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备份   作者:尤里麦   简介:   藏族腹黑攻×港岛古板受   香格里拉景色很好,我本来很开心,直到那个帅气的藏族小哥在抱我上马的时候发现了我长裤底下穿的裤袜。   我可以解释的。   备份于2017.04.01   江措和我有缘分,偶遇数次,带我吃饭,真是个好人。   备份于2017.04.12   我不太明白阿措是什么意思......他抱我,亲我,但不说喜欢我。   备份于2017.05.25   江措今天见了别人,我跟上去才发现的,他没有和我说。   备份于2017.05.28   阿措现在和我躺在一张床,刚刚问我抱着手机天天在写什么,我说你说句爱我,我就告诉你,但他不说,又转过身去了。   备份于2017.06.07   我要离开云南了。   备份于2017.07.03   阿措。   备份于2017.07.04   今天在香港见到了阿措,像做梦,他说要我收留,更像梦了。   备份于2018.12.24   孟醒,背地里说我这么多坏话,你完了。   备份于2019.01.05   下一本:听障攻x作精受CP1432013   预收:手机里存着陌生人的1082张照片CP1586022 第0001章 楔子 第537天   【一七年四月,我由于一些私人原因,选择在云南香格里拉参加外派实习工作,其中在位于香格里拉的曲培事务所实习时间共计45天,在迪庆德钦、滇南西双版纳、滇南磨憨等地参加偏远地区普法宣传活动共计20天,真正的旅行时间约为30天,同时在这期间,我与阿措恋爱共计60天左右,这段恋情于2017年4月28日不算正式地开始,2017年7月5日不算正式地结束,我们没有见面的时间,迄今为止已经537天。】   早晨六点,孟醒在手机软件上打下这段话,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深深吸了口气。   回忆的后劲太大,要不是二十分钟前手机的日历系统突然提前闹铃响了,把他弄醒,弹窗出一个标题为“想念阿措,然后来见我”的纪念日提醒,孟醒才想不到在繁忙的工作中无聊地去回忆那段浩大又蓬勃的雪山奇遇。   这个纪念日是江措拿他的手机亲自定下的,可是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他会记得起今天是他们约定好想念彼此的纪念日吗?   孟醒缓了缓神,从被子里爬出来,继续写道。   【平心而论,我现在也没有很思念他、想要见到他,那个人好像本身就不是我该追逐的存在,在现实的洪流中我早已认清这一点。】   【在没有见面的这537天中,我们没有联系,虽然保留微信、电话号码两种联系方式,但从未有过交流。】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所以,我擅自取消“想念阿措,然后来见我”纪念日,去年这个时候手机关机,我没有接到提醒,明年的今天,就只会是一个普通的、不吵我睡觉的平安夜。   备份于2018.12.24】   孟醒保存这段文字,刚要按灭手机,突然进来一个电话。   章恪山是孟醒大学的学长,现在关系密切的朋友,对孟醒来说是为数不多亲密的珍稀物种。因为是大陆人,圣诞节对他来说纯属洋节,假放了,也懒得多跑一趟回家。   “阿醒,明天晚上有没有空?出来吃饭吗?”   同理可推得孟醒按理说要回家的,但他的家庭情况复杂,章恪山稍微了解一些。   孟醒在年中就和章恪山约好的,就说:“有空的,就我们两个吗?”   章恪山说“对”,孟醒有点诧异,问:“你男朋友不陪你吗?”   “他不来,”章恪山抱怨道,“家就在深圳,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个星期就要回去一趟。”   由于第二天是圣诞节,街上早挂好了各种节日气息浓厚的装饰品,孟醒穿过街上将要过节的一派祥和,然而走进事务所就被拉着八卦昨天晚上的凶杀案,问他他有没有听说。   节日气氛一下被冲散,好死不死是这时墙上‘MERRYCHRISTMAS’的装饰气球掉了一个字母下来,事务所瞬间变成鬼故事的讲述现场。   “又是重庆大厦出事啊,还是女/干杀,”有人说,“那种地方最好还是不要进去啦,我本地人看到那个门里面那些阿三都害怕啦!”   “超恐怖的!我上次抄近路走进去了,被那些中东人盯到头皮发麻。”   带有一半中东血统的孟醒低着头整理资料,没说话。   “重庆大厦?不是总有这样的事吗?这么在意做什么?”有人边把字母重新站到墙上边发出疑问。   “黎律接到了受害者家属的委托啊,”另一个人碰了碰孟醒的手臂,“黎律有没有同你讲,这次带你一起咩?”   孟醒自从进入这家事务所后,就被安排跟在合伙人黎家诚身边做事,算是半个恩师。一些棘手的大案子,黎家诚就会推荐委托孟醒作为第二位辩护人。   “嗯,昨天晚上和我说了,”孟醒说,“今天去见受害者家属,还有目击证人。”   黎家诚这时恰好从合伙人办公室出来了,叫孟醒的名字:“走吧。”   孟醒应了一声,拿好收拾好的资料站起来,同事对他挥挥手说:“去吧去吧,回来同我们讲哦,我好好奇。”   “好奇个士多啤梨苹果橙,吓不死你!又菜又爱听!”   孟醒只好对他们没有意义地笑了笑。   整个白天,他们先和受害者家属进行了交涉,但对方情绪显然太激烈,鼻涕眼泪交加,安抚工作主要是孟醒负责,黎家诚主要负责的交流过程也并不算顺利。   交涉完已经是夜晚时间,黎家诚接了个电话,说目击证人已被释放,现在去刚好能接到人。   从事务所到警署仅需十五分钟车程,孟醒在车上想起上一个案子,他与目击杀人现场的证人接触很不顺利,对方是个胆小如鼠的男人,一直在问他,说了实话会不会被嫌疑人出狱以后报复。   当时孟醒经验不足,居然真的在目击证人面前犹豫起来,这下目击证人更不敢说了,他们多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得到有效的取证。   这种问题谁说得准,孟醒到现在都没想清楚这种旁观的正义有没有被报复的可能,只能在心里希望不会,然后又默念了一遍提前背过的安慰的话术。   今天要去见的这人要是产生这样的烦恼,现在他也能很流利又顺畅地安慰了。   尖沙咀警署门口的公路上立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天色很暗,那人的头顶照着一盏路灯,手上高高举起一袋什么东西,正看得出神。   “就是那个人吗?”孟醒和黎家诚下了车,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人打在地上变形的影子。   “对,”黎家诚边走边说,“很少见的,好像从云南来,是藏族人。”   孟醒一愣,想要做出反应停住脚步,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听到脚步声,已经转过身来。   我与阿措恋爱共计60天左右。   这段恋情于2017年4月28日不算正式地开始,2017年7月5日不算正式地结束。   我们没有见面的时间,迄今为止已经537天。   而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计数戛然而止,不会再有第538天。   阿措看到他们,很快地放下手,从路灯下走出来,懒散又明亮地漫游进灯火璀艳繁复的香港的夜晚。   相比被钉在原地动不了的孟醒,他就要显得更游刃有余一点,没有偶遇的惊讶,也不存在蓄谋已久的城府,好像孟醒真的只是个一般遇见的、约定今日见面的辩护律师。   黎家诚很客气地与他握手:“您好,久等了。”   “没关系,不是很久。”江措还是一样,容貌不变的英俊,眉目高昂像香格里拉经年不化的温和持久伫立的雪山,声音带着点藏族闷闷的口音和鼻音,不仔细听听不出来。   他同黎家诚握了手,然后理所应当地轮到孟醒。   “你好,”阿措又用那种容易聚集水汽的笑容面对他,说,“我想我应该不用和你握手,我们还没有到那么生分的地步。”   “不过我给你带了礼物。”江措把那袋目睹凶杀案之前,在重庆大厦一楼买的金鱼递给孟醒,“为了纪念‘想念我’的纪念日,然后谢谢你来见我。”   