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下恋情   作者:绊倒铁盒   简介:   版权经理夏赊雨,被公司派去和业内出了名难搞定的作者傅苔岑谈判版权购买事宜。   “给你九个点?”   “不可能,我不会卖。”   “十一个?”夏赊雨不容置喙,“不能更多了。”   话音未落,桌面之上公事公办的表情一僵,桌面之下感觉到触碰,暧昧难言。   “不能更多了?”傅苔岑反问,金丝眼镜下的英俊面孔漾起笑意,“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   发现傅大作家酒里被下了药,在看笑话和保住他们公司签约作者的声誉之间,夏赊雨选择了后者。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是用自己保住的。   “我书中最浪荡的描写,都不及你。”   *斯文败类(傅苔岑)×外表寡淡实则很会的禁欲人妻(夏赊雨)   【新书求收】死敌失忆后,骗他说我是他丈夫CP1573980 第1章 进来坐下聊   大堡酒吧外霓虹蛰眼,音乐声震耳欲聋。   夏赊雨瞥了一眼支架里震动的手机屏幕,还是选择先把车稳稳停进停车位,挂挡熄火,这才轻点耳内的蓝牙耳机。   刚一接通,电话那边的巨大音量就险些让他把耳机拽出来扔掉。   “夏赊雨,法务老罗又找我麻烦!”伴随着咣当一声,夏赊雨简直可以想象得出郑小筝一头磕在桌面上的崩溃形象,“他说我昨天提交的合同上的版税算错了,但我怎么算都没问题啊,你有没有空帮我看?”   夏赊雨皱了皱眉,好不容易在连珠炮一样的语言里找到空隙,耐心回答道:“你先发我,我回头帮你看,我现在在外面。”   尽管对方音色平稳疏朗,但郑小筝还是敏锐听出了环境音里的嘈杂。   “苍天呐,我在这里加班,你出去花天酒地?身为同事,你有没有良心?”   夏赊雨被她逗笑了,一边苦笑,一边将目光从不小心瞥见的纠缠在一起的情侣身上移开。   “郑小姐,我公务在身,出来找傅大作家签合同,你要是羡慕,我们两个换一下?”   “……”郑小筝咯咯笑着从桌面上抬起脸,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两个星期前,原本负责跟进傅苔岑签约的版权经理肖云峰,不知怎的气呼呼地回来,说傅苔岑油盐不进,要么辞了他,反正他决计不会再跟这个作者的版权。   说奇怪也不奇怪,出版业内谁不知道傅苔岑颇有些文人的自负和倨傲,不好打交道。可偏偏他销量可观,又是今年朝花文学奖的提名热门,更是社里刘总编说什么都要拿下的畅销作者。版权组众人几番推脱踢球之后,皮球最后滚到了夏赊雨的脚下,派他去啃这个硬骨头。   若非如此,原本像夏赊雨这种刚入行三年的新手版权经理,是决计对接不到这种资源的作者的。   确实是个棘手事儿,但夏赊雨是个聪明人,有句话说得好,这件事既然能交给我办,就说明它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他打算尽力而为,如果成了,是他职场的跳板;如果不成,那么总编也没什么可同他计较的,毕竟他也就干了三年而已。在傅苔岑身边转悠巴结,等着签他版权的可都是在这个圈子浸淫了十多年的人精。   郑小筝第一次听夏赊雨的这番心路历程,就觉得他三年就干到业内顶尖,连续两年公司的版权之星不是没有缘由的,心态是真好,但同情也是真同情。   “不换不换。”郑小筝连连拒绝,“不过他竟然答应见你了?真有你的!”   说自己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才搞到一个地址实在是不太好听,夏赊雨顾及尊严,只是留有余地地回答:“不一定能见上,来碰碰运气。”   “行吧,祝你成功!”郑小筝吁出口气,“我还是继续研究我的合同,你去伺候傅大作家。得空的时候帮我看就行。”   夏赊雨“嗯”了声,挂断前随口提示一句:“你先看看你是不是独家期的钱没有另算。”   电话那边传来嗷呜一声,显然一句提点正中靶心,电话随之挂断,夏赊雨无奈地摇了摇头。   耳边突然清净下来,反倒萌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在下车前脱下西装外套,扯下颈间系得板正的领带塞进车内的抽屉,还顺手解开领口的一颗纽扣。   他其实不常来这种地方消遣,却也知道进娱乐场所要有娱乐场所的样子,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进去未免不合时宜。   结果还没进门,就被两个勾肩搭背喝醉了酒的人撞到肩膀,由于轻微的洁癖,他忍不住掸了掸衬衣,又庆幸还好没有穿昂贵的西装外套出来。   一推门,一股热浪袭来,烟酒气混杂各色味道,不算好闻,他皱了皱眉,侧身躲过端着托盘的酒保往304包房寻去。   尽管穿得已够体面周正,路过舞池时还是免不得有人冲他轻佻地吹口哨。   夏赊雨的长相虽不算一眼惊艳的类型,但确实有圈内天菜的气场。近一米八的身高,因着身材高挑匀称,所以看起来没什么压迫感,加上干净的五官和带点冷感的精英气质,实在是很容易激起人的破坏欲,想接近他一探究竟。   要是放在以往,他倒也不介意和中意的对象喝一杯,可偏偏今天他是来工作的,实在没有什么闲情逸致。   酒吧内灯光晦暗,暗红交错,人影看不真切,走到三楼发现是一个仓储酒水的阁楼,正在疑惑间,一个酒保过来取酒,给他指了路。   “哦,304,在楼下。因为我们舞池和卡座有点类似小复式,您以为算一层,但其实舞池算一层,卡座算一层,所以304其实是在您以为的二层。”   本来休息时间工作就已经非常心烦,还是来见一个很难相处的人,酒吧的古怪设计却还要增加难度。夏赊雨胸闷得很,再多解开一颗领口纽扣,深深吸进一口气,快步从原路返回。   因为担心傅苔岑提前离开,他走得很急,到台阶拐角处,差点撞上两个人。   侧身而过之时,隐约听到其中一个打了不少发蜡的男人提到“拍照录像”“提名黄了”之类的只言片语,他不禁回头多看一眼,恰捕捉到另一个人手里的酒杯中,正腾起细碎的气泡。   当是路人间的闲聊,他来不及细想,就已走到304包房门口。   这间包房倒没其他屋子那么热闹,隐隐传出谈笑声,酒杯碰撞声,但没有撕心裂肺的唱K和摇滚音乐。   出于礼貌,夏赊雨再次检查自己的着装是否得体,然后发了一条微信。   “傅老师,我到了,方便出来谈吗?”没有回复。   大概过了两分钟,正当夏赊雨犹豫要不要直接进去时,手机震了。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进来。”   在推开这扇门之前,除了七八年前在对方的签售会上远远望过一眼这个人,这些年好像只在网络和总编那里见过照片和视频。   他知道这人英俊,也知道文化圈里有不少人故意无视他文字中惊人的天赋,转而诟病他出版销量全靠颜值撑。可当真近距离看见真人,还是觉得长成这样多少有点犯规,或者换言之,就算靠颜值撑也是实至名归,令人心服口服——应着推门声,傅苔岑夹着烟,肘搭在沙发背上,从阴影中探出半个身位迎他,恰在顶光底下,五官的轮廓瞬间被光打得立体,一对眸色浓沉的瑞凤眼,挺拔的山根,以及微薄锐利的唇形。每个五官单拎出来都是好看的,但又不单单是好看的程度,它们放在一起组合成一种斯文、疏懒又性感的俊逸。   夏赊雨瞬间想起这个人的签名来,漂亮的瘦金体,这个人恰如他的字,就是这种棱角分明的挺拔感。   直到傅苔岑微微颔首,顶光随之漾开,夏赊雨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在这种惊人的容貌面前愈发拘束起来,最终不远不近地站定,喊了一声:“傅老师,之前跟您有约,我是夏赊雨。”又规矩递过去一张名片。   充斥着高谈阔论的包房静了一瞬。单这公事公办、格格不入的劲儿就让人好奇。   簇拥在傅苔岑身边的人都倾身去看,见到名片上淡金色的“绘风出版”四字,大家神色不免微妙起来。   “谁家这么不懂事,逮着傅老师休息的时候跑过来谈工作。”周吝强是一家电子阅读平台的商务,傅苔岑的新书他也有意向,已经跟了半个月了,今晚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就碰到一个横插一脚的小年轻,免不得要阴阳怪气一番。   夏赊雨也不恼,只是礼貌给予三分淡笑,有点不屑一顾的意思,可偏偏他笑起来好看,眼尾一颗小痣欲扬不扬,倒是以静制动,让人再挑不出错来。等目光再转回来,在氛围灯明暗交界处,和打量他的傅苔岑平稳对视。   好在本尊并未置喙些什么,只是用未夹烟的手接过名片。夏赊雨不禁感慨上帝实在偏心,给这位开了门的同时也开了窗,一双手竟也生得修长劲遒,骨节分明。   目光在名片上一触即分,傅苔岑将它随手搁置在玻璃茶几上,再抬眸来看人,视线很松弛,但存在感极强,从他的面孔缓慢下移,然后在微敞的领口处擦着锁骨而过。   “绘风的夏经理,是吧?”傅苔岑笑了下,点点身侧,“别太拘谨,坐下聊。”   【作者有话说】   -阅前tips-*上一本写得比较辛苦,所以这本写来放飞xp调节心情,先睡后爱,谈一个老套但很爽的职场地下恋爱,是比较轻松的都市张力挂,不会费脑。   *职业相关不专业,所以专业工作者阅读如有不适,可及时止损,但如确有问题,也欢迎友善指正,能改会改。   *攻又蛊又钓,超会逗老婆。受貌似禁欲,其实私下什么都会。攻受均是有经验的成年男性,有修罗场,其他好像没啥普雷。   ——“我书中最浪荡的描写,都不及你。”   弃文不必告知。祝阅读愉快。 第2章 他把酒喝了   这番和颜悦色倒把夏赊雨弄糊涂了。因为他本已做好准备,是来承受怒火的。   他会这么预测,原因之一自然是前一任版权经理肖云峰半路撂挑子,显然是和傅苔岑合作并不愉快。既然是一家出版社的,前人捅了娄子,把气撒在他这个接班人身上,理所应当。   原因之二是他之前和傅苔岑接洽的过程并不顺利。每次给傅苔岑打电话,这个人都会接,非常客气,也很有礼貌,但从不答应他见面的请求。理由也很多,外出参加读书会、大学讲座、应酬不等,态度倒不会不耐烦,但敷衍的意味也明显,就是不想见面,没必要见面。毕竟他的新书待价而沽,获奖以后恐怕还要翻上一番。   夏赊雨明白,如果他是傅苔岑,大概也不是很有意愿抽时间见一个已经聊掰的出版社新派来的愣头青。   所以综上所述,他猜测傅苔岑心里还是有气的,只是出于教养,不驳他的面子而已。   不过在夏赊雨的职业生涯里,他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有底线的人就会有弱点,他抹不开面子,舍不得那点教养,就早晚会被攻克。   于是他开始尝试在傅苔岑的休息时间约他,虽然不太地道,但非常人用非常手段,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傅大作家总不能半夜去大学开讲座,每个周末都有读书会。   夏赊雨认为自己的愿望非常卑微。不管肖云峰和傅苔岑之前有多少不愉快,他只要跟他见上一面,乖乖挨一顿骂,让人爽了之后,把这个事往前推动一点点,明天的例会汇报时就已经足够风光了。   也就是在一个小时以前,他再次拨通傅苔岑的电话,并且硬着头皮非常冒昧地提出了要去他家拜访的请求。   当时傅苔岑刚踏进酒吧,今天几个作者和编辑请他出来玩,他倒也不是什么人的面子都给的,单纯是新书刚刚写完,也想出来透透气,就答应了。结果一落座就接到工作电话,还是绘风。   “傅老师,不管之前肖经理怎么跟您谈的,麻烦您再给我一个当面谈的机会。”   话说得还算诚恳。但傅苔岑今天并不想聊工作,正想找个由头拒绝,比如头疼要休息之类的,刚起了个头,电话那边又急急开口。   “我知道现在时间很晚了,我可以去您家,您看方不方便?”   听到对方想来自己家里,傅苔岑开始觉得有点好玩,他一方面好奇这个小子对自己做了这么多功课,知不知道自己的取向,另一方面也为这种有点不顾人与人之间相处边界,甚至可以算是激进式的话术,感到新鲜。   毕竟之前送礼的有之,请客的有之,电话打来往往客气、客套,像这种一面未见,就要冒昧来家里的,不多。   有点意思。傅苔岑想。反正酒局也无聊,正好无事可做。   冰球在威士忌杯中转了两圈,他给夏赊雨报了大堡酒吧的位置。   他想过这位夏经理很年轻,听声音就听得出来,但没想过这么年轻,还清秀,衬衣袖子规规整整卷在肘上,衣领熨得笔挺,整齐又干练。人也挺懂规矩的,进来前知道发微信、敲门,站在面前身量笔直,不卑不亢的,也不显得谄媚。在这个年纪挺难得。   等人坐下,傅苔岑能闻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气,一路进来,倒也没被烟酒味毁了,还是清冽的木质香。   他倚在沙发里,等人先开口。   夏赊雨静了两秒:“傅老师,很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   喝酒泡吧到底不算什么正经消遣,他倒还知道替他包装一下。   傅苔岑有点想笑,也确实没忍住,笑得眼底盈起一小段卧蚕,白色的缎面衬衣很适合他,整个人显得松弛又游刃有余。   夏赊雨做版权三年了,见识过不少人,有故意刁难的甲方,也有人精似的乙方,他擅长察言观色,在其中也算是如鱼得水,应对自如,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被傅苔岑看得浑身不自在,也觉得这人有些猜不透。   略略清嗓过后,他谨慎开口:“我们绘风的品质您也清楚,实力相当的出版社也有,但是畅销兼顾文学性的不多,绘风还请您多多考虑。”   “初次见面,来得急,我给您带了张书卡,线下书店都是可以用的,也可以用来喝咖啡。”   绘风作为近几年的新锐出版品牌,也很致力于构建文学生态,在不少购物中心都布局了线下书店,也开辟了咖啡空间,承接一些新书签售会、读书会。   傅苔岑把喝空的酒杯放下,目光落在递卡过来的手指上,挺白的,一节节延展出细长。   他有点微醺,更懒得伸手,只半开玩笑地回答:“夏经理,春宵苦短,我觉得你还是尽快讲正事比较好,不然等我点的酒来了,我可能就要下逐客令了。”   这话说得有点文人的风流气,倘若遇到非常古板的人大概是要生气的,可恰巧夏赊雨也是个直来直往的,开门见山反而合脾气。   他收回在空中晾着的手,掠一眼在沙发那头喝酒聊天实则留了个耳朵在这里的周吝强,压低三分音量:“您新书的稿子我看过,我很认可它的文学性和话题性,不管之前肖经理跟您谈几个点,我都给您再加一个……”   许是周围过分嘈杂,傅苔岑听不真切,俯首倾耳至他唇边。   嗅得出这人身上的三分酒气,还瞥见他剪得很利落的鬓角,搞得像情人间的私语,夏赊雨晃了晃神,手心莫名有些出汗,等再找回声音,他继续说道:“首印七万册。如果加印,再往上加。”   话音落后,夏赊雨心中有些忐忑,这价格说低不低,但说高也不算顶天,毕竟他总是要压价的,也明知傅苔岑没这么好说话。   大概过了几秒,他看到傅苔岑向后拉开距离,靠进沙发背里,笑意更明显些,并没有多少轻视的意思,但就是很容易让你清楚,刚刚开的条件并没有入他的眼。   “夏经理。”他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不知道你们肖经理为什么吃了我的闭门羹。”   夏赊雨确实不知道。肖云峰死活不愿意说。   “也许做得有让您不满意的地方。”夏赊雨诚恳回答,“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替他向您道歉。”   傅苔岑指尖点着杯壁,漫不经心地笑了:“他是他,你是你,你觉得你能代替他吗?我不接受这种道歉。”   他给夏赊雨倒了一杯酒,抵着杯底推至面前:“所以这事不是钱的事,喝完这杯,回去吧,小朋友。”   听到这样略带轻视的称呼,夏赊雨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很快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没打算离开。   “生意场外有很多解决问题的方式,但生意场内,总是可以靠钱解决的,无非是够不够令人满意。”夏赊雨湿润的嘴唇开开合合,目光沉稳地和他对视,“我是个俗人,傅老师,我觉得还有的谈。”   这番话倒有意思,傅苔岑挑眉,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有的谈?”   他短暂停顿了下:“那十五点,你做不做?”   做不做。做什么?   夏赊雨觉得这三个字听上去语气轻佻,大概是氛围原因,搞得有点暧昧。甚至减淡了这个离谱的版税数带来的冲击。   十五?别开玩笑了。   还不如直接拒绝,开出这个数跟羞辱也没什么差别。他就是故意表态,是你绘风给不起,不是我傅苔岑不跟你谈。   夏赊雨无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气:“傅老师,我敢说,没有哪一家可以给到这个数。”   对于这一回答,傅苔岑似乎早有预料,他架起腿,举起空杯笑着示意,显然是无意再谈:“那就没办法了,夏经理。”   谈判到此戛然而止,或许是刚刚那口酒喝得过猛,从胸腔到喉咙都火辣辣的,令夏赊雨感到气闷且头晕,他本该愤懑地当即离开,可见面的机会来之不易,他又不甘心轻易放弃。   正犹豫要不要再争取一下,包房门突然打开,两个男人跟在一个端托盘的酒保后面一并走进来。一开始没瞧见多了个夏赊雨,只直直朝傅苔岑走去。   “傅老师,我们又去要了瓶好酒,还给你点了杯特调,叫什么……”   话到这里就忘了,另一个打发蜡的男人大笑起来,接话奉承道:“这杯叫妙笔生花,你看,是不是就该你喝?”   夏赊雨被两个人挤得难受,干脆让位,挪到沙发最外边去。只见傅苔岑不置可否,似乎与两人并不亲密,但仍然礼貌接过酒,缓缓地转了下杯。   暗紫色的酒液旋转,电光火石之间,夏赊雨想起刚刚在台阶上撞见的,好像正是面前递酒过来的两个人。   等目光再移回到酒杯,就没办法做到那么坦然。   用辛辣的伏特加做基酒,大概率是要盖住什么东西的味道。结合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很快他就明白了这杯特调应该是加过料。   用意也不难猜,大概是想让傅苔岑当众失态,再拍照录像一番,只要在网上曝光,下个月的文学奖自然也就黄了。   夏赊雨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一桩阴谋。要是自己不知真相,倒是可以隔岸观火看看笑话,谁让傅苔岑刚刚的答复不算客气。可偏偏傅苔岑是绘风誓要拿下的作者,且不说和朝花文学奖失之交臂将损失多少营收,单就绘风出版的签约作者在网络上丢尽洋相,也够伤体面的。   太有良心也是个麻烦事。   夏赊雨皱了皱眉,目睹傅苔岑将杯沿抵在薄薄唇边。   阻止的话在喉咙口打转。就在此时,对方忽然提起眼帘,也不知是恰好还是故意,直直和他对视,目光相接,竟有几分意味不明。   还没等夏赊雨开口,酒杯的仰角陡然增大,酒液一空,傅苔岑盯着他的眼睛,当着他的面,把加了料的酒饮入肚腹。   【作者有话说】   傅苔岑(扣杯):看到了吗?现在跑还来得及。   夏赊雨(瞳孔地震):是说过来让他出口气爽一下,但不是这种爽一下啊。 第3章 你来戴眼罩   呼吸都跟着停止了一瞬。看着傅苔岑吞咽时上下碾动的喉结,瞠目之下,夏赊雨才后知后觉出一丝忐忑。不会有事吧?   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找个借口把人带走?   大脑在飞速运转。可反观傅苔岑,并没有出现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瞧不出异样地和人寒暄。   提起的心又落回来了。   可能起效没这么快,夏赊雨自我安慰,当然,也可能是自己猜错了事态的发展,毕竟他不能确定当时看到的酒和现在到底是不是同一杯。   他感觉口干,坐立难安。随即猛地站起来,想近距离观察一下傅苔岑,可中间隔了几个人,还没等他绕过去,打发蜡的男人突然拍掌,让大家静下来听他讲话。   当这个人不笑的时候,夏赊雨才觉出有点眼熟,直到听人喊他关老师,才想起来他好像也是个作家,叫关鸿。同样在朝花提名里,风格偏海派,文笔还可以,就是缺少特点,不算太红。   “干喝没意思,玩点儿什么吧。”关鸿提议。   也不知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总之有人立刻接话:“老玩骰子没意思了吧,便利贴游戏怎么样?”   挺损的。夏赊雨暗地咂了下舌。   好像就是那种,在一个人身上贴满便利贴,另一个人戴上眼罩,不能看,也不能用手,只能用脸和嘴把他身上的便利贴揭掉,两个人相互配合,揭得最多的一组获胜的游戏。   不过与其说这是游戏,不如说是调情,用嘴在别人身上拱来拱去,简直是药物生效的加速剂。   可不少人当场附和起来,又立刻兴冲冲找酒保拿来便利贴和眼罩。   “傅老师。”关鸿笑着说,“要不您来开个好头。”   盯着递到面前的黑色眼罩,傅苔岑眯了眯眼,没拒绝也没接受,表情不置可否,倒把关鸿看心虚了,他又添一句:“您挑一个人做搭档嘛,随便谁都行。”   大约静了几秒,就在关鸿觉得自己的别有用心是不是已经被看穿的时候,傅苔岑接过眼罩,眼神在人群里逡巡,不过片刻,勾起唇角往角落随手一指。   “他吧。”   目光一下聚拢过来,聚到夏赊雨的面孔上。关鸿这才发现多出一个不认识的人,长相挺出挑,就是气质内敛,不声不响的,否则也不会一直没注意到他。   “这位是……”   有人走过来拢着嘴低声同他解释了两句,他立刻重新挂起不太真切的笑意:“哦,夏经理……要不要陪傅老师来一局?”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感受并不好,夏赊雨不由得生出些气恼,抬眸去观察傅苔岑的脸色——很稳,很正经,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上甚至带点好整以暇的笑意,一只手则百无聊赖地弹着打火机的翻盖。话也像随便抛出来的,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他似乎并不在意结果,只是把决定权交给他。   要不是知道即将玩的是什么游戏,简直要被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骗了。夏赊雨浑身不自在,正色婉拒:“不好意思,我正准备走……”   闻言周吝强立即讥笑起来:“看来绘风想签版权也没多真心,连傅老师的面子都不肯给。”   真是一句打到他七寸。   讲他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讲他没尽力。更何况事情到目前都可控,他没道理就这样丢下傅苔岑离开。   夏赊雨倒也不是个内耗的人,玩就玩了,兵来将挡,也没什么大不了。转念间他阔步走到包房中间,不落下风地看向傅苔岑:“不过既然傅老师想,那就玩一会。”   傅苔岑也没多意外,好像早猜到他会答应,只是挺了然地笑了一下,长腿一落站起身,超过185的身高和衣架子一般的宽肩窄腰,在人群里尤显得卓尔不群。   “我胜负欲挺强的。”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笑地盯着他,语气随和,“夏经理,你会帮我赢吧。”别太幼稚。   完全不明白在这种游戏上有什么好争胜负的,可夏赊雨面上沉稳如常,并且在自己更加后悔之前伸出手讨要便利贴:“那我贴得密一点好了。”   可是对方手臂一伸,递过来的是那副黑色眼罩。   原因倒也不难猜,被贴便利贴的一方显然是更容易被冒犯到的一方,傅苔岑倒是绅士,没打算让他难堪。   行吧。夏赊雨认命般地闭上眼,把眼罩扯下来覆好。   这时候不知是谁在点歌台那里点播歌曲,一开始难以选定,总是刚起第一句就切走,直到最后一首停下来,前奏走完,好像是那首《断气》。歌词是什么“脱胎换骨出现在你的梦里,你惊天动地”……   氛围突然变迷离,空气都有点带律动。眼罩不够厚,透过来微薄的光,隐约猜到银色的灯球在头顶转,投下细碎的令人眩晕的光斑。然后是什么。   然后歌词是“我宁愿死在战壕里面,也不能在床上断气”。   什么叫在床上断气?怎么断气?神思开始虚无缥缈地晃,热度高涨。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推他的背,把他往前送了两步。夏赊雨没什么安全感,下意识抬手去撑,倏地触到缎面衬衣的细滑质地,以及布料下的温度和韧度。   紧接着就被人稳住了腰。   这腰细顺,在白得透光的衬衣里轮廓鲜明,可傅苔岑挺克制,接触更多停在掌根,只为扶住人站稳。   “不可以用手哦。”有人在旁边起哄,隐忍着不算友好的笑意。   四只手只好尴尬地齐齐撤开。夏赊雨深吸一口气,将手臂背在身后,侧首缓慢靠近,为了找到对方的肩膀,他屈腿降低了自己的高度。   一切都在黑暗中摸索进行,也因此他看不见傅苔岑正毫不掩饰地垂着视线审视他,像打量一只在自己身上磨蹭的猫。   脸颊猝不及防感知到稍高的体温,以及呼吸遇到壁垒反馈的潮热,他知道傅苔岑近在咫尺了,又硬着头皮贴近几分,鼻尖擦碰到对方的皮肤。   几乎是同时,原本平滑的皮肤上立起细小的颗粒。他察觉傅苔岑不动声色地往后拉开半寸距离。   “夏经理……”傅苔岑垂首,避着人同他耳语,带笑的气音莫名令他酥麻,耳廓也跟着红了,“这里会痒。”   “这里是哪里?”夏赊雨循声仰起脸,本来挺禁欲又周正的一张面孔被眼罩打破了秩序,傅苔岑突然从中看出了一抹不自知的诱惑。   这游戏好像比自己想象中有趣。   身体也跟着升起某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傅苔岑盯住他被眼罩覆盖的位置,抬起下颌,把肩颈连接处更多地暴露在对方的呼吸之下。   “这是颈……然后是肩,再下面是……”   语调缓慢,搞得像什么生理教学课,引得夏赊雨脑子里也跟着幻想起对方比例完美的上半身。好热。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喝了那杯酒的是傅苔岑,浑身燥热的却是自己,夏赊雨抿了抿发干发烫的嘴唇,来消解刚刚的触感。一想起对方刚刚喝过些什么,他更觉得自己像是在狮子面前舞蹈的猎物,随时都有引火自焚的风险。   可此时已没了退路。脸颊只能继续向下,很快纸页的边沿带来轻微的摩擦感。   找到目标的夏赊雨急忙用脸颊重重刮过,没有听到预想中便利贴掉落的声音,反倒是清晰地感觉到这里的形状与轮廓。   好像是胸膛的肌肉。   第一次的感觉更多是柔韧,第二次再触及,对方好像也绷了点劲来帮他,但还是没有成功。   哪儿买的便利贴啊,想让它粘住的时候粘不住,这会想让它掉下来的时候却粘得要命。夏赊雨烦闷得很,只想尽快结束这个游戏。   第三次,他咬了咬牙,干脆埋首下去。   嘴唇和傅苔岑的皮肉隔着衣料一触即分,不慎再次轮空的同时听到对方加重的呼吸。   “嘶……夏经理,你是不是故意的。”傅苔岑的气声又湿又沉,像过过水,混杂暧昧不堪的无奈笑意,“我怎么觉得,你除了便利贴,不该碰的全碰了。”   “……”蛮奇怪。   夏赊雨一面觉得心脏急跳,令人眩晕,一面觉得有种隐秘的快感,大概是因为这一刻他好像掌控着傅苔岑身体的开关,如同掌握着话语权,和刚刚两个人谈判时的地位完全颠倒过来。再一次。   他终于用牙齿咬到了便利贴的边缘,顺利叼下来一张。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这个苦差事逐渐令夏赊雨两腮发紧,腰酸背痛。   两个人都出了很多汗,缎面的布料开始黏在皮肤上,他更愿意相信,是因为喝了加料酒水的傅苔岑体温攀升,导致他也热得发昏。   随着上身大部分的便利贴被叼下来,剩下的都集中在下面。   在一阵毫无章法的尝试之后,后颈蓦地一紧,那只手型精美、令他艳羡的手掌按着他缓慢向下,帮助他寻找其他目标。这回手指大胆了些,指腹往下捻,滚烫地将颈项全部包裹住。   可等夏赊雨攀着人,配合着半蹲之后,才发觉这姿势简直是太怪了。   周围忽然静得只剩音乐,交谈不知何时全部停止,发现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夏赊雨不由得开始好奇,他正对的会不会是傅苔岑的衤当部,而这位斯文持重的傅大作家又有没有露出一丝丝失控的表情。 第4章 我是来帮您   夏赊雨自认是一个很有自制力且有决断的人。基本上他想做成的事,都不会太难。他考过教资,律师资格证,后来转行做出版,又考了出版专业资格证。任何转行对他来说不过是做好三个月的计划表,牺牲一些休息时间,就可以通过专注的学习达到。   其他问题也一样,他愿意他就会配合,如果不愿意,他绝对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但他第一次有点搞不清自己,明明是来办公事的,怎么就和傅苔岑玩起了游戏,偏偏他飙升的肾上腺素还在提醒他,他享受得不得了。   够了,可以了,停下来。   黑暗里脑子在失控地嚣叫。他是来救人的,不是跟傅苔岑一起上明天的热搜头条的。   可想结束游戏的话刚冲到嘴边,又塞住了,傅苔岑刚刚说什么,他说——“你会帮我赢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弄掉了几张便利贴,够不够赢。总之这句话像催眠师的一句咒语,他那点理智又轰然远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那只后颈上的手,绕到前面来,先短暂停顿了一下,就好似在衡量是否趁手,又或者是在寻找一个可以着力的地方。夏赊雨短暂出神了一下,设想如果刚刚进来前没有解掉自己的领带,那么现在的傅苔岑恐怕就不会这么无处着手。   但很快这只手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它握着他的喉结,拇指顶着他的下颌将他半蹲的身体缓慢往上抬。   “可以了。”   他听到他这样说。   紧接着,眼罩倏然揭开。夏赊雨被灯光刺地眯了下眼,等再恢复视力,看见傅苔岑未及收敛的睨着的眸,和由于覆盖薄红而愈显风雅的一张脸。   他的目光也很古怪,显然在压抑着什么,但内涵却浅显易懂。夏赊雨的心跳漏了半拍,他几乎立刻意识到,是那杯加料的酒起了作用。也是在这种露骨的目光里,他好像第一次明确了傅大作家的性、向。   “总共十一张。下一个谁来?”点完数后,关鸿心不甘情不愿地宣布了成绩,他本意没想这么早结束,何况他看出来傅苔岑对这个新来的小经理有点意思,如果能引导他们出点劲爆的洋相,拍照留念,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可是傅苔岑在关键时候结束了这个游戏。   那种暧昧的气氛消弭殆尽,夏赊雨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重新拉开距离。   他这时才发现刚刚讲非常在乎输赢的傅苔岑根本就没有在听关鸿讲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去,他只是看着自己,这道目光越来越重,越来越烫,甚至挤占他的肺腑,令他喘不过气来。   “我去一下洗手间。”傅苔岑终于说道。   夏赊雨在舒出口气的同时,目光不自觉向对方的下身投去,可他什么也没看清,傅苔岑就已经整理着衣袖上的褶皱,阔步走了出去。   事实证明,也不算遗憾,因为十分钟后,夏赊雨还是在洗手间捡到了傅苔岑。   一开始就打算在包房等,可人迟迟没回来,夏赊雨心中忐忑,毕竟傅苔岑刚刚走时脚步有点踉跄,加上他顶着这张脸,在酒吧这种地方,确实很难让人放心。   尤其是当关鸿打算自己去找人的时候,这种不安更明显了。   “我去吧,关老师。”夏赊雨主动请缨,笑笑地站起身,“我一定把傅老师带回来,我事情还没谈完呢。”   犹豫片刻后,关鸿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随即回答他:“好,那麻烦夏经理了。”   夏赊雨一出门就知道有人跟着他,他也不着急,走到吧台处,找调酒师要一杯冰威士忌喝,几句话闲聊的工夫,酒杯就被推到面前,夏赊雨一饮而尽,付了钱,才继续神色如常地往洗手间走。   三楼没有一楼人那么多,洗手台附近挺干净,香氛味浓烈,再往里进有人正好出来,夏赊雨侧身避让,再看里面,小便池处无人,四个隔间里有两扇门还闭着。   他轻喊了一声:“傅老师?”   无人应。空寂地涤荡出回声。   这回有点紧张了,又稍提高些音量:“傅老师?”   这时候听到其中一扇隔间门板发出咚得一声钝响,夏赊雨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敲门:“傅老师,您在里面吗?”   见对方不答,他压低声音补充:“您开下门,我是来帮忙的。就我一个,没有其他人。”   又安静了几秒,就在夏赊雨怀疑自己是不是敲错门的时候,锁扣咔哒一声弹开,门打开半个身位,里面蓦地伸出一只手,将他猛地扯进隔间,他下意识挣扎后退,踉跄了一步,后背激烈地撞到了门板上。   在路上他不是没想象过找到傅苔岑时的场景,或狼狈,或难堪,但是没有一个会像眼前这样令他感受复杂。   隔间本就狭窄,傅苔岑身量高大,把光线挤压出去大半,他体温又高,夏赊雨一进去就觉得昏暗潮热,没站稳的步伐让视线也跟着晃动不定。   在这混乱的一瞥里,他看到傅苔岑汗涔涔地靠坐在马桶盖面上,衣衫不整,皮、带微张,衬衣前襟的衣扣几乎打开大半,由于极度的克制,蔓延出一片高热的绯红,整个人看起来靡丽难言。   面对夏赊雨震惊的审视,他重重地疾喘,却偏偏掉梢着泛红的眼尾,毫无狼狈回避之色,任人观赏,非常勾人。   这副任人予取予夺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可傲人的身材摆在这里,没有人会不清楚,如果近身到底是谁才会被吃的一点不剩。   夏赊雨感觉自己重重深吸了一口气才得以再次开口:“傅老师,我是来帮您的……”   发现对方的视线垂得更低,若有似无地从他的身上滑过,他才醒悟自己说的话恐怕产生了歧义,急忙尝试把人架起来:“我马上带您走。”   第一次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到略显失措的表情,傅苔岑忍不住笑起来,他闭了闭眼,难耐地偏过头去,似在自言自语:“原来是这么个帮法……”说着再一次低头看自己乱七八糟的模样,调笑道:“你确定要让我这样出去?”   没办法,看在刚刚这人也没让自己难堪的份上,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夏赊雨心一横,干脆低头一颗一颗帮人把扣子扣好,傅苔岑靠着门板半屈一条腿,垂着视线看他,竟品出来一丝宜室宜家的味道。   手指偶尔擦碰皮肤,温凉,一直扣到最下面一颗,然后是皮、带和拉钅连。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了,夏赊雨手指搭上搭扣,摸索几秒就搞明白了这款价格不菲的皮带扣精巧的结构,顺着傅苔岑的腰围系紧。然后一只手勾住皮带,另一只手攥住微凉的金属。   向上拉的时候两个人贴得更紧,察觉到头顶投射来的目光,夏赊雨头皮发麻,加之又很难不触碰到别的什么,他一方面对那里的状态感到惊讶,一方面又只能控制自己不去抬头,避免和傅苔岑对视。   “你好像很熟练。”   头顶传来傅苔岑沉而哑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傅苔岑(失望):不是我想的那种帮吗?   *这两章修了很久,审核系统有点限制发挥了……可能的话,想求一点海星星呀~ 第5章 怎么成为1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夏赊雨确实经常为男朋友做这类事,他把出门前互相整理着装视为一种情趣。再加上他有一点洁癖,伴侣的衣服由他亲自打理过,看上去才会更顺眼一些。   但傅苔岑还是过于敏锐了些,而且这句话再往深了说,就是在问他的性向,乃至是型号。而夏赊雨显然不想和工作关系中认识的人谈论这种话题。   他将拉链往上一带,齿链瞬间严丝合缝:“我父亲之前因病瘫痪了一段时间,我在照顾人这件事上有一点心得。”   是嘲讽自己此刻生活不能自理,抑或是暗示自己年龄太大,不管从哪个方向理解,这句话都听起来很不留情面,也毫无与他调情的意愿。傅苔岑颇为遗憾地捺了下嘴角,却没有生气。   “你父亲现在怎么样?”   夏赊雨面对这种突如其来且不合时宜的关心有些意外,一边挽起下滑的袖口,一边抬眸觑他一眼:“承蒙您关心,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傅苔岑笑笑:“我真的这么老吗,你一定要‘您’来‘您’去的。”   看来还是有点介意。   夏赊雨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对一个刚刚在自己面前衣衫不整,在自己的帮助下才勉强扣好衣扣与拉链的人,用“您”来尊称是有点黑色幽默了。   “好,你……傅老师你胳膊抬一下……”   说着一使劲把傅苔岑重新架了起来,这人本来就身量大,再加上浑身使不起劲,压得夏赊雨一瞬间有点喘不过气,他只能一只手环紧对方的腰,一只手稳住手臂,吃力走到卫生间最里侧的杂货间门前。   两只手都占满,现下实在腾不出手推门。傅苔岑有点想笑,但他自己也不好过,更介怀着刚刚被人揶揄年龄大,干脆臂弯搭在人颈项上,也不打算帮他,看他怎么办。   结果砰得一声。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年轻精英,利落地抬腿,一脚踹开门,甚至在某个瞬间露出了西裤里紧绷的小腿和黑色的正装袜及袜夹。   啧,挺辣的。傅苔岑眼皮一跳。这和第一印象又不一样。   “这是去哪?”傅苔岑问。   “如果现在从洗手间正门出去,一定会被他们拦住请回包间的。”夏赊雨在喘息的间隙回答,“刚刚在吧台找调酒师问了别的路,我带你走后门。”   其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但是讲完以后,又突然觉出微妙的怪异,夏赊雨先表情不自然,紧接着傅苔岑也察觉到了,嘴角牵起若有似无的复杂笑意。   夏赊雨皱了皱眉,决定以后把“走后门”三个字从自己的词库里删除。可氛围还是往奇怪的方向疾转而去,狭窄的通道灯色晦暗,两个人紧紧搂抱,汗水相叠,脸颊不时触碰,胯、骨间短暂摩擦,烟草气与木质香耳鬓厮磨,以及“逃亡”路上莫名萦绕的那种紧张与共振。令人缺氧。心驰神荡。   可是傅苔岑倏地开口,打破了暧昧的氛围。   “所以你一直知道?”   问的是酒有问题这件事。这让夏赊雨一下紧张起来了,他在想怎么回答,才能把自己撇得干净一点。   “也不是一直,大概在我认出来关鸿的时候。刚进酒吧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他们讲话……”   傅苔岑挑起眉梢:“那你还让我喝了?”   “……”夏赊雨语塞了一瞬,“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灌下去了。”   倒也都是实话。他以为傅苔岑会生气,可是没有,他好像毫不意外。但夏赊雨也摸不清他提前猜到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是酒里有问题,还是刚刚他出于一点点报复的心态,所以才摇摆不定、知情不报。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愧疚,不由得关心道:“你怎么样,傅老师,要不要去医院?”   “不碍事,一点增加情趣的东西。”傅苔岑闭了闭发红的眼睛,“我回家自己处理就好。”   不愧是搞文学的。“处理”两个字用得既体面又微妙,不是睡一觉,不是休息,是处理。至于怎么处理,夏赊雨脑子里又不受控地开始闪动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其实他本来还想问要不要报警,可联想到名人因为这种事对簿公堂确实也很尴尬,加之傅苔岑自己也说身体无碍,就算报了警关鸿大概也不会受到很严重的处罚,更会影响到下个月的朝花文学奖评选。所以既然苦主本人都无意闹大,夏赊雨只会选择尊重祝福,他的任务就是把人安全送到家“处理”即可。   逼仄的环境和紧张的话题使得呼吸不畅的程度一再加深,直到他再次踹开一扇锈得发绿的后门,两个人走进月色照不到的深巷里,深深吸进一口潮湿的空气,他才觉得重新活过来。   但傅苔岑看起来很不好,他双眼紧闭,颧骨绯热,费力撑住墙壁,手指沾染青苔,几乎很难保持体面,整个人好像比刚才更难受了些。   这是下了多少啊。这些道貌岸然的文化人下起手来,更是下作。   好不容易走到车边,提前叫好的代驾已经在等,夏赊雨把车钥匙抛过去,然后胳膊挡住车门顶沿,将傅苔岑塞进后座。   这时候才有时间掏出手机来看,刚刚就在裤兜里狂震,可是腾不出手来接,这会儿一看才发现全都是关鸿他们找不见人拨的未接电话,估计是从留在桌上的名片里找到的自己的号码。   一想到他们计划失败大概挺气恼的,也没拍到什么傅大作家失节的猛料,他就想笑,但还是礼貌回了一条短信,说明傅苔岑感到不适,临时送他去医院,他们已经离开大堡酒吧在路上了。然后才算消停下来。   忙完这一圈已经出了一身汗,本来打算关上门直接去副驾驶坐,这样宽敞些。可由于太过担心傅大作家一个人在后面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举动,他犹豫两秒后,最后还是选择紧挨着人坐下。   感谢之前做的功课,他熟练地报出了傅苔岑的住址。“雅漱别苑,谢谢。”   车辆很快启动,座椅的倾斜角度正好,傅苔岑稍微舒服了些,甚至往靠背里嵌了嵌身,随着车辆拐弯的惯性,更是无意识地将头歪在了夏赊雨的肩膀上。   担心这时候摆弄他容易把人弄吐了,夏赊雨也就由着他靠,没好拒绝。   在夜色里这个人的轮廓变得比刚刚真实了不少,下垂的眼睑使得他的睫毛看起来尤为修长黑润,那种难以捕捉的风流气收敛,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带来的臆想,夏赊雨感觉这个人除了那种很浮于表面的魅力之外,似乎内核里还有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热。”   傅苔岑难耐地嗫嚅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边让司机调低空调,一边侧身打开车窗透气。   等他的视线重新回正,画面简直让他吓了一跳——因为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又把自己的衬衣衣扣解开了,露出了大片胸口的皮肤和影影绰绰的腹肌线条。   大概是风吹得他十分舒服,微薄的汗意被吹散,只留下皮肤上激起的淡粉色。夏赊雨紧张地瞥了一眼驾驶座,连忙替他重新扣好衬衣,语气像哄闹别扭的小孩子:“傅老师,还没到家,你忍耐一下。”   手指刚扣到第二颗,动作一滞。   傅苔岑捉住了他的手腕,原本隆起的手背被蓦地往下一压,掌心平整地和皮肤贴合,韧劲十足的手感激得夏赊雨太阳穴直跳。   “别扣。”傅苔岑仍旧闭着眼,语气轻的仿若耳语,“很热,夏赊雨。”   不是夏经理,也不是什么小朋友,是他的全名。夏赊雨。   这一声从耳蜗连着天灵盖都开始发麻。夏赊雨感觉自己也快不行了,被这人蛊得也像是喝多了酒,想抽出自己的手又抽不回来,只好任他握着。   说起来,这人难受也是自找的,明明人缘一般还要去参加这种乱七八糟的酒局,更可气的是还把他拖下水。本来无论版权聊得成聊不成,夏赊雨这时候都应该已经舒舒服服窝进家里的沙发,而不是在气味复杂的车里颠簸。   他垂眸看着自己被对方枕得发皱的衬衣前襟,忍不住皱眉建言:“傅老师,你经常参加这种酒局吗?”   “算不上经常,偶尔。”   “说起来,大概工作第一年我就发现,这种社交益处不大,容易被眼红的人盯上不说,也非常花费时间。或许可以尝试做一些更有益的活动来放松。”   年纪不大,人倒挺有主意的。傅苔岑有点想笑,可懒得睁眼,只是朝他的方向偏了偏头:“你觉得怎么样算有益的活动?”   对夏赊雨来说,他很享受在夜晚做一些阅读或拼图之类的,也会做一些轻量的有氧运动,偶尔还会和师父或者同事去清吧喝一杯。但对傅苔岑这样的作家来说,阅读恐怕跟工作息息相关,很难放松,又考虑到对方的年龄,他想了想回答。   “徒步?或者钓鱼?”   傅苔岑轻轻哼笑一声:“我以为你要说,见你,才是有益的活动。”   “……”   夏赊雨心想,倒也没错,如果今晚答应的是他在家见面的邀约,根本不会发生现在这种事。   “不过……”傅苔岑继续说道,“怎么说呢,你刚刚讲的话,对也不对。”   “其实刚工作的时候有这种想法没什么问题,因为当你本身没有足够社会价值的时候,这种社交无非是损友间的互相吹捧,喝酒吐槽,百害而无一利,只有等你本身拥有价值的时候,社交才会帮你放大你的价值。”   这个观点夏赊雨倒是赞成,事实上,他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人,不论对方是何立场,假如是有效信息,他都会选择认真地吸纳,于是他继续听傅苔岑说下去。   “就好比这个价值是1,1乘以任何数是任何数,可如果你是0,那不管怎么努力社交,相乘的结果只会是0。我现在已经到1这个阶段,总是有些应酬难以避免。”   夏赊雨认真想了想:“那我倒是很想请教,怎么才能先成为1?”   “想成为1啊……”傅苔岑终于睁开眼,嘴角带笑,偏头打量他一眼,夏赊雨不懂他在看什么,直到两秒后听到他意味深长地说——   “你可能有点难了。”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 第6章 给你3秒钟   雅漱别苑在六环外的富人区,毗邻森林公园,明显是不需要早起通勤的有钱人才会选择的偏僻地段,离夏赊雨租住的市区公寓相距甚远。   对这个小区的第一印象是安保非常严格。保安专门从岗亭里下来绕着车打量,对车辆眼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哪怕是小区住户的朋友圈里大概也很难找到一个会开如此廉价别克车的人,因此保安对夏赊雨的说辞实难采信。   夏赊雨交涉半天未果,好在最后傅苔岑把车窗降下来,露出来还算雅正的一张脸,保安才匆忙放行。   夏赊雨看着在后座上重新恢复闭目养神状态的傅苔岑,猜测他大约平日没少找物业的茬,要么就是确实资产不俗,否则保安也不会在认出他之后立马上演一出川剧变脸,从不耐到谄媚只用了一秒,点头哈腰目送夏赊雨的平价别克驶进了这个人均奔驰宝马保时捷的高档小区。   不过夏赊雨不禁设想,如果这位保安发现傅苔岑的那张脸下面是衣衫不整的上半身,究竟会作何感想。   驶过精美的中心喷泉和绿化成荫的车道,终于停在傅苔岑家楼下。夏赊雨将人扶下车,此时已接近凌晨,气温不算高,他还要一个小时车程才能返回市区,于是就打算就在楼下道别。   “能行吗,傅老师?”   傅苔岑说不出话,只是摆了摆手,试图将挂在对方脖颈上的手臂拿下来,自己走上去,可刚一脱离就踉跄了一步,夏赊雨急忙抢上一步再次架住了他。   显然不能指望这个人独自上楼了,万一电梯里出点什么事,这个人连呼救按钮大概都不知道在哪里。   无奈之下,夏赊雨只好叮嘱代驾等待片刻,自己扶着人上楼。   楼道感应灯渐次亮起,两个人脚步凌乱,吃力地跌进电梯里。   “几楼?”夏赊雨靠着轿厢重重喘息。   “16。”   电梯缓慢上行。此时静得不像话,只有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彼此交错,傅苔岑低垂着头,发丝遮住一半眉眼,夏赊雨甚至产生自己只要稍稍偏头,就会蹭上对方嘴唇的错觉。叮——电梯门一打开,就正对入户门,傅苔岑抢先几步往外走,把夏赊雨带得差点绊倒,到了门口,夏赊雨问:“钥匙呢?”   傅苔岑反应变得有些迟滞,停了几秒没有回答。夏赊雨已经等不及去摸他的休闲裤口袋,摸完左边,换右边。傅苔岑本就不是死物,今晚更是快喷发的火山,被这么一摸更难受,浑身上下还酥痒难耐,忍无可忍之下握住人肩膀,将人狠狠摁到门板上。   一切动作都静止,夏赊雨磕到背部,呼吸都滞了一瞬,仓皇抬眼和离他很近的傅苔岑对视。楼道灯乍然熄灭,幽暗中,两个人只能看到对方眼底一点粼粼反光。   又不止是反光。   傅苔岑的目光很沉,带分量的,有侵略性。   都是成年男人,夏赊雨自然明白这目光是什么意思,呼吸禁不住急促起来。就在他还没弄明白事情的走向时,傅苔岑的面孔已然压过来,夏赊雨的睫毛跟着抖动,他心存侥幸,觉得总不会真的要接吻,可潜意识令他想闭眼。   就在这时,身后发出嘀的一声,傅苔岑一边扶着他的腰,防止他向后跌去,一边收回绕到他身侧搭在指纹识别器上的手指,解释道:“这个门,是指纹锁。”   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夏赊雨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尴尬,匆忙从对方性感的唇形上移开视线。   玄关留了一盏夜灯,好使人晚上回家时不至于摸黑。客厅阔大整洁,通到房顶的书架摆满书册,投影仪将待机状态下的电脑屏保投到通顶的投影幕布上,营造出一片缓慢移动的浩瀚星空。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五环内如银河般的灯火。   棕色的真皮沙发足以睡得下两个成人,夏赊雨觉得这房间里三层外三层的,自己也不好胡乱窥探,最后将傅苔岑扶到沙发上躺下。   此时的傅苔岑已经很有回到家的自觉,衬衣已解开得差不多,缎面的褶皱在幕布的照映下反射出温润的光泽,更令人瞩目的是他形状可观的肌肉和延伸的人鱼线。   夏赊雨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决定去厨房给他倒杯水就尽快离开。刚提起凉水壶,手就重重一抖,险些将水倒洒,因为他听到从客厅传来的,傅苔岑压抑不住的声音。   他踌躇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出去,在厨房等了一会,直到客厅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又想到代驾还在楼下等,也不好躲太久,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结果看到令他血脉贲张的一幕——星空在傅苔岑的面孔上缓慢移动,时间仿若有了实体,从他起伏的胸膛上流淌而过。而误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傅苔岑,正躺在沙发上自己……   听到他的脚步声,傅苔岑这才睁开赤红的眼,也没有慌乱,只是稳定而平静地注视着他,目光被欲望迷蒙地不太清晰,倒更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野性。   他大概正拿他当幻想对象,偏偏又举止恰当地并未靠近。极度的忍耐,令他矛盾,又很美妙。   或许是今晚在大堡酒吧喝的两杯酒让夏赊雨也有些上头,他感到自己被这个刹那捕获了,他和傅苔岑斗争一夜,最终还是自愿变成他的猎物。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终是怎么走过去的,总之他将水杯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俯身的时候离傅苔岑非常近,面孔对着面孔,把他的一切看得更清楚了。   “夏赊雨,你居然还没走……”说完这句话,傅苔岑就难耐地停顿了一下,好似光是说出这个名字就让他很有感觉。   鬼使神差般地,夏赊雨听到自己回答:“我怕你自己一个人不行。”   两个人都是情商极高的人,傅苔岑自然接收到这话里的深意,紧接着笑了一下,开玩笑似的:“那几个人可以?两个人?”   夏赊雨觉得喉咙很干:“如果你需要帮助……”   傅苔岑笑得偏了下头:“夏赊雨,你多大,25、26?”   “27。”   “好,27。”傅苔岑噙着笑,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夏赊雨没有回答。   傅苔岑觉得,就连这沉默都是恰到好处的,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夏赊雨身上那种摇摇欲坠的矜持劲儿,要说破又说不破的欲望,它本身就是答案。   实在忍不住,抬手,傅苔岑指尖轻轻拂过他眼尾的小痣,带过很淡的麝香味:“现在,再给你三秒钟逃走的时间。”   这是属于成年人的默契,如果不走,就代表默许一切发生。他们对视着。   “3——”   像身处网中被蜘蛛迫近的昆虫,夏赊雨喉结重重碾动了一下,他应该走的,他预感到留下的危险,更何况版权经理和他的作者搞到一起,简直是昏了头,可他却没能迈开那一步。   “2——”   傅苔岑的下眼睑微微提起,那种若有似无的危险感加剧,可同时也带来淹没理智的刺激。   什么工作关系,甲方乙方,都抛在脑后了。紧接着夏赊雨动了一下,他掏出了他的手机。   “1——”   通知代驾先走的信息发送成功,手机胡乱掉落进沙发的缝隙里。后颈被握住狠狠往下施压,下一刻唇齿磕碰在一起,爆发出啧啧水声。   夏赊雨设想过以傅苔岑现在的状态,今晚大概会非常激烈,但实际发生的时候,还是觉得过了,太过了。   他的胸膛拼命鼓荡,氧气不断被傅苔岑卷走。皮革软得向下坠,夏赊雨用力攀住对方的颈项,才堪堪觉得还停留在人间。……   夏赊雨实在想不到,原本是他捧着的、求着的,高高在上的傅苔岑,现在却在欲望的驱使下反过来伺候他。这种时候,心理上的刺激和生理上的刺激究竟谁更胜一筹,难分胜负。   在注意力完全溃散之前,他想,他妈的,真的是色令智昏。   【作者有话说】   糟糕、糟糕,色字头上一把刀*大修 第7章 昨晚太冲动   第二天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夏赊雨习惯性往枕边摸,摸了个空,稍微睁开一线眼帘,才把床头柜上的手机准确抓起来,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他的同事郑小筝。   “喂?”   夏赊雨一开口把自己先吓了一跳,声线哑的听不出音色。他这才猛然坐起身,环顾四周,冷灰色的墙漆,整墙实木衣柜,以及2米的法式大床,才想起自己身处傅苔岑的卧室里,但好在身边是空的,被子掀开一角,床垫留了片凹陷,傅苔岑并不在。   电话那端以为他是单纯没睡醒,不由得啧了声:“夏赊雨,第一次见你睡过头,这都几点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情绪复杂,夏赊雨用掌心抹了把脸,清醒以后腰腹和下面的不适愈发明显:“几点了?”   “十点了,你以为呢……”郑小筝嘴里嚼着早上没来得及吃的已经冷透的半根油条,口齿含混不清,“早上组长问,我说你堵在路上呢,这下好,一堵堵了一个半小时,我圆都圆不回来。”   夏赊雨是部门劳模,一年都请不到一回假,上班时间比公司的钟走得还准时,结果今天没请假,人也没来,郑小筝脑子里闪过许多沪漂一族过劳死在家中,一星期无人知晓的新闻,急慌慌给他拨打电话。   “说我病了。”夏赊雨佯装镇定道,“我中午之前到。”   “怎么搞得?你昨晚不还好好的,说是去找傅苔岑吗,怎么突然就病了?”郑小筝喋喋不休地追问,“被他气的?”   被、他、干、的。   此时夏赊雨心烦意乱,愈发觉得这东北姑娘真是话唠,一整个聒噪难捱,更不想在电话里多说,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挂断电话。   掀开被子检查了下自己,被简单清理过,但浑身上下的痕迹还是非常刺眼,拍的,嘬的,什么都有。昨晚实在太疯狂,他允许傅苔岑在他裑上做任何事,甚至还有不少主动迎、合的时候。   他捡起地上的内衤库和衬衣,也找到了自己的袜子和袜夹,可是要穿裤子的时候却发现它并不在卧室,那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它被脱掉的地方,也就是在客厅的沙发上。   所以他现在只能光着下柈身出去。好在衬衣够长,能保留一点颜面。   在主卧附带的洗手间一眼就看到已经备在台面上的一次性牙刷和毛巾,简单洗漱过后,他走到客厅,依旧没见到傅苔岑,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厨房里传出油烟机的轰响,餐桌上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文档是打开状态,好像是傅苔岑准备撰写的新书大纲,文档标题或许就是书名,叫做《美丽刑具》。   作家对于还未公开发表的作品都严格保密,尤其是他版权经理的身份特殊,夏赊雨是个有分寸的人,自知非礼勿视,转头去沙发上寻找自己的西裤。它安静躺在沙发的角落里,昨晚经过蹬踢碾压,现下已经皱得不像话,但相比光着腚,夏赊雨显然只能选择接受。   刚抬起腿穿了一半,傅苔岑端着煎蛋三明治出来,目光扫过他扬起的暴露的月退、根,又有点起反应。本来觉得昨晚完全是酒后兴之所至,现在看来,夏赊雨确实是自己会喜欢的类型。   “夏经理,不再睡一会?”   夏赊雨看了他一眼,此时的傅苔岑看起来神清气爽,戴一副金丝细边框眼镜,穿着浅灰色高领薄针织,紧身的布料将上半身的轮廓勾勒地惹眼,但因为柔软的质地又显出几分斯文知性来。总之今天的他衣冠楚楚,跟昨晚被谷欠望支配的模样完全是两个人。   明明昨晚做过最亲密的事,一觉醒来,傅苔岑变回傅老师,而他也从夏赊雨变回夏经理。   当然夏赊雨完全同意,昨夜是你情我愿大家都满意的一件事,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太过纠结和尴尬,更没必要谈论彼此责任和后续发展,就停在这里非常完美。于是他也努力也让自己显得足够专业:“不睡了,我还要回绘风上班,下午还有例会。”   傅苔岑勾起笑意,将餐盘放在桌上:“吃个早饭再走?做了你的一份。”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确实饥肠辘辘,昨夜消耗巨大,雅漱别苑又偏远,等开车进城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夏赊雨将西裤尽量抻平,站起身走过去,傅苔岑提前将座椅替他拉开。夏赊雨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没有传言中那么不可理喻。   “谢谢。”   “不客气,按说昨晚的事,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一提起昨晚,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争先恐后往外冒,夏赊雨垂敛目光,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看不出什么表情。   傅苔岑饶有兴味地审视他,穿好衣服后一本正经、寡情有礼的样子真的别有意趣,明明昨晚他还会推椡他,自己主动番羽上来。一想到这个又有点心猿意马,他抬了下手,被夏赊雨下意识偏头避开。   傅苔岑毫不介意地撤回动作,耸了耸肩:“夏经理,你的衣领没有翻好……”   在夏赊雨整理衬衣的同时他走到茶几边,翻出药箱,又折返:“我觉得你可能还需要这个。”   递过来的是一枚创口贴。   傅苔岑用指腹在自己的颈侧抹了一下,示意他相同位置:“你这里,有一点痕迹。”作为一个合格的床伴,他应该避免在明显的地方留下吻痕。短暂停顿后,他道歉:“不好意思,我昨晚太冲动,没有替你考虑。”   在那种情况下,也很难保持理智。甚至可以说,没能保持理智,是对夏赊雨当时表现的一种夸赞。加之他本不需要表达任何歉意,但还是体现出非常优越的教养,也因此,夏赊雨不置可否,并没有要出言怪罪的意思。   “没关系。只是解决需要,也没有义务为彼此考虑这么多。”   这一点也是傅苔岑喜欢的,夏赊雨很有边界感,他明白一切决定将会带来什么结果,在这个结果之外,他不会要求更多的东西。至于要不要给更多,傅苔岑想再玩一会,他暂时还没有考虑好。   夏赊雨接过创口贴,对着书架上某个银质装饰品的镜面将吻痕盖住贴平,随后也坐下提起餐叉。老实说煎蛋三明治很可口,作家嘛,大多很在乎生活品质,符合他对于傅苔岑很会做饭的想象。   一顿饭无言,只有刀叉与餐盘碰撞出的脆响,傅苔岑先吃完,靠进椅背里抱起手臂看他用餐。   透亮的日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身上,把人晕染出气色,看上去就舒服顺眼,有时候房子太大,会觉得餐桌边就是差了这么一个安安静静的角色,现在倒是意外和谐。可夏赊雨却完全没有关注到这份欣赏,因为他正在想别的事。   他在忐忑要不要再提一提新书版权的事。虽然现在提很有用春宵一度来要挟版权的嫌疑,可不得不承认,昨晚他救他在先,现在提是胜算最大的时候,傅苔岑总该给他几分薄面,如果能用比较低的价格谈下来,就更好不过了。   一杯牛奶眼看见底,夏赊雨坐直身体,还是决定循序渐进,先寒暄一番:“你近视吗?我看你昨天没有戴眼镜。”   “一点,度数不高,我写作的时候才会戴。”   “在写新书?”   傅苔岑跟着他的视线看向餐桌另一头的笔记本电脑,毫不避讳地回答:“在写大纲。”   “什么类型的故事?”   傅苔岑随手将餐叉丢回餐盘里:“跟上一本《攥酸》很不一样。大概想写一个杜拉斯式的故事,漂亮男人辗转世间,爱过很多人,也被一些人爱着。直到生命的尽头,他终于听到昔日错过的爱人对他说,我爱你苍老的皱纹,胜过你青春的容颜。”   傅苔岑讲话时有种韵味,节奏散漫,声调平稳,音色很容易把人带进他想营造的氛围里。   夏赊雨听得入神,觉得美妙无匹,差点忘记初衷。   “感觉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你每一本书都会挑战不一样的东西,比如《攥酸》写的是一对兄弟。”   “对,《攥酸》想写的是命定,而《美丽刑具》想写的,可能是路过。”路过。   夏赊雨摩挲这个词又觉得很玄妙。   “我很喜欢《攥酸》这本书。”夏赊雨把空餐盘推开,终于直奔主题,“所以昨晚的提议,可不可以再考虑?”   傅苔岑不算意外,也把餐盘推开,隔桌和他对视,半笑不笑地:“什么提议?”   见对方装傻,他预感不妙,不由得紧了紧后牙:“给你九个点,首印七万册。”   “不可能。”傅苔岑回答得很快,十指交叉支在下颌,漾起从容的笑意,“我不会卖。”   夏赊雨发现自己心情也怪复杂。刚刚他还在想,睡都睡了,傅苔岑理应好说话一点,可他又隐隐希望傅苔岑还能坚持自己的原则,因为毕竟他不是靠卖身来买版权的那种人。   然而现在听到对方毫不留情地拒绝,又觉得很挫败,说不清楚,好像显得自己很逊,在对方眼里毫无魅力,甚至没能让对方产生一丝丝动摇。   夏赊雨只能竭力压抑住这种情绪,继续加码,好把谈判维持下去:“那我也不绕弯子,我向总编特别申请,十一个点,考虑吗?”这回确实是很有诚意的点数,语气更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真的不能更多了,傅老师。”   这声“傅老师”又把傅苔岑拉回到缠绵又疯狂的前夜,在他将他陁到裑前来时,他也断断续续这么喊他。傅老师,这样不行,傅老师,那样不行,一副承受不来的模样。   结果最后他自己主动,这样,也那样了。偠侉在布料里面動,衣领完全氵骨下来勾在臂弯里,穿正装很好看的直角肩衤果露在空气中,肩胛骨翕动,眼睛湿湿的,弓着踋褙一点一点吸气。   而在看到夏赊雨推开包厢门的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寡淡严谨的人,在床上竟然有这么放得开的一面。   思绪辗转回到眼前,又变成嘴唇开合,表情一丝不苟、不带春情的夏赊雨。傅苔岑突然起了恶趣味,他非常想看一看,打破这层体面的伪装后,他又会是怎样有趣的反应。   沉浸在紧张的谈判情绪里的夏赊雨,手指点着杯壁,正在等待对方的回答,桌面之上公事公办的表情却陡然一僵,他敏锐地感觉到桌面之下的踋踝被缓慢摩挲,傅苔岑的踋趾顺着裤管伸进来,在他的正装袜上流连,一直向上勾住他的袜夹。   “不能更多了?”傅苔岑反问,他倾身凑近几分,金丝眼镜下的英俊面孔漾起笑意,“你昨晚可是一直要更多。”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忐忑):虽然希望他坚持做自己,可是都睡了,他应该好说话一点叭。   傅苔岑(支下巴):不卖。下次什么时候约? 第8章 桌下的乐趣   这个人真是十分恶劣。   夏赊雨承认,自己昨夜是欲求不满、动若脱兔。但在谈论正事时被突然提及,还是很令人尴尬。   夏赊雨表情冷了三分,立刻站起身,和桌下的蓄意勾引拉开距离。   “显然,昨晚是昨晚,版权的事,还是没能让傅老师满意。”他看了一眼腕表,径直向门口走去,“我觉得傅老师也需要一点考虑时间,我们改日再谈。”   傅苔岑动了一下,但显然没能成功站起来,夏赊雨拉开门,从地垫下面取出车钥匙,这是昨夜他让代驾留下的,好让他早上还可以开车离开。   走前他看到傅苔岑肘搭在椅背上,反身看着他,嘴角勾着点笑又好像有点力不从心的无奈,尽管夏赊雨只是在小事上给了对方一点教训,但他仍然心情颇好地抛了下钥匙:“再见,傅老师,谢谢早餐。”   入户门在面前关上,傅苔岑靠回到靠背里,虽然拿人没办法,但好像又在让对方得逞的同时自己也获得了点乐趣——他没能站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夏赊雨在起身前,将他未穿的那只家居拖鞋一脚踢开了。作为他用脚肆意挑逗他的惩罚。   但其实夏赊雨坐进车里时,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而是感觉有点糟糕。   按道理,作为版权经理,是绝对不可以跟合作对象有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或者情感连接的,它会影响判断,也有失职业道德,更是公司不成文的规定。   毕竟他领出版社的工资,就意味着他的立场只能站在出版社一边,他的目标是为公司节省成本,而不是为作者无限制地获得更多资源和利益,他要在里面找到一个双赢的中间点,一个平衡。可如果有感情偏向,他就没办法做这种中立的判断。   也因此,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甚至判断不了傅苔岑是否会再联系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单就到此为止,他们很可能不会再碰面。   一想到下午还有例会,却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好消息,夏赊雨烦闷地揉了揉眉心,启动车辆,疲惫地向市区开去。   到绘风差不多正是午饭时间,写字楼人群进进出出,他照着车载镜打好领带,再一次确认脖颈上的红痕有被创口贴完整地盖住,这才下了车。   可一进门就被郑小筝抓个正着。   “你脖子怎么了?”这姑娘明明戴着耳机一边刷剧一边下饭,却偏偏还有余力分出一眼来看他。怪只怪夏赊雨长得太惹眼,一进门就让人眼前一亮,哪怕明知他是gay,也依然觉得这样的帅哥不抓住机会欣赏简直是暴殄天物。郑小筝咬着筷子尖,蹬了一脚,让办公椅载着她滑到夏赊雨的工位边,“怎么受伤了?”   夏赊雨一时语塞,下意识摸了摸下颌,但其实离创可贴的位置八丈远,好不容易才接上答案:“早上刮胡子刮破了。”   可郑小筝的目光还是紧紧锁定他:“这么不小心,不像你啊。”   她捺了下嘴角,眼神里的笑意逐渐变得微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什么?”   “你就像我刷的这个泰剧里的男主角。”   夏赊雨漫不经心地回应:“嗯?”   “跟八块腹肌的大帅哥上完床,用创口贴遮吻痕,第二天还假装两个人不认识,见面还说萨瓦迪卡。”郑小筝把屏幕转到他眼皮底下,“你昨晚不会到哪yin\\乱去了吧?”   “……”看着屏幕上晃动的小麦色身体,夏赊雨端着水杯的手腕一抖,故作镇定地斜乜她一眼,“泰国男性打招呼不说sawatdee ka,而是sawatdee krub。以及郑小筝,你能不能说话稍微文明一点?”   郑小筝看他那样儿就要笑死了:“我就这性子,怎么不文明啦?不让人谈性就要人生小孩啊?老古板!”   “我跟你说……”她把嘴里的筷子尖吐出来,“谁都能diss我,就你不能,你知不知道今早上师父抓人写第一季度汇报PPT,结果没找到你,我只好替你扛了。你是不是得感谢我?”   “谢谢郑大小姐。”夏赊雨挺诚恳的,“改天请你吃饭。”   “别改天了。”郑小筝拍拍他,又一脚滑轮潇洒地滑回去,“你帮我去药店买点东西吧,我中午赶这个PPT,实在没空去,你有车,十分钟就回来了。”   “买什么药,你不舒服?”夏赊雨立刻抓起车钥匙就要走。三年前他初来绘风就是师父蒋辛华带他入的行,郑小筝也是蒋辛华一手教出来的,所以算是他师姐,二人关系一直很好,郑小筝性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很好相处,明里暗里也帮助他很多次,所以只要是她开口的事他一定会帮。   “帮我去买盒验孕棒,随便什么牌子。”郑小筝一边收拾饭盒,一边随口交待,丝毫没有降低音量,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讲出的是多炸裂的新闻。   “……”夏赊雨动作都僵了,“你……?”   一直听说郑小筝有个小男朋友,只闻其信不见其人,比她小个7、8岁,算下来大学还没毕业,自己也是半大点小孩,夏赊雨想,这两人别搞出来一个未婚先孕,真不好收场。   结果郑小筝先笑开了:“我这么开朗,一看就是月经很规律的那种女孩啦,不是我用。是我闺蜜……她不好意思自己去买,非让我下班给她带一盒,我这不是没空吗……”   夏赊雨松了口气,想想自己也该去买一盒创可贴,毕竟这个痕迹消失需要几天,一片肯定不够,于是欣然领命。   他先去附近的商场吃了点午饭,又去咖啡店买冰美式提神,等待的过程中偶遇之前签过的一位作者,寒暄几句就忘了时间,直到手机来电,才发现已然过了两点。   屏幕显示是郑小筝,夏赊雨猜测她等着急了,于是急忙接通电话,正要解释,听到郑小筝在那端说了句:“大新闻!”   夏赊雨被大音量冲击地耳鼓痛,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了?”   “听总编说,傅苔岑一会儿到社里,你说稀奇不稀奇。”   是真稀奇。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今早也不算谈得很愉快。他竟然会来绘风?   夏赊雨心里还乱着,又听郑小筝说:“这个人是你跟的,你抓紧回来,否则一会儿总编要发大红花找不到你人!”   挂断电话,夏赊雨和人草草告别,又赶去药店。先拿了一盒创可贴,走到柜台结账时,再让人给拿一盒验孕棒。   夏赊雨虽然谈过恋爱,但他交往对象都是男性,也是第一次买这种东西,很有些不自在,偏偏店员抱着负责的心态又问了他一些隐私问题,好帮助他判断这个阶段验孕棒是否能够检测出结果,这让他越发难捱。   “请问上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时候呢?”   夏赊雨的手指在柜台上敲,门口的风铃响起来,有人推门往里进,他心不在焉地随口一答:“昨天。”   店员笑起来:“先生,昨天还测不出的哦。”   夏赊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担心别人过来结账,于是愈发不耐地开口,只想迅速糊弄过去:“那一个月吧……一个月前。帮我用塑料袋装起来。”   话音未落,脚步声在身后停止,紧接着后背一僵,他听到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一声轻笑。   “又是昨晚,又是一个月前……”   眼前出现一段结实有型的小臂,裹在黑色薄针织衣袖里,连带着随意搭上柜台的肘部。傅苔岑将手里的眼药水推过去,目光落到那盒待包装的验孕棒上,语气意味深长:“夏经理,没想到,你夜生活还挺丰富的。” 第9章 莫名背德感   买验孕棒时偶遇昨晚一夜情的对象,夏赊雨想不出比这还点背的事情,放到创作界也算是相当炸裂的题材。   傅苔岑在等待夏赊雨扫码付钱的过程里,支起下颌,唇下那里被挤压出一点肉感,看起来简直幼稚得要命,还不忘开他玩笑:“昨晚我们刚睡过你今天就来买这个……怎么说呢,还挺可爱的。”   “我是帮同事带的。”解释完夏赊雨就后悔了,搞得他很介意对方的看法似的。   傅苔岑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从柜台上支起身体:“所以你和同事……”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可没想到与此同时傅苔岑自己接了自己的话:“关系不错。”   这一下就有点尴尬起来,夏赊雨暗忖自己为什么性子要这样急,显得非常自作多情。   傅苔岑好像看穿他的所思所想,先笑起来:“我想的哪种关系?”   这回夏赊雨直接拒绝回答,抓起药径直往车边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每次遇上傅苔岑他都没什么胜算,总是做些很拙劣的回应。   傅苔岑紧跟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腿长的缘故,他走得不紧不慢,却没有被夏赊雨甩开。   直到夏赊雨拉开驾驶位的车门,他肘搭上车沿:“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嫌这样的否定程度还不够,夏赊雨又加重一遍,“我为什么要生气?”   这倒说的是实话。与其说他生傅苔岑的气,不如说他在生自己的气。   傅苔岑看着他,卧蚕微盈,笑意很明显,但停留在非常蛊人的程度上,并不带戏谑,也因此不会令人不适:“好,你没生气。那夏经理……方不方便载我一程?”   夏赊雨这才想起来,傅苔岑要去绘风,才会跟他在附近偶遇。既然目的地是同一个,不载他说不过去。   夏赊雨深吸一口气,偏了下头示意对方去副驾:“上车。”   都坐好之后,迟迟没有点火,夏赊雨侧首,发现傅苔岑也在看他。   “不走吗?”傅苔岑问。   简直是恶人先告状,夏赊雨提醒道:“你没系安全带。”   傅苔岑理所当然地撇撇嘴:“我不喜欢系,不舒服。”   “那你喜欢英年早逝?”   说完以后就觉得语气好像太冲,可傅苔岑笑了,反手去拽安全带:“我之前的助理要是有你一半说话的艺术,我恐怕都不会辞退她。”   就两公里的路,偏偏一路遇红灯。夏赊雨开得有点烦躁,又隐约觉得令他烦躁的似乎并不是交通信号灯,而是坐在副驾的这个人。   “你怎么不直接打车到绘风?”   “一出门就发现自己花粉过敏了。”傅苔岑回答,“所以就干脆打车到离绘风最近的药店。”他说着举起手里的眼药水示意,“这款对花粉过敏很有效,好像是个外国品牌。”   夏赊雨礼貌掠过一眼,随后又专心开车,将目光投向前方。   而傅苔岑可能确实是有些难受,点了眼药水之后就闭目养神,车里陡然安静下来,氛围就愈发显得微妙。夏赊雨干脆把电台打开,正在放听众点播的歌曲,听了几句,发现又是昨晚做便利贴游戏时听过的回春丹的《断气》。   那种闷热麻痒的感觉又回来抓肝挠心。这下夏赊雨真的感觉快要断气,他悄悄瞥一眼副驾,发现傅苔岑怡然自得,手指已经跟着旋律在打节拍,这时候想换台也不太好,只好装作认真驾驶。   过了一会,傅苔岑睁开眼:“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绘风?”   夏赊雨当然想问。   “刚刚看你在休息。”   傅苔岑好像也无所谓他到底想不想,直接继续回答:“因为你说你下午要开例会。”   “……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我站台,比较好交差。”   何止是交差,简直是不要太给面子,都不敢想肖云峰会气成什么样儿。可是对于傅苔岑突如其来的好心,夏赊雨很难相信。   “真的就因为这个?”   傅苔岑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假的。”   被戏弄了。夏赊雨觉得自己该生气的,但是侧过头看到傅苔岑的面孔,透过窗膜变成茶棕色的阳光投映在上面,五官都变得冷清深邃起来,就蛮奇怪的,他连这样简单坐着就叫人感觉荷尔蒙爆棚,夏赊雨根本没办法对着这样的长相生气。   “那是为什么?”   “你们刘总编说收了一支笔,让我去看看。”   “什么笔?”   “说是清中期的白玉诗文笔。”   “你懂这个?”   “懂点。会写点毛笔字。年代就算看不出来,顺不顺手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看傅苔岑签名的功底,显然不是只“写点”的水平。不过夏赊雨还是觉得,请他来看笔,多少有点奇怪。   “所以傅老师是为了看这支笔才来绘风?”   傅苔岑睁开眼,眼眶里还有点药水的残湿,显得瞳仁尤其柔亮狡黠:“也许吧。”   这个人的意识好像总在跳跃,如风似影难以捕捉,夏赊雨觉得跟傅苔岑聊天简直像一场意识流对话。   “什么叫也许?”   傅苔岑耸耸肩,坦然说:“也可能是因为你,也可能是因为笔,我不知道,你可以猜。”   停车时傅苔岑手机来电,其实路上就响了两回,只不过直到这一回,傅苔岑才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仍然不打算接。   倒也没刻意避着夏赊雨,最关键的是这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把最高档的智能手机用出了老人机的效果,字号调得贼大,屏幕上两个显眼大字想不看到都难——关鸿。   夏赊雨一见这个名字就没办法有好脾气:“他还好意思找你?”   “打电话不算,还发了消息来道歉。”   “他认了?”   “自然没有。他只说没有招待好,下次再约。”   夏赊雨气笑了:“他还想约呢……”   傅苔岑跟着下车,关上车门:“我觉得你说的对,夏经理……”   “什么?”   两个人并肩走着,过了旋转门,傅苔岑才笑着回答:“我决定以后减少这类没用的社交,多做一些有益身心的运动。”   发现这人真知道悔改,夏赊雨看向他:“比如说钓鱼?”   傅苔岑回看他:“比如说,来见你。”   把来赴他的约称为一种运动,怎么听怎么奇怪,但夏赊雨一时又琢磨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   更何况,他分神在想别的事,他在想“以后”这两个字。   其实假如不必谈版权,他大概也不会再约傅苔岑。虽然这人长得是真不错,床上功夫也不赖,真要割舍会有点遗憾,但夏赊雨不是感情用事的那类人,没可能的就不必强求这种可能。   走到闸机边,电梯门打开,恰好碰到出来迎接的总编刘熠,后面还跟着夏赊雨的师父蒋辛华和同事郑小筝。   夏赊雨停下脚步,非常老练地承担起经理的职责,介绍双方。   “这是傅苔岑老师,刚刚恰好在外面碰到他。”夏赊雨又调转方向,“这位是我们刘熠刘总编,蒋辛华蒋编,和郑小筝郑经理。”   “叫我小郑就可以。”郑小筝活泼泼地招了招手,傅苔岑一一照顾到,微笑颔首致意。   刘熠笑着说:“我们小夏没让傅老师不高兴吧?听说年轻人办事挺锲而不舍的,有韧劲儿但没个章法,没叨扰吧?”   傅苔岑深深看了夏赊雨一眼,把人看得七上八下,才接过话风答了:“昨晚见面聊过,夏经理很有诚意,不过刘总编也知道我的……”他勾起唇角,“我比较挑。”   就是还没入眼的意思。又说的模棱两可,不知道在说人,还是在说价钱。   夏赊雨听了也有点起脾气,笑笑:“贵人事多嘛,好不容易和傅老师约上一面,还没熟络起来,很多事都没来得及深入聊,您想再了解了解,也可以理解。下午从组里选个能说会道的,再陪傅老师聊聊。”   关系撇得倒清。早上还踢走他的鞋,这会又用“您”来称呼,突然就变得“不熟”,也没“深入了解”了。   可傅苔岑不这么觉得。他觉得他还挺“深入”的。   傅苔岑的视线从夏赊雨的官方笑容上往下走,落到对方脖颈的肤色创可贴上,他挂起不置可否的浅笑,随后跟着刘熠走到前面。   不知道为什么,夏赊雨心里莫名烦躁,故意装作看不见郑小筝简直要冒出星星的眼神,转头和蒋辛华聊几句闲话。可等快进电梯前,还是被郑小筝抓到身边,悄声问:“傅苔岑居然长这样?”   夏赊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郑小筝见他不开窍:“我都扛不住,你扛得住?”   “……还行吧。”   郑小筝望着傅苔岑性感的后脑勺,自顾自说下去:“关键我感觉人还行啊,听传言我还以为是眼高于顶那种人,刚刚还和我打招呼了,又长得这么帅,冲我笑一下我就能乐一天。”   夏赊雨如实评价:“确实不至于眼高于顶,但难搞还是难搞,一直也没答应签约。”   “那他今天干嘛来了?”   “他说总编请他来看笔。”   “看笔?”   “一支清代的毛笔。”   “噢!”郑小筝说,“据说傅苔岑的爷爷是泾县一个很有名的制笔匠人,他懂点儿也不稀奇。”   这下夏赊雨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请他来看笔了。   此时电梯门打开,打断了对话,傅苔岑和刘熠进到轿厢最里侧,夏赊雨、蒋辛华和郑小筝紧随其后,站在靠外一点,本来挺宽敞,结果在电梯门要关上前,突然被人从外面按开了,又抢着上来了三个人,一下把夏赊雨挤到里面去了。   刘熠倒不介意,侧一侧身,让出靠后的半个身位,让夏赊雨有了容身之地。夏赊雨道了谢,又往后缩了缩,结果从刘熠身后的缝隙里和正巧看过来的傅苔岑对上视线。   