哪一项手术的副作用,一开始的时候他非常嗜睡,每天清醒的时间只有六七个小时,后来身体逐步恢复了正常,他又会时不时的感到头疼。   除此之外,他的大脑里似乎总是会不合时宜地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非常混乱,以至于他完全无法串联起那些记忆。   研究院里的心理治疗师告诉他,他患有一种会将梦境内容与现实相混淆的心理疾病,同时还伴有中度的“被迫害妄想症”,他所感觉到的一切“不对劲”,都是因为他的病。   冷昭曾经对此感到过怀疑,比如他认为如果自己真的患有精神类疾病,比起研究院,他更应该去的地方是精神病院。   而且他觉得自己的病并没有医生所诊断的那么严重,完全可以吃药控制,然后定期去医院复查。   但傅霁告诉他,他的病很严重,况且研究院的环境总比精神病院里要好,他只有待在这里,自己才会放心。   冷昭一开始相信了他说的话,但后来随着那些零散的、偶尔才会在他脑海中闪现出来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他逐渐串联起了一些东西。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已经自杀了。每次那个画面闪现的时候,冷昭都能感觉到自己心里郁结着无比的怒火与恨意。   他不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也就是傅霁口中所谓的“生病了”。   冷昭开始怀疑一切,他想,如果他跟傅霁真的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恩爱,为什么自己会带着他的孩子去死。   他想不明白,冷昭觉得就算是自己的精神真的出现了问题,也不可能选择这么做。   傅霁为了打消他心里的疑虑,在这家研究院里给他开了很高的权限,冷昭可以在他规定的区域内活动,但有时间限制。   多数时间他都被禁锢在那套别墅里,只要一出现在其他地方,就会马上被研究员找到,并送他回到房子里。   就连到花园里看花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冷昭越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精心哺饲的宠物。   那些记忆并不完整,他又经常性的感到头疼,每次头疼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能想,所以冷昭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了被自己“遗忘”掉的那些重要的事。   ……   傅霁又带来了一束花。   “给你带了花,”傅霁缓步走到冷昭身后,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很随意的语气,“花园里的鸢尾你总是舍不得剪,就用我给你买的这个装饰花瓶吧。”   冷昭坐在窗边上,闻言只是冷淡地回答道:“放着吧。”   他一贯是这样的脾气,傅霁已经习惯了,他把花束顺手放在茶几上,戴着婚戒的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冷昭的肩。   他已经五十岁了,鬓角逐渐生出了一些白发,但因为会定期去染黑,所以好像也只能从他眼角皮肤的痕迹,看出一点他的衰老。   “怎么不戴戒指了?”傅霁问他。   “硌手。”冷昭说,“放起来了。”   “戴上吧,婚戒怎么能不戴?”   傅霁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只是在跟他提出一条举无轻重的建议。但冷昭太了解他了,只要他跟自己提出了要求,那在下一次见面之前,他就必须要履行他的要求。   “今天怎么在非规定时间跑去那里了?”他忽然又问。   冷昭:“你可以一个人住在这里试试看,正常人都会感觉无聊到快发疯。”   傅霁笑了一下,然后说:“是吗?还以为你故意想去见谁呢。”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冷昭问。   “等你的病治好,随时都可以。”   冷昭冷笑了一声,傅霁不轻不重地则掐住了他的后颈,语气狎昵:“想我了吗?”   冷昭没有说话。   他并没有生冷昭的气,反而低头亲吻了一下Alpha的后颈。他早已踏进中年,可他的伴侣却依然年轻,就像他第一次在军校里看见他的时候。那样的张扬漂亮。   短暂的沉默过后,傅霁发自肺腑地说:“我很想你。”   十几二十来岁的时候,傅霁满腹野心,眼里只有权利。他很轻松地就掌控了自己的人生、甚至是别人的人生,在很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没有什么挑战性了。   于是控制别人已经让他感觉到了无聊,他开始觉得自己应该有权利掌控整个社会。   可在冷昭出乎他意料地死去之后,傅霁的愿望却只剩下了“复活他”。   那些可笑的高层权贵,早就已经意识到了特殊人种其实并不是什么走在进化前端的“神选人类”,他们只不过是进化的半成品。   于是他们开始害怕那些数量庞大的Beta们迟早有一天会发现这个真相,拆穿他们的谎言,然后将他们建立起的阶级王朝彻底覆灭掉。   他们根本忍受不了平等。对于那些享受了无数隐形特权的特殊人种来说,毕竟从一出生开始,他们就已经拥有了各种特权,所以拥有特权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平等”的事。   他们必须要一直把那些Beta踩在脚底下。   也正是这些人当中的科研人员想到了“顶端计划”。   傅霁其实一直都知道,那个计划是无法实现的,他欺骗了那些人,他的儿子傅向隅其实一生下来就有“病”,跟早产和缺乏信息素安抚没有任何关系。   那些人就算把实验做尽做绝,也不可能造出他们心目中的“神”来。但他实在很需要这些没脑子的拥趸,他需要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才有足够大的权利和资源,去复活他的爱人。   毕竟他真的很想念冷昭。想得都快要发疯了。 第87章   临近期末考的时候,秋池突然就开始焦虑了起来。   在决定重返校园以前,他就已经提前做好了规划。都兰的保研政策是看前六个学期的绩点,他之前只完整修读过三个学期的课程,当时绩点排名一直都在全专业第一二名的样子。   所以秋池只需要保证后续成绩足够稳定,想要拿到本校保研资格其实并不困难。   可他现在非常嗜睡,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专注力跟记忆力都没有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好了,有时候上课还会忍不住走神,甚至是直接趴在课桌上睡着。   好不容易才回到学校,秋池心里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有些郁闷和生气。   他很怕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考试的能力”,毕竟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考过试了,心里总有些没自信。   