【作者有话说】   1、本文涉及的宗教信仰、民族习俗等相关内容来源于书籍/照片/纪录片/百度百科/道听途说/亲眼所见,各地区风俗习惯有所差异,如果有十分重大的原则性错误!!!欢迎及时指出2、攻人品不好,一肚子坏水3、双处双洁4、受有个很烦人的前男友5、大家看文愉快,不要吵架,你们吵架我会难过,哭哭(还不是正式开文,只是一个忍不住偷跑的楔子,下一章大概真的在4.1)   不算插叙,因为下章开始就是过去时,只有楔子是现在时,所以是正叙 第0002章 嫌疑人孟醒   2017/03 香港   “你是说,你的男朋友在公开场合念出了你的笔记?”时少观扎着低马尾,问她最棘手的病人,“什么时候?”   棘手病人孟醒点点头,浅绿色的眼珠在眼眶里滚了滚,纠正:“前男友。”   又规规矩矩地回答心理医生的问题:“一个星期前。”   一个星期前,是蒋霁和孟醒在一起半年纪念日。   港大内的一间西餐馆中午正值客流量高峰期,孟醒被教授叫去整理材料,姗姗来迟。在蒋霁面前坐下的时候,说了抱歉,却没有像平时一样被对面坐着的人抱怨。   “抱歉,”孟醒说,“等很久了么?”   蒋霁看着桌上的烛台,“不久。”   “点菜了么,我来点吧。”孟醒说完,招手就想叫侍应生。   “点过了。”蒋霁又简短地说。   孟醒便放下手:“好的。”   干涩、无趣、话不投机、冷淡而刻意。蒋霁对他的态度从半个月前那次并不愉快的双人家庭聚会开始就是这样。   孟醒其实知道蒋霁这样对他的原因。   蒋霁突然动了动,一直靠在椅背上的半身直起来,朝孟醒的方向倾斜出一个很微弱的角。   他清了清嗓子,从身后的包里掏出个什么东西:“你上次来我家,有东西落下。”   说完,他将一个本子放在桌子中间。   最普通的黑色皮面,A4大小,硬币厚度,上头的环扣分明是扣好的,但孟醒的心猛然一跳。   这是时少观给他的,在他的焦虑症和述情障碍最严重的那段时间。   ——“无法直接地表达和感知自己的情绪、不知从何说起,无法理解自己的情感诉求,或许是因为你太长时间没有听众,我很理解你的苦恼,孟醒同学,不过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撼动的困难,我们可以循序渐进,先迈出一小步,比如把你的想法先记录在本子上。”   最后时少观温柔地笑着说:“祝你早日找到能主动倾诉情绪的那个人。”   本子给到他手上过了一年多,孟醒遵循医嘱,本来已经快要写到最后一页。   然而意外很突然地发生。   半年纪念日的半个月前,蒋霁邀请他去家里做客,美其名曰让他家的狗狗和孟醒家的狗狗见个面,或许能定个姻亲。   孟醒背着个单肩包,里面装了笔记本和宠物零食、牵着狗狗就去了,没想到蒋霁此人,人面兽心,孤男寡男叫他来家里的目的本就不纯粹。   他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就被蒋霁家的大金毛热情扑倒,然后自己家的边牧狗来疯,顿时一人两狗乱作一团,他只好打开包,露出里面的宠物零食,试图分散两只疯狗的注意力。   蒋霁是在他拆零食包装袋的时候突然发作的。   他站在门口,看孟醒进门、换鞋、打开包、拆宠物零食,觉得自己已经忍耐了很久。   孟醒蹲在地上喂狗,措不及防被一双很有力量的手抓着后领拎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包里的东西劈里啪啦全部掉在地上,然后最先活过来的神经末梢在嘴唇上,他接触到蒋霁的嘴唇。   蒋霁压着他亲,香港三月份的天气,孟醒在衬衫外面套了风衣,被蒋霁边吻边剥掉了,手顺着衣服下摆伸进去,摸孟醒薄薄的那层腹肌。   恋爱谈了半年,迄今为止只有过牵手、拥抱,和毫不逾矩的脸颊吻。   蒋霁早忍不住了,奈何孟醒这人皮囊漂亮却偏偏要长个死板脑袋,还和他说什么一步一步慢慢来,不谈快节奏恋爱,至于舌。吻和作爱,那都得等孟醒觉得合适的时机。等个屁。   他先霸王硬上弓,这种事情有一才能有二,得让孟醒适应了,往后应该就没那么严格,也没那么排斥了。   耳朵周围水声潺潺,呼吸声如雷一般混乱。   孟醒的脑袋空白几秒,反应过来以后开始猛烈地挣扎。   这个时候他的衬衫扣子已经快被蒋霁解完了,就剩最上面那颗半盖住喉结的。   