这感觉挺奇怪的,静谧拥挤的轿厢,总编和师父在前,他觉得傅苔岑的这一眼让他莫名有种很背德的感觉。   楼层缓慢攀升,他有些不淡定地移开视线,去佯装看显示屏上的数字。   就在这时,垂在身侧的手指被轻触了一下。 第10章 很会伤人心   除了傅苔岑他根本想不出谁会这么无聊。   夏赊雨立刻偏头看去,这愠怒的一眼却落了个空,傅苔岑根本没看过来,只是无比平静地目视前方,好像完全不知情。   刚刚是错觉吧,或者是谁不小心。夏赊雨突然就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没找到目标的他只得收回目光,但很快那种感觉又来了。   掌侧顺着他的掌侧轻轻地剐蹭,小指那种缓慢而流连的接触,若即若离,简直把夏赊雨的魂都勾走一半。傅苔岑!   夏赊雨再次转头,但对方完全不接这眼神。放到人群里看,他们状似素不相识的两个乘梯人,可在阴影之下,又掩藏着你追我躲的游戏。   短暂纠缠后,夏赊雨手心都有点出汗,他不耐烦地用力甩了一下,结果傅苔岑完全没使劲,手腕的力道没刹住,瞬间殃及无辜。紧接着,就看到刘熠脊背一僵,侧过头错愕地看向他。   夏赊雨额上的汗一下就下来了,急忙开口道歉:“抱歉抱歉,我从口袋拿手机,不小心碰到您。”   也不知人信没信,刘熠镜片后的眼神看不真切,只是背着手笑叹了句:“年轻人手劲儿挺大。”   这话让夏赊雨更臊了些。再侧头,看傅苔岑嘴角勾着笑,非常欠打。早上关于拖鞋的小把戏赢得的那点快感又被傅苔岑悉数赢了回去。   夏赊雨干脆不理他,当真掏出手机,装作在认真回复工作消息的样子。   可不多时手里的手机就震了,收到傅苔岑发来的一条微信。   “很忙?”   夏赊雨也不想给他留面子:“不忙,为了躲避傅老师的性骚扰。”   “不熟的人才算骚扰,你情我愿,这不算吧。”   “我们不熟。”   “那昨晚你为什么不走?”   夏赊雨抿了抿嘴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那你怎么样才答应签约?”   几秒钟的空白。傅苔岑靠在轿厢的扶杆上,笑了一下,发来几个字:“我和我的版权是分开的。”   “?”   看到这句话的瞬间,夏赊雨脑子里闪过很多有关商业版权上的专业问题,比如《攥酸》已经授权给他人,或者傅苔岑对于这本的版权做了其他的赠予?   可很快下一条消息弹出来。   “夏经理,睡我可以,版权另说。”   “……”   夏赊雨的手机并没有贴防窥膜,在电梯这种人挤人的距离里,假如蒋辛华和刘熠偏过视线,就大概率可以看到这行信息。   夏赊雨简直像捧烫手山芋,立刻摁灭屏幕,双手插兜站好。   从来没有一次乘梯如此煎熬。电梯缓缓到达15层,下去了三位,夏赊雨立刻往人稀处站了站,捱到18层,终于抵达绘风。   傅苔岑在簇拥下参观了一下图书室和展厅,夏赊雨特别介绍了绘风这几年的出版成绩,去年还摘得政府颁发的文化传播奖和年度优秀出版图书,在出版界可谓是风头无两,在文化生态圈方面的布局也极具野心,不过傅苔岑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内容上,而是在打量夏赊雨。   除去颈项上颇为暧昧的创可贴,这个人倒也算得上西装革履,款款道来。   傅苔岑得承认,在他接触过的版权经理里,夏赊雨是那种很有说服力的,初生牛犊的真诚是他独树一帜的气质,非常招人喜欢,要不是第一面就意外越界,他恐怕还能更多地体会一下这个人的专业性。   可惜现在,不管夏赊雨怎么认真严肃、禁欲冷淡,他总是能从这副面孔里看出一丝随时都会脱轨的刺激感来,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行至中途,也不知是不是那杯美式作祟,夏赊雨得空去一趟洗手间。本意是让其他人先走,自己再追上去,结果出来时,看到立在小露台上抽烟的傅苔岑。   夏赊雨下意识停下脚步,可还是被发现了,傅苔岑停下弹打火机盖的动作,垂了垂视线示意:“过来。”   等人走近了,他抬起手臂,夏赊雨浑身都绷得很紧,一看对方有所动作立刻下意识偏头躲避。然而这一次傅苔岑没有收回手,指腹照直摁上他的颈项,把沾过水卷边的创可贴重新抹平。   “你应该不想这个露出来吧。”傅苔岑笑了笑,自嘲似的,“说来也有意思,这样你还说我们不熟。”   身上带着他留下的痕迹,走路时浑身的酸软也清晰可感。但还是不熟。   夏赊雨决意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问道:“刘编他们呢?”   “刘总编和你同事似乎有点事,我就让他们先忙,我抽根烟再去总编办公室找他。”傅苔岑肘撑在木质围栏上,反身咬着烟看他,身后的吊兰枝叶茂盛,白色的花苞点缀其间,清雅怡人,倒与这人的风姿相得益彰。“反正我也不需要人陪,顺便等等你。”他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咬着烟咬字囫囵而懒散,反倒听起来舒服。   既然不需要人陪,夏赊雨拔腿就要走:“那我去看看他们需不需要帮忙,一会你喊我,我带你去总编办公室。”   傅苔岑笑了:“夏经理,你很讨厌我吗?”   夏赊雨立刻站定不动了,不落下风地回视他,说一些八面玲珑的场面话:“傅老师这说的什么话。当然是喜欢才要签你的书。”   “只是喜欢我的书?”   “只是喜欢你的书。”   傅苔岑捺了下嘴角,掠过一抹演技拙劣的伤心,随后向夏赊雨压近了两步,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完全不是正常的社交距离。   这个露台和工位区也就隔着一面玻璃隔断,半扇为百叶帘遮掩,实际人来人往都能看到。夏赊雨下意识想后退,可是很快腰部被围栏抵住,退无可退,于是只能屏住呼吸,不情愿地抬起眼帘,和傅苔岑对视。   夏赊雨比傅苔岑矮大概半个头,从下往上看人时,就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淡薄的风情,而现在这种淡薄又夹杂一丝失措,傅苔岑发觉自己很喜欢这个东西。   “昨晚我喝那杯酒的时候你不阻止,送我回家还把我睡了。现在除了版权,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谈?”   “夏赊雨。”傅苔岑夹着烟,用掌根轻敲自己左胸,语气夹杂无奈的笑意,“你实在很会伤人的心。”   【作者有话说】   傅作家你别太爱了! 第11章 帮我带一盒   从这种颜值水平的人嘴里听到这种话,是很难自持的,但生意场上,类似这种套近乎的玩笑话也听得不算少,夏赊雨还是稳住了。   他勉力让自己不闪躲,也跟着笑了下:“傅老师,如果昨晚我不送你回家,今天你可能会在热搜上看到自己。至少在床上,我很有道德,没有偷拍你的床照。”   傅苔岑爽朗地笑出声,向后拉开距离,又觉得这年轻人真的有趣极了。   “说到这个,那你怕不怕,我拍了你的呢?”傅苔岑说。   这句话把夏赊雨敲懵了。脑子里又出现昨晚傅苔岑沉红的眼眶,急促的低喘,他觉得当时的傅苔岑理智出走,大概没心思特意做这种下流勾当,但毕竟是别人的家,别人的卧室,有没有支家用摄像头,谁知道。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傅苔岑已经在门边碾灭了烟蒂,随意挥了挥手告别,打开露台门径直朝总编办公室走去。   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夏赊雨才心不在焉地去前台准备茶水。等送进去时,只见二人立在书桌前,桌上宣纸笔墨一字铺陈,镇纸边摆着一个空的八宝长锦盒,而傅苔岑手中握着一支蘸饱墨水,色泽温润、玉身精雕的毛笔,正俯身写就精瘦执锐的“绘风”二字。   这人一握笔,周身那种放任自流的气质就变得如同瘦金体的笔锋一样锐利,傅苔岑脊背笔挺,肘与腕都端得漂亮,袖口捋到腕上,手背上的一道青筋极为明显,从虬结的指节一直蔓延至遒劲的小臂。而且也是在日光之下,夏赊雨才看出他左手手臂肤色里隐约透出点零星墨色,像是纹身洗去后的残迹。   这场面着实养眼,但夏赊雨无法久待,刘熠微微颔首后,他放下茶水,关上门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时,夏赊雨还在走神,因此完全没注意无心工作的郑小筝,正纠集众人热聊八卦,过程中把傅苔岑的外貌传得神乎其神,什么几块腹肌、几块胸肌,就好像她真的见过。   直到被郑小筝一把扯进人堆里,夏赊雨才愕然回神。   “什么是不是真的?”   “我问,傅苔岑身高185,有八块腹肌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没有撒谎?”   夏赊雨云里雾里的,当真比照自己的身高认真思考了一下:“身高不止,应该至少187,腹肌……”又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手感,“腹肌应该是八块吧……我不记……”   话音断在半截,夏赊雨后知后觉地发现大家仰着脸都在看他。   郑小筝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重重搡他一下,失笑道:“你怎么不去考上戏北影啊,表情好唬人,我还以为你真的在想什么东西,就像真的数过一样。”   “……”给了台阶正好下,夏赊雨也笑起来:“我开玩笑的。谁让你非要问我。”   他又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试图转移话题:“肖云峰呢?”   “跑了。”郑小筝把头凑过去回答,“说是见客户。谁不知道他不好意思呆在这里罢了。”   夏赊雨真的很奇怪:“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把傅苔岑惹毛的?”   郑小筝狐疑地摇了摇头:“那天就是他去聊运营方案嘛,然后回来就说谈崩了。他自己也不讲。你去问傅老师嘛。”   可傅苔岑看起来也不愿多谈,只能徐徐图之。夏赊雨若有所思地坐下来,打开内网,处理一些今天本来要提交给法务的合同。   一个小时后,正当夏赊雨有点犯困,突然听到有人发出了噗呲噗呲的细微气声。   他一个激灵,偏头看到挤眉弄眼、发出声音提醒他的郑小筝,然后很快就感到有人在身后站定。   他向郑小筝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后立刻站起,转身:“刘总编。”   刘熠年逾50,背手站的时候看起来尤其慈蔼,他冲夏赊雨略略颔首:“你挺不错,也就接触了一两面,傅苔岑就说挺欣赏你的。”   夏赊雨下意识去看刘熠身后,并没有看到人,于是问:“傅老师呢?”   “刚刚从我那边的电梯,我给送下去了。”刘熠回答,说完以后停顿了一会,好像在琢磨后面话要怎么说,这让夏赊雨感觉不太妙,于是他再一次体现主动性。   “后面我会再主动跟进,尽量在朝花文学奖出结果之前跟他敲定合同。”   刘熠笑吟吟地摆了摆手:“我是真觉得他很有灵气,赌他拿奖那就赚得多点,拿不到奖,我也要签,有的作者的价值不是由几个评委决定的。所以短期拿不下也没关系。”   也不知道刚刚两个人聊了什么,傅苔岑又是怎么讨得刘熠的欢心,总之他看起来对他非常满意。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夏赊雨沉下心,恭敬等待。   过了几秒,刘熠终于开口:“傅苔岑最近身边没助理,申奖的杂事也多,没时间打理版权的事,所以不想详谈也可以理解。你做事麻利,抽空多帮衬点,拿点印象分。别的作者你实在没空跟的,我会换到别人那里去。你看怎么样?”   夏赊雨多聪明一人,立刻就听明白了。   不知道是傅苔岑主动跟刘熠要人,还是刘熠有意拉近关系,总之他是被“牺牲”掉了。   不过夏赊雨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打退堂鼓的人,虽然他不愿意和傅苔岑有过多近距离的私人接触,但工作是工作,既然傅苔岑觉得自己消受得起,刘熠又觉得他称职,那就做做也无妨。   更何况严格来说,给签约作者打下手,也算是他们的工作内容之一。他之前也处理过更棘手的情况,比如签约作者到期交不了稿,电话也不接,他搬到人家对门硬是住了两个星期,倒垃圾,送快餐,买药,最后成功蹲到了终稿,没影响后面的排版进度,如期上市。   想到这,夏赊雨理解地笑了笑,答应下来:“明白的,刘总编。对傅老师,我有求必应。”   这表态叫人放心,刘熠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离开。   之后的整个下午都在郑小筝不断交替的兴奋和哀叹声中度过——兴奋是兴奋在她觉得夏赊雨可以跟到资源这么好的一个作者,简直是运气爆炸,哀叹是哀叹在,夏赊雨跟的两个作者被分给了她,她又比之前更忙了。   夏赊雨也觉得今天一天信息量有点过大,身上的疲乏感还未消散,一到下班时间他就打算立刻回家洗澡休息一番,天大的工作,也是明天再说。   开车回家的路上,接到视频电话,夏赊雨趁着红灯的机会接通,看到他妈万女士在视频那头展示新做的连衣裙。   “儿子你看看,我找裁缝做的,刚拿回来,又便宜又好,好不好看?”   其实孔雀绿的花色到她这个年龄已经有点难以驾驭了,但万芹女士一向不会被这些东西束缚住,她的审美自成一体,要不然也不会专门打视频电话来炫耀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工作再多烦心事在看到万女士拥有这样简单的幸福时也消散不少,夏赊雨笑起来:“好看啊,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万芹也朗声笑起来:“但你爸说难看。我说他老掉牙,不懂潮流,得问问儿子。”   镜头转到沙发上戴着老花镜刷手机的夏寅生,因为看不清字,额纹皱得厉害,听到动静抬头的瞬间纹路才彻底舒展开。夏寅生立刻朝镜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跟夏赊雨打招呼,结果发现屏幕里露出一条边的方向盘,又责备万芹。   “儿子在开车你烦他干什么。”   夏赊雨看了一眼红灯:“不碍事啊,你们身体怎……”   话音未落,就看到万芹嗔了夏寅生一眼,两个人互相责怪了几句,最后喊了一声“儿子拜拜”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夏赊雨苦笑,无奈地点火起步。   万女士永远这么风风火火,咋咋呼呼,像点燃的炮仗,一股脑儿烧掉,烧完就哑,多一句废话不讲。   夏赊雨常常想,万芹实在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母亲,但是她给了他很多富有生命力的东西,她从不顾影自怜,哪怕在夏寅生因为脑溢血瘫痪的时候,她也从没在他面前软弱哭过。这样的教养也给了他在大城市生活的底气与勇气。   别克很快驶出环岛,今天没加班,到小区还算早,所以公寓楼下还剩余零星车位,夏赊雨将车顺利停进车位里,上楼回家。   公寓的房间虽然跟傅苔岑的雅漱别苑不能比,但也算五脏俱全,他很喜欢组装一些轻便的有设计感的家具,加上他轻微的洁癖和良好的收纳习惯,使得这间房屋的利用率比别人高出许多。   他穿上拖鞋,扯下领带,走进浴室。揭掉创可贴后,他扬起下颌垂着视线,对着镜子审视自己。   早上还鲜红,现在变得暗沉了些。甚至还能回忆起皮肤被卷过时的濡湿触感。   夏赊雨禁不住打了个颤,脱去衬衣后,身上的痕迹更惨不忍睹。他这么看了自己一会,随后心烦意乱地关掉镜顶灯,走进淋浴间冲洗身体。   洗完澡后精神大好,头发刚吹到半干,手机震动,他走过去一看是郑小筝的微信。   这姑娘刚加完班,问他要不要去清吧喝一杯,说是师父也在,还为了庆祝他打脸肖云峰,打算把地点选在他公寓楼下,这样他一会儿直接下来就行。   浅酌几杯回来睡觉,倒是蛮惬意的,清吧也不吵闹,又是和熟人闲聊,正好度过这个轻松的长夜。夏赊雨回复道:“你们到了把地址发我。”   这边回复完,他刚要放下手机,突然又震动一下,他以为是郑小筝的回复,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又拿起看了一眼,却发现是一个此时并不想看到的名字。傅苔岑。   消息的内容更是无法直视——   “夏经理,晚上好。”   “能不能帮我带盒套?”   【作者有话说】   傅作家很会逗老婆 第12章 你在调情吗   不是,傅苔岑到底在干什么啊?和别人上床?让自己送套?而且明明昨晚才和自己……   一个文化人,恬不知耻!   夏赊雨实在没办法有什么好语气,立刻打字回复:“昨晚不是还有?”   傅苔岑非常理直气壮:“就是昨晚用完的。”   “……你楼下买不到吗?”   “不太方便下楼。”   是说已经和人情到浓时,没法下楼?   “我给你叫个闪送。”   “感觉你开车比较快。”   “我过去最快也要半个多小时。”   “可以等。”   “……”   夏赊雨深吸一口气,好像才能抑制住自己的脾气。说来也奇怪,他不是很怕麻烦的那种人,如果是别的作者提出无理要求他可能都可以视其为工作,心平气和地去做,偏偏面对傅苔岑不行。不知道是因为他长着一张非常欠揍的脸,还是因为他在和别人上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   总之他拿上车钥匙,烦躁地下楼开车,电梯里还不忘和郑小筝取消见面的约定。   消息刚发出去,郑小筝的电话就杀过来了:“傅苔岑让你这么晚去他家?!”   夏赊雨当然没有提买套的事,只说要他帮忙买点东西,怎么到郑小筝嘴里就变成了让他去他家,听起来更奇怪了。   “是送东西过去。”夏赊雨解释,“师父也在你边上?”   “他开车呢。”郑小筝把电话往蒋辛华那边挪了挪。蒋辛华把着方向盘,垂下视线扫过郑小筝手机上贴的情侣贴纸,一边对夏赊雨说:“傅苔岑这人性格就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人未必坏。反正咱们也有心理准备,你沉下心做事就行了,结果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   其实蒋辛华入行虽早,论年龄不过才三十出头,不过就是行事成熟,讲话的时候也很老道,说完夏赊雨就安心不少。   “知道了,师父,你放心吧。”   蒋辛华笑了一下:“还说请你喝酒呢,你没有小筝有口福,下次的吧。”   说罢郑小筝就把手机拿回来跟夏赊雨说拜拜。   车辆行驶在五环上,天有点阴,看上去像是随时会下雨。夏赊雨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带伞,好在有车,又因为晚上出门没想太正式,穿了件连帽卫衣,回家时总能挡点儿。   到雅漱别苑门口又被拦住,但门卫已经有点认得他的车(毕竟这么便宜的车出入也不多),打电话和傅苔岑确认后,爽快地为他打开门闸。   下车前夏赊雨做了点心理建设,他想象傅苔岑衣衫不整,家里莺莺燕燕,他丢下套就走,应该横竖待不到一分钟。   想到这,他提起扔在副驾的塑料袋下了车。   到了16楼傅苔岑家门口,他先敲了门,没人应,谁知道门里在做什么勾当,他只好又发微信。   “我到了。”   半分钟后,回信:“进来。”   最后一个字刚读完,门滴答一声,从里面遥控开了。   没有预想的莺莺燕燕,可以说是空空荡荡,非常安静,客厅不算亮堂,但还是留了盏餐桌吊灯,暖色调,挺温馨。   已经是第二次来,夏赊雨熟门熟路地换上拖鞋,试探着喊了一声:“傅老师?”   “这里。书房。”   玩得挺花啊。都不流行在卧室了?   夏赊雨硬着头皮,循声寻找通往书房的路。最后在西侧最里面看到一间开着门的,他径直走过去。   到了门口先探头,看到书房靠窗半边是平铺的榻榻米,傅苔岑戴着眼镜,身穿深蓝色的丝绸睡衣背对着门盘腿坐着,脊背挺得不算直,整个人斜倚,肘支在小茶桌上,手背半托住下颌,挺悠然见南山的架势。   这倒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了。夏赊雨悬着的心跟着落下去,走近一看,烟熏雾绕,茶香袅袅,这人面前摆着个棋盘,在研究棋谱。……   下围棋为什么要着急用套啊。夏赊雨无语。   傅苔岑挺专注,落了一子之后才发现夏赊雨已到近前,好像还有点不习惯这人打扮得随性,撑着下颌挺新奇地打量他的白色卫衣和卡其色休闲裤,脖颈上的口勿痕来不及遮,头发更未经定型,显露出洗浴后柔软的蓬松质地。   傅苔岑笑了笑:“围棋会吗?”   “会一点。”夏寅生懂这个,教过他一点,怎么开局怎么破局,但不精通,夏赊雨也无意久谈,将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这就是你说的不方便下楼?”   傅苔岑扬起下颌,不接,只示意他上来到对面坐。语气相当理直气壮:“我正在进行深入的思考,出门就打断了。”   “……”   夏赊雨语塞,只得脱了鞋坐到蒲团上,今天穿的白袜,没那么禁欲的性感,看上去更宜室宜家了些,傅苔岑移开视线,倾身到小炉上取了滚烫的紫砂壶,给人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开春的毛尖。尝尝。”   夏赊雨也不是不识好歹的,加之配套的小杯很是趁手,他端起来吹开浮末,饮了一口:“谢谢。”   品茗片刻放下杯盏,他再次环顾四周:“就你一个人?”   傅苔岑执着棋子笑了:“不然呢?”   “那你要我带这个来做什么?”   傅苔岑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来一局?”   夏赊雨感觉自己好像开始习惯傅苔岑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派。他自己不愿意说的事情,谁问的出来;他就是想使唤他,他又能有什么怨言。   更何况来都来了,玩一把也无妨,夏赊雨没拒绝。   傅苔岑把盛了黑子的棋罐交换过去:“让你先手。”   面对棋盘静了静心,夏赊雨调动起久远的对规则的记忆,落下一子。第一步确实没什么可犹豫。   夏赊雨下棋是那种非常敏捷的风格,年轻气盛,落子很快,进攻性十足,前期一直很主动,傅苔岑相较而言,就被动得多,只找生路,偶尔还露出破绽。   夏赊雨正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给他喂棋,就看傅苔岑把刚刚下的子提回来,很不要脸地说:“我不下这里了。”   “如果我没记错,落子无悔吧,傅老师。”   傅苔岑挺无赖的,装作很震惊:“随便玩玩而已,这么严格?”   “就跟下象棋,马走日,象走田,一种棋有一种棋的规则,你不能非说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对吧?”   傅苔岑抿着笑,点头:“你说得对。”又把那一子放回去了。   这时候夏赊雨再凝神细看,越看那一子落的位置越是棘手,这时候也有点难受,人家也许根本不是为自己悔的,而是为他悔的。而他一点眼力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啥拦着人悔棋。   傅苔岑还是那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欲笑不笑的:“夏经理,你做什么事都这么认真吗?”   “可能是我的习惯,我是属于,现在流行的说法是什么来着,哦,小镇做题家。”他执子边思量边说,“我可能要非常认真,非常努力才能跟你生活在一个城市。当然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也有人说过我这样挺无趣的。”   傅苔岑抓住了华点:“前男友说的?”   夏赊雨抬起眼帘觑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感觉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太在意不重要的人的评价,能让你记这么久的,应该是出自感情很深的人。”   傅苔岑对自己有这种程度的了解,是夏赊雨想不到的,毕竟他们认识不过两天。夏赊雨隐藏起这份惊讶,表现地不置可否,只就其中无关紧要的一点进行了纠正:“感情一般。”   说罢他落下棋子,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如果说前期他还有几分优势,到了中后期,经验不足的缺陷就充分暴露出来,因为常常看不到十步之外,气不足,渐露颓势。   节奏缓下来,夏赊雨夹着棋子犹豫,最后落到棋格上。   傅苔岑扶了下眼镜,笑了一下:“你确定走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不看棋盘,看的是他。夏赊雨早就发现这人下棋的时候好像神思很涣散,轻轻松松不费什么思量。有时看他,有时饮茶,也有时等待实在无聊,转而去望窗外落下的雨丝。但不管他在做什么,等回神以后走的每一步都很稳,而且经常是几步之后夏赊雨才恍然他刚刚下那一处的妙意。   夏赊雨不敢轻敌,抿紧嘴唇打量棋盘,顺便侧起身体,好让盘得发麻的右腿支起来,半晌他抱着膝盖点了下头:“就这里。”   虽然年轻人挺认真,也很努力。但是。   “你这么走……”傅苔岑朝他眨眨眼,决定再提示一下,“我就要吃掉你了。”   “吃掉”两个字语调迟缓,再加上这副随便下下的模样,夏赊雨后知后觉,就他这个技术,这个人哪里是真心和他下棋,分明是……   “你确定你在和我下棋,不是调情?”   傅苔岑还是盘着腿,歪着头,看起来很是无辜:“我有这么明显吗?”   夏赊雨无奈:“很明显。”   傅苔岑开玩笑似的:“那要接吻吗?”   夏赊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神没躲,眼尾的小痣看起来更有那种淡薄的风情了。眼睫被带过的风刺得眨动了一下,下一刻对面的人在瞳仁里放大,傅苔岑整个身体撑过来,带翻了棋罐,哗啦啦像凌汛破冰,夏赊雨下意识朝后躺下去,被傅苔岑的双臂困在中间。   眼珠错动,他仰视他,心脏跳动得很快,但表面还是不露声色的:“棋子洒了。”   傅苔岑沉默着不回答,眼神愈深愈沉,他抓握起洒落的棋子,捻动着让它们一粒一粒从掌侧缓慢地漏出来,洒在夏赊雨不断起伏的胸膛上。   棋子砸下来的时候带来细微的痛感,有的顺着胸廓的线条落回到榻榻米上,而有的却盛放在上面跟随呼吸的律动起伏,并且频率越来越快。   很快夏赊雨就有了感觉。   傅苔岑看着对方布料下明显的一点,勾起唇角:“你看,让你送来的东西现在就有用了。”   下一刻,抵挡不住诱惑的夏赊雨主动抬手,帮他摘下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我旋转、扭曲、尖叫,脚趾蜷缩,啊! 第13章 他没有你会   失去眼镜的傅苔岑,眼睛是极漂亮的,那种深邃的蛊惑愈发肆无忌惮,泛滥成灾。   夏赊雨的喉结上下滑动,紧接着嘴唇被噙住。细碎的吻从微厚的下唇一直由浅至重蔓延至颈项,又在淡化了些的痕迹上反复加深。   节奏比昨天要理智,又是不一样的感觉,半吊不吊、游刃有余的,倒把夏赊雨逼得双眼通红。他想说够了,可以了,可无人履约。   傅苔岑的手指插进他蓬松的发丝里,触感和喷了定型和发蜡的相比,完全不同。指腹可以无限贴近头皮,抓握,梳理。夏赊雨抖得不行,又被一巴掌拍回实感,如此反复。   夏赊雨不得不承认,和傅苔岑睡觉的感觉非常好。很难顶。这事可能还有瘾,两天睡了两回。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大事不妙,浑身虚得仿佛没长骨头。而傅苔岑睡在他身边,毯子盖得不多,袒露出非常匀称的肌肉线条,胳膊自然地搭在他腰上,看起来慵懒到不行。他这种时间自由的全职作者自然可以赖床,尽情享受美好的晨光,而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班就快要迟到。   尝试推开傅苔岑时还是把人弄醒了,傅苔岑缓慢掀开眼帘,眯视一眼,随后又懒洋洋地闭上了,抬手把半坐起来的人往下摁:“再躺会。”   “我得起床了。”   毯子一掀一落就有凉风灌进来,傅苔岑贴得更紧了,声音黏黏糊糊得气声很重:“我睡眠不好,你一起来我就彻底睡不着了。”   夏赊雨腰被人环着,胳膊上的腱子肉力量不容小觑,他挣扎不开只能板起脸:“傅苔岑,我还要上班。”   在被叫全名的冲击下,傅苔岑抹了把脸,这回清醒了点:“上什么班。你的班不就是我。”   简而言之。上班=上//我。   “……”论玩文字游戏,夏赊雨一点也玩不过这位巧舌如簧的大作家。   不待他继续争辩,傅苔岑突然翻了个身,去床头柜上掏手机,简单敲下几个字,又翻回来,把手机给他看:“刘熠没跟你说吗,这阵子你跟着我,不用去打卡。我跟他说过了。”行吧。   夏赊雨仔细看了一遍他发给刘熠的请假消息,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自己也是浑身酸疼,不再逞强,干干脆脆仰面躺回去,床垫往下一陷,认命般地:“那你再睡会。”   傅苔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看上去很懊恼:“现在睡不着了。”   又有点起床气似的:“打卡就这么重要?”   “全勤的话,才能拿到全部的绩效,而且迟到和未到都会扣工资,迟到一小时扣50,就这么往下扣。”夏赊雨觉得他有此一问实在幼稚,“你是不是没有上过班?”   傅苔岑枕在自己的手掌上,捺了捺嘴角:“是没有上过那种长期固定的。”果然。   但是他继续说道:“大学一毕业我就在我家的制笔厂里,不会扣我工资但实在很枯燥,我做不来那个,跟人谈生意、谈工序,你知道匠人,其实就是把一个工序做到极致,反反复复练习。可我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做不到循规蹈矩。我爷爷和我父亲说,你按照这个工序来,就可以做出最好的笔,等他们不在了,有这个厂在我就有口饭吃。但我总是想,如果不这样做,不顺着这条路走,会怎么样?而且我发现我不是很在意,笔,我是说,工具,我在意的是,落笔以后,产生的东西。”   夏赊雨有点明白了。这大概是创造型人才和工匠型人才的差别,想做什么都没有错,只是擅长的方向不同:“所以你才喜欢写作?”   “落笔后的一切东西。”傅苔岑说,“比如毛笔字,你看你顺势起笔和逆锋起笔,出来的感觉就不一样,这样写和那样写,统统不一样。”   傅苔岑又开始了,他又开始营造一种语境,让夏赊雨跟着他走。   “写作也是这样。正叙、倒叙、插叙,一本书的悬念,可以在开头也可以在结尾。动词、形容词、连词,它们在不同的位置,构成不同的句式,重心也完全不同。”他声调愈起,“我喜欢这个东西,创造,组合,我会觉得有意思。”   “其实下定决心从家里出来以后,我先是给人写字,后来才发现自己可以写作。”傅苔岑还是盯着天花板回忆,“说到上班,虽然我不怎么用打卡,但是早期也赶过全勤这个东西,一天要写多少字,多少天不能断。有时候我不吃不喝,有时候难以入眠。”   夏赊雨侧过头看着他。   “写《攥酸》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傅苔岑笑了一下,他笑得时候很有感染力,仿佛刚刚那些沉重的东西又瞬间灰飞烟灭了,“所以我会很慎重。你应该能够理解。”   有时候夏赊雨觉得自己太过敏感、容易共情不是件好事。   比如他现在,不仅身体被傅苔岑“睡服”了,连思想好像也被“说服”了。   他开始反思,傅苔岑久攻不下这件事,并不是傅苔岑难以取悦,而是像一个父亲爱着自己的孩子,是他还没叫“老父亲”放心,放他的作品跟他走。   思想一通之后,好像做起事来也没有那么多抵触情绪了,夏赊雨觉得自己重新找回了些状态,决定立刻起床。   半个小时后,早餐上桌,昨晚从榻榻米到卧室丢了一地的衣物也被拾捡归位。阳台窗户打开,室内那种略腥的气味散开,只余下雨后湿漉漉的植物清香。   傅苔岑坐起来,他看着夏赊雨通身只套了件他的衬衣,在屋子里忙忙碌碌、走来走去,他承认夏赊雨让这里焕然一新。   看到对方不知怎么在杂物间找到了吸尘器,他将腿伸进裤管里站起来说:“会有阿姨来打扫,你不用动。”   “太乱我看不下去。”夏赊雨无所谓地说,“我喜欢做整理工作,并不是为了谁而委屈自己做,你不用担心。”   于是傅苔岑就随他高兴,不再管他。早餐后原本应该是一个小时的健身。不过傅苔岑觉得昨晚的运动已经足够激烈,加上今天起床稍晚,于是就省略了这一环节,直接进入写作时间。   大部分时候,他都非常专注地坐在书房的电脑前,中途发过一个文档给夏赊雨,请他帮忙整理朝花评奖用的表格材料。   资料里附有傅苔岑的身份证,夏赊雨点开大图看了下,如果一个人的身份证照片都十分养眼那么这个人的实际颜值只会是完美到无可挑剔,而傅苔岑就是那个无可挑剔。   不过最让他觉得有意思的地方是,傅苔岑这个名字并不是他的笔名,而确确实实印在他的身份证上。   他回了傅苔岑一句:“你用真名当笔名?”   傅苔岑答:“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很少见。”夏赊雨解释道,“就比如莫言老师的真名叫管谟业……而且苔岑二字,好像出自郭璞‘松竹有林,异苔同岑’,亦书亦画的,乍一听就很像一个精心挑选的笔名。”   傅苔岑有些意外他能看出出处:“我父亲取的,也是因为取得够冷门,我觉得直接用来做笔名也不违和。”   夏赊雨才不会信他这一套,直接说:“你是想让你爸爸知道这些书是你写的。你想证明自己?”   和太过聪明、敏锐的人相处真的非常危险。傅苔岑手指一顿,感觉自己像被入侵了大脑,浑身不自在。   好在夏赊雨极有分寸,不需要他示弱给予答案,只是继续说道:“不过还是得提醒一下,这样会有一些风险。你的读者会很容易掌握你的一些真实信息。”   傅苔岑发来一个笑笑的表情:“你以为一个名字就可以阻止他们吗?就像你现在也知道莫言老师叫管谟业了一样。”   “……也是”   过了一会,傅苔岑又发来朝花评奖用的授权书,请他帮忙参详。   明明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在不同的房间用微信聊天,夏赊雨觉得蛮奇怪的,但是傅苔岑没有打开书房的门,似乎有自己自成一体的工作模式,他也只能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反馈自己的意见。   授权书基本上是统一制式,据他所知,很多作者都是闭眼签,傅苔岑拿出来详细看,还咨询他的意见,可见他对自己的书是真的亲力亲为,非常负责。   夏赊雨将一些需要重点关注的条款标注出来,做了批注,再发回去,傅苔岑回复谢谢后就没有再提出别的问题。之后夏赊雨又用手机回复了几个编辑的消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很快又到了午饭时间。   他在冰箱找到不少食材,不知道是不是烹饪的香气太过浓烈,总之在煎鱼的时候傅苔岑终于从书房走出来,晃进厨房倒水喝。   “怎么不叫外卖?”   夏赊雨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会因为我点的外卖好吃,就把版权给我?”   潜含义是显然亲手做更具心意。话说得有点阴阳怪气,可是傅苔岑显然没有深思和计较的意思,甚至看起来神情恍惚,完全是创作后透支的状态。   夏赊雨觉得这副模样的傅老师挺好玩,一边用铲子翻鱼一边开他玩笑:“你现在在写的《美丽刑具》里的主角叫什么来着?”   “诺亚。”   “所以诺亚这个漂亮男人把你的魂也带走了?”   傅苔岑笑了,似乎很乐于介绍自己笔下的人物。   “他确实很会,维也纳的男人都为他疯狂,所有人都叫他安琪儿……”他的视线落在夏赊雨衬衫下两条又白又直的腿上,“但是要我看,他没有你会。”   夏赊雨对傅苔岑的视线有所察觉,不自在地把腿站直了,膝盖侧面并在一起时,腿 木艮 形成一条无法完全闭合的空白区域,结果看起来更诱人了。   当然他不是故意不穿裤子的,主要是傅苔岑的裤子对于他来说都太大了,做家务时盖在脚背上走来走去实在不方便,而自己的还在洗衣机里。   “我的裤子快烘好了。”   傅苔岑背靠料理台,遗憾地耸耸肩:“有没有把洗衣机弄坏的方法?”   “……”夏赊雨看着他,“你可以考虑把自己肮脏的脑子扔进去洗洗试试?”   傅苔岑愣了一秒,旋即朗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当脑子太脏的时候,洗衣机洗不动就会坏掉(大概)   傅苔岑:你说谁巧舌如“黄”?   快讯:傅作家紧急上网澄清——那一巴掌打的是夏经理屁屁! 第14章 是你的作品   下午夏赊雨还是回了一趟绘风。刘熠基于自己在出版圈的影响力,为傅苔岑倾力打造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推荐信,希望随授权书一并寄到朝花文学奖评审组,于是喊夏赊雨回去取。   进了办公室,刘熠递过来材料,又和颜悦色地询问他今天和傅苔岑相处得如何。   “我看早上小傅还帮你请了假,是不是跟着他在外面跑?开车小心点,注意安全。”   夏赊雨不自在地想,不是在外面跑,而是在床上。   但他只能正色回答:“嗯,明白的。上午帮他处理了一点报奖材料。”   “那就好。”刘熠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才说道,“如果再跟他谈,可以再加2-3个点,首印也可以再加一万册。”   他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不过小夏你很专业,你也一定清楚,这是我私底下给你的底线,虽然我们都很看好他,但是出版社的最大利益还是要考虑的。”   这点小事自然不用总编费心,夏赊雨颔首:“明白。”   “你来绘风几年了?”刘熠突然问,“三年?”   “嗯,上个月刚满三年。”   刘熠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等签下傅苔岑,也该考虑给你提一提。好吗?”   本来只是奔着绩效,现在倒有了新的动力。夏赊雨又提起干劲,可以包容傅大作家的种种无理要求了。   从总编办公室出来后,夏赊雨回到工位上,看到郑小筝没有过来找他八卦昨晚的事,反而是认认真真坐在那里敲键盘。这人突然这么一丝不苟地工作,实在很反常。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夏赊雨调侃道。   郑小筝脸转过来,带着一对粉底都没法遮严的青眼圈,脸色极差,把夏赊雨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郑小筝扶着额头:“我再也不宿醉了,头剧痛!”   夏赊雨笑了:“和师父喝酒还能喝多?”   郑小筝眼神回避了一下,又移回电脑屏幕,责怪道:“还不是因为你放我们鸽子。”   夏赊雨拍怕她的肩:“好好好,我的错,我今晚请你们,你问问师父,还喝吗?”   郑小筝眼皮都没抬,嘟囔了一句:“你自己去问蒋辛华吧,我可再也不跟他喝了。”   酒局自然没约成,人事说蒋编请了假,今天都没来,夏赊雨又给蒋辛华打电话,第一次未接,第二次被掐断了,回了微信过来,说不方便接电话,有点感冒,多谢关心。   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但总之就是怪怪的。   他本想再问问,可一连几天在绘风的时间一只手都数得上来。他频繁在自己家和傅苔岑家之间来回,帮傅苔岑审合同,写申请书,填表,顺便帮忙满足一些生活需求,比如冲咖啡、买烟和修理吸尘器。   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像西天取经的孙悟空,啊不,比孙悟空还要更难一些,孙悟空至少知道自己有九九八十一难,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他不知道傅苔岑什么时候才会满意。   更要命的是,把他和傅苔岑关在一幢房子里,就跟把唐僧和女儿国国王关在一起没什么区别,有时候只消傅苔岑躺在沙发上,被分割成栅栏的日光笼罩出光晕,或者是肌肉湿淋淋的、赤裸着上半身从健身房出来,他就感觉自己随时要破色戒,实在做不到两眼空空。   不过渐渐地,他大概也摸索出一些规律,自以为和傅苔岑磨合良好——比如知道对方上午做什么,下午做什么,如果傅苔岑进了书房就不要进去打扰,而大纲就算大喇喇摆在桌子上自己也会特意避开;傅苔岑还有点文字洁癖,夏赊雨填好的内容他一定会改,逗号句号都不能出错;还有他遭遇写作瓶颈的时候脾气就不会太好,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抽烟明显抽得更凶,有时候半夜还需要替他出去买烟或者酒。   这大概是夏赊雨唯一会感觉很麻烦的事。他有时候奇怪傅苔岑为什么不自己出去买。傅苔岑大言不惭地回答,他没有车,半夜步行去找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并不容易。   事实上,傅苔岑有驾照,具备驾驶技术,但是他在两年前把车卖掉了,理由是他不爱开车。他容易在车上走神,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有时候灵感就是会不受控制地突然冒出来,或者生出非常美妙的句子,并会因此激动到忘记红灯已经变绿。为了他本人,以及更多路人的安全,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卖掉了汽车。   不过傅苔岑有一点好,就是一旦过了凌晨两点,他就会像一只筋疲力尽的凶兽,蜷缩在沙发上,没有烟也不会再想抽了,只是披着毛毯读加缪,或者彻底放空。   总之他们在一幢房子里维系这种工作关系,他慢慢觉得傅苔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捉摸,所以也常常纳罕前一任助理是怎么丢掉工作的。   直到有一天,他和这位叫余茉的助理打了个照面。   他从绘风开车过来,顺路带了些日用品,入户门此时已经录入了他的指纹,等他一打开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气势凌人的傅苔岑,和一旁站着的满脸拘谨的年轻女生。   “这位是……”夏赊雨把车钥匙放进玄关的托盘里,一边换鞋一边问。   “余茉。”傅苔岑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之前的助理。”   对于此人,夏赊雨自然有所耳闻,他帮助整理的以前的资料里也常常看到这个人的工作痕迹,虽说不算很有方法,但非常细心。他立刻走近和人打招呼:“我是绘风夏赊雨,最近帮傅老师处理一些工作。”   也许是他的笑容非常有亲和力,女生放松了些,和他握了握手,解释道:“我今天来是找傅老师签个字。现在的公司需要一个前工作经历的证明。”   夏赊雨现在对观察傅苔岑的微表情很有一套,看他架着腿坐在那,就知道他不甚愉快,但夏赊雨认为,不管共事时如何,到底是好聚好散,人家有新工作无可厚非,帮一把的事情,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可傅苔岑握着笔,低头看着那页纸,短短三行,迟迟没有动作。   夏赊雨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劝解几句,傅苔岑突然手腕挥动,点了几处,递回给余茉。   “这里的‘地’字用错了,那两处要用句号。”他双手插兜站起身,“书房有电脑也有打印机,你重新改一份我给你签。”   余茉看上去松了好大一口气,连连表示感谢后,径直往书房走去。   夏赊雨撇撇嘴,小声说:“我以为你不想给她签。”   “我是不想。”傅苔岑也偏过头,小声回答,“我很小气的。”   夏赊雨发现他在学自己,怪幼稚的,立刻站直身体,用正常的音量讲话:“那你怎么还答应了……”   傅苔岑眨了眨眼:“但我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小气。”   “……”夏赊雨还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到觉得自己可以改变傅苔岑这样顽固的人,“傅老师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能说会道。”   “当然不是。”傅苔岑笑笑,“我只是面对你,比较有灵感。”   说话间已经走到次卧,这里被傅苔岑改造成了一间书法室,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他都会在这里练习书法,顺便静静心。   傅苔岑今日居家穿的是一件很素的中式衬衫,宽衣阔袖的,提笔前先把衣袖一道道挽上去,他习惯前一天练完字后就铺上新的宣纸,这样第二天研好磨就可以直接开练。   其实有些工序完全可以喊夏赊雨打下手,但偏偏从推镇纸到洗笔,这个人从来都不假手于人,挽袖时也很有风姿。   夏赊雨就这么看了一会,突然开口:“我一直想问,你胳膊上的痕迹,是不是之前纹过身。”   傅苔岑提着笔,闻言将手臂侧转,垂眸审了审:“我以为很淡了,还是能看出来?”他接着解释,“年轻时候一时冲动纹的,后来经常要出镜,去大学作报告,不合适,就去洗掉了。”   听起来很像是年轻时候因为什么感情经历留下的痕迹,夏赊雨知道自己追问并不合适,但奈何他真的很想知道。   “当时纹的是什么?”   傅苔岑提眉:“你很在意?”   夏赊雨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抿了抿嘴唇:“不想说也可以。”   “那我不说了。”   “……”   夏赊雨已经在脑子里设计一百种把傅苔岑关起来刑讯逼供的方法了,这时候傅苔岑却勾起唇角。   “但可以写给你看。”   说罢他提笔蘸墨,在左臂原本残留痕迹的地方,以行书挥毫写就,手腕顿挫极快,笔端几乎没有离开皮肤,走势流畅如剑舞,墨汁在手臂肌理上晕染开,纵横的筋脉与几乎刺破皮肤的笔锋相得益彰。   “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夏赊雨屏息跟念,不由得赞叹,“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   他只知道傅苔岑写瘦金,不知道他还摹过行书,而且力道走势,不差真迹,尤其是在立体的手臂上写,形状曲度都会影响运笔的角度,难度是非常大的。   一行写罢,傅苔岑掷笔,拿了小印,递给夏赊雨:“你来盖。”   夏赊雨犹疑接过,以为傅苔岑右手盖左手,怕落款印盖不正,于是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方方正正地落了印。   印面抬起时,墨色、朱印、劲韧的臂肌。简直像一幅艺术品。夏赊雨突然觉得把这样一个纹身洗掉,实在是非常遗憾。   “这是落款章。”傅苔岑捡起桌上的湿布擦拭手指沾染的墨水,脸上漾起略施小计却已然得逞的笑意,“这个印一落,你可以简单理解成,我现在是你的作品。” 第15章 你不是舔狗   这种程度的调情话,夏赊雨感觉很有些吃不消,只得别扭地答道:“那幸好洗个澡,你就不是了。”   傅苔岑不置可否地捺了下嘴角:“你倒提醒我了,下次我要定制一块防水的印台……”   话未说毕,门口传来余茉小心翼翼的声音,好像站了有一会,生怕打扰到他们的谈话,表情看上去也有些复杂。   “傅老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她半躬着身子走进来,根本不敢抬眼直视,只是把重新打印的证明拿出来,“麻烦您签字。”   傅苔岑也不再为难,随手签了字,余茉又一句话三鞠躬地走出去了,不多时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房间里又彻底安静下来。   夏赊雨脑子里空了一下,不记得被打断前他们在聊什么:“刚刚你说……?”   傅苔岑看了他一眼:“我说我要定制一块防水的印台。”   “做什么?”   眼神从对方的领口擦过,傅苔岑道:“你皮肤很白。”   夏赊雨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呢?”   “可以在你身上写字,然后盖章,你洗澡也洗不掉。”傅苔岑歪着脑袋,把笔悬在指节处转了一圈,表情玩味,好像脑子里已经在幻想,“感觉应该非常美观。”   “……那你应该只能想想了。”夏赊雨回答。   傅苔岑继续提笔临帖,表情却是笑而不语,有种胸有成竹,誓要择日付诸实践的意思,夏赊雨也不想再深谈这件事。   临出房门前,夏赊雨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问:“所以她是为什么被辞退的?我是说余茉。”   傅苔岑背对着他,随口回答:“你觉得她怎么样?”   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不算很灵的,但看起来可以信赖,做事也比较认真。   “看起来还行,做助理,安排琐事应该还算称职?”   傅苔岑用纸擦拭了一下笔侧,直起脊背:“确实如此,但她和肖云峰在谈恋爱。”   “?”夏赊雨错愕,但错愕过后,他又想,这似乎也不完全构成理由。   “他们怎么谈上的我不知道,我只是后来才听说肖云峰前期接洽的时候经常请她吃饭。我不干涉她的私生活,也没那么古板,她想和谁谈都可以,大不了绘风后续我自己跟进就行了。”   “但是,后来版权意向谈得差不多,肖云峰拿来了版权运营方案。”   “我看过,但我不太满意。”傅苔岑说,“当然,我不满意也很正常,方案都是要碰的。所以我跟他说,我不同意安排这么多线下签售,还有一些不太相关的直播。我认为作者需要保留一定的神秘性,并且我还需要时间写我的新书。”   “我不知道肖云峰有没有拿直播方的回扣,总之他几次三番做我的工作,想让我接受。可我没松口。直到有一天,他可能也是跟我拉锯得烦了,就说,傅老师,像你这样的颜值,不好好利用去卖书,是一种浪费。”   夏赊雨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知道,傅苔岑心高气傲,最介意这件事。他不喜欢被人说用脸去卖书,因为他每本书都用尽了心力,他想要大家关注的是他想表达的内容。尤其是版权经理之于作者,几乎等同于伯乐,如果肖云峰都只把他的颜值人气置于内容之上,那他是真的很难放心交出版权。   夏赊雨甚至觉得此时在他面前敢于复述出这句话的傅苔岑,正在把自己剖开了放在他面前。   “我当时情绪激动,说了些过激的话,当然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总之都非常不体面,最后我让他滚了出去。”   “呃,那余茉呢?”   傅苔岑笑了一下:“她第二天又来劝我,说肖云峰同意减掉一两场直播来满足我的要求。”   “她还在替肖云峰说话?”   “是的,有点寒心吧。”傅苔岑的背影看不出情绪,“我说过我是个很小气的人。发现我可能以后都没办法再放心用她以后,也不想再耽误她,就干脆辞掉了。”   “但是呢,她一毕业就跟我跑场子,三四年了吧。”傅苔岑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她爸透析,我借了她不少钱,说是借,也不指望还。至于她现在的公司,也是我私下打的招呼,还算仁至义尽吧。”   他转过身,看到夏赊雨的表情愈发凝重,好像很想安慰劝解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他一下笑出声来。   “夏赊雨,你看看你现在的眼神,可别太爱我。”   这个人好像就是有种把自己的情绪轻而易举淡化的能力,等你想捧着心送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后撤,好像完全不需要,更不想显得软弱。   夏赊雨有点自讨没趣,只得凛了凛眉,把眼神里的感情全剥了去:“那这个事,我确实没法代替肖云峰来道歉。”   傅苔岑无所谓地摆摆手:“跟你没关系。不过我挺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哪件事?”   “我的颜值。”   夏赊雨的嘴角抽了抽,当面评价对方长相这种经历好像并不常有,夏赊雨发觉自己很难开口,但良心又使他没办法在这时候说违心的话,进一步伤害傅苔岑。   “你确实非常帅。”   目睹夏赊雨脸上一本正经,晕红的耳廓却暴露了他,傅苔岑笑得偏过头去,衬衣的领口很低,一扭头锁骨的形状就很明显。   “虽然很感谢,但我不是说这个。”   “我是说,用颜值来卖书这个说法,我应该接受吗?”   夏赊雨被自己的误解搅得怪窘迫的,但还是沉下心想了想,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觉得每个人都要接受自己的两个维度。一个是自己认同的自我,一个是社会性下,也即旁人眼中的自我。”   傅苔岑的表情认真了些,似乎很意外从他这样经历不多的年轻人口中听到这么成熟的答案。   夏赊雨继续说道:“就像我不认为我只会做题,但在很多人眼里,就是把我称为小镇做题家。”   “还有很多人觉得我是小地方出来的,没什么底线,狗皮膏药似地争取版权,比别人愿意花时间,比别人更不要脸,有人私下议论我太舔了,可以做到卑躬屈膝,一个连自尊都不要的人,自然比别人更容易受你的青睐。”   傅苔岑听到这里,颇有些义愤填膺:“真是无稽之谈!”   夏赊雨有些感动,想进一步聆听他的认同,结果却听到他说:“我倒是想知道被你舔是什么感觉。”   “?”   傅苔岑耸耸肩:“因为每次都是我舔的//你。”   “……”   刚刚竟然会萌生出想要安慰对方的想法,夏赊雨感觉自己简直是不可理喻,他清了清嗓,决定速速结束这场突如其来又掏心掏肺的对话。   “总之!我们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你当然可以坚持自己,没必要和社会性的那部分置气。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你需要社会性的那一部分来生活,当然也可以利用。一切都取决于你的需求。”   傅苔岑不置可否:“非常实际的一个答案。也可以说,非常夏赊雨的一个答案。”   夏赊雨认为这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话:“如你所见,我就是这么一个挺功利的人。”   傅苔岑看着他,还是笑笑的,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是说:“幸好。我没有早早把版权放给你。”   潜台词是,夏赊雨一旦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就完全不香了。   这究竟是不放版权的真实原因,还是一句用来做托词的玩笑话,夏赊雨无从判断,他甚至也没有想过,一旦他签到版权,他和傅苔岑的关系将会有怎样的变化。   不过,也许最功利的人也会有不计回报的时刻,比如这个时候,他突然想,下一次是不是也该由他主动奉献一下,让“舔狗”这样的批评名副其实。   【作者有话说】   傅苔岑:好好好! 第16章 给你补一补   时光飞逝,一星期后就是朝花文学奖公布的时间。   本来夏赊雨觉得对于傅苔岑这样的人来说,应该是不太在乎的,结果这人嘴上不说,实际难以免俗。新书的创作进度显而易见的下降了,他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健身和练字上,能看出他有些烦心,静不下来,而夏赊雨不在的时候,他显得更加百无聊赖。   夏赊雨此时正在绘风修改其他作者的合同,朝花的准备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他还有别的工作要做,毕竟说是说不考勤,但给他发工资的是刘熠,而不是傅苔岑。   此外今天还有意外收获,他终于有机会跟蒋辛华打了个照面。   他去茶水间打咖啡,一推门就看到偌大的茶水间就郑小筝和蒋辛华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聊什么,夏赊雨一进来,就立刻拉开距离、相视无言,以往哪会是这场面,绝对是把夏赊雨拉入群聊。   今天的气氛对于夏赊雨来说很是陌生,也被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只能硬着头皮寒暄了句:“哟,都在呢。”   蒋辛华牵起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扬了扬手里空空如也的水杯:“咖啡豆没了,打算去行政处领,我先走一步。”   话音一落,立刻走得背影都不剩。夏赊雨只好又去看郑小筝,半开玩笑似的:“才半个月,你俩就搞小团体,孤立我呢?”   “哪儿能啊。”郑小筝勉强笑了一下,和夏赊雨并肩往回走,“我刚刚逗师父呢,看到个好好笑的视频,给他过了一眼,结果这人一点都没笑。”   她说着举起手机示意,夏赊雨敏锐地发现,手机壳上的情侣贴纸不见了踪迹,不过原本的贴纸也有点卷边了,掉了或者打算更换也很合理,但有点奇怪的直觉作祟,夏赊雨正犹豫要不要问,结果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傅苔岑,于是一边接起电话,一边示意郑小筝先走。   “傅大作家……”夏赊雨有些无奈地说,“我才两天没去雅漱别苑报到。”   刚抬起前脚的郑小筝听到这句对话,挤眉弄眼,露出了一种你男人听起来很黏人的戏谑表情,夏赊雨搡了她一下,意图送她离开千里之外。   傅苔岑好像捕捉到笑声,问:“你和别人在一起吗?”   夏赊雨确认郑小筝真的走远了,才回答:“郑小筝。”   “谁?”   夏赊雨知道贵人多忘事,只好解释:“上次你来的时候,跟你打过招呼的,郑经理。”   傅苔岑有点想起来了:“你们关系很好吗?”   “还不错。”夏赊雨觉得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毕竟我和她共事三年了。”   “嗯。我懂我懂,而我认识你才不到一个月而已。”傅苔岑虽然嘴里在抱怨,但没有几分真情,声音反倒是听起来有点走神的。他好像正在用pad上自带的音乐软件弹电子琴,可能在试音阶段,乒乒乓乓地往外蹦音符,夏赊雨几乎能想象得出他躺在沙发上,用修长的手指敲击琴键的样子。   “刚刚周吝强给我打电话。”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夏赊雨有些意外,竟然不是使唤他去干活的。他停顿了两秒才回答:“他怎么说?”   “他说晚上请我吃饭。”   周吝强一直跟版权跟得很紧,倒也不意外,夏赊雨说:“你答应了?”   “没有。”傅苔岑漫不经心地回答,手里的音符逐渐连成完整的曲调,变成悦耳的《菊次郎的夏天》,“我说我不想应酬,想做一点有益身心的活动。”   夏赊雨愣了一下:“什么活动?”   “我见你第一面就告诉过你。”傅苔岑说,“见你,就是有益身心的活动。”   夏赊雨还没来得及为这句话怦然心动,下一句就随着音乐声又来了:“我记得你提过,你喜欢久石让对不对?”   他记得他的喜好,并且专门去学,学得漫不经心,却一上手就不错。对于这样的男人,根本抵抗不了一点。夏赊雨坐在开往雅漱别苑的车上,懊恼地想。   他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傅苔岑该死的魅力作祟,还是他真的有点动心,总之他拿傅苔岑没办法。   但五分钟后,这点心动又破灭了。   他收到傅苔岑的微信,第一条是朝花文学奖的日程安排,请他知悉,并请他跟进明天的作者访谈,第二条是请他顺路到服装店取文学奖评选的那天要穿的定制西服。   这人套路太深,骗他过来,其实活在这里等着呢。   夏赊雨砸了一下方向盘,然后调转方向,向高定服装店开去。   路是一点不顺,等取了衣服再到雅漱别苑已经晚上八点半,他饥肠辘辘地扫开指纹锁,看到傅苔岑端着一杯冰球威士忌,慢条斯理地蹲在电视柜那里试CD。   一般这个时间,傅苔岑都在写作或者查资料,这时候在客厅娱乐是他没想到的。   “写作进展不顺利?”他说着把包装整齐的西装放到沙发上,顺手扯松领带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卡住了。苦思盘算不如闲,不如醉,就干脆出来喝酒。”不知道傅苔岑喝了几杯,看起来有点醺然,连诗词歌赋都冒出来了,“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出去一趟采采风,抽烟抽得嗓子都要哑掉了。”   他似乎迟迟没能决定看什么电影,仍在那里低头摆弄。“我比较喜欢自然景观好的地方。草原、海洋都可以,但是不太喜欢山,我有一点点恐高。”   夏赊雨不信:“你住16楼你恐高?”   傅苔岑解释道:“这种在封闭的房间里没关系,不能是敞开的空间,比如我站在山上看山下,或者让我在一个高度往下跳就不太行。”他继续说道,“所以你有没有什么建议?青海?新疆?国外有点太远,我怕我没有时间。”   他甚至聊到一些没影的计划上去了,都没有想到出言关怀他一句,夏赊雨突然觉得自己也不能太逆来顺受了,他站在那里冷脸看着他。   “也许新疆。但你休想让我现在帮你做行程,因为我很饿。”   傅苔岑蹲在地上,终于抬起头看他:“上面还是下面?”   “……”夏赊雨提高音量,“肚子很饿……”然后掏出手机,“我打算出去吃饭,你要不要带……”   傅苔岑笑着打断了他:“急什么,我要知道你的需求是什么,才知道应该在哪里解决你的需求。”   他还是提着酒杯蹲在那里:“你去厨房,我煲了汤,葱花我切了,你不忌口就自己加,电饭锅里有酱油饭,我有点粤式口味,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听完夏赊雨还觉得将信将疑,等走到厨房一看,果然都给他温着。   真要命啊。夏赊雨又觉得取西装这件恩怨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把饭和汤端到餐桌上,礼貌询问:“你要不要再吃点。”   傅苔岑终于作出选择,把光盘放进光驱,“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见人丝毫没有动作,夏赊雨疑惑地望着他:“那你不过来?”   傅苔岑支着腮看他,眼神有点无辜:“腿麻了,我缓一会。”   “……”   过了一会傅苔岑才麻得龇牙咧嘴地晃过来。也不知道这人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头发没特意打理,本来长度就略长,不特意烫出纹理的话就显得凌乱,但看起来反而怪温驯的,胡子也剃得不算干净,又或者是长得太快。总之有种没了夏赊雨就过得一团糟的感觉。   不过这个男人哪怕乱七八糟的也不会不好看,那种放荡不羁的文人气更明显了。   夏赊雨打开汤盅尝了一口,加了白胡椒,很香,也没有任何肉腥味,可是汤勺一舀,是莲子排骨猪腰汤。   这个搭配也不算常见吧。夏赊雨奇怪地问:“怎么想起来加猪腰?”   “不好吃吗?我觉得你可能需要补一补。”傅苔岑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眨了眨眼,端起酒瓶,“你要不要来一杯?”   夏赊雨觉得这话调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看了他一眼,然后回答:“来一杯吧。”   饭后他们在沙发上一起看傅苔岑“精心”挑选的电影,片名叫《香水》,是一个蛮小众的文艺片,讲的大概是一个香水制造师,沉迷于不同少女独特的体香,为了调配出相同气味而不断猎杀女性,将她们提炼成香水的疯狂故事。   夏赊雨其实对这个电影还蛮感兴趣的,可惜旁边坐着一个荷尔蒙爆棚的男人,令他忍不住心猿意马,果然没看几分钟,他就和傅苔岑搂抱着亲到了一起。   今天的傅苔岑心情不佳,加之微醺,比上一次要更粗暴些。好在夏赊雨是个熟男,不管被怎么对待都能找到让自己舒服的点的那种熟。所以他在床上接受度一贯很高,哪怕自己玩的时候也不算对自己多怜香惜玉,也因此不介意多配合一些让对方尽兴。   就在傅苔岑把他掼到床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之前关于“舔狗”的讨论,就他轻微的洁癖而言,此举不算太容易,但是他还是突破了一下自己,主动过去给了傅苔岑一段美妙的体验。显然傅苔岑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差一点没忍住,也起了点胜负欲,握着脖颈就把人往床垫里压。   夏赊雨被弄得魂都没了,却还有余力翻身做主人。进卧室前没来得及开灯,借着窗外一线霓虹,傅苔岑看着在他身上晃的夏赊雨,眼神都黯了,像是随时要吃人。   【作者有话说】小夏超辣!!   *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辛弃疾《行香子》 第17章 不用录我音   这场不分输赢的斗争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以傅苔岑险胜告终。   精力被发泄掉以后,傅苔岑整个人暂时忘却了评选的事,贤者时间使他放空,枕着夏赊雨骨感且带劲的肩膀,频频 口耑 息。过了一会又翻了个身,面孔恰好嵌进夏赊雨的颈//侧,轻轻嗅闻,木质调的香水味早就淡了,现在只剩下夏赊雨身上最本来的味道,汗味很 氵显 也很干净,尤其是刚做过,这种带着淡淡荷尔蒙的气味尤其有吸引力。   可夏赊雨嫌弃得把他毛躁的下颌搡开:“你胡子扎得的我痛死了。”   傅苔岑眯了眯眼,面露沉迷地说:“我现在有点理解那个香水制造师了。”   发现夏赊雨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傅苔岑笑得一耸一耸的,头顶的头发撩着夏赊雨的下巴:“搞文学艺术的人都有点疯,你怕不怕?”   夏赊雨偏过头去,好让自己不那么痒:“好在毛笔不能杀人,你顶多能在我身上写字。”   “也不一定。”傅苔岑说,“你知不知道古代有一种酷刑,就是把人绑了,用毛笔挠他的脚底,直到他大笑而死。”   夏赊雨抬起一条腿,挣动着灵活的脚趾看:“笑能笑死吗?”   他腿本来就好看,这会儿又点缀痕迹,白里透出高热的红//晕,傅苔岑看得手痒,坐起来一把捉住了他的脚腕:“那试试?”   指尖刚碰上脚心,夏赊雨就笑得蜷缩起来,半躬起身体去掰傅苔岑的手,两个人笑得失去平衡,抱在一起躺倒在床上。   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傅苔岑在他身上俯视他,两个人眼珠错动,月匈 膛贴着 月匈 膛,心跳剧烈,几乎在共振。尤其是对视以后眼底的情绪都变得复杂,好像这一觉睡得与之前不同,倒把恋爱脑给睡出来了。   夏赊雨被这一发现吓了一跳,连忙移开目光,把傅苔岑从身上扒拉下来,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起身:“我去洗澡。”   恋爱和上床当然是两码事,夏赊雨分得很开。   如果是谈恋爱,那现在进展太快,加上他不甚必要却顽固存在的职业道德感作祟,并不想和签约作者产生感情,所以他暂时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当然他觉得也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傅苔岑那样的人,天性散漫,看起来也不像是愿意立刻进入稳定关系的样子。如果是这样,那就一拍即合,再好不过。   第二天的作者访谈安排在棚里。依然是夏赊雨开车去接他。   傅苔岑今天录制的着装是自己准备的,夏赊雨原本以为他大概率会盛装出席,结果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他只穿了一件质感非常不错的白色棉麻衬衣配浅灰色休闲裤,看起来反而特别高级,也很清爽大气。   夏赊雨立在车边欣赏了一会,傅苔岑打开车门,肘挂在车沿那和他对视:“想词夸我呢?”   夏赊雨这才移开目光坐进车里去,竖起大拇指:“仙风道骨。”   “直接给我加了六十岁?”   夏赊雨笑了,改口道:“大家风范。”   “好像有点过于官方了。”傅苔岑看起来并不满意。   夏赊雨脸上的笑意未收,但是没有再由着对方的引导继续往下说,可能是不想顺着他,也可能是想不出别的合适的词可以给予了。   “那我再提示一下好了。”傅苔岑说,“朋友之间,可以说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对喜欢的人,可以说,你很像我男朋友。”   夏赊雨认真开车,不为所动:“你经常用这套话术去搭讪吗?”   傅苔岑捺了下嘴角:“不经常。就一次。”   夏赊雨有些介意地偏头看他一眼,只听他不无遗憾地继续说道:“就在刚刚,还失败了。”   像他这样的样貌条件,谁听他说这样的话都要五迷三道的,只可惜他是清醒的夏赊雨。   “也许你可以试试用在别人身上,成功率会比较高。我的话,就算了。”   这样说得好像自己很随便似的,傅苔岑不悦地觑了夏赊雨一眼:“可我不想。”   录制的地方不算太近,进棚以后,和统筹先简单寒暄了几句。几分钟后导演到场,却发现一个大问题,傅苔岑穿的白色衬衣和背景同色了,录出来人物轮廓不突出,效果不佳。   夏赊雨也不知道到底是他们工作失误还是故意为之,总之他立即进入工作状态,雷厉风行地找到对接人:“你好,昨天电话沟通时,我记得我问过服装选择的问题,你们的回答是随意,都可以。”   似乎拿准了对方没有纸面上的证据,加之夏赊雨看起来年龄不大,初出茅庐,对接人十分不以为意:“我没有这么说过,您当时开车接的电话,可能没有听清楚。”   夏赊雨简直要气笑了,立刻调了通话录音出来。   也多亏他多年的工作习惯,凡是对外对接的通话,都设置了自动录制保存,就是为了防止对方翻脸不认,之前有不少同事就是这样被坑掉了工作。   对接人立刻说不出话了,看夏赊雨捏着手机放到他眼皮底下公放,丝毫没有降低音量的意思,才知道这人挺老道的,没看起来这么好欺负,立刻有些额头冒汗。   直到统筹出去打过几个电话确认后,这场闹剧才结束。统筹提议:“夏经理,我们的人失误,没能提醒到非常抱歉,但问题总要解决。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对面就是个商场,您去按傅老师的尺码再买一件不是白色的回来,费用我们出,总比你们回去换衣服要节省时间,毕竟我们是每个人录两小时,后面的作者两小时后就要到,也不好都往后推。”   夏赊雨看了傅苔岑一眼,对方却没在看他。   “这样行不行?”   傅苔岑耸耸肩,无可无不可:“你决定。”   夏赊雨觉得从他开玩笑说让傅苔岑找别人试试以后,这人就有点冷淡,也不知道在闹什么情绪,他只好主动询问:“你去不去?”   傅苔岑扬了扬手里的采访大纲,表明自己暂时抽不开身。   “那我自己去。”夏赊雨心里有点没底,“再挑件纯色的?还有你什么尺码?”   傅苔岑这才将视线从大纲移动到对方的身上:“夏赊雨,你会不知道我的尺码?”   此言一出,音量不算小,周围工作人员的目光随之集中在夏赊雨的脸上。其实可能是再自然不过的注视,可大概是他自己心虚,觉得这些目光滚烫,齐齐朝自己射来,令他坐立难安。   其实哪怕在床上用手量也不止量过一回。夏赊雨确实心里有数,也觉得自己有点假模假样浪费时间,拿上手机就往电梯口走。   对面的商场大倒是很大,就是设计得像迷宫,每一层都衔接另一个商场,路线非常绕,夏赊雨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商务男装的楼层,囿于时间限制,最后快速挑选了一件纯色的同样是棉麻布料的暗蓝色衬衣,又由于上衣颜色选择了深色系,现在穿的浅色休闲裤也不合适了,于是又搭配了一条裤子。   为了在镜头上显得有质感,夏赊雨选择的自然是名牌,也因此没少破费,很有些肉痛,好在一会能要回来,这让他刷卡时还算果断。   等他回来时,傅苔岑已经对完提纲,在休息室等待。他出门时随身会携带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随时记录一些突发奇想的人物关系和大纲情节,此时他正百无聊赖地在上面写写画画。   “我感觉你衣柜里这种颜色的衣服挺多,就买了,你试试吧。”夏赊雨气息还不匀,“不过不合适我也跑不动了,你不知道那个商场多要命。”   傅苔岑把本子合上,拿起衬衣,又将拍摄助理给他倒的咖啡推给他:“你喝点水。我去试一下。”   不多时试衣间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皮带金属扣碰撞的脆响。夏赊雨缓了一会,刚把一口咖啡咽进喉咙里,就听到傅苔岑在里面说:“能不能送把剪刀进来,给我剪一下吊牌。”   夏赊雨闻指令而动,可当把手指搭在试衣间门把手上时,才犹豫被人看到他进出是不是有些不妥。他将门打开一条缝,想只把剪刀递进去。可傅苔岑站在里面,上身没穿衣服,裤沿挂在 月夸 骨上,结实的脊背正对他,所以只听到开门声,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   “进来。”他说。   夏赊雨只好硬着头皮走近几步,手还在门把手上把着,好像生怕门彻底关严会发生什么脱轨的事情。   傅苔岑吊梢着眉尾,半侧过头,简直要笑了:“你是对我的自控力没信心,还是你自己的?”   听出这是对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揶揄,夏赊雨起了不服气的劲儿,立刻就把手收回来了,门咔哒一声扣上锁:“吊牌在哪?”   傅苔岑把裤沿重新整理了一下,从腰脊深处将吊牌翻出来:“这里。”   夏赊雨就在那里对着傅苔岑的背肌剪吊牌,尤其是傅苔岑穿衣服时,肩胛骨那里的肌肉运动起来,实在是荷尔蒙惊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试衣间空间狭窄,空气不流通的缘故,夏赊雨感觉自己更热了。   正当他有些心猿意马的时候,傅苔岑转过来,一大片 月匈 线和 月匈 肌从未系扣的衬衣前襟处撞进眼底,他听到傅苔岑问:“合适吗?”   夏赊雨对自己挑选的颜色和尺码都很有信心,尤其是傅苔岑这样的衣架子,估计套块破布都会非常养眼。   “颜色还可以。”夏赊雨答道,“但你最好扣好扣子再看一下。”   傅苔岑依旧垂着视线看他,没有动。   夏赊雨无奈道:“你不会想说,你不懂怎么扣扣子吧?”   “说不会,那太装模作样了。”傅苔岑挑眉笑了一下,非常直言不讳,“我只是想让你扣而已。”   “你”字被特意加了重音。夏赊雨有点明白了,傅苔岑还是在跟他较劲,他让他试试别人,他就故意在这种小事上给他找不痛快。   夏赊雨皱了皱眉,低头看一眼腕表,距离访谈开始只剩下五分钟,他觉得自己干的就是这份活,就扣个扣子的事,实在没必要和人费口舌之争。于是干脆抬起手,帮傅苔岑扣起了扣子。   傅苔岑双手插在兜里睨着他,由于靠得很近,可以看清对方的眼睫,微抿的嘴唇,以及灵巧跃动的指尖。   很快就剩下最后一颗纽扣,夏赊雨微微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他听到傅苔岑在他耳边说:“夏经理,我刚刚就想问……”   “你跟我打电话的时候,不会也录了音吧?”显然录了。   尤其是最开始联系时通的几通电话,夏赊雨把傅苔岑当作最普通的工作对象,怎么可能不录。   但是一想到傅苔岑这个人要是知道真相,肯定会没完没了,夏赊雨喉结滑动了一下,顺口答道:“没有。”   傅苔岑的表情明显不信。   夏赊雨佯装镇定,牵起笑意,试图用眼尾的小痣迷惑人心:“后来我们联系都用的微信,哪怕通话也用的是微信语音电话,我只设置了手机拨号时的录音。”   “所以用微信联系的人,在你那里代表更亲密,更可以相信?”   夏赊雨略一思忖,表示同意:“可以这么说。”   这个说法好像很有说服力,也很好地安抚了对方想要抬杠的心,傅苔岑微微颔首,正当夏赊雨有所松懈的时候,傅苔岑突然压近一步,夏赊雨立刻后退,脊背紧贴在墙壁上。   眼看着对方的面孔越来越近,气息潮热,夏赊雨预感到傅苔岑似乎是想要接吻,但外面人来人往,访谈录制在即,他禁不住有点紧张地抬起手臂,撑住了傅苔岑逼近的胸膛。   然而就在此时,裤兜一动,傅苔岑垂在身侧的手将他的手机掏了出来,又高高扬起,笑道:“如果有怎么办?”   夏赊雨和他对视着,他开始后悔刚刚何必随口说那个谎骗他,又要编这许多话来圆,致使这场较量好像莫名其妙处了下风。   夏赊雨只得半开玩笑似地说:“如果有,我再给傅老师让一个点的版税。”   看出对方的色厉内荏,傅苔岑不由得笑起来:“这我是不是得信,对夏经理来说已经算是大出血了。”   夏赊雨“一毛不拔”,自然舍不得。话放得是狠,而他只能赌他解不开锁。   不知道为什么,狭小的试衣间突然又变成一个谈判桌,你来我往,剑拔弩张。只不过一个衣衫不整,一个被被困在人身前微扬起下颌,挑着眼尾不落下风地仰视。   傅苔岑一垂眸就能看到对方绷着劲儿的眼神,他发现自己就喜欢看夏赊雨这种姿态,美人挑衅,自然也是风情万种。   紧接着,傅苔岑的手指划亮屏幕,夏赊雨下意识屏息,目不转睛地盯住调出来的密码录入界面。   他输入密码时从没有刻意避着傅苔岑,如果对方无意间看到以至于知晓,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眼瞧着屏幕上的手指悬停,正要往下按,傅苔岑侧面的手指一勾,把屏幕又按熄了。   夏赊雨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手机就又轻轻巧巧落回到裤兜里。   “夏经理,不用录我的音。”傅苔岑凑近了些,附在他耳边说,“我对你说过的话,不会不作数的。” 第18章 这只是礼貌   其实平心而论,傅苔岑有时候说话的神态并不算过分暧昧,比如现在,他看起来就挺认真的,而且从语义上讲,也可以理解成非常简单的字面意思,所以尺度并不会令人不适。   但不知道为什么,夏赊雨总觉得这些话语里会伸出一只小爪子,去挠他的心。他对着傅苔岑的那张脸,就控制不住地会想歪。   不过夏赊雨并不想表现出来,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咬着后牙暗自使了点劲儿,就听傅苔岑立刻闷哼一声,龇牙咧嘴地倒退了一步:“嘶……”   他怎么也没想到夏赊雨会用小腿给了他一脚。这人本来就有劲儿,胫骨还硬,这一下一点也不轻。   夏赊雨冷着脸说:“别的事不作数没关系,关键的事情,我自然会让你签字画押。”   这说的自然又是版权签约的事。逗猫再次失败,傅苔岑感觉自己的心情更差劲了些,好像拿这个人公事公办的性子完全没办法。手上刚有所松懈,就被人找到机会溜了出去。   直到出来时夏赊雨才惊觉自己出了多少汗,本来在外面跑了一圈就够累了,又在试衣间斗智斗勇。   好在很快统筹来喊人,傅苔岑走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眼镜加腕表,可谓是衣冠济楚,任谁看都是一副斯文有礼的文化人模样,丝毫看不出刚刚在试衣间会有如此“恶劣”的表现。   落座以后,夏赊雨又帮他整理了一次在监视器里看起来有些褶皱的袖口,随后录制正式开始。   面对主持人关于作品解读、创作理念方面的问题,傅苔岑表现得游刃有余,他还顺便提到自己在筹备新书,但谨慎地并未透露更多。   到了录制中段,迎来了采访的小高潮,主持人问道:“傅老师,您知不知道网络上有一种说法,说您是最会描写sex的畅销作家,古希腊掌管氛围感的神,对此您怎么看?”   “算是对我风格的一种总结。”傅苔岑笑答,“我理解成一种认可也不过分吧。”   “那您认为性与爱应该是一体的吗?”   “我从不谈性色变,也不认为它应该被过分美化,我认为,性和吃饭喝水一样,我们需要,也总是在追求更好的体验。”傅苔岑说,“所以有性无爱,有爱无性,只要是双方接受的情况下,显然都是非常合理的。”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当然,如果一个人既有非常和谐的性生活,又同时拥有爱情,那当然是最完美的一种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赊雨觉得傅苔岑这时候看了自己一眼,而他立刻垂眸,并没有接过这道视线。   很快采访进入尾声,主持人也放松不少,打算做一些过渡自然结束,就在这时,主持人突然问及傅苔岑的家人是如何支持他此次评选的,夏赊雨发现,傅苔岑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   这个问题并不在之前的大纲上,不过由上一个问题引出其他的衍生问题在访谈中也是很常见的情况,加之问题并不难,显然主持人也没有刻意为难的意思,只是想做个引子,然后自然而然引导到结束语上。   只不过这个问题恰好是傅苔岑的痛点,因为正如他之前和夏赊雨所提及的,他选择写作恐怕没有得到任何家人的理解,更遑论支持。   傅苔岑沉默了几秒,就在夏赊雨都不自觉替他紧张的时候,傅苔岑交叠起双腿,换了一个更松弛的姿势:“大部分人都以为我童年应该过得很轻松,其实也不是。我小时候,白天上学,晚上要练字或者跟着家里的长辈学手艺,就是制笔,我记得有72道工序,去毛皮,除绒,切笔定型,我爷爷是那种一丝不苟的人,要求非常高,所以我学得也非常辛苦,大部分时候我一沾枕头就着。但尽管已经这么累,我有时候还会熬夜躲在被子里写东西。”   “我当时有个作文本,专门用来记录脑子里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写了大概快三万字,结果有一天我熬夜躲在被子里打手电的时候,被我爸发现,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被子骤然掀起来,空气急速流动,我好像没办法呼吸了。