都兰到底是顶尖学府,每年招收的学生成绩都很高,哪怕大多数高校对特殊人种和Beta都使用了不同的招生分数线,但能考进都兰的学生,至少也是特殊人种中的佼佼者。   秋池平时在跟那些年轻的同学们交流的时候,就发现他们脑子转得特别快,思维敏捷、脑子灵光。大学里既然有划水摸鱼只想虚度四年光阴的学生,那自然也会有聪明上进且好学自律的学生。   因为有前车之鉴,晚饭后他总是先一步霸占了书房,并关好了门,不给Alpha进来打扰自己学习的机会。   傅向隅原本以为他最多学到十一二点,应该就会回卧室休息了,一开始就忍住了没有管。   结果一直到十二点,他把之前遗留下来的工作都处理完了,秋池还没有回来。   于是他忍无可忍地离开卧室,来到书房门口,他先是很轻地敲了一下门,然后才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书房里还点着灯,穿着一身毛绒睡衣的Beta趴在桌台上,就这么睡着了。   傅向隅走进去,轻手轻脚地把人抱回了房间,放在了主卧的睡床上。   他刚把人放下,秋池就惊醒过来,睡眼朦胧地说:“……我还没学完呢。”   “明天再学。”   秋池很固执地说:“来不及。”   “来得及。”傅向隅扯过被子团吧团吧将人牢牢包裹住了,“快睡觉。”   “再学一个小时,”秋池从被子里挣出一只手,抓住了傅向隅的小臂,然后跟他商量,“就只补上刚刚睡着的时间,行吗?”   傅向隅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脸,很严肃地:“不可以。”   Beta怀孕以后又瘦了一些,下巴变得尖尖的,脸上也掐不出多少肉。之前因为体检不合格,秋池回来后愧疚了很久,然后勉强加大了饭量,但吃多了又会犯恶心,最后总是把好不容易吃进胃里的东西又全吐出来了。   傅向隅感觉和这个“死心眼”的Beta压根没什么道理可讲,于是他把腺体的“开关”打开了。   敛起攻击性的鸢尾花香顿时溢满了秋池的鼻息,他被这股气味冲的有点晕乎,抓住傅向隅小臂的手不由自主地向上,扯住了他的睡衣领口。   “要学还是要吻?”傅向隅低下头,抵住了他的鼻尖,“今晚还没有亲……”   秋池现在对傅向隅毫无抵抗力,他迷恋他的信息素,迷恋他的吻,甚至于迷恋他的一切。   只要和傅向隅在一起,不管做什么,秋池都会觉得很舒服、很放松,于是紧绷的神经也因此变得懒散了下来。   卧室里的暖气很足,熏烫的呼吸夹杂着那股鸢尾花香气,一直吻过他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Beta的大脑又有些不清醒了。   他们交错着吻在了一起,傅向隅微凉的手蹭压过他睡衣底下温热的皮肤。   “躺过去一点。”傅向隅跟他说。   于是秋池就这么顺从地侧了过去,他的腿并得很紧,傅向隅有时候会觉得有一点奇怪,虽然连下巴都瘦得尖了,可那里却一点都没有瘦,还是一样的柔软,依然是那种很适合被把玩的手感。   傅向隅往前轻轻地托住了他的肚子,鼻尖抵住他温热的颈,然后在他散发着橙子香气的腺体上留下了一个很浅的牙印。   秋池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这样躺着他会稍微舒服一些,傅向隅缓慢又温柔地搅弄着这个人的身体,然后侧身缓入,一直到这个Beta累得昏睡过去。   ……   傅向隅好像就此掌握到了“哄”他睡觉的诀窍。   因为秋池最近总是焦虑地待在书房里,连眼下都熬出了淡淡的一层青色,傅向隅说了他好几次都不听,后来干脆一到十点,他就冲到书房把人给硬抱回来。   无论是信息素、亲吻,还是做|爱,都会让这个Beta安静下来,每次只要累到睡着了,他就不会非要熬夜看那几本破书了。   天气已经很冷了。   宝宝三个月大的时候,秋池其实就已经不怎么吐了,只是开始变得很挑食,爱吃的东西很少。   四五个月的时候,他的胃口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好不容易长起来几斤肉,最近这段时间却又掉了回去。   因为持续性的感到焦虑,秋池吃饭的时候总是没胃口,傅向隅每次见他这样子,都忍不住要端起碗喂他吃。   但刚喂了没两口,秋池就满脸愁容地偏头躲开了。   “我明天第一门考试,”秋池看着他说,“你今天晚上一定不能再影响我学习了,听到没有?”   “什么意思,”傅向隅放下碗筷,“你要通宵吗?”   还不等秋池说话,他就严肃道:“不许通宵!”   “但是我现在脑子没以前好用了,像个傻子一样,”秋池有点自暴自弃地说,“背好多遍都记不住。”   傅向隅之前就发现了,Beta最近变得特别容易焦虑。   上次去做产检的时候他私下里问过医生,医生说他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大量激素的分泌导致孕夫的情绪波动变大,情感也变得更加敏感,像他这种情况很可能是患上了孕期焦虑症。   说是只要多陪伴、多疏导,在他陷入不良情绪时,转移掉他的注意力,慢慢地就会转好了。   “你不要乱想,哪里变笨了?”傅向隅伸手用指腹去揉他的脸颊,安慰道,“等一会儿吃完饭,我抽本书考你,你肯定全都会。”   “现在就先安心吃饭吧。”   秋池却还是那个低眉丧眼的样子:“不想吃。”   “最后一口。”傅向隅哄他。   于是秋池硬着头皮又吃了一口。   等他嚼完了咽下去,傅向隅就说:“最后再三口。”   秋池:“不要。”   “那最后一口,”傅向隅把舀满饭粒的汤匙递送到他嘴边,“医生都说你太瘦了,到时候要怎么生宝宝?”   他说完这句话,秋池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声音大起来:“都说了不要了!”   他现在情绪波动大,脾气也变得很着急,但就算他大声说话了,傅向隅也只能小声哄他:“好好好,那就不要了,你别生气。”   傅向隅说着又去捋他皱起来的眉心,玩笑似地开口:“好可怕,你好像要喷火了小秋哥。”   秋池瞪了他一眼,但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笑了。   Alpha也发现了,这个人虽然脾气变得有点大,但同时笑点也变得有点儿低,每次只要他一说点什么,秋池就会笑。   “我今晚陪你一块复习,”傅向隅说,“我问你答,这样比较有效率。”   “不行。”秋池果断拒绝了,他每次学习的时候,只要Alpha在他旁边晃,他就用功不了一点,也很难集中注意力,更没有任何效率可言。   “我肯定不说多余的话,行吗?”傅向隅又露出了一副可怜神态,“我一个人躺床上,真睡不着。”   “让我陪你吧。”Alpha的手又黏了过去,轻轻地勾揽住他的腰,“今天保证正经。真的。”   秋池是个很经不起缠磨的人,傅向隅早把他看透了,这人吃软不吃硬,常常是一哄就没脾气了。自从发现他吃示弱装可怜这一套后,傅向隅现在已经对此很熟练了。   当天晚上,傅向隅还是如愿跟着秋池一起进了书房。   拿书考他的时候,Alpha发现这人对学习好像有点“完美主义”,书上那些重点,长篇大段的文字,他非要背得一字不差、倒背如流才叫“记住了”,但凡有一个字的偏差,他都要纠正重来。   