孟醒的边牧忠心耿耿,十分骁勇善战,主人表达了不愿意的肢体动作,明显是被强迫,于是它一个飞扑冲上来,想咬蒋霁不安分的手臂。   但狗哪里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别说他还比180的孟醒高出半个头。   边牧被踹了一脚,暂时退败,不过起到了很好的干扰效果,孟醒从蒋霁怀里挣了出来。   “你干什么?”孟醒暂时没法平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不过是吓的、急的,不是心动的、羞涩的。   蒋霁摊了摊手:“我想对你做什么你不知道吗,阿醒,难道你不想吗?”   “不是现在,”孟醒说,手都在抖,“我没让你这样碰我。还不到做这些的时候。”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蒋霁压抑多日的怒火:“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时候?!你见过哪对情侣谈恋爱半年还没有亲过嘴的?!孟醒,你是不是阳尾??”   “我够尊重你了吧?对你够好了吧?平时给你买的东西都是贵价吧?”   他怒不可遏,仿佛孟醒此刻就是罪大恶极的嫌犯:“你还有哪里不满意?连亲都不给亲?”   嫌疑人孟醒,于2017年3月5日被判不给亲亲罪。   孟醒直起身子,被蒋霁啃咬过的嘴唇上有浓烈的红肿,本就肤白,这下更甚,眼底蓄了一点水光,从嫌疑人变成受害人。   他一字一顿、口齿清晰,语气已经恢复平时的冷淡。   “我说过想要慢慢来,你当时是同意了的,我不管别人谈恋爱半年亲不亲嘴,你不尊重我,但对我确实不错,买的东西都很好,不过我也给你回了同等价位的礼物。”   扣子被扯坏好几颗,风冷冰冰地拍上他的皮肤。   待不下去了,所幸蒋霁没有把门反锁。   孟醒给龇牙咧嘴的边牧递去一个眼神,从地上捞过自己的风衣套上,转身开门,奔跑的速度比风都快。   “最后,我不阳尾。”   逃脱成功,电梯载着他们一路到达一楼,蒋霁没有追下来,孟醒松了口气,回头看狗。   狗嘴里叼着一团东西,孟醒正在心里夸奖它不负所望——狗嘴里叼着包装拆到一半的零食,而他的包和日记本,现在应该还躺在蒋霁家冰凉的地面。   从那以后到西餐厅见面的半个月之间,他们没再有过交流,电话短信都没有。孟醒惴惴不安,但写笔记已经变成一个习惯,于是他买了新的本子,从第一页开始写。   【蒋霁叫我去他家,但我没想到他想对我做那样的事,我感觉有点……发抖、出汗。也有点站立不稳。   今天其实是3月6号,但我的本子落在了蒋霁家,昨天没空,本子今天才买,所以补上3月5号的记录。   2017.3.6】   【今天相比昨天好了一点,但是蒋霁还是没有来找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我是想要他来找我的。   2017.3.7】……   【还是没有找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的东西还在他那边,我应该先给他发消息吗?   2017.3.13】   直到半年纪念日来临,孟醒看着日历上画的红圈,发消息给蒋霁:【明天半年纪念日,有空见面聊一下吗?】   这样不清不楚也不是办法。   蒋霁回:【好。】   今天见面,蒋霁给孟醒带回了他的本子,此刻就放在摆着鲜花和烛台的桌上。   蒋霁还先点过了菜。   蒋霁今天刻意抓了头发,从衣着上也能看出对这次谈话稍显重视。   或许这是蒋霁的加分项,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如果他承认错误,这将会抵消那次粗暴的指控。   孟醒这样想着,不过他是很严谨的人,还需要确认最后一件事。   让他最为不安的事。   “本子里的内容,你看过了吗?”   他语气是习惯性的不冷不热,却让心虚的蒋霁听出不信任的怀疑。   “是是是我看过了,怎么样吧,这破本子比自己的命都宝贵是吧?随身都要带着。”   蒋霁暴怒,抓过桌上的本子,像扒掉孟醒风衣一样,打开了锁住纸张的按扣。   “你看看这写的什么……”蒋霁呵笑一声,充满了轻蔑和嘲弄,“今天没发生特别的事、今天也没发生特别的事、今天头疼,好像焦虑症状又开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今天爸爸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吃饭,可是我不想见到他和继母和弟弟,就算他们没做什么,对我也还可以,但我就是没办法面对他们……”   蒋霁翻页的速度飞快,语速也飞快,放肆地将这填满人头的西餐厅作为自己控诉的舞台,孟醒是看台上正在钻火圈的马戏团养殖老虎。   最后,蒋霁“啪”一声将本子拍在桌上,掀起的风熄灭了浪漫的烛火。   他起身要走,走前恶狠狠地对孟醒说:“精神有问题的神经病,有病早点去治!”   孟醒坐在周围的打量私语中,胃部一寸寸发硬,血液一管管变冷。   综上所述,结论得出,蒋霁不是他可以倾诉情绪的那个人。   时少观听完,心里也有些愤赧,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硬生生压下来。   “这件事情,是他做得不对,每个人谈恋爱都有自己的节奏,不是你的错。”她安慰孟醒。   孟醒点头:“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清楚,这段感情里我或许存在一些问题,但他这样的行为没有礼貌,也不尊重我。”   “时医生,他这样对我,我感觉加重了我的焦虑,我的胃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舒服,心跳很乱,做什么都提不起专注力。”   孟醒对着时少观的时候才露出点生动的表情,他皱着眉,说:“我也不敢再用笔记本了,因为这种方式没办法保证我的隐私。”   “和他分手后的这一个星期我都没再记录了。”   时少观想了想:“虽然我一直尊重你的选择,在药物控制方面没有过多干涉你,但是我认为,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药物治疗。”   她说:“我给你开一些药,如果情况严重,你试着吃一吃。”   又说:“至于笔记,我建议你可以使用线上记录方式,例如手机软件,现在有很多日记软件,都做得很不错。”   “我给你推荐几个,你如果有兴趣,回去挑一下好吗?”   【作者有话说】   尤里麦出现!暂定更一休一哦,更新时间中午十二点,恳求大家给我一些海星和评论~! 第0003章 高浓度恋爱滤镜   【今天开始用手机软件记录了,没有不适应,反而很新奇。在学校看到了蒋霁,和他的大约是新男朋友,蒋霁好像跟新男朋友吵架了,我感觉有点,心脏像泡泡一样快乐地飞出去了。但是他好像……对我的态度有点奇怪。   备份于2017.03.23】   做完定时心理咨询的当晚,孟醒回单人宿舍后吃了药,坐在床上,翻看时少观在Whats上给他发来的软件推荐。   时少观给他推荐的软件有好几款,名字各异,图标各异,孟醒眼花缭乱。   温柔的女医生心思也细腻,在每款软件下方都批注了软件特色,例如什么什么排版干净、没有广告、配乐优美。   “没有什么区别啊……”   没看出差别,排版广告音乐之类,不在孟醒考虑范围之内。   难以选择。时少观发来的长长的消息,被孟醒拇指一滑翻到最下,却看到个眼熟的图标。   简约的白底黑字,加上软件名称。   时医生:【我发现了一款超好用的软件,你也快来试试吧!点击此处立即下载。   软件名称:《mood》】   时医生:【这款比较简单,功能也不复杂,除了私密的日记功能,还有设立交友广场,我认为它的优势在于你可以在线上和人沟通,也是为你在现实生活中的社交能力提升打下基础。】   孟醒从床上坐直身体,过了几秒,便想起前段时间港大组织的一场心理健康咨询讲座,参加的几乎都是被拉来凑人头、拿学分的大一大二学生,显得孟醒一个研三学长格格不入。   他来是为自己心理问题的需要,时少观说了,这种校园组织的心理活动虽然帮助有限,但去听听没有坏处。   