然后发现一切的他暴怒,夺走了我的本子,当着我的面撕碎了。”   “面对我的眼泪和质问,他一直回答说,你现在要好好学习,等长大了,自然有大把时间写这个。”   “我认为是一种非常粗暴的缓兵之计。”傅苔岑沉默了两秒才继续说道:“但总之我再也没能继续完成那个故事。”   “尽管后来我确实有大把的时间,我放空发呆,我百无聊赖,但就是没有办法再继续那个故事,我甚至记不起,当时那个故事打动自己的是哪一部分。我确信当年的一部分自己连同那个故事一起消失了。”   “从这个角度说,是在我家人的影响下,我才有幸提名朝花,因为是他们让我明白,有些事,错过不可得。”   夏赊雨通过监视器看着傅苔岑,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冷静到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夏赊雨就觉得心脏在直直往下沉,他似乎被带回到那个雨夜,年幼的傅苔岑惊恐地跪在床上,泪眼婆娑,将信将疑地听着一个来自他人口中带着自我偏见描绘的“未来”。   “其实我觉得我们总是在放大家庭的作用。”面对主持人略带遗憾的表情,傅苔岑释怀地笑了笑,“我们总是想当然定义家人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永远无条件支持你的人。但如我们所知,并非如此。”   夏赊雨看出他打算通过解构掉这个问题而获得喘息。   “所以与其说家人能够承担起不变的支持者的角色,不如说我们赋予‘家人’这样的想象,我们想象他们会永远支持我。”   “但很遗憾,我已经过了会幻想的年纪。”傅苔岑勾起唇角,再自然不过地说,“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吧。”   四点整,采访顺利结束,和统筹结算后,两人和导演道别,然后走进电梯。电梯关门的过程中恰好看到关鸿从另一间电梯里走出来,他着装看上去相当正式,虽然不能说难看,但好像有点用力过猛,反而像一只销售部的花孔雀。   这只花孔雀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一开始似乎对于傅苔岑身边还跟着绘风的人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他露出笑意,再自然不过地朝他们点头打招呼。傅苔岑垂着视线假装没看见,可社畜打工人夏赊雨自然做不到这么目中无人,只好同样回以微笑。   紧接着傅苔岑皱着眉越过他,倾身急按了两下电梯门的合闭键,直到彻底把关鸿的身影隔绝在外才重新站直。   一时间电梯里好像有点过于静谧,让夏赊雨觉得很反常,他猜测傅苔岑还在为刚刚访谈里的问题不愉快。   “成片出来之后会给我们先审,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我们也可以把刚刚那个问题cut掉。”   傅苔岑偏过头:“什么问题?”   夏赊雨语塞了一瞬,才回答:“关于家人的问题。”   “哦。”傅苔岑恍然,然后又问,“为什么要剪掉?”   “我以为你不会想谈论这些事。”夏赊雨觉得自己好像是杞人忧天了,越解释越笨拙,“毕竟大家都不会希望被了解这种隐私。”   傅苔岑却完全不以为意:“我会愿意说出来,就不算隐私。”   夏赊雨奇怪道:“那你到底在为什么不高兴?”   嘀的一声,电梯抵达一层,傅苔岑踏出轿厢,把系得太过靠上的衬衣领口多解开一颗,这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和他是竞争关系。”   夏赊雨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话题又跳回到关鸿身上。   “所以呢?”   “所以我不想看你对他笑。”   夏赊雨哭笑不得:“这只是礼貌。”   “我知道。”傅苔岑钻进车里去,非常理智地说,“所以我也没有不让你礼貌。”   夏赊雨突然觉得这样拿捏分寸但心里又摆不平的傅苔岑还挺好玩的,他把购物袋扔进后座,回过身来对着他勾起嘴角。   傅苔岑也被他看得发毛了,带着笑讲:“你干嘛?”   “对你也礼貌礼貌。”夏赊雨慢条斯理地说,“傅老师,请你系好安全带。”   傅苔岑这时候早就被驯化的没了抗议的脾气,一边拉拽过安全带扣,一边不无遗憾地说:“说起来,我还挺怀念刚认识你的那天晚上,你在床上喊我傅老师。后来就不太客气了,喜欢直呼其名,傅苔岑,快一点,傅苔岑,太慢了……在床上颐指气使的……”   夏赊雨刚起步就猛地踩了一脚刹车:“真的没有办法对你礼貌一点,傅苔岑!”   对方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傅苔岑觉得“逗猫”最有乐趣的时刻莫过于此,他笑得完全偏过头去,靠着车沿支着下巴看他:“你瞧,直呼其名。就像现在这样。” 第19章 舍不得吃亏   评奖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做完,时间很快来到结果公布当天。   其实大概在半个月前,网络上就已经出现了各大文学媒体发布的预测投票,傅苔岑以超高人气位居榜首。毕竟就算不了解这些作家的圈外人,在路过看到候选人头像上的照片时,也忍不住会为傅苔岑投上一票。好好的获奖预测变成选美,虽然傅苔岑并不希望看到这一点,但是他确实无法抵抗帅哥是时代永恒的话题。   不过最近一周,不知道是关鸿之流暗箱操作,还是真的有四处奔走试图力挽狂澜,总之他的书这几天卖得不错,豆瓣冒出来不少优质书评,而投票数更隐隐有追平的趋势。不过总的来说,预测傅苔岑摘得桂冠的人依然占大多数。   夏赊雨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否则他也不会心服口服地跟在傅大作家后面眼巴巴地要版权。就算抛开人气不谈,单将内容拎出来说,他也算是阅书无数,他敢断言,傅苔岑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今天的傅苔岑看起来非常帅,定制的高级西装与衬衣把原本就令人欣羡的身材轮廓勾勒地近乎完美,头发也做过定型,刘海全部抓上去,五官看起来愈发鲜明深邃,可当真正准备出发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没有多轻松。   夏赊雨走过去,低头帮他查看好像很难扣入扣眼的袖扣,顺利扣进去后还细心地将图案调整摆正,然后问他:“你打算系什么样式的领带?”   傅苔岑心不在焉地回答:“你帮我选一条吧。”   “外套已经带暗纹了,选一条纯色的吧。”夏赊雨拉开衣柜,浏览了一遍,取出一条暗蓝色的,“窄款,时尚些,不会太过呆板,你觉得怎么样?”   傅苔岑没有伸手,而是迈近一步,意思不言而喻。今天是他的大日子,夏赊雨选择忍气吞声,虽然没有在评奖前拿到版权,可如果傅苔岑获奖,也总要看在他这些日子的辛苦,优先考虑绘风吧。   于是在将领带环上傅苔岑扬起的颈项时,夏赊雨成功克制住瞬间勒紧的冲动,在对方的锁骨处打出一个漂亮规整的温莎结,压于衬衫领下,随后再往上推。他手指灵巧,做事也认真,倒没发现他在看领结,傅苔岑却在垂眸看他。   好像能暂时将自己从紧张的气氛里带出来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傅苔岑喉结滚了滚,下意识想揽夏赊雨的腰,可就在这时,夏赊雨轻飘飘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傅苔岑觉得他此时打量他的眼神,就像是打量一只被自己装扮完成的宠物,总之最后夏赊雨非常满意地说道:“时间不早了,走吧。”   傅苔岑的证件和评选资料都在夏赊雨身上,他倒确实不需要操什么心,跟着上车后,夏赊雨顺手打开车载音乐,尝试放松他的心情:“这首歌怎么样?”   傅苔岑遗憾地如实答道:“我现在听什么歌,恐怕都不会觉得怎么样。”   夏赊雨表示理解,试图传递一些浅薄的人生经验:“其实有时候想想,就算失利,也不会有多坏的结果,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傅苔岑扶着额角,没什么心情地回答:“夏经理,有没有什么更新颖一点的话安慰我?”   也是。感觉这些话,这人恐怕自己脑子里都来回过好几遍了,更不要提他的其他朋友、编辑,估计听得耳朵要起茧。   夏赊雨一边开车一边看了他一眼:“如果没得奖我晚上去你家。”   确实够新颖。傅苔岑的表情看起来好些了,要笑不笑地,故意问:“什么?”   “什么什么?”   “刚刚外面的摩托车太吵了,我没听清。”   夏赊雨知道他分明听清了,在这里故意戏弄他,但是这人今天评奖,他不想和他计较。   “我说,如果没得奖,我晚上去你家。”   傅苔岑看上去满意了:“难道不是获奖更值得庆祝?”   真挺难伺候的这个人。夏赊雨打着方向盘,没好气地说:“那你自己选。”   傅苔岑手指在窗沿上轻巧地点着:“那就没得奖一次,得奖两次好了。”   “……傅苔岑,你是不是吃不了一点亏?”   “也不是。”傅苔岑冲他好心情地勾起唇角,“我只是觉得你舍不得让我吃亏。”   然而亏还是吃了。   从特别通道进场时,又偶遇关鸿。好像你越不想看到什么人,什么人就越会频繁出现,人们把这种现象称为墨菲定律。   这一次关鸿看到傅苔岑身后依然跟着夏赊雨,已经不再感到惊讶,而是目光有些玩味。   排队安检以及验证邀请信及身份证时,关鸿恰好站在傅苔岑身边,两厢沉默也很尴尬,关鸿主动同他搭话。   “还是签给绘风了?”   傅苔岑斜乜他一眼,言简意赅地敷衍了一句:“没定。”   “那这小年轻看着挺能干的,天天跟在你后面伺候……”关鸿的眼神落在前面先一步安检的夏赊雨身上,看他抬起双臂,让安检仪扫过他长而直的裤管,以及掩盖着劲瘦腰身的空阔的西装内里,语气颇有些暧昧,“滋味怎么样?”   突然凑近过来的男士古龙水味刺鼻,傅苔岑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鸿脸上的不悦转瞬即逝,很快反应过来换上笑容:“产生关系是事在人为。就想问问这人你要是用不上,我倒是很有兴趣合作。”   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既可以说是版权,也可以说是冲着夏赊雨这个人来的。但你要是较真,对方肯定说你开不起玩笑。   傅苔岑默了两秒,眼见着要发作,关鸿立刻笑出了声,自己打起圆场:“当然是开玩笑的,我总不能挖傅老师墙角。更何况,你们还是在我的酒局上认识的吧,我多少算个月老。”   傅苔岑冷笑着反问:“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关老师的那杯妙笔生花?”   “……”   这件事傅苔岑一直没追究,那晚酒喝得太多,包厢里人也鱼龙混杂,关鸿一直以为他一没确认二没证据,不一定就怀疑到他,没想到这时候扔出这个雷来,一时无言以对。   趁着关鸿哑然的功夫,傅苔岑早已走到前面去了。夏赊雨已经在门里等候,看到关鸿落在后面脸色并不好看,他低声问道:“他和你讲什么了?”   想到刚刚关鸿打量夏赊雨的黏腻视线,傅苔岑突然对他过分出挑的长相充满了意见,顺手揽过他的腰,快速将他带离关鸿的视线范围,向转角的另一头走去。   “他问你为什么每天都跟着我工作,我是不是把新书签给绘风了。”   有种二人间的隐秘博弈被旁人戳破的尴尬感,夏赊雨干笑了声:“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还在考虑。”傅苔岑看了他一眼,“但你现在是我的助理。”   “我的”二字咬字尤其重。夏赊雨隐约感觉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也不知道傅苔岑到底在别扭些什么,但还没等他弄清楚,两个人就走到了坐席的位置。   傅苔岑率先落座,夏赊雨的座位则安排在后排,只能看到傅苔岑在第一排像衣服架子一样宽阔笔挺的背影。   稍晚一些时候,关鸿才姗姗来迟,大概隔着三个座位落座,落座前向傅苔岑亲热地俯首致意。而傅苔岑计较前嫌,只觉得晦气,于是仅架着腿,微微颔首,表情更不算给面子,这显然又惹得周围不明隐情的其他作者对傅苔岑的为人置喙一番。   夏赊雨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圈子里对于傅苔岑眼高于顶、很难相处的认识大概都是这么来的,大家都觉得眼见为实,其实未必了解真相。   傅苔岑这个人,如果一定要说,只能说他太过率真。黑的变不成白的,白的也容不下黑的,学不会与人虚与委蛇。而他吐了心熬了肺写的,只想叫人瞧见,瞧不见,他就不开心,瞧见了,就也没什么难相处的。   思绪被一阵热烈的尖叫和掌声打断,夏赊雨抬眼,看到主持人宣布提名名单,傅苔岑起身向观众席俯首致意,眼神扫过来,短暂和他对视。这时候神情沉而稳,丝毫不见在车上和他摆烂讨好处的模样。夏赊雨简直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才佯装脆弱。   然后播放之前录制的提名作者的访谈,傅苔岑排在第一位,画面里的他侃侃而谈,很有大家风采。谈论的内容自然是夏赊雨听过一遍的,不过第二次听那段傅苔岑的儿时经历,夏赊雨好像忽然理解了他对这个奖项的渴望,他应该潜意识里还是希望通过这个奖项向家人证明自己的选择,尽管他本人可能不愿承认。   在冗长而又乏味的评委组组长发言环节后,经过公证的结果,被送到主持人手中。   营造再多的悬念,念出一个名字也不必花多久。   柱形的灯光在第一排跳跃扫过,最终停下。一个穿黑色西装的背影站起来,在座位上回身鞠躬致意后,微笑着向领奖台款步而去。是关鸿。   夏赊雨脑子里轰了一下,嘈杂的掌声、关鸿的致辞,全都听不见了。   他自己倒没有什么很难接受的,这种评奖意料之外的情况非常多,比如历届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最高的提名者,最后都未必能得奖。不过他觉得以傅苔岑的性子,恐怕很难接受,尤其得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关鸿。   夏赊雨很在意傅苔岑此时的情绪状态,可是相距太远,台上正在颁奖,他也不好起身往前走,只能盯着傅苔岑的肩背看,依旧平直挺拔,看不出多大变化。但是十分钟后,他看到傅苔岑起身,从舞台侧面的安全通道阔步离开了会场。   夏赊雨立刻起身追出去,但是离他最近的出口距离傅苔岑出去的位置很远,等他追到会场外,发现车边空空荡荡,傅苔岑并没有在他车边等他,很可能是自己叫了车先行离开了。   夏赊雨立刻拨打傅苔岑的电话,第一遍响了好几声后被掐断,他又打第二遍,这回接起来了,一接通反而有点尴尬,空白两秒后,他谨慎开口:“你走了?”   “嗯。”傅苔岑的语气一如既往有些天生的倨傲,听不出太多挫败感来,“后面的流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你在哪?”夏赊雨看了一眼腕表,“我过去找你。”   “没想好,也许找个酒吧消遣一下。”傅苔岑无所谓地说,“你不用管了。全当放假。”   “我陪你喝一会儿。”   “你要开车,不方便。”   傅苔岑一般这样坚持,就是真的不想他过去。夏赊雨皱了皱眉,只好说:“那我去雅漱别苑等你。”   其实这话说完就有些后悔,出结果之前说是玩笑话,出结果之后再说,好像有点扎人心窝子了。   不过此时已经坐在车里的傅苔岑没有太在意,他感觉自己有点走神,有时候想自己笔下的诺亚,有时候又在想《攥酸》里写过的那对兄弟,忽上忽下,忽沉忽浮。可能只有走神才能不太在乎今晚发生的事,尤其是他不太想再接任何电话,或者上网,不想看到安慰、遗憾或者任何由他引发的情绪。而夏赊雨估计是他今晚会接的最后一个电话。   过了一会,傅苔岑在电话那端笑了一下,却问了个别的问题:“你还会想买我的版权吗?”   夏赊雨几乎没有犹豫:“得奖不得奖,都要把你签下来,这是绘风的共识。”   “谢谢。”他说,“但是我是在问你,夏赊雨,你想不想?”   【作者有话说】   傅苔岑(指):关鸿说你“能干”。   夏赊雨:(╬◣д◢) 第20章 电话已关机   夏赊雨自然能感觉出这个问题的语气很不一样。他沉默了两秒,随后更加笃定地回答。   “当然。”   得到答案的傅苔岑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再开口时就好像自己也放松了些许,但他还是说:“我不在雅漱,你不用去。我稍微静一静。”   这种希望独处的情绪很可以理解,夏赊雨表示同意:“也好,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打我电话。”   挂断通话后,夏赊雨也在车边缓了会神,抽了根烟。其实他不太喜欢衣服上染到烟味,所以平时很少抽,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特别想,身上也没带,最后在副驾抽屉里找到傅苔岑留下的小半包CAMEL和打火机。   刚吸进一口就呛得咳嗽。傅苔岑这个人是铁肺还是怎样,都抽这么烈的烟吗?   夏赊雨忍不住腹诽,等过了一会再抽第二口反倒渐入佳境,那种很烈的东西好像强行在混沌的思路里杀出条血路,他觉得脑子里顿时清晰了不少。   那种失落的情绪应该是傅苔岑的,他不应该把它共情过来,甚至影响心情,夏赊雨觉得自己也算从业好几年了,今晚的应对着实有点稚嫩到可笑。   就这么坐在车里开着窗抽了半根,吹了会风,过程中接到刘熠和蒋辛华的电话,毕竟都是圈子里的人,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来问傅苔岑反应怎么样。   夏赊雨如实说了,大家也都表示遗憾,不过虽然朝花文学奖是个官方的重量级奖项,但说到底文学界也不是只此一个,像傅苔岑这样的水平,不缺其他桂冠,何况两年后也可以再战。   而且夏赊雨也认为傅苔岑是身经百战过的,早些时候也没少被退过稿,收过拒信,这种程度的失利,应该也就一时沮丧,不至于消极太久。   等一切告一段落,会场开始散场,按流程后面是获奖作者专访,观众就不用继续观礼了。夏赊雨在人潮涌出前启动汽车,朝家中开去。   第二天夏赊雨是按照去绘风上班的时间起床的,前一晚没有太睡好,以至于早起也变得艰难。   早高峰一如既往地堵车。到公司楼下时,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傅苔岑拨个电话以示慰问,可是现在时间尚早,且不说傅苔岑平时起床就晚,昨晚更不知道去哪里消遣,估计现在还在睡懒觉,最后决定还是晚一点打这通电话比较好。   上午接着就是两个运营会议,去开会前正好碰上蒋辛华,相遇显然是意料之外,蒋辛华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想起要藏手里的塑料袋。   但这时候藏又太过明显了,于是那只手抽搐了一下,最终没有动作。   夏赊雨并没有多想只是再自然不过地同他打招呼:“师父早啊。”   蒋辛华的嘴唇动了动,没能立刻说出话,夏赊雨多人精,立刻意识到他并不是来找自己的。   “找小筝?”夏赊雨笑着说,“她还没到呢,现在太早,她都是踩点来。”   蒋辛华尴尬地回避了下目光,连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是啊,共事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   夏赊雨突然觉得脑子里有点乱,他收敛了表情,扬了扬下颌,但语气还是带笑的:“给小筝带的早点?偏心啊,师父,怎么以前不见你给我带。”   蒋辛华这时候稍微自如了些,用拳头搡一下他的肩:“谁知道你今天会来上班,你不是经常去傅苔岑那报到。”   “没办法,今天有个会,得来。”夏赊雨仍然看着他。   在这样意味不明的视线里,蒋辛华也有些汗流浃背了,只好把塑料袋匆匆塞进他手里:“早上买多了嘛,等她来也是凉了,要不你吃掉算了。”   夏赊雨笑了笑,半开玩笑似的:“那我哪儿敢吃,得留给小筝。”停了一秒又啧了一声,故意加一句,“小筝男朋友都没给她带过饭吧,你别太细心了,师父。”   蒋辛华也不笑了,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在某个时刻似乎临近于僵持。最终蒋辛华好像没办法应对夏赊雨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先败下阵来,以有来电为由先行逃离了现场。   夏赊雨把塑料袋放到郑小筝的桌上。他盯着那颗鸡蛋想,郑小筝有男朋友,师父也不是不知道,而蒋辛华一直是一个道德感很重的人,这种横刀夺爱的事,实在不像他做得出来的。   他又开始动摇,怀疑是自己多心,毕竟一失眠就容易胡思乱想。或许这段时间两个人的异样还有其他缘由,不一定就是他现在猜测的原因。他看了一眼腕表,临近开会,于是稳定了下情绪,拿上笔记本电脑向会议室走去。   第二个会议一直开到快一点,夏赊雨才饥肠辘辘地端着盒饭去茶水间,盒饭是十二点就到了的,现在已经凉得差不多,一打开都有点泛油花,只好用微波炉热了一分钟。   他刚坐下吃了两口,郑小筝也端着饭盒进来了。   “上午没看到你?”夏赊雨随口问了句。   “十点跟总编出去跑了个合作方。”郑小筝抱怨,顺手把饭盒搁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幸好今天带饭了,中饭那边也不说请一顿。”   提起中饭,夏赊雨脑子里又突然闪过蒋辛华带的早饭,但他想,如果是师父一厢情愿,郑小筝是个大大咧咧的,没准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也好像没到和她求证的时候,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是他来说破。   于是挥开那些疑团,夏赊雨笑了笑,接话道:“是有这么抠门的。你怎么不让总编请客?”   郑小筝人都麻了:“我哪儿敢啊。而且跟总编一起吃饭,太煎熬了。他聊的那些书我也不懂。什么何塞、萧伯纳,也就马尔克斯我还懂点。”   夏赊雨提着筷子说:“他要是聊那些,你就跟他讲,咱们得往前看,然后把话题自然而然过渡到你最近又给他接洽到什么好书就行了。”   “这个可以。”郑小筝咬着块鸡翅,若有所思,忽而又说,“说到这个,昨晚傅苔岑落选,现在关鸿的书可抢手了,二组那边好像有人跑去谈了,价格涨了不止一星半点。”   郑小筝撇撇嘴:“我就见不得他们小人得志,你要不要也去试试,谈个低价回来,杀一杀二组的威风。”   挺奇怪的,夏赊雨第一反应是肖云峰就是二组的组长。但他没有多想,只是立刻摇了摇头。   “我对关鸿的书兴趣不大。何况我跟进傅老师的书在先,他们是竞争关系……我还是有点做不来那种事。”   “也是。”郑小筝说,“我觉得你这个人就是这点特别好,挺有人情味的,不然你说,谁会在乎这个,我觉得傅老师也不会太在意。毕竟你是做版权的,总是要接触别人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夏赊雨把吃完的盒饭盖好,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奇怪道,“关鸿的老书不是都签出去了吗,版权好像都没有到期,最近也没有新书,二组去谈的哪本?”   郑小筝咬着筷子尖:“你是不是还没看他昨晚的获奖访谈?”   “没有。”夏赊雨昨晚哪有心情看这个,“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在写一本新书,透了个书名,和梗概大纲。”郑小筝说着打开微博,甚至还有一条“关鸿新书”挂在热搜上,她点进去,播放视频给夏赊雨看,“二组就是去谈这个了。”   画面里的关鸿穿着昨夜领奖时的那套黑色西装,坐在镜头前意气风发、高谈阔论。直到被问及近期的写作计划,他坦言,最近确实在创作一本名为《情儿》的新书。   故事是一个年轻的漂亮男人辗转世间,他被一个富人的仆从疯狂而卑微地爱着,但他以为那种爱跟所有人对他的狂热是一样的,只是一种虚荣的追捧,只为换来一夜暂解性 谷欠 之渴。后来由于战乱,他不得已离开了这座城市,也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位仆从。直到他渐渐苍老,与这位仆从异国重逢,他才知道他曾经拥有过最珍贵的东西。   一开始夏赊雨只是眉头紧锁,后来他干脆从郑小筝手里接过手机仔细观看。郑小筝感觉夏赊雨的神色很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夏赊雨没回答,又把这一段拉回去重新看了一遍。   “到底怎么了?”郑小筝见他不说话,愈发着急起来。   夏赊雨抿紧嘴唇,好像在犹豫如何界定措辞,过了几秒才艰难地开口。   “这个故事……跟傅苔岑的新书很像。”   “啊?”郑小筝瞪大了眼睛。   夏赊雨当然知道这是很严重的指控,他揉了揉眉心冷静了一会,才重新说道:“这样说不准确,应该说这个故事的框架和傅苔岑正在写的这本非常类似。”   其实框架相似在市场上倒也常见,可是这个人是关鸿,且不说此人心术不正,就说他本身的海派文风和惯常的取材,一般也不会选择这个类型,这就让整件事变得更匪夷所思了一些。一想到假如傅苔岑也看到了这个采访将会是什么心情,夏赊雨沉默了一会。   但是很快,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傅苔岑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不错,大纲和新书的内容,除了作者本人以外,好像就只有他知道。   联想到傅苔岑一上午都没有主动联系他,夏赊雨立刻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紧急拨打傅苔岑的微信电话。   一直没有人接,他又打开通讯录,拨他的手机号码。   夏赊雨听着电话里“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单调提示,眉头紧皱。那种糟糕的预感愈演愈烈。   实在找不到人,夏赊雨跑下楼,开车,踩着限速的上限一路开到雅漱别苑,用指纹刷开门锁。   午后两点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亮阔大、安静的客厅。空气里烟味没散干净,茶几上凌乱摆放着琥珀色的空酒瓶,以及反射出微光的玻璃酒杯,黑胶唱片机的唱针抬起,唱片却还留在机器里,沙发上留有一道重量压出的细微褶皱,羊毛毯散乱堆放,然而那里并没有傅苔岑。   靠这些夏赊雨大概能还原得出这个人昨晚是如何度过这孤独的一夜的,紧接着他走到卧室,才又发现一些端倪,衣柜门半开,少了一些衣物和户外用的装备,行李箱也不在。   夏赊雨站在空无一人的巨大客厅里,茫然地想,傅苔岑此番不告而别,该不会是怀疑,是他把他的新书泄露出去的吧。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21章 何止是同学   其实傅苔岑原本就不是每天都会联系他,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傅苔岑一两天没消息也是常事。   他们一不是情侣,二严格讲也不是雇佣关系,没有非联系不可的理由。彼此也都默认这样的相处模式。   要是放在以往,但凡傅苔岑能消停几天不主动招惹他,夏赊雨的心情都会非常愉悦。这还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会为傅苔岑的失联而感到惶惑。   这种惶惑来源于,首先他摸不透傅苔岑对他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失去傅苔岑的信任;其次他摸不透傅苔岑此刻的情绪,朝花落选加之大纲泄露,被冠以他人之名抢先公布,意味着之前的存稿很可能要全部重写,感觉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太好受。   夏赊雨在谈判时最精于察言观色,而现在这人一跑了之,抓不住摸不着,一种失控感席卷了他。   大概五点钟,傅苔岑的手机不再提示关机,变成持续的忙音。夏赊雨就尝试隔一段时间打一个,大概在七点左右的时候,麦克风发出那种接通的电流声,夏赊雨先是吓了一跳,因为他都已经习惯了没有人接这件事,然后他才反应过来,立刻抓起手机放到耳边。   “喂,傅苔岑?”   “嗯?”电话那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刚睡醒,惺忪懒散,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满世界找他。   夏赊雨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压抑住想骂人的冲动:“你在哪?”   傅苔岑抬起压低的鸭舌帽檐,看了一眼车窗外,姜黄色的广阔掠影之上悬着一枚巨大的血红落日,他坐直了些,从耳边撤下手机看了一眼,发现这个人打过来十几个未接电话,心脏深处直直往下坠,过了几秒才又回答:“新疆。”   夏赊雨提高了些音量:“新疆哪儿?”   “现在打算去赛里木附近,过几天不知道。”虽然傅苔岑惯来想一出是一处,但知道夏赊雨是个计划型人格,估计这会要发疯,还是打算给他一点交代的,“是去采风。之前不是跟你提过?”   倒确实是提过,所以下午打不通电话是因为人在飞机上,而且说白了人家去哪也没义务跟他报备。想到这些夏赊雨脾气消了点,突然又有点摸不透傅苔岑,到底当真是采风,还是抹不开面子不愿承认,这其实是一趟说走就走的散心。   “晚上住哪里?”   “下午在网上订好了。”   “发给我。”   傅苔岑没听明白:“什么?”   “住宿的地址发给我。”夏赊雨强调说,“为了安全考虑,你一个人在外面,得有人知道你的住址。”   “……”傅苔岑这些年独自采风,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少,习惯了没什么交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的安全,要他的落脚地,“好,我发给你。”   说罢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夏赊雨听着那边不算温柔的风声,犹豫了下还是问了。   “关鸿的新书……”   “我看到了。”傅苔岑说着更深地陷入座椅里,把帽檐重新扯下来遮住眼睛。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听不出额外的语气,等了一会也没有再等到任何其他有关情绪的表达。夏赊雨忐忑起来:“虽然我知道,我每天进出雅漱,嫌疑很大,但我没有做任何违背职业道德的事……”   话音未落,就又被傅苔岑打断了:“我知道。”   还是没什么语气,夏赊雨甚至判断不出来这个人到底是真的相信了,还是仅仅是敷衍地回应一下好让他闭嘴。   “你真的知道?”   “夏赊雨……”傅苔岑好玩似地将车窗升升降降,短暂停顿后才说,“我真的知道。”   挂断电话后,夏赊雨收到了傅苔岑发来的地址信息,确实是赛里木附近的一家叫Backyard的民宿,夏赊雨特意上点评查了一下,显示四星半,评价有百余条,倒是靠谱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得到傅苔岑并不怀疑他的答案,夏赊雨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一方面他总觉得傅苔岑电话里的状态并不算好,他心里是不是真的像嘴上说的这么想,他根本确认不了;另一方面整件事也非常蹊跷,他还没能理顺。   又失眠一夜,夏赊雨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开车到公司,本来想打开电脑处理工作,脑子里乱糟糟的,三分钟后,他干脆站起来,敲响了总编办公室的门。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开始收拾起桌上散落的文件,全部装进包里。   郑小筝恰好端着咖啡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干嘛,刚来就要走?”   “我出一趟差。”夏赊雨面露歉意,“这几天工作我尽量在线上处理,实在不行的,到时候发你搭把手。回来请你吃饭。”   郑小筝摆了摆手:“跟我客气什么。”又问,“你出差去哪儿啊?这种关键时候,你不是要跟着傅老师?”   夏赊雨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我就是去跟着傅老师。”   “哦对了。”临转身前,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加了一句,“你跟二组他们关系怎么样?”   郑小筝奇怪道:“还行吧?小蕊跟我挺好的。怎么了?”   “方便的话,帮我打听打听关鸿的新书是谁牵的线。”   郑小筝眨动了一下迷茫的眼睛,不明所以地应下:“行。”   三个小时后,飞机飞上万米高空,多云,像在云海里飞驰。   夏赊雨不小心睡着,一觉醒来,太阳照射在舱窗上,明晃晃得犹如梦境未醒,使他一时还分辨不清自己究竟身在工位还是在机舱。   这大概算是他有条不紊的人生里,罕见的、冲动的一场出行。毫无计划,没有准备。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被想一出是一出的傅苔岑带得不太清醒,只能通过不断改变行为模式去迁就这个人。   夏赊雨想起总编关于拿下这单就升职加薪的承诺,他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工作。   他计划和傅苔岑解释清楚自己的立场,并且在对方这样的脆弱时刻给予鼓励、提供帮助,然后借此优势顺利拿下版权。   而此时一无所知的傅苔岑正在享受慢节奏的采风生活。   新疆落日晚,因此下午会格外漫长。傅苔岑本打算去湖边露营,但这两天不时下雨,他只能就近钓钓鱼,有时候就在院子里读书,做一些笔记,偶尔和老板聊天。   这家民宿的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高高大大的,两年前过乏了城市朝九晚五的生活,刚到赛里木附近开了这么一家民宿。平日喜欢户外运动和读书,尤其喜欢傅苔岑的书,甚至七年前,他还在沪大念书的时候就去参加过他的签售,没想到会接待到本人,这两天和傅苔岑相见恨晚,两人还算聊得来。   晚上九点左右,两个人刚在院子里开了一局棋,店里没有围棋,只有中国象棋,倒也可以下,只不过傅苔岑在等对方落子的时候还会一边读书,不然等待过程实在无聊。老板冥思苦想,前头是当头炮,旁边是将前马,难办难办。   一盏橘色小灯在廊下撑起一片暖光,炉上煨着普洱和一把红枣花生。啪嗒一声,对方把将军移出来了,傅苔岑从书中抬头,望了一眼棋盘,看出不过两步之后,对方就无路可走了。   正要伸手落子,柜台处响起清脆的服务铃,老板站起身,正要走过去迎接,就看到一个背着双肩包的人影朝院子里亮着灯的地方走来,步到灯下亮处,五官变得清晰起来,只听来人气息还未稳,远远喊了一声“傅老师”。   声音清亮疏朗,倒把这座小院的夜色搅乱了三分,傅苔岑意外地抬头,看到穿着一身冲锋衣风尘仆仆的夏赊雨。   只可惜意外的不止他一个,老板先错愕,紧接着夏赊雨目光移转,也看到了他,目光相接,夏赊雨的表情也变得难以言喻:“盛欣阳?”   傅苔岑好整以暇地往椅背深处陷了陷,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巧了,旧相识?”   “老同学。”夏赊雨没什么表情地回答。只不过内心在腹诽——何止是老同学。是前男友。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糟糕,是修罗场。 第22章 和我住一间   因此办理入住时的气氛就相当诡异。   夏赊雨站在柜台前,面前是盛欣阳,背后是傅苔岑,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两道视线穿插来回,他感觉自己像是两面煎翻的鱼,被架在火上烤。   “现在是旺季,你来之前也没有提前打电话,今晚可能没有房。”盛欣阳点开系统查询空余的房间,然后把屏幕侧过来展示,证明自己的结论,“明天有一间退房,现在确实满满当当。”   傅苔岑肘搭在台面上,毫不避讳地提议:“和我住一间也可以。”   盛欣阳看了夏赊雨一眼,见他也没有直接反对,突然就对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太确定了。说是说版权经理和他追来签约的作者,但看起来能接受住到一间,好像没这么公事公办。   还未等夏赊雨回答,盛欣阳又开口:“不过这边二楼是我自住的,留了一间给我爸妈,他们一般夏天才过来,现在是空置的,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先住。”   “这边二楼没有洗手间,还要下来用公用的。”傅苔岑笑着说,“还是客房方便一些。”   看到傅苔岑的表情,夏赊雨就知道他是故意和人较劲的,他太了解傅苔岑了,根本不用理他,但是盛欣阳显然很上头,莫名被激起了胜负欲,没有轻易松口。   “你路上累一天了,住二楼总比和人挤一张床要舒服些。”   夏赊雨简直不想再听两个男人在这里拉扯,更何况他不可能当众说自己要和傅苔岑睡在一间,于是当即拍板:“好,我睡楼上,麻烦了。”   盛欣阳大获全胜,立刻将得意的目光投向傅苔岑,欣然应下:“那我上楼去收拾一下。”   夏赊雨不想给人添麻烦:“不用特意收拾,有床就行。”   “床罩总要撤下来,灰也不小,得稍微擦擦。”   夏赊雨奇怪道:“你们店里没有其他员工吗?”竟然都是老板亲力亲为。   盛欣阳摆摆手,朝楼上走去:“我这是小本生意,除了厨房做饭的、打扫卫生的,就还有个男孩儿搭把手,不过今天他不值夜班,晚上回家了,明早才来。”   等人走远了,傅苔岑望着盛欣阳的背影忍俊不禁,扬了扬下颌,对夏赊雨戏谑道:“老同学?”   夏赊雨知道他肯定看出来了,沉默着并不打算回应。   见人不理,傅苔岑又加码:“是不是就是,评价你太过认真会显得无趣的那个?”   夏赊雨瞬间觉得自己对傅苔岑的担心和同情都很多余,他不是还在这里哪壶不开提哪壶,没事人似地开他玩笑。   他斜乜他一眼,平静地回答:“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确实只是同学。”   傅苔岑颔首表示认同,但又加一句:“你这么想,他不一定。”   不多时,二楼推开一扇窗户,盛欣阳探出半个身位,招呼他们上来。夏赊雨拎起背包抬脚上楼,傅苔岑跟在他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两天没见到这个人,连看人上楼梯时后面饱//满的线条和凸起的踝骨都觉得赏心悦目。   木质楼梯挺陡,也有些年份,踏上去吱呀响,上下楼洗漱确实有些不便,但夏赊雨本身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有地方过夜就已经很好。走到楼上,靠西侧的卧房已经被盛欣阳换上干净的床单,还腾出了床头柜以及衣柜的半截,好方便他放置一些衣服和杂物。   “别嫌弃这里简陋。”盛欣阳说着,看起来有些局促,他一笑单侧脸颊就会盈起一个酒窝,相当阳光帅气,傅苔岑突然不太愉悦地意识到年龄差这件事,自己好像跟他们是隔出好几岁。   夏赊雨不太在意地把包放下,走到窗边,往下恰能看到一院的向日葵,虽然是夜晚,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但那种植物的清新味道还是非常怡人。   “没有,挺好的。”夏赊雨说,“你按客房收费就行了。”   盛欣阳笑了:“那哪儿行。就算是客房,对你也不能按客价收吧。”   这意思说客气也客气,说暧昧也有点暧昧,夏赊雨多精明,只是四两拨千斤地笑答:“早知道老同学牌这么好用,不知道那些开饭店的、搞房地产的老同学是不是也能收留我。”   这一句把关系又钉死在同学上了。傅苔岑就抱着手臂倚在门框边,看夏赊雨释放魅力,这人越拒绝你的时候,越吸引人,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魔力。   盛欣阳显然也被迷得五迷三道,还要再说点什么,夏赊雨已经把住门把手赶人。   “今天太累,傅老师明天什么安排?”   傅苔岑耸耸肩:“出太阳的话,就去露营。”   “好。”夏赊雨说,“明早喊我。”   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盛欣阳先出房间,他就住在对面,靠走廊东头的一间。傅苔岑故意慢一步,在夏赊雨即将关门的时候,手指在门锁上点一下,笑着低声叮嘱了一句。   “夏赊雨,记得锁门。”   一开始不知道这是要他防备谁,本来觉得无稽之谈,根本没锁,可洗漱完回来关门时不知怎的这话在耳边响,鬼使神差转了一圈锁。   结果两个小时后,突然有人敲门,夏赊雨正支着笔记本电脑处理路上没来得及处理的工作,万籁俱寂,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手上动作都停了,隔着门问:“谁?”   “我,盛欣阳。”   夏赊雨皱了皱眉:“有什么事?”   门那头拧了一下把手,没拧开,停了一会才答:“切了点水果,看你房间还亮着灯,给你拿点。”   这大半夜的送水果,夏赊雨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那道锁,没准人都已经直接进来了。   “不用了。谢谢。”他提高了音量,“我晚上不吃水果。”   “夏赊雨。”盛欣阳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不能聊聊吗?”   这话要是放在四年以前,大概还有机会。那时候盛欣阳借着彼此冷静一下的由头搬了出去,其实是和他冷战,严格说“战”也不对,大概就是空余一个关系的名头,实际上不怎么和他联系,甚至有时候会一个月见不上一面。   事实上,现在回想起来,倘若那段时间盛欣阳有了新欢,他大概也不会知道。不过那时候夏赊雨不清楚原因,直到在共友那里听闻盛欣阳的抱怨,大概就是嫌他太过冷淡、冷静,做什么都需要计划,考量得失,有时候真的非常无趣。   那时候他跟着前辈在律所做案子,本就忙得脚不沾地,既然对方无意和他直接沟通,只想摆烂这段关系,他自认也没有太多时间花费在这样毫无营养的感情上,而且实际上由于已经投入的沉没成本和那么一点恋旧的情感作祟,他已经耗费了很多精力在里面。经过深刻的“自我反省”,他雷厉风行,在出差登机前提出分手,而下飞机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单身。   当然夏赊雨不是机器人,他当时确实也觉得非常遗憾。他从大学就认识盛欣阳,一起度过了从大学到职场的转变。   但也许是性格使然,进入职场的盛欣阳非常不适应朝九晚五的生活,经常产生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开咖啡店或民宿也是其中一个,当然,他有雄厚的家庭资本支撑他勇于尝试的人生。而夏赊雨不同,他只能沿着自己的脚步往前走,做最原始的第一轮的资本积累,最关键的是他的这份努力也没有被对方认同。   这一次分手后,夏赊雨有过一些短暂的暧昧期,但没有再恋爱。毕竟这个圈子不大,他遇不上特别合适的,也就不再想随便陷入关系,因为这反而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也正是因为经过了这样的四年,夏赊雨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次意外碰面时,盛欣阳会突然一反常态地献殷勤。   夏赊雨从回忆里抽身,把灯摁灭:“改天吧,今天太晚了,我要睡了。”   “好吧。”盛欣阳的尾音听上去非常失望,“那你早点休息。”   在渐远的脚步声里,夏赊雨在黑暗中合上电脑屏幕站起身,结果从窗户里望见对面客房的小阳台上,傅苔岑随性地穿着拖鞋短T,立在那里抽烟小酌。   火星一闪一灭,火石一般将人的眸底擦亮,不得不承认,傅苔岑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很勾人,白天里宛如浪子不拘一格,夜晚也会有深沉独醒的一面。夏赊雨就这么远观了一会,恰逢傅苔岑抬眸,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对上目光,看到傅苔岑没什么表情的面孔融冰化雪,带上浅笑,遥遥朝他举杯示意,非常迷人。   他本来追来是要和傅苔岑解释,但今晚显然没有找到合适的独处机会,看上去这个人也过得不错,完全没有他想象中颓丧不堪的模样,这让他又意外又有点混乱。他好像有点隐隐约约意识到,可能并不是傅苔岑需要他来,而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追过来的。   这个发现挺可怕,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重新组织一下语言,调取一下自己的理性,才能重新和傅苔岑谈大纲和版权的事。   夏赊雨倾身把窗户关严,拉上窗帘,把这个过分吸引人的男人关在外面。他略带焦躁地想,应该锁好门的是傅苔岑才对,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你们都给我闭嘴! 第23章 你在里面吗   昨晚到店的时间实在太晚,因此没来得及兴师动众地洗澡,本来也没什么,但对有轻微洁癖的夏赊雨来说,这一觉睡得浑身不舒服,甚至有些失眠。为了避开早高峰使用公共浴室,他特意早起到一楼洗澡。   新疆天亮得很晚,出房门的时候,走廊黑黢黢的,盛欣阳的房门还关着,看起来还没起床,夏赊雨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下楼,尽管再小心,木质台阶还是发出了腐朽聒噪的声音,好在不足以吵醒盛欣阳,夏赊雨终于顺利抵达一楼。   院子和前厅里都空空荡荡,他抱着换洗衣服走进淋浴房。男士那一侧的门锁好像坏了,没办法彻底上锁,但里面分成两个隔间,隔间可以用插销插上,就还算可以接受。他将衣服放进外面的储物柜里,随便选了一间打开热水。   热气很快腾起来,水流打在瓷砖上的冲刷声让他对周遭声音的感知变钝,由于担心盛欣阳随时会找过来,他洗得不算仔细,随便过了水就打算出来,结果一推门,在一片氤氲水汽里看到柜前立着正往上脱上衣的傅苔岑。   客房明明有自己单独的淋浴,在这里碰到这个人简直是意料之外的。然而衣服从眼前掀开只需要一秒,夏赊雨还没犹豫好到底是不是该退回隔间,就已经不得已和傅苔岑对上视线。   他眼睁睁看着傅苔岑的视线从刚睡醒的朦胧状态,到聚焦,然后变得和室内的水汽一样,越来越沉。   可他别无退路,只好立刻用浴巾围住下半裑,佯装淡定地走出来,到柜子前取出自己的衣服:“你怎么在这?”   “不管你信不信,房间的花洒坏了。”傅苔岑坦然回答,虽说显然他可以将夏赊雨的裑体尽收眼底,但偏偏他讲话时喜欢盯着人的眼睛,不会上下打量,这样就显得十分礼貌,不会让人感觉不适。   夏赊雨正是如此,他知道傅苔岑在看他,但没有感觉到冒犯,反而有种很奇怪的被鼓励的心态萌生,他突然很想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傅大作家别那么礼貌。因此他没有着急穿衣服,而是故意从台面上拿了身体乳,半开弓步,一只脚搭在长椅上,给小 月退 抹上乳液。   本来这个淋在上面看起来就蛮微妙的,夏赊雨俯身抹拭的动作,使得浴巾下沿大张,令人产生可以长驱直入的幻想,更让人心猿意马。   可夏赊雨佯装不知,继续问道:“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五点就醒了,睡不着,打算洗个澡醒醒神。”说罢傅苔岑抿着嘴唇忍了下,但很快失败了,“你一定要在我面前做这种动作?”   “我怎么了?”夏赊雨低垂着眼睑,认真将裑体乳从脚腕一路带上来。其实严格说动作没有不正常,但越是心无旁骛越是看起来勾人,傅苔岑觉得夏赊雨真是深谙此道。   “西北太干燥了,你不觉得吗?”夏赊雨继续说道。是燥。太燥了。   大概是夏赊雨的眼神、氛围,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这个时候,傅苔岑确认了对方试图勾引的意图,他不再回答,只是径直走到他身后。   夏赊雨可以感到对方的胸口贴上来,脊背一下感觉到那种炙热和心跳,下一刻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掰到侧面,傅苔岑从身后吻过来。   夏赊雨很自然地闭上眼睛。他发觉自己自然接受傅苔岑的一切索取,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两个人都很有感觉,一间随时可能来人的澡堂似乎加深了这种刺激感,未着布料的裑体接触也让感觉不断升温,傅苔岑连胸前都被夏赊雨未擦干的洗澡水沾染得湿漉漉的。   正当傅苔岑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盛欣阳的呼喊声。   “夏赊雨,你在里面吗?”   夏赊雨立刻噤声,停止动作,因为门锁是坏的,如果盛欣阳推门,他就完全可以直接走进来。   但傅苔岑皱了皱眉,不满之余竟然比之前更加过分,在盛欣阳的喊声里直接将他抵在了柜门上,他用肩胛骨垫了一下往上挣,却被傅苔岑的手臂直接压实在门板上。在绝对力量面前,他被冰得浑裑一激灵,差点就没忍住。   “夏赊雨?”伴随着敲门声,盛欣阳提高了音量,“我看到你留在外面的拖鞋了。”   躲也躲不过去,夏赊雨狠狠闭了闭眼,抓住了浴巾下动作的傅苔岑,抿紧嘴唇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声音。   “在,怎么了?”   “想问问你早上吃什么。”盛欣阳贴在一道门板之外,倾耳听他回答。   夏赊雨很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他得拼命垫起脚尖,才能得到一丝 口耑 息的契机,更不要提声带抖得厉害,根本开不了口。最后只能用膝盖给了作乱的傅苔岑一下。   虽然力气不算大,但到底是弱点,毫无防备的傅苔岑根本没料到这人心会这么狠,立刻嘶了一声,吃痛地松开手,夏赊雨一边用眼神警告他一边对外面喊道:“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说罢夏赊雨就开始有条不紊地穿衣服,傅苔岑坐回到长椅上,在腰后撑着手臂气定神闲地看他——穿戴整齐之后,这个人瞬间恢复那种一丝不苟的疏离气质,若不是耳后还有一片他弄出来的薄红,简直找不出一丝刚刚的旖旎之气。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幅样子,傅苔岑更想 目垂 他了。   “第二次了,夏经理,我提个建议,下次能不能不要动用武力,把我打死了也没有什么好处。”傅苔岑忽然恍然了一下,“还是说这是你的什么签约策略?”   不过很快他又装模作样地自我否定了:“但众所周知,就算我死了,版权继承的第一顺位也是我老婆,而不是版权经理。”   “离要命还差得远吧。”夏赊雨白了他一眼,“好歹是文字工作者,说话可不可以严谨点?”   “你说得对,是该严谨点。”傅苔岑撇了撇嘴,并且很快改口,“所以还有一种例外的情况就是,版权经理和老婆是同一个人……”   显然他的“严谨”和夏赊雨的“严谨”不是一回事。夏赊雨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回答:“理论上确实有这种可能。但实际上概率很低。”   “为什么?”   “因为我们行业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版权经理不可以和自己的签约作者谈恋爱,结婚更不可能。”   傅苔岑似乎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下意识愣了愣。趁着这功夫,夏赊雨已经穿戴整齐,从他面前走过去,临开门前,他的眼神从傅苔岑下面并未完全降温的轮廓上划过,皱着眉叮嘱:“你过一会再出来,最好是洗个冷水澡。”   傅苔岑捺了捺嘴角,表示不太心甘情愿,但似乎也算是接受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周日十点半更,两章合一6k+字,请继续支持我们香香辣辣的小夏!   *求订阅和海星。另外熟悉的读者可能知道我的文,因为审核问题版本可能随时会变化,尽量别囤。 第24章 满足不了你(二合一)   夏赊雨出来时被晨风吹了个透,本来皮肤就白,浑身上下此时更是透出气色很好的粉。虽说外面的气温并不算低,但是浴室内的温度过高,加之刚刚在里面出了汗,风一吹就显出凉意来。   正在前台操作电脑顺便等待的盛欣阳看到他出来,立刻眼巴巴地阔步迎来。   “早上还是有点凉。”他看着夏赊雨被水汽打湿的白色短T,作势要脱下自己的防晒服,“你要不要外套?”   夏赊雨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回答:“不用,我一会就上楼了。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你早餐喜欢吃中式的还是西式的。”盛欣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想是让厨房的陈姨热油条豆浆还是烤面包。”   夏赊雨很感激对方打算为他单开炉灶,但确实没有必要:“你看你吃什么,给我多做一口就行了。我都可以。”   盛欣阳皱眉:“你不要跟我见外。”   夏赊雨认真地看着他说:“其实我没有见外,我对谁都一样,不过就算你真的感觉到‘外’,也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我们确实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说罢他就想离开,偏偏盛欣阳站在面前,没有想让路的意思。   “夏赊雨,我真的想跟你谈一下。”   感觉不让他说完,就会没完没了,夏赊雨干脆耐下心说:“好,你讲。”   “当年是你提的分手,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当时觉得也行,毕竟我有我的规划,你有你的规划,它们跑不到一起去。”   夏赊雨并不认可前半句的真实性,冷暴力也是一种想要分手的表示,不过对于后半句,他表达了一定程度的认可:“嗯,可以这么说。”   “可是现在我慢慢觉得,你有很多特别的地方,比如你非常细心,也非常踏实,其实是特别好的。”盛欣阳解释说,“我其实也不是一上来就开了这家店。我前年做生意失败了,合同没签仔细,打官司也输了,当时想说如果你还在,可能不会这样。你总是为我托底的那个人,但我又不好意思去找你,颓废了快半年时间,才来这边用家里的积蓄开了这间民宿。”   “但是现在在这么遥远的地方偶遇,我觉得可能还是有缘分。如果你还单身的话,我希望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把你追回来。”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诚恳。   可夏赊雨不为所动,冷静地捺了捺嘴角:“我无意自我感觉良好,但是你碰壁了才说怀念,是不是有点缺乏说服力。”   “不是的。”盛欣阳摆着手急忙否认,“其实我一直挺怀念的,我搬走以后还留下来不少东西,比如你买给我的礼物,还有我们一起住时你的一些东西,我都保存着,不信你来看。”   他说着急匆匆地拽住夏赊雨的手腕,将他领进一楼后面的库房,弯腰从里面拖出一个纸箱。   用小刀划开封箱的胶带,里面确实堆了不少零碎,也是真正见到这些东西之后,夏赊雨才再一次确认,这段感情已然逝去,提不起太多感情波动。   盛欣阳拿起面上的一个咖色钱包,对他说:“你看,这是你用第一个月实习工资给我买的钱包。”   夏赊雨记得当时盛欣阳在一家非常不错的证券公司实习,可刚实习两个月就辞职了,理由是他认为公司的老人排挤他,只让他打杂,并没有教会他真才实学。当时同样身为实习生的夏赊雨表示理解,并且用自己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买了一个钱包来鼓励他。现在想来,那个月夏赊雨自己也一直在干着订餐、打印、报销、会务,美化PPT之类的工作,熬夜的天数可能比盛欣阳还要多。或许这个人的不踏实当时就可见一斑,只是夏赊雨没有察觉。   “然后这个。”盛欣阳扬起了一个红封皮的荣誉证书,“这是我们一起参加福利院的公益项目得到的奖励,还有……”   夏赊雨感觉自己开始有点走神,垂了垂视线,却不料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察觉到对方表情逐渐凝固的盛欣阳,也停止了继续说下去,顺着夏赊雨窘迫的视线向下看,发现箱子边缘露出来的黑色棒状物的一角。   盛欣阳也尴尬地碾动了一下喉结,低声总结道:“那个也是你以前用的……我都留着。”   两人都顾着眼前,没有留意周围,加之杂货间沉闷狭小,隔绝了一部分外面的动静。等两人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时已经距离很近了,夏赊雨立时沉默下来,脚步声也随即在门边刹停。   只见傅苔岑站在门边,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过来提醒一下,前台好像来了客人,摁铃已经摁得有点不耐烦了。”   他出来的时间没比夏赊雨晚多少,盛欣阳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表情变得复杂:“刚刚你们一起洗的澡?”   夏赊雨硬着头皮,佯装平静地应对:“他房间的淋浴坏了,而且这是你的民宿,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里面有两个隔间。”   倒是无可指摘,既然这样设置,自然就可以供两个人使用。前台再次响起急促的服务铃,盛欣阳后牙紧咬,深深看了傅苔岑一眼,暂时放弃探究,越过他向前台走去。   夏赊雨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个早上简直过得乱七八糟,他忿忿地踢了纸盒一脚,让它顺势滑进库房的架子底下,不想再看到它,随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可傅苔岑却没有侧身让开,只是靠着门框笑了笑。夏赊雨已经太过了解他,眼睛眯起来,嘴角勾起,只要这样一笑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话。   果然下一刻傅苔岑下巴一扬,对着纸箱里的那个玩具,哼笑一声。   “怎么,他满足不了你吗?”   其实跟满不满足没什么关系,只是那时候夏赊雨刚食髓知味,对什么都好奇,自己买一些东西来玩一下,简直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一到傅苔岑嘴里就变得非常难以启齿,夏赊雨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决定反击。   “用这个就代表他不行?”   傅苔岑没想到他会正面回应,收敛了些笑意耸耸肩:“不是吗?”   “那如果我说,我现在家里还有,那是不是说明你也不行?”   傅苔岑意外地挑眉:“你是在替他说话吗?”   “我没有。”夏赊雨抱着手臂说,“我只是用你的逻辑在说话。”   “你现在有不代表什么,我们并没有住在一起,你总有需要而我不在的时候。”傅苔岑好像没有被挑衅到,而且他的重点确实很歪,“我突然发现,我好像都没有去过你家。”   夏赊雨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平,表示难以理解。   “你住180平,我的70平很值得一去吗?”   傅苔岑看了一眼前台的盛欣阳:“但是他去过,你们那时候是不是还住在一起?”   夏赊雨觉得他计较的点真的很奇怪:“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那时候是我的男朋友。”   潜含义是,那你是我什么人。   傅苔岑没说话,他沉着眸子看了夏赊雨一会,好像在思考,以至于再开口时差点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结果他只是再次重申:“我要去。”   开始不讲道理了,但夏赊雨看着这张脸,意外地觉得还蛮可爱,有点生不起气来。   “好。去,回去以后就去。” 夏赊雨无奈地盯着他问,“所以现在可以让我出去了吗?”   明白这个人脸皮的极限也就到这里了,得了逞的傅苔岑也不再阻拦,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往后退,好让他出来。   两个人并肩往住宿区走,察觉到盛欣阳从前台那里投来的幽怨目光,夏赊雨步伐更快了些,他预感到后面几天都不会太好过了。   “刚刚我是不是让你晚一点出来?”他责备道。   “我确实有晚‘一点’,就是晚得不多。”傅苔岑反问,“怎么,你很怕他知道?”   “我不是怕‘他’知道。”夏赊雨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签你的版权是因为书本身以外的原因。”   这话倒触动了傅苔岑,夏赊雨珍惜他写的东西,也希望在其他人眼里它也是最好的。不掺杂别的因素,就是因为它好,所以他要签它。   他大概也明白,夏赊雨不想把工作和私人生活搅合在一起,也大致是类似的考虑。傅苔岑突然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我无所谓,随便他怎么想。”傅苔岑说,“不过如果你觉得麻烦的话,反正我一会要出门,你可以和他再处理一下之前没解决的问题。”   “我和他没什么要处理的。”夏赊雨直接斩断了这一建议,“你出去露营?”   “嗯。”傅苔岑抬头眯起眼看看太阳,“今天是晴天,想去湖边过一天。”   夏赊雨立刻向楼上走去:“我去准备一下马上下来。”   “你真要去?”傅苔岑问。   “当然。”   “你有带帐篷和钓竿吗?”   夏赊雨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扬眉俯视他:“没带,但我会租,有必要也可以买。不会影响你的路线。”   出发前先吃了西式早餐,牛奶加面包,还在前台看到了盛欣阳昨晚说的白天会来打工的男孩,叫阿布。年龄大概20岁上下,五官是很典型的新疆人,眼窝很深,颧骨也高,留个寸头,性子外向且活泼。据说家里有一片马场,他之前一直跟着父亲在马场放马,最近腻歪了,想做点别的,就跑来民宿做兼职。   一听说傅苔岑和夏赊雨他们要去露营,立刻推荐了很多适合露营的地点,还有哪里可以买到睡袋和帐篷。   夏赊雨结合自己查到的信息,立刻用谷歌地图标记出几个顺路的购买点,好在不扰乱傅苔岑计划的同时购置到自己会用到的东西。   阿布滔滔不绝的:“还有如果你们要骑马的话,尽量选那种垂头的马,比较温顺,马头高高的,很喜欢尥蹶子那种,别选,凶得很。”   说罢又骄傲地给他们展示自己头皮上的疤:“看到了吗,我十二岁,战胜我家马场最烈的马的凭证。”   头发短本来就遮不住头皮,一眼就看得很清楚,夏赊雨背上双肩包,拍了拍他的肩膀:“了不起。回头到你家骑马去。”   说着就出门,傅苔岑已经取了租的车在民宿门口等,帐篷等用品已经装进后备箱。他降下车窗,看到夏赊雨拉好冲锋衣的拉链走到门口,又被盛欣阳拦住讲了几句话,才又走过来。   傅苔岑从车窗探出上半身:“你开我开?”   夏赊雨知道他不喜欢开车,主动说:“我来吧。”   于是傅苔岑就下车,跟夏赊雨调换了个位置,坐进副驾驶位,看着夏赊雨启动汽车。   车辆很快行驶在公路上,太阳升得愈高,晴空万里,碧蓝如宝石,唯有靠湖水的方向漂浮着绵软云朵。傅苔岑拧开音乐,问:“这首听不听?”   “叫什么?”   “山春。”   就听歌词里唱:我们往山,一路往南,越了那座山,一马平川。应景。   “可以。”夏赊雨回答,“挺好听的。”   傅苔岑靠回到椅背里,看向前方:“刚刚盛欣阳跟你说什么?”   夏赊雨瞥了他一眼:“他问我刚刚说的再给他一次机会,我能不能考虑。”   “你怎么讲?”   “我说我不考虑。”夏赊雨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为什么不?”傅苔岑问,“对不起,我有点好奇。当然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夏赊雨沉吟了一会:“我太了解他。他热衷于追求新鲜感,他会因为这个很轻易喜欢什么,又很轻易地厌倦。我觉得只是因为多年不联系,他又觉得新鲜了。”   “这算一个原因。”傅苔岑想了想,“但是这都是‘你觉得’而已,听上去分量还不够。”   “嗯。”夏赊雨说,“可能关键还是因为他本质并不认可我的生活方式,就是,可以不同,但应该认可。就好比他赔钱了就可以拿着家里的钱到这里避世,可我不行,我父亲身体不好,我需要工作,需要有稳定的收入,也需要自我认同感。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傅苔岑看着他开车时沉静的侧脸,觉得好像可以触及到有条不紊的外壳里一点极易失序的部分——他是一个不能够出错的人。   “大概能明白。”傅苔岑回答,“恋爱是不同人的结合,习惯、观念自然也不尽相同,但首先要彼此认同、支持。”   “嗯。是这样。”夏赊雨觉得他总结得很好。   “那你这样回答以后,盛欣阳怎么说?”   “以他的性格,他自然有点生气,就说我不该跟你去露营,为了签个版权不至于。”   傅苔岑笑了:“是啊,不至于,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来?”   “我得来。”夏赊雨抿了抿嘴唇,“因为我想要跟你解释一下。”   傅苔岑心有所感,降下车窗,点起根烟慢慢地抽了一口,手腕搭在窗沿上,才继续问道:“想解释什么?”   湖边的观赏点人还不算多,将车在车位停好,夏赊雨熄了火。   “想好好谈谈你。”   “谈我?”   “你的新书。”   傅苔岑云淡风轻地:“新书怎么了?”   “我过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件事。我真的没有……”   傅苔岑笑着打断了他:“我在电话里不是就跟你讲,我知道。”   “傅老师。”夏赊雨认真地说,“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傅苔岑静了静:“好,你说。”   夏赊雨深吸了一口气:“我复盘了一下最近所有的事情,我承认我在里面的角色确实非常奇怪。”   “在酒吧第一次碰面,就是你被关鸿算计,然后我通过送你回家跟你拉近关系,得到信任,之后出入雅漱,了解你的写作和工作,然后你落选,新书的内容外流,看起来我就像是被特意安排进来的。而且我看起来很执着于赚钱,好像也说不上有什么底线,如果从你身边挑一个最可疑的人,也一定是我。”   “但,真的不是。”夏赊雨认真说道,“我受不了被怀疑,哪怕只是一丁点,这就是我要千里迢迢跑到这里跟你当面说的原因。”   “这回说完了?”傅苔岑的目光隔着烟雾松松软软地看他,没有丝毫意外。   其实还预备了些别的解释要讲,但被傅苔岑这样笑盈盈望着,好像突然都没有再多言的必要。   “说完了……”   “不瞒你说,你讲的这些我都想过。”   此言一出,夏赊雨的脊背立刻蒙上一层冷汗。果然不是他多虑,傅苔岑看上去浪漫不羁,其实心思缜密,对于这件事显然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   傅苔岑指尖敲着窗沿继续说道:“不过最后我想,如果是关鸿安排你来我身边,我反而高看他一眼。”   很难跟上对方的脑回路,夏赊雨问:“为什么?”   傅苔岑笑了下:“因为你确实是我会喜欢的类型,他很有眼光。”   “……”   又开始不正经了   “但是显然他没有。”傅苔岑掸了掸烟灰,“而且你也不会这样做。”   夏赊雨奇怪道:“你就这么确信?”   傅苔岑没有直接回答,一根烟抽尽,他觉得有些气闷,打开车门邀请道:“下车走走?”   外面是湖水边广袤的青绿色草地,还未到深夏,草长得不高,两个人顺着石板路往湖边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片刻后,傅苔岑突然另起炉灶:“七年前,我在沪大开过一场签售。你和盛欣阳是不是去过?”   夏赊雨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盛欣阳是傅苔岑的狂热读者,签售会又恰好在学校里举办,自然不会缺席,他当时虽然不读傅苔岑的书,但也陪着一起去了,场内还有几位其他作家,读者如云,他实在懒得去挤,就站在外面的台阶上一边背单词一边等。   “嗯,当时我好像还远远看过你一眼。”夏赊雨回答道。   傅苔岑似乎对过往的一幕偶然交集很感兴趣:“你感觉我怎么样?”   夏赊雨仔细回忆过,发现非常模糊,只能如实作答:“呃,印象就是个子很高,衣品不错。”   “别的呢?”   “没看清……”   “……”傅苔岑语塞片刻,才继续说道,“那天傍晚我中间出来抽烟透口气,看到小路上有人在打架。”   这个开头并没有唤起什么,夏赊雨有些迷茫,完全是想不起来的样子。   傅苔岑观察着他的表情:“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两个高年级的学生在那里卖假的签名书,还是盗版,快要成交的时候,被一个低年级的小子给搅黄了,结果被带到小路上揍。”   “别看这小子乖乖静静的,竟然战力不俗,把那两个也打得站不起来。不过自己还是挂了彩,将破口的嘴角一抿,俯身抄起书包和掉在地上的课本,卫衣的绳坠一长一短,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他至今还能准确回忆起那日夕阳的倾斜角,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疏傲不羁的青年轮廓。好似一场迷人的暴力美学,一个剪影全是故事,它在傅苔岑的脑海里疯狂地拔节生长。   傅苔岑点了点自己的眼尾:“距离太远,光线也不好,印象里他这里似乎有一颗小痣,我甚至不确定这颗痣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赋予他的一种臆想,总之后来我回去写了那本以大学校园为背景的《熄灯文学》。”   这本是傅苔岑的大爆款,也是凭借这本书跻身两年的销量王。只是夏赊雨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背景,同时也唤醒了他的记忆。   “所以这个人是……”   “应该是你。”傅苔岑答道,“见到盛欣阳之后,他说他是我的读者,我忽然想起这件事,同他求证,他说他当时确实在场。”   时隔七年,被这种巧合击中,夏赊雨惊讶到简直说不出话。   “再回到刚刚的话题,我觉得既然你是一个愿意为了这种小事坚持原则、挺身而出的人,没道理会为了钱卖我的大纲。”傅苔岑带着笑意看着他,“你觉得呢?”   阳光下他的笑容松弛而温和,极具感染力,夏赊雨发现自己又产生被击中的感觉,另一个被击中的原因还有,他感觉自己第一次被完全地认同了,不是源于身份、地位、容貌、金钱这些外在的,而是躯壳之下的那个灵魂。   科学研究表明,对有过肉体关系的对象更容易产生爱情。   夏赊雨一直对自己的自控力非常有信心,但现在他的脑子里不禁警铃大作——他感觉自己要完蛋了。 第25章 还不到三秒   但神奇的是,夏赊雨一直觉得他和傅苔岑是性格完全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比如他希望一切干净整洁,井然有序,他目标明确,生活世俗;而傅苔岑相对来说,更随心所欲一些,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不拘小节,也更偏向浪漫主义。   更何况,他们相识才不过两个月。   另外无论从职业、收入、地位任何一个方面考虑,他和傅苔岑都有着巨大的鸿沟。   想到这,夏赊雨的理智又强行回归。说白了,不小心睡了自己的签约作者已经非常糟糕,如果还爱上了,轻则转岗,重则失业,他感觉自己还远没有到可以为了他人而放弃工作的地步。   而且他确信,不管大学时代的夏赊雨给了傅苔岑多少惊艳和灵感,现在的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青年。   那时他心高气傲,也会率性执言、黑白分明,后来职场打磨逐渐变得圆滑,才知道社会不是非黑即白,有许多中间地带。如果现在的夏赊雨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他恐怕会更讲究方式方法,不会再直愣愣出头。   就好比在大堡酒吧,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当众揭穿阴谋,让坏人得到惩罚。但是他现在知道做事要留有余地,最后用了些心计才把人带走。   琉璃一般清澈的湖水缓缓冲刷着岸边,越往远处颜色越深、越蓝,夏赊雨好像从没见过如此干净纯粹的湖水,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那这件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傅苔岑没着急回答,先捡起石头打了个水漂,结果成绩不佳,最后在草地上坐下来,这才答道:“别这么严肃嘛,不是什么大事,这段时间我想想看怎么改大纲。”   他越是轻描淡写,夏赊雨越是替他惋惜:“关鸿跟你写出一样的大纲这件事,还是很蹊跷,明明是你先写的,最后却是你改题材来避开他,这对你不公平。”   傅苔岑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有证据吗?”   夏赊雨愣了愣,缓缓摇头:“没有……”   “那在大家的眼里,后公开的才是有问题的。”   “你电脑里应该能调得到文档创建的时间。”夏赊雨坚持己见,“我可以联系我的律师朋友一起想想办法。”   “就算能够证明我就是创意在他之前,题材类似并不构成任何罪名。”傅苔岑说,“就像一场商战,先机非常重要。现在先机已经失去了,法律并不能帮忙解决所有问题。”   夏赊雨承认傅苔岑说得对,在创意内容方面法律有它的局限,非常难以界定。他只好说:“不过就算是同样的主题,你来写,我认为也一定会比关鸿写得好。”   傅苔岑枕着手臂躺下来,整个人陷进草间,又顺手折了一枝,衔在嘴里,草茎随着唇齿的动作晃晃悠悠,使他看起来非常放松自在。   他挑了下眉,笑道:“夏赊雨,作为专业的版权经理,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偏心得太过明显?”   然而夏赊雨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挑逗带偏,他正色道:“我确确实实看过你们全部的作品,有这个发言权。其实同一个情节,不是每一个作者都能准确抓住读者想看的是什么,并且能够把这种感觉精准地传达出来,你的完成度远胜于他。”   傅苔岑不置可否:“被你认可我很感谢,但是……如果我硬碰硬,非要在他之后上类似的题材,还是会引起争议。我不想我的书,带着这些东西出生。”   这一点夏赊雨倒是很可以理解,就如同他轻微的洁癖一样,作者对于自己的内容也一定是非常爱惜的。夏赊雨说着也在他身边坐下来,“那如果你已经决定重新写,我也非常支持。”   “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傅苔岑看着天空说,“我反省了一下,可能是年龄日增,才开始觉得那些获奖的名头重要,得不到会嫌再来一次费时费力,有点耗不起了。但跳出来看一看,也还好。”   “你知道吗,我写《攥酸》的时候去缅甸采风,离危险最近的一次是,有个小孩偷了我的电脑包,包里有我的电脑,自然也有我全部的稿子。我追着他跑到一个巷子里,结果看到有两个人在里面接头,兜售毒品,枪就别在后腰皮带上。”   “我当时脑子里真的空白了一瞬,然后出现很多糟糕的新闻片段。紧接着那两个人用衣服盖住后腰,盯着我径直朝我走过来,我大概是应该立刻转身跑掉的,但是好像因为恐惧没能挪动步子,于是我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   “问出口以后,我就后悔了,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和那个小孩没准根本就是一伙的。但是那个光头冲我笑了一下说,他看到了,并且可以带我去找。我表面上答应着,可我内心知道如果被带到巷子深处就完蛋了,趁他们转身,我终于扯开步子掉头就跑。”   夏赊雨感觉自己又被带进那个语境里飘飘荡荡,心跳都变得快了起来:“然后呢?”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濒死体验。据说人在溺死前,是不会觉得憋闷或者难以呼吸,脑子里是纯净的空白,甚至濒死之人会有一种很怪诞的体验,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在海底行走一段时间。”傅苔岑说,“我觉得我当时也是那样,我跑得很快,但也没有觉得呼吸不上来,我就好像依稀知道我在完成什么事,等我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迷路在闹市街头,空气里是菠萝的咸酸味,而且并没有人在追赶我。”   “就是这样。”他说,“莫名其妙我逃过一劫,但是失去了存稿。于是我从头开始,重新写了一遍,才有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攥酸》。”   夏赊雨觉得非常神奇:“难怪我一直觉得,《攥酸》的街景写的非常有代入感,当主角在街头狂奔的时候,我会真的觉得心脏要跳出来。”   傅苔岑笑了,大概这样的称赞才是他真正想听的:“嗯,我确实代入了一点我的体会。”   “聊到这个……”夏赊雨突然问,“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书里的两兄弟,姚愿和姚望,他们到底算不算相爱?”   他是真的很好奇,《攥酸》的稿子带给他太多震撼。哪怕在读完以后也依然放在他的床头,睡前不时翻阅,每一次重读都会再次加深这个问题。   傅苔岑在这本书里写了一对兄弟的故事,姚愿和姚望。不过姚望本来不叫姚望,不知道叫什么,只是姚家回乡探亲时在田野边捡到的小孩,取了这个名字,跟姚愿一起养着,做个伴。   后来姚家落魄,家毁人亡,只余下哥俩。十六岁的姚愿就带着弟弟姚望独自讨生活,什么工都打,什么苦都吃,也什么门路都走,只因为姚望想念书,他就供他念。   再后来弟弟如愿考上警校,当上警察那一年,姚愿格外高兴,办了好大排场的酒席庆祝。等羹残炙冷、人去楼空,姚望背着醉醺醺的姚愿在星夜下回家,哥哥在他背上絮絮叨叨说着醉话,亲他剃得很短的寸头,说以后他有自己的生活了,就少来找他。   姚望当做是兄弟间的玩笑,结果有一天发现正在办的贩毒案子里,姚愿占了其中一环。最后收网的追捕行动中,姚愿在逃亡的街道上狂奔,直到姚望的枪口对准他,他停下来,胸膛鼓荡地看着他。   他们在警笛大作的街头喘息,在流动的人潮与光景里对视。   姚望说:“不要动。”   他知道姚愿是多骄傲的人,哪怕十几岁在工地打工,冬天没有热水也要用冷水洗了脚再上床,要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也没有人能让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之前有人按着他的头要他跪在地上擦皮鞋,他抄起酒瓶砸碎在对方的头上。他不会去坐牢,更不会在死刑台上、在众人的注视里抽搐着死掉。   于是意料之中的,姚愿笑了一下,笑得带点痞气,又很自然,像每次在校门口接姚望放学,看到人出来,就要这样笑着搡一下他的头。紧接着,他将手缓缓伸进口袋。   姚望再一次喊,噙着泪,声线都抖了,他说,哥,你不要动。   姚愿动作没停,胳膊愈发缓慢地往外抽,一边说:“哎,小子,这辈子我当哥哥有点当累了,下辈子你做哥哥,我做弟弟,怎么样?”   故事的最后,一声枪响。   夏赊雨问:“我觉得很神奇的是,你的书写一直很克制,他们没有过太亲密的接触,没有上床接吻,没有博人眼球的肉 谷欠,甚至很少拥抱,但那种氛围感又让人感觉他们之间好像不止是兄弟情,有人说这里面有爱情,你写的时候,到底有没有?”   傅苔岑望着天空,草茎在唇间转了一圈,搅起湖水的浪潮声。   “不知道。”   “不知道?”夏赊雨莫名其妙,“你创造的人物,设计的剧情,你怎么会不知道?”   “角色的命运是他们自己的,我经常会有不知道的事。”傅苔岑笑着说,“我只负责写,故事的最后,是他们一起坠入一条绿色的河流。”