虽然傅向隅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但他并没有去跟秋池论证到底什么叫做“记住了”,只是监督他背书的时候,悄没生息地放水,那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他就全当没听见。   把整本书的重点内容都过一遍之后,秋池已经困得不行了,但还想强撑着看一会儿之前整理好的重点ppt。   傅向隅陪他看了一会儿,在秋池第三次困到“点头”的时候,Alpha向他保证了,他的脑袋一定是全都兰最聪明的一颗大脑,他不仅能顺利通过这场考试,考个全系第一也是简简单单的事。   他说的诚恳又好笑,而秋池当时又实在太困了。今晚因为全程都有傅向隅陪着,他心里那种近乎病态的焦虑已经没有了。   就算达不到满绩,好像也不会怎么样。就算不能比所有人都优秀、不是第一名,他也不会因此就失去爱了。   秋池这样想着,把额头靠在傅向隅的怀抱里,就这么睡着了。   期末考试结束以后,秋池的胃口终于又好了起来,晚上也不待在书房里了,傅向隅渐渐地察觉到他开始做一些从前会觉得是在“虚度光阴”的事了,比如看电影、玩游戏。   傅向隅最近还买了一些积木拼图给他打发时间,闲下来的时候,Alpha翻看家里的监控,总能看见秋池在很多地方睡着,懒散得不像话。   成绩是在学期结束半个月以后出来的,那天秋池的心情又变得有些紧张。   但好在几乎每一科他都拿了很高的分,傅向隅没有骗他,确实只是他太焦虑了,他并没有因为离开校园太久,就变成了一个不会考试的笨蛋。   ……   这两个月傅向隅都很忙,休息日的时候也经常出去应酬,于是平时每月定期的“治疗”也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直到快过年的时候,秋池才第三次陪他去了研究院。   傅向隅并没有把那只小药瓶给他,而是一直放在他自己那里,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秋池才看见他把那只药瓶放进了休息区盛放零食的小果盘里。   “走吧。”他对秋池说。   秋池起身的时候,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拐角处,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这边。   他拉了一下傅向隅的手,Alpha若有所感似的,朝着那个方位看了过去。   和冷昭对视上的时候,他的心跳猛地一滞,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在涌动。可那种无法描述的冲动,却又在那个男人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的时候,轻易地释然了。   傅向隅想,至少自己应该尊重母亲的遗愿。把他强留在这世上,反而才是对他的折磨。   于是他转过身,对秋池说:“回家吧。” 第88章   休春假的时候,傅向隅带着秋池来到一个挺偏僻的海岛上度假。   一开始傅向隅没跟他说此行的目的地,直到落地的时候秋池才知道傅向隅带他来的是海边。   秋池不由觉得有点奇怪,冬春时节,海边风大,这时候的海景值不值得欣赏先另说,沿着海线沙滩走完一圈,脸都要被刺骨的寒风吹裂了。   但因为听说是傅向隅很早就定下来的地方,所以秋池也没有说那些扫兴的话。况且下雪之后的海岛也有种冷寂的美,天气好的时候,日落在海上是橘红色的一片,浮映在冰雪之上,震撼又漂亮。   短短几天,秋池的手机相册里就多了很多照片。   海岛上的建筑很多,配备设施也很齐全,甚至还有一家私人医院。傅向隅和秋池说,秦家那个老将军就住在这里疗养,这里是他们家的资产。   年夜饭他们是跟秦家人一起吃的,因为那位老将军长住在这里,所以过年的时候,秦家上下老小都跑过来了。   秦家三代从戎,到秦蔚这代才断掉了,他大哥在国外搞艺术,他在国内当资本家,没一个是接他父亲班的料。   秋池原以为他们这样的家庭,氛围总会比寻常人家严肃一些,但实际上秦家就跟普通的那种和谐家庭一样,从他跟傅向隅进门开始,大家就一直是欢声笑语的。   秦老爷子留在电视新闻上的影像,总是板着一张脸,很凶的样子,可私底下对家里人,却是舒展着眉在说话。   秋池还是第一次见到秦蔚的那个姑姑,利落干净的短发,看见秋池的时候她笑了一下,叫他:“小秋。”   秋池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听她说:“小隅之前跟我提过你。”   秋池于是也跟着傅向隅叫她“秦阿姨”。   秦瑜闻言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红包,递给秋池,说是给他和宝宝的见面礼。   秋池犹豫着没接,偏头看了傅向隅一眼。   “他母亲生前是我至交,小隅又是我看着长大的,”秦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里面也没多少钱,一点小心意而已。”   傅向隅拍了拍秋池的背:“收吧。”   秋池这才收下了。   秦蔚他爸妈两人除了他们俩到的时候出来看了一眼,后边就一块埋在厨房里忙活,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才做出来一桌子的家常菜。   他们家的人都很友好,虽然对于秋池来说,这些人都很陌生,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   年夜饭结束以后,几个年轻人在雪地上摆了好几排的烟花,秦蔚跟傅向隅一块点火去了,第一朵烟花在天幕中炸开的时候,秋池看见傅向隅小跑着朝自己这边过来了。   Alpha抓着他围巾一角,又往他脖子上多绕了一圈,然后凑到他耳边说:“上次一起看烟花还是夏天。”   好像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们也像这样并肩站在海滩上,夜风里带着咸湿的海水气息。秋池后来好几次做梦梦见那一天,还有那一整个很平凡、却又与众不同的暑假。   秋池主动牵住了傅向隅被海风吹凉的手,后者笑了一下,张口的时候脸上有雾气,他问秋池:“那时候你开始喜欢我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好几颗烟花在天空中接连炸开,发出巨大的响声,秋池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凑进去对傅向隅说:“我听不清。”   傅向隅抓紧了他的手,贴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Beta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说:“说不清楚,可能是在更早的时候……”   他顿了一下,而后问傅向隅:“那天你为什么要在我书包里放橙子啊?”   傅向隅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毕竟那时候他们根本算不上熟,勉强能说得上是“认识”,更没有建立起“交易关系”。   