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傅苔岑会给他这样的回答。   夏赊雨觉得自己大概是糊涂了。竟然从傅苔岑的脸上看出一种对人物的悲悯。   而他对这样的傅苔岑没办法,他只能虔诚。   两个人齐齐沉默了一会,夏赊雨率先撑着胳膊坐起来,临在傅苔岑的面孔上,留下一小片阴影。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自己的生活好像也有这种感觉,我只负责不停地撰写,但我还是有太多不知道的事,命运好像没办法掌握。”   傅苔岑眼睛里还是带着惯常的、平静又睿智的笑意:“所以夏赊雨,你只要做你当下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他好像比夏赊雨更清楚自己当下想做什么,而夏赊雨抗拒这种被过分掌握的感觉,他们僵持着,对视着。   好像记得有人说过,对视是一种精神接吻。   那种缓慢的被探//ru的感觉。湿热,心脏往上升,大脑混沌。让夏赊雨也有点受不了。   感觉上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但其实可能也就三秒,还不到三秒。   早就受不了的夏赊雨,垂下头,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理智飞出去好远,草原被微风弹拨出哗啦啦的声响,空气里四处是植物涩冽的气味。无数孢子打开,四散。   傅苔岑还是枕着手臂,眼睛微眯,漫不经心地审视在自己上面的这个意乱情迷的人,夏赊雨被审地窘迫,用手掌捂住了对方亮而黑的眼睛。   好像黑暗让傅苔岑更来感觉,也更愿意卖力气了些。终于他抬起另一只手,扣住了夏赊雨的后脑勺,回馈他的是猝不及防的一声短促而黏腻的闷 口今 。   在傅苔岑给予回应的三秒后,可能也不到三秒,夏赊雨 口耑 息着想,绿色的河流很好,可他现在好像更需要到床上去。 第26章 这么会钓人   性感。   夏赊雨看着傅苔岑时,时常会想到这个词。   他讲述米歇尔福柯之类的文艺理论时,很习惯做一些手势,往往是无意识的挥动,指节纤长,指骨清晰流畅,在空中摆动的时候简直像一盏艺术品;他抽烟的时候也很性感,烟雾弥散起来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眯起来一点,仿若那个瞬间灵魂正在抽离体外;他让他只做当下想做的事时也很性感,他好像很明白他需要什么,他要他放弃对未来近乎强迫症般地规划,在这一刻获得解放;哪怕他现在钓鱼都性感,打窝,调漂,随后下饵甩杆,远眺一会浮漂,最后在钓椅上坐下,架起腿,坐姿看起来很舒服。   夏赊雨也在他旁边支起一根杆,钓位距离有点过近了,他不知道专业钓鱼的人一般都不太喜欢这样被人紧挨着,和人共享水域,但傅苔岑没有介意。   他不仅没有介意,更细心地发现,夏赊雨远没有自己这么放松,而是一直紧张地盯着湖面。   “第一次?”傅苔岑坐在他身位靠后一些,因此可以很轻易地将夏赊雨全部的动态收入眼底。   本来只是一句普通询问,但是被傅苔岑用一种带着笑意的语气缓慢地问出来的时候,变得异常暧昧,尤其是傅苔岑身上掌控者的气质实在太强,很难不让人想歪。   但他只是在问钓鱼而已,不是在床上。夏赊雨的喉结滚了滚,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嗯。平时太忙了,这种纯打发时间的娱乐对我来说有点奢侈。”   “刚刚看你调漂和甩杆的动作还挺标准,还以为是个老手。”傅苔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噢,我照着你的样子学的。”夏赊雨解释道。   “嗬……”傅苔岑恍然笑了,“我应该猜到的,你一直很聪明。”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就算是老手,单纯盯着湖面望眼欲穿,我也做不到,我一般用等待起鱼的时间来读书,必须要同时再做一件事,不然也会无聊。”   “一般平均多久能起鱼?”   “不好说,有时候一天下来一条都没有,也有像《老人与海》的开篇,连续出海84天一无所获,这种运气特别背的。”傅苔岑答道,“不过呢,像你这种第一次的,听说都有新人加成,概率很大。”   聊了一会天,浮漂也没动静,夏赊雨站得累了,终于坐下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当然也因为他发现傅苔岑没有因为他不懂钓鱼而嘲笑,也没有因为自己懂得而故作高深地教导,这让他放松了不少。   很快太阳转过头顶,隔着树荫也有些灼人,他再次压了压帽檐,不耐烦地看向水面:“有没有什么技巧?我怎么什么都钓不上来?”   这时候傅苔岑从书里偏过头来:“上帝总是公平的,你这么会钓人,钓鱼的运气自然就差点。”   “……”夏赊雨自觉不是什么随便的人,白了他一眼,“我钓谁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但反正钓到我了。”傅苔岑勾起唇角,“只可惜,现在钓我没有用,再没有鱼上钩,中午大概要饿肚子了。”   夏赊雨根本不想理会这个人的挑逗,重点完全放在他指望钓鱼果腹这件事上:“你打算中午吃鱼?”   “对。”傅苔岑回答,“那边的红色房子看到没?”   夏赊雨顶着刺目的日光看过去:“嗯。”   “这边钓起来,去那边借本地人的大锅灶,他们给加工,能吃得很好。”   夏赊雨不得不提醒他目前无奈的事实:“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没有鱼。我包里有三明治,你要不要吃?”   傅苔岑笑着摇头:“你饿你就吃,我还不饿。”   “那要水吗?噢,我还带了罐头。”   傅苔岑看到这人从包里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失笑道:“你这是什么神奇口袋?”   “还有医药包和防蚊虫喷雾。”夏赊雨坦然道,“在野外生活当然需要提前准备。”   典型的计划型人格。   傅苔岑觉得在这种开发非常成熟的景区露营,发生意外的概率非常低,也总能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走一步看一步是非常轻松且合理的,如果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出门,早就失去了最初的兴致。   不过对于夏赊雨的习惯,他虽不认同却也表示理解。他非常温和地笑了笑:“我不太喜欢喝白开水,车上载着保温瓶,我一会泡茶喝。”   既然傅大作家不打算吃东西,夏赊雨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对话结束之后,日头晒得人开始有些焦灼起来,钓鱼果然是磨砺性子的运动,夏赊雨感觉比去健身房举铁还要累,不是身体上的,是那种精神上消耗的疲倦。反观傅苔岑心静安然,还在悠悠然喝自己带来的毛尖。   在傅苔岑钓上来一尾非常小的鱼之后,夏赊雨终于有些坐不住,他习惯了靠方法和技巧达成目标,对于这种纯靠运气的,实在觉得虚无缥缈、难以把握。   “这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傅苔岑看他耐心逐渐耗尽,主动创造话题,“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   “我喜欢户外,但我不太擅长做手工活,尤其讨厌支帐篷。”傅苔岑说,“我们比一比谁钓上来的鱼更大,小的那个负责支今晚的帐篷,怎么样?”   不是有新手加成吗。夏赊雨觉得自己未必会输。   虽然觉得有点幼稚,但他还是看了傅苔岑一眼:“可以。”   于是就有点比赛的架势了,卯着劲以后时间过得快点。就在夏赊雨有点晒得犯困的时候,浮漂突然动了。   他噌得一下站起来,因为过度紧张连声带都在发颤,大喊道:“是不是上钩了?”   傅苔岑也放下自己的竿立刻站起身,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看,浮漂正在缓慢有力的下沉,显然是一条大型鱼类,夏赊雨没松手还在往回收,就看一道银白的波浪朝岸边迅速拉近。   “感觉是咬钩吃死口了。这时候就得扬竿。”傅苔岑给出指令的声音很镇静,让夏赊雨觉得没那么心慌了。   “嗬,力气还挺大。”夏赊雨没什么经验,只能吃力地用小 月复 顶住杆尾,用力把弯曲的杆头往上抬。   傅苔岑随即走到他身后去帮他,握住了夏赊雨的手背跟他一起用力,下裑也随之贴得很紧。   也不知道是水面上已经看到那一点鱼鳍,还是因为傅苔岑的姿势,夏赊雨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变快了,连同一种陌生的巨大喜悦充满了他。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并且为了毫不功利的付出而感到快乐。   “好,这时候起。”傅苔岑带着他的手往上一扬,因为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夏赊雨使出的力量一下就落了空,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后连连倒退,几乎完全靠在傅苔岑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太阳刺得人什么都看不清,汗水把眼睫都打湿了,他好像只能看到傅苔岑带着汗意的利落的下颌线,听到两个人同频共振的心跳。   “快,去拿网,这鱼块头可不小!”   等夏赊雨拿了工具回来,在傅苔岑的指导下,大鱼顺利入桶,在水里仍然激烈扇动着尾鳍,掀起一阵阵水花。   傅苔岑擦了一把汗,开玩笑道:“完蛋,我要搭帐篷了。”   可夏赊雨正在兴头上,并不想计较这个,大方道:“我没那么小气,我可以帮忙。”   在水温升到最高点之前,傅苔岑开始收拾东西,水温过高的时候,钓鱼也很难有所收获。于是傅苔岑见好就收,两个人也早已饥肠辘辘,立刻带着鱼去敲当地人的门。   一个维吾尔族人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说明费用后,他带着鱼去了后厨的灶台。两个人就在屋子里面等,不过一会就闻到柴火热烈的烟熏气,很快又飘来鱼的香气。   夏赊雨好奇地观赏着屋子里古朴的陈设和墙壁上挂的五彩斑斓的毛皮,最后停在一个树桩做的边柜前,打量着上面摆放的钱币。   “这个看起来很有些年头。”   傅苔岑也凑过来仔仔细细看:“是枚古董币,应该是建国前后,钱币没统一的时候当地流通的一枚旧版币,放到拍卖场上其实能卖点钱,不过当地人都觉得不值钱,随便乱放。”   夏赊雨啧了声,觉得很有些暴殄天物。   傅苔岑笑了笑:“这边经济相对落后,文化也不怎么流通,因此不少好东西得以保存下来。明天我要去拜访一个前辈,家里就有不少涨见识的东西。”   “你的朋友?”   “准确来说,是我爸的朋友。”   一谈到傅苔岑的家庭,话题又有些尴尬。好在这时候鱼出锅了,帘子一掀,连锅一并端出来往面前一放,本来鱼汤就够鲜,里面好像还放了点当地人自己做的香料,香得人眼睛都湿了。   “好像没有餐具。”夏赊雨说着往后厨走,“我去拿。”   傅苔岑刚要坐下,发现椅子不算干净,积累了一些干涸的油污,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知道夏赊雨有点儿洁癖,怕他受不了,于是用纸巾把桌椅仔细擦了一遍。   过了一会夏赊雨回来了,他也没特意表现什么,只是看夏赊雨盯着椅子瞥了一眼,觉得能接受,就坐下了,心里莫名其妙松快了一下,又好像有点愉悦。   这感受也挺久违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和夏赊雨出来,傅苔岑有时候感觉自己突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大小伙,带人钓鱼,给人讲自己写稿的经历,像开屏的孔雀,尽做一些傻里傻气的事情。   之后就是两个人狼吞虎咽、埋头苦吃。   过了一会傅苔岑放下筷子:“怎么样?是不是比坐在格子间里上班有意思?”   夏赊雨端着汤碗,觉得他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傅大作家,虽然你可能忘记了,但其实我现在就在上班。”   傅苔岑笑了起来:“好吧,所以你觉得和我一起上班怎么样?”   夏赊雨抿了抿被烫得红润的嘴唇,顿了会才说:“还不错。除了总是有一种完不成kpi的感觉。”   “我是你的kpi?”   “当然。”夏赊雨脱口而出后,又无情地补充,“在版权经理眼里,每个作者都意味着kpi。”   傅苔岑肘置在桌上,手托着下巴:“那你对每个kpi都这么上心吗?”   其实上不上心他不知道,但是伤肾是真的。夏赊雨拿筷子的手顿了下,选择实话实说:“也不是每个kpi都像傅老师这么麻烦。”   傅苔岑自然不指望在夏赊雨嘴里讨到什么好,不过这个回答的潜含义就是在夏赊雨这里他还是独一份的,傅苔岑也搞不清自己,竟然对这个回答感到非常满意。   吃完以后傅苔岑走过去和这户的主人聊了会天,这个维吾尔族人正坐在草棚下面,两手交替,熟练地给山羊挤奶。   夏赊雨对此非常感兴趣,在看到傅苔岑上手尝试了一下之后,也戴上手套跃跃欲试。却不料刚一用力,羊奶就斜着滋了出来,没有精准地落进桶里,反而全弄到了身上。   月匈 前的T恤立刻就湿了一片,透出薄薄的rou//色,那两处也变得若隐若现,尤其浇上来的是羊奶,看起来很难不令人产生奇怪的联想。   敏锐地感受到傅苔岑微妙的视线,夏赊雨立刻拢紧了防晒服的前襟。   “明明你做的时候看起来很简单,为什么我做就这么困难?”夏赊雨禁不住懊恼。   “因为你没有掌握力道和方向。”傅苔岑又蹲下来给他示范了一次。这时候那位维吾尔族朋友连声说了几句话,但因为是维吾尔语,夏赊雨完全没听懂。   “他说什么?”   傅苔岑翻译道:“他说我做得很好,看上去很有经验。”   听出对方语气里难掩骄傲,夏赊雨忍不住冷嘲热讽:“还很有经验……怎么,你挤过很多回吗?”   没想到傅苔岑勾起唇角,视线缓慢往下移。   “也可以这么说。”   “……”夏赊雨抱紧手臂,完全不想理他了。   【作者有话说】   傅苔岑:我又双叒上钩了。 第27章 有没有动摇   傍晚时候有意外收获,草场边突然开始一场类似快闪的玛纳斯演唱表演。   一位老者没有麦克风,也不用乐器伴奏,嗓音却悠远浑长,曲调高亢,仿佛跟随大雁掠过高山与草场,迎着落日飞往广阔边际,引来不少人围观。   虽然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但这种厚重的历史感还是让夏赊雨驻足欣赏起来。   “玛纳斯算是柯尔克孜族的史诗。”傅苔岑走过来,他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虽然说传统演唱是没有伴奏的,但现在改良了很多,在市里的舞台上变成歌舞表演,声光电都非常丰富,但我觉得还是不如在这种地方听更朴素、更壮阔。”   “我刚刚跟那边几个人闲聊,听说这也是非遗的一种?”夏赊雨问。   “是的,民间艺术嘛。”傅苔岑双手插在口袋里回答,“关键这个传承下来是真的很神奇。有人说是靠师承,有人说是靠梦授。”   “梦授?”   “对,就是演唱者,噢他们把歌手叫玛纳斯奇,玛纳斯奇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骑着白马的人教他唱玛纳斯,醒来就会了。”   唯物主义者夏赊雨不由得失笑道:“让我想起华胥不小心踩到巨人脚印怀孕生下伏羲的那个神话,这也太玄了。”   傅苔岑脑子里突然掠过一个想法,就是如果世界上真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神迹,他倒是很想看看男人怀孕的样子。   “是很玄。”他很快跟着笑了笑,但夏赊雨就有种突兀的直觉,好像傅苔岑觉得好笑的点跟他并不一样,但他没来得及弄明白,就听对方继续说道,“不过确实很难解释,他们到底是怎么记住这3万行歌词的,因为总共有8部,18册。”   夏赊雨不笑了。   过了一会,夏赊雨侧了侧头,又虚心讨教:“那他唱的是什么意思呢?”   傅苔岑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本民族的历史之类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夏赊雨奇怪道:“你不是懂维语?”   “且不说这个唱的是不是吧……”傅苔岑清了清嗓,表情十分坦然,“就算是,我也听不懂。”   夏赊雨不可思议道:“可刚刚那个维吾尔族人,你不是还知道他在夸你有经验做得好?”   傅苔岑低头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噢,我编的。”   “……”夏赊雨紧了紧后牙,深吸了一口气,“傅苔岑,要不是你长得不错,我觉得你可能都活不到这个年纪。”   会挨打。挨很多打。   从逗夏赊雨中再次获得乐趣,傅苔岑叼着烟,不气反笑:“谢谢夏经理夸奖。”   很快夕阳西下,他们要在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前找到一片合适的地方,把帐篷支好。开车绕湖又转了一圈,最后选定在一片房车相对较少的露营地。   傍晚的时候天突然阴了一会,帐篷着急搭,夏赊雨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做到袖手旁观。很明显,他跟傅苔岑不同,他确实更擅长这种照着说明书一板一眼执行的安装工作,在傅苔岑还没搞清楚第6个地钉在哪里的时候,夏赊雨已经帮他把帐篷搭得差不多了。   不过夏赊雨确实没想到,内里的空间比自己想象的要大不少,他在里面看了看,退出来的时候,傅苔岑俯视对方因为趴伏的动作露出的一小片 月要 部,欣然提议:“其实我觉得我们住一个也住得下。”   “……”夏赊雨当然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立刻开始搭自己的那个,“没必要,太挤了。”   夏赊雨执行力惊人,在傅苔岑还没来得及再一次争取之前就已经搭好了自己的那个,并且在这之后,还帮助旁边两个一筹莫展的女生也完成了帐篷的搭建。   这两个女生是第一次出来露营,没什么经验,又遇到很多意料之外的情况,夏赊雨的出现帮忙解决了大问题,他们再三表示感谢。   湖畔的天气也是善变,晚饭后天又转晴,繁星密布,周围三三两两升起篝火,有情侣在不远处交颈密语,不时亲吻。傅苔岑把目光拉回来,看到夏赊雨在非常不合时宜地通电话。   “不用了。”夏赊雨的语气听上去不算太好,“今晚不回……真的不用……”   好不容易才挂断,显然这么难缠的也不会有别人,傅苔岑佯装随口一问,求证自己的猜想:“盛欣阳?”   夏赊雨才答:“嗯,问晚上回不回去,要不要留饭什么的。”   傅苔岑揶揄:“挺关心你啊。你就没有那么一点动摇?”   夏赊雨瞥了他一眼:“我就因为前男友给我打了一个关心的电话我就动摇,我的感情是不是太廉价了?”   傅苔岑啧了声,露出欣赏的表情:“我发现我真的很有品。”   “?”   “一睡就能睡到你这样的。”   “……”   夏赊雨无语:“你是怎么做到夸别人的同时,还能夸上你自己的?”   “我只能说,说话是一门艺术……”傅苔岑手撑在腰后坐着,视线定在对方的嘴唇上,眨了眨眼,“不能言传,只能身教。”   直觉告诉自己后面大概率没什么正经话,夏赊雨还是忍不住配合:“你想怎么身教?”   瞳仁里映出倾身过来的傅苔岑,篝火映衬下的面孔棱角愈发清晰,有种非常热烈的氛围感,预感到对方要接吻,夏赊雨闭了闭眼。但是很快他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立刻抬手搡了一下傅苔岑的肩膀,两个人距离还没有太近,因此从背后看也不算太过奇怪。   等夏赊雨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早上帮过的那两个女生已经走到身后来了,出于礼貌,夏赊雨马上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长头发的姑娘内向些,站得有点远,走到近前来的是短发姑娘,怀里捧着一堆零食,脸红红的,好像也有点紧张,说不出话。   目光相接,夏赊雨只好先开口询问:“怎么了?帐篷出问题了?”   女生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很感谢你们,给你们送点吃的,你们当明天早饭吃也行的。”   夏赊雨拒绝了一轮,奈何对方很坚持,也无伤大雅,夏赊雨便不想继续僵持,正要伸手去接,傅苔岑站了起来,先一步代替他接了。   “谢谢。”他笑了笑说。   女生一看到他好像更说不出话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别……别客气。”感觉到这里就没什么话讲了,可是脚下又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傅苔岑耐心地看着她,正要再问,女生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   “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语速很快,一蹴而就,但话音一落,几个人都安静了一瞬。   原来是奔着傅苔岑来的。这可就有点尴尬,性取向不对付可没法强融。可夏赊雨抬眼去看这位傅大作家,还是笑盈盈地释放着魅力,又平添了几分气堵。   “不好意思。”傅苔岑回答,看起来是挺有礼貌的婉拒,但夏赊雨就是潜意识觉得没这么简单。果然傅苔岑接着说,“能不能加我微信,可能得先问过他。”   话音未落,夏赊雨感觉腰上一紧,他被傅苔岑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势带到近前来,和短发姑娘面面相觑。   夏赊雨猝不及防,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靠。 第28章 好像进错了   夏赊雨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点什么,说“不是”“没有”好像欲盖弥彰,转头责备傅苔岑也会显得像打情骂俏。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正在犹豫如何开口,那个女生的脸瞬间涨红了,但好像不是尴尬或者窘迫,而是一种……极度的兴奋。   他发现她比刚刚来要联系方式时显得更兴奋了。   “所以你们是……?”她诧异极了,随后用力点头,表情讳莫如深,表示不必多言她已经理解,“长长久久、长长久久,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当她跑回到另一个女生身边时,尽管两个人说话时是交头接耳的姿势,但高频的讨论声还是让夏赊雨隐约听到了“酷1”和“帅0”的字眼。   “……”夏赊雨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傅苔岑,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当然傅苔岑不会承认,夏赊雨说盛欣阳是他的“前男友”,这三个字有点刺激到他了。出于一种奇怪的好胜心,他好像也突然模模糊糊地,想重新界定一下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不过显然他没有想得太清楚,他勾着夏赊雨的颈项,故作坦荡道:“我只是暗示了一下我的性取向,你也不想他们误会,以为我会给联系方式吧。你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这不是暗示,这是明示。”夏赊雨说完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带偏了方向,重点不是明暗问题,而是,“而且你要不要给她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这样说得好像我们在谈恋爱。”   傅苔岑重新坐下来,同他讲道理:“如果我是明星,你是经纪人,能不能给别人我的微信,确实是你说了算。同理,我是作者,你是我的助理,你来决定这件事,也非常合理。”   “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说话的效果是看接收方接收到了什么,显然她们不是这样理解的,你也没有纠正。”   傅苔岑觉得这件事好像并不重要:“说实话,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生气。你看他们以为我们在一起也没有不高兴,我也没有不高兴,只有你在不高兴。”   “还不至于不高兴。”夏赊雨语气缓了缓,“我只是不太喜欢你开这种玩笑。”   傅苔岑抬头看着他:“不可以吗?”   夏赊雨也不知道这个问句是什么意思,是指不可以让人以为他们在恋爱呢,还是不可以用这件事当玩笑。   他只能继续表达自己的观点:“因为在我这里,恋爱是一件认真的事,跟暧昧期或者睡一觉都不一样,需要有一些更长远的考虑,要想以后怎么办。随便说说的话,会带来困扰。”   傅苔岑看上去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毕竟谈恋爱又不是结婚,他奇怪道:“什么叫以后怎么办?”   夏赊雨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他有点没什么耐心地回答:“就是你看,打个比方,如果我和签约作者谈恋爱,绘风我就待不下去了。”   想起早上对方确实提过此事,不过当时傅苔岑只把这种说法当成是一种拒绝的托词,并没有当真,这一回是真的把这件事当作一个问题来看待了,表情随之认真起来:“有这么严重?”   “有这么严重。”夏赊雨说,“这是职业忌讳。老板不会再信任我,我的作者也很难再信任我。我觉得这是一件挺糟糕的事,我也许会辞职。不过话说回来,我应该会非常慎重做出这个决定。”   “好吧。”傅苔岑一点也不想笑了,他枕着手臂躺下来,对着浓稠的夜色若有所思,“不过我觉得那时候总会有别的办法。”   “比方说,你真的非干这行不可吗,好像也不一定,你可能只是擅长做这件事。可是你没发现吗,你擅长的事情太多了,或许你可以找到更喜欢的职业。”   这倒确实。夏赊雨打过不少份工,都能得到领导的赏识,也做得很出色,出版算是里面相对喜欢的,但是他目前还不认为这个职业在他的人生里不可替代,他感觉他只是按部就班完成一些签约的目标,做出令上司满意的报表。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言之过早。夏赊雨甚至觉得傅苔岑或许正在心里嘲笑他的自我感觉良好。人家又没有说要和他谈恋爱,他却莫名其妙一路假设,和傅苔岑聊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不过很快夏赊雨意识到更要命的事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傅苔岑随口的一句玩笑话,会引起他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明明很清楚傅苔岑这个人喜欢开玩笑,也大可置之不理。又或者是他也害怕自己当了真,马失前蹄,真有一天要去面对离开绘风这种完全计划外的结果。   夏赊雨不敢再想下去。他沉默了一会,用树枝拨起篝火下面没有燃烧充分的枝叶,心不在焉地撇下一句“到那时再说吧”,随即起身往自己的帐篷那里走去。   “睡这么早,不再聊会天?”傅苔岑撑起上半身挽留。   “不了。”夏赊雨毫不留情地拒绝,“如你刚刚所说,我是助理,又不是陪聊。”   帐篷的拉链在眼前无情拉拢,傅苔岑只好把目光收回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对话还是此时错落的虫鸣,竟也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湖边的夜晚温度不高,纵使续了一次火,还是冷得有点坐不住。傅苔岑拢紧衣领看了会星星,在素材本上随手记下几行字,很快也回去睡觉了。   他作息本就不规律,睡眠质量一般,时浅时深,加上蚊虫嗡鸣,气温也低,好像一直也没能进入深度睡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到拉链滑动发出的窸窣声,空气流动起来,似乎是帐篷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他还在判断自己是梦是醒时,忽然感觉一只手顺着摸索上来,正好隔着单薄的毛毯碰到了他那里。   意识猛地回笼,他瞬间惊醒,那只手显然也吓了一跳,立刻往回收,却被傅苔岑一把制住了手腕。   天实在太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就感觉那个人抖了一下,凭借直觉他试探着问了句:“夏赊雨?”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被当场抓包的夏赊雨脑子里嗡嗡的,在极速思考现在换个星球生活还来不来得及。   然而他身在傅苔岑的帐篷里,被人攥着手腕无处可逃,只得闷闷地“嗯”了声,低声解释道:“我刚出去,回来好像进错了。”   他的帐篷就是照着傅苔岑租的同款,外观一模一样,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又担心手电太亮把别人照醒,感觉目的地将近就随手关掉了,结果太黑搞不清方位,加上本来就睡得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就进错了帐篷。进来以后,本想摸一下睡袋的位置,结果莫名其妙摸到一个人,还好巧不巧正中那个部位。   但是他也不知道这个理由傅苔岑会不会相信,因为现在的场面更像是他半夜偷偷摸进傅苔岑的帐篷,趁人睡觉,吃人豆腐,像个变态。   他硬着头皮极力显得自然:“不好意思,我这就回去。”   但傅苔岑没松手,声音带着睡得迷迷糊糊的那种鼻音和气声,咬字也不是很清楚:“夏赊雨,你冷不冷?”   “不冷……”夏赊雨奇怪他有此一问,就用另一只手探了一下,“你睡袋呢?”   “刚睡下的时候觉得不冷,就扔车上了,现在又懒得出去拿。”   夏赊雨无奈道,作势转身:“那我去给你拿。”   傅苔岑没让:“你占了我的便宜就想跑?”   “谁要占你便宜?”夏赊雨气笑了,眼神向下掠了一眼,但是因为太黑他其实并不能看出什么,“你有的我也有,你也没比我大很多吧,我非得过来摸你的?”   这就有点触及身为1的尊严了,傅苔岑也起了气性,拽着人手腕往身边一带,没什么太多空间可供保持平衡,夏赊雨立刻身体一歪就倒在了傅苔岑的身前,被人环搂进怀里。   两个人躺得像一对摆放成同一个方向的弓字,夏赊雨的后背贴着傅苔岑的胸膛,脖颈下枕着傅苔岑的胳膊。长期健身形成的肱二头肌弹性真的很要命,而且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被风吹得有点凉,而对方的体温要明显高出许多,实在令人沉湎。   “这不一样,夏赊雨,你自己的用不上。”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傅苔岑甚至朝他更紧地靠过来,下裑虽然还保持了些分寸,但也能感到有苏醒的趋势。夏赊雨有点无奈,又不敢动静太大,只能勉强挣动了一下,想要尽最后的努力逃出是非之地:“傅苔岑,你能不能搞清楚场合?”   外面全是别人的帐篷和房车,除了薄薄一层布料遮掩,几乎算得上幕天席地。   但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个挣扎的动作有多要命。傅苔岑心里暗骂一声,立刻掐住他的腰,避免他翘得要命的**再动来动去。   “你别乱动。”   夏赊雨有些羞恼:“我不动怎么出去给你拿睡袋?”   “你觉得我现在需要的是睡袋吗?”   傅苔岑怀疑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干脆再往前贴实了,让他感受颇为失礼的下半裑。   “夏赊雨,你现在还觉得我们一样吗?”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深呼吸):行叭 第29章 很会支帐篷   尽管有所预期,但如此可观的形状还是让夏赊雨讶然地睁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自己跟傅苔岑没法比,这个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那种技术很好的大猛1,而他只是逞逞口舌之快罢了。   “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傅苔岑。”夏赊雨压低了声音抱怨,“也不知道是谁骗我说不会支帐篷。”   傅苔岑一时没能明白:“我骗你什么了?”   夏赊雨狠狠往后撞了一下:“明明你就很会‘支帐篷’!”   当然傅苔岑觉得这不算欺骗。   骗人是自己知道结果而故意隐瞒对方,而对于这件事,傅苔岑自己也不知情。   “在你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这么擅长。”傅苔岑非常无辜。   不过算起来其实两个人也有两天没见面了,早上在浴室就点了一把火,只是囿于场地限制和盛欣阳的打断没有真正烧起来,对于本来就裑体十分契合的两个人来说,之前体验过的滋味就像一种惯性会自动开启裑体的反应。   此时不需要额外的语言,这些反应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求歡。   发现夏赊雨没有拒绝,加之休息时穿得是比较宽松的松紧卫裤,傅苔岑的手几乎没有遭遇什么阻力。   本来只是默许解解渴,现在感觉有点闹大了,没办法轻易收场。夏赊雨这时候也有点后悔,手伸到后面挡了一下,喘着气小声拒绝:“傅苔岑,这里没有地方洗澡。”   傅苔岑这时候已经不上不下的,气息也重了,貼在夏赊雨耳后沉声求着、哄着:“那我不亲你,也不进去……”……   环境和工具都不理想,但还是有种偷情的爽感。   没过多久,夏赊雨就很有感觉地哼出了声,帐篷里温度飙升,感觉简直要凝起一层水汽。   傅苔岑现在才知道不亲他,遭罪的是谁。好像口欲期迟迟没能结束的有病之人,亟待填满。   完全没有一丝光线的绝对黑暗里,似乎还能听到虫鸣和牛羊的嗡气声,幕天席地的原始感受带来更紧张刺激的体验。   傅苔岑一瞬间也觉得像是灵魂不在身体里,一点一点往外飘,好像随时要爆炸的气球。他突然觉得自己描写过那么多场床事,好像跟这一刻比都很失语,也异常苍白。   原来这件事到了极致,它甚至可以没有真正的*入,缺失视觉,缺乏触觉,单是一想到他在谁的裑上,浑身就紧绷,就发脹。……   他含混不清地小声提醒已经开始发//浪的夏赊雨,“别忘了,旁边帐篷里还有人。”   夏赊雨这才想起隔壁的帐篷还是他自己帮忙搭的,里面住的是那两个女生。   可这种事明明是相互的,夏赊雨不想显得自己都没有怎么样就控制不住自己,更不满于傅苔岑的故作自持,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是吗?那你也要小点声。”   傅苔岑正要说自己又不会叫*,就发现夏赊雨缓慢地往上挪了挪裑体。……   但这种挑衅的行为只遭到了更强烈的反击。   夏赊雨只能用力地抿紧嘴唇,用鼻腔闷闷地呼吸,丝毫不肯示弱,而伸长的手臂始终找不到可以抓的着力点,只能难堪地抵住帐篷的布料。   但布料不是墙壁,它是软的,倘若有人从外面看大概能明显看到一块突出的被撑起的掌印,难耐地攀着最后一点理智,不多时那块阴影随着重力往下滑,最终消失在帐篷深处。   第二天是在隔壁女生的喊声里醒过来的。   “在吗?有人吗?”是那个短发女生的声音。   “不会两个人都不在帐篷里吧,可是拉锁拉着耶。”长发女生奇怪地说。   短发女生拽了拽她的衣角,为难地讲:“那要不我们先走吧,本来想说走之前打声招呼比较礼貌,但人家可能还没醒?”   长发女生把她扯到一边小声说:“都这个点了,而且这个帐篷没回应,另一个帐篷敞着,这么久都没回来,他们俩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像玻璃上的水汽被擦得一干二净,声音越来越清楚,夏赊雨逐渐醒转过来,意识彻底清醒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浑裑酸痛,第二反应是他竟然和傅苔岑在帐篷里,在这么多其他帐篷和房车面前,做了这么多荒唐的事。   他用手臂遮了遮投进来的日光,踹了身边人一脚:“傅苔岑……”   傅苔岑显然也是刚醒,内褲还乱七八糟吊梢在 月夸 骨,手臂随意搭在他腰上,这时候才无意识地挪下去,含混地用气音回应了一声:“嗯……”   但还没等他彻底转醒,夏赊雨就听到外面的女生继续说道:“要不要再喊个男生过来看看?”   这回彻底吓醒了。于是立刻用力搡了傅苔岑一把,低声催促道:“你再不回答,一会我们就要被人围观了!”   夏赊雨脸皮薄的样子最好玩,傅苔岑眼睛都没睁开,故意不紧不慢地问他:“你干嘛不自己回答?”   “他们知道这是你的帐篷。难道要人家知道我们两个大男人放着另一个空帐篷不用,半夜挤到一个帐篷里面吗?”夏赊雨有点脸热,情急道,“太奇怪了……”   “这样啊。”傅苔岑装作恍然大悟,笑着说,“俗话说无利不起早,要我答应是不是该给点好处?”   夏赊雨看了他一眼:“你要什么?”   傅苔岑闭着眼睛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意思是要他亲他一下。   虽然他们上床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但是很默契的几乎没有在结束之后,亲来亲去抱来抱去地腻歪,因为这太像谈恋爱才会做的事了,而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还是很分得清这之间的界限的。夏赊雨不由得皱了皱眉。   察觉到对方的纠结,傅苔岑大方给出第二个选项:“不亲也行,那要不还是十五个点?”   夏赊雨还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突然又变成要买他版权的版税了。可这是谈工作的时候吗?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小声咒骂:“傅苔岑,你是不是有病?”   傅苔岑半睁开一只眼,看夏赊雨的反应,立刻就笑出来了。   逗也逗够了,他正想说算了,放人一马,结果还没开口,夏赊雨突然凑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还是这个吧。”夏赊雨看着帐篷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心急地用气声催促道,“快快快。”   傅苔岑好像还在回味那个早安吻,眼底特别亮,他还是这样亮亮地看着他,然后噙着笑意大声朝外面答应了一句:“对不起,睡得太死了,有什么事吗?”   外面小声商量的声音立即停止,短发女生呼出好大一口气:“吓我一跳,我们要离开赛里木了说和你们打声招呼。”   傅苔岑还是隔着帐篷应道:“好的,一路顺风。”   外面安静了一会,但是显然没有离开的脚步声,隔了几秒,那个女生才又犹犹豫豫地开口:“我看……你男朋友的帐篷是开的,他好像出去了,但很久没回来,没出什么事吧?”   他是出去了。现在在自己帐篷里。   傅苔岑下颌抵在夏赊雨发顶,笑意更深,他这样一笑夏赊雨感觉又要完蛋,立刻一个膝顶抵住对方的要害作为威胁。   “没事。”傅苔岑捺了捺嘴角,低头和夏赊雨对视一眼,这才慢悠悠开口,“他早上喜欢晨练,一会就会回来的。”   “那就好。”女生连忙道,“那路上有缘再见。”   “再见。”   听到两个人离开的脚步声,夏赊雨这才松出一口气。   傅苔岑拍了一把他的**:“膝盖可以挪开了吧。”   “……”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一巴掌拍完感觉有点不对劲……   “抽纸递给我一下。”他语速很快,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傅苔岑倒是体贴,反应也很快,他立刻坐起来,拿了抽纸,却没递出去,只是再自然不过地讲:“我给你擦。”   “……”夏赊雨不动,他怎么可能答应。   傅苔岑笑了:“那你说你自己要怎么擦干净,蹲着吗?”   夏赊雨想了想在傅苔岑面前摆出这个姿势感觉更奇怪了。加上帐篷里也没有太多翻身或者站立的余地,最后还是让傅苔岑从后面给简单擦了擦。   这个人顾及着皮肤有些摩擦出的红痕,动作很轻,结果越擦感觉越涩情,而且傅苔岑在身后,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哪,那种仔细又专注的视线实在太焦灼,简直让夏赊雨难以忍受,没多久就匆匆提上褲子跑出去了。   等他在公共洗手池洗漱好回来时,傅苔岑已经把两个帐篷都收好装车,没让人操心,动作挺利落,已经蹲在草地上搂着只小羊逗弄,一边吃三明治。   “吃吗?”看到夏赊雨回来,他大方再抛过去一个。   夏赊雨顺手接了:“谢谢。”   傅苔岑笑了笑,扬手:“不用谢,这是你包里的三明治。”   “……”这人还真是会反客为主,夏赊雨气得咬了咬后牙,“我吃亏了,你得还我一个谢谢。”   “谢谢。”   玩笑话而已,夏赊雨没想到这人真会还他一个,诧异地侧过头看他。   傅苔岑还是沐浴在阳光中,捋着那只蓬松的白色小羊,用三明治里的一小片生菜叶子逗着它玩。夏赊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欣赏一个唯美的慢播镜头,人与自然,一派温柔天真,有种非常动人的魅力。   而傅苔岑显然对自己的可爱毫无自觉,修长的手指在羊毛间起伏梳理,他低着头甚至没有分神来看他,只是自顾自说道:   “夏赊雨,谢谢你跑这么远,来这里陪我。”   【作者有话说】   傅·支帐篷能手·苔岑有删减 第30章 这样穿超辣   傅苔岑说话常常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大部分时候是慢条斯理的,语气带有一种轻而渺的笑意,这就时常会让人觉得他表达的内容也捉摸不定,很不正经。   所以夏赊雨很少会听到他神情认真地说上这样一番话。可当他一真情流露,反倒让夏赊雨有些不自在了。   他承认自己追过来,有担心傅苔岑的成分在,但是远没有这么单纯,毕竟在飞机上他想的还是要怎么趁虚而入,签下版权。   现在虽然是差点被//入了,但好像傅苔岑看起来心情转好,决定重新创作新书,甚至也可以主动谈起《攥酸》的版权来招惹他,他相信很快,他就能找到合适的场合再提一提版权的事。   一日的户外经历非常充实,鱼钓了,篝火也生了,帐篷住了,星星也看了,于是决定打道回府。   回程的路还是夏赊雨开全程,但是他屁股有点痛,坐得直挺挺地在那里开车实在算是一种酷刑,于是到服务区时他临时提议由傅苔岑接手。   傅苔岑没所谓地答应下来,刚要说句什么,手机响了,他看着屏幕不由得蹙起眉,然后往远处走了几步。   夏赊雨隐约听到他说了句“收到了”,又说“明天去”什么的,之后就听不清。等他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傅苔岑已经挂断电话,靠在车边抽烟。   “怎么了?”夏赊雨递过去一盒在服务区刚买的西瓜果切,半开玩笑地询问,“是谁让我们傅大作家心情不好?”   傅苔岑接过,看了他一眼:“我爸,做了一支毛笔前两天寄来,让我带给他的那位老友。”   后来夏赊雨有大致了解过,傅苔岑的父亲傅松义继承了傅老爷子的手艺,在泾县经营一家传统的手工制笔厂。   “你不想去?”   “没有不想去。”傅苔岑答道,“只是又扯到让我回去。”   夏赊雨随口问道:“你几年没回去了?”   “三年?”傅苔岑提及这次麻烦的缘由,“下个月我爷爷八十大寿。”   “那是该回去。”   显然烦就烦在“该”却“不想”。可以想见,一旦回去面对“偌大家业”,傅苔岑免不了要和父亲、爷爷再争执一番。果然傅苔岑顺手捻灭了烟,不置可否。   两个人互换了位置重新上车。直到傅苔岑看到夏赊雨迈进副驾驶,然后把座椅向后调到一个较大的倾斜角,躺下时舒服得长舒了一口气,才陡然明白过来夏赊雨为什么突然不想开车。   迟迟没看到对方发动汽车的夏赊雨抬起眼帘,看到傅苔岑的嘴角又缓慢往上抬。   “……”   “你是不是屁股痛?”   “闭嘴。”夏赊雨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能不能好好开车?”   “这两件事不影响。”傅苔岑好心情地发动汽车,这一段路车少,也没有交通灯,比较好开,以至于他时不时会把注意力放到夏赊雨身上,“你昨晚非要跟我较劲,我就说今天会遭罪……”   “那是因为有人技术不行,指望不上。”夏赊雨不由分说地回击道。   昨天确实有一会儿,被他弄得差点没忍住,傅苔岑有点被刺痛了,偏头看他一眼:“难道你见过很多技术比我好的吗?”   平心而论,其实凤毛麟角,况且他经验其实也不是很多,夏赊雨被噎了一下,转而扬了扬手机:“即将去见。阿布说晚上带我去他们这边的酒吧。”   傅苔岑不以为然:“这边的酒吧气氛很好吗?感觉不如上海吧。”   “酒水品类可能不会太丰富,但是沿湖的几家还挺有特色,比较文艺,听说驻唱一流,而且本地人颜值高,既能歌善舞,又特别能喝酒,气氛好得不得了,那边每天晚上都爆满。”   听夏赊雨细数新疆男人的优点,好似十分期待一场艳遇,傅苔岑不由得轻哼一声。   大概知道对方在别扭什么,夏赊雨心里发笑,面上却不显,只是问:“你要不要一起?”   傅苔岑面无表情地把着方向盘,看向前方:“今晚民宿有活动,我对花园里的自助烧烤更感兴趣。”   夏赊雨立刻接话道:“ok,那我和阿布去。”   决定下得如此迅速,简直像早就料到他会拒绝,并且为此感到高兴一样。傅苔岑心里升起些不快,但是碍于颜面,只能硬着头皮把那句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所以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烧烤”的问句又咽了回去。   回到民宿以后,浑身黏糊糊的夏赊雨一刻都不能多忍,立即抱着换洗衣服下来洗澡。盛欣阳见状匆忙跑去敲傅苔岑的房门通知他,他房间里的花洒已经修好了。显然这是在暗示他别再在公共浴室里露面。   傅苔岑笑着表示感谢,顺便询问了晚上自助的时间,随即礼貌关上房门。留盛欣阳一个人站在门外摸不着头脑。   对于傅苔岑这个人,他感觉真的很难摸透,他原本把他当做情敌,但是他好像完全没有那种斗争的欲望。或者说这个人很会打太极,你十分的力气使出去,到他那里都变成空气。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傅苔岑对夏赊雨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还是他被蔑视了,傅苔岑甚至不认为他是个需要放在眼里的对手。   总之,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爽。   下午傅苔岑花了点时间重新组织了一下大纲,等出房门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西侧的天空盈起橘色的霞光。   桌椅和烤炉已经在院子里摆放好,树丛上碎银子似地挂满闪动的小灯,盘子里也盛放着一些串好的蔬菜和肉类,一部分住客三三两两地下楼落座,在选择自己一会想吃的食材和啤酒。   这是盛欣阳新开辟的一种营销手段,每个月都会在民宿举办一次自助烧烤晚会,会从外面酒吧请几个驻唱歌手,有时住客兴起也会贡献几个节目,基本上就收个人头费,酒水和烤串先到先吃,吃完即止,算是来这里住宿的一个额外福利,也方便旅途中的客人们聊天交朋友。   因为需要收集写作素材,傅苔岑有时出于兴趣也会和别人搭话,显然就他优越的外貌来说,被拒绝的概率趋近于0。但总的来说,他并不算一个非常乐于和陌生人交谈的人。   尤其是今天,他兴致缺缺,因为他说对这个烧烤自助感兴趣完全是为了和夏赊雨赌气而说的谎话,他只不过想把人留下来而已。   可是一出房门,就看到前厅门口,阿布跨坐在一驾黑红喷漆的拉风摩托上,顺手把头盔扔给站在一边的夏赊雨,显然正打算载他去酒吧。   而此时的夏赊雨,发型简单抓过,身穿一件他没见过的黑色薄针织,V字领,领口开得很低,能露出完整的两段对称的白皙锁骨,颈上系着一条在附近买的很有新疆特色的黑色choker,衣袖也偏长,恰好盖住一部分手背,将夏赊雨上半身的优点全部放大,勾勒得愈发纤长。   傅苔岑皱了皱眉,大步走了过去,目光停在那截看起来一手就能丈量的腰身上。   “你这样去酒吧?”   夏赊雨一边扶着阿布的肩膀跨坐上摩托,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我怎么了?”   气不顺的感觉更强烈了,傅苔岑问:“之前去酒吧找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穿?”   夏赊雨失笑道:“因为那时候见你是工作,现在是去娱乐。而且这件衣服也很平常,我衣柜里不止这一件。”   傅苔岑愈发好奇这个人衣柜里除了白衬衫和中规中矩的卫衣到底还有些什么好东西了。   然而此时他只能捺捺嘴角,违心地提议:“我觉得衬衣更符合你的气质,要不要去换一件?”   闻言阿布笑出了声,显然他觉得傅苔岑一个超级大帅哥,一双眼睛是白长了,眼光和审美都不在线。   “什么啊,谁去酒吧穿衬衣!”他超大声地反驳,“夏哥这样穿明明超辣的好吗?”   【作者有话说】   傅苔岑:真正的心凉不是大吵大闹。 第31章 回来吃别的   下一刻傅苔岑的手掌就重重落到他头上,像盘核桃似地盘了一圈:“辣什么辣,小崽子词汇量还挺丰富。”   阿布第一反应是发型乱了,然后才想起自己剃的是金刚不坏的寸头,于是一脸嫌弃地揉了揉脑袋,跟夏赊雨抱怨:“他怎么这样啊,老古董!”   一句话把人噎得不行。夏赊雨也是第一次见傅苔岑被一个小年轻怼得没话讲,想笑得要命。   只有傅苔岑笑不出来,板着脸道:“我建议你把‘老’字去掉。”   夏赊雨友善提醒:“‘古’字也有老的意思。”   那就只剩下一个‘董’字。傅董。   阿布捂着嘴还笑得很响亮:“大我一轮有吧,怎么不算老啊。”   傅苔岑拿他没办法,半晌才笑骂了一声:“臭小子,今天不跟你计较。”   说实话,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宽松的浅卡其色棉麻衬衣,十分宽大随性,迎着光线可以隐约看出笼在其间的宽肩窄腰,以及周身荷尔蒙爆棚的肌肉轮廓,加之出类拔萃的英挺五官,乍看之下会觉得是那种文学系很受欢迎的大学学长。   不过一旦深入了解,他举手投足间的松弛感和分寸感就会将他成年男人的气质体现得淋漓尽致。   就像现在,虽然他不乐见夏赊雨坐别人的机车后座去酒吧,但也会表示尊重,佯装大度地让开道路:“打算几点回来?”   “应该不会太晚,你也吃好玩好。”抬眼看看快要日落西山,夏赊雨不顾傅苔岑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潇洒地戴好头盔,扶住阿布的肩膀,“给油我们走!”   阿布手上一拧,摩托车嗡得一声就弹射出去,风中留下机车发动机的嗡鸣和独属于阿布这种年轻人过分张扬的口哨声。   傅苔岑在原地站了一会,望着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布满余晖的道路尽头,酸得后牙都痒了,才重新回到院子里去。   一开始喝了也吃了,甚至还想过要不要给出去玩的两个人留一点夜宵。可是眼瞧着天色越来越黑,还见不到两个人回来。   目光触及人群里穿梭的盛欣阳,专门给阿布放假去陪夏赊雨,自己却忙得四脚朝天、狼狈不堪,傅苔岑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都是夏赊雨的“手下败将”。而这位夏经理,来去如风,谁也不爱。   九点以后,乐队把歌换成抒情的R&B,灯光也渐渐暗下来,这时候开始有人过来搭讪。   先是一个俄罗斯金发美女,被婉拒后,又来了一个身材很型,一看就是常年户外的西北男人。   他介绍自己叫丰岷,寒暄的方式很循序渐进,倒不太令人反感。坐下后就一直聊这几年旅行的见闻,提到去年还去过南美洲的托雷峰,对于首登之人究竟是谁的谜团,他提出了不少自己独特的见解。   由于户外运动中傅苔岑唯独不喜欢和山相关的,所以觉得这些登山攀岩的见闻都蛮新奇,也算填补了他素材中的一项空白,加之丰岷言谈风趣,便也不使人觉得无聊,傅苔岑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   大概到十点,丰岷手头的啤酒喝完,站起来去拿新的。傅苔岑今晚第一百次看手机,等不到新消息,也不知道该不该发点什么,手机在指间转了一圈,最后点开和夏赊雨的对话框发了一句:   “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回复。这人总不会打算在外面过夜吧。   想到这傅苔岑皱了皱眉,这时候丰岷恰好拎着啤酒走回来,敏锐地发现傅苔岑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怎么了?”   傅苔岑咬着烟随口回答:“有人不回我微信。”   丰岷观察他眉宇,捉摸了一下这个“有人”会是他什么人,但不想煞风景,终究没问出口,只是看着他接话道:“可能在忙?”   “在玩。”傅苔岑苦笑,“人在酒吧一条街那儿。”   丰岷笑了:“那太吵了估计听不到,十点还早呢,不玩到一两点怕是不会回。”他把啤酒放下,“而且森莫酒吧今晚据说有表演,人多到挤都挤不进去。”   傅苔岑一时没领会:“什么表演这么火爆?”   丰岷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大家爱看什么表演,就是什么表演呗。”   后面丰岷聊了什么,傅苔岑统统没注意,他心不在焉,神思不属,更频繁地看手机,半小时过后,他碾灭烟,干脆站了起来,打算给夏赊雨去个电话。   丰岷明显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今晚会有一些不一样,但对方却打算半途离场。   “抱歉,失陪。”傅苔岑礼貌告别。本以为对方会有一些不快,但丰岷随即大方地同样站起身。   “没关系。”他笑了笑,“其实下次你直接回答,是你男朋友不回微信更节省彼此的时间。”   傅苔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刚才的事,耸耸肩答道:“确实不是我男朋友。”   丰岷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那是我猜错了。但你好像很喜欢他,而且跟普通的睡一觉的关系看起来不太一样。”   傅苔岑挑了挑眉:“怎么不一样?”   “如果只是想睡觉的关系,比如说我和你,我觉得我可以接受被你拒绝,会有点遗憾,但也很快会忘记。”丰岷说,“但你对他有很强的占有欲,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想知道他有没有去看别的男人脱衣服,你自己没发现吗?”   手机单调的忙音里,丰岷的话一直在傅苔岑的脑子里打转。   在他交往过的对象里,论长相,夏赊雨并不算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但他身上有种令人舒服的气质,他从不会将他的方式强加给你,但总会在你背后准备好planB,以便随时可以托住你。   而且非常奇妙的是,这种舒服的气质并不意味着谦顺,他同时是聪明的、叛逆的、乖张的,温顺的皮囊下可能还是那个为了原则可以大打出手的男大学生。   同时他人生目标明确,组织有序。打乱他的秩序,就像将自己脑子的素材不断重新组合一样,他不想说他是他的缪斯这么矫情夸张的说辞,但他非常确认,这个过程他觉得非常有趣,同时也对他具有极大的挑战和吸引力。   而这段时间如此复杂的心理过程,被丰岷一个旁观者简单地总结了——你好像很喜欢他。   持续无人接听的电话,令傅苔岑心里的思绪愈发混乱了起来,就在他觉得快要触及某个答案的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了。   “夏赊雨。”他立刻开口,语气不算太好,“我说给你们留了夜宵,什么时候回来吃,怎么不回我微信?”   “岑哥!”   原来接电话的是阿布。   傅苔岑不满地皱了皱眉:“夏赊雨呢,让他接电话。”   阿布那头背景音乐极度嘈杂,他只能大声喊着回答:“他在那边跳舞呢,听不到!”   一想到夏赊雨今天穿的那一身,在舞池里晃动腰身的画面,就让傅苔岑额角青筋直冒。   “他喝了多少?”   “啊?”阿布自己也没少喝,晕晕乎乎的,对于傅苔岑的低气压更是浑然不觉,兀自慢吞吞地回答,“六七杯洋的?我记不清了……”   话音未落,傅苔岑就挂断了电话,点开和夏赊雨的聊天界面,最近一条还是喊人回来吃夜宵的消息,绿色气泡未得到回复。   一分钟后,灯光错落的酒吧卡座上,无人在意的夏赊雨的手机,又弹出两条新信息提醒。来自气急败坏的傅苔岑——   “没有夜宵了,夏赊雨。”   “你给我回来吃别的!” 第32章 是我男朋友   然而傅苔岑最终没有那个耐心等到人回来。二十分钟后,他还是回到房间抄起车钥匙,开车出了门。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集中精力开车,像是把前面的路要盯出一个洞,一路踩着限速的上限,杀到酒吧一条街。   直到停好车后,他才想起没有问那两个人现在究竟在哪家酒吧。找了两家无果之后,突然想起丰岷说的森莫酒吧,于是问了路,径直往那里走去。   森莫酒吧是仿木质结构,门口的灯牌闪烁着暧昧的桃色,也是几家酒吧中最热闹的,如果有一拍即合的男女想找个地方接吻,恐怕在酒吧门口都很难找到一块空地。   傅苔岑在进去之前就有所预感,但是等推门而入,场面还是非常震撼。   室内温度比外面要高出三四度,激烈的鼓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东面的T台上正在进行表演。虽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脱衣舞,但是不穿上衣,且用黑色丝带遮住眼睛的混血肌肉男,还是吸引了台下一众女生们的眼球,引发阵阵尖叫。   或者也不能说全然是女生,也有一些男性在台下津津有味地观赏,一切的欲望在这里都毫不掩饰。傅苔岑感觉自己也被这里的一切刺激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不断在人群里寻找夏赊雨的脸,只想带人尽快离开。   然而T台这边没有找见人,傅苔岑心浮气躁,点了根烟缓了一会,怀着复杂的心情继续往西边的座位和舞池边找。可人实在太多,找了好久才在最边上的卡座里发现了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阿布。   傅苔岑喊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几乎被音乐淹没了,于是只好上手把人晃醒,过程里还不慎碰倒了桌上的空酒杯。   阿布的脑袋就跟装了弹簧似的,摆了几圈才停下来,睁开惺忪的眼睛,好不容易才把眼神定在面前的人身上。   “岑……岑哥?”他忍不住打了个酒嗝,还奇怪傅苔岑身上怎么汗涔涔的,高大的阴影投下来,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你……你怎么来了?”   “夏赊雨呢?”傅苔岑感觉自己用了最大的音量。   也不知道是阿布注意力根本没集中,还是太过嘈杂没能听清,他缓慢地“啊?”了一声,然后懵懵懂懂地把夏赊雨落在座位上的手机塞他手里了。   点亮屏幕一看,自己发的两条信息还是未读。傅苔岑狠狠皱眉,又耐着性子扶住人肩膀再说一遍:“我问,夏赊雨呢?人呢?”   大概是感受到傅苔岑身上的低气压,阿布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总算听明白了,指着舞池深处说:“那儿呢。”   红蓝交错的灯斑中,隐约可见一个身穿黑色针织衫的跃动的影子。傅苔岑立刻拿着手机挤开人群,快步朝那里走去。   可等距离越近,看得越清楚——夏赊雨不仅仅只是挤在人群里而已,他举着双臂,正跟随着音乐的节奏缓慢律动。   虽然傅苔岑早就知道这个人的腰别有一番风味,但腰部的线条在wave时可以优美灵活到这种程度还是令人咂舌。而原本还能勉强盖住锁骨下沿的衣领由于整晚的动作被扯得向下,露出愈发修长的脖颈,喉结也桃仁似得明显,由于酒精作用染上的绯红更是顺着那里一直向下蔓延。   最要命的是,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夏赊雨把针织衫略长的下摆在腰间系了一个结又往里藏了一道,这就让衣服的下沿往上提高了不少,最细最白的那半截腰身完全裸露在空气里,不时和周围的人碰撞,当然以他的外貌气质,这种举动无疑万分惹火。   这是夏赊雨身上,傅苔岑完全没见过的一面。   在他的印象里,夏赊雨更多时候穿西装,做家务或者同他下棋时,会穿更轻便一点的T恤或卫衣,但颜色看起来大抵非常无趣,黑白灰偏多。后来知道他在床上的表现跟想象的完全不同,但是这种主动卖弄性感的画面,还是非常少见。   这一幕简直把傅苔岑的眼睛都灼痛了,而且这火还一直往下走……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又吸进一口烟稳了稳心神,这才重新迈开步子朝他走去,可等到近前,才发现夏赊雨的肋处轻轻搭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如果再往下挪动几寸,就能轻易地摸到部的皮肤。   而夏赊雨不知道是喝多了酒感觉变迟钝,还是默许,总之他闭着眼睛摇摆,好像对这种程度的揩油没有什么拒绝的表示。   鼓点声渐弱,正是DJ换歌的时候,夏赊雨也跟着节拍慢下来。他实在喝了太多酒,要是放在清醒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下到拥挤的舞池里跳舞,和这么多陌生人发生肢体的触碰的。然而他现在除了头晕和极度的兴奋,没有产生任何的不适,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有人在借机环搂着他。   他虽然醉,但还不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在看清面前戴耳钉的男人靠过来,似乎有带自己走的意思时,他果断做出了拉开距离的反应。   然而这个动作的幅度还没有完全施展开,他突然眼前一晕,倏然被另一只强悍有力又不容拒绝的手臂揽向了相反的方向,护在身后。   戴耳钉的男人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横刀夺爱打断计划,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又看夏赊雨对这个人也没多热情,既然都是萍水相逢,旁人可以抢,自己当然也可以争取,立刻气势汹汹上前一步阻挠。   “你谁啊?”   结束这种局面的方式显然有很多种。   可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夏赊雨抬起头,在傅苔岑投下的阴影里,听到他不容置喙地开口。   “抱歉。这是我男朋友。”   这句话的语气非常直接、坦荡,理所当然,当然夏赊雨还从里面听出了竭力控制却还疯狂冒头的不悦。   这让夏赊雨一下就清醒了不少,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和傅苔岑说过不喜欢他开这种玩笑,更没有一丝一毫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只是立刻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是,他在酒吧寻欢,被傅苔岑逮了个正着。   虽说去酒吧这件事并没有瞒着他,可是听到和亲眼见到还是非常不一样。夏赊雨也没有打算在傅苔岑的面前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因为他非常有理由相信,一旦傅苔岑发现了这一点,以他的恶趣味,他一定会在每次上床前都让他表演一段,甚至用控*去逼他就范,就像深夜发一段矫情的朋友圈就会被朋友当面嘲笑一辈子一样,没完没了。   而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料。   不理会对方的阻挠,傅苔岑心情不佳地咬着烟,强硬地揽着他走出舞池。   过程里夏赊雨明显感觉出此时的傅苔岑很不一样,他往常温文从容,但今天不仅浑身裹挟着浓烈的烟草气,还几乎是撞开人走出来,看起来十分急躁,连手腕都被他攥出了薄红。   “傅苔岑!”夏赊雨下意识抱怨了一句,下一刻就被激烈地推进一扇门里,无人的空包房里连灯都没开,昏暗之中,他听到门被反锁的声音,而傅苔岑还在往前走,他也只能跟着往后退,一直退到腿弯被沙发边沿挡住。   再抬头时就直接迎上傅苔岑冷峻又愠怒的眼神,然而他的手上却没有这么冷淡,从夏赊雨的 月力 骨往下走,一直走到露出来的部,缓慢地揉,直到激起皮肤上细小的颗粒。   “玩得很开心,都不回我微信,嗯?”   夏赊雨喝得太多,也有点头晕目眩,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口袋太浅,手机我留给阿布了。”   “所以你不回,也不打算主动给消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咬着烟说话,夏赊雨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部被摩挲得发红,浑身更是軟得厉害。夏赊雨挣扎了一下,被管束得多了也有点来脾气,抬手把傅苔岑嘴里咬的烟取下来,自己慢慢抽着,干脆向后仰坐进身后的沙发里。   他软绵绵地笑了一下,含含混混地挑衅:“傅老师,白天就算我给你打工,晚上是我的休息时间,我出来玩,玩到几点,还得给你消息吗?”   傅苔岑一下就听出来,这句话的意思其实跟那个戴耳钉的男人问的差不多,只不过比“你谁啊”表达得更委婉些罢了。   然而两个人都很清楚,他可以拿男朋友那种话去搪塞别人,却不能拿来搪塞夏赊雨。但他好像已经知道要怎样回答了。   傅苔岑倾身压过去,用手指勾拽着对方颈间的choker把人的上半身扯起来。   “夏赊雨,你觉得我怎么样?”   夏赊雨偏过头,故意不看他:“你很想知道?”   “嗯。”   夏赊雨这才慢慢地说:“那我觉得你非常讨厌。”   看出这生气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傅苔岑捏着他的下颌再次把面孔掰回来,一上手就发现这人是真没少喝,脸烧红得厉害,连眼神都是虚焦的。   拿他一个喝醉的人没办法,傅苔岑倒也想知道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好,于是耐心地问:“给你个机会,你说说我究竟哪里讨厌。”   夏赊雨有点睁不开眼,在烟雾里半眯着仰视:“性格讨厌,想一出是一出。”   傅苔岑笑了:“还有吗?”   “做事也讨厌,版权的事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夏赊雨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儿将和他认识以来对他的意见和盘托出。   傅苔岑没说话,他当然知道自己迟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的原因。他只是静静看着夏赊雨带着醉意、覆盖薄红的眼睛。   “还有……”夏赊雨夹着烟,鞋尖缓慢往上走,直到轻抵住那里,惹得傅苔岑呼吸停滞,倒嘶了一口气。   “这里,也非常讨厌。”   【作者有话说】   今日加更了噢,大宝贝小宝贝们儿童节快乐! 第33章 要不要试试   大概是被咬着烟的夏赊雨勾得昏了头,傅苔岑呼吸也沉了,握住人的脚腕,一把将人从沙发深处拖到近前来。   “那讨厌为什么不跑?”   夏赊雨头晕得厉害,用手臂遮住眼睛,呢喃道:“因为没有签到版权。”   “就这么重要?”   “当然重要。”夏赊雨唇角无奈地勾着,“我要生活的,傅大作家。”   傅苔岑发现捕捉不到对方的眼睛,只好把目光落到他被酒渍得发红的嘴唇上:“那你想按多少签?”   夏赊雨思虑过慢,犹豫了一下才醉醺醺地说:“十一?”   “那十一个点,首印八万册,考不考虑?”   夏赊雨将手臂从眼睛上撤下来,看着他,眼尾的小痣吊梢着挺灵气的,可眼神还是昏昏沉沉,感觉好像没有在思考计算,只是出于直觉和习惯,在保留一个谈判时对峙的时间。   当然傅苔岑自认没有任何趁人喝醉骗对方让步的意思,因为他很清楚,哪怕夏赊雨此时是清醒的,这个数也完全可以接受。毕竟之前他就跟他提过十一个点七万册的数额,傅苔岑非常清楚这绝对不是绘风能给出的上限,而他自己也已做出了极大让步。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最后夏赊雨开口:“十一可以。定了吗?”   “定了。”   好像长久以来困扰夏赊雨的重负突然卸下来,他倍感轻松,甚至笑了笑,昏暗之中眉眼有种隐晦的动人,傅苔岑控制住想接吻的冲动,将挣扎着想起来的人,重新摁回到沙发里。   “那现在我们再谈谈别的事。”   夏赊雨奇怪地看着他:“我们还有什么事要谈?”   “先把版权谈了,就是为了你现在可以完全不受工作的影响,不用担心拒绝我会失去版权。”   在对方逐渐放大的瞳仁里,傅苔岑可以清楚看到自己嘴唇的开合和神情的认真:“所以我想问你,夏赊雨,我们要不要试一试?”   夏赊雨不解地皱了下眉:“试什么?”   “谈恋爱。”   夏赊雨一下笑出声,他看起来好像觉得傅苔岑想出的新的调情方式非常有趣,他仰首啄吻了一下傅苔岑的嘴角,回报以不太正经的气音:“那我的工作怎么办?”   在赛里木湖那晚傅苔岑其实就考虑过夏赊雨提到的这个问题,不过他到底年龄更长,想问题没有那么绝对,也不认为夏赊雨一定要立刻在工作和他之间做出选择。   “先试一段时间,你需要的话,可以不公开。如果一段时间过后,你发现工作更重要,同时并不需要这段感情,你可以跟我分手,继续留在绘风;而假如你发现你是认真想和我谈,并且最终还是决定辞职的话,你可以来当我的助理,或者再做别的什么工作都可以。”   “当然换一种思路,我可不可以做点别的,也可以讨论。不过签约作者的合同摆在这,在版权期限内,要我立刻改变职业或者解约,难度相对比较大。”   夏赊雨晕晕乎乎地听着,他本以为只是调情几句就可以进入正题,没想到这个人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他好像听到了,又没神志判断,只能注意到锋利好亲的唇形不停开合,早就听得不耐烦。好不容易等到人话音一落,他就迷迷糊糊地“嗯”了声,揪着人的衣领亲了上去。   忍耐很久的傅苔岑受到这种明目张胆地挑逗,自然而然也被启动了开关。   嘴唇一碰上两个人就直往沙发深处陷,过程很激烈,你压我,我迎你,声音只能出来一半,另一半卡在喉咙里,变成断了半截的感叹词,纷至沓来的吻落下来,湿剌剌,烫淋淋,扣子一路往下解,然后就是一阵急 口耑,傅苔岑的下颌被夏赊雨的掌根推开,听到下面的这个人断断续续地说,换个地方吧。   傅苔岑把人架起来,衣服重新拢好,环着人往外走。外面又是人挤人,气氛也嗨到爆,两个人身上的荷尔蒙好像在相互勾缠,结果走到半路又亲到一起,踉踉跄跄撞到墙上,再往前挪,推出门去,最后跌进车里。   傅苔岑几次掰开缠住他颈项的手臂,好不容易摆脱名为夏赊雨的诱惑,替他系好安全带,又给阿布留了条消息,终于启动汽车。   路上夏赊雨的手机响了几回,由于放在驾驶位和副驾之间,傅苔岑一低头就很容易看到屏幕上闪烁着盛欣阳的名字,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小腹里的火更盛。而夏赊雨醉得厉害,眼睛紧闭靠着窗,哪儿哪儿都是红的。   又是踩着限速回到Backyard。这时已接近凌晨两点,活动已经散场,桌椅、残羹都清空得差不多,前台也没有人,盛欣阳估计早就上楼睡觉去了,整个院子里只剩下点缀在树丛间闪烁的小灯。   傅苔岑牵着夏赊雨走过那个小院的时候,突然就想起自己在《美丽刑具》里写到的——   “那天没有月色,满幕的星辰闪,昆塔穿过长长的走廊,鼓起勇气走到安琪儿的门前,敲响他的房门。门开了,金色卷发的漂亮青年惺忪着睡眼,他看到他,没有嘲笑他的黑皮肤,只是再自然不过地笑了笑,牵起他的手,走进屋里去,走到床上去。   那一夜安琪儿只是同给予他人一样给予了他身体,而昆塔将毕生之爱全盘托出。他仰视着在自己身上,被星光照亮的身体,他想,多么浪荡又多么纯洁啊,他的安琪儿。”   一些被描写过的画面影片一样在脑海里闪,门锁嘎达一声,又回到夏赊雨炽热又狂浪的吻里。他反客为主,把人摁在门板上亲,然后再次被推得向后,双双跌进身后的床垫里。   衣服一件一件剥落,缓慢,带韵律,最后只有黑色的choker仍在颈上,灯恰到好处地忘记开,人影在晃,屋顶天旋地转,夏赊雨被黑暗用刻刀雕了又雕,再精巧不过,刻进傅苔岑的眼睛里。   夏赊雨感觉到对方在出神,他伏在人身上,手指在傅苔岑的嘴唇上点,看着对方拼命忍耐的样子还觉得很好玩。   “傅作家,你不是很会写这种情节吗,写过什么,都可以说出来玩一玩。”   写过的那些文字几乎能背得出来,暴烈的、温柔的、酣畅淋漓的,一些他以为最曼妙、隐秘,最不可能实现的幻想,那种灵与肉的极致的感受。好像都可以在夏赊雨身上实现,又好像都不是。   夏赊雨一点一点往下伏,拉链的顿挫好像和心跳同频,傅苔岑屏住粗重的 口耑 息低头望去。   挑着眼睑和他对视的夏赊雨,用它扫过自己白皙锁骨间的上窝和喉结,最后经过下巴,直至双chun。   夏赊雨是另一种描写。   他笔下最浪荡的描写都不如此时此刻的夏赊雨。 第34章 扑过来亲我   早上是被过分刺目的日头晃醒的,在新疆如果太阳已经升到这样高的程度,基本就说明已近中午。夏赊雨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立刻从将醒未醒的状态抽身,猛地坐起来想看一眼时间。   昨晚断片的感受尤其糟糕,醉酒令他的后脑勺钝钝得发痛,胃里也发紧。他大概就记得傅苔岑跑到酒吧找他,后来跟人回来,现在人躺在他旁边,中间发生过什么,一概想不起来了。   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发现摁不亮,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关掉了。他重启手机,弹出来自盛欣阳的未接来电,以及早上来自郑小筝的两通呼叫。   盛欣阳为什么找他显而易见,所以他打算先回拨给郑小筝。   电话接通得很快,郑小筝依然咋咋呼呼,声音从听筒里可以清晰地传出来:“夏赊雨!你胆子肥了,居然关机!”   “……”   做版权商务最基本的素养就是手机24小时开机,更是夏赊雨一直以来的职业习惯。郑小筝从来没有遇到夏赊雨关机的情况,这还是头一回,实在太奇怪了。   “忘记给手机充电,自动关机了。”夏赊雨清清嗓子,余光看到身侧的傅苔岑动了下手臂,好像快被他吵醒,压了压声音才继续问道,“怎么了?”   “噢,差点忘记正事。”郑小筝回答,“倒没出什么事,就是你出差之前让我想办法打听,二组签关鸿是谁牵的线,我问到了。”   夏赊雨立刻问:“怎么说?”   “小蕊偷偷跟我说,好像是肖云峰在里面牵线的,不过按理说他有这种机会当然应该签到自己手里,谁不想要绩效,但他是介绍给他们组张东栋签的,合同上也是张东栋签的字,你说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是“有点”,是“非常”奇怪。   以肖云峰的为人,一定不会甘心做这种好人好事,他不签到自己名下显然是为了回避什么,不想让自己跟这件事直接挂钩。   夏赊雨立刻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假如关鸿和肖云峰真的达成了某种合作,并因此得到了傅苔岑的新文大纲,逻辑上就行得通了。不过傅苔岑曾经强调过,除了他本人和夏赊雨,连肖云峰也没有见过这份大纲,那线索梳理到这里又断了,他们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份大纲的内容的?   一时半会也得不出结论,夏赊雨只能眉头紧锁地答道:“好,我知道了,谢……”   另一个“谢”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臂将他拦胸重重一压,被吵醒的傅苔岑闭着眼睛懒洋洋翻过身,腿已经架到他膝盖上,没好脾气地问了句:“谁啊?”   郑小筝的耳朵多尖,这迷迷糊糊的低音炮,显然就是一个刚睡醒的大猛1,就在夏赊雨旁边!她立刻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夏赊雨!!你跟着傅老师出差还搞艳遇!!你背着他搞一夜情!!”……   听起来好奇怪。而且夏赊雨很想说,不是背着,是当面,也不是跟别人,是跟他本人,更不是一夜情,数不清多少夜。   但这个人是郑小筝,跟她实话实说,就等于昭告了全世界。夏赊雨暂时完全没有坦白的想法。   “坐车呢,有人在旁边睡觉。”夏赊雨一口气解释完,匆忙告辞,“要下车了,先这样,拜拜。”   车上当然不会有这么安静,但夏赊雨也不想管郑小筝究竟有没有相信,当即挂断了电话。   “哦?你背着我搞一夜情?”   夏赊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傅苔岑在他耳边调侃。   “昨晚本来是可以啊。”夏赊雨故作遗憾,不落下风地偏头和他对视,“你不是说不感兴趣吗,干嘛又跑过来?”   傅苔岑理不直气也壮:“因为你不回我微信。”   “有什么事非得昨晚说?”   “《攥酸》版权的事。”   “我平常找你聊版权,你王顾左右而言他,就昨晚非聊不可?”   “非聊不可。”   夏赊雨觉得他是不是欺负他酒后失忆,划开手机,切到傅苔岑的微信界面,举到对方脸上:“明明你在问我要不要吃宵夜……”   质问的音量减弱,是因为又看到下一行的一句“回来吃别的”。   靠,他昨晚确实吃了“别的”。   傅苔岑漾起得逞的笑意:“是吃夜宵。但我接下来就是想聊版权,只是你没有回复。而且我昨晚确实也找你聊过了。”   夏赊雨愣了下,突然有点心慌,显然脑子里一片混沌,想不起这一茬。   傅苔岑枕着手臂直接给予他结论:“十一个点,八万册,配合部分宣传,其他的拿合同来我再看。”   “在哪儿谈的?”夏赊雨茫然。   “酒吧包房的沙发里。”傅苔岑翻了个身凌在夏赊雨身上,顺势低头啄吻了他一下,现场演示给他看,“你在下面,我在上面,就像这样聊的。”   “……”虽然说十一个点就能谈下来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预期,但整个过程里夏赊雨都没有占据到主动权,这一点让他不太爽,“我当时怎么说的?”   “你就嗯了一声。”傅苔岑回忆,“然后就扑过来亲我了。”   夏赊雨认定“扑”这个字绝对是傅苔岑这个小说家的杜撰。   “我就嗯了一声?”他觉得这整个过程简直不可理喻,怎么会有人趁自己喝醉谈生意,而且还认为他当时随便的回应可以采信,他不可思议道,“傅苔岑,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很草率吗?我觉得还好。你当时答应得也很干脆。”傅苔岑手掌支着脸颊,肘撑在他耳侧,好整以暇地俯视他,“对了,忘记跟你说,你还答应了我一件事。”   夏赊雨瞬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答应跟我谈恋爱。”傅苔岑再次吻了下他的嘴角,“我们商定,先试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换工作。”   这下夏赊雨差不多全想起来了。他依稀记得是自己先勾的人,说人家这里讨厌,那里也讨厌,然后傅苔岑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想跟他试着谈一段时间的恋爱,如果他需要,也可以暂不公开,更可以随时提出分手。他当时没过脑子,以为这人又在开玩笑,一点情趣罢了,所以也根本没拒绝。   这下玩火自焚,也怨不得别人,夏赊雨悔之晚矣。   其实现在想来昨晚傅苔岑说的这段话诚恳且合理,几乎给了他全部的选择权,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对于这一结论并不反感。不过他并不愿爽快承认这一点。   “我没答应。”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喝多了。”   对这样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傅苔岑并不意外,却仍然装作十分受伤的样子:“夏赊雨,你是不是说过,下棋的规则是落子不悔。”   夏赊雨试图推开他坐起来:“十一个点我接受,我和刘总编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回去后我就拟合同。”   “你知道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傅苔岑握着人的手腕把人重新压回床上,从嘴唇、脸颊一直亲到耳垂。   潮热的气流让人酥痒,夏赊雨忍不住笑着推拒:“别闹了,傅苔岑,快十一点了,我电话都要被人打爆了。”   一提到这个,傅苔岑又不悦地想起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的盛欣阳,更托着人的腰往嘴边送。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太犯规了 第35章 他在我房间   夏赊雨的腰部尤其敏感,他抻头垂着视线看到傅苔岑的舌苔重重刮在他腰上,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重重瘫回到床垫上,一边用手臂遮住自己笑得失控的嘴角,一边喘息道:“好好好……试试就试试,你先放开我……傅苔岑!!”   说实话这棋局继续下,谁输谁赢都还不一定,夏赊雨也有兴趣试试。只是他没想到这人解决他悔棋的办法是干脆把棋盘都掀了。他除了讨饶,一点办法都没有。   得到肯定答案的傅苔岑又在夏赊雨身上寻找了半个小时的真实感,把男朋友之间该做的事又统统做了一遍。直到再次告一段落,夏赊雨率先跳下床跑进浴室,并且立刻将门反锁。   傅苔岑趿拉着拖鞋姗姗来迟,才发现自己被无情地锁在门外。听到里面响起淋漓的水声,他不甘心地敲了敲门:“男朋友,不用这么见外吧?”   “不行。”时间管理大师夏赊雨在花洒下面喊,“你要是进来,又要多花至少半个小时。”   承认夏赊雨说的很有道理,下午也还有下午的行程,傅苔岑只得悻悻走开,先去刷牙去了。   结果换衣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又亲到了一起,夏赊雨怀疑傅苔岑在嘴唇上抹了迷药,搞得他魂不守舍,两个人花了十分钟才好不容易得以分开,各自把衣服穿好。   在房间里像小情侣一样黏黏糊糊,可等穿戴整齐一开门,又好像有点不适应这种阳光下谈恋爱的感觉了。不公开就是地下恋情,是可以亲密,还是得保持些距离,两个人彼此揣测着都有点拿不准,结果像不太熟的样子出了门。刚饥肠辘辘地走到餐厅就感受到盛欣阳从前台投来极具压迫感的目光。   盛欣阳手上拿着菜单,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立在桌边,明明桌子上坐了两个人,他却几乎只对着夏赊雨说话:“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夏赊雨没什么表情地接过菜单:“一两点?”   盛欣阳不信:“可两点半阿布都回来睡觉了,我去你房间看,还是没有人。”   又不是什么很熟的关系,傅苔岑都有点看不过去了,指了指菜单:“一份手抓羊肉。”又气定神闲地补刀,“他昨晚在我房间。”   盛欣阳被这种突然拐弯的聊天方式整得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般地转而向夏赊雨求证:“你昨晚在他房间?!”   夏赊雨心里暗骂,这人一定会没完没了,惹他干什么呢。可现在已经把他架在这儿了,他刀了傅苔岑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以示承认。   盛欣阳的表情立刻变得非常难看,他再次重复了一遍:“你在他房间?你在他房间干什么?”   夏赊雨有点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心想谁惹的祸事谁自己解决,于是在桌子下面踹了傅苔岑一脚,这人正端着杯子喝水,冷不丁被这一脚踹得差点洒出来。   傅苔岑只好放下杯盏,淡笑一声,替人周旋:“夏经理在我房间能干什么?”   这反问挑衅的意思不言而喻,盛欣阳正要发作,却听这人又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当然是帮我一起看稿子。”   “……”   “……”   在场的其余二人齐齐沉默,感觉傅苔岑简直是睁眼说瞎话,把人当小孩儿骗,但看他神情自若、兀自斟茶的样子,你又没理由驳斥他什么。   “一直看到中午?”盛欣阳还是不甘心地追问。   “看到八九点,他太困睡了一会,我没睡。”傅苔岑抬起眼睑,“怎么了?”   “……”盛欣阳被这逼视来的一眼突然弄得没了脾气,只好讷讷地对夏赊雨说道,“那下次给我个消息,不然我看你这么晚没回来会担心。”   理论上盛欣阳是没有进到自己房间的权力的,可住的是他爸妈的房间,他仗着有钥匙,进出自如,夏赊雨也不太高兴,皱着眉问:“今天是不是有空房了?”   盛欣阳看着他:“怎么了?”   “我今晚搬到客房去。”夏赊雨不容置喙地把菜单递回给他,“再加一道红菜苔,谢谢。”   盛欣阳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傅苔岑补充的一句打断了:“麻烦上菜快一点,我们赶时间。”   盛欣阳这才紧了紧后牙,把刚刚冒出来的不甘心又压了回去。等人不情不愿地离开后,夏赊雨才忍不住抱怨道:“你采风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再这样下去我要换一家住了。”   一路上看破不说破,这趟出来傅苔岑说是说采风,其实根本是散心,夏赊雨觉得这人现在看上去精神大好,早就没有落选当晚失意的样子,自然也就该尽早打道回府,毕竟他还有班要上,更有趁热打铁的合同要签。   “主要是这附近距离合适的旅舍不太好找。不过我这也差不多了,你没来那天,已经去过那拉提和独库,今天下午到之前提过的长辈家里拜访,明天把大纲整理一下,后天就可以返程。”傅苔岑梳理完行程,耸耸肩,“确实再这样下去,我也担心我会忍不住在他面前做些男朋友该做的事。”   “……”夏赊雨为这种流氓行径感到无语,“傅作家,你明白‘不公开’三个字的意思吗?”   “没办法,我明白,是他看起来不明白。”   “其实我觉得他知道,只是不想接受而已。”夏赊雨将涮洗过的筷子递给傅苔岑,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说到大纲,早上郑小筝给我打电话,帮我打听到一个消息。”   傅苔岑看着他:“什么消息?”   “关鸿的新书版权是肖云峰牵线的,这一点感觉很奇怪,可我还没想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他发现傅苔岑脸上闪过一丝陷入深思的狐疑,但转瞬即逝,很快就被平静的笑意取代:“既然已经决定要改大纲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别为这种事影响心情,你下午跟我一起去伊犁吗?”   夏赊雨之前就听傅苔岑提到这位前辈家里有很多长见识的东西,有些心向往之。   “方便吗?”   “当然。”傅苔岑回答,“冯老先生非常喜欢交朋友。”   两个小时车程,夏赊雨感觉自己还需要醒醒酒,所以由傅苔岑开车。出发时仍然没看到阿布,据说还在睡觉,不知道这小孩儿昨晚后来究竟又喝了多少。   今天天气依然非常好,能见度极高,几乎看不到云彩。中午的时候更热,车里甚至需要开空调才会好受些,否则就像一个高温的蒸屉。   夏赊雨实在没撑住,半路睡了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额头和车窗玻璃之间垫了个薄枕,是傅苔岑担心磕碰给他垫上的。   “醒了?”   “嗯。”夏赊雨感觉自己精神好多了,一偏头看到傅苔岑热得衬衣多解开了两颗纽扣,嘴里咬着根烟提神,简直像个不修边幅的浪子。他坐直了提议道,“要不换我来开?”   “没事。”傅苔岑含着烟,吐字混沌,“还有半小时就到了。”   夏赊雨遂放弃,抻直脊背醒神,忽然发现自己睡前一直抱着的那个要送人的锦盒不见了,吓了一跳,傅苔岑立即会意:“怕你睡着了拿不住,我收到你前面的抽屉里了。”   夏赊雨将抽屉打开,看到如意纹锦盒安安稳稳摆在那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父亲亲手制的,这要摔坏了,罪过可就大了。 ”   傅苔岑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其实也就那样。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可以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夏赊雨将盒扣推开,内里是暗红色的丝绒底衬,凹处嵌着一支竹节形态的羊毫,笔杆打磨得莹润光滑,最精美的地方在于杆体并非全然由竹子打造,中间一截竟是一段透白的和田玉。这份礼物一看就价值不菲,工艺卓著,显然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好妙的一支笔。”夏赊雨惊叹道,“这位冯老先生,和你父亲一定很要好。”   “我爸下乡的时候在新疆待过一段时间,喜欢制墨做笔在新疆可找不到什么同好,也就这位先生非常喜欢,冬天闭山封路的时候,先生会烧炉子,请我父亲到家里来喝奶茶,写字帖,不然我父亲可能不是冻死,也要孤独到疯掉了。所以算是忘年之交吧。”   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夏赊雨也肃然起敬:“患难时候的情谊总是特别真诚又可贵的。”   傅苔岑笑了笑:“所以我没拿到朝花文学奖,你还想签我的书,我也觉得是特别可贵的。”   “奖项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对于这件事的初衷夏赊雨忍不住有几分心虚,但他现在说的话确实十分诚心,“你的书论质量、论读者粘性都摆在那,换谁都会坚持。”   “不一定。”傅苔岑讲,“文学作品的好或者不好是非常唯心的,尤其是版权经理,除了个人的喜好,还会更多地考虑商业价值。我不是没遇到过前一天还在热情奉承,后一天因为一点谣言就弃之如敝履的版权商。”   “夏赊雨,我并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傅苔岑在虚淡的烟雾中说,“我见过的白眼,比很多人都多。”   刚入行的时候吃过闭门羹,寄出的稿子得不到回复是常事,没有家中的接济他就卖字画,也出去打零工,白天要写作,就做晚上的超市兼职,也看过网吧,夏天为了节省电费,还会跑到购物中心坐一下午写东西。但他身上那种很锐利的东西没有被磨掉,他还是很庆幸。   气氛似乎有些沉闷,夏赊雨其实不太擅长煽情的场合,动了动嘴唇正要试图安慰,傅苔岑却又释怀地展颜:“你不需要琢磨什么安慰的话给我。我记得有本书里说,被别人讨厌着,这是你行使自由以及活得自由的证据。对他人,对我的家庭,我都保持这样的生活方针。所以对我来说,这其实是一种自由。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关系,我也不需要所有人都喜欢。”   夏赊雨好像也变得豁然开朗了:“是,至少我很喜欢。”   “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给我取名苔岑二字吗?”   夏赊雨知道这个典故的出处,自然也就知道这个词的意思:“苔岑是指志同道合的朋友?”   “是,他认为一个人在世上,容貌未必佳,功绩未必大,人品未必洁,所以一些美的、好的词他都不想用,他说只要有志同道合的同伴,就总不会孤独过这一生。”   傅苔岑看了夏赊雨一眼,噙着笑说道:“我之前没什么感悟,现在却觉得,确实如此。”   【作者有话说】   求生欲时刻:人品未必洁的意思是,人性总有瑕疵。   *被别人讨厌着,这是你行使自由以及活得自由的证据。这个观点大概是出自阿德勒。 第36章 跟开屏似的   此时并未到旅游旺季,小城里人本就不多,冯老先生的院子又临近郊区,景色非常怡人,还未下车就看到满架的藤蔓和垂挂的青色葡萄,空气里有一种植物特有的清冽味道,不敢想等到成熟季这满院紫红葡萄该有多么令人垂涎。   穿过葡萄架和一大丛垂榆,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座略显浮夸的石狮,脚下戏球,石料上已经产生了些许裂隙,但明明屋子是最普通不过的现代房屋,一没有匾额,二没有高门,夏赊雨对这种装修风格感到万分费解,但很快傅苔岑低声同他说:“我没求证过,但我一直觉得这是清晚期的。”   “……”夏赊雨肃然起敬,立刻觉得这种古今结合的陈设方式变得独具匠心起来。   走到门边摁响门铃,听到可视电话接通的声音,很快门锁咔哒一响,一位系着围裙、圆脸盘的大姐笑眯眯地迎出来:“是傅先生吧?昨天老先生就叮嘱说今天会有客人来。”   “是,家父托我特地来拜访冯老先生,这位是我同行的朋友夏赊雨。”傅苔岑又礼貌询问,“您是……”   “叫我陈姨就好了,平日照顾冯老先生起居的。”陈姨说着领着二人往里走。   “之前那位张阿姨呢?”傅苔岑五六年前还来过,记得那时的保姆姓张,瘦高个,也更讷言。   “哦她啊,她去西安带孙子了。”陈姨声音爽朗,说话时颧骨上两团消不去的皴红格外惹眼,“后来就换了我过来。”   拖鞋早就备好新的,一双藏青,一双灰色,换鞋走过玄关,进了第一道门,光客厅就有快一百平,装潢古色古香,红木桌椅,整墙的博古架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古玩小件。   就在夏赊雨纳罕这些小玩意儿的年代时,陈姨请二人在椅子上随便坐,又说:“我去喊下冯小姐,冯老先生在睡午觉,我再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傅苔岑有些意外:“也荞也在家吗?”   陈姨答:“也是前两天刚回来。”   傅苔岑笑道:“那喊一下也荞就好了,别搅扰冯老先生,我们可以等他自然醒。”   陈姨摆摆手:“不碍事,也睡了有一个钟头了,再睡久要头痛,他起来又要发脾气。”   等陈姨离开,夏赊雨忍不住忐忑:“这位冯老先生脾气很糟糕吗?”   傅苔岑笑了笑:“也没有吧,就是有点像老小孩,说话直。你不用紧张。”   夏赊雨点点头,踌躇了一会还是禁不住诱惑,站起来走到博古架前细细观赏。格内摆放有核雕,瓷器、手串不等,有些旁边甚至还摆放着佳士得等顶级拍卖行的证书。   “这位冯老先生家里是做什么的?就算是眼光独到,很会淘货,有些东西想要收藏感觉也不会太便宜。”   傅苔岑站起来,指了指正中间的一盏极为富丽的景泰蓝花瓶:“老爷子是非遗继承人,做景泰蓝的,儿子在河北有工厂,还有个女儿,就是这个冯也荞,很喜欢在外面跑,没想到今天会在家。老爷子自己的话,因为年纪大了也不跑生意,所以常住这边图个清静。”   夏赊雨觉得很有意思:“听起来跟你家的情况很相似,可人家的家业有人继承,只有你不务正业。难怪你父亲会这么生气。”   对于夏赊雨的直白,傅苔岑大方承认:“确实,有时候情绪都是比出来的,人比人气死人。”   可夏赊雨没有再回应,他的视线被靠右侧的一盏色泽透蓝、宛如玛瑙般的茶盏吸引,傅苔岑走到他身边,和他俯身脑袋挨着脑袋一起看,并且加以解说:“汝窑出的,比较少见。”   夏赊雨对瓷器还是略知一二:“这不会是宋代的吧?”   “是。”傅苔岑一本正经地说,“看开片看得出来。”   夏赊雨略一倾斜视线,就能看到离得很近的傅苔岑的侧脸,下颌线利落干净,审视茶盏的过程中眸沉而黑,透出认真带来的锋芒,更不要提今日穿的阔版衬衣在他身上也有了文人的风骨,实在是沉静而迷人。   很难掩饰住对傅苔岑博学的钦佩,夏赊雨诧异地追问:“不需要拿起来观察一下底部的瓷胎?”   傅苔岑忍住笑正要开口,就听一句女声清凌凌飞过来。   “你听他胡扯,这茶盏原本是一对儿,他十岁在我这打碎了另一个,不然这混小子能知道什么汝窑、哥窑的?”。”   夏赊雨惊觉又被这家伙给骗到了,先是错愕,和失笑的傅苔岑对上视线,再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一位神采奕奕、蓄着齐肩发的年轻女性从里屋走出来,通身着一件烟紫色盘扣连衣裙,行至面前才大方伸手自我介绍:“冯也荞。”   夏赊雨同人握了:“夏赊雨。”   傅苔岑手插在裤兜里,漾起笑意看她:“没想到你竟然在家,空着手来的,对不住了。”   冯也荞是那种非常淡雅的长相,一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也不算空着手吧,这不是还带了一个养眼的帅哥来?”   夏赊雨笑了,将自己的身份说得很模棱两可:“我跟着傅老师来采风。”   冯也荞的目光又意味深长地落回到傅苔岑身上:“活得很自在啊,傅苔岑。”   “那没有你自在。”傅苔岑道,“往年四五月份可根本见不着你,今年怎么这样老实?”   冯也荞摆摆手:“你也知道我每年去学一门手艺,过去半年一直在学着烧龙泉青瓷,实在太累了,回来休息一个月。”又把手伸出去给他们看,“你看,烫了这一手的泡,前年织锦磨得老茧都给烫没了。”   这样家世的女儿应该用不着做多少家务,这双手理应保养的很好,偏偏冯也荞的手干燥硬朗,留有疮疤,令夏赊雨非常意外。   原本他估摸着冯老爷子的年龄,以为冯也荞也该四十几了,这一见似乎性格活泼,年龄也不如想象中大,估计也就三十五六。但很快傅苔岑就给了缘由。   “冯老爷子老年得女,你掌上明珠似的,他也舍得你这样出去玩?”   “他不舍得也没办法。是我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苦,他哪儿做得了我的主。”冯也荞笑开了,“但我也是痛并快乐着,你不觉得这些快要失传的技艺都很有意思吗?”   夏赊雨暗想,大概还是苦更多些,否则也不会快要失传。   “你真是我爸会想要的那种女儿。”傅苔岑感叹道,“真想把你关在泾县做几个月笔去。”   “那不行。”冯也荞连连摆手,“我虽然喜欢,但也没什么长性,什么都会什么都不精,你爸要求那么高,我才不去受这个罪。”   “哼,你也知道你没什么长性!”说话间,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拄着拐杖,着一身藏蓝色的缎面唐装走了过来。   这出场就极有震慑力,夏赊雨立刻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冯老先生。”   “把‘老’字给我去掉!”冯骥羽用拐杖咣咣怼着地面,面色不悦地说道,“就叫我冯骥羽都比老先生好!”   “……”这怎么开得了口,夏赊雨惶恐。   还是傅苔岑出来打圆场:“您是高兴了,也替小辈们考虑考虑,哪敢直呼您大名。”又转而轻拍夏赊雨的肩道,“就叫冯先生吧。”   于是夏赊雨毕恭毕敬、不疾不徐地又道一声:“冯先生。”   还没把人怎么着呢,就见傅苔岑这小子这么着急回护,冯骥羽觉得稀罕,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夏赊雨来,看着倒是个好孩子,五官端正,姿态也谦卑,他和缓了语气:“这位小朋友贵姓啊?”   夏赊雨知道自己这张脸经常给人一种大学刚毕业的错觉,加上面前是位高龄老人,称自己一声小朋友倒也合情合理,于是也未分辩,只是答道:“免贵姓夏,名赊雨。”   “夏赊雨。”冯骥羽跟着重复了一遍,“身没南荒雨露赊,朱门空锁旧繁华。倒是个有意境的名字。”   这么冷门的古诗也能信口拈来,夏赊雨不禁暗忖这位冯先生的博学,还未来得及赞叹,又见冯骥羽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傅苔岑的肩:“比你上次带来的那个小伙子,名字雅致太多。”   “……”   立刻接收到夏赊雨投来的质询目光,傅苔岑也慌了会神,心想几年前跟谁一起来的,自己都有点记不清,偏这小老头记性还好得不得了。   “好啦好啦,别站着说话了。”冯骥羽笑着对一旁的陈姨安排道,“上点茶点,我们去茶室坐一会儿。”   去茶室的路上经过一个很长的走廊,这道走廊的布光非常专业,简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画廊,但有趣的是,墙上悬挂的并非是什么价值不菲的绘画作品,而是素笔勾勒的制作景泰蓝的工艺流程图,制胎、掐丝、点蓝、烧蓝、磨光、镀金,每一个步骤之下又是千锤百打,最终成形。   陈姨领着吩咐和冯骥羽、冯也荞走在前面,傅苔岑和夏赊雨则并肩缓步跟在后面。夏赊雨对墙上的挂画非常感兴趣,因为到底在文化圈的缘故,古玩字画他本来就有所涉猎,但很多东西是从何而来,这里面的技法有几多精湛其实并未深入了解,此时方体会到博大精深。   傅苔岑凑过去讲:“你对这个有兴趣?我老家那倒也有一个类似的博物馆。”   夏赊雨收回目光,抿着嘴唇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问道:“上次你和谁一起来的?”   傅苔岑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得笑了起来,也微微低头迁就小声回答:“你很在意?”   夏赊雨懒得看他嬉皮笑脸的,面无表情道:“怕你谈一个就带来给冯先生看一个,如果是这样,我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怕冯先生这里挤不下。”   傅苔岑环顾四周,故作惊讶:“三百平还挤不下?”   夏赊雨想,就傅苔岑这出挑的身材样貌和风流气质,“呵,五百平都挤不下。”   傅苔岑闻言笑意扩大,垂着手臂边走边偷偷勾夏赊雨的手指。   “上次跟我来的是一个远房表侄,他叔叔托我带他在新疆看一看,就顺路过来。”   夏赊雨不信,背着手腕不让人碰:“那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倒要看看这个名字能有多不好听。   “也还好……”傅苔岑好不容易从后面捉住人乱动的手,“叫郝潇洒。”   这下不挣了,又问一遍,“叫什么?”   “赤耳郝,形容一个人很潇洒的潇洒。”   “……”这人得有多潇洒。   傅苔岑很客观地评价:“长得其实不太潇洒,但孩子是好孩子。”   此时的夏赊雨已经完全信了,只着急把手抽回来,怕冯先生突然回头。现在并非工作场合,他倒不是怕别的,只是担心以冯先生的一把年纪,恐怕很难接受同性恋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实在有伤风化。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夏赊雨一句“你先放手”都还没说完,冯骥羽突然笑意盈盈地回过头,视线在两人堪堪分离的双手之间短暂停留,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看清,只是再自然不过地邀请道:“进来坐,你们要喝什么茶?”   夏赊雨局促地和傅苔岑对视一眼,答道:“都可以。”   冯骥羽问道:“那碧螺春好不好?前几天朋友刚寄来的春茶。”   茶室由青色竹篾的卷帘隔开,半铺了榻榻米,背景墙悬挂着一幅巨大的书法作品,上用泼墨手法写了一个俊逸的“道”字,边柜上陈列着颇具匠心的插花作品以及大大小小的茶罐。冯骥羽取了一罐离茶桌最近的,走到二人的对面坐下,冯也荞则坐在侧边,伸手取茶点吃。   这时候傅苔岑从夏赊雨那里接过锦盒,呈给冯骥羽道:“给您带的。我父亲之前跟您电话里提过,三个月前得的好玉,给您制了支笔,光拣毫就花了一个月。”   冯骥羽接过来,打开锦盒看,很是欣喜:“笔是好笔,可惜我没你和你父亲的一手好字,光有好笔,亏待它了。”   夏赊雨辨认出背后那幅大字的落款印章,诚心赞道:“您太谦虚,您提写的这个‘道’字,走之旁延宕出的笔势明明就很有神韵。”   这幅字既然悬挂在这,自然是主人的得意之作,而夏赊雨的这番夸赞并不虚无缥缈,恰能夸到实处,看冯骥羽的表情,显然非常合他的心意,茶桌上的水壶已经在加热,水沸腾得很快,不时往上鼓动着气泡,茶叶舀进骨瓷茶盏中,冯骥羽温过杯,正要提壶斟水,傅苔岑抬手拦下:“我来吧,不能还劳您动手。”   冯骥羽欣然递予:“差点忘了,好久没见到你的手艺。”   夏赊雨还在想能是什么手艺,只见傅苔岑盘起一条腿来凑近茶桌,另一条腿屈膝而坐,膝盖支着手腕倾壶斟水,热气腾腾的茶碗中茶叶立刻随着旋涡漂浮旋转起来。修长指尖轻轻巧巧提溜着碗盖顺着碗沿走一圈,是刮沫,继而沿着内腰线再走两圈,叫搓茶。   茶水接近一百摄氏度高温,傅苔岑指节分明,动静随意,丝毫没有被烫到跳脚的失态,宽松的棉麻白衬衣配合着随性的动作,显得极为松弛,赏心悦目。   就在夏赊雨眼花缭乱之际,傅苔岑摇转茶碗倒掉碗沿多余的茶汤,新茶甘香的气息一瞬间炸开,湿润地在鼻腔中萦绕,此时茶汤入海,傅苔岑将碗托倒置,翻转盖碗让碗底朝上,随后取走碗身,展示残留在盖上的茗叶,最后再将碗与托摆正,是为归一。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啧啧称奇。第二次斟水分汤后,夏赊雨不可思议地检查傅苔岑的手,见当真没有烫伤才放下心来,傅苔岑也就带着笑意垂眸任他审视。   冯骥羽兀自端起茶盏品茗,眯眼看着对面两个年轻人哼笑出声。   “呵,我说今儿个这一套比以前更花里胡哨,跟孔雀开屏似的,原来有幸得观是托这位小朋友的福!”   【作者有话说】   “身没南荒雨露赊,朱门空锁旧繁华” 【唐】周繇拣毫:制笔的一道工序。 第37章 都不穿衣服   老爷子嘴是真毒,冯也荞噗嗤一声笑出来,一口茶没含住,慌忙背过身找到纸巾揩干净了。   夏赊雨见状也尴尬到不行,哪里还敢造次,立刻就要松手,却被傅苔岑十指交扣住,握实了,对二人的关系完全默认。   夏赊雨心里莫名稳了稳,傅苔岑不动声色,借余光将分好的茶放到他面前,面孔却还是笑着对冯骥羽说话:“自然也是给您看。更花哨的都有,您看不看?”   冯骥羽了然笑道:“别讨好我了,你还是讨好讨好你父亲,你带什么人回家也不是我说同意不同意。”   预感到话题后续的走向,傅苔岑没主动接话,垂敛目光在茶桌下面抵着夏赊雨的手指把玩。   “你父亲前几日还给我打电话,你说你多久没回家了?” 冯骥羽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爷爷过寿总要回去吧?”   “您最清楚问题的症结在哪。”傅苔岑抬眸,终于开口,“我目前没打算停止写作,就算停了,也未必就是回家做生意。”   “我知道你很聪明,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好,写字、茶道,哪怕是你不喜欢的制笔,其实也做得很好,你十年前做的一支,我用到现在。这很容易给人错觉,总觉得你怎么都可以,也叫人放心。但其实越像你这样的人,越是很难循规蹈矩,不像我儿子,只会吃我留给他的饭。”冯骥羽叹了口气道,“说到这个,我也骂过你那个古板老爹,谁让他不争气,就生了你一个。不像我,一个不中用……”话到这里停顿,看了冯也荞一眼,才继续说道,“还有另一个。”   冯也荞也知道面对偌大家业,她却只倾心于游戏人间,自己才是不中用的那个,咬着茶点笑,没说话。   “话又说偏了,总之讨饭吃的方式不一样而已,还能再讨论,总不能亲情也割舍了。”冯骥羽总结道。   傅苔岑当然不认为这是什么方式的问题,本质还是因为他挑战了父辈的权威。所以他不置可否,但出于礼貌还是回答:“明白,我会再想想。”   茶过三巡,日头西斜,终于要告辞,没让冯老先生远送,冯也荞送二人出门。   走到石狮子处,冯也荞把被风吹乱的发丝重新别回耳后,问道:“所以下个月你爷爷过寿,你到底回不回?”又补充,“不是催你决定,就是我八成要被遣去送礼的,你不去,我一个人在县里怪无聊。”   傅苔岑敲不定主意,敷衍道:“到时看情况吧。”   冯也荞沉默了一会才讲:“其实我也不务正业,没什么资格说。不过这几年拜访了好多非遗手艺人,很多年近七旬,不怕籍籍无名,也能畅快谈起死生之事,只是一说起后继无人都要掉眼泪,我想,你爸爸只是太心急了。”   被这番话触动,夏赊雨转而看向傅苔岑,他没有反驳。但以他对他的了解,应该是也有所动容。很快傅苔岑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再多做回应。   夏赊雨只能礼貌与人道别,转去驾驶位启动汽车。回程一路红霞漫天,傅苔岑在随身携带的素材本上随手画了一会,能看出动作潦草,并非潜心要做成什么事,大概率是心烦意乱,过了一会他突然合上本子抬头问道:“夏赊雨,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漠,对家人很寡情?”   夏赊雨没有随意评价他人是非的习惯:“家事不足为外人道,我怎么认为很重要吗?”   “外人是外人,你是内人。”   “……”   前方不知道哪里出了事故,堵车严重,夏赊雨降下车速,转过脸回答:“其实我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你一定有你的原因。”   就像他对关鸿,对余茉,对肖云峰,傅苔岑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他对人不善,自然有他的原因。下意识的回答让夏赊雨意识到,他对于这个人的信任已经完全超出理性的范畴了。   “是,我是有原因。”傅苔岑回答道,“沟通了很多回,无效,说不通。这次朝花奖也没有拿到,他们如果说,你看你,也不是什么事都做得好,不如回到家里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对我自己而言,我不是很需要这些世俗的名头,但那些东西会成为沟通时的一种砝码,类似解数学题时,先要列举已知,摆出条件,才能得到我自己也可以活得不错的那个答案。”   叙述是很局限的,傅苔岑皱着眉,好像没办法在短暂的描述中表达出自己努力过无数次后的乏力。   夏赊雨说:“他们有时候是会这样,因为总想证明我们的想法是错的。像我父亲就经常会这样,我大学的时候吧,那时候他还没有生病,精力充沛,就一心想驾驭我的人生,去面试他不满意的公司时,假如失败了,他就会说,你看,爸爸说得没错吧,你不适合做这个。但我妈还好,这时候她就会跳出来把我爸臭骂一顿。她总是很支持我去多做尝试。”   光是回忆这幅场景就让夏赊雨失笑,他将视线从前方的车窗转回到傅苔岑身上,迟疑着开口:“我一直没敢问,好像很少听你提起你妈妈?”   车辆缓慢拐进服务区,傅苔岑转过脸目视窗外。   “她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夏赊雨立刻再次调转目光去看人,傅苔岑没什么表情,也见不到什么伤痛。   他停好车,说:“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傅苔岑无所谓地摆摆手,顺手解开安全带,没有想遮掩的意思,“那是很早以前了,在我还没什么记忆的时候,听说是因为生病,病来得凶人走得也快,唯一安慰的是没有太多痛苦。我父亲倒是很长情的,也没有再娶。”   发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傅苔岑笑着弹开打火机的翻盖点烟:“不用这样看着我吧。可能也就小时候会有点困扰,为什么别人有的我没有,现在不会了。好像拥有是短暂,失去才是常态。”   很奇怪,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夏赊雨心里有点发酸,好像从他的叙述里看出很多故事。或者傅苔岑身上自带这种故事感,很特别。   以至于他在这个瞬间还萌生了一个挺矫情的想法,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抱一抱他。可大概也是因为太久没谈恋爱,他竟然会觉得这种行为非常生疏,挣扎了好久胳膊刚要抬起来,傅苔岑咔哒一声打开车门,去洗手间了。   夏赊雨不自觉松了口气,忍不住自嘲,又想要不要也下车去透透气,结果一转头看到傅苔岑大喇喇留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素材本。   他其实一直好奇这人每天在上面记些什么,哪些会被记成素材,哪些会被舍弃。之前出于出版方的敏感身份,不好冒昧打探,现在他想,如果是以男朋友的身份,总是可以了解一下。   他向窗外看了看,见人还没有出来,于是拿起素材本翻阅起来,但很快里面的内容令他心跳加快,血压飙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五分钟后,等傅苔岑拉开车门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气势汹汹的夏赊雨,手里举着他那本牛皮纸封的素材本。   傅苔岑并未显露惊讶之色,反而更像是他把这个秘密敞在夏赊雨面前很久,好不容易才终于被发现了一样。   他挑眉失笑,明知故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夏赊雨涨红着脸把本子扔回到他怀里,“你都记了些什么东西?”   傅苔岑接下本子,带着笑意随手翻看:“都是素材……一些句子,描写、比喻,还有简笔勾勒的牛、羊、云朵……”伴随着话语的停顿,翻页的动作也停下来,他面孔上笑意更深,似乎看到了非常有趣的东西,“还有你。”   虽然五官勾勒得潦草,特意没有太写实,但依靠那颗小痣还是很轻易能够判断出原型。   在作者男朋友的素材本里看到自己,本来应该是一件挺浪漫的事,但很显然,前提是这些面画里的自己是穿着衣服的话。而留在傅苔岑素材本上的速写小像,是他不自胜时的面孔,是在人身上仰着颈项沉沦的模样。   “不堪入目!”   “想法不要这么肮脏好不好?”傅苔岑扬眉笑了起来。   “我肮脏?”夏赊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到底是谁肮脏?”   “这是缪斯。有时候这些画面会从脑子里不受控地冒出来。”傅苔岑合上素材本举起来扬了扬,坦然道:“而且你看古希腊的神在艺术作品里都不穿衣服,有什么问题?”   夏赊雨哑然了一会,但面对这种恭维还是觉得非常不对劲:“而且你居然从三个月前就开始画,那时候我们才第一次见……”   “是印象很深刻的第一次。”傅苔岑倾身过去,在夏赊雨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耐心纠正,“不过如果你看过我七年前的素材本,就会发现,大学时代的你从那条小路上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象过你没穿衣服的样子了。”   话说得蛮露骨,毫不掩饰对他的渴望。也因为这种坦率,出自一个荷尔蒙爆炸,本身也非常有吸引力的成熟男人口中,愈发容易让人晕头转向,自我感觉良好。   “……”不过夏赊雨还是面无表情道,“怎么?我应该为此感到荣幸吗?”   “你放心,这个我不会给别人看。”傅苔岑看着他微红的耳廓,勾起唇角,“不过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不画。”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反正也都在脑子里了。” 第38章 比我更需要   这时候傅苔岑离得很近,正在生气的夏赊雨迟迟意识到,他刚刚亲过他脸颊之后一直没有拉远距离,就这么很近得跟他讲话,眼神又是那种乌深的、带笑的、松弛的,好像一个吃人的旋涡,紧接着亲吻脸颊的动作变得密集、暧昧,变成无法彻底分离的厮磨,随后缓慢移动到了嘴唇上。   想要骂人变态的话没说出口,夏赊雨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这个吻一点点加深,可以说是一种罕见的温柔,傅苔岑吻技本来就很好,今天更是从座椅和后颈的缝隙里将夏赊雨的后脑勺托起来往深处吻。   胸腔里那些羞愤的,锐利的词汇都化掉了,夏赊雨感觉整个人都发软,往下坠。   如果这时候傅苔岑跟他较劲,说为什么不能画,就要画,他一定会抗辩到底,但偏偏傅苔岑跟他接了一个吻,一点点打开他让他接纳了,他吃软不吃硬,好像怎样都由他。   他跑来新疆,他也莫名其妙跟来,他要十一个点,十一点就十一点,他要和他恋爱,他的职业守则就都没了。   他觉得很危险,又觉得很刺激,理智与感性打作一团。好像傅苔岑偷偷打开了一个开关,他的轨道在悄然发生改变,他自己也开始好奇,他究竟会走向哪里。   两个人就这么舒服地接了会吻,闭上眼是一片橘红色的霞光,睁开眼世界是迷离的,混乱的,而傅苔岑是唯一的清晰。   这个清晰的人用指腹捻去他唇角的湿渍,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笑着说:“得走了,天都快黑了。”   两个人在外面随便吃了点,回到Backyard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一进前厅就看到前台后面的盛欣阳,和一旁举着手机在打游戏的阿布。   盛欣阳看到径直朝自己走来的夏赊雨显然有些欣喜,好像有满肚子话要问,结果夏赊雨一开口就是:“有房间换了吗?再帮我开两晚就行。”   盛欣阳脸上的笑意缓慢变得僵硬,挺不情愿地在电脑上故意拖延着慢慢操作,一边问:“你后天就要走?”   这时候阿布才后知后觉从手机里抬起脸,咋咋呼呼道:“这么快?”   夏赊雨笑了笑:“对,机票已经买好了。”   盛欣阳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傅苔岑,小声嘟囔了一句意图挽留:“不再玩两天?”   “对啊,我还没带你们去我家马场!”阿布刚结束一局,把头伸过来搁在台面上趴着插话,突然灵机一动,“反正是后天走,要不明天去我家马场骑马吧,店找陈姨看一下,大家都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夏赊雨看了傅苔岑一眼,见人也没有反对,于是道:“那等明天傍晚,太阳小一点的时候。我们可以三点左右出发。”   阿布又高兴起来了,立刻开始打电话摇人,小少爷要带人回马场,好一通布置。   这时候盛欣阳才慢吞吞地将房卡递过来:“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打我的电话。”   夏赊雨没什么表情地接过,掠一眼卡套,正准备要走,却发现盛欣阳也不知道在撩什么骚,特意将上面印刷的前台固话划去,改成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夏赊雨留下房卡,将卡套重新推了回去:“谢谢,我会call前台。”   傅苔岑就在旁边撑着下巴老神在在地看着自己老婆“大杀四方”,随后抬腿跟上夏赊雨的脚步,往客房走去。   “你住哪间?”   “208。”   “在我楼下?”傅苔岑皱了皱眉,伸出手,“房卡给我。”   “干嘛?”   “我让他换一间同层的。”   夏赊雨一把扯住他:“别惹他了,他能给房卡就阿弥陀佛了。”   傅苔岑心有不甘地说:“那我可不可以直接搬去你房间?”   “单人间里只有一张书桌,你要用电脑,我也要用电脑。”夏赊雨给予了非常实用主义的理由婉拒,“虽然我不是你的编辑,催稿不是我的义务,但你还是在你自己的房间抓紧时间写大纲比较好。”   一提到未完成的大纲,傅苔岑有些头疼,发现对方不再继续说笑,夏赊雨又不想太过绝情,他挑了挑眉梢:“不过……我允许你晚上过来找我。”   借着楼梯的拐角遮掩,傅苔岑识趣地搂过他的腰:“三楼的房间比二楼的更大,为什么不是你过来找我?”   夏赊雨不以为然地觑了他一眼:“当然是因为你比我更有需要。”   这种事自然是谁先忍不住,谁更上赶着,不过傅苔岑觉得看床上的架势,夏赊雨可没他说的那么清心寡欲。   本来约定第二日下午三点整出发,结果为了如何坐车纠结到将近三点半才启程。   原因是盛欣阳说他的车坏了,只能和阿布一起乘坐傅苔岑租的那辆汽车去马场,偏偏后座都空着,没理由拒绝。更何况夏赊雨对阿布没什么意见,总不能同意载阿布,却让盛欣阳一个人打车,这样阿布一定会询问原因,场面反而更尴尬,于是最后只能都答应下来。   傅苔岑可不相信这车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但也懒得戳穿,把车钥匙抛给夏赊雨,明里暗里的意思是,我不会给情敌开车。   夏赊雨也烦得很,只得气闷地坐进驾驶位。上了高速后,除了阿布一直在絮絮叨叨说起如何挑马骑马之外,剩下三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坐在副驾驶的傅苔岑感受到后座盛欣阳投来的冷眼,抬起眼帘,在后视镜里和人对视。   其实傅苔岑的目光没什么情绪,但实在是太稳,稳定到极致之后就变成了一种不露声色的攻击,盛欣阳率先败下阵来,抱起手臂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马场并不算远,在赛里木西侧,因为并不对外开放,马场格外空阔,除了一望无际的齐踝碧草,以及蓝天下悠闲的马儿,几乎没什么人烟。   下了车,日头威力不减,众人将防晒服拉好,跟着阿布沿着碎石小路往马场深处走,走到一个白顶的帐篷前面,阿布招着手大喊起来:“克里木!”   一听到阿布的呼喊,正坐在木凳上修理马鞭的克里木立刻站起来,手在衣服上揩了一下,才大笑着和阿布拥抱在一起。这个克里木其实是个年轻小伙子,但可能是长时间暴晒在太阳底下看守马场的缘故,他的皮肤黢黑粗糙,一笑起来面孔上的雀斑和纹路就很明显。   “我带着朋友来了。”阿布扬着下颌,姿态非常大方,“我跟爸爸说过了,给他们挑最好的马。”   克里木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原野吹了声口哨,这哨声短促,却极为响亮,好像瞬间划亮了整个马场。   很快一匹白色的骏马领着两匹棕色的小马一起朝帐篷处扬蹄踏来,到了近前,克里木一拉缰绳吁了一声,捋着鬃毛对阿布说:“白色的这匹最高大,坐两个人都没问题,剩下两匹矮一点,也更温顺安全一些,你们随便挑。”   按照夏赊雨一贯比较稳妥的性子,他一定会选择棕色的更温驯的马,不过他承认白色的这匹看起来实在是过于骏美,昂首阔臀,皮毛油亮,鬃毛在风里猎猎时,实在英姿飒爽。   见无人主动,傅苔岑率先走到白马旁边,踩了下脚蹬试探了一下,随后拽紧缰绳翻身一跃而上,夹紧马肚的同时还知道摸摸马匹的颈项,安抚它的情绪。克里木看他的姿势就知道是会点儿的,拉着缰绳让马适应了一会,便也松了手。   傅苔岑驱使着马在原地打了个转,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到夏赊雨旁边,垂着视线问他:“要不要一起?”   夏赊雨觉得自己的第一反应好像是拒绝,但是傅苔岑一伸手,他就下意识把手也递出去了,随后踏上傅苔岑让出来的脚蹬,也跟着被一把拽上了马。   余光里似乎瞥见盛欣阳不满的表情,甚至开了开口要说什么话。可是转瞬即逝,夏赊雨什么都没有听清,就被傅苔岑的一声“驾”给扔到了脑后。   感受到对方的紧绷,傅苔岑扶了一下他的腰,在他耳边笑:“你放松一点。”   话语接收到了,但脑子处理不了,夏赊雨紧紧盯着前面,感觉自己随时要摔下去:“等一下,我觉得这样不是很安全……”   话音未落,傅苔岑又喝了一声“驾”,风一下子跃动起来,呼啸着剐蹭耳骨。马蹄踏出激烈的哒哒声,更近一点的,只有背后傅苔岑发出的急促且令人耳蜗发麻的呼吸声。   这马确实烈,时常有肉体被载动向前,灵魂还在原地的感受,夏赊雨靠着傅苔岑发汗的身体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快跳出来,这种濒死感令他一面觉得自己是疯了,一面又觉得好爽。好像和傅苔岑一起就总是这样,他本来只是冰冷的蜡,但是傅苔岑会点火,裹挟着他剧烈地燃烧。   马穿过树林,从谷底直奔山顶,小丘的那一面是什么,看不到路,悬而未决的感受像立在悬崖边,有高坠之感,夏赊雨死死抓住鞍,不禁失声喊了起来,不管不顾的:“你慢点,傅苔岑,慢点!”   声音紧绷地发颤,但又是带笑的,好像拿人没办法,也可以一起“赴死”。语义听起来也怪,像在床上说的调情话。仔细想想,本质也没什么不同,肾上腺素飙升,前戏、高潮,以及结束后延宕的情,,yu。   傅苔岑指节泛白,紧勒缰绳,双腿夹紧马肚,速度这才减下来,风倏忽间变得悠悠然,橘色的落日垂在山脊,天际线也被晕染成了玫红色。夏赊雨脊背放松了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已经感觉到椎骨后傅苔岑明显的反应。   是对他,还是肾上腺素狂飙后自然的生理变化,夏赊雨无从判断。但他自己也觉得燥,身体发紧,他们都穿的少,马儿变慢之后,身体的摩擦像小说中的一抹闲笔,言有尽意无穷,更令人心猿意马。   过了一会,傅苔岑对他说:“你要不要自己牵绳?”   夏赊雨也想试试,于是自然而然接过来,傅苔岑的手无处落,便款款扶在他的腰上。   “你看你担心的事其实没有发生。或者说,其实大部分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傅苔岑缓慢地说,“夏赊雨,你有没有发现,人生有时候很需要冒险。”   傅苔岑的话似乎再一次把他自成一体的体系撕开了一个口子,“绳子在自己手里很好,因为可以自行调节速度,但不在自己手里也有不在的乐趣,因为你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伴随着话语傅苔岑的手渐渐往下走,夏赊雨昏昏沉沉的,觉得很晒,很热,缺氧,同时有种汹涌又狂乱的悸动。   “傅苔岑!”他没什么说服力地阻止,“我们在马上……”   “你牵它的缰绳,我牵你的……”傅苔岑的手从运动褲的边沿伸进去,声音有些懒懒的,“所以回到刚刚那个话题,我觉得你有时候大可以放松一点。”   像魔术师的一个响指,夏赊雨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真的在傅苔岑的手里放松下来,嗅得到草的腥气,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他一点点膨胀,上涨。在水位彻底溢出前,他听到傅苔岑在他耳边笑了一下。   “夏赊雨,承认吧,明明是你更需要被我*。” 第39章 他技术更好   他的东西最后被傅苔岑一点一点抹到了他的腰上。等回到起点的时候,清醒了些的夏赊雨还是为刚才两人做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没有彻底解决是最难受的,其次是湿湿嗒嗒的体感,好在阔大的防晒服遮住了内里的一切。   夏赊雨下马的时候,看到盛欣阳骑在那匹棕色的马上,不咸不淡地注视着他。   这匹马虽然温驯,但由于盛欣阳一直不得章法,因此也没能驱使它真正奔跑起来。他大汗淋漓,又十分狼狈,只得一直在原地看着逐渐远去的两人有说有笑地同乘。他原本对这个下午有所期待,却也被浇了个透心凉。   不过夏赊雨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说到底,现在二人的关系也就不过如此,他犯不着关心或者有所交代。   下马后,阿布还兴奋地拉着人絮絮叨叨问一些体会感受,夏赊雨心有旁骛,根本无意寒暄,随口敷衍过便立刻走到水房准备清洗整理自己。   刚用水揩拭了一下腰腹,门扉一动,将夏赊雨吓了一跳,险些把水洒到裤子上。待看清来人是傅苔岑后,这才松了口气。   “你进来干什么?”   “答案在你的问题里,第四个字。”傅苔岑语速匆匆,伸手揽他的腰肢,防晒服的下摆被胳膊抬了起来,露出一截纤细性感的腰身,傅苔岑甚至还记得刚刚抚摸它时令人心悸的触感,“你刚刚不是也很想?”   水房的窗户朝外开着,树枝影影绰绰,夏赊雨喉结滚动了一下,却还是把他推开了:“这里不合适。随时会有人进来……”   傅苔岑没让人把话说完,将夏赊雨拽回怀里捏着下巴接吻,马上颠簸的感受还在,有种热烈的、不管不顾的气息。水管没拧紧,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哪里的水声。   过了好一会,傅苔岑才放开夏赊雨,手还恋恋不舍地在人衣服里:“盛欣阳进来看到才好。”   “对不起,我没有这种癖好。”夏赊雨搡了他一下,努力平复着呼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这个前任在场,导致傅苔岑今天这么粘人,“现在可以出去了吗,男朋友?”   这个称呼很好地取悦了傅苔岑,待他欣然离场后,夏赊雨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落后了七八分钟这才走出水房。可没想到一出门,竟撞见立在门边靠着廊柱正在抽烟的盛欣阳。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有没有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但很快他又想,看到也无妨,听墙角的才是不光彩的那个。于是他当做没看见,再自然不过地朝前走去。   可盛欣阳一见到他,立刻捻灭了烟,重新站直身体,递过来一瓶水:“给。”   也算是友好的表示,夏赊雨没拒绝,礼貌接过:“谢谢。”   随后便是一段短暂的沉默,盛欣阳神色莫测地盯着他,正当他有些不自在的时候,盛欣阳突然提醒道:“你衣服的下摆……”   夏赊雨心里一惊,在盛欣阳抬手之前,低下头重新整理好衣服:“刚刚洗手的时候怕弄湿,往上卷了一下。”   说完才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了,但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盛欣阳又看了他几秒,不知道有没有看穿他的谎言,但总之没有继续深究,而是转而说了别的。   “夏赊雨,我真的没机会了吗?之前的事我们可以翻篇……”   夏赊雨笑着截住话头,有点无奈,但也是最后的忠告:“盛欣阳,我明天就要走了。本来只做朋友还挺愉快的,你能不能不要再想这件事了。”说罢不等人回答,便错身离开了。   四人驱车回到backyard已经是晚上八点,疲惫不堪,纷纷作鸟兽散。夏赊雨回到房间里刚洗完澡,打算将拟完的《攥酸》版权合同再检查一遍然后提交审核,睡前还要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要开车赶回乌鲁木齐乘坐飞机,因此剩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等他从淋浴间擦着湿发出来时,发现手机上有傅苔岑发来的微信,同他商量明早最好是再提前半小时出发,先去加油站加个油。   “没问题,你收拾好了?”夏赊雨敲字回复。   “差不多。”傅苔岑正经不过三秒,又主动撩拨,“但在出发之前,可不可以也给我加加油?”   本来下午在草场就被勾得起兴,夏赊雨自然心领神会:“带着你的油管,要来就快点。”   “要带YouTube”这人有病吧。   “……”夏赊雨无语,“带你下面那根东西。”   正在等待傅苔岑的回复,突然响起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按理傅苔岑下楼也不会这么快,夏赊雨透过猫眼看了下,是盛欣阳,好像也是刚洗过澡,头发毛剌剌的挺精神的,手里拎了些大盒小盒。   夏赊雨还在犹豫,听到盛欣阳在门外道:“明天都要走了,给老同学拿了点特产,总要道个别吧?”   这话说得倒挺讲分寸,夏赊雨也觉得没必要闹得这么僵,人家带着礼来,还只能见个门板。出于礼貌,夏赊雨打开了房门,没想到盛欣阳立刻从他身侧的缝隙里挤进来,走进房间里,非常自然地将礼品放在了靠墙的地板上。   夏赊雨只得跟着走进来,看着他道:“心意我领了,这些你还是拎回去,我自己也买了点。”   盛欣阳直起身道:“你自己买是你自己买,这个算我的。都是一些奶贝、牦牛干之类的,也不贵重。”   夏赊雨简单扫了一眼,倒确实如此,更记挂着还有很多事情做,也不想在这里没完没了地寒暄拉扯,于是客气地送客:“那行吧,谢谢。等你有空回去,请你吃饭。”   本以为说完对方就应该走,结果盛欣阳似乎把客套话当了真,立刻热切地走近一步道:“我回去的话,真的还能联系你吗?”   这时候距离已经过近到不太礼貌了,夏赊雨此时才后知后觉,因为自动闭门器的原因,房门紧闭,两个人就立在封闭的房间里、大床边,而自己刚洗完澡,房间热气氤氲,实在是不太合适。   担心对方也会发现这一点,夏赊雨只能尽量自然地后退一步,装作并没有意识到,淡笑了下:“当然,老同学我也都叫上。”   盛欣阳脸色一沉:“夏赊雨,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赊雨正色道:“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明显这样的话并没有起到效果,盛欣阳进一步迫近,神情看起来很有些痛苦:“为什么呢?夏赊雨,我想不通。我们之前明明很好的,其实分手也没有很大的矛盾,对吧?”   简直莫名其妙。夏赊雨抬起手,想要将人推开些,却被盛欣阳一把抓住手腕:“还是你现在事业有成,跟到了更好的、更有钱的,看不上我了?”   盛欣阳个头本来就高,很有些压迫感,言语间又带有侮辱的意味,瞬间引起了夏赊雨的反感,原本还顾及同窗情谊,现在感觉连这点尊重都不必保留了。   他狠狠皱眉道:“盛欣阳,当年是你拒绝沟通,不尊重我的生活方式,更是你选择冷处理,只不过我先提出而已。现在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没有义务必须和你再续前缘。”   “可你连试都不愿意试,以前的你不会这么冷酷无情!”盛欣阳非常明白今天一旦放人走,就很难再有交集了,因此有一种不管不顾的失控,“难道不就是因为那个傅苔岑更有钱?”   夏赊雨的腿弯已经抵在床沿,退无可退,只能愤怒地站在原地被迫听对方的言语攻击。还未等他回答,盛欣阳忽然冷笑了一下,自己给了自己答案:“不,你不是这种人。”   “那是为什么呢?”盛欣阳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很快他似乎有所领悟,“那是他的技术更好吗?”无稽之谈。   夏赊雨认为已经完全没有再继续谈的必要,面无表情地送客:“请你出去。”   但红了眼的盛欣阳哪里会善罢甘休,竟一下扑过来将他拦腰死死抱住。太越界了。   夏赊雨心里警铃大作,但他毕竟不是个任人摆布的,立刻抬起手臂回以结结实实的一拳。偏偏盛欣阳敏捷躲开,正好夺过他的手腕,两只一并齐齐捉在身后。被制住的夏赊雨只得用力挣扎,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处,小茶几也被撞翻了发出不小的动静,果盘里的苹果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就在此时,骤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连续不断的哐哐声简直像是要把门板拍下来,门外响起傅苔岑怒气冲冲的呼喊声:“夏赊雨,开门!”   【作者有话说】   救…… 第40章 他是我的人   “傅……”夏赊雨刚喊出一个字,就被盛欣阳进一步的动作打断。   论力气,夏赊雨到底处于下风,很快盛欣阳就将他扛起来直接扔到了床上,夏赊雨刚想要站起来,不料情急之下盛欣阳竟一把扯过床边正准备收入行李箱的领带,利落地将他的手腕并在一处绑在了床头。   “盛欣阳,你放开我!立刻!马上!”夏赊雨拼命挣动着手腕,却发现这个人绑得又紧又狠,一用力腕骨处就会传来近似脱臼般的钝痛。   其实来之前盛欣阳并没有想过要这样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被下午两个人言笑晏晏的场面刺激到,又或是现在这一连串不留情面的拒绝,傅苔岑激烈的拍门声更像焦躁的鼓声,促使着他的行动,他变得可怖了。   “叫唤什么,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样吗?”   确实,这曾几何时是一种情趣,但对于此时的夏赊雨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敲门声很快变成踹门声,意识到房间内有情况的傅苔岑一下一下踹着门,但这种类似入户门的门框实在太过结实,奋力踹了几脚毫无进展。   尽管知道傅苔岑没有房卡根本闯不进来,盛欣阳还是在夏赊雨身侧坐下,垂着头耐心等待了一会,很快踹门声安静下来,他心烦意乱地揉了把头发,抬起泛红的双眼看着夏赊雨冷嘲热讽:“呵,他也不是很在乎你嘛……”   夏赊雨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愤怒地瞪视着他。   这时阳台传来咚得一声闷响,不过神经紧绷的盛欣阳压根没有在意,眼里紧盯着面前的猎物。   好像自从夏赊雨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两个人就没有机会好好聊过一次,夏赊雨不是和傅苔岑在一起,就是故意躲着他,似乎只有将他绑在这里才能安安静静地听他说上几句话。   “所以现在谈谈吧,你到底看中他什么。他书写得倒是不错,但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你也不怎么看他的书。还有什么……”他倾身过去,伸手去掐夏赊雨的下巴,“他也会像我之前这样对你吗……”   话音未落,一股力量揪紧他脊背上的衣服将他瞬间掀了起来,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脸上又重重遭遇一拳,脑袋倏地一昏,伴随着骤然而起的耳鸣,口腔内弥散起浓重的血腥气。   等眼前逐渐恢复清晰,盛欣阳发现自己被一只青筋毕露的结实手臂压实在墙壁上,整个人几乎被拎了起来。   他一垂头就看到傅苔岑的脸,人还在急喘,神情却冷极了,宛如罗刹。见惯了对方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盛欣阳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傅苔岑有点发怵。   “你没事吧?”傅苔岑目光转到夏赊雨身上,语气控制了,但实在不算好,“要不要报警?”   夏赊雨也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更尴尬于目前的场面。考虑到盛欣阳没造成实质伤害,单纯的感情纠纷警察恐怕无能为力,加之傅苔岑也动了手,真要较真他也有斗殴的嫌疑,本来按计划他们明天要离开赛里木,旁生枝节的话估计很难按时回程。   只想尽快脱离现在窘境的夏赊雨,身心俱疲地答了句:“算了,让他滚。”   傅苔岑却没这么好说话,故意用肘侧往下又重重压了两寸,压得人几乎缺氧,额头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盛欣阳抿了抿破口的嘴角,这时候才干笑了一声,艰难地开口:“咳咳……不至于吧,傅大作家,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我一直想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傅苔岑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盛欣阳,这次你听清楚了。他现在是我的人。”   紧接着手一松,盛欣阳刚觉得双脚终于踩实地面了,下一刻就被揪着衣领从房门里扔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被带上,直到傅苔岑转过身重新走回来,夏赊雨才发现这个人看上去算得上狼狈,T恤的前襟都被汗浸湿了,胳膊肘有一处擦伤,正在不断渗出细密的血珠。   “你受伤了?什么时候?”夏赊雨有些意外,因为他刚刚似乎没有看到他在哪里有磕伤,更何况他和盛欣阳的战斗几乎是单方面的碾压,不过很快他意识到,傅苔岑刚刚是从阳台进屋的,可这个人明明有些恐高,三米高的楼层间距也已经不算矮了,他不由得大惊失色,“你是从楼上阳台跳下来的?!”   傅苔岑根本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肾上腺素仍在飙升,他还处在激愤的情绪里:“你消息回一半就没动静了,夏赊雨,你知不知道有多吓人。你干嘛给盛欣阳开门?”   夏赊雨道:“他拎了东西来,说要道个别,出于礼貌……”   傅苔岑话没听完,就注意到墙边放的几盒礼品,他立刻拎起它们打开门,跟扔盛欣阳一样全部扔了出去,然后将门反锁,这样哪怕有房卡也不可能从外面进来。   随后他又折回来,这时候看起来冷静了一些,但还是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   “你应该知道他很危险。”   “我不知道!”夏赊雨纠正道,随后又愧疚地想起傅苔岑情急之下从三楼跳下来的事,于是降低了音量,耐心解释,“对不起,他做事冲动我是知道的,但我确实不知道他会做这么出格的事。”   但说到底多年未见,夏赊雨承认自己对这个人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也是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自己还在用被吊在床头的怪异姿势和傅苔岑说话,他烦恼地荡了下手腕示意,“先把我解开,我给你找个创口贴。”   “没事,我不用。”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傅苔岑还是走过去,三两下把领带解开了。   夏赊雨记得这条领带价值不菲,是他首次签单后奖励给自己的,此时皱巴巴缠绕在床头的栏杆上,像一条普通的破布。夏赊雨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什么霉,要破这种财,他揉着手腕,正准备站起身。   就在这时傅苔岑不知为何突然转念,揽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往上带了一下,一边夺过他的手腕重新用领带缠了两道,夏赊雨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又被重新绑回了原位。不过这一次,因为坐得离床头更近,绑得也比较松,不足以挣脱却留有余地,还算舒适。   “……”夏赊雨错愕且无语,“你干什么?!”   “夏赊雨,我好像还是很生气。”傅苔岑手掌牢牢压着他的腕,距离很近地审视他,“我忽然发现一件事,这对我很不公平。”   “什么意思?”   “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签约作者……”夏赊雨不解地回答,在捕捉到对方微微上提眼睑的危险表情时,他立刻分开膝盖,主动用腿盘住了傅苔岑的腰,以便这场谈话可以更加深入地展开,“当然现在也是男朋友。”   “好,同样是你男朋友,他对你了解好像更多。”傅苔岑带着安抚的意味揉了下他的手腕,不过手指又很快离开,从他的脸颊往下抚摸,耳垂、下巴、喉结,再缓慢地一路下行,“什么钱包、按摩棒,还知道你的x癖……我为什么没有收到过你送的钱包?”   夏赊雨喉结翕动,有点说不出话,窘迫的眼神随着人的手指往下走。傅苔岑的眼神发黯,尾音逐渐压低:“他是不是还见过你这个样子?但是我都没见过。”   这显然是一个时间问题。认识一个人三年和认识一个人三个月,了解的深度肯定是不同的。但傅苔岑跑过来替他解围,此时又正在气头上,他明白现在并不是一个同他讲道理的好时候。   “这是两回事,傅苔岑……”夏赊雨话未说完,就被傅苔岑打断,他埋首下去,夏赊雨立刻发出一声细碎的痛哼。   无言以对的夏赊雨蹙着眉很有些羞恼,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在对方的动作下挺起胸膛。   傅苔岑还在发脾气,动作不算温柔,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挑逗,尤其是还有第三人的影响横亘在两者之间——傅苔岑努力想表现得更好,让人爽到,而夏赊雨则不想在对方谈及盛欣阳的时候被迫流露出舒服的神情,彼此较劲。   但很快夏赊雨率先败下阵来。果然男人的胜负欲是最可怕的东西,浑身快散架的夏赊雨崩溃地想,哪怕连傅苔岑这样的男人也不能免俗。   【作者有话说】   盛欣阳:好好好,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是吧。 第41章 我要和你住   第二天一早连早饭都没有吃,两人就选择开车返程了。   盛欣阳大概也知道闹成现在这样不堪不可能还有希望,很识趣地没有再出现。两人跟阿布结完账后,就拎着行李上了车。   也就阿布还蒙在鼓里,虽然对于他们这么着急出发不太理解,但还是站在门口欢快地同他们道别:“霍西(再见)!欢迎下次再来哦!”   夏赊雨从车窗里朝他挥了挥手,疲惫地想估计没有下次了。   昨晚一场架打得浑身酸痛,后来又被傅苔岑折腾,现下连坐这几个小时都不爽利,夏赊雨实在没有精力开车,只能由傅苔岑代劳。   经过昨晚夏赊雨的“费力”安抚,傅苔岑看上去脾气消了不少,到了加油站下车加油,又在便利店买了牛奶和面包,回来以后顺手抛给夏赊雨。   “吃点。”又问,“要热水吗?”   夏赊雨扬了扬手中的牛奶:“这个就行。没什么胃口。”   傅苔岑淡笑了声,半开玩笑似的:“怎么,舍不得走?”   “……”夏赊雨很不喜欢这个玩笑,想起行李箱里那条皱巴巴的领带令他更气闷了,“被你干得没胃口,这个答案满意了吗?”   “好了,我知道你对他没意思。”傅苔岑一边启动汽车一边说,“他也不适合你。”   夏赊雨深吸了一口气:“你昨晚怎么不这么想呢?我都快散架了。”   “如果你别……”   他想说别那么拼命夹。但话说一半,傅苔岑率先笑了出来,忽然觉得这种争执很没必要,气顺以后倒也大方起来,“好吧,我的错。”   汽车很快顺利上了高速,城市街景变换成大片林立的白杨,两个人似乎都莫名其妙松了口气,一个是省的被纠缠,另一个则是不用再较劲。   夏赊雨压了压冲锋衣的帽檐抵挡溜进窗内的紫外线,顺手拧开电台来听,欢快的音乐传出来,让气氛也变得轻松不少。   事情似乎又回到自己可以掌控的正常轨道,夏赊雨在公司内网上提交了合同审核流程,不出意外的话,等不到飞机落地或许就可以完成审核,第二天就可以让傅苔岑去绘风签合同。   不过他和傅苔岑的关系已经发生质的变化,虽然在谈判过程中,他自认没有受到感情的干扰,最终确定的数额也非常合理,核心条款更是由总编亲自核准过,但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心虚。刘总编素来严厉,而师父蒋辛华也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如果被他们知道他在和傅苔岑谈恋爱,还是觉得场面很难想象。   夏赊雨重新换了个坐姿,转过脸叮嘱道:“回去以后,在别人面前我还喊你傅老师,你还喊我夏经理,最好别出乱子。”   傅苔岑开车之余分神看他一眼,笑了:“人前人后我还分得清,夏经理。”   话音未落,手机支架上正在导航的手机突然传来来电震动,夏赊雨避无可避,一眼就看到屏幕上两个大字“余茉”。   傅苔岑瞥了手机一眼,却没有要接的意思,可余茉似乎十分执拗,震动声迟迟不歇。   “不接电话吗?”夏赊雨奇怪道。   “不想接。”   “怎么了?”一个电话刚停,下一个又打进来,夏赊雨问道,“她打这么多遍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傅苔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夏赊雨看他凛着神色,也没再追问,但五分钟后,他的手机震动了下,他点亮来看,发现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余茉听说我跟着你采风,从绘风找到我这里来了,想拜托我请你接电话。”夏赊雨扬起手机晃了晃,“不聊聊吗?”   傅苔岑这才开口道:“她打电话来是因为我向她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我问她,我的大纲是不是她透露给肖云峰的。”   “?!”此言一出,夏赊雨震惊万分,“你怎么知道?”   “你之前跟我说,关鸿的新书是肖云峰给牵的线,而且他还没有签到自己名下,感觉像为了避嫌。”   “是啊。”   傅苔岑道:“所以从肖云峰身上,不难想到余茉。”   确实不难想到,以至于夏赊雨也第一时间思考过这一可能性,但是很快又被自己给否定了:“可是你写新书大纲的时候,余茉已经被辞退,时间上几乎没有交集,她是怎么看到大纲的呢?”   傅苔岑耸耸肩道:“如果你记得的话,她曾经来找我签过一次工作经历证明……”   这样一说,夏赊雨想起来了,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傅苔岑的意思:“那天她为了重新打印,进过你的书房。”   “是这样。”傅苔岑无奈地笑了笑,“而我当时没有想到会有外人进去,文档并没有切出去。”   “当然了……”他继续说道,“现在回想,我可能也有一点麻痹大意,她之前是我的助理,她出入哪里我都不觉得奇怪,更相信她的为人,潜意识里总觉得她不至于做出有违职业道德的事。”   “你不用责怪自己,这是她的问题。之前她不过是帮着肖云峰说话而已,不算大错,如果换我,我也很难想到,她会泄露大纲。”夏赊雨愤慨道,“可我不明白,她现在锲而不舍打电话来是什么意思?”   “她想跟我解释。”傅苔岑道,“她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被肖云峰灌了酒,喝多了被人套了话,并且在关鸿公布新书大纲之后,她就明白过来自己被利用,已经和肖云峰分手了。”   夏赊雨捺着嘴角:“很难判断真假。”   傅苔岑笑了笑:“无所谓了,其实有时候大家都明白,做了就是做了,就算我说我相信了她给的过程,其实也未必真信,对她的印象也回不到以前。”   “不过她想和你解释,恐怕还是因为你之前待她不错。”夏赊雨道,“她还是很珍惜你对她的看法。”   傅苔岑不置可否:“也许吧。”   经过五个小时车程,抵达乌鲁木齐,在机场外的租车点归还了汽车后,他们登上飞机。   机舱内冷气开得格外低,外面的太阳却十分刺目,等到达巡航高度后,夏赊雨将遮光板拉下来,两个人围在傅苔岑的一件厚实的冲锋衣外套里昏昏欲睡。   等夏赊雨清醒过来时,恰好空乘推着饮品车过来,夏赊雨怕将人吵醒,悄声示意为傅苔岑留下了一杯加奶无糖的热咖啡。   果然等傅苔岑一睁眼,看了一眼手表就自然而然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喝完才意识到,这是夏赊雨替他备下的,牛奶和咖啡的比例恰到好处。   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很难想象没有夏赊雨在身边的生活,之前他跟着他是为了他手里的版权,现在如果顺利签约,这个人不会跑得比兔子还快吧?   傅苔岑突然生出些危机感,认真提议道:“落地以后,你要不要搬来我那里住?”   夏赊雨正在点击滑动座椅背后的屏幕,打算从电影列表中挑选一部来打发时间,闻言才转过脸,非常理智地思考了一会,随后给出了123点理由。   “首先你那里离绘风太远了,我上班很不方便,其次郑小筝和师父他们都知道我的住处,万一来楼下找我,会露馅吧。”   这就是被拒绝了。傅苔岑内心深处浅浅崩塌了一下:“那我们怎么约会?”   “你可以过来找我?”夏赊雨回答着,顺便在英美电影专区点击了《盗梦空间》,这才继续说道,“当然,我去找你也没问题,只是我需要上班,空闲时间恐怕不是很多。”   傅苔岑飞快地盘算着,他住得很远,没有车,频繁出入市内,是个麻烦事,但是指望夏赊雨过来,这个人已经提前申明自己非常忙,如果这位工作狂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来,那么傅苔岑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很快,他就拿定了主意。夏赊雨看到傅苔岑嘴角抿起那种熟悉的笑意,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本以为傅苔岑还会继续纠缠,结果他淡然翻过话题,聊起了旁的:“你喜欢看这个类型的电影?”   夏赊雨道:“我喜欢烧脑类型的,不然注意力很难集中,大部分电影好像太容易猜出后面的剧情。”   “你连看电影都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吗?”傅苔岑靠过来,手臂挨着手臂,跟他一起看了一会,而后笑道,“我就不太一样,我喜欢看节奏很慢的电影,大概类似如果我出去倒一杯水,或者做点什么琐事回来,随时还能续上,这样会觉得很放松。”   “你确定这样的话看的还是电影?”   “电影不光是看故事,也看光和影,还看过程,可以分神和身边的人聊天,如果是爱人,还可以亲吻。”傅苔岑说,“我觉得这也是电影的一部分吧。”   很浪漫的说法,夏赊雨感觉自己又被说服了。他发现自己的理性脑二十多年,真的是一遇到极致的浪漫就跟没见过世面的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跃跃欲试。   半个小时后飞机落地,两个人在转盘处取到托运的行李,然后到地下一层打车。   夏赊雨看了傅苔岑一眼:“我们好像不顺路,要不要各打一辆?”   傅苔岑并未采纳:“就一辆吧。”   虽然这样绕路非常不经济实惠,但夏赊雨深知傅苔岑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再加上或许傅苔岑只是想在一起多待一些时间,也可以理解,于是夏赊雨挥开自己的那点执念,跟傅苔岑上了同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夏赊雨对司机嘱咐:“师傅,您先到雅漱别苑,然后转市区,到新星公寓。”   傅苔岑纠正道:“不去雅漱别苑了师傅,就去新星公寓。”   夏赊雨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不回家吗?”   “我就在回家。”傅苔岑得意地挑眉,一边靠进椅背道,“我已经决定了,我打算搬去和你住。” 第42章 好像细了点   夏赊雨觉得傅苔岑简直是疯了:“你放着你的大房子不住,到我那里挤什么?”   傅苔岑看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道:“我又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70平住两个人没什么问题吧?”不待对方反驳,他又立刻接一个反问,“而且盛欣阳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   这回不管是什么反驳的话都重新咽回肚子里了。夏赊雨头痛地扶了扶额头:“那你的东西呢?”   “日用品都在箱子里,电脑也在,已经够用了。”傅苔岑道,“还需要别的衣服的话,我后面再去拿,或者让保洁收拾了给我闪送过来。”   “……”   “我是不是很机智?”傅苔岑得意洋洋道,“连打包装箱的过程都省了,直接拎箱入住。”   这很难评。夏赊雨靠进椅背里,深吸了一口气,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桩计划外的事。   “那我上班的时候你干嘛?”   “写作。”傅苔岑说,“如果你需要,也可以负责做饭。是不是还不错?”   “那你签合同时住址信息记得还要写雅漱别苑。”   “没问题。”   夏赊雨仔细想了想:“我接公司电话的时候你也要保持安静。”   “成交。”   “你睡沙发。”   “这个不行。”傅苔岑不满道,“为什么我要睡沙发?”   为什么?因为他俩睡一起就会忍不住。而夏赊雨还要早起,他一点也不想每天拖着酸软的身体去上班。   但夏赊雨正色回答:“因为你睡眠不好,我起床会把你吵醒。”   “好吧。”傅苔岑勉为其难地答道,“那我考虑一下。”   到底是谁的房子啊。夏赊雨简直无语。   傍晚从外环到市内的路程反倒非常好走,四十分钟就抵达了新星公寓,不过几日不在,围墙上的蔷薇花全都开了,宛如一堵五彩斑斓的花墙,随风摇曳。此时恰是人流量最大的六七点钟,这里的住户密度显然比雅漱别苑高得多,他们拎着行李好不容易挤进电梯,等到12层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夏赊雨看出对方的疲惫,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说:“我怎么说的来着,是不是还不如回雅漱?”   夏赊雨先进一步开灯,听到傅苔岑跟进来,灯光一亮,正要回头,就被人从身后结结实实抱住了。   傅苔岑的身量更阔,像一只大熊一样整个将夏赊雨的后背覆盖住,夏赊雨感受到对方在自己肩背上的松弛,自己也终于有了点回到家的感觉。   他失笑着往屋里走,傅苔岑把鞋子踢开,也环着他的颈项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被袜子包裹的脚趾不时蹭到他的脚跟。   傅大作家竟有这么腻歪的一面,夏赊雨也很稀奇。但挂着这么一个大型挂件去哪里都很不方便,夏赊雨还是拍拍他的手臂:“渴死了,我去烧点水。你可以先去洗澡,浴巾在衣柜里。”   傅苔岑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看着夏赊雨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他环顾这间公寓的风格,确实跟他想象中的大差不差,非常整洁,每一样东西几乎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比如遥控器要摆放在茶几的收纳架上,杯具则必须要在餐边柜,不大的空间里依然有一整面的书架,他心情不错地看到光是他的书就占领了一层里三分之二的位置。总的来说,整体色调和陈设都是极简风格,跟夏赊雨干净冷淡的外形非常一致。   不过走到卧室以后,就会发现夏赊雨在床上的放浪形骸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傅苔岑拉开衣柜门,先是看到几件没怎么见夏赊雨穿过的、过分单薄的白色阔版衬衣,以及引人遐思的深V领针织衫,紧接着在身后飞快接近的脚步声中,他的目光已经停留在下面摆放的透明收纳箱上,最上面放着一盒拆封的套和一根玩具。   眉间下意识跳了一下,他回过头和迟来一步的夏赊雨对视。面对对方难以言喻的表情,他微妙地牵起嘴角:“这个对现在的你来说好像细了点,你觉得呢?”   夏赊雨抢过门把手将衣柜门重重关了回去,又把傅苔岑往淋浴间里推:“浴巾我给你拿,你立刻马上洗澡,不然我就把你的行李箱再扔出去。”   傅苔岑无辜道:“我还没有签合同,你就这么对我吗,夏经理?”   夏赊雨咬牙切齿:“明天我就绑着你去把合同给签了,傅老师。”   淋浴间很快响起淋漓的水声,夏赊雨几番试图将衣柜里的东西转移位置。但想到未来要住在一起,藏在哪里似乎都很有被发现的可能,既然已经被看到了,还不如就大大方方让它继续待在这里,遂作罢。   回到客厅的夏赊雨看着满地敞着的行李,虽然非常疲惫,但他还是将它们稍微归置了一下,并且将傅苔岑的笔记本电脑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   本来要顺手放在一边的,可夏赊雨忽然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块U盘,插进了傅苔岑的电脑。迅速地完成文件传输后,他重新关机,将电脑放回到茶几上。   等傅苔岑擦着头发出来时,夏赊雨已经换了件舒服的T恤躺靠在床上打办公电话。这边说着正事,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不穿上衣、八块腹肌的傅苔岑。   这人平时也没有什么不穿衣服的癖好,明显就是来找存在感的,可是公事当前,面对诱人的男色夏赊雨只是匆忙将眼神撇开,故意不去看他。   本来倒没什么,可是这样被视若无睹,傅苔岑也有点较起劲来,径直朝夏赊雨走过去。   夏赊雨吓了一跳,连忙用手势制止,口型提醒他电话那边的人有多“德高望重”。   “你别说话,是蒋编。”   傅苔岑微微点头表示明白,就在夏赊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发现傅苔岑也坐了上来,支起脑袋、侧着身子躺到了他的旁边,刚刚被热水浇洗过的热度袭来,沐浴露的香氛味道令人心猿意马,床单也被傅苔岑未干透的头发洇湿了一小片。