于是他偷舔人家嘴唇的这件事就变得有点没道德,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变态行为。   在秋池凑到他耳边重复这个问题的时候,傅向隅依然嘴硬道:“……买多了。”   “好吧。”   烟花放了很久。等到那耀眼的光亮和带着硝烟味的烟雾散去之后,蓝黑色的天空中出现了很多星星。   秦蔚他们都冷得受不了了,一个个接连跑回了房子里去,只有秋池跟傅向隅还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我明天可能得跟秦蔚他们一起先回去了,”傅向隅突然说,“你能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吗?秦阿姨和秦爷爷都在这儿,你要是有事可以去跟秦阿姨说。”   秋池原本是靠在他怀里的姿势,闻言仰头看向他:“……我为什么不可以跟你一起回去?”   傅向隅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最近我可能会有点忙,没时间回家,也没时间照顾你。”   秋池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说:“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听话。”傅向隅捏了一下他的脸,“等事情忙完了,我就过来接你回去。”   这一片是秦家的势力范围,秦老爷子在任时战功赫赫,可以说有半个联盟都是靠他和他父亲打下来的,那时候他父亲手底下就养了些私兵,联盟成立后也没人敢管,他父亲死后那些兵就由秦老爷子接管,就驻在这片海域周围。   秦家掌握着联盟军队的命脉,正常人都不会把主意打在他家身上,就算是傅霁,也很难把手伸到这里来。   这里是傅向隅现在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他本来就没想把秋池牵涉进来,假如他跟傅霁到了一定要掀开“底牌”的地步,至少秋池和孩子不会成为傅霁用来要挟他的靶子。   只是他一直舍不得把秋池送走,又不想因为他自己的事,而耽误秋池好不容易才回归正途的人生,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秋池抓紧了他的手。   Alpha对他有所隐瞒,他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秋池心里很不想跟傅向隅分开,又怕傅霁会像解决掉自己的法定伴侣“解决”掉傅向隅。   傅向隅就算升得再快、爬得再高,本质上也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斗得过傅霁那种老谋深算的人?   可秋池也只是个普通人,就算待在傅向隅身边,他好像也没法帮他什么,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他只能猜到傅向隅突然的反常大概是因为研究院里的那个男人、他的母亲。如果冷昭真的用那瓶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傅霁一定很快就会查到傅向隅身上。   盛怒之下,两个人一定会迅速撕破脸。   秋池不说话,只是担忧地看向他。   傅向隅知道他应该是猜到了什么,他托着秋池的后脑勺,低头吻了吻他眉头那颗小痣,然后说:“没事的。”   “我手里的东西足够让他身败名裂,如果他连名誉都不在乎了,我会马上逃跑的。”   “我肯定会惜命。”   秋池一低头,额头抵向他的脖颈,过了很久,才小声地说:“你要说话算话……”   “我们可以去国外,去乡下农场,过那种很累很普通的生活也可以,”秋池说,“其实读研也没有什么用,我现在没有那么想要学历了。我只想我们在一起。”   傅向隅很轻地说了声“好”。   *   正月十五,元宵节。   今天是他弟弟的忌日。他记得冷葳从小就很怕黑,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小时候连电梯和轿车都不敢坐,直到后来长大了才稍微好一些。   冷葳出事以后,冷昭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他弟弟那么胆小的一个人,怎么敢一个人在车里睡着呢?   虽然冷昭并没有表现得像他的父母那样,哭叫到声嘶力竭,但全家人都知道,他是最疼爱他弟弟冷葳的。   可他逼迫自己压下了那些悲恸,冷静地去找律师、找证据,动用一切他们家能找到的关系和资源,要不是那个“贱人”早就被警方控制住了,他甚至想要亲自动手弄死凶手,让他不得好死。   他站在窗前,看着雪,看着楼下车里走出来的那个中年Alpha。傅霁穿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手里依然抱着花束,微笑着望向他。   冷葳如果在天有灵,看见他被这个真正的凶手骗的团团转,甚至还用他“捐献”的生殖腔,怀上了这个人的孩子,大概会急得掉眼泪吧。   门锁被打开了,冷昭看见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给你带了点汤圆,”傅霁说,“家里阿姨自己做的,一会儿煮好了我们一起吃。”   冷昭接过他怀里的花,他的表情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一样,因此傅霁并没有生出任何的警惕心。   只有在冷昭这里的时候,他才是完全放松的状态。   他去厨房洗了手,然后把带来的保鲜盒打开,圆滚滚的汤圆落进水里,清澈的水变得浑白。   傅霁正想转过去看看冷昭在做什么,可一偏头,却猛然发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几乎紧贴着自己的后背。   冷昭鲜少和他这样亲近,傅霁愣了一下,然后这个年轻的Alpha忽然主动吻了上来。   无论是从生理还是心理,他都得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年轻了。年轻时他所追求的感官刺激、汹涌的情|欲,如今都已经淡化了,那种刺激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手中的权利一般无趣。   可当冷昭主动亲吻上来的时候,傅霁还是久违地感觉到,胸腔里那颗东西在转瞬之间就膨胀了起来,他的欲|望也再一次烧得滚烫。   但惊喜和恍惚过后,傅霁终于察觉到了冷昭的这个吻,其实是带着一股古怪的苦涩味道的。于是很快的,他就觉得舌尖发麻,呼吸似乎也变得有些困难。   他皱起眉:“你给我吃了什么?”   说着他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手环上的报警键,可冷昭却陡然抱住了他,这是他“回来”以后,第一次主动拥抱他。   傅霁怔愣了一下,竟然没有马上按下报警开关。   “来不及了,”冷昭现在和他也是一样的感受,呼吸变得很困难,“你省点力气吧。”   傅霁:“……你疯了。”   冷昭轻轻地笑:“你怎么觉得我会忘记呢?”   “你知道小葳他小时候第一次开口说话,叫的是谁吗?”   