不过尽管如此,也只争取到了夏赊雨的一眼,很快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电话上,蒋辛华正在那头交代一个新作者的合同怎么走。   “嗯,我明白。”夏赊雨对着手机公事公办道,“签个有条件的,要先看到80%的稿子……”   脚踝处忽然一热,夏赊雨瞬间浑身紧绷,用更严厉的眼神阻止,可傅苔岑的手没有再捣乱的意思,只是循规蹈矩地顺着脚踝往小腿揉,力道不轻不重,把小腿一天下来的酸软紧绷都给揉散了。   想到对方可能只是好意给自己按摩,夏赊雨渐渐放松下来,注意力回到电话里:“没问题。我过两天约他见面,把这个方案给到他。”又转笑,“我请他吃饭公司给不给报销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他要和别的作者讨要版权,傅苔岑那指节分明、青筋毕露的修长手指倏地就越过了膝盖,揉向大腿,等夏赊雨发现的时候,已经隔着睡裤在大腿意味不明地游走。   夏赊雨立刻重重拍了一下傅苔岑的手背,示意他移开,傅苔岑闷声不理,额头埋在他颈项里,手已经不听话地钻了进去。   夏赊雨舒服得浑身一抖,差点接不上话,脑子里空白了一会才想起来阻止。他一边抵挡傅苔岑的手,一边将电话挪得远了些,用气声同他讲:“……别闹,我都没洗澡……”   傅苔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声音很轻:“我不做别的,就让你放松放松。”   也有些心猿意马的夏赊雨狠狠闭了闭眼,勉强控制住声带,尽量平稳地去讲话。但傅苔岑实在技术高超,惹得夏赊雨几次把颤音用力咽回胸腔里。   电话那端正事终于说完,蒋辛华突然沉默了下,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夏赊雨奇怪道。   蒋辛华笑了笑:“没事,你是不是感冒了?感觉声音有点闷。”   还没来得及回答,傅苔岑的另一只手忽然游上来双管齐下,整个衣服下沿顺着他结实的手臂往上滑,露出夏赊雨全部的上半身,滚烫的手掌转着圈从左边揉到右边,然后裹着皮肤上薄薄的汗,沿着腹直肌缓慢往下。   这哪儿是按摩,简直把魂都掏走了。夏赊雨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立刻屏息了一会才稳住:“呃……可能是刚才飞机上太冷。”   “哦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夏赊雨第一次觉得蒋辛华说话如此缓慢,很是优柔寡断,又一次漫长的停顿后,蒋辛华终于作罢,“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见面再说。”   在那根弦彻底绷断之前,夏赊雨急匆匆挂断电话,四肢瘫散,用手臂遮住眼睛大口喘息,随后猛地翻身骑到了傅苔岑的身上,攥住对方的手腕将它们举过头顶叠在一起按实。   傅苔岑根本没反抗,任凭夏赊雨处于绝对控制的地位,只是明知故问地笑道:“怎么了,我的按摩夏经理不满意?”   “傅苔岑……”夏赊雨还在喘息的余韵里,直直盯着身下之人的眼睛,看见里面越来越浓的欲望,“作为人形**棒,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开,什么时候不该开。”   夏赊雨的睡衣门襟刚刚被他搅扰得大开,现在因为俯身更能一眼看透里面的春光,偏白的肤色现在看起来,哪儿哪儿都是红的。   他喉结滚了滚,挑着眉梢道:“可我觉得现在就该开。”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觉得……”察觉到对方越来越明显的反应,夏赊雨故意伸出舌尖舔了下嘴唇,又往下坐了坐,扬起暧昧的笑意。   “那你……自己震着吧。”   说罢一个翻身下床就跑,傅苔岑仅仅慢了一步,差一点抓住对方的脚踝,眼巴巴看着夏赊雨从他身边溜走,冲进淋浴间,把门反锁上了。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再来我要散了…… 第43章 办公室恋情   傅苔岑确实没有做什么进一步的事,但夏赊雨也属实没有料到,他只用手就让他差点失控。等他好不容易洗完澡出来,傅苔岑在床上都快睡着了,舟车劳顿的两个人都非常疲惫,上床以后抱了一会,很快就陷入梦乡。   一夜无梦,等早上被闹钟叫醒时,夏赊雨才后知后觉,昨晚并没有赶傅苔岑去沙发上睡觉。他立刻坐起来关掉闹钟,看到傅苔岑确实受到影响,眉心微皱,无意识地朝离他渐远的方向翻了个身。原本盖在身上的毛毯也被翻落,露出十分养眼的大片肌肉。   夏赊雨就这样看了他一会,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审美真是不错。他确实是个颜控,不过同时他也非常看重志趣相投,他很早就发现,自己挺难被无趣单调的类型吸引。   而傅苔岑恰好不是一个很单薄的人,他有很多面,随性的、固执的、博学的,有时候如浮云皓月,高岭难攀,有时候又像一尾鱼,手心一掬就能捧起来,在你身边打转,过了今时就忘了往日,还要你也过得随性点。   他紧绷的人生好像被这个人卸了弹力带,竟然也能在早起后花这几分钟,去思考感情问题,他真觉得不可思议。   一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夏赊雨立刻挥去思绪,蹑手蹑脚下床走到洗手间洗漱。对着镜子,他看到睡衣领口的锁骨处露出来的未褪尽的吻痕,好在傅苔岑现在下嘴时有了分寸,如果穿上衬衣系好领带应该不会被发现。   于是他跟往常一样,洗漱着装,换上一件新衬衣拎上包出门上班。   也许是在广阔的草原湖泊待久了,一时还有点难以面对城市拥挤的早高峰,他有些烦躁地不断踩踏刹车好不容易才驶过了最拥挤的路段,顺利抵达公司地库。   好巧不巧走到电梯间才发现电梯坏了,显示屏熄灭,怎么按都不亮,夏赊雨只好转道楼梯间,打算爬两层楼去地面一层坐另一台电梯。   由于到得还算早,车库里异常空旷安静,以至于他刚推开楼梯间的门,就听到在上面一层中间的位置有两个人在讲话,不过具体内容听不真切。   他脚下有些犹豫,想着该不该上去,但到底也没有别的路,公共空间他借道一下也不算失礼,于是他继续向上面走去,但脚步还是不自觉放轻了。   越往上走,音色听得越清晰,一个女声,一个男声,间或有些窸窸窣窣的拉扯。但声音越清晰夏赊雨就觉得越奇怪,因为他发现这两个人的声音他似乎非常熟悉。   心里其实已经模模糊糊有答案,但到底一方是自己敬重的人,另一方也并非单身,他还是不敢相信似的,怀抱着侥幸心理,继续向楼上走去,直到他无比清晰地听到了接吻的声音。   这时候他已经站在距离他们一门之隔的位置,从消防门长条形的玻璃窗内,看到了搂抱在一起的蒋辛华和郑小筝……   这回侥幸没有了。   纵使早有猜测,可是当这种亲密画面真的展示在眼前的时候,感受还是非常震撼。在他的心里,蒋辛华一直是稳重正派的,以至于看到这个无比正派的人也有七情六欲的时候,会产生一种……诡异的不真实感。   遭遇这种意外画面,夏赊雨显然不可能再继续前进,脚下下意识后退,却不料鞋底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楼梯间内的接吻声也骤然停息。   这时候遮遮掩掩已经没意思了,夏赊雨干脆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那道门,同惊魂未定、面面相觑的郑小筝和蒋辛华打了个照面,佯装自在地笑道:“好巧啊。”   “……”   直到此时,夏赊雨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种场面的尴尬程度,郑小筝的口红甚至还沾了一点在蒋辛华的嘴唇上。   三个人齐齐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蒋辛华老道些,沉了沉神色,观察着他的表情先开口了,“赊雨……我们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昨晚电话里我就打算跟你讲,但最后还是觉得找机会当面说比较好。”   夏赊雨早就有所察觉,所以也没有多意外,他拍了拍蒋辛华的肩膀:“讲或者不讲,是你们的私事,你们当然可以自己选择,不用觉得抱歉。”   “不过……”他没什么表情地继续说道,“我觉得对于郑小筝的男朋友来说,他似乎应该知道。你们觉得呢?”   郑小筝尴尬地笑了笑:“……我其实……跟那个人很早以前就分手了……”   夏赊雨诧异于从未听她提起过,皱了皱眉:“很早以前?”   “半年前就分手了。”郑小筝说,“小孩儿太小,合不来。但是我一直没说,手机上也保留了他的情侣贴纸,是因为你也知道我们做商务的,尤其是女性,酒局上如果说自己是单身,还是会多招惹很多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所以我干脆就将错就错下去了。”   原来如此。夏赊雨紧皱的眉心松快了不少,心说如果没有卷入三角恋,那他心目中的好师父蒋辛华自然也不算第三者。   “我们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起因是两个月前那个晚上,本来要去你家楼下的清吧一起喝酒,结果你不是放了我们鸽子去给傅老师送东西吗,我们两个人就自己去喝了……”性格爽朗如郑小筝,说起这一段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我不小心喝多了,也说了自己分手的事,他也喝得不算少,然后我们就……”   “一切都挺突然的。”郑小筝极力解释道,“我当时只当作是睡一觉,没打算真的谈,所以更不可能跟你说。只是后来他经常过来找我,我也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和他在一起以后,你又经常出差,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本来在一个公司谈恋爱就挺敏感的,更担心你会觉得我们怎么怎么样……”   把话说开后夏赊雨终于松了口气,想来那天晚上原来大家都各自挺忙的。不过最重要的是,发现他俩谈上以后,夏赊雨觉得自己和傅苔岑的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了。他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你们想得太多了。”夏赊雨安慰道,“你之前帮我这么多忙,我替你加一个月班,你们放心大胆谈,下了班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闻言蒋辛华的表情也缓和不少,笑了笑:“我还很担心你觉得我……”   觉得他怎样?假公济私,为老不尊,对女下属早有预谋?   毕竟他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夏赊雨倒是理解像蒋辛华这样正派的人担心的事,他会产生这样的感情估计他自己比别人都震惊。不过也说明他是真的很喜欢郑小筝。   发现需要重新习惯现在这种三人关系的不止自己一个,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忐忑,夏赊雨努力尝试调动气氛,表现得云淡风轻:“谈情说爱是人之常情嘛,春暖花开谁不想谈?再说你单身这么久我们还挺操心,这不就内部解决了?”   郑小筝一下发现了华点,咋咋呼呼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给你打电话那天早上,谁在你旁边?你是不是也谈上了?”   “不要转移矛盾啊。你们瞒我瞒得这么严,想让我轻易开口,没这么容易吧。”   夏赊雨开着玩笑,在郑小筝遗憾的叹气声中推着两人一起上楼,“走啦走啦,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回头打卡都迟了。”   上到一楼踩着点先打卡,门还没进又被郑小筝抓去买了杯咖啡。等到了工位,郑小筝才一蹬椅子滑过来:“刚刚都忘记问你,你怎么不多休息一天,就来上班了?”   “来打印傅老师的合同。”夏赊雨脱下西装,将白色衬衫的袖口随意往上卷了两道,这副干净冷清的模样任谁来看也想不到,他昨晚在傅苔岑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他随手点开内网,在打印机里添加了一沓打印纸,“主要是刘总编比较着急,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迟则生变。”   郑小筝发出爆笑:“傅老师知道自己被称作鸭子吗?”   闻言夏赊雨也忍俊不禁:“他那个脾气,还是不知道得好。”   郑小筝含着冰美式的吸管:“那傅老师什么时候过来?”   “我订了下午的会议室,请他来看合同。”夏赊雨觉得在别人面前表演和傅苔岑并不相熟的感觉非常别扭,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再商谈一些具体细节。”   他一边回答一边动着手指,背对着郑小筝在手机上发送消息,消息的内容是:“冰箱里有面包,厨房里有麦片,下午14:00签合同,绘风3号会议室,我会下去接你。”   不出1分钟,那个面上被毕恭毕敬称作“傅老师”的人,给他回了消息:“收到,谢谢老婆[爱心]” 第44章 有没有监控   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意外得让夏赊雨的心情很好,以至于复工第一天的不适应感也大大减少,夏赊雨甚至还效率极高地完成了一些积压许久的工作。   十一点腾出空接待了另一家出版社的来访交流,很快就到了中午,午饭时间自然一起用餐,等这边饭局散了也差不多一点半了,他又紧赶慢赶回到绘风。   到楼下时,傅苔岑不知何时已经提前到了,正曲着一条腿立在檐下背靠墙壁抽烟,倒是安之若素的神态,不疾不徐的烟雾薄薄一层,风将他半长的发吹得稍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人脱衣有肉、穿衣显瘦,一件正装衬衣穿在他身上也不算非常修身,一时间兜满了风,领口的纽扣也随性地解开两颗,衣领在风中猎猎。   夏赊雨连忙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刚刚在开车没注意,现下才看到傅苔岑发来的“到了”两个字,他连忙朝人跑去。   傅苔岑笑意盈盈地夹着烟眺望他,要不是周围人来人往,他简直想伸开手臂将他接住。   等人近了,傅苔岑才流露出一丝抱怨:“还以为你能早点下来接我,这样我们还能在你车里待一段时间。”   面对这种程度的挑逗,夏赊雨已经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只要不接茬就行了:“中午应酬的时间有点超出预期。”而后又关心道,“你中午吃的什么?”   傅苔岑回答:“刚刚在旁边的咖啡店吃了沙拉。”说罢发现夏赊雨没有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一直定在他脸孔偏下的位置,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询问道,“怎么了?”   “你领口能再往上系一颗扣子吗?”   以为是对方的占有欲作祟,傅苔岑心情颇好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样也不是很低吧。”   “不是,是你锁骨这里有伤。”周围人来人往,夏赊雨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压低声音提醒道,“好像是我前几天不小心弄的。”   傅苔岑将烟蒂捻灭在垃圾箱上,不以为意道:“看到有什么关系?作家不可以有性生活吗?”   这话说得也是,毕竟这道抓痕上也没有写自己的名字。夏赊雨遂作罢,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上去吧。我昨天跟你说的话,别忘了。”   傅苔岑抿着笑打量他,今日又是西装又是衬衣的,连脚踝处露出的黑色正装袜都很有初见时的韵味。尤其是现在,夏赊雨紧张的样子更是好玩,导致他这时候格外想上去牵一牵这个人的手,看看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可是夏赊雨如临大敌,表情严肃地越过他径直向前领路去了。   本来以为这次签约顶多一两个人在,一般版权、编辑、运营,也不过就三个人,结果一推开会议室的门,会议桌两边几乎都坐满了,傅苔岑很有些意外,就听夏赊雨在他耳边低声解释道:“刘编很重视,就说今天下午要在这里解决你所有问题,所以各个部门的总经理都在这里了。”   傅苔岑感觉自己是羊入虎口,不禁哑然失笑:“……这架势是不签就别想走了?”   夏赊雨笑了下:“差不多吧。”   很快刘熠从中间的位置站起来,走过来相迎:“傅老师,终于等到好消息,小夏也算是不负众望。”   傅苔岑和刘熠握了握手,带着笑意的眼神掠过来,夏赊雨感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生怕他讲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这才听他施施然开口:“夏经理非常专业,做事也很踏实,书交给他我很放心。”   听到在床上什么dirty talk都对他讲过的傅苔岑对着旁人一本正经地评价他,夏赊雨没敢接他的目光,尴尬地咳嗽一声,撇开脸去,装作整理桌上没有摆放整齐的钢笔。   寒暄完毕后,众人落座,只有傅苔岑正对面留下一个空位,显然是给夏赊雨留下的。   待傅苔岑戴好眼镜后,夏赊雨为他翻开合同递过去,开始熟练地解释其中的条款和细节。而久征沙场的傅苔岑显然也是懂谈判的,一直没什么表情,令人看不出心思,只是偶尔微微颔首,甚至有时倾靠在椅背里,注意力不算集中,但很快傅苔岑就捕捉到其中的关键点发出了疑问。   “这个方案是按照固定版税来走,有没有可能一定印册以后走阶梯?”傅苔岑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话间表情淡淡。   夏赊雨见惯了傅苔岑松弛以至于不太正经的样子,会议桌上却还能切中要害,露出锋芒,倒显出他对这个行业的了解。   于是他也不由得认真对待起来,定了定心神,用职业的态度有理有据地回答了目前这套方案的优势和考量。   “但我还是持保留意见。”傅苔岑说,“我建议中间加一个时间节点,以便根据销量再调整策略,或者现在签一个补充协议。”   夏赊雨皱了皱眉,嘴唇紧绷成一道直线,他没想过傅苔岑会在这个地方刁难。因为前期方案两个人碰过,当时他坐在他的腿上,穿着睡衣的傅苔岑并未提出异议,并且急急把笔记本电脑搡开,将他推倒在床,而现在换了身衣服,衣冠楚楚地坐在这,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些细节变得苛刻起来。   更何况以他和傅苔岑现在这种关系,就不说让让他怎么了吧,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完全可以私底下再讨论。   夏赊雨微微挑眉,抛给傅苔岑一个“你又犯什么神经”的眼神,傅苔岑的嘴唇似勾非勾,却背着人和他慢慢地眨了眨眼。   “……”夏赊雨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可现在并不是发作的时候,作为一个卑微乙方,他只得称职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不爽,同傅大作家虚与委蛇:“您确定要这样操作?”   傅苔岑十指交握抵在下巴上,好整以暇道:“我坚持。”   夏赊雨也来了脾气:“好,那我会再准备一份补充协议。不过我仍然认为是多此一举,因为傅老师很快就会了解,我这套方案是最符合实际情况的方案。”   此言一出,会议桌上安静了几秒。面对版权方,别说夏赊雨了,就算是整个版权部都很少有这么硬气的时候,更不要提现在对面坐着的是头部畅销作者傅苔岑,夏赊雨竟然敢说出这样强硬的发言,实在是出人意料。   蒋辛华先反应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夏赊雨,提醒他节奏松点儿,别好好的一个谈判把人气跑了,得不偿失。   夏赊雨这才察觉失态,也是因为和傅苔岑太过熟悉,才会如此针锋相对,导致谈判的策略全都抛诸脑后了。他正准备说点什么打下圆场,结果傅苔岑先松懈下来,更未像旁人预料的那样大发雷霆,只是和缓地微笑道:“那我等夏经理的补充协议。”之后便没再说什么。   为了赶紧结束这紧张刺激的合同对齐环节,刘熠立刻示意运营经理上台,用PPT展示关于《攥酸》这本书后续的定制化运营方案。   这个方案里更注重创意和内容的深度与话题度,对于傅苔岑本人的营销很克制,需要他配合的事项也非常合理,傅苔岑知道这个方案大概是从夏赊雨那过过一遍的,自然最清楚他的心意,于是也架起腿放松下来,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会议室里关了灯后十分昏暗,只有投影幕布上的光线投下来落在夏赊雨的面孔上,他和所有人一样正面向幕布专注聆听。不知为何,在这种光影变化中,他眼尾的小痣像是循规蹈矩的沉闷中唯一跳跃斑斓的变化,看得人心痒难耐。   很快夏赊雨就察觉到了不对,他能感受到桌面以下,有人将冷硬的皮鞋鞋尖点在他坐下时露出的一小节正装袜上。   这人刚刚不还在无理取闹,让他当众难堪,无法下台?现在又凑过来干什么?   夏赊雨不由得狠狠皱眉,微微侧首寄去一记眼刀,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后,傅苔岑脸上笑意更深,桌下的鞋尖甚至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摩挲了起来,在那里暧昧地画圈。   夏赊雨的呼吸也跟着乱,环顾四周见暂时无人注意,他垂敛目光不动声色地将腿挪开,但桌边距并不宽,傅苔岑又是将近188的身高,一双长腿伸过来,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很快傅苔岑游刃有余地追上来,用凸起的脚踝骨若有似无轻蹭他的小腿。   端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人,谁又会想到刚刚还在桌面之上看似剑拔弩张、相处不睦的二人,现在却在桌子下面偷偷做这种暧昧的事。   夏赊雨开始口干舌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前面演讲的同事身上——   “这个活动周期大概持续1个月,会提前半个月开始预热,希望傅老师能帮助配合……”   不行,还是很难集中。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线下全部书店都会投放电子屏海报……周边开发也已经在比价中……”   光线明明这么暗,怎么偏偏傅苔岑的眼睛这么亮,高深莫测又意味深长,像看穿了他清高外表下躁动难安的内心。   “以上就是有关《攥酸》的初步运营方案,后续会根据出版的具体时间再进行调整,并结合热点优化。”   随着话音落下,灯光亮起,夏赊雨长舒了一口气,桌面以下的怪异感受也随之消失,而桌面之上的目光重新朝傅苔岑聚集过来。这个令人瞩目的焦点款款扶了下眼镜,调整过座椅的方向,和夏赊雨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能演,金丝细边眼镜下的矜贵脸孔已经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手里随意地转动着笔。   “方案可以,我没有意见。”傅苔岑温和地笑了一下,“就是第五页和第十页分别有一个错别字,或许可以改一下。”   运营经理忙不迭答应,也惊叹于这人毒辣的眼睛。但好在整个方案顺利通过,素来以为傅苔岑很难说话的各部门经理齐齐松了口气,倒觉得这人并非想象中那么难以相与。   最终签字前,因为合同还有几处需要小修,另外还有补充协议需要重拟,夏赊雨得回办公区重新打印,他站起来对刘熠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大家都辛苦了,我去打出来再拿回来给傅老师签字就好,大家可以先回去忙。”   刘熠看了一眼手表,也站起来对傅苔岑说:“我四点还有个会议,确实时间也比较紧张,后面就交给小夏。”又对着夏赊雨叮嘱,“你把傅老师招待好了。”   夏赊雨点头道:“您放心。”   刘熠离开后,其他人也紧随其后鱼贯而出,蒋辛华路过夏赊雨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说了一句:“恭喜啊。”夏赊雨笑笑,目送大家出去。   等会议室完全空下来,夏赊雨关掉投影仪,拔下U盘,又谨慎地沉默了一会,这才迎着傅苔岑的目光低声道:“你怎么回事?不想签可以直说。”   “你生气了?”傅苔岑撑着下巴笑起来,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夏经理,我总不能这么爽快地答应,多少得演一下。”   “一点也不像演的。”夏赊雨露出很难评价的表情,“可能你本来就很像是那种会莫名其妙临时变卦,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傅苔岑笑得甚至偏了下头:“我风评这么差吗?”   “坊间流传的还有更差的,你要不要听?”   “有没有脏的?”傅苔岑压低了音量,“你挑一点在床上讲,那时候我大概爱听。”   “……”众人散去还未多久,夏赊雨无意在工作场合谈这些露骨情事,清了清嗓拉开距离准备离开,“不跟你在这贫嘴,我现在去打印一下合同。”   傅苔岑忽然整理着袖口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从会议一开始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夏赊雨以为对方是对合同还有什么意见,这时候提出倒也不晚,立刻驻足道:“嗯,你说。”   “我想问……”傅苔岑抬眼看了看四周,“这里有没有监控?”   【作者有话说】   斯哈斯哈—— 第45章 回家招待你   大意了。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夏赊雨实在没办法保持什么好表情,“有。就在你头顶两点钟上方。”   傅苔岑撇撇嘴:“那你有自己的办公室吗?”   夏赊雨立刻意会了傅苔岑想做什么,他将厚厚一沓文件在桌面上重重剁了一下:“让你失望了。只有总编和总经理才有自己的办公室,我还不够资格。”   “那你打算在哪‘招待’我?”   夏赊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刚刘熠的指示,他微妙地提了下眼尾,揪住傅苔岑的衣领将人拉近,距离近得像要接吻,他将傅苔岑碾动的喉结收入眼底,却偏头意味深长地耳语:“回家再招待你。”   一句话说得实在是风情万种,傅苔岑心摇魄动,难掩满意,可还是遗憾道:“不过还是好可惜,我刚刚已经想过你要是躺在这张会议桌上会是什么样了。”   夏赊雨提起眼睑斜乜他一眼,手上一松又无情地将人送远了,随后朝门边走去:“那你只能想想了。”   重新打印完合同回来,傅苔岑不再犹豫,在乙方处一挥而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夏赊雨看着那个魂牵梦绕、好不容易得来的瘦金体签名,有些百感交集。   傅苔岑盖好笔帽:“我后面会不会需要经常过来?”   夏赊雨想了想回答:“跟编辑谈修改稿,或者拍摄宣传照的时候可能都还要过来。”   傅苔岑点点头,双手插兜:“那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差点忘了他现在和傅苔岑住在一起,夏赊雨看了一眼手表:“你的合同需要上传,还有一些其他工作要做,要不还是你先走?”   傅苔岑没想到自己还没走出这间会议室就开始后悔:“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恨绘风了。”   “我不在上传你的合同,就是在跟别人签约,相比之下,我觉得你更希望我是在为你服务。”   “那倒确实。”傅苔岑承认,又走近一步,“那你早点回来。”   眼前傅苔岑的面孔越来越近,夏赊雨想,房门关着,一个goodbye kiss倒也不是不能给,于是干脆没躲,任傅苔岑托着他的后脑勺,在嘴角亲了一下。   偏偏就是这么背,嘴唇刚刚分开,距离还没有撤出去足够远,会议室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夏赊雨吓得心脏狂跳,耳廓瞬间燃起高热,越过傅苔岑的肩膀和门边呆若木鸡的郑小筝对上视线。   “……”   “……”   好像唯一还算镇定的是傅苔岑,他悠悠然转过身,和郑小筝打了个招呼。   “夏经理的脸上好像弄到了一点油墨。”他好似真的心无旁骛,甚至是有些困惑地在询问郑小筝,“我用手指没有抿掉。你有湿巾吗,可以给他擦一擦。”   被对方的坦荡唬住的郑小筝愣愣地回答:“噢,我工位上有。”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跑过来干什么,“我还以为傅老师已经走了,那边有蛋糕要不要一起吃?”   知道是绘风订的庆功蛋糕,他们的欢乐时刻自己一个外人何必去扫兴,傅苔岑摆了摆手,阔步朝门外走去:“你们吃吧,我先走了,不用送。”   等傅苔岑彻底走远,夏赊雨才尴尬地用指腹抿着鼻翼:“我去洗手间擦一下,马上过去。”   觉得有点怪但好像又挑不出毛病的郑小筝此时才缓过神来,立刻恢复了高兴的表情:“好,那你快一点,都等着你切第一刀呢!”   脸上的热度怎么都降不下来,夏赊雨洗了一把脸这才走出洗手间。   五分钟后,他对着精美的奶油蛋糕落下第一刀,有人拉响派对小礼炮,彩纸洋洋洒洒落了一身,夏赊雨给组内同事每人都分了一块蛋糕,结果还有富裕,于是又切下几块,送给二组分了。   郑小筝咬着小叉子很不理解:“你真是以德报怨!二组那群人,背后怎么说你,你不知道啊?还给他们分蛋糕!”   夏赊雨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怎么说我?”   “说你显摆,出风头,他们就是酸呗。”郑小筝气呼呼地说,“你没看到吗,肖云峰下午都没来。”   刚刚送蛋糕的时候就发现了,夏赊雨并不意外:“他们组签了关鸿,不也是喜事一件。”   “那哪儿能比啊?”郑小筝说,“关鸿获奖是获奖了,但那是官面儿上的。傅苔岑才是销量王、财神爷,他就《熄灯文学》那一本书的销量,几乎养活了整个神州出版社,那时候神州差点就垮了,被傅苔岑一本书救了命。”   “而且《攥酸》这本稿子大家都看过,兄弟情,警匪,热销元素这么多,还有傅老师的名气撑着,等上市以后绝对大爆!毫无疑问的大爆!”郑小筝眉飞色舞地说,“到那时候刘编都要看你几分面子,你懂不懂?”   傅苔岑大杀四方的历史夏赊雨自然清楚,不然当初也不会硬要啃下这块骨头,不过现在听别人如此神化自己的枕边人,感受还是非常新奇。   “大逆不道了,郑小筝!”夏赊雨赶紧打住她的话头,笑着打趣她,“到下班点了,你赶紧走,别让我们蒋编在楼下等你太久。”   郑小筝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才发现原来已经下班二十分钟了,她立刻关机,拿起包:“哦对了,还有两个合同……”   夏赊雨接过话:“我来审。”   “还有一个数据,财务要的……”   “我来给。”夏赊雨笑着催促,“你快走吧。”   “夏哥万岁!”郑小筝好兄弟般地环了下他的脖子,欢快地朝楼下冲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夏赊雨脸上的笑意微敛,从包里拿出U盘将昨晚从傅苔岑笔记本电脑里拷进来的文件导入自己的台式机,然后点击打印。   四十分钟后,手机响起,他接起来,是快递员通知昨晚下单的快递到了,他一边让人放到门口的快递柜里,一边往楼下走去。   到前台借了把小刀在楼下就把快递拆了,外盒丢掉,前台的保安和夏赊雨关系不错,瞥到外包装,随口寒暄道:“哟,这是买了啥?工艺品?”   夏赊雨大方展示了下包装盒,并回以微笑:“有点类似摆件的一个小型摄像头,家里刚养了宠物。”   保安表示理解:“那是得看着点,狗可会拆家了。”   夏赊雨笑着应了声,转身朝电梯走去,上行过程中裤兜里手机一震,掏出来一看,是家里的“宠物”发来的消息——   “打卤面还是西红柿鸡蛋面?”   还没来得及回复,下一条已经到了:“算了,打卤面好了。出发前跟我说,我开始煮。”   夏赊雨嘴角不自觉抿起笑意,回复道:“二十分钟后到家。”   随后他进到办公区,却没有带走摄像头,而是顺手塞进工位下的抽屉里,抄起外套朝地库走去。   到家时不大的客厅里已经被厨房溢出的香气占满,夏赊雨这才觉出饥肠辘辘。   之前他大多在公司吃加班餐,或者回家点外卖,偶尔烹饪也是做饭半小时吃饭五分钟,觉不出什么乐趣,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家里多出一个人竟然这样有烟火气。   低头换鞋时,傅苔岑恰好两只手端着面碗出来,上身就穿了一件薄得贴肉的白色背心,甚至在汗湿的位置能看出肉色的腹肌和纵横的沟壑,令夏赊雨一时不知道想吃的到底是面还是面前这位性感大厨。   “我一直很奇怪,你不喜欢清洁和收纳,为什么会喜欢做饭。”吃饭的时候夏赊雨忍不住问。   傅苔岑耸耸肩:“因为烹饪是创造型的工作,而清洁不是。”   “你的喜好区分得这么精准吗?”夏赊雨提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会觉得机械运动无聊?”   “这在我这也算是创造型运动。”傅苔岑放下筷子说。夏赊雨正要问这怎么算创造,傅苔岑已经自己接上了答案,“造娃,对吧?虽然你不能生,但是这个意思。”   “……”夏赊雨真的很想把碗里的面条扣在傅苔岑的脸上,但一想到最后还要自己收拾,遂作罢。   饭后两个人各自收拾了一会,随后夏赊雨还是履行承诺,勾着傅苔岑的衣领到床上好好“招待”了今日非常给面子的傅大作家,全程没让对方动作,自己一个人控了全场。中间趁人兴致高,夏赊雨塌着腰,故意问傅苔岑下一本书的版权归属问题。   一点出版商和作者间的特殊情趣,偏偏傅苔岑会意,很有“性”致地配合道:“夏经理这么贪心,刚签到一本就又想下一本?”   “你睡我,只睡一次不想下一次?”   面对这歪理邪说,傅苔岑失笑,尾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劲儿,把人往身前拖,“那看你多久能让我到。”   最后还是夏赊雨夹着人把后面一本的版权也要到了,姑且不管夏赊雨是不是认真要的,傅苔岑是不是认真给的,总之一时宾至如归,酣畅淋漓,十分尽兴。   等十一点,夏赊雨洗完澡准备睡觉时,看到傅苔岑打开窗户,在餐桌边坐下启动电脑,刚刚开始今晚的工作与写作。   夏赊雨擦着头发走出来,意外道:“你不睡觉?”   傅苔岑盘着腿咬着烟,对他的意外也觉得非常意外。他看了他一眼,意犹未尽地在对方被自己吮红的嘴唇上停留了几秒,这才回答道:“现在太早了。你帮我看看这个之前的版权代理合同,是不是到期以后就自动解约?”   夏赊雨走过去,认真看了一会:“没错,下个月版权就回到你自己手上了,不过改编权限你得再跟他们确认一下是否有已授权,但到期未告知收回的,之前遇到好几个官司都是因为这个没捋清楚。”   傅苔岑点了点头:“趁着你有空,再帮我看下上个月打来的回款,有没有问题?”   电脑里打开的长达五页的报表,对夏赊雨来说确实是小菜一碟,但对傅苔岑来说恐怕要费些时间。这种事本来就不应该占用作者的创作时间,再加上傅苔岑本身就不是那种喜欢为这些事劳心劳力的人。   夏赊雨干脆坐下,输入几个函数计算了一下,很快得到结果:“应该没什么问题。”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傅苔岑立刻叉掉了表格,打开了文档,好像一秒都不想在自己的非舒适圈里多呆。   考虑到自己后面忙碌起来确实顾不上帮傅苔岑打理这些事,夏赊雨想了想,认真提议:“要不还是给你招一个助理?”   傅苔岑神情意外且受伤:“你不想管我了?”   “不是这个意思……”   且不说傅苔岑自己多花点时间也搞得定,就算他自己要找人替他做这些事,也是一呼百应的,哪儿轮得到在这装可怜。   夏赊雨解释道:“你看这些事打理起来还是挺花时间的,之前我是得到总编允许一天24小时帮你处理这些事,现在我要回绘风那边上班,你这边的工作也不能都等到我晚上回来再处理。”   “那确实不能。”这一点傅苔岑表示同意,“晚上我们连性生活的时间都不够。”   “……”夏赊雨说,“所以你同意了?”   傅苔岑不置可否,看着他道:“但珠玉在前,我估计很难找到让我满意的助理。”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夏赊雨很有把握地说,“我会仔细筛选一下。”   夏赊雨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立刻打开电脑开始拟写招聘启事,并且拜托圈内的朋友帮忙扩散出去。   群里不少人对夏赊雨没有毛遂自荐表示费解——   “你各方面都很符合啊?”   “干嘛把这种机会拱手让人?”   “你和傅苔岑前面都合作了,这时候不自荐一下?”   从客观角度来说,傅苔岑的助理职位确实非常有吸引力,老板只有一位,人际关系也变得简单,不需要做太多报销、会务之类的杂活,并且傅苔岑为人大方,薪水方面在业内也算可观。   可一旦老板变成了恋爱对象,夏赊雨就有了不同的想法。他很清楚自己有从事业里获得成就感的需要,并不想仅仅做傅苔岑背后的那个打理一切的人,尽管他确实擅长如此。   夏赊雨在群里半开玩笑地回复:“绘风绩效还没发给我呢,我可不能这时候跑路。”   等搞定这些合上电脑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他偏过头看见傅苔岑戴着眼镜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仍然投入在创作中,还是丝毫没有要睡觉的打算。   毕竟傅苔岑第二天也不用上班,都说夜晚更适合创意型工作,也养就了他夜猫子的习惯。夏赊雨回忆起之前在雅漱别苑,傅苔岑也是凌晨一两点还在电脑前苦思冥想。   可夏赊雨熬不了这夜,正准备要起身,傅苔岑把电脑转过来标记出一处给他看:“这里是原稿比较好,还是这样改过后比较好?”   “原稿吧。改完之后太晦涩了。”   傅苔岑自己又读了一遍,然后将精心改过的段落全部删掉,把原来的内容又复制了回来。改稿的时候这种反反复复的工作是常事,夏赊雨时常佩服傅苔岑在这一点上的耐心。   他无奈地站起身,决定想办法让傅苔岑来出这个月的电费:“那我去睡了,你睡沙发。”   傅苔岑露出极不情愿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说话,卧室门就在面前砰得一声无情地关闭了。   没把《攥酸》的版权签出去以前,夏赊雨还会陪他一起熬夜,在电脑前参详大纲,更不用提帮他煮咖啡、买香烟,也算得上红袖添香、小意温柔,现在连上班的吸引力都比自己大多了。   面对这种落差,傅苔岑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卧室衣柜里的那根玩具好像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自己被放在了客厅里。   【作者有话说】   傅苔岑:噢,还有一个区别是,玩具不用做饭,而我要做。   *大家别急,一定让他俩在办公室偷吃上。 第46章 我要你离开   第二天早上夏赊雨蹑手蹑脚路过沙发时,将掉落了一半的毯子重新搭回到傅苔岑的身上,也不知道这个人昨晚几点睡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的烟头不少,电脑也没有合上。   看着人长手长脚躺在布艺沙发里颇有些局促的样子,他不由得心软,开始考虑是应该同意让对方晚上到床上睡,还是换一张更大的沙发床。   不过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夏赊雨系好领带拎上包出了门。   天气不算好,下小雨,环路的入口堵得一塌糊涂,抵达公司时差点迟到。拉开工位座椅的时候,郑小筝正在背后的座位里支着镜子优雅地补口红,和狼狈的夏赊雨形成鲜明对比。   夏赊雨抻着被安全带压得皱巴巴的衬衣衣襟,和她开玩笑:“蒋编一早在你家楼下接你来的?”   郑小筝抿了抿嘴唇,咔哒一声将口红盖好:“我早就发现你适合做侦探。这你都看得出来?”   “今天下雨,你要是靠你那个小电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呢,再说师父也不能让你淋雨啊。”夏赊雨把工牌挂上脖颈,端起杯子邀请,“去接咖啡吗?”   郑小筝也端起自己魔卡少女樱的马克杯欣然同往,边走边问:“拿下傅苔岑的大单子,你今天是不是可以清闲点了?”   去茶水间的路上注定要路过二组的地盘,过程中夏赊雨瞥见肖云峰坐在工位上敲键盘,他没有压低反而是提高了些音量回答道:“也没有。上午要把《攥酸》的计划表细化一下,下午还要出去一趟,有个作者要谈。”   郑小筝将杯子放在咖啡机的出水口处:“大概什么时候交修改稿啊?”   夏赊雨转身靠着料理台,瞥了一眼门口:“约定是一个月后。不过傅老师应该用不了这么久,估计2-3个星期。然后我想趁这段时间,再让编辑组把他现在在写的新书大纲和开头过一下,如果内容适合出版的话,我也一并拿下。”   郑小筝诧异道:“傅老师速度这么快吗?我记得你出差前,还说他新书跟关鸿撞了,他没有推翻重写,还是继续写下去了?”   夏赊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让编辑组的人看看再说呗,有没有问题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我都打印装订好了,今天得空就送过去。”   郑小筝比出一个大拇指:“这行动力,太牛了。苟富贵,勿相忘!”   两个人接完咖啡就说说笑笑往外走,一出门看到肖云峰在拐角处和人谈话,见到他们停了话头,笑了笑,互相错身走开了。   想着说得空,结果一直没空,马不停蹄忙碌一上午,中午又开车出去见版权方,下午三点才回来。夏赊雨刚回到工位上,就发现桌上多出一块红丝绒小蛋糕。   “这是你给的?”他回头问郑小筝。   郑小筝此时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仰头望着天,嘴里嘟嘟囔囔的,听到夏赊雨跟自己讲话,才把目光转回来,看了一眼,随口回答:“噢,我刚刚也不在,听他们说是肖云峰送来的。”   “肖云峰?”   “对啊,我也觉得很稀奇,他说昨天下午分了他们二组蛋糕,今天他们订了下午茶,正好多了几块做回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郑小筝说罢嫌弃地撇撇嘴,“反正人品不行,品味也不行,这蛋糕实在不怎么样,甜得腻人,你不想吃就别吃了。”   夏赊雨笑起来,正打算说一声“好”,结果发现郑小筝又把头转回去,依旧看着天,不知道嘴里在念叨什么。   他不由得奇怪道:“你在干嘛?”   郑小筝说:“我在算版税。”   “那你要不用电脑算,要么用纸和笔,看天花板干什么?”   “我算不出来。”郑小筝不无崩溃地说。   夏赊雨莫名其妙地跟着仰起头:“怎么,天花板上有答案?”   “不是……我在对着老天爷讲一遍。”郑小筝说,“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   看出对方还想自己挣扎一下,暂时没有求助的想法,夏赊雨失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坐下后,那块奇怪的丝绒蛋糕越发显眼。他对着桌面巡视了一圈,东西都在走时的位置上,他俯身仔细观察了一会边柜上傅苔岑的稿子,走之前他用笔在稿件边缘的桌面上做了隐蔽的记号,此时也分毫不差。   目光回过来,他又盯了一会儿这块蹊跷的小蛋糕,随后打开手机,很快他似乎看到了令他满意的东西,立刻站起身,一边打字发送微信,一边朝电话间走去。   这间电话间位置比较偏僻隐蔽,很少有人使用,其中一面墙上开了一扇透明的落地大窗,正对外面的工位,不过用百叶帘遮挡严实了,私密性就还算可以。里面只有一张深咖色的椭圆长桌和两把椅子,夏赊雨走进去靠进椅背里坐下来。   三分钟后,门外传来急匆匆的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电话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夏赊雨此时正好玩似地捏着手机的一角随意在桌上转圈,闻声停下来,提起眼睑,和满头大汗的肖云峰撞上视线。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见夏赊雨迟迟不发话,肖云峰率先失去耐心,关上门急匆匆地问道:“你信息里说‘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是什么意思?”   “别急。”夏赊雨笑了一下,扬起下颌指了指对面的那把椅子,“您入行比我早,按理,我也该叫您一声肖老师。您先坐。”   肖云峰看着他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在椅子上坐定了,紧接着他看到夏赊雨悠悠然架起腿,倾身过来,将手机横放在自己眼前。   “肖老师,喊您过来,是想请您看个小视频。”他说着点击了一下播放键。   屏幕里立刻出现了他自己的工位,应该是从桌面最里侧的书架里用隐蔽的摄像头向外拍摄的视角。   肖云峰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然而过了几秒,一直是同一个空镜,夏赊雨笑道:“抱歉,耽误您时间了,我加个速。”   两倍速之下,背景里的人物飞速地运动着,到3分15秒的时候,夏赊雨突然切回到正常的速度:“就是这里。”   画面里,出现了肖云峰的身影,他端着一托盘的蛋糕,和一组坐在最外面的人寒暄了几句,随后一边往里走,一边依次在工位上放下蛋糕。   此时郑小筝和夏赊雨都不在,靠里面的座位几乎没有人关注,肖云峰在夏赊雨的桌面上放好蛋糕后,他缓慢地用身体遮住了矮柜,这样右上角的摄像头很难拍到他手部的动作,然后他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很快在柜面上发现了傅苔岑的新书初稿。   他非常谨慎,没有立刻拿起来,而是留它在原地稍微翻动了一下,很快他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因为这本稿子竟然只有简短的十几页纸,看上去似乎只是个开头,不过从遣词造句上看,确实是傅苔岑的文笔风格。   肖云峰不疑有他,立刻掏出手机,对每一页的内容都进行了拍照记录。等一切完成后,他直起身,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夏赊雨的工位,也从画面的边缘消失了。   夏赊雨按下暂停键,收回拿着手机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肖云峰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的冒出来,脸色青白交加。   “是不是还挺精彩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肖老师您是干情报工作出身的呢。”   肖云峰脸上的血色一丝都不剩了,他咬紧后牙,半晌才想起来狡辩:“我又没有拿走,拍照只是自己留存欣赏,我喜欢傅老师的书,这样犯法吗?!”   夏赊雨听到这样荒谬的说辞简直要笑了:“那糟糕了,早知道肖老师您是想要欣赏,我就不该拿傅老师之前那一版的大纲和开头给您看,我应该拿最新的,这一版已经作废了。”   在肖云峰错愕的目光里,夏赊雨继续道:“不过您说得对,拍几张照片本身算不上犯法,但是您有没有发给关鸿,我相信报警,调取一下聊天记录,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肖云峰瞬间沉默下来,一时说不出别的话。   话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两秒,夏赊雨笑了下:“不过我觉得报警也没什么意思,关鸿收到了,他会说不是他找您要的,就算是他找您要的,撞稿这件事还是说不清,法律上判不了抄袭。所以我想谈点别的。”   肖云峰攥了一下发抖的手指,拍着桌子骤然站起来:“你想怎么样?”   “先别生气。”夏赊雨靠回到椅背里,松了松领带,再抬眼时目光竟有些骇人,“这件事不是不能解决。”   肖云峰皱了皱眉:“你想要多少钱?”   “错了,我不要钱。”夏赊雨摇了摇头,带着锋芒的眼神逼视着他:“我想要您离开绘风。”   “你怎么敢……?!”肖云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一句话都未说完,就又听到夏赊雨补充了一句:“还要彻底离开出版行业。否则——”   他笑着抬眼,眼尾小痣一挑,又轻轻巧巧将手机在指尖转了一圈:“否则我会把这个监控视频公布出去,身为版权经理利用职务之变盗取作者稿件并转手他人。我相信一个保守不住商业秘密的人,在行业里也不可能再混得下去,现在离开还算得上体面。” 第47章 我上什么班   肖云峰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夏赊雨,第一次产生脊背发凉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此人年轻可欺,每次见面对他也算是毕恭毕敬。后来他一气之下甩手不干,听说继续跟进的这个倒霉差事落到夏赊雨一个小年轻的头上,他也抱臂旁观,觉得看笑话似的。   毕竟傅苔岑多高傲一人,想跟在他身边,也得看人愿不愿意,就算愿意,夏赊雨这种年轻后辈又坚持得了几天。结果没想到两个人越走越近,同入同出,感觉拿下版权是迟早的事。   这时候肖云峰才感到自己多少有点像个笑话了,如果夏赊雨拿到版权,他一个资深高级经理在绘风的处境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于是心念一转,决定联系一下关鸿碰碰运气,假如能助力他拿下朝花并且签下他的新书,也算是给一组一记耳光。   所谓敌人的敌人正是朋友,两人恰好一拍即合,而某次约会时肖云峰无意听余茉提起,傅苔岑好像在创作新书,于是吃饭时故意多喂了些酒,让余茉将看到的大概走向和题材全吐了口,而他转身就全告知给了关鸿。   关鸿这人倒也确实是个争气的,先是顺利拿到朝花文学奖,当晚就将准备好的新书构思公开,打了傅苔岑一个措手不及。   光是想想这一招能让傅苔岑和夏赊雨二人多膈应,肖云峰就得意到不行。后来夏赊雨还是意料之中地拿到了版权,不过当他听到夏赊雨和郑小筝说傅苔岑的稿子已经出来时,他非常吃惊,他不确定傅苔岑到底是不是还在原来的构思上继续写了下去,于是打算偷看一眼。   他毕竟跟过傅苔岑的稿子一段时间,对他遣词造句的习惯还是了解的,虽然奇怪于稿子的页数不多,但认定是出自傅苔岑的手笔,于是立刻拍照转发给了关鸿。   但没想到这一切全是夏赊雨的陷阱,他甚至谨慎到避开了公司的摄像头,也没有挪动稿件的位置,却没想到这个人早就怀疑他,在书架里藏了微型摄像头。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做事会这么狠,这么绝。   肖云峰来回踱了几步,半晌没有说出话,在确定对方不可能松口之后,他也收起惺惺作态求饶的心思,指着夏赊雨的鼻子道:“算你狠。”   在他摔门出去前,夏赊雨笑盈盈地补刀:“给您一个月的时间。在下个月15号前入职新公司,社保不会断缴,您抓紧时间。”   门砰得一声在面前关上,夏赊雨好心情地站起来。早在新疆他怀疑上这个人的时候,他就作出决定,虽然一些事是作为底线的法律处理不了的,但他绝对不会让傅苔岑吃这种哑巴亏,一定要替他出这口气。   走出电话间前,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环顾了一下这间电话间,随后似乎获得了想要的答案,非常满意地离开了。   临下班前,夏赊雨终于腾出一些时间打开邮箱查看邮件,浏览投递过来应聘助理的简历,虽然有所预期,但他还是为简历的优秀程度感到惊讶,其中不少学历优异,也有在行业内很有经验的资深版权经理。   他做了初步的筛选,打了几个电话做进一步沟通后,确定了人选范围以及见面时间。   周六一早,阳光刚从两片窗帘的缝隙间投下来,夏赊雨就把傅苔岑喊醒了。   “嗯?”傅苔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昏昏沉沉地问,“你周六还要上班吗?”   “不是我上班,是你上班。”夏赊雨把衣服扔给他,却失了准头,上衣精准地盖在了傅苔岑的脸上,“快点起来。”   傅苔岑把衣服撇开,深吸了一口气慢腾腾地坐起来,看着他:“我上什么班?”   “面试。”夏赊雨说,“我约了助理面试。”   傅苔岑不明所以地将衣服套上头,还是不紧不慢的:“在哪儿面?”   “雅漱别苑。我昨天已经找阿姨帮忙收拾过了。”   “我家?”   “雅漱别院有书房,看起来正式一些。”夏赊雨眼神从床头柜上已拆封的套以及床尾散乱的内裤上掠过,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地说,“你总不能让人家到我这里来面试。”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已经坐在了车里,在夏赊雨的强烈要求下,傅苔岑也穿得相对正式,而夏赊雨本人则穿了一件翻驳领浅灰色西装,恰到好处的修身线条,显得非常职业有素。   路上由夏赊雨开车,傅苔岑还在昏昏欲睡。   “你昨晚到底写到几点?”   傅苔岑撑着额头回答:“三、四点吧。”   “我知道你的作息,本来想下午再开始,但是有一个很不错的候选人只有上午有空,只能委屈你一下。”夏赊雨又补充安慰了一句,“等到了我给你煮咖啡。”   傅苔岑勉强睁了睁眼:“怎么个不错法?”   “那位韩经理做了四年编辑,六年版权。”夏赊雨看出傅苔岑不以为意的表情,加码道,“他带过的作者前年拿了两个文学奖满贯。”   这样的作者就那么几个,傅苔岑心里已经隐约知道是谁了,神色稍微正视了些。   “一会我就说我目前是你的版权代理人。”夏赊雨叮嘱道,“非工作场合的身份就不要说了。”   傅苔岑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下不知轻重,答了一句“好”。   等到了雅漱别苑,发现家里已经被保洁阿姨收拾得非常整洁,也开窗通过风。两个人刚把简历打印好,又简单布置了一下书房,就已经有人敲门。   夏赊雨给傅苔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去书房,自己则去接人,随后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正是那位姓韩的版权经理,一袭正装看起来价值不菲,夏赊雨掠了一眼腕表,恰好是约定的十点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韩老师。”夏赊雨和人热情地握手,放到行业里,他也只能算晚辈而已。   韩智朝他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笑意:“您好。”   待人换鞋后,夏赊雨一边将人往书房引,一边寒暄:“路上还顺利吗?”   “还好。”韩智不时打量着房间陈设,非常敷衍地回应着。   按道理做版权商务的一般都比较健谈,像这么沉默高冷的,还是很少见,也不知道是这个人性格如此,还是并不想跟自己多聊。夏赊雨如此想着,只能主动打开话匣子交谈。   “很高兴您有意愿帮助傅老师开展工作,感觉有您那是如虎添翼的,不知道您对傅老师目前的版权工作有什么想法?”   韩智这才把目光拉回到夏赊雨的脸上:“还没请教,您是他的……?”   夏赊雨微笑着回答:“我目前代理傅老师的一小部分版权,帮助处理一点简单的工作,如果您能来,我就光荣下岗了。”   韩智神情里的那点好奇飞快地消散了,又恢复了冷淡:“那关于版权的想法,我会自己跟傅苔岑谈,跟你,就不说了吧。”   夏赊雨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但很有职业素养地没有表现出来,他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敲响了书房的房门。   “傅老师,韩经理来了。”   “进来。” 第48章 得参观一下   夏赊雨推开房门,将韩智让进去,此时的傅苔岑坐在书桌后,衬衣西裤,眼镜腕表,背后整面墙的书册,架势看起来还是十分唬人。   夏赊雨看多了傅苔岑在新疆采风时的休闲着装,和在家走来走去的不修边幅,才发觉好像很久没看到傅苔岑这幅斯文禁欲的模样,不由得多欣赏了两眼。直到韩智侧头示意他离开的时候,他才和傅苔岑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你们聊,我去泡点茶。”   中间进去送茶和咖啡的时候,夏赊雨才发现这位韩经理并不是性格乖张,而是只针对他而已,显然他很清楚该在谁身上花费时间,因为他似乎和傅苔岑聊得兴味盎然。   半小时后,傅苔岑打开房门,韩智走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意。   “好的,您等我消息。”傅苔岑这样说道,随后朝夏赊雨说,“你送送韩经理。”   韩智似乎还有话要讲,但傅苔岑这样一说以后,便只得作罢,抬腿跟上了夏赊雨的脚步。   夏赊雨打开门道:“辛苦韩经理了,您感觉怎么样?”   韩智最后看了一眼屋内豪华的内饰,露出一个在夏赊雨看来尽在把握的那种笑意。   “我觉得傅老师应该把宝贵的时间花在写作上,只面到我这里就可以了,后面的候选人可以不必再浪费他的时间。”   夏赊雨不予置评,只是淡笑了一下:“您慢走。”   电梯关门前,夏赊雨还维持着礼貌的笑意,等电梯门完全合拢,夏赊雨一秒恢复了面无表情,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傅苔岑正抱着手臂靠着书房的门框看着他。   尽管夏赊雨对这个人很不爽,但他还是非常理性地保留了意见,客观地问:“聊完感觉他怎么样?”   因为从他刚刚进房间感受到的氛围来说,他观察傅苔岑表情放松,聊得算是愉快,所以猜测应该是个不错的评价。但他听到傅苔岑给了一个他不太好理解的答案。   “我觉得他不应该叫韩智,他应该叫韩寰,寰宇的寰。”   “啊?”夏赊雨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目在上面,眼高于顶。”   “……”   虽然那个目横过来应该是四,不过眼高于顶的评价也很合夏赊雨的心意,他第一次不想反驳。   夏赊雨笑了出来:“那‘目’上面还有一个宝盖头呢?”   傅苔岑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回到书房里去:“他以为自己是块宝呗。”……绝了。   虽然韩智那句话听起来很不客气,但是从结果上看确实一语成谶。   面试一直焦灼进行到下午四点,咖啡都续到第三杯,还没有出现一个令人满意的人选。   夏赊雨前脚刚送走一个,掩上入户门回到书房,手里拿着一沓简历翻看着,才发现已经面完了最后一个人,他不由得问傅苔岑:“刚刚那个裘明亮不行?”   傅苔岑坐在椅子里抬头看了一眼:“他简历里有错别字,你没发现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大到需要将他直接排除在外。”夏赊雨真诚提醒,“毕竟从来不写错别字的人还没有出生。”   那当然不太一样。日常写错字可以理解,简历这种千锤百炼要拿出去的东西都没有好好检查,足见态度。   傅苔岑不置可否道:“他大学语文没有及格,再加上这一条呢?”   夏赊雨深感遗憾,只好换下一个。   “那这个冯廖红……我觉得还可以。”   “她算不对版税就算了……”傅苔岑说,“我问她最近在看什么书,她说在看我和关鸿的。”   “……”   “那要不还是韩智。”夏赊雨在这个名字上划出一个圈,“至少以他的能力,帮助处理你的工作还是绰绰有余。”   傅苔岑停下转笔的手指,不可思议道:“我是找助理,不是找爹。连我抽烟他都要管,他刚刚说我抽得太多了。”   夏赊雨不以为意:“人家说得也没错,我也觉得你抽得太多了。”   “那你当然可以说,你是我老婆。”傅苔岑说,“他是谁?”   夏赊雨努力忍住勾起的嘴角,翻了一下手头的简历:“那你说怎么办?”   “我觉得应该不会有合适的人选了。”傅苔岑遗憾地说,“如果不是我真的很难跟别人相处,就是跟你一样具备出色工作能力、沟通能力和细心程度的人,根本不存在。”   虽然夏赊雨明白这种调情话根本不能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但他不得不承认听到这样的评价还是让他非常顺耳。   夏赊雨走到傅苔岑旁边,半坐在桌子上,撑住桌面俯身,顺着镜腿往下摸了摸他的下巴:“傅大作家,如果你都不满意,那你只能靠自己解决这些工作了。因为我已经卖身给绘风了。”   傅苔岑转过椅子,看到夏赊雨包裹在浅灰色西装裤内长而直的双腿,很有职场俏佳人的味道,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我想挖人……”傅苔岑握住夏赊雨的手腕将人带坐到自己的大腿上,视线擦过对方精致的喉结,“夏经理要不要给我一个机会,卖身给我。”   “绘风是大公司,福利待遇都很有保障。”夏赊雨拽住傅苔岑的领带将人扯近,吊捎着的眼尾使得那颗小痣愈发生动,“傅老师能给我什么?”   “绘风很大吗?”傅苔岑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手指在夏赊雨的嘴唇上碾了碾,“可我也不小。”   “你有多大?”夏赊雨简直要被他笑死了,下意识抿了抿嘴唇,强忍笑意顺着傅苔岑的两腿间缓慢往下滑,“那我得参观一下了。”……   察觉有外人进到屋里的时候,夏赊雨第一反应是要站起来,但是傅苔岑手臂伸下去捺住了他的发顶。   夏赊雨屏住呼吸的同时,才想起来自己 月匈 前的扣子早就被傅苔岑扯开,这时候站起来确实非常不合时宜。他同时十分庆幸这个书桌前端有一整块挡板可以将桌面以下全部挡住,否则站在对面的人就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他跪在傅苔岑的两,,膝之间。   这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书房门口,并且毫无意义地敲了几下根本没有关上的房门,夏赊雨听到来自刚刚离开的候选人裘明亮的声音。   “抱……抱歉,傅老师。”他意外于傅苔岑一个人在书房里正襟危坐,因此格外拘谨了些,“我看门没关,就是……我刚下楼就发现把我的眼镜盒落在这里了。”   傅苔岑的视线落在桌面边缘遗落的棕色眼镜盒上,心想为什么刚刚两个人都没有看见。他十指交握,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自己过来拿。   脚步声由远即近,夏赊雨心跳加速,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暂停了一瞬。   很快响起眼镜盒被拿起来的声音,人却没有离开。   傅苔岑尽量随和地笑笑:“还有什么事吗?”   裘明亮不算太失礼地略略环顾了一下,疑惑地问:“夏助理不在吗?我刚刚看他还在,想着要不要打声招呼再走,不然太失礼了。”   生怕傅苔岑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的夏赊雨紧张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他出去了。”傅苔岑只是顿了顿,但很快就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如果通过面试他会联系你。另外麻烦你出门的时候帮我带上入户门,谢谢。”   明明上楼时并没有看到有人下楼,裘明亮虽说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连声应下、礼貌告别,并且遵照指使将门带上了。   听到渐远的脚步和明确的关门声,傅苔岑抬起脚掌轻踩了一下夏赊雨半軟的那里:“出来吧,走了。”   夏赊雨这才狼狈地从桌子下面爬出来,略带忙乱地低头系着衣扣。   “你刚刚送人走的时候竟然没关门?”傅苔岑一边整理裤子,一边又觉得很好笑。   夏赊雨窘迫地回答:“我以为还有下一个候选人,就随手掩住忘记带上。”   又有谁会想到有人去而复返呢。夏赊雨走到门边再次确认了一遍,阔大的客厅也空空荡荡,现在人是真的走了,但是兴致也没了。   夏赊雨说:“你真的一个都没看上?”   傅苔岑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暂时算了吧,反正最近我要把自己关起来写新书,也不会接太多活动。再说有别人在,我们想做点别的事都不方便。”   夏赊雨当然知道他说的“别的事”是什么事,虽然他觉得为了方便做这种事而拒绝找助理的想法非常离谱,但经过刚刚的情况也有点PTSD,于是也不再强求。   “行吧。”夏赊雨妥协道,“那再看看。” 第49章 已经洗好澡   这个时候的夏赊雨还抱着一种或许绘风不太忙的时候,自己可以早点回家帮助傅苔岑再处理一些工作的侥幸。可是很快新的一周开启,夏赊雨发现自己忙到根本没有时间顾及。   起因是本来已经谈得差不多的一位悬疑作者,被别家用远高于市场的价格横插一杠,收入囊中。这种行为虽然还算不上恶意竞争,但显然也扰乱了市场,给绘风带来不少麻烦。   很快其他几位正在洽谈中的作者不知怎的得到消息,也纷纷动摇起来,或提出更高的条件。夏赊雨跟着蒋辛华和郑小筝大概花了三天时间来处理这些骚动。   这几年因为出版行业不算景气,一个真正能带销量的作者往往是众人争抢的对象,行业里不守规矩的人也越来越多。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赊雨发现,用来处理这些事情的时间已经远超他花在作者与作品上的时间。这时常也令他感到疲惫。   直到星期三的下午才算松了口气,他坐在椅子上,给傅苔岑发去一个好消息。   “今晚应该能早点回家。”   傅苔岑发来一个烈焰红唇.jpg:“我已经洗好澡了。”   一联想到傅苔岑不穿上衣水汽涟涟的样子,夏赊雨也兴味盎然,正要回复,却被弹出来的工作消息败坏了兴致。组长要他临时去接待一个叫智达的营销推广公司。此时已经是四点半,就算开完会没有额外的应酬,也肯定是不会早了。   打印好会议材料,夏赊雨走进会议室,结果竟然在一行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莫北?!”夏赊雨难以置信地打招呼,“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智达公司策划组的组长徐莫北正是夏赊雨的大学同学,他也非常惊讶:“夏赊雨?你怎么长的,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啊?”   夏赊雨骨架并不特别高大,五官更是清秀,因此就算年岁渐长,看起来还是跟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不过徐莫北跟夏赊雨的记忆里确实有了不小的差别,大学的时候徐莫北并不算高,毕业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蹿了点个子,加之健身的缘故,肩直背挺,戴一副眼镜,衣品也经过提升,手腕上戴了一串紫檀珠串,整个人有种文质彬彬的感觉。   “早知道是你,就不找这么正式的场合谈了,我直接请你吃饭。”夏赊雨招呼大家在会议室落座,又让会服添茶水。   徐莫北笑着拍拍他:“先谈正事,一会儿谈完我请你吃。”   会上夏赊雨先就绘风的情况做了简单介绍,之后徐莫北开始展示他们智达的策划方案和需求。他们目前和一家非遗数字博物馆达成合作,帮助推广他们的非遗纪录片,与此同时他们提出配套出版一套非遗主题系列丛书,出版后也可以数字化,录入数字博物馆内,达到一种互相引流带量的效果。   “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希望引起大众对非遗文化以及传承人现状的关注。”徐莫北说,“不过专业的事还是要找专业的人来做,我们的目标出版社第一需要有一批极具影响力的签约作者可以围绕这个主题进行创作,第二有大量的线上线下渠道,第三有充足的书号、足够高的质量,能够保证这批书在两年的时间内陆续上市。我们评估下来,觉得只有绘风最让我们放心。”   夏赊雨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做着记录,还不忘谦虚道:“过奖。”   很快对齐需求,夏赊雨停下敲字的手指:“我个人觉得这样的项目很有价值,但因为涉及到时间上的需求,我需要跟我们的编辑老师确认,也需要和我们总编汇报。”他看了一眼日期,“我尽量在下周给你一个初步报价吧。”   徐莫北欣然答道:“没问题。”   不知不觉就到饭点,会议结束后,夏赊雨单独邀请徐莫北去附近的饭店吃饭。出发前,夏赊雨给傅苔岑发去消息。   此时的傅苔岑正在餐桌边修改《攥酸》的稿子,初稿写得很兴之所至,可到了想出版的时候条条框框就多了,哥哥连亲吻弟弟的头发都不行。正改得头昏眼花,本来就指望着夏赊雨早点回来给自己渡一口气,结果拿起手机一看,发现自己备注了【老婆】的人发过来的一句:“抱歉,计划有变,今晚不回家吃饭了,临时接了个客户。”   傅苔岑两眼一黑:“你要到哪里应酬?”   “富斯顿。”   “我要是说不同意是不是显得我很不讲道理。”傅苔岑回复道。夏赊雨正打算回复一句“确实”,傅苔岑的下一句咻得一声发了过来,夏赊雨立刻忍不住笑出来,因为他看到了一句,“但是我很想你。”   隔了一会儿没动静,傅苔岑摘下眼镜盘着腿在沙发上发了会呆,以为夏赊雨忙别的去了,大概率不会再给他回复,正准备放下手机,却突然又震动了下,拿起一看收到了夏赊雨发来的语音条。   点开后先是安静了两秒,显然是夏赊雨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而后有呼吸声凑近麦克风,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听到嘴唇发出的轻微爆破声,是一个非常短促的亲吻,而后声音又离远了些,夏赊雨急匆匆地说了一句“我会早点回来”。   唇角不自觉勾起的傅苔岑又循环播放了一遍,然后长按这条语音点击了收藏。   因为知道徐莫北毕业后出国待了一段时间,夏赊雨选择了富斯顿这家米其林西餐作为这次重逢的宴请。   “这家惠灵顿配白葡萄酒还是不错的,你再看看别的。”   钢琴伴奏,气氛优雅,徐莫北坐下来打量环境,接过菜单,顺手把手串摘下来盘着:“其实不用这么破费,我看我们就在学校外头吃路边摊都很好。”   “我已经不好意思扎在学生堆里了,何况咱们当年熟悉的店也不剩几家。”夏赊雨笑着说。   过了一会,侍者来上牛排,徐莫北顺手把手串放到餐盘边,提起刀叉。夏赊雨好奇道:“你什么时候有这种修身养性的爱好了?”   徐莫北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将紫檀珠串递过去,给夏赊雨赏玩:“小叶紫檀的,戴着玩。”   “我前几年在国外策展,工艺美术品相关的,所以自己也喜欢上搞点收藏。”很快他自己笑起来,“不过我这种家底,自然也收不到什么太好的东西,就是些小玩意儿,比如近现代的文玩或者微雕。”   看夏赊雨听得认真,徐莫北抿了一口酒:“你如果感兴趣,我下次可以带你去展会上看看。”   “这种类型的展会,能带成交量吗?”从新疆那一趟回来,夏赊雨承认自己的兴趣发生了些许变化,而且也不仅仅是对这些小玩意儿本身,他好像更感兴趣是它们背后运作的这套体系,它们如何被生产、交换、产生价值。   “这个自然。”徐莫北回答,“现在闷头做手艺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得展出,得宣传,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早就不流行了……”徐莫北转着手串,笑着将刚刚拭手的毛巾竖在餐盘前面,“你看酒再香,给你前面砌一堵死墙,有什么用?”   徐莫北自己是做营销广告的,自然深谙此道,只是夏赊雨也有自己的判断:“不过酒香还是第一位的。我见过很多宣传浮于表面,东西不好,更是起不到什么效果。”   徐莫北兴奋地一拍桌子:“你算是说到精髓了!不过现在就是很缺又懂活儿又懂宣传的人。大部分广告公司都很浮躁。你看我们接了非遗的推广,坐在办公室里敲字、查资料?不行的。我们得真去人家家里,去厂子里,看他们怎么做纸,怎么选陶土,得把工艺的过程自己摸清楚了,想透了,才能用最好理解的方式告诉给更多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个人没想到在这方面一拍即合,相谈甚欢。在饭店门口分别时,徐莫北再次提起:“我有个朋友是策展的,如果最近遇到有什么好的工艺美术展,我喊你一起。”   夏赊雨这回给予了肯定答复:“没问题,我也正好想去长长见识。”   徐莫北低头点了根烟,轻描淡写道:“小事儿。”停顿一会又讳莫如深地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件事想求你。”   人情世故里摸爬滚打惯了的夏赊雨,体察到这句语气里的复杂,凝神看着他:“嗯,你说。”   徐莫北笑了笑:“听说你和傅苔岑关系不错,最近签下了他的书?”   这时候徐莫北的眼神突然有点不好懂了,夏赊雨和他对视了几秒,没猜出后话,只能应下:“是,费了挺大力气,不过傅老师确实也很给面子。”   徐莫北吐出一口烟,脸上的笑意扩大:“那你能介绍我和傅老师认识一下吗?” 第50章 你是在求我   对于这个要求夏赊雨属实有些意外,他愣了两秒才失笑着佯装玩笑道:“怎么?你想直接找傅老师约稿,不走我们绘风的合同了?”   “当然不是。”徐莫北也被逗笑了,“只不过是我个人的一点执念,几年前他拒绝过一次我们的约稿,但我还是很想认识一下,坦率地来说,也算是一种商务资源吧。”   夏赊雨耸耸肩不置可否:“我可以问问,但他最近忙着写新书,未必会答应。”   听到还算是积极的回应,徐莫北松了口气:“没关系,你答应帮忙就非常感激了。这样吧,回头遇到合适的展,如果傅老师也感兴趣,你帮我约他一起来。”   本来是两件事,好像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件事,夏赊雨还有点没回过味来,但无论是为了同窗情谊,还是为了拿下徐莫北手头这个非遗项目,他都没有不问过傅苔岑就当场拒绝的理由,于是还是果断先答应下来:“没问题,我会问问傅老师。”   回去的路上找了代驾,夏赊雨确实也有些微醺,坐在后座上就一直在想怎么和傅苔岑开口。按傅苔岑的性子,大概率是不会毫无理由地去见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何况他最近在集中精力修改《攥酸》的出版稿,再之后就要写新书,已经几乎断绝了全部的社交。   车在公寓楼下停稳,夏赊雨锁好车,往楼上走,到家门口时特意先停下来,他略略扯松领带,用力将嘴唇抿得发红,然后揉乱原本妥帖的发型,这才敲响了家门。   下午从雅漱别苑寄来了几个装有衣物用品的箱子,傅苔岑晚上收拾了一会,便觉得无聊,此时正在百无聊赖,一听到门响就立刻跳下沙发。   刚一打开门,就看到门框里嵌着嘴唇红润、摇摇欲坠的夏赊雨。而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位西装济楚的醉美人就主动跌进了他的怀抱。   “你喝了多少?”傅苔岑扶着人走了两步,后来干脆抄着膝弯将人一把抱了起来,夏赊雨拼命把脸孔埋进他的怀里,以免被他发现他控制不住的上翘的嘴角。   “没喝多少。”夏赊雨含含混混地回答,发现傅苔岑要把他抱到卧室床上,根深蒂固的洁癖令他立刻抗议起来,“先去浴室,我还没换睡衣洗澡。”   傅苔岑只好把人抱到洗手间放下来,给人扯开领带,一颗一颗解衬衫扣子。他知道夏赊雨酒量不算太差,因此能把他喝醉,显然已经算不少喝了。   一想到夏赊雨在酒桌上陪别人喝酒,不知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幅风情,傅苔岑就觉得不爽。但这是夏赊雨的工作,尤其是对商务来说,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傅苔岑只能尊重。   “什么大单子值得你喝成这样?”   两个人距离很近,几乎额抵着额,夏赊雨垂眸,视线跟随着对方的手指:“是一个甲方,不过一碰面发现恰好是大学同学,所以晚上就一起吃饭,多聊了几句。”   本来以为傅苔岑会追问是哪个同学,又聊了什么,他就正好将事情顺势一说,结果话题的发展好像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傅苔岑不悦地反问道:“也不知道是谁跟我说少参加这种无意义的社交,嗯?”   回忆起二人初见那天的情景,夏赊雨被逗笑了,眉眼覆盖薄红,手撑在腰后的台面上仰起颈,垂着视线睨着他:“没办法,我想成为1嘛……”   尾音特意经过拉长,延宕出暧昧的余韵,傅苔岑手上停顿片刻,突然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整个人端了起来,放到洗漱台上,突如其来的悬空感令夏赊雨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我是不是说过,在我这,你成不了1。”虽然嘴上放着狠话,但今天傅苔岑真怕他醉得难受,手里只在继续解皮带,并没有额外的动作。   这下难受的反倒是夏赊雨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自己伸手三两下扯开拉链,褲子往下一坠,光着两条腿垂在洗漱台边缘,小腿一勾把人往前一带,脚踝交叉,将傅苔岑锁在了自己的两膝之间。   “傅苔岑,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震?”   这副模样的夏赊雨实在是太辣了。傅苔岑喉结滚了滚,手指碾向他的嘴唇,不紧不慢地垂眸看他:“要不你开下开关让我知道?”   夏赊雨吊梢着眼尾回视,明知故问:“开关在哪?”   紧接着,手就被傅苔岑引导着去了某个地方。   从淋浴间一直到卧室,两轮结束之后,傅苔岑从他身上翻下来,两个人肩抵肩躺在床上放空。   天气有些热了,夏赊雨爬起来去床头柜够空调遥控器,准备凉快下来之后再尝试重拾徐莫北的事情。   可遥控器还没拿起来傅苔岑的手机先响了,一不小心就看到屏幕上“傅松义”三个大字。   心里已经隐约猜到这是谁。夏赊雨打开空调的同时把手机抛给傅苔岑:“你爸?”   傅苔岑皱了皱眉,对着屏幕等待了两秒,像是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建设,这才接通放到耳边。   谈话不算顺利,夏赊雨一边穿裤子一边听傅苔岑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没打算成家,女孩不适合我。”   夏赊雨闻言眼皮一跳,抬眼去观察傅苔岑的神色,结果这人把目光转开了。敢情这是在被催婚?   “我知道了,月底我会回去。”傅苔岑最后这样说,才挂断了电话。   “你爸不知道你……?”夏赊雨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家庭关系闹得这么僵,里面也有出柜的一半功劳。   “他们不知道。”傅苔岑表情淡淡,“我很少回家,他对我不了解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其实傅苔岑也不是故意隐瞒,是实在懒得和家里聊什么,想来他们也不关心他的近况,他更不会上赶着汇报。   既然傅苔岑心里有数,夏赊雨也不打算节外生枝,只是问:“所以你打算月底回泾县?”   “嗯。26号,我爷爷过寿。”傅苔岑表情看上去不太高兴。   夏赊雨顺手调出手机日历看了一眼:“是个周六,你不在,我正好可以在家大扫除。”   他早就看家里乱糟糟的不太顺眼,傅苔岑随性,虽然已经尽量按照夏赊雨的习惯生活,可当开始写作的时候还是常常顾不上。他非常喜欢将要用的素材打印出来随处乱放,使用过的东西也经常忘记放回到它们本来应该在的地方。虽然傅苔岑有自己的一套体系,但这让独居多年的夏赊雨还是有些不适应。   发现自己要走,另一半却十分雀跃,傅苔岑的不爽加重了些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我?”   “你。”傅苔岑说,“反正也是周末,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也……不是不行。而且这好像突然给了夏赊雨一个新的灵感。   “可以,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傅苔岑靠在床背上挑了下眉:“你说说看。”   “今晚一起吃饭的是我大学同学,他想找个机会跟你认识一下。”夏赊雨干脆开门见山。   傅苔岑立刻听懂了,也恍然这人今晚怕是根本没喝多,演的就是一出美人计。他表情也跟着微妙了,伸手捞他的腰:“所以,夏赊雨,你是在求我?”   眼见着逃不掉,夏赊雨翻了个身,手指点着人嘴唇要他噤声,也干脆摊牌了:“是你求我去泾县,再说就算是我求你,作为求人的那个,我今晚表现不够好吗?”   傅苔岑回味了一下,发现实在无可挑剔,拿他也没办法,而且真要算起来,大概是他要夏赊雨陪他回泾县的愿望更强烈一些。   他握住他的手,顺势亲了亲他的手指:“行吧,成交。”   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夏赊雨觉得这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也算是数一数二双赢且顺利的一场“谈判”。两个人又抱在一起亲昵了一会,睡觉前夏赊雨起来准备洗漱,刚走进洗手间突然收到一条微信。   蒋辛华:“你回家了吗?”   有时应酬结束,蒋辛华也会关心他是否安全到家,虽然今天的应酬压根不是和蒋辛华一起吃的,可此时夏赊雨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没过脑子地回了几个字:“到了。怎么了?”   蒋辛华秒回:“好,我马上到,陈礼的稿子出来了,我晚上正好见他,顺路带给你。”   夏赊雨立刻草了一声,一边穿衣服一边紧急敲字:“你别上来了,我下去取。”   蒋辛华:“我已经在电梯里了。”   夏赊雨转身冲进卧室,看到床上的傅苔岑更是两眼一黑,因为他根本没穿上衣,准确来说,下身也没有穿,只不过在被子里。   “蒋编马上到。”   傅苔岑拿烟的手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这么晚来干嘛?”   “说是送陈礼的稿子。”夏赊雨仓促间把桌面上散乱的套和油全部塞进抽屉,毫不留情地警告,“床底下或者阳台上,你自己看着躲。”   “……”傅苔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响起了敲门声,夏赊雨将卧室门砰得一声带上,深吸一口气,才慢腾腾地走去开门,想为傅苔岑多争取一些时间。   就在打开门的瞬间,夏赊雨注意到客厅的茶几上还摆放着傅苔岑的眼镜,他往前迎了两步,尽量将整个身躯挡在门框里。   “师父这么晚还跑一趟。”夏赊雨笑着说,感觉嘴角有些不自然的僵硬,“明天带去公司给我也一样。”   蒋辛华将一沓装订好的稿子递过去:“明天我出差。而且你今晚有空就可以看了,陈礼这个项目也挺着急的。”   “是。”夏赊雨故作轻松地扬了扬手中的书,“睡前读物有了,我正准备上床睡觉。”   蒋辛华意外地说:“这么早?”   “今天喝了点酒,也有点累。”   蒋辛华露出抱歉的表情:“是我打扰了,应该让小筝明天给你带过去的。”   夏赊雨笑笑,打算送客:“没有打扰。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话到这里结束的意味很明显了,可蒋辛华微妙地停顿了下,然后突然说:“方便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扶额) 第51章 我让你先吃   一想到家里成对的碗筷和水杯,连漱口杯都是两个,更不要提傅苔岑到处乱放的衣服,夏赊雨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只能抬手撑住门框:“我家今天马桶有点堵,还没找人来通,公寓一楼有公用的,你下一楼出电梯左转应该就能看到。”   蒋辛华觉得今天的夏赊雨似乎有点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目光甚至越过肩头,试图往里探寻。   就在这时,蒋辛华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不疑有他,蒋辛华一边接通电话,一边朝夏赊雨点点头道别。   夏赊雨立刻在他身后关上入户门,靠着门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快步走回到卧室,拧开房门。   意外的是,傅苔岑跟刚刚关门时的坐姿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他既不在床下,也不在阳台,甚至连上衣都没有多穿一件。   “……”夏赊雨惊叹于这个人的情绪稳定,“你怎么没躲?”   傅苔岑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我是你男朋友,又不是男小三。”   夏赊雨真的拿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你好歹穿件衣服,你就不怕他进来?”   毕竟发现他们同居,和发现他们刚上完床,从观感上说还是两码事,他还想在地球上多生活几年。   “他不会进来。”傅苔岑非常坦荡地靠进床背里,轻描淡写地扬了扬手机,“我刚刚托陈礼给他打了个电话。”   发现这个人也不是完全无所作为,夏赊雨感到一阵安慰。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地下恋确实需要一颗强心脏。   由于月底要回泾县,傅苔岑需要更快地在出发之前完成《攥酸》的出版稿。一个星期后,傅苔岑终于完成了修改后的第一稿,因为过审的要求比较复杂,编辑看完后提出需要当面聊一下修改意见。   于是周三早上是夏赊雨开车载着傅苔岑一起到的停车场,两个人难得一起通勤,也让傅苔岑感受了一把早高峰,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夏经理的不易。   “你先上去。”夏赊雨将车停稳后,解开安全带,“我等一会再上。”   傅苔岑不解地看着他,觉得他的小心毫无必要。   “我们一起上去会显得像是昨晚在一起过夜的。”夏赊雨解释说,“因为如果我先去雅漱接你,还想要在八点以前到达绘风,考虑到早高峰的影响,我就要五点多出发。这显然不太合理。”   承认对方说得有几分道理,傅苔岑还是叹了口气,加之前段时间蒋辛华的突然来访,令他感到地下恋情显然比预想的要麻烦,禁不住有一丝丝抱怨:“虽然我很尊重你的选择,但我确实希望你能辞职,我的版权收入足够我们两个人生活。”   这个问题夏赊雨已经考虑过,但是答案依旧是拒绝。   “我其实有想过,也不是不能换工作,但没有想好做什么。还有更重要的,我没办法接受只给你一个人打工。”   这样不仅对自己的工作能力没有益处,同时可能也会为感情带来麻烦。夏赊雨还是坚定地认为,工作和生活都只面对一个人,并不利于长久发展。   “好吧,那你再想想。”傅苔岑大概能理解他的想法,也不再强求,他推开车门,“我先上去。”   夏赊雨扯着领带将人拉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再抬手为他最后整理了一下衣领:“去吧。”   其实傅苔岑的点并不在于对方是否辞职,他只是担心只要夏赊雨一天没在工作和他之间进行抉择,他就总有风险,这种悬而未决的感受令他时常心烦意乱。   夏赊雨也看出对方有点沮丧,在车上坐了一会后,又给傅苔岑发去一条微信以示安慰:“你对完稿子等我一会,中午一起吃饭。”   早上一进到茶水间夏赊雨就听到好消息,郑小筝正在和人力部门的刘姐聊天,听说肖云峰已经提了离职,郑小筝很惊讶。   “啊?”郑小筝惊异于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新闻,“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   “就前两天。”刘姐搅着咖啡说,“昨天离职证明都开完了。但他没有说原因,我们都不知道。”   “他找到下家了?”   “没听说,他自己不说,我们也不好问。”刘姐讳莫如深,“但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喜事儿,他来办事时连个笑脸都没有。”   郑小筝嘁了一声:“他平时不也这样吗?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姐笑笑:“嗨,人来人往也正常。不过二组现在缺个组长,不知道刘编怎么考虑。”   夏赊雨还有工作就没有继续听下去,心情舒畅地回到工位后,开始帮刘熠明天参加书展的PPT做修改和视觉美化。郑小筝不知道又去哪里磨蹭了一会才回来,一坐下就蹬了一脚椅子滑过来。   “傅苔岑今天来对稿子你知道吗?”   “嗯,听吴编说了一嘴。”夏赊雨随口糊弄过去。   见夏赊雨本人掌握的信息还不如自己多,郑小筝立刻来了兴致:“他现在就在东边那个用玻璃隔出的小会议室和编辑对稿子,好多人跑去看。”   夏赊雨手上没停,分了一半神来回答:“去看什么?”   “看傅苔岑啊。他架着腿坐在那的时候,太帅了,吴蕊出来喝了好几趟水降温,笑死我了。”郑小筝不无夸张地说,“我都想象不出来,像傅老师这样的人,会和什么样的人谈恋爱,他老婆不得惊为天人,是不是?”   夏赊雨敲键盘的手指尴尬地停顿了下,心想,你好,我就是老婆本人。   半小时后,正在专心致志拟写合同的夏赊雨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抬头的时候听到渐近的脚步声,等一回头发现傅苔岑已经走到身后,并且将双手撑在了他的椅背上。   举动说亲近也亲近,但尺度拿捏得刚好,也不算失度。   夏赊雨尴尬地清了清嗓,立刻想要站起来,傅苔岑便后退一步,好让他的椅子有后退的空间。等和人相对而立时,夏赊雨的余光发现不少人在往这边看。   很少受到这种程度的关注,令夏赊雨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现在的他早就不是以前的他,他如今背着整个公司在和傅苔岑谈恋爱,做不到那么坦荡。   他只好尽量避免对视,装出毕恭毕敬的模样:“傅老师,稿子对完了?”   傅苔岑双手插兜,神情松弛而温和,眼镜还没顾上摘下来,也不太在意周遭的目光,只看着夏赊雨一个人:“有点累了,有没有地方可以休息一下?”   脑海里几乎立刻冒出来一个合适的地方,夏赊雨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您跟我来。”   傅苔岑抬腿跟上,两个人在监控遍布的走廊里一前一后地走着,尽管周围还是不时有视线投来,但比在大工位上还是好了许多,只要压低声音说话,也不会有人在意。   夏赊雨低声道:“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傅苔岑问,“我刚刚听吴编说,肖云峰离职了?”   夏赊雨本来也没打算特意说,不过既然傅苔岑主动提起,他还是很乐意分享这一好消息,于是把之前对肖云峰使的手段简单说了。   “你签了绘风,以后还要常来,我不能让他留在这里让你难受。”夏赊雨用自己此举的目的作为总结。   是完全顾及着自己的体面和感受,手段算得上激进,也不怕遭人报复,傅苔岑意外于这人一声不吭做了件大事,感动了一会才失笑道:“夏赊雨,你胆大包天得很。”   “我觉得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我的提议。结果也确实如此。”   夏赊雨带着一抹邀功般的笑意,他在工作场合下有一股利落的巧劲儿,工牌在脖颈上轻晃,像钓鱼的饵,傅苔岑突然很想摸摸他眼角的那颗小痣。本来如果两个人共进午餐的话,倒是能解一解这手痒,可是……   傅苔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对了,中午吴编的意思是准备让我跟你们版权、运营、编辑一起吃个饭,组了个饭局。我们两是不是不能单独吃了?”   跟夏赊雨共进午饭的计划被打乱令傅苔岑有些不悦,毕竟这是自己今天一天勤勤恳恳装乖的奖励。   夏赊雨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上午被郑小筝洗脑,还是在特定氛围下的渲染,他觉得这人正经起来好像变得更帅了:“你更想怎么吃?”   两道目光汇合了,傅苔岑的声音往下沉:“当然是跟你吃。”   “没关系,不影响。”夏赊雨抿了抿嘴唇,下意识扯了下领带,“我找个地方,让你先吃。”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吃我 第52章 这没有监控   电话间的门被两个人踉跄地撞开,夏赊雨在门板上磕了一下,仓促间还记得反手伸到背后将门反锁。   夏赊雨先被压在墙上亲了一会,然后主动蹲下来,傅苔岑对于对方这种程度的主动还有点吃不消,压着喘息问:“这里没有监控?”   夏赊雨盯着他的眼睛站起身,揪住他的领带把他往会议桌边牵引:“这间没有,我之前看过了……”   话音被傅苔岑迫不及待的动作斩断,他整个人被端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在会议桌上的感觉比幻想中的还要好——夏赊雨手臂撑在腰后,腿盘着他的腰,胸膛挺起时衬衣里薄肌的形状更明显了一些,这时候正装衬衣这种过分规整的布料显得太多余,令人很有一把撕開的想法,他的皮肤也被棕色的桌面衬托得尤为白皙。   更要命的是每当有人从百叶帘后走过时都会带来屋内光影的变换,夏赊雨总是会下意识屏息,真的是非常刺激。   “要是有人敲门怎么办?”傅苔岑只来得及解开几颗纽扣,又实在没什么耐心,干脆把衬衣全撩上去叫夏赊雨咬着,顺便把哼声也塞了回去。   夏赊雨口齿闷得很:“……我就说我在和傅老师聊工作。”   “你也和别人这么聊工作吗?”傅苔岑笑了一下,说到“别人”二字时更加用力。   夏赊雨立刻被激得狠狠闭了闭眼,不由自主从喉咙里冒出“嗯”的一声:“没有,我只聊版税……聊印册……”   傅苔岑一边飞快地解他的皮帶,一边说:“还聊什么?”   夏赊雨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想不起来,因为他看到下面隆起来一块,是傅苔岑把手伸了進去。   “刚刚吴编说,你也很有经验,如果我拿不准尺度,也可以问你。”傅苔岑看着他的眼睛,“你觉得现在这个尺度怎么样?”   夏赊雨感觉支撑自己的胳膊都在打颤:“艺术化处理之后,或许可以。”   “那这样呢?”   夏赊雨仰起头倒吸了一口气,把膝盖配合着打得更开:“这个……写不了了。”   “好可惜。”傅苔岑发出一声遗憾的喟叹,随后倾身压了过来,“夏经理就不能再通融通融?”   夏赊雨挑眉看了他一会,勾着对方的领带,缓慢往下躺。   “傅老师,我再说一遍……”   “写不行,但做可以。”   四十分钟后,吴蕊敲响了电话间的门。只听里面闷声道了一句 “进来”,似乎是傅苔岑的声音,吴蕊应声推开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男性更怕热,空调调到一个非常低的温度,乍一进去还有点冷,通风系统正在运行,显得小小的电话间里空气循环的白噪声很重。   桌面上一包抽纸,一杯袅袅冒气的热茶,傅苔岑随意地仰靠在椅背里,夏赊雨则十指交叉坐在桌边,两人似乎刚刚结束一场还算愉快轻松的谈话。   “原来傅老师在这,找你们半天。”吴蕊笑着招呼道,“十二点了,去吃饭吧?订了对面的粤菜。”   “好的,吴编。”夏赊雨颔首,随即跟着傅苔岑站起来往外走,他稍微落后一步,外裤里面一丝不挂的感受并不好,走起路来总觉得很奇怪。而应该在里面的那块布料用于擦拭后此时正在傅苔岑的西裤口袋里,遮挡在深灰色的衣缘下面。   走到人多的地方感觉更忐忑了,路过走廊时他下意识对着玻璃墙面一再整理自己的衬衣。傅苔岑故意走慢些等他,等到了并行的位置,他侧了侧头对他低声道:“我把你整理得很好,你不用紧张。”   明明是一起吃的“饭”,夏赊雨不满地觑了他一眼:“为什么你就像什么都没做一样?”   傅苔岑勾起唇角:“因为我很注意餐桌礼仪。”   结果这句话声音稍微大了点,走在前面的吴蕊好奇地回过头:“傅老师您说什么?”   “……”   自然是不可能再说一遍的,只见傅苔岑泰然自若地笑了笑:“我说,中午吃中餐很好,不像西餐太过注重礼仪,反倒不亲热了。”   虽然并非傅苔岑的本意,但一句“亲热”又把人说得心跳过速,吴蕊的脸又不自觉红了:“傅老师满意就好。”   这人说瞎话真的信手拈来,一点也不脸红。夏赊雨暗地啧了一声。   穿过一座高架就可以到马路对面,鼎昌饭店步行可达,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知了叫得正欢,好不容易走到室内,才吸进一口清凉的空气。   等推开包厢门,才发现不少这个项目相关的人都先到了,十几人的大桌差不多快坐满,主位空着,显然是给傅苔岑留的,两侧却都坐满了,分别是运营部和编辑部的部门经理。   夏赊雨年龄不大,入行也晚,等大家差不多坐好,才在靠门附近的空位上坐下。   傅苔岑自然是众星捧月的焦点,受人瞩目,不时有人凑过来和傅苔岑说话敬酒,这人摆弄着腕表,支着肘应答,神情淡淡,漫不经心,那种骨子里若有似无的矜贵感和文人气又冒头,让人很难移开目光。   过了一会,傅苔岑似乎发现夏赊雨在看他,也提了提眼睑,微眯着和他不动声色地对视。   周围觥筹交错,人影来去,夏赊雨被这好似慢镜头的两秒对视弄得心跳如鼓,又匆忙把目光移开了,站起身去催促迟迟未上的热菜。   夏赊雨在酒桌上一贯是滴水不漏的,什么时候让服务员更换骨碟,又什么时候添酒,总是使人相处得很相宜。傅苔岑自然知道这人的品性,只是不曾亲眼见到这人应酬时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地体贴,此时见了,又觉得还是不见的好。   酒局很快到了中段,见夏赊雨一直忙于招待,还没有起身敬酒的打算,吴蕊侧过身来低声询问:“我们几个一起?”   夏赊雨自然知道自己去不去敬这一杯酒其实根本无所谓,但他作为版权商务,在这样的酒局上不自觉带动气氛,更没有发挥一丁点主观能动性,实在是太过惹人怀疑。更知道吴蕊是个i人,没有他带着,恐怕很难靠自己的勇气站起来,于是夏赊雨爽快应下:“行。”   靠门边的几个人随即一起站起来,走到傅苔岑面前敬酒。傅苔岑还在听人说话,不时颔首,余光却已经跟着夏赊雨起身的动作往上抬,随后又缓慢转到了身侧。   眼见着对方滔滔不绝,不像要停的样子,他找到话语间隙礼貌打断:“不好意思,我先和他们碰一杯。”   傅苔岑一站起身,身前的位置更局促了些,吴蕊是女生站得靠前,另一个运营组的小青年陈宇坤似乎很有意出头,反倒把夏赊雨挤到了最后。   这种伎俩司空见惯,夏赊雨更无意争抢,站在人后安静等待吴蕊和陈宇坤说完敬酒词。   傅苔岑举着酒杯频频颔首,却迟迟未喝,一直等着轮到夏赊雨。   他正要说话,傅苔岑突然抢先开口了:“夏经理,你方不方便到前面来?”   这条路上唯一的障碍物陈宇坤有些意外,回头看了夏赊雨一眼,尴尬地往后撤了一步,夏赊雨这才得以上前。   傅苔岑提杯,噙着笑:“我敬你。”   提点也好,重视也罢,总之这就算是独一份的面子了,大家都看过来,也有低头议论的,在众人面前夏赊雨着实有些惶恐,只能立刻扬起酒杯:“谢谢傅老师,也祝傅老师新书大卖。”   仰头喝过酒后,傅苔岑落座,夏赊雨则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位置旁边恰好是上菜位,一不留神和端着盘子进来的服务生撞了一下,尽管他躲避及时,洒下来的汤汁还是飞溅到了裤腿的边缘。   面对服务生的频频致歉,他大方地摆了摆手:“没关系,我去处理一下。”说罢便朝外面的洗手间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烧得厉害,夏赊雨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尝试用擦手巾将裤腿上的汤汁擦拭干净。   过了两分钟,洗手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他一开始没怎么注意,直到一双锃亮的皮鞋在眼前停下来,面前的人也跟着屈膝蹲下:“怎么样?”   “没事,就溅到了一点点。”夏赊雨不看也知道是谁,停下动作站起身,“你不应该跟来。还有刚刚,我站在哪里其实都无所谓,没必要特意把我点出来。”   “我知道这个工作对你来说很重要。”傅苔岑烦恼地笑了下,“但有时候,我就是有点不想管那些事了。”   他接着说道:“夏赊雨,我喜欢你,就不会把你排在别人后面。”   【作者有话说】   夏赊雨(拿小教鞭):注意看,现在提供审核尺度现场教学。   *有删减 第53章 我还没睡够   夏赊雨一直觉得傅苔岑看上去更像是个浪子,故而对这段感情也一直持有保留的态度。但听到这样的表白后,他不得不承认,反倒是自己一直没有把傅苔岑排得足够靠前。   他担心辞职后会漫无目的找不到可心的工作,也担心到时候在感情里落了下风,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其实本质就是觉得自我的独立、职业的发展,都比虚无缥缈、难以把握的感情重要,或许他可以试着更信任傅苔岑一些。而他也总要走出第一步。   “好吧。”夏赊雨吁出口气,顺手将脏污的擦手巾扔掉,坦然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早就不想管了。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好在回到酒桌时,饭局已到尾声,本来就有人离场抽烟,大家也都喝得微醺,互相热络地交谈,他们二人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在这顿聚餐结束后,傅苔岑又花了将近三天时间改出了第二稿,在夏赊雨关于“尺度”的指导下,很快顺利通过了编辑的审核。这意味着他暂时可以放下《攥酸》这本书,完全投入到新书的创作中,而这本重新创作的新书大纲是傅苔岑在新疆完成的,夏赊雨完全没有看过。   他虽然好奇,但无奈傅苔岑似乎没有提前分享的打算,加之他又实在太忙,心思完全在别的事情上。   傅苔岑也发现夏赊雨这几天经常不回家吃饭,这天晚上夏赊雨回来的时候,傅苔岑正盘腿在沙发上摆弄一些奇怪的小道具,好像有扑克牌和骰子。   由于没有练字的房间,傅苔岑除了去健身房健身以外,就是在家创作,夏赊雨如果不回来吃饭,就更没有什么事情做,他有时候用ipad弹琴,有时候拼拼图,或者在网上买一些小玩意解压。夏赊雨已经习惯了艺术家想一出是一出的节奏,看到傅苔岑在那里摆弄,一边换鞋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傅苔岑向他展示了一张红桃K:“魔术道具。”   “怎么想起来玩这个?”   “写书写得很烦。”傅苔岑有些苦恼,“我昨天看了一部非常不错的电影,叫《魔术师》,一个底层平民埃森汉用魔术做障眼法,和他两情相悦的公爵家小姐私奔,最终和她厮守终生。我现在在想如果我不写作了,能不能靠变魔术吃饭,然后你也不用在我和工作里做选择。”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玩笑,夏赊雨也笑起来,试图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那你表演一个我看看?”   傅苔岑遗憾地将装骰子的透明塑料罐盖好:“我还没有研究好,以后再给你看。”   “那傅魔术师,你恐怕暂时还吃不上这碗饭。”夏赊雨趿拉着拖鞋走进屋,本来都走过去了,还是败给了傅苔岑那张脸,忍不住折回来亲了亲他。   “我还是老老实实写书吧。”傅苔岑无奈地说,顺手撇下扑克牌,“你吃了吗?”   “吃过了。你怎么样?明天回泾县的行李箱都收拾好了?”   “也没什么东西要带。”傅苔岑还是想把问题绕回去,“你在哪里吃的?很忙吗?这几天你好像都回来得很晚。”   夏赊雨神神秘秘的:“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古朴的枣红色锦盒,夏赊雨看起来兴冲冲的,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个铜鎏金瑞兽镇纸。头生独角的瑞兽呈卧伏状,鬃毛披肩,通身长满鱼鳞状片甲,雕工精湛,比例看起来也非常趁手。傅苔岑一瞧这个手艺就觉得是清代的文房,拿起来一看果然下刻“乾隆年制”四字楷书款。   傅苔岑有些不解:“这是……?”   “我之前跟你提到的朋友带我去收的,这几天下班以后就在跑这个。我又去做了检测,拿了证书。”夏赊雨道,“跟你去泾县看你爷爷,我总不能空着手去。”   这东西虽然不是皇家御制,但品相不错,应该价格不菲,傅苔岑不满地捺了下嘴角:“其实不用破费。再说你第一个礼物怎么不是送给我,是送给他?”   夏赊雨完全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幼稚,一边接水喝一边道:“我都把自己送给你了,你还要比这个?”   这两件事当然不一样,不过傅苔岑看到夏赊雨略显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他立刻放弃了在这件小事上纠缠,转而问道:“怎么了?”   既然已经被看出来了,夏赊雨也不打算隐瞒,他慢慢叹了口气,看起来忧心忡忡:“今天临下班的时候,刘总编找我了。”   看出来这个话题比较正经,傅苔岑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找你说什么?”   在夏赊雨回答之前,其实傅苔岑有些预设,比如他俩谈恋爱的事被曝光了之类的,但是很快他听到夏赊雨回答道:“他问我要不要做二组的组长。”   肖云峰走后,二组组长一直空缺,刘熠之前答应过他,如果他签下傅苔岑就会给他升一升,这时候去补二组的缺正好。   “那这是好事。”傅苔岑愣了愣,不太理解夏赊雨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知道。”夏赊雨沮丧地说道,“但是不清楚为什么,这件事实现以后没有让我特别开心。而且他让我下周去就要给他答复。”   傅苔岑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拉远了一点距离奇怪地看着他:“夏赊雨,你不会接受了升职,就打算跟我分手吧?”   这确实是让夏赊雨心烦的其中一点,在和傅苔岑继续恋爱的情况下,他好像很难坦然接受这份升职。但是他和傅苔岑相处良好,也没有不爱他。   人生99%的苦恼都来源于既要又要,他现在深以为然。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目前并没有分手的打算,夏赊雨伸腿踹了傅苔岑一下,不太正经地调侃:“我还没睡够你。真要分手前,也会把你吃干抹净的。”   “那你分不掉了。”傅苔岑顺势握住他的脚踝说,“这辈子哪有够的时候。”   “不开玩笑了。”夏赊雨缩回腿,有气无力地说,“让我再考虑一下,也许会有别的办法。”   做出选择总是不易,傅苔岑理解这种情绪,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给他更大的压力。他张开手臂抱了抱夏赊雨:“至少你还有一个周末可以考虑,我们可以从泾县回来以后再谈这件事。”   第二天两个人踏上火车,中间需要转一趟车,才能到泾县,全程大概四个小时。中午出发,傍晚到达。   从火车站一出来,就看到靠在车边等候的冯也荞,靠着一枕霞光,身着一条泼墨纹样棉麻连衣裙,头发也比之前见面时长了不少,别出心裁地用一根毛笔簪起,整个人十分清爽。   冯也荞看到二人出来,立刻站直身体,笑着迎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傅苔岑一眼就认出自家的手艺,下颌扬了扬,示意她头上的毛笔:“你去过我家了?”   “这次没在外面订房间,就在你家住的。这是你爸送我的,我又写不好字,干脆削了截笔尾做簪子,反正古代本来就有‘簪笔’这回事,你爸说不出什么。”她说着把车钥匙抛过去,“累了,回程不想开了,你们谁开?”   傅苔岑抬手接下来:“我开吧。”   冯也荞挺意外,失笑道:“哟,傅大作家又重拾技能了?”她看了一眼夏赊雨,“他也就愿意载你。”   夏赊雨觉得冯也荞肯定早就看出来了,便也大方笑道:“这可是他求我来的,总不能还让我开车。”   三个人上了车,冯也荞坐在后座,看着前面两个后脑勺,倒挺般配的,她想了想问:“你爸知道吗?”   傅苔岑开着车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们俩。”   傅苔岑听懂了:“还没说。但这次想说。”   其实这趟夏赊雨是抱着作为朋友的身份来的,至于要不要出柜,这是傅苔岑的家事,也没那么容易,傅苔岑之前没提,他就也没往那方面想。反正到哪都是一样演戏,在绘风傅苔岑帮他演,在泾县他帮傅苔岑演,他完全接受这种互帮互助的局面。所以突然听到傅苔岑这样说,夏赊雨有些诧异,偏头看了他一眼,可傅苔岑只看着前方。   冯也荞感觉这趟变得有趣起来了:“但是我建议你还是不,你爷爷正高兴着,这时候来一下子,担心他接受不了。”   傅苔岑默了会:“看看机会。”   乡镇里的路一年一个变化,傅苔岑开到半道也有点认生,开着导航慢慢开,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到乡里。   眼前豁然开朗了,成荫的绿树掩映着白墙灰瓦的建筑,大片碧绿的湖水上垂荡着柳绦,再往远处看,只可惜是傍晚,光线晦暗,山峰只剩下云遮雾绕的轮廓,影影绰绰,但还是不难看出绝对是钟灵毓秀的一块宝地。   小路太过狭窄车辆进不去,停车后冯也荞先下车,领着人踏着曲曲绕绕的青石小径往里走:“我占了一间客房,你俩不打算明目张胆住一起吧?正好还有一间客房给你男朋友。”   话音未落,从转角突然走出一个人来,看到傅苔岑还反应了一会才驻足,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知后觉冯也荞的话,目光在傅苔岑和夏赊雨身上走了一个来回,这才露出一个不算太自然的笑容。   “小傅?你回来了?”   傅苔岑漾开笑意:“乔叔。”   这位乔叔一笑眼角皱纹就很明显,他拍拍傅苔岑的肩膀:“回来好啊,你爷爷一直记挂你。”   傅苔岑也笑:“晚上到我家吃饭吗?”   “不了不了。”乔叔摆摆手,“你们一家子好好聚。我晚上还要到厂里去。”   担心夜路不好走,傅苔岑问:“手电带了吗?”   “带了。”乔叔笑起来,将包拍了拍,“那我先走了,你们快回去休息。”   道别后,夏赊雨好奇地问道:“邻居?”   傅苔岑说:“嗯,乔叔他们家厂子是造宣纸的。”   “赫赫有名的泾县纸?”   “对,就是文震亨拉踩过的那个,说吴中洒金纸、松江潭笺都不耐久,只有泾县纸最佳。”冯也荞笑着接过话,“所以说有钱莫买金,多买江东纸。”   被她这样一说,夏赊雨的想买清单上立刻又增加了一项。   沿着白色的院墙走到一扇虚掩的厚重大门外,跟着傅苔岑推开,跨过一道门槛,夏赊雨才发现已经进到人家家里来了,如果不仔细看门外低调的铭牌,根本不会留意到这是傅苔岑的家。   刚刚冯也荞描述的时候,夏赊雨就预感到傅苔岑家屋舍众多,不过真等走进来才发现,想象还是有限,这竟然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很有大户人家的感觉,天井以下,一缸一井,金鱼摆尾,花草荫浓,正厅题字苍劲有力,龙飞凤舞,上书“高怀雅兴”四字,颇有风骨。   傅苔岑走到天井下,内里不时有喧嚣传出但却见不到人,只得高喊了一声:“张伯!”   第一声没人应,却从檐上喵呜一声蹦下一只猫来,竟然是只长毛的三花大美女,一边喵喵叫着,一边绕着傅苔岑的脚边亲昵地磨蹭。   傅苔岑蹲下来揉它,手指在皮毛里起伏,猫咪舒服地眯起琥珀色的眼睛,发出咕噜声。傅苔岑笑道:“没想到第一个出来迎接我的是我们核桃。”   夏赊雨问道:“这是你家养的?”   “算散养吧。”傅苔岑站起身,“以前它妈妈确实养在在院子里,后来大猫不在了,小猫就没什么长性,到处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就保证饿不着它就是了。”   很快核桃就绕着夏赊雨嗅闻起来,显然对这个陌生的气味很感兴趣。   夏赊雨低头看着它降落伞一样毛绒绒的大尾巴摇来摇去,又乖又软,加之颜色也和核桃毫不相干,他不由得好奇:“为什么要叫他核桃呢?”   傅苔岑又喊了一声“张伯”,这才移回目光回答道:“没什么,因为我喜欢盘它。”   “……”   本来夏赊雨脑子里已经闪过很多关于核桃的诗词,想看看究竟是哪一句可以用来配这个书香世家养的宠物,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和风雅无关的原因。但偏偏又很符合傅苔岑这个人的性子,夏赊雨无语了一下。   第二声喊完,这位张伯终于忙不迭从里面迎出来,大概有五十多岁,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很好,所以哪怕只穿着一件最朴素不过的棉麻圆领衫,一双黑色布鞋,也看上去精神奕奕。   “哎呀这不赶巧的,刚刚也荞说接到你了我就在这候着,左等右等等不到,刚进去布个菜,你就到了。”   也许是很久没回来,傅苔岑对于这种热情看上去非常不自在:“爸呢?”   “和老爷子在餐厅了,等着你来就开饭。”张伯乐呵呵地道,随后又注意到夏赊雨,“这位是……?”   “跟爸提过,带了朋友回来。”傅苔岑重新拎起行李道,“我带他去客房放东西,然后就去餐厅,你慢慢回去,不用管我们。”   夏赊雨点头致意后,跟着傅苔岑往西侧的走廊上走,刚一抬腿核桃就又跑得没影,冯也荞也跟着张伯先到餐厅去了,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光线渐暗,曲径通幽。   夏赊雨问道:“这位张伯是什么人……?”   “他是我妈妈家的远方表亲,和他妻子一直在这里帮忙打理家里,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吧。”   绕过转角的一从碧绿修竹没走多远就到了,房间是早就备好的,傅苔岑推开房门,里面设施倒不像外面那般古朴,整体是非常现代化的装潢,空调淋浴一应俱全。   一天都在车上,衣服坐得发皱,夏赊雨决定换一条更体面的裤子去参加老爷子的寿宴,坐在床沿上一边脱着一边问:“这里离你的房间有多远?”   对于夏赊雨来说大概只是最日常不过的动作,不过落在傅苔岑的眼睛里,尤其这里是他的家他的床,又莫名多了几分刺激感。他不由得挑眉笑了:“怎么,晚上会想我?”   夏赊雨闻言飞快将腿塞进裤筒里,斜乜他一眼:“你还是收起你这幅浪人做派,我怕老爷子打断你的腿。”   “我在东边第二间。”傅苔岑笑笑,丝毫不理会夏赊雨的规劝,“晚上来的话,请不要跑错。”   趁着夏赊雨去洗手间的间隙,傅苔岑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冯也荞刚刚发来一条旨在通风报信的微信:“鸿门宴。你做好心理准备。” 第54章 我会处理好   不明所以的傅苔岑正要回复,夏赊雨已经走出来,横竖这鸿门宴也要蹚一遭,不管是什么情形大概也是意料之中,傅苔岑将手机收回裤兜,淡然起身:“饿了吧,去吃饭。”   餐厅就在正厅边上,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言笑晏晏,传出欢声笑语,好像屋里的倒更像是一家子。傅苔岑一跨进门槛,这笑声反倒倏然停下,屋内尴尬地安静了两秒,坐在首位红木交椅里的傅老爷子才慈蔼招呼道:“苔岑回来了,路上累不累?过来坐。”   夏赊雨跟在后面观察着,按照这坐序,傅老爷子旁边着一件盘扣唐装的就是傅松义,乍看眉眼间确实和傅苔岑是一对父子,只是他长相更威严端正,而傅苔岑则更显清韵,有些风流气,可见还继承了母亲的不少优点。   左手边再次是冯也荞,右手边却不认识,是一位眉眼婉约的长发姑娘,不过怀里却抱着核桃,猫咪温顺趴伏、一挣不挣,说明对这个家来说,这位算是个熟客。   傅苔岑走到近前,先喊老爷子,又喊了一声“爸”,傅松义微微点了点头,又看向夏赊雨。   这人有点不怒自威,眼神也因为审视而显得意味不明,等不及傅苔岑开口,夏赊雨已经被这一眼迫使地急忙自我介绍起来:“伯父好,我是傅苔岑的朋友,姓夏,名赊雨。这次一起来给傅爷爷祝寿,顺便在附近玩一玩,多有打扰。”   说罢便呈上特意带来的礼,傅松义推却两轮未果,奈何小辈盛情,只好收了,不过很注重礼数地没当人面打开,笑了下:“破费了。本来也不用客气,我们都很欢迎。”   这一笑让夏赊雨不那么拘谨了,稍微放松下来。正要落座时,却听傅松义开口道:“苔岑,你坐到这里来。”   指的正是那位陌生姑娘旁边的位置,夏赊雨下意识心惊了一下,转头却看傅苔岑似乎已经心有所感,勾了勾唇角十分了然道:“这位是?”   傅松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我电话里跟你提过的,你隔壁葛叔叔家的女儿,这两年回来发展,常常到家里帮衬。”   女孩似乎早就观察了傅苔岑很久,这时候才站起身,等猫咪从膝头跳下去后,这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叫葛知麦。”   傅苔岑是个绅士知礼的人,必不会当面叫女孩为难,傅松义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更何况葛家这几年作为邻里也多有关照,不好拂意,便还是伸手同她握了:“傅苔岑。”   傅松义满意地笑笑:“倒生分起来了,小时候你们不还在一起打雪仗?”   葛知麦垂敛眸色,有些羞涩,傅苔岑心想穿开裆裤时候的事儿,也犯得着说,根本无意理会,只想赶紧把这顿饭吃完给老爷子一个交代,便认命走到葛知麦旁边,坐下前却将椅子往反方向挪出一截,保持了相当礼貌的距离,再朝夏赊雨点点身旁的空位,不容置喙道:“你坐这里。”   夏赊雨也觉出些尴尬,看了傅松义一眼,见人并未反对,这才挨着坐下。   桌子上凉菜已经齐备,这时候招呼张伯上热菜。中间冯也荞给傅苔岑使眼色,傅苔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看到她发来的新消息。   冯也荞:“傅大作家,这场面就算放小说里是不是都有点难搞?”   傅苔岑一哂,偎在椅背里敲了几下,点击发送。冯也荞看向桌子下面震动的手机,傅苔岑回复道:“还好,光脚还怕穿鞋的?”   冯也荞也不知道光脚是怎么个光脚法,只好抬头继续吃她的老醋花生。   色香味俱全的热菜应接不暇,很快上齐,老爷子的长寿面一并端上来。显然傅苔岑能回来,老爷子还是挺高兴的,破例喝了好几杯酒。   觥筹交错中,葛知麦主动倾身同傅苔岑搭话,大抵是想了解些近况,虽然知道他是作家,但到底多年未见,他是不是住在上海,平日里又做些什么,是完全不掌握的。   身陷一场莫名其妙的相亲局,夏赊雨心里有点别扭,显然不仅傅苔岑的爷爷和父亲都很中意葛知麦,连他们家的猫都对她非常友好,可以说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但看傅苔岑虽然出于礼貌逐一回答问题,可表情淡淡,不算热情,心里倒也稳了稳,便安心低头吃起傅苔岑夹来的烟笋,好在徽菜可口,平复他不少跌宕的心情。   酒过三巡,场子也暖得差不多,夏赊雨觉得自己也该尽一尽礼数,凑过去低声问:“我是不是该给长辈敬杯酒?”   傅苔岑正要答话,突然被傅松义点了一下:“苔岑,别只顾着吃,你和知麦一起敬一敬爷爷。”   这一起敬酒就显得很微妙,真要敬了不是一对也看似一对了,看着葛知麦应声站起来,夏赊雨心里翻江倒海,之前再怎么无所谓这会也有点难以平静。   然而一转头,发现傅苔岑还兀自端坐着,和傅松义平稳对视:“一个一个敬好了,我不喜欢扎堆。”   气氛变得有些僵持,傅松义并不松口,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一下:“别不懂事,一起敬个酒怎么你了?”   傅苔岑冷笑了一下,反问道:“不一起敬酒又怎么您了?”   这句一出来,场面一度冷下去,夏赊雨也放下筷子不敢吃了,一面意外于傅苔岑沉不住气,一面又深深觉得傅大作家这副模样竟然还挺帅。不过帅归帅,他生怕傅苔岑一激动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出公开出柜,毕竟是老爷子的寿宴,有什么事也该第二天再说。   到底还是傅家人镇定,大概也是这场面见得多,不足为奇了,最后还是傅老爷子拍了下桌子:“傅松义我发现你这人也是轴脾气、急性子!你想要他们两个在我寿宴上拜堂吗?你们爷俩要吵出去吵去。”   葛知麦没见过这架势,一时有些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还是在一片寂静里选择了坐下,可能是由于太过紧张,放酒杯的时候手一抖,杯底在桌布上蹭了一下失去平衡忽然翻倒,红色的酒液立刻洇湿了桌布,还是傅苔岑反应快,立刻上手扶起来,不过手上还是沾到了酒。   本来也就坐不住,气闷的傅苔岑扯开餐巾站起身离席:“我去一下洗手间。”   洗净手后,傅苔岑还是有些心烦意乱,他既想干干脆脆坦白,又顾及着老爷子的面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回回说次次讲,傅松义怎么就还不死心,把人家姑娘拉到饭桌上跟自己一起架着,实在是不近人情。   想到这里他更无意立刻回去,打算沿着走廊到转角去散散心,顺便抽根烟。刚叼上烟走到廊柱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猛地摁到了阴面的墙壁上。   傅苔岑在自己家里被吓了一跳,结果借着廊灯定睛一看,是夏赊雨。   “住上海静安区,写作以外健身、写字,偶尔看电影?”夏赊雨挑着眉梢重复傅苔岑刚刚在饭桌上对葛知麦说过的话。   其实每一个回答在那个当下听都挺敷衍的,只是拿出来重新组合在一起之后,显得好像傅苔岑有在很尽心地介绍自己。   傅苔岑无可奈何地低头笑了一声,一手夹着烟,一手揽他的腰,将他带得更近些,一副你要我的命那就随时来拿的架势:“吃醋了?”   架在颈上的小臂又忿忿往下压了一下,这才撤开,夏赊雨横了他一眼:“谁吃醋?”   傅苔岑靠在墙壁上,揉了下他后脑勺上的头发,又说:“你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我会处理好。”   “刚才开玩笑的,我没事。”夏赊雨的表情缓了缓,眼神落在傅苔岑的喉结上,“我觉得你今天……怎么说呢……”他又咂摸了一下,给出结论,“特别man。”   往实了说是反抗包办婚姻,往虚了说,是那种坚持自我的劲儿很对味。   但傅苔岑不太正经:“怎么,我平常在床上不够man……”   话音未落,夏赊雨已经仰头吻住了他的嘴唇,手也跟着环上他的腰际,眼睫翕动,很是动情,傅苔岑也被感染,手指插进发间扣住他的后脑,一再加深这个吻。   就这么亲了一会,直到夏赊雨觉得再不回去说不过去了,这才松开傅苔岑。气息还未喘匀,他看着傅苔岑的眼睛叮嘱:“你的态度我知道,但还是演一演戏吧,也就两天,忍忍就过去了。”   以多年的斗争经验来看,只要忍了一次,对方大概率就会得寸进尺,今天还只是相亲,关于家里厂子的事儿,还只字未提,明天怕也不好挨。   傅苔岑旁顾左右而言他,用小腹顶了一下他:“不太好忍怎么办?”   “你休想,不好忍也忍着。”夏赊雨向下瞥了一眼,“今晚我会锁门。”   “在我家锁门是想防谁?”傅苔岑忍不住笑了,“我有我们家所有房间的钥匙。”   “……” 第55章 也做你儿子   嘴上说是那么说,但总归不是自己家,两个人都还算有所顾忌,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晚。   傅苔岑生物钟使然,醒来时发现已经九点半,这在城市生活里并不算太晚,但是对于一向早起的傅家来说,还是稍微有点超过了。   他刚洗漱完,张伯来敲门,请他去用早餐。   “给你留了小菜清粥和蜂糕。”   “其他人呢?”傅苔岑问。   “冯小姐正在用餐,夏先生跟着傅先生去厂里了,让你起床以后,自己开车过去。”   这两人是怎么搭到一起去的。傅苔岑简直莫名其妙。   昨晚回到酒席后,葛知麦已经借故离席,傅松义还是忍不住怒火,朝他拍了桌子。而他也没有给人留颜面,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无意相亲的想法。最后还是老爷子圆场,说结婚还是小事,让他作为少东家第二天跟着傅松义先去厂子,才赶大家回去睡觉。   没想到他这还没出发,夏赊雨怎么先跟着去了。想到这,傅苔岑穿戴整齐就立马去了餐厅,正巧冯也荞扎着个高马尾跑完步回来,也刚吃完早饭,正准备离席,恰好看到他来,又坐了回去。   “你从哪儿找的这个小男朋友,挺可以啊。”餐厅此时没有别人,冯也荞凑近说道,“七点就起了,张伯长张伯短,然后又到餐厅和傅叔叔说话,口才挺好,把傅叔叔哄得服服帖帖,本来傅叔叔七点半就想派人把你叫起来,他给稳住了,说对制笔很感兴趣,拉着傅叔叔就去了厂里,这才让你多睡了两个小时。”   “……”傅苔岑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粥,拿起车钥匙,“我去看看。”   制笔厂在湖对岸三公里的地方,湖里原本只是冒尖的荷叶好像是一夜之间展开的,间之以淡粉色的荷花,娉娉婷婷,远山也在太阳的照射下显露出清晰的轮廓。   距离不算远,傅苔岑一下车,就受到了不小的关注,多年不见的少东家突然来访,大家都表现得非常热情。   说实话,傅苔岑对于这里是很有感情的,可以说他人生最好的一段时间留在了这里,但是奈何这并不是他心目中会投入一切的事业。   被众人簇拥着走到门口,他才让大家散了,只说是来找傅松义。   “柯岩。”傅苔岑问道,“你看到你师父了吗?”   这个柯岩算是傅松义的关门弟子,年纪最小,个子最高,因此就算在人群的最后面,傅苔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柯岩用背心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拨开人群走过来:“哥,师父刚刚好像带着人在装套区那边,我带你过去。”   傅苔岑跟着柯岩往里走。也是几年没见,柯岩却没怎么变,性子还是那么内向,就是狂长个,长得快跟傅苔岑差不多高,精瘦。   他看到傅苔岑还是挺高兴的,脸上总带着一种激动却失措的表情,但毕竟很久不见有点放不开,走了几步才慢慢地说:“其实我上个月还在电视上看到你。”   他不知道这个用来破冰的寒暄糟糕极了,因为这个节目八成是朝花文学奖的直播。傅苔岑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   “师父也看了……”柯岩说。   这话倒让傅苔岑有点意外,一个是他认为傅松义不会关心这种事,另一个是如果他看了,那他必然也看到了那段“控诉”家人的访谈,这次回来他还忍得住性子,没提这件事,也是难得。   傅苔岑无奈地笑了笑:“他发火了?”   “没有。”柯岩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他默不作声关掉电视,然后回到房间里去了。”   也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反应吧,傅苔岑想。   “不过……”柯岩继续说道,“过了几天他让我去取快递,我偷偷看了明细,是买的你的书哎。”   不知道傅松义竟然真的有在关注他,傅苔岑默了默。   “其实我觉得师父不是不让你写书。”柯岩搓了搓手说,“我没什么文化啊,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就是我觉得反对你写书和让你回厂是两件事。他只是很担心厂子没有人接。”   “年中的时候师父生了场病,肺炎,一个拍摄宣传视频的邀请就没赶上参加,机会挺好,所以他特别懊恼,我们这些人没怎么上过学,去了也说不上什么。”柯岩看着傅苔岑,“师父对你的期待和对我们不一样,不光是把一支毛笔做好,是想让更多人知道我们的毛笔。”   傅松义生病也没有跟他说,傅苔岑一无所知,他们互相是报喜不报忧,有时候连喜也懒得报,因为他的喜不是傅松义的喜,反之亦然。   走着走着,一路路过发酵、柔笔、拣毫、扎头等不同的工区,虽然工厂不算大,但傅松义将每个工区都做了区分,经营得很好。说起来十几道流程,七十多个操作工序,傅苔岑曾经闭着眼都能做,之前身在其中只觉得辛苦,现在离了些距离看,倒觉出令人震撼的壮观来了。   走到检验区才看到傅松义和夏赊雨二人。夏赊雨正俯身在看师傅修笔,看得十分专注。直到傅苔岑走到近前才发现,夏赊雨直起身,目光还停在笔上,使得这句招呼打得不是十分真心:“来了?吃过了吗?”   “嗯。”傅苔岑和傅松义对视了几秒算作打过招呼,随后又将目光转回到夏赊雨身上,这人今日只穿了一件衬衣套白T,头发刚洗过非常松软,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逛得怎么样?”   夏赊雨头一回知道造一支宣笔要经过这么多流程,到最后一步了还要反复检验修笔很多回,拿着放大镜看,毫无瑕疵才能通过。他自认是个做事非常细心的人,但面对这种程度的工艺还是不禁赞叹道:“非常了不起。我听说笔有四德,尖、齐、圆、健,这里每一支都符合。我刚刚说想买几支走,但伯父说要送给我。”   相处得倒是不错。傅苔岑看向傅松义求证,傅松义和蔼地笑了笑:“不要紧。一会去挑几支趁手的。”   说着几个人一起往外面走,路上傅松义又老生常谈:“今天天气不错,你下午约葛知麦出去逛逛,也给葛叔叔带一支新作的紫豪过去。”   傅苔岑手插在裤兜里,表现得不甚领情:“下午我有事,昨天乔叔让我给他写一幅题字还没写,这根紫豪我叫个闪送。”   傅松义被噎了一下,转头看着夏赊雨道:“我看你是个懂事的,你劝劝他这性子,轴得很,成家有什么不好。”又问:“你有没有女朋友?成家了吗?”   一听就知道傅松义指望从他这获得一个正面案例来支持他的言论,可是显然,谁劝傅苔岑都可以,偏就夏赊雨不合适,至于女朋友,更是没有,男朋友倒是有一个,就是他儿子。   夏赊雨偷偷看了傅苔岑一眼,这人似乎也觉得现在的场面非常滑稽好笑,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气定神闲地在等他的回答。夏赊雨深吸了一口气,只得转而对傅松义笑笑:“您也知道,他是那种喜好至上的人,非得自己喜欢不可,我可劝不了。”   对傅苔岑的总结可谓是非常精辟,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傅松义没办法,嗤了声:“喜欢,喜欢,光说喜欢,问题是也不见带人回来,有什么用?”   “……”夏赊雨有些心虚地想,也不是没带,就是可能你不想见罢了。为了避免这个话题再继续,他打算离开风口浪尖,先去一趟洗手间。   等他离开后,就只留下傅松义和傅苔岑一对父子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傅苔岑无所事事地靠坐在一张梨花木桌边,手指在口袋里摸到打火机,想拿出来的时候记起在自家厂子里,禁烟禁火,又松了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柯岩提到书的事,还是因为夏赊雨从中调和,总之傅苔岑觉得傅松义此时看起来没有那么令人生气了,于是也缓和了神色,在傅松义投来目光时回以笑意。   但很快他就不想笑了,因为傅松义哼了一声,冷嘲热讽道:“你这个朋友倒是不错,都说得出四德,比你看得上我们家这门手艺。”   没想到傅苔岑没有生气,只是幅度更大地牵起唇角,表情十分轻闲随意,像是随便说说:“您很满意他?”   虽然觉得“满意”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傅松义没多想,回忆了下这两日印象,夏赊雨谦逊有礼,对制笔很感兴趣,也提了不少非常不错的想法,于是给予了中肯的评价:“年轻人不错。”   “既然您喜欢他,我也喜欢他,不如让他也做您儿子得了。”   傅松义把这话当气话,跟听了个笑话似地调侃:“我是巴不得。怎么?你是要和人桃园三结义?”   “不是结拜。”傅苔岑眯了眯眼,站直了身体看着他,“是结婚。”   傅松义的笑容缓慢凝固在脸上,好像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   看到对方语塞的表情,傅苔岑笑了:“不是您说喜欢他的吗?”   【作者有话说】   傅松义(气急败坏):逆子,你是真的狗啊。 第56章 他是夏赊雨   夏赊雨回来的时候,发现只有傅苔岑一个人站在原地。   “伯父呢?”   傅苔岑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他先走了。”   夏赊雨莫名其妙:“不是一起走吗?”   “被我给气走了。”傅苔岑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示意夏赊雨跟着他一起到仓库去挑笔。   “你们不会还在吵相亲的事吧?”夏赊雨想不到自己走后,矛盾竟然还激化了。   “不是。”傅苔岑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我跟他说,你就是我带回来的那个人。”   夏赊雨还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刚刚提到的喜欢的人,紧接着脚步猛地刹停,夏赊雨瞪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傅苔岑,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傅苔岑也停下来,正午的光线照得他炽亮,“本来想等,看看什么时候说是好机会,后来我发现,没有什么时候是好机会。现在就是好机会。”   “……”夏赊雨好久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忐忑地问,“那他怎么说?”   傅苔岑揽了一下夏赊雨的腰,让他继续往前走:“都是你能想象到的那些车轱辘话,先是震惊,然后觉得我在开玩笑,发现我是认真的以后,他就说他绝对不会同意,然后就走了,大概率是回去冷静冷静,顺便搬救兵。”   其实傅苔岑和傅松义摊牌以后,就突然觉得应该早说就好了,他还是更喜欢这种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而不是畏手畏脚地被安排。   傅松义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事实上,他本以为动静会更大,但傅松义除了激愤地反对以外,看起来还算稳定,也不知道是这些年被他的惊世骇俗已经打磨得相对平静,还是他早就有所预感。   看到夏赊雨的表情看上去不算太好,傅苔岑失笑道:“处变不惊的夏经理,你怎么了?”   “我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夏赊雨揉了揉额角道,“我自己出柜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夏赊雨的妈妈万芹女士是个非常open的人,自从大四毕业那年,她听明白夏赊雨的暗示后,便当即答应为儿子在父亲那里打掩护,她认为夏赊雨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已经非常辛苦,如果有人可以互相照顾,自然会更加放心一些,再说了,无非是多一个儿子的事,有什么好不高兴。   所以总的来说,夏赊雨是没有怎么吃过出柜的苦的,只有事业会令他吃苦。   走进仓库的傅苔岑和管理员打了声招呼,推着夏赊雨双肩往货架深处走:“别想那些烦心事了,你先挑笔。”   “你爸答应送我笔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事……”夏赊雨有点为难,“现在知道我俩是狼狈为奸,我还是别拿了吧。”   “狼狈为奸”这个词把傅苔岑逗笑了:“不碍事,大不了不拿紫毫的。紫毫他估计有点肉痛。”   夏赊雨好奇道:“紫毫是指……?”   “野兔毛。”傅苔岑随手抽出一支笔在指尖漂亮地转了一圈,暗忖到底还是自家笔的分量最舒服,“其实论原材料放在现在也不算太稀有,但毕竟名气大工艺也细,所以格外贵重些。白居易说的‘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州之人采为笔,千万毫中拣一毫’就说的这个,还说,‘紫毫之价如金贵’,当然,现在也没有这么夸张。”   傅苔岑最后建议夏赊雨选一支小狼毫和一枝羊毫,基本能满足初级练笔的需要。而自己选择了一支兼毫制成的小白云。   夏赊雨并不了解这些笔的不同,不由得问道:“它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傅苔岑看着他道:“掌心伸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笑就说得像是要罚人,还是床上的那种,夏赊雨只觉得膝盖软,立刻不明所以地照做。不过傅苔岑只是将羊毫、狼毫和兼毫分别在他的掌心划动了一圈,细软的笔端在掌纹中牵动细腻的触感。   “狼毫偏硬,羊毫更软,兼毫因为是几种动物毛的混合,所以硬度趋于中间。初学者用狼毫的话会更好写字,羊毫比较适合写小字,或者画画。”   虽然对于软硬有了比较直观的体悟,但是落在纸上会是什么样还是有些迷茫。傅苔岑看出他理解得不甚通透,主动说:“一会回去我写几个字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出库登记后,师傅帮忙用锦盒将笔一一包装好,夏赊雨走出来时怀里的锦盒堆了好几层,傅苔岑替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又顺手将原本放在副座的塑料袋扔到后座上去:“还去看看宣纸吗?”   昨天夏赊雨也就好奇了那么一下,傅苔岑就记住了。这里离乔家的厂子也很近,正好顺道一起参观。   进去后,恰好看到古法造纸,四十余名工匠打着赤膊在水池边捞制,喊着哨子起筛,耗尽人力物力只出那么一张三丈三的宣纸,白如雪色,轻如蝉翼,令夏赊雨叹为观止。   “都是上百年传下来的好手艺。”夏赊雨坐在回程的车上感叹,“早上和你爸闲聊,感觉传统手工制品费时费力费人工,却没有什么销售和分发渠道,这是最大的问题。之前和徐莫北聊过,他说上展会最终比的也不是东西好不好,而是谁更有资本,要捧谁不捧谁,谁上展,谁不上,谁放在C位,都大有不同。这根本不是这些地方小厂能够涉足的领域。但是酒香出不了巷,真的可惜。”   “你倒比我称职。”傅苔岑把着方向盘笑了笑,“想得比我深。”   “我们的兴趣点不一样,你不喜欢这种太实际或者功利的事。我反倒喜欢研究这些。”夏赊雨抿了抿嘴唇,停顿了一会道,“我甚至突然有了一个很不错的想法。”   傅苔岑偏头看他一眼:“什么想法?”   夏赊雨忽然卖关子:“等我付诸实践了再告诉你。”   半道找了一家石榴树下的小店吃饭,门口的旗帜随风招展,上面的手书很有韵味。店主做的都是家常菜,倒更合脾胃。夏赊雨用鸡汤泡炒米的时候一边觉得美味一边不合时宜地想一会到家怎么办,这顿会不会叫做“断头饭”。   开车回到傅宅时在下小雨,车停在外面,傅苔岑撑起伞,两个人在小路上走。雨水混着青苔的味道涩冽,灰色的瓦砖晕染成深色,再蓄积了雨水一滴一滴往下坠。   尽管傅苔岑的伞已经尽量遮挡他,可因为小巷狭窄,雨伞边缘的水珠还是时不时会打湿肩头。夏赊雨走着走着也觉得有些入画似的,好像江南的风情一半在远处,一半在傅苔岑的伞下。   可惜此时并不是欣赏风景的好时候,夏赊雨内心很有些忐忑,生怕一推门就和傅松义正面遭遇。   不过反观傅苔岑神情自若,手上还提着那个神秘的塑料袋。夏赊雨努力想探究一二,可塑料袋并不是透明的,他只得好奇地问:“看你一直拎着,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傅苔岑眨了眨眼:“刚刚去厂里的路上,从文房店买的。”   虽然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但看对方的表情夏赊雨就已经猜到大概率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夏赊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这趟回来还有心思玩文房?你不担心吗?”   傅苔岑悠闲地抛了下车钥匙:“担心什么?”   “一进门就让你跪下,家法伺候之类的。”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傅苔岑失笑道,“再说你能不能对你老公有点信心?”   夏赊雨对他写作有信心,对他床上的表现也很有信心,但在处理家庭关系上,傅苔岑确实没有什么表现良好的先例。夏赊雨不是那种乐天派,他只会对有凭有据的事情产生信心。   果然回到傅宅一进院子,就看到老爷子坐在前厅里,傅松义坐在侧边,红木桌椅的摆设增添了那种不容撼动的权威,看上去气氛凝重。   张伯笑笑地走过来,客客气气地对夏赊雨说:“请夏先生先回屋,他们祖孙三个要说说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夏赊雨不放心,看向傅苔岑,却见这个风暴中心的人只是把塑料袋和雨伞一并随手递给他,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问题不大,我一会就来。”   直到看着夏赊雨走向廊后,傅苔岑才回到厅里,也没什么立正挨打的自觉,寻一把椅子就要坐,傅松义咣当将手里的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剁,冷哼一声。   “昨儿你乔叔叔给我透了点信儿,我还不信,果然不是什么普通朋友这么简单。”   傅苔岑心想难怪这人今天听到他出柜,没有过度震惊,原来是昨天就收到风声。也挺好的,总算有个心理准备,就是不知道傅松义怎么和老爷子开的口,也不怕把人惊着。   傅苔岑没理这种威吓,还是坐下了,并且坦然承认:“确实是男朋友。”   还没等傅松义动手,老爷子先瞪着眼睛拍了桌子:“你不管厂子也就罢了,总要成家,跟男人算怎么回事?”   “除了不能生,我不知道性别有什么要紧?”傅苔岑说,“如果您指望孩子可以继承什么,那我就是一个反例,事实证明,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一定按照您的想法来发展。与其打算生育一个愿意接纳这一切的人,不如找一个真正热爱这门手艺的人来接更直接更靠谱。你们觉得呢?”   老爷子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傅苔岑,你不要任性!”   “我没有任性,事实上,没有哪一次回来比我这一次更冷静。”傅苔岑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做到心平气和,“你们为之奋斗的事业我很尊重,也努力过,但不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带人回来也一样,我会坚持我的喜欢,不喜欢的硬塞给我也没有用,我得把这件事说清楚。”   “好……好……”傅松义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人吃软不吃硬,还是耐下性来讲,“我们还是一件一件说,不带偏见地讲,夏赊雨作为小辈是不错,但你说喜欢,要结婚,这是大事,他是个稳妥的性子,我看跟你未必合适。”   傅苔岑手上漫不经心将桌上的茶杯盖转了一圈,等停下来,他才抬起头笑了笑:“说实话,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的外貌谈吐气质都很吸引我……”   话音未落就被傅松义开口打断:“可这都是外在……”   “您先别急着反驳。”傅苔岑继续说,“当然除了这些,还因为他能给我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就假如我是一个习惯了飞行的人,那么他让我对陆地突然有信念。”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在乎我的感受,我们也很尊重彼此,这是我在这个家里没有的,我现在能拥有这么珍贵的东西,是因为他。”傅苔岑站起身,决定结束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对话。   “爷爷,你们也许有千个万个理由要我修改我的道路,我却只有一个坚持的理由,因为他是夏赊雨。”   【作者有话说】   咳咳,下一章有一些play 第57章 感受到了吗   傅苔岑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意外地看到坐在门口台阶上等候的夏赊雨,他脚边斜靠着那把长柄伞,怀里抱着核桃。   这猫也淋了不少雨,浑身湿漉漉的把夏赊雨的衬衣前襟也沾湿了。而屋檐积蓄的雨水还在淅淅沥沥地向下坠,不时在他鞋边溅起水花。   “你怎么没回去?”傅苔岑有些意外。   走到面前时,夏赊雨才将猫放下,再抱起锦盒拎着塑料袋站起来:“有点担心。怕你回来不第一时间找我,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看到人裤脚和肩袖都半湿,傅苔岑推开门,核桃却先一步从脚边挤进屋内,傅苔岑干脆把门开得更大了些,对夏赊雨道:“进去说。”然后又给他拿毛巾,“擦一擦,湿着多难受。”   一进门就有一股笔墨浸染出的书香气,混杂着实木家具淡淡的木质香。这间卧室比客房要大不少,床大了一倍不说,还有一张更阔大的书桌,上面文房四宝俱全,砚台上干涸的墨迹层叠厚重,显然有些年头,而且是当真在案头常用的,不是只作为一个增加身价的摆设。   夏赊雨把装着毛笔的锦盒都放在桌上,然后将外穿的被雨打湿的衬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晾着,顺便用毛巾擦拭着淋湿的地方。   傅苔岑则在沙发上坐下,核桃却在此时一溜烟窜过来,在他身边的抱枕上舒适地卧了下来。   “核桃……别踩了。”   夏赊雨抬眼,看到傅苔岑从猫咪身下把抱枕抽出来,布料表面被爪尖勾出了不少毛球。   夏赊雨看了一会,走过来说:“它好像是发情了。”   “其实已经绝育过,但还是这样。”傅苔岑点着核桃毛绒绒的脑袋责备,“你三天里面有两天都在发情,是不是有点过分?”他一边说着,同时用手从猫颈捋到高高翘起的猫尾,好让它舒服一些。   傅苔岑的手好看,导致这动作看起来实在撩人,夏赊雨几乎立刻想起这手指替自己紓解时的样子,不由得喉结滑动了一下,言不由衷地调侃:“你别说它了,你也没比它好到哪去。”   傅苔岑闻言笑了起来,甚至向后仰了仰:“那我比它幸运,我有老婆帮我度过发情期,对吗?”   “也不一定,看你表现。”夏赊雨挑眉道,“表现不好的话,我也会给你做绝育。”   不近人情的样子看得人心痒,傅苔岑扯了下他的手腕把人拽到大腿上坐着:“那你可舍不得。我绝育了,你怎么办?”   “正经点,傅苔岑。”夏赊雨环上他的脖子,捏着人下巴把他的面孔掰正,打算聊点正事,“所以你跟他们到底怎么说了?”   傅苔岑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更不想在他脸上看到这么严肃的表情,凑近亲了他一下,才说:“柜出了,该说的也说了,算是谁也没说服谁。不过也没指望一次说清楚,但总比互相猜要好得多。”   这人说的时候轻描淡写,但其实刚刚夏赊雨根本没走远,傅苔岑说的话他自然也听了个大概。他感动的点在于,好像傅苔岑一直在努力将他纳入未来生活的规划。   当然这个人性格一向直来直往,也有资本,而夏赊雨自认做不到这么不管不顾,他需要规划以及稳步推进,这次行程也确实让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而傅苔岑的这些话令他决定更快地有所行动。   看出夏赊雨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兴致并不高,傅苔岑不想叫人一直顾虑着这件烦心事,将人放开,打算投其所好,聊点别的。   “你不是好奇那几支笔的区别吗?”傅苔岑说,“我要给人写题字,正好帮你试试笔。”   于是夏赊雨就跟着傅苔岑起身,核桃被两个人的动作吓了一跳,也从沙发上蹦了下来,不知道又蹿到哪里去了。   傅苔岑开笔也是熟门熟路的,先把上午挑的三支笔从锦盒里拿出来,将笔头依次摁得松散,然后弹毛。   “我们家的笔,清锋清得算是比较干净,所以弹毛的时候浮毛不会很多,但是别家的笔这一步就挺重要了,不然写字的时候会一直掉。”为了哄人高兴,傅苔岑的话明显密了些,教得也细致。   之后将笔毫浸没在温水中,趁着这段时间,用三两滴水开了砚磨墨,笔锋蘸饱墨汁后悬挂静置。过了片刻,傅苔岑拿起来转着圈仔细看了一会:“这样就可以写了。要不要试试?”   在砚边舔过笔后,夏赊雨接过来用狼毫试写了一个“一”字。其实他平日写字还算不错,但毛笔字和硬笔不同,实在不算擅长,字尾没收出锋芒,姿势更算不得标准。   他偏过头邀请:“你带着我写一个?”   傅苔岑便转到身后环搂着他,握住他的手带他的笔,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指节和筋脉都很清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行书?”这会夏赊雨看出点门道来了,“赵孟頫?”   “陆柬之。”傅苔岑温和地笑了下,表示他不认识也非常正常,“他的书体很少有人写。”   夏赊雨沉迷于欣赏,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手腕悬得太硬,傅苔岑附耳道:“写字要跟着心走,你得放松一点。”   似乎是非常玄妙的一句指点,夏赊雨立刻就松一些。这感觉也极其曼妙,脊背靠着人,手被人把着,傅苔岑胸膛的起伏,身上淋过雨后干净的气味,都变得令人心猿意马,注意力聚不到纸上。又瞥见刚刚被傅苔岑从塑料袋拿出来的东西,是一块印台。   忽而想起之前在雅漱别苑的书法室,傅苔岑说过的调情话,夏赊雨不由得眉间一跳,心想写字不是静心的吗,怎么越写越心浮气躁。偏偏傅苔岑还在尽心教着,夏赊雨觉得傅苔岑越是这幅样子对他好,他越想騎他。   “傅苔岑,我其实没什么情绪,没有生气,也没有心烦。”夏赊雨看着纸面说,手里被带着写了一个繁体的“須”字,“你不用小心翼翼哄我高兴。”   “我没有小心翼翼哄你。”小心翼翼四个字被加了重音,傅苔岑答道,“我觉得两个人谈恋爱,是我想和你一起高兴,不是你为我烦恼,我为你烦恼。”   纸上的墨迹又延展出一个字来,是“盡”。   隔着薄薄一层T恤,夏赊雨挣动了一下肩胛骨,异常鲜明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热度与韧度:“怎么衣服还是湿的,难受。”   最后一划终于写完,早就感觉出怀中人蠢蠢欲动的傅苔岑适时后退一步将人松开,夏赊雨在他身前转过来,腰臀靠着书桌,手撑在腰后,指尖把宣纸捺出了一点波纹样的褶皱,他视线缓慢走到他的喉结上:“你刚刚说,想一起高兴是吗?”   在不动声色的对视中,夏赊雨忽然说:“你现在想不想睡我?”   傅苔岑勾起唇角调侃:“怎么,我逃过一劫,不用绝育了?”   “因为今天你表现很好。”   之后是一段空白,是声音的空白,但不是思维的。傅苔岑的眼神似乎早就将人扒了个精光,而夏赊雨的呼吸也逐渐粗重。   夏赊雨抬手捺着人的后颈往下压,刚说了两个字,傅苔岑就已经吻了上来。傅苔岑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将笔盲着靠回到砚台边,再把人往上一掂,夏赊雨就坐到了红木精雕的书桌上。   两个人亲得很凶,在换气的间隙,夏赊雨才分开一些,一把将T恤顺着头扯下来,傅苔岑的手掌立刻跟上,顺着锁骨再一路上行,握着他的颈往下压,喉结在掌心滚,有种缺氧的濒死感。   夏赊雨浑身都是红的,腹肌终于绷不住劲,干脆躺下去,乒铃乓啷的,不知道有没有打翻什么文房四宝,总之他躺在了刚刚写的三个大字上。須盡歡。   倒确实是须尽欢。   刚刚写就的字未干,夏赊雨的皮肤上沾了墨,像艳情画里的,融到纸里去了。既然也是纸,便也是能写字的,黑的白的,看得人眼红,傅苔岑手痒,拿了羊毫蘸了墨,在他胸前一挥而就,写“扪萝意我,折桂思君”,又写“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   还看着人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问他:“这回感受到了吗?羊毫是不是更软?”   夏赊雨觉得痒,觉得湿,觉得粘,他手臂遮住眼睛,急喘:“软……”   傅苔岑抛了这支,又换一支,一路往下扫:“兼毫和狼毫,有硬一些吗?”   夏赊雨感觉那笔端绕着打转,刺得又疼又痒,反倒更难受了:“不要这个……别钓着我,傅苔岑……换一支硬的……”   随后听见金属搭扣的脆响和窸窸窣窣的声音,换上来最硬的那支。……   很快傅苔岑的胸膛压上来,墨汁把两个人的胸前都染透了,碾压,点蘸,擦染,傅苔岑同他接吻,亲他的耳朵和下巴,这个人是完全化掉,一点都动弹不得了。   “老婆,别犯懒,起来一下好不好。”傅苔岑亲吻他失焦的眼睛,“我好像忘记锁门。”   夏赊雨在床上放浪,却也要面子,最禁不住做那事时被人发现这种话语的挑逗。何况长辈都在家中,他却大白天在傅苔岑的房间里和人偷情。   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反应,傅苔岑被激得眉心一跳,将人端着一把抱了起来,一边去拧房门。   夏赊雨汗涔涔的脊背撞到门板上,这时候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一声猫叫,而后是屋外有人路过时嘈嘈切切的布鞋踏地声。   咔哒一声,傅苔岑从下面将门锁扭上了。身体往下坠,又被傅苔岑重新抵回门板。   夏赊雨咬着劲儿,断断续续地说:“傅苔岑,我是不是把你带坏了?你要教我写字,我勾引你和我睡觉,还在你家里白日宣淫。”   “不存在谁带谁,我们是坏到一起去了,用你的话讲叫狼狈为奸,我昨天就想这么做了。”傅苔岑声音泛沉,又将他抱起来,扔到床上,往近前拉,“说起来,你都在我家了,也见过长辈了,还傅苔岑傅苔岑的叫,不换一声听听?”   夏赊雨咬着嘴唇,嘶了一声,本来还挺爽的,结果傅苔岑忽然慢了下来。最要命的是,一声猫叫,核桃不知道又从哪里跳上了床,在夏赊雨的脚边卧下,蓬松的尾巴不时缓慢扫过他裸露的脚踝。夏赊雨挣动了一下脚趾,未能把猫赶走。   “不知道,换什么……”夏赊雨只好压着喘,又觉得多了一只活物在旁边好像非常害臊,“你示范一下?”   这人到这种时候还要耍心机,傅苔岑不可能上钩,直接用行动迫人就范。前面烫、后面空,夏赊雨最受不了这个,一下叫出声。   “现在知不知道了?”   “别,傅苔岑……”夏赊雨全身的力气都没了,一副任人摆弄的样子,他感觉他现在也像一只发情的猫了,“我错了……傅……傅老师……”   虽然这个傅苔岑也很爱听,但他今天想听点别的:“不是这个,夏赊雨,别装。”   未能满意的傅苔岑一再加码,夏赊雨瞬间像被抛至万米海拔的高空,耳骨失压,呼吸声轰隆作响。   人越是往上升,越觉得皮肤下的血液湍急,像随时要冲破一般饱胀,但同时精神又陷入极度的空虚,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剩下生理性的、动物般的回应。夏赊雨也不知道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自己身上。   “别搞我了……傅苔岑……”夏赊雨有点语无伦次了,全身都跟着痉挛,“老公……老公,行了吧,我……”……   这人简直是天生的尤物,都完全失神了还能令人舒服得太阳穴直跳,天灵盖都发麻。   傅苔岑额角青筋直冒,声音也哑了:“夏赊雨,操,我快死你身上了。”   大概又来了两次,夏赊雨到最后已经再也出不来,意识也模糊。等再清醒的时候,隐约有意识是傅苔岑把他抱起来,往淋浴间走。   这姿势令夏赊雨怪舒服的,他下意识抬手要搂人的脖子,结果还没搂到,目的地已经到了。   傅苔岑把人放下,夏赊雨懒洋洋地挂在对方没穿衣服的上半身贴着正舒服,却被抬起一条腿 ,下巴也被掰着转过来,强迫他朝镜子的方向看。   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镜子里映射出身上布满墨色书法的赤身裸体的自己——胸膛上的大字放肆不羁,神游天外,腿根处的小字锋利隽永,划开皮肤的旖旎之色,完全是兴之所至,忘乎所以。以字体意,由这些尽兴的“创作”简直能看出这场床事有多失控荒唐。   “我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但远不如今天亲眼见到得好。”傅苔岑的眼底有种罕见的兴奋,像是长久的灵感枯竭后突然灵犀所致想到了完美的篇章。   夏赊雨仅用一条腿站在那里,膝弯还被身后的人把着,因此从镜子里还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的身体。被这幅画面震撼之余,夏赊雨转了下腰,意料之中地看到盖在臀侧的朱红小印。   他就知道这人这么满意,不可能不落款。   可如今夏赊雨理智回归,现在只关心得将这些东西赶紧洗掉,毕竟他还要见人,更不要提这一床狼藉,怎么和打扫卫生的张伯解释。说起来也怪自己,要不是偷听到傅苔岑说的那些话,令他的恋爱脑占领高地,完全昏了头,也不会搞到这个份上。   “这下满意了?”夏赊雨一边搡开傅苔岑,进到淋浴间里去,一边忿忿道:“这是奖励,傅苔岑,仅此一次,下次别想。”   傅苔岑正要抬腿跟进去,却被抢先一步关上的玻璃门隔在了外面。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深感遗憾,或试图闯入,只是屈起一条腿悠闲地靠在门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里面响起淋漓的水声,洗了没两分钟,淋浴间的玻璃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水汽瞬间涌了出来。浑身湿淋淋的夏赊雨站在那里,气愤地看着似乎早就有所预料的傅苔岑。   “这个印章为什么洗不掉?!”   “抱歉,忘了说……”傅苔岑缓慢勾起唇角,视线落在夏赊雨水珠遍布的漂亮屁股上,“上午在文房店买的,防水印台。”   【作者有话说】   *有大幅删减 第58章 给我一个亿   夏赊雨实在没脸见人,晚餐是让张伯直接送到房间吃的。并且在他的极力坚持下,傅苔岑没有将弄脏的床单假手于人,自己拿去塞进洗衣机洗掉,又让张伯送了干净的来换,借口说原来的床单被核桃跳上来弄脏了。   晚间冯也荞过来告别,她有别的行程安排,要提前离开泾县。而傅苔岑有事路过合肥,便和夏赊雨订了第二天上午的飞机返程,因此一大早便要坐车出发。   夏赊雨没想到经过前一天的不欢而散,傅松义竟还愿意出来送行。只是这时候夏赊雨再见他,早就没有之前那么自在,见到人之后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伯父”。   临行前又发现前一日买的宣纸毛笔忘记拿,傅苔岑回房间去取,留夏赊雨和傅松义站在院子里。太阳还升得不高,天井里薄薄一层日光,把人影拉得狭长,傅松义不时捻动手指往水缸里投食,金鱼蜂拥而上,款摆摇曳,尾鳍将水面拨起粼粼波光。   夏赊雨是做商务出身,任何一句话到他这里也不能砸到地上,哪能容得下这么长久的寂静,所以尽管忐忑他还是主动开口寒暄:“爷爷还在睡觉?”   “嗯。”傅松义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也可能还在生昨天的气。”   发现这父子俩都有一句话噎死人的功力,夏赊雨语塞。   “我有一句话想提醒你。”傅松义忽然说。   夏赊雨站直了些:“您指教。”   “你应该了解苔岑,他是个没长性的,就制笔这件事,他从小做到大,说不干就不干了,你有什么把握他一直跟你在一起。”傅松义说,“我不是那种两头劝,背地里搞鬼的人,我只是要你好好想一想,别一时冲昏头脑。”   “您吓了我一跳……”夏赊雨淡笑了下,“我以为您要说送我一个亿,让我离开傅苔岑,我还在想,如果是这个条件,还挺有诱惑力的,我真不好拒绝。”   “……”这化解方式倒是四两拨千斤的,傅松义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年轻人也没他想象的那么容易说动了。   “刚刚是玩笑话。”夏赊雨收敛了神色,“伯父,真要说的话,可能有点冒犯,我有两点不太同意。第一是傅苔岑不是没有长性,他只是太有长性,所以一切有悖于他认定的事,他都没办法屈服。