傅霁很久以前听他提起过,他那么疼爱的那个弟弟,第一次开口叫人,叫的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而是“哥哥”。   “他叫我哥。”   冷昭的眼睛红了。   “他多烦啊,连路都走不稳,还像个跟屁虫一样追着我跑。”   傅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死命地往下扯拽。他并不是为了那个无辜枉死的冷葳在疼,而是因为他终于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做,冷昭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他了。   他从来没把那些人的命当作是命,是冷昭的弟弟又怎样,不过是他得到冷昭的一块垫脚石而已。至于他的父母……谁让他们犯贱,好端端的,非要去查什么真相。   “冷昭……”   冷昭的嘴角溢出了一点血,为了保持清醒,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人去死。   “那个孩子你没有用心去教养过吧,”冷昭喘|息着笑,“和你一点都不像。看来没有被你养坏。”   傅霁似乎还想要去叫人,冷昭一只手紧抓着他的衬衣,另一手则盖住了他已经开始自动呼叫车内保镖和附近研究员的手环。   他笑着问傅霁:“你痛不痛呢?”   傅霁没有回答。   “便宜你了,”冷昭终于拽着他瘫倒下去,他说,“真的……”   “你应该下地狱。” 第89章   傅霁死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傅向隅才刚躺下准备休息,晚饭后他跟秋池打了好几个小时的视频电话,直到刚刚秋池说困了,他才挂断电话去洗澡。   打电话通知他的人是首都研究院的院长,他的语速很快。傅向隅只抓住了几个关键句,比如“浓度太高”,以及“洗胃已经来不及了”。   傅向隅给冷昭拿的是高浓度□□粉末,不到0.1克的重量就足以致死,服用的剂量大的话,人在中毒后甚至可以在数秒内死亡。   如果冷昭非要选择用这种方式再次结束自己的生命,傅向隅当然尊重他的意愿,但还是希望他在临死之际,受到的痛苦可以尽量少一点。   但他没料到他会把傅霁一起带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于他的计划一下子都被打乱了。   傅向隅连夜赶去了研究院,傅霁被第一时间送去了医院,而冷昭则因为身份见不了光,尸体只能暂时停放在研究院里。   他走进了那栋几乎像是傅家主宅翻版一般的别墅,厨房的煮锅里还浮着汤圆,黏糊糊地挤挨在一块,里面的芝麻馅煮破了,汤的颜色看起来发灰,不好看。   冷昭的遗体被研究员转移到了沙发上,他眼还睁着,傅向隅瞥见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一点狰狞的笑意。   傅向隅沉默着伸手,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   第二天一早,傅霁傅统帅因为急性心肌梗死而猝死在元宵夜里的消息就登上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   倒不是傅向隅故意想让傅霁留下好名声,但此时要是把那些陈年旧事戳出来,傅霁是死不足惜,可他作为他的独子,必然也会遭到牵累。   傅霁骤然离世,只能由副统帅暂代统帅职务。   秋池醒来的时候也看见了新闻,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海岛上急得团团转,好在傅向隅还有在回他的消息和电话。   他想立即回去见他,但他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预产期也临近了。岛上医疗资源充沛,那家私人疗养医院就开在他住的地方旁边,因为怕他出现意外,傅向隅提前高价聘请了几个产科医生,要是用不上,那也权当请他们来岛上休息度假了。   傅向隅现在正忙着处理傅霁和冷昭的身后事,尤其是傅霁,他的追悼会来了很多人,甚至还有自发来送他最后一程的普通民众。   撇去那些不光彩的背面,他在任期间,政局一直都很稳定,而他本人也做出了不少惠国利民的贡献,深受一大批民众的爱戴。   现在早就不是封建时代了,傅霁就算再怎么不是个东西,但既然他一直坐在统帅的位置上,也不可能对外使用的都是“暴君独裁”的手段。   至少在表面上,他真的像是位爱国爱民的好统帅。   这一阵傅向隅身边的人实在太多了,又忙得厉害,他要是这时候非要提回去的事,不仅不能够替他分忧,Alpha恐怕还得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反而给他添麻烦。   因为怕傅向隅为自己分神,所以秋池每天只敢给他打一通电话,连消息也发的少了。   处理完傅霁的后事之后,傅向隅把冷昭原来的骨灰从那个无名坟里挪了出来,和后来那具遗体的骨灰混在一起,葬在了他父母弟弟的旁边。   领导体恤他早失怙恃,伴侣又生产在即,特意多给他批了几天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事情一结束,傅向隅就迫不及待地飞去海岛上找秋池了。   他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秋池这几天总睡不熟,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开锁的动静,猜到是Alpha回来了,他连拖鞋都没穿好,趿着半只家居拖鞋就走出去了。   玄关处只开了一盏氛围灯,目光相接时两人的眼神都不由停滞了半秒,紧接着傅向隅连外套都没来及脱,就迫切地上前抱住了秋池。   Beta的肚子太大了,他们没办法相拥得太紧,但秋池还是尽量让他把头靠到自己肩上,然后很轻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傅向隅看起来非常沉默,他若有所丧地感受着从秋池身上传递过来的体温。   就算他和他们并没有什么感情,但那毕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父母。   把一切都处理妥当之后,傅向隅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徒然空掉了一块,有种莫名的茫然和无措感。   从得知他们死讯的那一刻开始,傅向隅的心就像是飘荡了起来,孤零零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直到此时嗅到秋池身上那股熟悉的橙子香气,他的心才又重新落了下来。   他没有父母了,但是好在他的家还在这里。   *   两人在海岛上又住了几天。   这几天天气很好,每到日落时分,总能看见一片有成群海鸟停驻的橘子海。   傅向隅这几天总喜欢盯着他看,只是看,眼神痴迷又古怪,有时候秋池半夜忽然惊醒,睁眼时却见他还没睡,黑暗中一双灼烫的眼,近在咫尺。   秋池吓了一跳,又怕他是生了什么不好的病,于是开口问:“……干嘛不睡?”   傅向隅抵上来,两人鼻尖轻轻相碰,他故意很重地蹭了他一下。   “睡不着。”他说。   “在想什么呢?”秋池还很困,声音里带着一点沙哑的懒倦,“要不要我抱你?”   傅向隅很小心地抱住他,感觉到秋池的肚子顶到自己,他就停下了,并没有抱得很实。   “我在想……池哥会不会离开我。”   秋池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你爱我的话……我就不会。”   “不过要一直爱应该很难的吧,”顿了顿,他又往回找补道,“……只要你不做‘不好’的事,我就不会走的。”   傅向隅用手蹭了蹭他的脸,很轻地笑:“你的要求好低。”   “傻瓜。”他又说。   秋池有点不高兴了,反唇相讥道:“你才傻瓜。”   “你要是做了‘不好’的事,你的财产就得归我一半,”他故意说,“我要拿着钱再去给宝宝找个新爸爸。”   单从金钱方面来讲,他好像并没有为这个‘小家’付出过什么,所以要是他们的婚姻突然破裂的话,到了划分财产那一步,那必然是他更能占到便宜。   傅向隅闻言气急败坏地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不许!”   “钱可以都给你,但是你不可以再找。知道吗?”   “……”   大半夜的,两人煞有其事地聊起了“离婚”后财产的分割,以及宝宝和煤球的归属问题。   直到最后聊累了,秋池才半闭着眼睛,把脑袋靠在Alpha肩膀上,小声地:“我现在已经不缺钱了,等我修完了学业,应该也可以找到一个稳定的好工作的。”   “你想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和你一块赚钱养家,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就够了。”   他并没有和Alpha打包票,说他们会一辈子都感情如初,毕竟“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聚散都很“无常”。   就像那天辞职离开首都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和傅向隅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可他们后来竟又兜兜转转地走到了一起。   不过只从当下的感受来讲,他确实不像从前那样悲观了,也不再那么患得患失。   秋池从来不做白日梦。但后来不止一刻,他觉得Alpha口中的“一辈子都爱你”是有可能实现的,他们说不定真的会一直相互陪伴着走到人生的终点。   傅向隅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旋,然后笑着说:“我们小池真的特别好……”   秋池大概是嫌他肉麻,用脑袋顶了一下他的下巴,没好气道:“……快点睡觉吧。”   *   秋池的预产期提前了。   傅向隅的休假时间即将结束,他本来打算提前一天回首都,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秋池一起带回去,毕竟Beta的预产期马上就要到了,这里离首都又太远,孕晚期不宜出远门,他怕秋池会在路上出意外。   可虽然把秋池留在这里更为稳妥,但他又舍不得错过孩子的出生,更不想秋池生产的时候自己却不在他身边。   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会挑时间。   着急忙慌地把秋池送到隔壁医院之后,傅向隅又和领导多申请了两天假。   Alpha全程都陪着他,他们一大早进的医院,一直熬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小崽子才出生。   秋池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觉得好疼,痛到极点的时候他连话都说不出,只能抓紧Alpha的手。   看他疼,傅向隅的眼眶顿时就红了,看向他的眼神也是湿润的,像要哭。   阵痛过后,秋池深吸了一口气,往上抓住了他的手腕,说:“不要哭。”   “我好痛了,”他白着张脸,嘴里还在说玩笑话,“还要哄你。”   傅向隅笑着去吻他的眼角,眨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小崽子顺利出生了,看起来红彤彤又皱巴巴的,还没睁开眼睛,活像一只没长毛的小猫崽。   两个人对着刚出生的宝宝看了半天,实在没在他脸上找到什么跟对方相似的地方。   “是不是抱错了?”秋池虚弱地笑。   傅向隅也笑了笑,然后拿刚洗干净的手轻轻戳了一下小崽子的脸,略带嫌弃地评价道:“真的好丑。”   要不是这家私人医院里今天就只有这一个宝宝出生,傅向隅真的要以为是被人抱错了。   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崽子听着两人刺耳的话,皱起眉,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   一个月后,宝宝的满月宴。   两人没叫太多人来,所以来看宝宝的都是一些熟人,尤其是秦家人,见面礼给得特别大方,红包和小金锁都是沉甸甸的。   秋池新交到的那几个朋友还是学生,手里头没那么多钱,但还是给宝宝挑了不少玩具,乱七八糟的玩偶在婴儿房里堆出了一座“小山包”。   宝宝的名字也是今天刚定下来的,本来两人还没什么头绪,但桂姨给他们推荐了一位“大师”,说是免费给算生辰八字,秋池以前不信这些,但想了想,还是希望宝宝能有个好名字,有个顺风顺水的人生。   那位“大师”算命的确是免费,但最后总要来一句跟宝宝有缘,算名字的钱他不能收,但要是父母想捐点香火钱,为宝宝祈福,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话术一听就很套路,但两个人还是很冤大头地给宝宝捐了“8888”,不求别的,只图个吉利。   “大师”说宝宝缺水木,两人一商量,于是宝宝的大名就叫傅霖,小名叫塔塔,小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只是叫着顺口。   而且塔塔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每次有人说“塔塔”,或者类似发音的时候,他就会“咯咯”直笑。   小孩一天一个样,当初的“没毛猫崽”张开后漂亮了许多。塔塔的眼睛特别大,但和秋池一样是单眼皮,又是个小圆脸,虽然年纪还小,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特别可爱。   秦蔚跟段鑫烨两人嘴上说着“最讨厌小孩”,但看见塔塔之后,又搓着手排着队等着抱,最后甚至为了抢当干爹而吵起来了,两人吵的面红耳赤,然后不出意料地把怀里的塔塔吓哭了。   于是两个人最终都失去了塔塔的“干爹权”。 第90章   副统帅继任不足三个月,统帅的位置就到了重新选任的时间。   傅向隅原本不想参与选举,一是统帅的工作十分繁忙,二是他确实太年轻了,虽然联盟统帅并没有明确的年龄限制,只要年满十八岁,并且是联盟公民,就有资格参与选任。但和其他候选人相比起来,傅向隅的确显得还不够成熟。   可其中好几位候选人都是“顶端计划”名单内的支持者,如果由他们其中的某一位接任,那么他们一家三口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尴尬。   虽然他现在在军部颇有威望,这些人碍着他的身份,明抢是必然不敢的,但傅向隅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秋池和塔塔,要是有人出阴招,实在是防不胜防。   他私底下和秦家人商量过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他接任傅霁的位置,那些人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敢把手伸到统帅身上。   秦家和联盟几个军区不必说,自然都是他的拥护者,所以现在要解决的只有那些高官权贵。   算是沾了傅霁的光,他在世时结交了不少高官权贵,给傅霁开追悼会那天,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向他示好,表明如果傅霁在位时给予他们的“红利”可以持续,他们是很支持联盟更换一位年轻的统帅的。   至于那些“顶端计划”的拥护者……傅向隅把“顶端计划”的源文件与一份名单整合,用电子邮件群发给那些参与者。   如果名单上有一位反对他接任,那他就把这份文件和名单公布出去,所有人都得为此接受审判。   傅向隅不知道这些人私底下商量了多久,期间他也受到过不少人的威胁,但Alpha明确表明,如果他们表现出任何想要伤害他或者他的家人朋友的举动,那份名单立即就会被公布出去。   除非他们精准地把自己和几个基地的军队全部“处理”干净,否则那份名单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各大媒体网站上,他们躲不掉。   最后所有参与过“顶端计划”的高官权贵,纷纷退出了这一任选举。   民众们大多以为傅霁是“积劳成疾”,因为过于操劳,才猝死在了岗位上,因此他们对年轻的傅向隅也有一种类似于爱屋及乌的亲近感。   在秦老将军的提点下,选举日的前两天,他向媒体公开了自己的Beta妻子,顶级Alpha选择违背生物本性,在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命定之番”的情况下,仍然坚定地选择了一个Beta的新闻被各大媒体添油加醋,撰写出无比感人的夸张文章。   虽然新闻媒体的确将其夸张化了,但一直以来,选择跟几乎只能享受社会最底层资源的Beta组建家庭的顶级AO着实少有,更别说傅向隅还出生于那样的权贵家庭。   联盟建立时,为了避免统治层出现Beta,特殊人种直接从根源上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设立的投票机制就限制了Beta票数的权重,即使没有一个人弃票,Beta群体的意向也能占到可怜的40%。   但这一次选举,正常参与投票的Beta几乎都将手里的票投给了傅向隅。   毕竟其他参与选任的候选者,虽然嘴里始终高喊着“平等与自由”,冠冕堂皇地表示他们会为联盟中的每一位公民争取利益,可他们的家庭成员,甚至于亲朋好友之中,甚至连一个性别为Beta的人都没有,他们又怎么敢相信,这样的人会为了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个群体争取“平等”。   这场选任,傅向隅毫无悬念地当选了新任统帅。   接任以后,傅向隅没有第一时间中止“顶端计划”,以及研究院的各项违法研究,甚至对于名单上的那些人,他也没有出手去动。   毕竟他的根基不稳,也还没有完全站稳脚跟。   明面上他对傅霁在位时所颁布的政策法令只是做出了一些微调,他没有太激进,而是选择了“温水煮青蛙”,从上到下,很快,不少研究院因为各种由头被勒令关停整改。   而名单上的那些高官权贵,也逐渐被洗牌,被升任上来的其他清白官员所代替。   特殊人种盘踞社会上层已久,傅向隅只能尽可能温和地进行“革命”。   紧接着,从各大名校开始,合并了原先的两套分数线,特殊人种在升学上不会再有优待。同时,基层Beta官员的升任也没有了原先的多重限制,社会的天平总算不再像原先那样,倾斜的太过明显。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   塔塔出生以后,两人带他在市立医院做过全面检查,包括腺体和信息素的全面测试。   好在小崽子的各项指标报告都很正常,信息素等级被暂定为S级,腺体也没有出现残缺或者发育不全的情况,是个很健康的小Alpha。   生下塔塔之后,秋池的信息素水平逐渐降回了正常阈值,傅向隅开始闻不到他身上的橙子香气了,只能依靠体|液交换,他们才能“尝”到对方的气味。   但与此同时,傅向隅发现秋池身上的另一种气味开始变重。   孕晚期的时候秋池其实就开始觉得那里变得很酸胀了,有时候不小心蹭到,都觉得有股酥酥麻麻的痒意。   可傅向隅那段时间实在太忙了,他对此又总有些难以启齿,所以一直熬到了生产,他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Alpha。   男性Beta的奶|水很少,因此从一开始他们就决定了要给塔塔吃奶粉,虽然没有喂过塔塔,但因为激素的变化,秋池还是觉得那里胀得发硬。   傅向隅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是因为在Beta身上闻到了一点甜腥腥的香气,他忍不住把鼻尖抵在秋池身上嗅,咬住的时候傅向隅也发现那里变得不太一样了,不像之前那样软。   秋池被他这样“吻”着,心里徒然升腾起了一种不安感,他伸手推了推傅向隅的脸,轻声说:“……不要。”   傅向隅仿若未闻,怎么也不肯松口,旋即秋池猛然一抖,浑身都绞紧了,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地漏了出来。   可就连那些溢漏出去的,Alpha都视若珍宝地吃进了嘴里。   秋池低头看得面红耳赤,他真的觉得自己就快要被这个人含化了,鼻尖痒痒的,生理性的眼泪在眼眶里浮上一层晶亮的光,紧接着他无意识地抓住了傅向隅的头发,叫他:“向隅,别、这样……”   今天早晨傅向隅刚刚抽空陪他去医院复查过身体,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好了。把秋池送回家后,傅向隅剩下的行程还是满的,毕竟压抑了太久,几乎一整天,他心里都是痒的,时不时地就往家里飘。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塔塔终于被哄睡了。   Alpha吃的很痴迷,大概是被咬疼了,秋池无意识地去推他的脸,傅向隅抬眼盯向他,很近的距离,秋池发现他的脸已经脏掉了,润满了湿润又稀薄的白颜色。   他的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秋池上半身那件短睡衣已经完全湿透了,浸满了甜腥的气味。   他整个人瘫软在被单上,连发丝都是汗涔涔的,傅向隅再一次吻过来,从他湿漉漉的眼角一直吻到后颈处深深浅浅的牙印。   