当然这可能是缺点,也可能是优点。第二是我没打算当那种怨偶,一辈子怎么样,不一辈子又怎么样。我谈当下的恋爱,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与其说有一天他会先不喜欢我,我觉得为什么不能是我先不喜欢他?”   不卑不亢的态度倒叫傅松义正色起来,他眉间愈皱,看着夏赊雨。   “但人只能做当下的事,现在我们在一起,也挺开心,所以想为了更久一点在一起做努力,也许一不小心就一辈子了。”夏赊雨笑笑,“当然我明白您的顾虑,还有厂里的事情,我会再想想办法,尽量让您和爷爷都放心。”   傅松义不明白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有什么办法可想,正要开口询问,恰好傅苔岑取了东西返回,他便闭了口。   夏赊雨就和傅松义点了点头告别,从石阶上下来,跟着傅苔岑往门口走。知道以夏赊雨的能力大概率不会吃亏,傅苔岑也默契地没有多问,上车前,他将一个画筒递给傅松义:“乔叔叔要的题字,来不及送过去,回头您转交他。”   傅苔岑一贯守诺,别人随口邀约,他也会放在心上,其实除去发展道路上的龃龉,邻里的长辈他都很尊重,做事倒也稳妥。之前有一家老人需要泰国的一种特效药治疗风湿,最后也是傅苔岑托人代购再辗转寄回国内。   这些其实都是傅松义很看重他的地方,大概也是因此,对他的期待越高,落空的时候才会越愤怒。   傅松义板着脸,没什么表情地将画筒接过来,按了按他的肩膀:“别犯糊涂,昨天我和爷爷说的话,你再想想。”   傅苔岑笑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昨天说的话,您和爷爷也再想想。”   飞机飞上云端,两小时后即落地浦东。一开机,就收到不少新信息,由于周一多请了一天假,其中不少是工作相关的,翻到靠后一些,发现有两条来自徐莫北。   “上次选的镇纸,老爷子满意吗?”   可能是过了一会没有等到回复,他又等不及,干脆发了下一条过来,直奔主题——   “周末有个文房主题的高端展会,在陆家嘴,你和傅老师一起来吗?”   之前给傅老爷子挑礼物的事情,徐莫北出了不少主意,从拿下镇纸到后续检验也一直在出力,现在的邀请更是之前说好的,必不能爽约。   夏赊雨看向身边推着行李的傅苔岑,扬了扬手机:“你这周日有没有空?之前提过的那个朋友想周日一起见个面。”   回泾县的行程圆满结束,虽然有些计划之外的情况发生,但总算是走完了流程,按理也该到傅苔岑兑现他的承诺的时候了。   傅苔岑调出日程确认了一下:“应该可以。”   夏赊雨舒了口气,掏出手机回复徐莫北。   看着对方低头发送消息的样子,傅苔岑问:“这个徐莫北,是你大学同学?”   “对。”   “住一个宿舍的那种?”   “我们不是一个宿舍的。”夏赊雨想了想回答,“如果一定要严格说的话,有次暑期课学校为了节省资源,合并了几个宿舍,我和他大概做了两个月舍友,然后开学他就又搬回去了。”   顺口和盘托出以后,夏赊雨一抬头,才发现傅苔岑的表情相当微妙。   “那么他是gay吗?”   说实话,夏赊雨并不清楚徐莫北的性取向,毕竟短短两个月的舍友生活,还不足以让他对一个男同学说,嘿bro,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这也太奇怪了。   夏赊雨并不是这种性格的人。更何况徐莫北是个e人,他朋友众多,其实也不常常待在宿舍,所以无论是和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走在一起,都不稀奇。   “我不知道。”夏赊雨如实回答,并且一眼看穿了他,“如果你还想继续问的话,我可以先回答,他没有追过我。你老婆也没有这么吃香。”   傅苔岑不以为然,立刻露出了一个“我老婆就是最好的”表情,耸耸肩道:“没有追过你就好,我刚刚有个瞬间以为我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比如他其实只想约你,你出于工作利害又不得不答应,但你不想单独和他见面,于是拉上我避嫌。”   “……”   夏赊雨没想到傅苔岑心里对这件事有这么复杂的评估,感到非常无语。   “请收起你身为作家过度泛滥的想象力,他是真的想见你。”他又补充道,“周日你就当纯工作局好了,跟他喜欢男的女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Emm,也不一定 第59章 好像发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两天在泾县淋了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夏赊雨有点小感冒,不过除去这一点轻微不适以外整个人可谓是神采奕奕。   上午的例会后,他走进总编办公室,大概待了快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表情显得更轻松了。   郑小筝看了他半天,忍了又忍,终于在吃午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他。   “夏赊雨,你真的没有在谈恋爱吗?”郑小筝把面前的化妆镜转过来对准他的脸,“你自己看看,比我还如沐春风。”   夏赊雨正好吃完最后一口,把筷子撂在饭盒里,盖子一盖,爽快交代:“谈了。”   他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这时候随随便便就给了答案,郑小筝睁大了眼睛,突然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真的假的?”   夏赊雨失笑道:“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   “哎……不是……”看到对方要起身扔垃圾,生怕这个话题中断,郑小筝拽了他一把,“我信我信。你展开说说?”   夏赊雨看了她一眼又坐回去,故意放慢了说:“而且我上午跟总编提了离职。”   郑小筝的眼珠都要掉出来了:“什么?!……我靠……”她说着摁亮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瞠目结舌了一会,郑小筝才回过神来:“是你被包养了?还是你傍了个富婆,啊不,富豪?连班都不上了?”夏赊雨张了张嘴,郑小筝却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自顾自说下去了,“你年纪不大,做姐姐的要提醒你,别为了男人放弃工作,不值得的,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   “……我没……”夏赊雨等了一会,直到对方输出完毕,这才有时间说完这句话,“我没有被包养……我只是在和傅苔岑谈恋爱。”   “哪个傅苔岑?”郑小筝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那↓个↓傅苔岑?”   夏赊雨学着她的语气回答:“就是那↓个↓傅苔岑。”   信息量过大,郑小筝感觉自己cpu已经干烧了:“所以你在新疆的那天早上,旁边是……”   夏赊雨点了点头。   “那傅老师来核稿子的时候……”   夏赊雨再次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对郑小筝同志的同情:“是我开车载他一起来的。”   “所以你们现在在同居?”   “没错。”   “靠……”郑小筝突然感觉自己像傻子一样,还跟夏赊雨炫耀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以及当着正主的面,猜测傅苔岑的老婆该有多么的美若天仙。   “所以你也知道规矩,版权经理不能和签约作者谈恋爱,我就辞职了。”夏赊雨平淡地总结道。   郑小筝有点回过神来了,同时也表示不理解:“但是……你不说我不说,其实也没有人知道。你现在刚小有成绩,二组组长的位置也在向你招手,还有傅大作家帮你挣业绩,多少人想都想不来,你就背着人谈呗,干嘛要辞职?”   夏赊雨平日都挺灵的,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这么实心眼,她试图点醒他:“你以为圈子里这种事还少吗,有多少人和自己的作者谈着呢……”说到这又感觉好像把夏赊雨说得像什么人似的,立刻改了话风,“当然了,我不是说咱们是那种靠这个拉版权的人哈,只要你真心实意喜欢,我觉得就没什么问题。”   夏赊雨笑了笑:“首先这是行规,要谈就得背着人谈,我不想一直见不得光搞地下恋,对傅苔岑也不是很公平。再说我辞职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那还因为什么?”   “上周刘总编确实提到要提我做二组组长的事,考虑的过程中,我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份工作。”夏赊雨手指叩着杯子,一条条分析给她听,“首先我一直在一组,跟你们共事我很开心,可二组都是肖云峰留下的老人,我一方面不想和他们共事,另一方面可以想见推进工作会非常困难。当然如果我觉得值得,我也会去努力克服,但是我发现这份工作没有以前那么吸引我了。”   当年他入行时是有一些期待的,他对文化产业感兴趣,也以为可以大展拳脚,但随着一年又一年的消耗,他发觉这个行业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单纯。好像一架车轮磨损严重的汽车,他有时候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又能开到哪里去。   他确实在最短的时间内入了行,把这份工作做到最好了,可他最想追求的个人意义的那部分,好像已经看不见了。   之前他一直奔着升职加薪狂奔,不给自己一丝停下来喘息的机会,现在突然开始思考,是不是人生会有别的选择。   又或者他其实早就有此意,但是他同时也清楚,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臆想,下一份工作就一定比这一份要好吗,要更有意义吗,他能实现怎样的价值,他喜欢的工作又究竟是什么。他回答不了自己,他需要一个更实际可操作的想法,才会迈出改变的一步,而傅苔岑不过是推了他一把,让他有了新的想法,同时也提供了一个动因。   郑小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尊重且支持吧。不过,刘总编怎么说?像你这样的人才,他一定很舍不得放你走。”   刚刚夏赊雨进到刘熠办公室,刘熠本以为这人是来答应做二组组长的,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辞职的消息。   刘熠非常惊讶,也实在想不通:“你如果不想做组长,可以继续留在一组,没有必要辞职吧?”   夏赊雨谈了下对这个行业的想法,以及对未来的考虑,说了以后想做的事情后,刘熠表达了理解,但还是觉得非常遗憾。   “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员工,也很年轻,如果一直在这行做,我觉得会很有成就。”刘熠说,“不过我也相信,以你的能力,在哪个行业都会非常出色,而且你想做的事也很有意义,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尝试是好事,如果有一天还想回来,绘风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从某种角度来说,入行的第一家出版社就是绘风,夏赊雨觉得非常幸运,但他同样也不是一个难以决断的人,他和刘熠道谢,出来后就提交了离职的工单。   “他同意了,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夏赊雨笑着拍拍怅然若失的郑小筝,“不过以后我应该还是在文化行业,相信还会有交集的。”   下午和蒋辛华也诚恳地当面谈了,之后就是一些收尾交接工作。由于已经提了离职,夏赊雨难得准时下班,打算一回家就公布这一重大消息。结果到家时傅苔岑正准备出门,打算去参加一个大学文学系的讲座。   他今天难得穿得正式,衬衣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细边框眼镜,扶镜框时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由于知道他这双很好看的手在床上能玩出什么花样,在夏赊雨眼里此时的傅苔岑很有点斯文败类的味道。   夏赊雨欣赏了一会他打领带的样子,同时确信现在并不是个谈话的好时候,他忍住没说:“什么主题的讲座?”   “一切伟大的行动和思想,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傅苔岑低头戴腕表,“加缪的荒诞哲学。”   夏赊雨暗忖,倒是应景,他新的伟大也要从微不足道重新开始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他说着,走到餐桌边倒水,吞下一片感冒药,“讲座几点结束?”   “你怎么了?”傅苔岑手搭在门把手上注视着他。   “小问题,好像有点感冒。”夏赊雨吸了吸鼻子,“我睡一觉就好了。”   傅苔岑就又走回来亲亲他,看了一眼腕表,发现不容他再耽误时间:“那你早点休息,饭菜你热一下吃。我应该九点就结束了,不会太晚。”   傅苔岑离开后,夏赊雨走进厨房,把灶上的鸡汤和小炒菌菇端上桌,以前他也没觉得一个人吃饭怎么样,但似乎和傅苔岑在一起生活久了,餐桌对面少这么一个人搭几句话,还真有点寂寞。   饭刚吃到一半又接到一个工作电话,一份第二天要签的合同又审出问题,虽说要离职,但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于是他又打电话联系作者确认,请示组长,并且紧急修改了一份。   等忙完这一通,本来就等着傅苔岑回来诉诉苦,结果直到九点半还没有等到人进家门。夏赊雨仰面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很快抄起手机给傅苔岑发了条微信。   “往回走了吗?”   过了大概五分钟,傅苔岑才简短回复:“还在礼堂,讲座结束了,但提问的人有点多。”   附加一张角度歪斜随手一咔的照片,就为了证明自己还在会场。照片里人确实不少,从傅苔岑的视角看,傅大作家大概是被一圈大学生包围了,其中不乏活力四射、年轻耀眼的男生。   夏赊雨只得扔开手机,重新闭上眼,眼前浮光掠影的。回忆起傅苔岑今日的衬衣是他之前给熨的,领带也是出门前他给挑的,早知道不让人这么体面地见人,本来就长得犯规,拾掇好之后魅力加倍,也不知道这样去一趟大学吸引多少人的注意。   过了一会,见傅苔岑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他爬起来,从药箱里拿出来一根口腔体温计。   五分钟后,身在会场的傅大作家一边彬彬有礼地点头回应,一边随手划开手机屏幕,看到一张夏赊雨发来的照片——俯拍视角,脸部特写。眼尾的小痣在构图里产生一种不经意的美感,半张的嘴唇间湿红的舌尖隐约可见,舌下压着一根口腔温度计。   似乎是生病了,可画面里的他脸色潮红,眉眼微挑,眼神迷离,这种暧昧的氛围让那根温度计显得很不清白,看起来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的傅苔岑赶忙叉掉大图,攥着手机紧了紧后牙,很快手机震动,又收到一条新消息。   “老公[委屈.jpg],我好像发烧了。”   半小时后,意料之中地响起了门锁转动的开门声。能听出来拖鞋都换得乱七八糟,脚步声趿拉着急促朝卧室而来。   夏赊雨故意没开灯,把自己埋在毛毯里,闭着眼睛装睡。听到声音在床边陡然停下,突然又万籁俱寂,没了动静。   一秒、两秒、三秒。   好难熬,傅苔岑到底在干嘛?   夏赊雨实在太想睁眼看一看,眼珠在眼皮底下无意识错动了一下,很快眼皮连带着睫毛越抖越厉害,根本控制不住。在夏赊雨完全笑出来之前,傅苔岑连带着毛毯将人端着一把抄了起来。   猛地一凌空,夏赊雨急忙睁开眼,扶住傅苔岑的肩膀,仰起头喉结攒动地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说提问的人很多?”   “是很多,但架不住有人在手机里喊我老公,勾引我。”   夏赊雨扯着他的领带,把他的眼镜摘下来了:“就这么禁不住勾引啊,傅大作家。”   傅苔岑亲他的脸,或许是被毛毯闷出来的,夏赊雨的脸颊热热的,但身上似乎并不是很烫,又看人还这么有体力兴味盎然地同他调情,心里也知道八成体温计就只是做戏而已。   傅苔岑重新把人放回到床上,膝盖也随之跪上来,十指从人的指缝扣进去在耳边压实了:“我老婆喊我回家,给我发擦边照片。夏赊雨,我又不是阳wei。”   夏赊雨有时候也是挺服气自己的,就连感冒了,看到傅苔岑西装革履的也不忘动騎人脸上的心思。   “是吗?我看看。”夏赊雨抬脚踩了踩傅苔岑的那里,脚趾压实了还故意碾一下,正要踩第二下,被傅苔岑握住脚掌,顺势往膝弯处一压,把腿给架起来了。   “所以,你到底是发烧了,还是发骚了,嗯?”   傅苔岑面上处事说话一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一句粗话都找不到,在床上讲这些骚话的时候,构成的反差就让人更来感觉。   其实是明知故问,夏赊雨便也欲笑不笑地挑眉看他:“你猜。”   “真发烧的话需要吃药。”傅苔岑笑了一下,手往夏赊雨的睡裤里伸,“让我看看你到底发没发烧。”   夏赊雨挺起胸膛,笑得气喘吁吁:“你看哪儿啊……”   傅苔岑压着人的膝盖:“发烧除了测额头、口腔和腋下,你说还能测哪?”   “别闹,傅苔岑!”夏赊雨扭着腰挡了一下,结果更像调情了,完全起不到任何阻止的作用,“别闹了!你听我……哎……停停停……”又笑着说,“先听我说,傅苔岑,我辞职了!”   【作者有话说】   傅苔岑(紧急刹车):老婆你这样我真的会yw。 第60章 他不适合你   傅苔岑动作倏地停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像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四个字,以至于重复了一遍来确认:“你辞职了?”   “你不高兴?”夏赊雨挣开他,盘腿坐起来,细细观察他的神情。   “没有。”傅苔岑也在床边坐下。说实话,他以为夏赊雨还会纠结一段时间,甚至会跟他商量,他也没有觉得自己和绘风这份工作相比,就有实打实的胜算。但是没想到这么顺利,也这么突然,他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如果这是你喜欢的工作……”   “也不尽然。”夏赊雨果断地说,“我打算做点别的事。”   傅苔岑看着他:“什么事?”   夏赊雨想了一会:“等我下周出趟差,彻底定下来,再跟你说吧。”   还挺神秘。不过看出他对未来工作确实已经有了想法,傅苔岑这才觉得松了口气,毕竟他也不希望夏赊雨做出这个决定太过艰难。   他没再过多追问,只是最后不死心地问了句:“真的不考虑做我的助理?”   “不了吧。”夏赊雨摸了摸他的脸说,“不过我现在有更多的时间,暂时还是可以为傅老师答疑解惑的。”   “但后面的话,说真的……”夏赊雨凑近若即若离地轻咬着傅苔岑的下唇,调侃道,“那个韩智真的不考虑?”   回吻时几度落空,傅苔岑叩住人的后脑勺,让人躲不了,报复性地亲了好一会,这才分开一些说道:“不考虑,我赖上你了夏经理。”   面对即将失去一个这么令人有性欲的称呼,夏赊雨挑了挑眉,不无遗憾地说:“好好珍惜吧,下周离职单批了以后,我就不是夏经理了。”   “没关系。”傅苔岑亲了亲他说,“我还可以叫你老婆。”   本来也只是小感冒,周日的时候夏赊雨已经好得差不多,两个人如约去赴徐莫北的邀请。   由于展会相对来说还算比较正式,夏赊雨选择了一件白色短袖搭配黑色针织背心,看上去是非常干练的韩风。而傅苔岑的衣服要么就正式过头,要么就过分休闲,好像缺少中间一档。几番精挑细选之后,夏赊雨才为他搭配出了一套合适的服装,等终于要出门的时候,甚至有些迟了。   “主要是我带过来的衣服也不是很多。”傅苔岑在夏赊雨摁下香水的瞬间自觉闭了闭嘴,等细密的水雾彻底散开后才继续说,“下周等你不用去上班,我们就搬回雅漱怎么样?”   虽然新星公寓交通便利,但到底局促,傅苔岑已经连续两个月都在餐桌上写作,而夏赊雨也不会自找苦吃,既然没有通勤的需要,那么搬去雅漱两个人都更方便一些。   但夏赊雨拿上车钥匙,笑着调侃:“下次在床上你坚持一个小时的话,我会考虑一下。”   傅苔岑不满地跟上脚步:“我哪一次没超过一小时?”   “昨晚。”其实统共也数不出来几次,夏赊雨只好模棱两可地说,“还有上一次吧。”   傅苔岑更偏好传统的姿势,但夏赊雨喜欢从后面,这样的话他有一定的自由度,可以掌握深度和节奏,但是这样的话,往往会让傅苔岑很受不了。   “那下次按照我的节奏来。”傅苔岑说。   “不行。”夏赊雨提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从后面来你不爽吗?怎么忍住那是你的问题。”   傅苔岑揽着人的腰往身边带了下,低声道:“我看着你的眼睛*你,你都坚持不到十分钟。”   夏赊雨笑起来,拍了拍傅苔岑胸口的位置:“别跟我比啊。不然怎么说你是1呢,傅老师,总要受累些。”   傅苔岑一噎,巧舌如簧如他,遇到夏赊雨也是拿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在关车门时关得更大声一点表达不爽。   陆家嘴哪怕是周末都在堵车,幸好徐莫北提前在B2层车库给他们预留了一个空位,否则展会附近可能都找不到泊车的位置。   一楼入口刚过完安检,就看到阔步走过来迎接的徐莫北。他今天似乎也认真着装,蓝灰色薄针织上衣和卡其色休闲裤,使得身形比开会那天看起来更为匀称,那种艺术气质也更明显了些。   “傅老师辛苦了。”徐莫北伸手过来,傅苔岑礼貌同人握了,又听徐莫北自我介绍,“我是赊雨的大学同学徐莫北。”   介绍到这里就为止了,没有提他目前就职的智达公司,也未提及他负责的工作内容。夏赊雨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从徐莫北的角度来说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能是担心提到工作上的事会比较影响今日观展的心情,也会让傅苔岑有心理负担。   “我确实没想到傅老师真的会来。”徐莫北看起来有些激动,分发了参观证件之后,领着二人往里走,过程中不时回头,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傅苔岑的身上,“更没想到傅老师这么平易近人,也比电视上看到的更……气质出众。”   奇怪的感觉更浓烈了,夏赊雨瞥了傅苔岑一眼,只见他神色淡淡:“你是夏经理的朋友,这点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徐莫北愣了下,随即展颜,也没再纠结,淡然翻过话题:“这片都是文房的展商,听夏赊雨说,您也很喜欢这些,如果有看上眼的,跟我说,我买来送给傅老师,当做见面礼。”   傅苔岑笑了笑,半开玩笑似地不置可否:“要我看上眼,那可不容易。”   展会陈列的展品很多,文房区域基本上是笔墨纸砚一类,其中不乏一些精品,却也有一些滥竽充数的,夏赊雨想起之前徐莫北提到的,有条件参展的多半有资本的伟力操纵,现下深以为然,也更觉出徐莫北对这个行业确实非常了解。   这种了解同时还表现在逛展过程中,面对每个展品,徐莫北似乎都能和傅苔岑聊上两句,衬得夏赊雨反倒像个局外人。   “现在除了湖笔,江西文港的也很不错。”徐莫北解释说,“产业化做得好,牌子也打得出来。”   夏赊雨并不能看出所以然,不过傅苔岑接过,只在手里把玩了稍许,就放了回去:“老派也有老派的好处。这根就不够精细。”   徐莫北笑道:“傅老师好眼力,那这块砚台怎么样?”   “徽砚,底子不错,雕工的话……”语意未尽,似乎不太如傅苔岑的意。   几个人又围观了一会展商演示磨墨的过程,夏赊雨率先开口问道:“有点奇怪,水珠看起来浮在表面,墨都滑了……”   傅苔岑俯身观察,用手指碾了一下砚台表面:“没开好砚吧。应该先用砂纸打磨一下,把表层的蜡膜磨掉。”   徐莫北问:“砂纸的话会不会伤砚台呢?”   “用1000目的吧。”傅苔岑直起身,接过展商递来的抽纸,揩拭着手指,“问题不大。”   “一直只知道傅老师写作上的长处……”徐莫北有些意想不到,“不知道傅老师就这行也懂得这么多。”   傅苔岑敛了敛眸没看他,随口驳了:“也不多,家学而已。”   一上午逛下来,夏赊雨跟着涨了不少见识,不过也不知道是当真没有遇到可心的,还是傅苔岑无意收人家的东西,总之直到走出展厅,傅苔岑也没有表达任何的喜恶。   徐莫北只好说:“这样吧,中午我请客,附近有家粤菜不错,请傅老师赏个脸,赊雨作陪应该没意见吧?”   连口味都和傅苔岑的喜好一致,巧合也好,做过功课也罢,总之夏赊雨再迟钝也有点不舒服了,不过既然答应了今天奉陪到底,夏赊雨只能表现得更职业些,点点头回答:“我都可以。”   可这些想法傅苔岑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既然夏赊雨一口答应下来的,自己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于是三人一起到一公里外的粤港用餐。   用餐的过程还算愉快,这时候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夏赊雨问了几个参展流程方面的问题,而徐莫北显然注意力放在傅苔岑身上更多一些,聊了几个写作相关的问题,并且提出和傅苔岑加个微信。场合是合理的,见夏赊雨也不反对,出于礼貌傅苔岑便递了二维码。   到了要走时,夏赊雨点开导航浏览了一眼糟糕的交通状况,决定还是先去一趟洗手间。傅苔岑就在饭店门口等候,等得无聊想抽根烟,手插进口袋里掏烟盒,还没等掏出来,徐莫北先拿出一盒烟来,递了一根过去。   傅苔岑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有些复杂,不过最后还是接了,正要点火,徐莫北又摁下打火机,拢着火凑过去要给他点,这一回傅苔岑偏过头避开,然后说:“我自己来。”   徐莫北只好松开手递过去,看人垂眼自己把烟点着了,又把打火机递回来,说了句“谢谢”。   “客气。”徐莫北笑了笑,好似闲聊,“我听说,夏赊雨辞职了?”   傅苔岑没什么表情:“你们不是朋友吗,这个事应该他来和你说。”   没想到对方油盐不进,徐莫北手插在口袋里,笑着解释:“前天绘风通知我们,对接非遗项目的人换了,等于就算是说了吧。”   傅苔岑抽着烟看了他一眼,不作回应。   徐莫北接着问:“他以后什么打算?”   傅苔岑确实不知道:“有想法,但具体还没定。”   “如果他以后不在出版圈子里了,挺可惜的,之前积累的资源也就没了。”徐莫北转过脸看着他,“我这边就不一样了,做广告策划的,各个圈子都熟悉,总是能以傅老师的需求为先的。”   傅苔岑微微提起眼睑,好似洗耳恭听。   “傅老师肯定最清楚,好的内容最重要的是和好的资源匹配。”徐莫北顿了两秒才又讳莫如深地补充,“人也是一样……”   傅苔岑微妙地挑了挑眉,在烟雾里哼笑了声,只做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徐莫北不再故作高深,干脆说:“夏赊雨不太适合你。”   傅苔岑正犹豫要不要再为夏赊雨打打掩护。就听徐莫北笑了出来:“别瞒我了,你们身上的香水味都是一样的。”   见人没否认,徐莫北这才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之前倒没想到这层,因为夏赊雨的性子我还是清楚的,比较清高嘛。不过既然是这样的话,傅老师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考虑我?”   他说着抬手,想将刚刚剩下的半盒烟,放进傅苔岑胸前的口袋。可还未触及,就被傅苔岑用力扣住了手腕,格挡在半空。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徐莫北一时没有理解:“哪种人?”   “想利用谁就和谁谈恋爱。”傅苔岑偏头嗅了嗅自己,戏谑道,“我今天喷的香水也不是铜臭味啊,怎么会给你这种错觉。”   徐莫北没说话,脸色显然不大好看。   “徐莫北,徐经理……”傅苔岑将他的手腕甩开,“如果你说夏赊雨不适合我,那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更不了解你自己。人贵在自知之明……”他轻慢地笑了下,“你太便宜了。”   齐齐安静了几秒,徐莫北抿了抿嘴唇,皱着眉说:“我原来觉得你们只是睡几觉的关系,现在看来不是,你们是认真的?”   “不能更真。”傅苔岑挑眉笑了下,以至于徐莫北难以分辨他接下来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玩笑。   他说,“需要我跟他亲个嘴向你证明吗?” 第61章 您先别起来   徐莫北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夏赊雨从门内阔步走出来的脚步声,他自然也就立刻噤声,刹住了话头。   夏赊雨掏出车钥匙走到面前,不待二人开口,便先对徐莫北笑了笑:“那我们走了。我先把傅老师送回去。你怎么回?”   徐莫北有些心虚,因为刚刚两个人背对着门站着,他不确定夏赊雨有没有听到什么,但看人表情非常自然,他猜测大概率没有露馅,便也做出再自然不过的样子,客套地笑道:“我叫了车,你们先走。回见。”   “那再见。”夏赊雨说罢便径直朝停车场走去,他步伐很快,傅苔岑跟在后面,隐隐有种他可能是听到了的直觉,要不然也不会道别得如此草率,不像夏赊雨的风格,唯一不确定的是他到底听到多少。   傅苔岑紧追了几步,在夏赊雨上车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生气了?”   “我没有。”夏赊雨略带烦躁地将车钥匙抛给他,“不是要走吗?”   傅苔岑和他对视了两秒,看出对方没有兴趣现在谈话,最后还是先松开手,为他打开车门,然后自己去驾驶位启动车辆。   直到后视镜里已经看不见徐莫北的身影了,夏赊雨才没什么表情地开口:“他在追你?”   果然听到了。傅苔岑捺了下嘴角,并不回避:“应该是。但我拒绝了。”   所以徐莫北不仅是gay,还跟自己是一个型号。夏赊雨属实没有想到。   回忆起今天出门时是自己给傅苔岑搭配的衣服,再之前,为了让傅苔岑能答应今天的应酬,还耍了心机,劳心劳力争取了一番。   所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色诱男朋友来见自己的情敌吗?!   一想到这里,夏赊雨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沉默了两秒,然后才继续说:“所以你真的不考虑?”   “考虑什么?”傅苔岑没理解,把着方向盘分出一个眼神给他。   “我觉得徐莫北说得很有道理。”夏赊雨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面,“你看,他比我有资源,也是绘风的甲方,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是你的甲方,他也比我有钱,玩得起工艺品,知道你的口味,跟你也聊得来。”   傅苔岑觉得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不由得笑了:“你这还说你没生气?”   “我只是提醒你考虑。”   “如果只是追我的我就要考虑,那我每天要考虑的事情未免太多。”傅苔岑细数自己的“烦恼”,“我很忙的,要写作,要喜欢你,除此之外,还要考虑今晚和你用什么姿势比较好。”   “……”夏赊雨无语,“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好好好。”傅苔岑敛住笑意一锤定音,“没什么好考虑的。不是夏赊雨就不考虑。”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夏赊雨总算勾了勾唇角。结果紧接着就听傅苔岑说:“所以今晚从前面来?一个小时?”   跟傅苔岑就今晚用什么姿势斗嘴了一路,本来夏赊雨已经情绪大好,也以为这件事就此了结,没想到晚上睡前,傅苔岑又接到了来自刘熠的一通电话。   寒暄了没几句,傅苔岑举着电话下床走到阳台上,顺手把门带上了。   理论上讲出版有关的事,没必要特意回避,原本靠着床背看书的夏赊雨支起身体,看向阳台,傅苔岑站在那里说话,看侧颜,似乎表情有些不耐烦。   过了一会,傅苔岑才重新拉开门走回卧室,看到夏赊雨将那本这几日一直爱不释手的《文房收藏与投资全书》搁置在一边,坐在那里盯着他看,显然是等他主动交代的样子。   傅苔岑状似随意地笑了下:“刘熠找我约稿。”   约稿是好事,夏赊雨不明白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他把书又拾起来了,视线重新回到纸页上:“是什么主题?”   一页还没翻过去,傅苔岑回答:“非遗。”   夏赊雨略显诧异地抬头:“是徐莫北那个项目?”   “应该是。”傅苔岑坐回到夏赊雨身边,“我拒绝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智达那边比较强势,或者是给的钱足够多吧,总之刘熠劝了我很久,还说明天中午要约我吃饭。”   老实说,傅苔岑刚签约绘风,对于总编的请求如此决绝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夏赊雨也知道,非遗主题是傅苔岑感兴趣也非常了解的,他参加这个项目优势得天独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傅苔岑的这层关系,傅苔岑完全犯不着得罪刘熠和徐莫北。   夏赊雨正有点心烦,手机又响了,这回是他自己的。拿起来一看是刘熠发来的微信——   “小夏,你和傅苔岑走得近,能不能帮忙劝说他参加智达的那个项目,保底都好说,因为主题比较冷门,有他站台这项目才稳。”   刘熠不清楚他和傅苔岑之间的恋爱关系,还以为能通过他再旁敲侧击一下,这下让夏赊雨感觉更气闷了一些。   傅苔岑只看到人脸色不好,却不知道屏幕里的内容,不由得探头过去问了句:“怎么了?”   避免让人看到,夏赊雨顺手摁灭了手机。老实说,在这件事上,傅苔岑的态度其实没有任何问题,他也不想让人跟着心烦。   上午是徐莫北,晚上是刘熠,这个圈子里人人都能颐指气使、置喙一二,偏偏他离职了,帮不上忙还拖了后腿。   夏赊雨有些沮丧,干脆说了句气话:“我好像有点后悔辞职了。”   离职手续都还没完全办完,夏赊雨就说了反悔的话。傅苔岑意外道:“为什么?”   夏赊雨叹了口气坦白:“可能因为做局外人的感觉比想象得要糟糕。”   “你怎么会这么想?”傅苔岑皱了皱眉,揽住他的腰,“不管你是不是夏经理,在我这,你从来都不是局外人。”   话是这么说,可夏赊雨还是难免泄气:“算了,我开玩笑的。我可能只是需要快一点适应我的新身份。”   “从单身变成有老公的新身份吗?” 傅苔岑说着手又开始不老实,“还是……从版权代理人变成版权继承人的新身份?”   关于之前一个小时的约定完全抛在脑后,不顾傅苔岑还想亲昵一会的表示,夏赊雨踹了人一脚,没什么心情地啪嗒一声关掉灯,缩进被子里去,“睡觉!”   第二天傅苔岑醒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窗帘,在被子上投下一小块明亮的光斑。难得他昨晚睡得沉,一觉到现在,只不过一坐起来就发现家里有了一些不同。   衣柜门没有关严,里面空出了一小格,他随手压着后脑勺睡得翘起的一小撮头发,走到卫生间,却发现夏赊雨的牙刷、刮胡刀以及其他日用品也少了一些,再走到阳台,很显然,夏赊雨的行李箱也不在了。   傅苔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用力揉了揉眉心,他确实记得夏赊雨说这周要为了新工作出差,但是完全没说过是周一,更不会想到走得这么突然,好歹前一晚要说一声,今早走时也该给个goodbye kiss。   他皱着眉给夏赊雨发了一条微信:“老婆你去哪了?”   五分钟过去,没有回复。   其实五分钟也不算很久,但就是不着不落的,格外煎熬,简直像两个小时那么漫长。   傅苔岑趿拉着拖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突然觉得有时候真的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当初一声不吭跑到新疆的时候,夏赊雨估计就跟他现在这样差不多。而现在不告而别的夏赊雨,一定在某个地方爽得要死。   于是傅苔岑又打电话,一段时间的忙音后,被挂断了。很快信息回过来。   “我在火车上,信号很差。”夏赊雨说。   “去哪儿的火车?”   “等我这趟差结束,回去再说。”   “那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多久能解决,我尽快。”   傅苔岑有种强烈的直觉:“你还在为昨天的事不高兴?”   不等对方答复,他又发过去一条:“智达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如果还想回绘风我没有意见。”同时补充,把考虑过的都呈上,“或者我可以收回版权,违约金也不是担负不起,未必非要二选一。”   隔了一会,像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夏赊雨才回复:“不用,我已经在做我的新工作了。”   到底是什么工作这么神秘,傅苔岑完全不清楚。但是一想到像夏赊雨这种工作狂,只要不是还在为徐莫北这个烂摊子烦心,就觉得也还不错。   他如此想着,突然记起中午还有和刘熠约定的饭局,无奈地回复了一句“那好吧,注意安全,你到站发消息给我”,随后走进洗手间洗漱。   饭桌上仍然是老生常谈,傅苔岑四两拨千斤地转圜,只能保证面子上过得去,底子里的意思还是表达得很清楚,就是不想接,另请高明。   饭局到尾声,刘熠依然没能说服他,实在是有点不明白:“你父亲制笔,你自己对这个主题也很有想法,我们也不约长篇,就一个中短篇,题材不限制,我觉得对你来说,应该非常容易。稿费自然不必说,另外你刚签绘风,也需要一个正面的亮相,机会也很好,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呢?”   傅苔岑十指交握,肘撑在桌上:“您别为难我,我和智达没眼缘。您知道我这个人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用餐巾抿了抿嘴角,随手掷在桌上,站起身离席前,他说:“对了,刘编,您先别起来,坐稳了。”   刘熠扶着座椅把手愣了愣,又不明所以地坐了回去,抬头看着他。   迎上对方疑惑的眼神,傅苔岑说:“我和夏赊雨在谈恋爱。”   “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您别怪他,是我追的人。不过他现在也离职了,出版社的事就别再找他做说客了,得避嫌,不方便。” 第62章 跟你亲个嘴   这几日傅苔岑一直在赶新书的稿子,之前把大纲完全改掉了,现在是一个崭新的故事,文稿已经初具雏形。   美中不足的是夏赊雨发来的消息寥寥无几,回复更是不及时。傅苔岑白天发过去一条,往往到晚上才会收到回复,给的解释是手机不在身边。   傅苔岑简直要怀疑这个人的新工作是不是偷偷加入了什么国家安全部门。   这天晚上,傅苔岑本来打算写作,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隔壁会选择大晚上的敲敲打打,惹的人心烦意乱,他喝了几杯酒,漫无目的地在家里晃了两圈之后,打算联系夏赊雨问问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回复倒快,夏赊雨的回答是:“再等等,事情还没办完。”   “等不了了,好想你。”傅苔岑盘着腿窝在沙发上打字,“你走之前穿的睡衣我都舍不得洗。”   “……傅苔岑,你是不是有病。”   “我是有病。”   “?”   “三岛由纪夫说,幸福感如轻微的醉意,又似轻微的疾病。”傅苔岑说,“你一回复我我就幸福了。”   夏赊雨发了个皱眉的表情:“傅大作家,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喝了点。”傅苔岑说,“你不在家,我只能喝点酒,聊以自慰。”   夏赊雨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聊以自慰的后两个字到底是哪种意思。   “你早点休息,别到处乱逛,乖一点。”夏赊雨发了个亲亲的表情,“我有点事,要先去忙了。”   傅苔岑看着结束的聊天界面发了会呆,正要撇下手机,突然开始持续震动,是一通电话,联系人也不常见,是冯也荞。   按月份,这时候冯也荞应该也在外面浪荡着,不知道在学什么新工艺,她和傅苔岑联系本就不多,有事也会微信,极少打电话。   傅苔岑奇怪了一下,这才接起来,听到冯也荞在那边说:“你人在哪?”   傅苔岑莫名其妙:“在家。”   “我是说城市。”   “上海啊,怎么了?”   “我怎么听我爸说,你爷爷跟他讲,夏赊雨在泾县,我还以为你又跑回去了。”冯也荞自顾自说下去,“上次走得急,听你说出柜出得不顺利,我担心又出什么事,赶紧给你打电话,看要不要去救你……”   傅苔岑感觉酒醒大半,好不容易才打断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夏赊雨在泾县,在我家?”   冯也荞愣了愣,也奇怪道:“他没跟你说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冯也荞先反应过来,笑出了声:“小两口吵架了?不躲娘家躲婆家了?你得反思一下啊。”   “……”傅苔岑把眼镜摘下来,用指节揉了揉眉心,“没吵架……”   确实没吵架。夏赊雨似乎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一些情绪。不过他确实不太明确这种情绪从何而起。如果要说因为徐莫北,他拒绝得非常果决,并没有引起任何误会。   冯也荞还在那头笑:“我不信,那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傅苔岑决定以行动代替语言:“回头把结婚证拍你面前你就信了。”   说罢利落得挂断了电话,合上笔记本电脑,开始装包。   最早的火车也得等凌晨六点,抵达泾县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一路上傅苔岑都在思考这件事,夏赊雨为什么跑来泾县,又到底存不存在一个新工作。他知道电话里夏赊雨未必会坦白,何况什么时候看到消息,什么时候回复又是未知,还不如自己跑一趟。   回到泾县家里时,日头升得正高,天井里明晃晃的,有清风微拂,植物的枝叶沙沙作响。进到厅里才看到张伯正在仔细地用鸡毛掸子给花瓶掸去浮灰。   “张伯,我爸呢?”   张伯一回头看到他,吓了一跳,随后快步走过来接他的包:“哎呦,什么时候到的,没听说你要回来啊?”   “刚到,临时起意。”傅苔岑没劳人动手,自己把包搁了,直奔主题,“我听说夏赊雨来了。”   张伯明白了,点了点头:“夏先生这周辛苦,每天早出晚归,和你爸爸这会儿都在厂里。”   傅苔岑应了声,拔腿便往外走。   “不吃口饭再去?”张伯在后面追问。   傅苔岑留下个背影:“不了。”   又马不停蹄赶去厂里,上一次来荷叶才露角,这一次满塘的荷花。一进院子里就看到柯岩,天气炎热,他干脆打着赤膊,从晒得滚烫的小货车上卸毛料。   傅苔岑喊了他一声,他立刻兴冲冲地从车上蹦下来了,展露明亮的笑容:“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傅苔岑扶了他一把,“能行吗?我给你搭把手。”   柯岩连连摆手:“用不着,别把你衣服弄脏了,我一会儿就搬完了。”他用挂在脖颈上的汗巾擦了下汗,又说,“你是来找师父的?噢,夏哥也在里面,好像在财务办公室吧。”   惊异于“夏哥”二字已经叫得这么顺口,傅苔岑问:“他每天都来吗?”   柯岩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问的是夏赊雨,点头道:“这几天,都来。师父教着活儿呢。”   傅苔岑皱了皱眉:“为什么突然要教他?”   “这个我不清楚。”柯岩显然也并不清楚二人间的关系,只是答道,“城里人觉得新鲜?来玩玩?”   傅苔岑没能获得答案,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进去看看。”   告别柯岩后,一路往财务办公室走,午休时间,除了屋外聒噪的蝉鸣,厂子里非常安静。到门外先敲门,刚过三声,听到里面传出傅松义的声音。   “进来。”   傅苔岑便推门而入。为了省钱,里面没开空调,闷热得厉害,办公桌里侧只坐着傅松义一个人,可能是短袖还嫌热,袖口一直卷到腋下,桌上一沓厚厚账簿,还有一台年代古早的电脑外加打印机,可房间里不见夏赊雨。   “来了?”傅松义摘下老花镜,提起眼皮看了一眼门口,兀自端起茶盏吹散浮沫,神色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早有预料,“我就知道你迟早要来。”   傅苔岑站在那里问:“夏赊雨呢?”   与他心急如焚的模样正好相反,傅松义反倒不紧不慢,示意人先坐下,随即放下茶杯,面带讥诮地问:“吵架了?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他未必受得了你。”   傅苔岑眉间皱得愈紧:“我们没有吵架。”顿了顿又忍不住说,“他回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是小夏让我先别说。”傅松义挑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其实上次你们离开不久,他就电话联系我,说他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他想加入,帮忙打开制笔厂的渠道。”傅松义回答,“起初我觉得他是一时兴起,但是他给我看了详细的方案,也说他马上会辞职,然后全职投入进来,前期只需要我开基本的工资,等到有收益他再提成。”   “在我听来,换种简单的说法,就是他想替你把厂子接了。”傅松义将杯盖盖在杯口,发出清亮的脆响,“我没理解错吧?”   想起这段时间夏赊雨对手工艺品以及非遗产业展现出的浓厚兴趣,傅苔岑大概明白了夏赊雨现在想做的神秘工作到底是什么。   他凛了凛神色:“那您怎么说?”   “我说谈恋爱上头不是这么个上法,这是份苦差事,没他想的这么简单。”傅松义忍不住哼笑了声,“可他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他不是为了你牺牲什么,是他真的喜欢,也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   “然后我就问了他一个问题。”傅松义继续说道,“我说我们是个制笔厂,最基本的,你会制笔吗?”   “他不说话。我又说,你看,你连基本的流程工序都不了解,然后你说你喜欢,你要全职做这件事,我怎么相信?”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傅松义这样对一个热情传承的年轻人还是苛刻得过了头。   话到这里,傅苔岑已经明白了大半,也知道为什么夏赊雨想等这趟差出完再摊牌:“所以你让他到这里学制笔,学明白了你才答应?”   傅松义失笑着否认:“这可不是我让他来的,是他自己说,他如果能在两个星期内搞明白全部的流程,我就放心交给他。考虑以后,我答应了。”   “所以不是我不跟你说,是他自己有骨气,说要等他拿到这个工作,再跟你讲。”傅松义总结道,“不过,我也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心事吧?”   傅苔岑默了默,不置可否,只是说:“您别为难他,他是真的喜欢,而且他也确实已经辞职了。”   “我知道。”傅松义看了傅苔岑一眼,好像没见过他为谁低声下气求人,这回是稀罕了,“我也没为难他,事实上,我觉得他还不错。”   在傅松义这样严苛保守的人那里,“还不错”算是非常高的评价,听到这句话的傅苔岑表情很有些意外。   “每天七点准时坐在这里,晚上十点才走。不骄不躁,学得挺快,选料、脱脂、压毫都学过了,也已经会绑笔头。”傅松义哼笑了声,“入库出库的账也捋得清,我看比你稳妥得多。”   看这架势是恨不得夏赊雨叫傅赊雨才好呢。傅苔岑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立刻顺水推舟:“懂了。所以您同意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故意刁难他?以为你越不想接厂子我非要让你接,是跟你过不去,觉得我最见不得你称心如意?”傅松义冷笑出声,“我没这么闲。傅苔岑,其实只要是对厂子好的,我都会同意。”   傅苔岑沉默。他确实一度这样认为。   “你还年轻,所以觉得路有很多,但在我这里,工艺之下,才是你我。百年的传承,不能断在我这。”傅松义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讲,“说实话,我确实看过你的书,我也很坦诚地说,我欣赏不来。”   “当然了,我知道你销量很好,我也没有自傲到认为我比这么多人的品味都要优越,只能说是我老朽了。也正是因为我老了,我不知道这个笔要怎么让年轻人看到,怎么让他们知道这足足72道工序,才能出一根好笔。所以我才想让你回来。”   话说开以后,面对傅松义一直以来的顽固不化,傅苔岑似乎看到了其他的角度,也似乎变得可以沟通和理解。   他也正色迎向他的目光:“我明白。但我也没办法。如果我只是因为不得不做,才回来做这件事,我不可能做得好。从这一点看,厂子没有交到我手里,是一件好事吧。”   “我也只能这样想,不然还能怎么样。”傅松义苦笑着摆了摆手,让他别再在面前碍眼,“好了,你去找小夏吧,他在修剪区那边。”   傅苔岑站起来,想说一句谢谢或者类似的什么,但他和父亲间少有这种心平气和的时刻,实在觉得生疏又矫情,正在犹豫间,听到傅松义又拍了下桌子。   “你最好是赶紧把人追回来,别好不容易找个继承人又给你小子气跑了,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   温情的气氛破坏殆尽,又回到了舒适区,其实亲人间有些话不说也明白。傅苔岑失笑,把那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此时的夏赊雨正在笔毫修剪区修剪笔头。   这里光线更好,他只穿了一件非常朴素的白色T恤,腰间系着一件灰色的工服,头发也理短了,整个人有种令人难以移目的利落感。离开在城市生存时体面周正的衣冠好似一场浮华落尽,和他在写字楼里的感觉又很不一样。   他正按照上午练习的那样,低头将毫毛的尖端整齐排列在一条线上,由于笔毫的长度并不相同,下一步就是要将毛根切齐,好让每根毫毛的长度一致。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平时为了不被打扰都会放在更远一点的桌子上,只是今天午休时用了一下便随手搁进口袋。夏赊雨本不想理会,紧接着又震动了一下,他担心家里有什么急事,于是停下手头的工作,掏出了手机。   可消息来自傅苔岑。   “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在哪?”   夏赊雨皱了皱眉,明明昨天才回复过这个问题:“不是说了,等我回去再说?”   敲完这一句,正要撂下手机,没想到傅苔岑秒回:“你最好是当面说。”   夏赊雨正对着这句话疑惑,渐近的脚步声连带着一道阴影覆盖下来,他抬头,看到逆着光线站定在面前的傅苔岑。   说实话,这场面有点老套,但夏赊雨莫名其妙就觉得自己能理解偶像剧的受众了。千里迢迢赶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傅苔岑确实很顶,而自己心跳剧烈。   他怔了怔:“你怎么来了,是伯父告诉你的?”   “是冯也荞把你卖了。”傅苔岑略带不满地和他对视着,“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你在这的。夏赊雨,你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夏赊雨把手头的活放下,心平气和地走到水缸边洗手,隔了两秒他才回答,“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他在花坛边坐下,场院的空中牵拉出纵横的细绳,垂挂着晾晒的笔毫,晃晃悠悠,不时有笔杆碰撞发出干脆的竹木敲击的响声,落下的阴影在夏赊雨的面孔上似浮云一般飘来荡去。   “我辞了职,不再做出版,以后在行业里帮不上你的忙;我说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却又一直得不到你父亲的认可。往前走未卜,更不想走回头路。我焦虑了一个晚上,干脆来这里努力,才比较不会内耗。”   他大概是进入了一个短暂的迷茫期,但来到这里潜心学习了几天,心就静下来了。想明白焦虑的原因无非只有两条,想同时做很多事,又想立即看到效果。千万个急功近利的念头,都不如认认真真做好一支笔。他在修他的匠心。   “我大概知道你的想法了。”傅苔岑也在他身边坐下,“但我就关心一件事,这真的是你想要做的工作吗?”   夏赊雨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指了指头顶:“你看这里挂着的每一枝毛笔。我都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而且以后经由我的手,还将知道它们往哪儿去。”   他吁出口气,仿若尘埃落定,也下了决心,甚至兴奋到音量都提高了不少:“我现在觉得这就是我想做的事,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想。”   我想。这个词是特别好的。   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   这似乎一直是他们共同在追求的。只是夏赊雨目标更明确,计划更周全,他专注,也足够勇敢。   傅苔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觉得这个人身上的魅力好像无穷无尽,自己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更爱这个人一点。   日温升得更高,夏赊雨跳下花坛,热得把工服解开勾在指尖搭到肩膀后头去:“所以你呢?刘熠说服你没有?”   傅苔岑勾起唇角,朝面前的人眨了眨眼:“当然没有。我白白吃了他一顿。”   “那徐莫北?加了你微信,就没再找你?”   大概是徐莫北很清楚发了消息也未必会收到回复,更有可能直接被删除好友。还不如默不作声,或许还能在傅苔岑的通讯录里“苟活”一阵子,总之他一直没有主动联系,以至于傅苔岑自己都有些遗忘了。   “还真没有。”傅苔岑回答,“而且我那天跟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再不死心,估计也只能通过绘风施压。”   “真的?”夏赊雨还是不太相信。   “真的。”面对对方的一再质疑,傅苔岑不可思议地求证,“那天我和他讲话你不会只听了一半吧?”   “我当然听到了。”夏赊雨把那天傅苔岑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的时候,表面不显,心里还是暗暗有爽到,“你就说觉得他不自重,什么太便宜了之类的吧……”   “不止这几句。”傅苔岑一边掏手机一边说,“我跟他讲,我要跟你亲个嘴向他证明我们的关系。”   还没等夏赊雨反应过来,傅苔岑已经揽着他的腰将他带到双膝之间,直起脊背和他接吻。傅苔岑一贯吻技很好,从嘴唇的触碰到舌头的绞缠,不断循序渐进。   亲着亲着夏赊雨就有点忘乎所以,直到他听到细微的咔嚓声,睁开眼的同时看清傅苔岑举起手机拍了一张两个人接吻的照片。   “?”   夏赊雨吓了一跳,恍然明白他要干什么,立刻伸手抢夺手机。但傅苔岑将手臂高高扬起,侧身躲开,又飞快地在手机上敲击了几下,才把屏幕转过来。   是和徐莫北的聊天界面。   前面没有其他记录,只有刚刚发出的一张照片。   他把刚刚两个人接吻的照片通过微信发给了徐莫北。   紧接着,傅苔岑点了右上角的三个点,进入个人名片,然后选择了删除联系人。   难以想象徐莫北看到这条消息的心情。夏赊雨目瞪口呆。   “……”   “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傅苔岑噙着笑问。   【作者有话说】   徐莫北(咬牙):好好好!   *焦虑的原因就两条:想同时做很多事,又想立即看到效果。——《认知觉醒》 第63章 好一个擦边   这几日傅松义慢慢把工厂的账簿都一一指点给夏赊雨,夏赊雨也是个聪明人,自然领会长辈的意思,就是要带他入行,于是和打了鸡血一样,加倍努力投入工作。   有时候傅苔岑觉得自己哪怕在夏赊雨身边,也跟自己一个人身在上海相差无几,这个人心无旁骛,估计哪怕自己脱光了站在那里,他也不多好奇一眼。   这哪儿是造笔厂,简直是少林寺。   就像现在,傅苔岑面对着笔记本电脑,托着腮侧过脸去看夏赊雨,这个人正在低头刻笔完全没有关注到他,大概过了七八分钟,夏赊雨突然抬起头看过来,傅苔岑立刻就明白了,一定是这人有什么没搞明白,否则想不起他来。   傅苔岑在人开口之前就了然地起身,夏赊雨眼尾的小痣挑了挑,笑出来:“你怎么知道我要喊你?”   “你需要我的时候都是一个眼神。”傅苔岑扶着他的肩膀俯下身,到耳边压低音量,“在床上也是。”   这个人随地大小暧昧,夏赊雨根本招架不住,也有些心猿意马,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潜心修行的僧人,而傅苔岑则是一条缠在身上、引他犯戒的美男蛇。   心烦意乱的他不由得打了一下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这是你父亲的厂子,被人看到不好。”   傅苔岑不以为然,但还是顺从地撤开手:“所以怎么了,刻不好?”   “我想在笔杆上刻你的名字。”夏赊雨将笔举高展示给他看,“但好像没有书法功底就是不行,是不是很难看?”   偏偏傅字笔划又很多,深浅不一的划痕叠在一起,分不出所以然。   傅苔岑在他身边坐下来,接过笔:“书法功底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用力要均衡,因为笔管是圆的,到了侧面的位置刻刀就自然而然往外飘,这时候要控制好力道。”   刻刀和笔杆一到傅苔岑指间便灵巧起来,不过夏赊雨也观察到,虽然看似轻易,实则动作时指节泛白,手背青筋迸起,说明还是用了不少力量来控制。待木屑吹落,便出现一个精美小巧的“傅”字。   演示完成后他将笔和刻刀递回,说道:“这个需要很久的练习。不过其实不必苛求这个,现在大多用电刻笔,不会这么费力。”   “可这是给你的,我还是想纯手工。”   虽然傅苔岑很喜欢这支笔,也很喜欢夏赊雨的这份心意,但他确实觉得,如果夏赊雨愿意暂时搁下笔,和他亲热一会,他会更高兴。   可夏赊雨很快重新投入制作中,傅苔岑只能恋恋不舍地说:“你有不会的再问我。”   夏赊雨头都没抬,随口附和:“哪个流程你最擅长?我学学你的长处。”   “不好说。”傅苔岑讲,“我哪里都很长。”   “……”   夏赊雨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理会他。   百无聊赖的傅苔岑只能回到旁边的位置上继续写作。结果一写还真就写进去了,手机震动都没发觉,等拿起来看的时候,发现了一条来自夏赊雨的微信,但奇怪的是,这条消息已经被撤回了。   傅苔岑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夏赊雨,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总之背影仍然在伏案苦干,他不由得回复了一条问道:“你发什么了?”   夏赊雨佯装惊讶:“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擦边视频?”   “?”   也可能是许久没有做过亲密的事,憋得太久的傅苔岑完全禁不起勾引,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画面,什么夏赊雨咬住工作服的下摆,露出清浅的腹肌,又或者是用手里的毛笔做一些引人犯罪的动作,配以诱人的表情。   但不管是什么,他竟然没有看到!   “我刚刚在写作……”   “你的新书到底在写什么?”   “等我写完给你看。”傅苔岑心急如焚,“你先把视频再发一遍。”   “视频没看到就算了。”夏赊雨的回复语气平淡,“也没什么好看的。”   “你发不发?”   “不发。”   “真不发?”   “你求我。”   正以为对方会有什么更强势的回应时,傅苔岑却突然服起软来,发来了一句——   “好老婆,求你[可怜.jpg]”   隔了好一会夏赊雨才大发慈悲地回复:“好吧。那我再发一次,这次你别错过了。”   傅苔岑就这样捧着手机在那里等,也不知道夏赊雨是不是故意的,总之足足过去了一分钟,一条视频才姗姗来迟,封面是夏赊雨胸前的那一片工服的近景,看不出什么其他,如果是这件衣服脱下去……傅苔岑兴奋地点开。   一开始画面晃动,镜头由工服拉远,是夏赊雨的手臂,随后看清他的手里拿着一小截竹断。他灵活地将竹断在指间转了一圈,随后拿起一把小锉刀。   不知道对方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傅苔岑跟着屏住了呼吸,但紧接着,他就看到夏赊雨低下头开始认真打磨擦蹭竹断边缘的粗糙处。   直到两分钟的视频结束,一直是这一个镜头。……好一个“擦边”视频……   擦的是笔的边。   “夏赊雨!”傅苔岑咬牙切齿地点掉视频,从座位上霍然站了起来。   正在伏案偷笑的夏赊雨,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双脚猛地离地,被人从后面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哎哎哎……傅苔岑……你放我下来!”夏赊雨看到对方气急败坏的那张脸,更憋不住笑了,“你别生气嘛,我都告诉你没什么好看的了,是你非要看,看了又生气。”   傅苔岑不作声,只抱着他大步往前走,也不知道要把他带去哪里,夏赊雨心里更慌了,就算和傅松义出过柜,也不能在厂子里面这样走来走去,被其他人看到总是不好解释。   他不由得好声好气地讨饶:“傅苔岑……好老公……回头回房间我再给你拍个真的补上,你快放我下来!”   “骗子,你拍我不放心。”傅苔岑冷着脸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又骗我。”   说着已经走到一扇木门前,他径直抱着夏赊雨走进去,看里面的陈设似乎是工厂值夜班的一个临时休息室。   还没等夏赊雨反应过来,他就被大力扔到了床上,床架吱呀一晃,紧接着听到利落的落锁声。   “擦边视频是吗?”傅苔岑摘下眼镜,毫无遮挡的五官优点被格外放大,“这次我给你拍。”   夏赊雨在床板上用手臂徒劳地撑了一下自己,结果起床失败,傅苔岑已经走过来将他压在上面亲。夏赊雨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舌头的使用权,被人捏着下巴碾来荡去。   空调噪声嗡鸣,他持续出汗,在想搂住傅苔岑脖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并在一处,用工服的衣袖牢牢系在了腰后。   “还有夏赊雨,你说得对,这是在工厂里,别人听到不好。”傅苔岑低声说着,扯下皮带,在夏赊雨逐渐迷离的眼神中挤进他的膝盖,“你要小声点,别浪。” 第64章 会想结婚吗(正文完)   刻笔已经是所有流程的最后一个步骤,学完以后对于制笔的全部过程就算基本了解。在对制笔厂的情况也有所掌握后,夏赊雨打算先回上海跑几个展商的渠道。   拓展渠道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不过夏赊雨做过几年商务,还算得心应手。很快他托文化圈的朋友辗转介绍了几个展商,也有个别是自己电话邀约。他从来不介意从0开始,锲而不舍是他认为最基本的职业准则。也可能是为自己打工的缘故,他甚至觉得现在的干劲更足,目标也更明确了。   不过死缠烂打也得有说得过去的资本,虽然他认为他们制作的毛笔无论是从工艺还是质量上看都非常过硬,但要说服别人仍然不易。   大部分的市场工作都只在做一件事,就是怎么向外部推介自己,如何说好一个故事。也因此夏赊雨这几日一直在精心打磨PPT的内容,并邀请行业专家就一些关键数据进行测试,他认为可视化是非常重要的,大家都说自己的东西好,但只有数据最有说服力,且不会说谎。   一星期后,最后一套产品报告到手,第二天就是返程回上海的日子。他们计划回去后先搬家到雅漱别苑,然后接夏赊雨的爸爸妈妈来做客。   此时夜幕四合,两个人从厂里出来,沿着橘色灯火照亮的青石板小路往前走,路边有人乘凉,也有孩童嬉笑玩闹,喊着什么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夏赊雨忽然奇怪:“说起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拉勾后面要接上吊?”   “这个上吊其实不是我们现在说的上吊。”傅苔岑解释道,“古代人说的上吊是指一吊钱。那时候为了让铜板数起来更方便,会把固定数量的铜板用绳子串起来,比如1000个铜钱叫1吊,这样也比较好携带,所以上吊就是一个固定的数量,表示不容改变。”   夏赊雨特别喜欢这样的时刻,傅苔岑好像总会回应他,给予他的所知所学,所喜所忧,给予他脑子里层出不穷的黄色废料,乍现的灵感,以及露骨的、直白的欲望。   两个人就这样闲聊着,一路走到荷塘边,荷叶林立,月色缥缈,落在塘心。   夏赊雨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好美的景色,天天从这里路过,好像都没有在这好好坐一会。”   傅苔岑问:“你想不想坐船?”   夏赊雨哑然失笑:“大晚上的,哪有船啊。”何况这又不是什么景点。   傅苔岑眨了眨眼,将电脑包交给他:“你等等,我去偷一条船来。”   “哎……”夏赊雨阻止不及,看到人往荷叶掩映的码头走,不多时分开叶与花,露出一艘木船的一角。   “上不上来?”傅苔岑站在船尾,解开绕在柱子上的绳索。   夏赊雨走过去,表情还是莫名其妙的,“你不会真偷别人的船吧?”   傅苔岑牵了人一把,笑起来:“隔壁唐伯的,我跟他说过了。”   可夏赊雨不会水,还是觉得有点疯狂:“如果船翻了,你的电脑掉下去怎么办?”   傅苔岑笑这个人操心的事是真多:“这次有备份了。”   于是就上船,船浆一搅,水色粼粼,荷花的香气竟然这样馥郁吗,夏赊雨想不起来。   船至湖心,傅苔岑搁了浆,不再费力摇动,任它在湖心打转,两个人躺在船上,手臂垂落似乎就捞得到月亮。   今日月圆,是阴历十五,十六或许会更圆,但对两个人来说,今夜就已经足够圆满。   “我记得是佩索阿吧,他说,浪漫主义的弊病在于想要得到月亮,就好像月亮真的唾手可得一样。”夏赊雨用手指若即若离地点着水流说,“之前我深以为然,只是依我现在看,觉得这也不算一种弊病,因为确实动动手就碰到了。”   傅苔岑说:“也许佩索阿说的是宇宙中那个灰蔼的星球。”   “如果说的是那个星球,浪漫主义者恐怕对它也没什么兴趣了。从这一点说,浪漫主义者的追求达到了非常完美的统一。”   夏赊雨的感悟和自己达到了微妙的一致,傅苔岑笑了笑:“说起来,我觉得我的新书也在说这样一个故事。”他坐起来从电脑包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打印稿,递给夏赊雨,“初稿完成了,你可以回去慢慢看。”   夏赊雨抬了抬头,被吊了太久的胃口,他有些迫不及待:“终于肯告诉我了?”   傅苔岑看着他笑:“其实前两天就完成了,但就是特别想今天给你看。不过编辑都没看过,你还是第一个读者。”   夏赊雨接过,扉页上是宋体的四字书名《纳吉三戒》。纳吉是什么,三戒又是什么,这个故事似乎不同于傅苔岑以外的故事,有一种特别的神学色彩。   他随手翻了几页,又很心急:“先大概讲一讲?”   于是两个人就又枕着手臂躺回去,在月亮下面听傅苔岑娓娓道来。   主人公名叫纳吉,他是一个歌者,被他的民族选择成为一个传递史诗的圣者。   “有点像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奇?”   “有点像。确实有从里面得到灵感。”   只是和玛纳斯奇不同,像圣者这样的身份要求更加苛刻,虽然对于家族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他却因此要遵守圣者需要履行的三戒。   “戒什么?”   “情欲妄。”   “一辈子都如此?”   “一辈子都如此。”   纳吉就在草原上这样无欲无求地生活着,大家对他顶礼膜拜,他有着天籁般的嗓音,连山鹰都来听他唱歌。可是有一天,有一位魔术师来到了这片草原。   这个魔术师是位绝对的浪漫主义者,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又是如何凭空变出糖果,或者草原里根本不可能一见的玫瑰花。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大人们也震惊于他的神迹,好像每个人都爱他,只有纳吉不爱。   他知道这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术,让人徒增虚妄的欲念。但他的歌终于无人来听,纳吉只能终日坐在草原的深处,喂他的小马。   有一天正午,魔术师走过来,他有一双非常漂亮又灵动的眼睛,宽阔的帽檐依然遮挡不住里面的笑意,他问纳吉:“你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你不爱笑?”   “我是圣者。”纳吉悄悄挪动了一下位置,以远离这位蛊惑人心的魔术师,“圣者不该笑。”   “你是为他们做圣者,还是为自己做?”   纳吉看着他,答不上来。   “如果是为自己,我没什么好说。”魔术师坐下来笑了笑,“可如果是为他们做圣者,他们给你定了这么多规矩,自己却喜欢要不劳而获的糖果,没有见过的玫瑰花,他们放任自己的欲念,却要你克制。”   “是他们看不透你的骗术。”   “你觉得我这是骗术?”魔术师展颜笑了,笑意却很温和,“你闭上眼好不好?”   纳吉不理,只是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他的眼神非常干净,眼睛的轮廓圆圆的,像一枚杏仁,眼角的线条往下走,连带着脸颊上的一小片皴红。   魔术师看了他一会,这才无奈地走到他身后,用手掌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不要怕。这是中午对不对,青天白日的你没什么好怕的。”他缓慢地说,“现在你跟着我数1、2、3。”   纳吉的眼睫很长很密,颤抖着扫他的掌心,他听到纳吉跟着他的声音,轻轻的呢喃。1——这时候纳吉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很奇怪,因为魔术师的双手都在自己的眼睛上,他没有手做其他的动作。2——他觉得指缝间透进来的光变暗了。3——魔术师的手掌移开,在他睁眼的瞬间,他听到一个清亮的响指。   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场盛大的日落。整个草原覆盖着浓郁的橘红色,天际线弥散着纱线般的浅金色晚霞,而闭眼前的牛羊仍然在原地自顾自地吃草,时间线似乎是接续的。   纳吉失神了几秒,很快他意识到,这不可能,因为这时候是中午一点。就像魔术师自己说的,这时候是青天白日,不可能有晚霞。   他猛地一下站起来,愕然地望着魔术师:“你做了什么?”   魔术师看着他:“你说的‘骗术’。”他笑得过分英俊,“喜欢吗?”   纳吉是喜欢的,但是他不该喜欢。他失措地摇着头,直到笼罩在靡丽晚霞中的魔术师牵起他的手,亲吻了他的手背,说:“用你的嗓子给我唱首歌吧,我值得拥有一部史诗。”   手背的皮肤不知道为什么在灼烧,年轻的纳吉后退了两步,惊恐地跑回了他的帐篷。等他再失魂落魄地出来时,草原变成了下午两点时的样子,艳阳高照,哪里都不见魔术师。   后来每天下午,魔术师都会来找纳吉。纳吉从一开始的抗拒,渐渐接受了同他交谈,也开始接受透过他的魔术看一些没有见识过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魔术师的响指过后,他看到了一个玫瑰花枝缠绕的阳台,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纳吉惶恐地闭上了眼睛,因为这个男人没有穿衣服,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魔术师笑了,掰开他的手指:“为什么要害羞,这些都是假的,也没有人知道,不是吗?”   纳吉于是大着胆子睁开眼,他看到这个男人后背肌肉的线条,臀部,以及一双修长的、有力的双腿。   这个男人站了一会,随后缓缓转过身,这时候纳吉惊恐地发现,这个人长着跟自己一样的脸。   他惊恐地大叫起来,他说:“你能看到吗,为什么是我?我为什么能看到我自己?”   魔术师仍是讳莫如深地笑着,不说话。   很快这个不穿衣服的自己走过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他牵起纳吉的手开始抚摸自己。   很奇怪,手明明放在对方身上,可是纳吉却感受得到自己在触摸自己。脸颊,脖颈,喉结,手指缓慢往下。   纳吉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响指,眼前的一切骤然消散。纳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身上下都留有着黏腻的触感,可自己的衣服还是整整齐齐穿在身上。   魔术师的眼神从他的下身短暂掠过。   “纳吉,你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可是你的欲望却是真实的。”他笑着说,“你现在还想说,欲念是一种虚妄吗?”   后来纳吉变了,在魔术师的面前,他开始爱笑,他承认他喜欢玫瑰,他会说要,也会说不要,他甚至会在落日底下自由自在地驰马,吞咽着剧烈的风。魔术师像是一个场域,一个空间,反正都是幻境一场,没有人会知道。   “再后来呢?”   “再后来纳吉直面了自己的欲望,爱上了魔术师。他们在月亮下面接吻,也在帐篷里做最亲密的事。”   “可他是圣者,他的族人不会放他走。”   “是的。这件事很快就被发现了。他被族人关起来,要施以火刑。”   “魔术师呢?”   “魔术师一直没有出现。”   可是看不出纳吉有没有失望,他只是日复一日等待行刑的那一天。   终于到了那天夜里,广场上摆放着高耸的柴堆,纳吉穿着白色的衣袍,耳垂上还缀着魔术师送他的漂亮羽毛,他赤着脚被绑在一根木柱上,越过人群,看到了摘下帽子朝他微微鞠躬施礼的魔术师。他还是带着笑意,那么从容。   熊熊的大火燃起来了。在逐渐升高的炙热中,纳吉开始哽咽,流出生理性的眼泪,他用力将人群之后的魔术师看得更清楚一些。   直到这时,他看到魔术师将手指竖在双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高高举起手臂。大拇指和中指紧紧贴在一起。   紧接着,他打了一个响指。   夏赊雨觉得自己好像是产生了错觉,因为傅苔岑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耳边也清晰地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响指。   夏赊雨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傅苔岑伸到他眼前的手里,突然顺着中指垂挂下来一条闪闪的银链,而银链的尽头,有一个不断摆动的圆环。是一枚戒指。   “我的魔术练得怎么样?”   夏赊雨忽然回神,觉得好像失明了一瞬,才看清眼前傅苔岑笑着的脸。不知是不是今日光线晦暗,这幅五官里令人讶异的英俊被收敛了些,轮廓格外柔和。   “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夏赊雨感觉自己也有一点哽咽,“傅魔术师,至少你成功骗过了我。”   “所以,会想结婚吗?夏赊雨,和我去国外领个证。”傅苔岑挑了下眉梢,“如果你不答应,就不会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傅苔岑,你真是……”想说无赖,好像又太重,想说无聊,似乎又太轻,最终夏赊雨忍不住笑出了声,“所以你这本《纳吉三戒》到底是不是写的这个故事?”   “当然是。而且是在新疆和你一起采风时想到的,或者说,是因为你而写的。”   “那好吧。”夏赊雨伸出了左手,看着傅苔岑将镶嵌钻石的戒指缓慢推进他的指根,“所以纳吉最后怎么样了?”   傅苔岑心想自己幸好一直将这个故事留到这时候,否则真不一定拿得下他:“你刚刚答应了我的求婚,就没有别的问题想要问我?”   “如果被求婚的时候才发现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应该不是一件好事。”夏赊雨看着他,“所以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好吧。”傅苔岑说,“那再回到纳吉。”   魔术师的一个响指过后,他消失了。消失了?   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凭空消失了。   后来他去了哪里?   没有人再见过他,这里的人们失去了浪漫的魔术师,也失去了本该代表绝对理性的圣者。   很多年后,一个魔术师声名远扬,他周游世界,四处表演,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和一个眼窝深邃,极其漂亮的年轻人在一起,他甚至为他变出一整个剧院的玫瑰花,而那个年轻人的耳垂上永远缀着一根漂亮的羽毛。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魔术,一个障眼法。详情请见初稿。”傅苔岑总结道,“总之结局是他们就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夏赊雨回味了一下,真是一个精彩的故事,只是这个结尾非常不傅苔岑。   他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水面,亮黄色的月轮被搅扰地荡起涟漪。他调侃道:“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傅老师你这么俗套,会写出这么标准的happy ending。”   傅苔岑撑起上半身,凌在夏赊雨的上方,捕捉到他眸底映射出的两轮月色,突然想,佩索阿说得也不全错,夏赊雨这轮月亮他就追了很久。   他将手伸进舷边的水中,握住了夏赊雨的手指,和他在缠绵的水流中交握。遥遥传来孩童清凌凌的笑闹声,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现在觉得俗套的剧情也不错。”傅苔岑说,“比如我就想和你,也能这么俗套。”-END-   【作者有话说】   傅苔岑和夏赊雨的故事告一段落,大家有喜欢这个故事吗?俗套或许是被广泛认可的一种结局,我想它本身就是一种完美。   纯甜文我一直写得很少,写作过程中根据都市类型微调了文风,担心效果不好也有许多忐忑,但写得很开心,每天都在期待和大家互动,评论弹幕也都非常可爱。后续还有几篇番外,至于下一本大概率会开《假想婚姻》,一个假失忆、伪对头、真情侣的故事,还是张力拉扯的类型,预感会是舒适区,应该非常好看(挺胸脯)。希望大家都能点点收藏加入书架,并关注作者专栏。非常期待下一本还能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