秋池不知道傅向隅为什么要执着于那里,大概是Alpha天性使然,但真的很酸、很痛。之前的激素药剂的药效已经过去了,于是那里又重新变得艰涩,好不容易才凿开一点缝隙,可忽然隐隐约约的,两人都听见了隔壁婴儿房里传来的哭声。   秋池立即从Alpha怀里挣扎出来,下床的时候腿肚子还在打颤,拖鞋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他只能光着脚往外跑。   还没等傅向隅反应过来,卧室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了。   专门负责带睡塔塔的阿姨这两天有事请假了,秋池一向好说话,当时没说什么就让人走了。   傅向隅后知后觉地也去了隔壁房间,塔塔大概是饿了,正哼哼唧唧地哭着,为了止住他的哭声,秋池只好掀开衣服先喂喂他,然后腾出一只手去泡奶。   “我来吧。”傅向隅很自然地接过奶瓶,热水是恒温的,只需要记好奶粉的量和水位,泡奶其实很简单。   可大概是头一次“尝”到他奶|水里熟悉的信息素味道,奶瓶递过来后,塔塔突然开始挑嘴了,怎么也不肯喝那瓶调兑出来的奶。   “……算了。”秋池的声音有些哑,“如果能吃饱的话,直接喂也可以。”   他过来的太急,身上只穿了件快被浸透的上衣,好在室内有恒温系统,这样也并不冷。   Alpha无法代替他喂塔塔,于是只能站在旁边盯着秋池看,这人站在婴儿床边,腿间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下溢。   一想到Beta上一刻还哭着和他讨饶,下一刻却在这里温和又柔软地哺育着他们的孩子,傅向隅就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腾烧。   正当秋池看着塔塔的脸,有些走神的时候,傅向隅突然从身后抱住他,语气很奇怪地,叫了他一声“妈妈”。   然后他半跪着低下去,秋池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   底下也留下了好几个牙印,秋池腿软得站不住了,他忍无可忍道:“傅向隅!”   Alpha看起来好像很受伤的样子。秋池忽然想起他刚出生的时候,冷昭就去世了,这个人从来没被他的生母这样呵护过,大概是觉得心里很吃味,才故意这样捉弄他。   “你等一会儿吧,”他轻声哄那个‘大孩子’,“等塔塔……”   傅向隅已经站起来了,挂在他后背上,百无聊赖地含着他腺体上的那块软肉,舌尖碾过上面那枚新鲜的牙印,一直在舔。   秋池真的要站不住了,好在宝宝吃饱奶之后,倒是睡得很香,他用最后一点理智将塔塔轻轻地放下了。   ……   他已经没有了,可那里依旧红肿着发胀,偏偏傅向隅还要揉。   Alpha的掌心带着一层茧,大概是在那两年入伍的时候留下的,每一下都粗|重地碾过去,秋池只觉头皮发麻。紧接着他又贴上来吻秋池的下巴,吻他的唇。   然后秋池听见他说:“池哥……”   “我好爱你。”   “特别特别爱你。”   秋池红着脸,声音更哑了:“我知道。”   “那你呢?”傅向隅问。   “我也……”   “不许说‘你也是’。”傅向隅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下,“我想听完整的话。”   秋池顿了顿,然后才很轻地说:“我也……爱你。”   “特别爱你。”   *   塔塔四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冒牙,因为出牙期生长痛,塔塔夜里总是哭,又不肯要阿姨哄,于是秋池和傅向隅只好轮流“守夜”,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没过多久,塔塔的下牙膛上就冒出了两颗小米牙,嘴也变得馋,连煤球饭盆里的猫粮都想抢,秋池某天抱着他弯腰给煤球倒猫粮的时候,塔塔突然一个俯冲,往猫盆里眼疾手快地一抓。   秋池吓了一跳,连忙去掰他的手,很快就从他小掌心里缴获了好几粒猫粮。   煤球倒是还挺照顾他这个“小弟”的,不仅不怪他“猫口夺食”,还把自己的饭盆往秋池脚边推了推,表示它的食物可以分享一点给自己的“小弟”。   八个月大的时候塔塔学会爬了,他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哒哒”,自从会爬之后,他就每天跟个小机关枪一样,在家里一边四处爬一边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秋池不知道他一个不满一岁的小孩子,怎么每天看起来都精力无限的样子,又爬得特别快,家里除了身形矫健的塔塔,他跟傅向隅都不幸被塔塔撞过脚。   夏天的时候,他和傅向隅带着塔塔回到了别墅那边。   当初他们一起种下的花,如今已经开得很茂盛了,因为种的很杂,所以每个季节、每个月份,总有花在开。   春夏之际,是院里的花开得最漂亮的时候。   这时候还不是很热,两人带着塔塔在院子里玩,他其实才刚学会走没几个月,但现在都已经跑得很好了。   傅向隅的假不多,他们三个人很少一起出来放风,所以哪怕只是在这个小院子里,塔塔也玩得很开心。   秋池坐在地台上,故意招手让塔塔朝他们这里跑过来,等他到了跟前,又故意笑着逗他说话:“塔塔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塔塔现在正处在语言爆发期,每天都嘀嘀咕咕地说着话。而且小孩子的想象力总是天马行空,正当秋池和傅向隅以为他会说,自己是从“天上”来的时候,塔塔却举起小胖手,指了指院子里那一大片盛放的花从。   “塔塔是从、花里面,长出来的!”   他说不好长句,现在还只会几个词几个词地往外蹦。   听见这个回答,秋池和傅向隅都不由怔了怔。   “是什么花呀?”   “就是,”塔塔又一次指向那边,“那些花呀。”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埋在那里……傅向隅看见秋池的目光变了,于是他下意识地抓紧了秋池的手。   “怎么长出来的?”傅向隅问塔塔。   这个问题对塔塔来说,好像有点太难了,他想了很久,然后才扑进了秋池的怀里,撒娇似的开口说:“其实、本来是不想长的。”   “但是、塔塔看见爸爸很伤心,所以呢,塔塔就长出来了。”他说了一个非常长的句子,所以一说完,他就仰着脑袋等待秋池夸他。   这个年纪的小孩总喜欢胡说八道,童言稚语也作不得真,但其实当塔塔说出口的时候,他们心里都希望塔塔说的是真的。   秋池只怔楞了半秒,然后就笑着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是吗?那爸爸要谢谢塔塔了。”   得到了秋池的夸奖,塔塔又眨巴着眼望向旁边的傅向隅。   傅向隅也不扫兴,笑着夸他:“塔塔好乖。”   “我们塔塔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孩。”   塔塔闻言把脑袋仰得更高了。   “塔塔、还是一个……”他说,“最棒的、小孩儿!”   秋池忍不住又笑了,他偏头看向身边的傅向隅,他也在笑。灰棕色的眼睛被阳光照得透亮,盛放着蓝色的天空、开得很灿烂的花,还有他和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