孟醒对待生活中的所有事情都有自己一套严格的准则,上课不能玩手机是基础,和听讲座不能睡觉一个道理。   前排的学弟学妹都耷拉着脑袋,唯有孟醒一人抬着头。   像是唯一一颗做过抗倒伏的水稻。   主持人慷慨激昂地说:“接下来,欢迎港大计算机专业优秀毕业生章恪山先生上台讲话!”   章恪山上台了,孟醒至今记得他的长相,和熨得平整的大牌西装外套。   他是个开朗的性格,接过话筒就说:“叫我章恪山先生啊,听着年纪好大哦。”   台下的倒伏水稻抬起来了几颗。   这样优秀的表达能力,孟醒十分羡慕,不用说多少话就能带动气氛走向高潮,和孟醒是完全不一样的,不然蒋霁也不会抱怨他天天冷着个脸,谁都欠他的一副样子。   毕竟这是一场有关心理方面的讲座,章恪山没说太多别的,直入重点,巨幅显示屏亮起,出现一个英文单词。   “这是我们团队新研究的软件,已经投放市场,可以下载使用了。”章恪山介绍,“mood,情绪,做这款软件的初衷是为了帮助部分在社交关系上有困难的人群,据我们的数据分析师调查,全中国有2到3亿人存在心理障碍……”   “这款软件在研发过程中,我们也咨询了本校心理专业、医学专业相关的同学,邀请他们一同加入软件的制作,实地考察了香港、北京、青海、福建、云南、新疆等地医疗覆盖的实际情况……”   孟醒听过,只是记得,但瞥到好几个人在前排搜索了这个软件,再点击下载。   他当时并没有对线上软件的需求,现在恰好在时少观发来的消息里看到,熟悉中带着点亲切。   既然巧合,又是校友匠心制作,支持一下合乎情理。   于是,《mood》就这样留在了孟醒的手机里,占据一亩三分地。   下载好,已经过了夜晚的十二点,是新的一天。孟醒看了一眼桌上放着,再没有什么勇气打开的两个笔记本,药效带着瞌睡慢悠悠浮上来,便没有再多想,陷进被子里睡了。   孟醒睡到早上五点闹钟就响了,研三很忙,即将毕业投身社会,严肃的教授偏偏很看重他,干什么活都喜欢把孟醒叫在身边。   老古板和小古板天生一对。   今天法学院要填实习意向表,孟醒把表格整理好再打印出来,拿到办公室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   一共十个学生,其中有个很显眼的蒋霁。   两个人似乎很默契地都装作没看到对方,导师从孟醒手里接过意向表格,每人发了一份,说:“好好考虑你们想要选择的实习地区,这是学校给你们争取下来的。”   老古板拍拍桌子,眼神扫视一圈,“另外,这些律师事务所都是各地比较出色的机构,机遇大差不差,机会要自己把握和争取。”   发完表格,再说一些别的事情,导师便挥挥手遣返众人,孟醒动作慢,收拾好东西的时候人快走光了。   表格上的文字编织成一张小幅的世界地图,从香港本地延伸,横跨亚欧大陆。   香港、杭州、景德镇,伦敦、意大利、阿姆斯特丹……   每个地区有限定人数,最多两个人。   没有思绪,考虑的时间有一个星期。孟醒把纸张捋平,放在文件夹里才装进书包。   他正要抬步往外走,却透过玻璃窗看见靠在门口的一个身影。   蒋霁和他分手后没有颓然的姿态,家里有钱的少爷做派是到哪儿都容光焕发,当时孟醒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往街上一走,养眼得不行。   他在门口站着,手上拿着手机,背对着孟醒看不清表情,但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难道是在等自己?毕竟就堵在他出门的必经之路。   复杂。孟醒蹙起眉,呼出的气都在空中纠成结。   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开心?没有吗,有一点,但和喜欢不沾边,那他在开心什么,或许是等到前男友主动认错的暗爽?孟醒说不清楚。   这是什么情绪?回去写到笔记里应该怎么表达?   他苦恼着,走向他的难题,却在距离门口只有两步之遥顿住了脚。   有人先他一步开始解题,孟醒看到另一个年轻男孩,从走廊另一边跑过来,奔向蒋霁。   那人的打扮活力到有些夸张,染了明显但不突兀的紫色头发,身上穿的皮夹克上挂着丁零当啷的银色骷髅头。   是艺术学院的陶谚,以前似乎是蒋霁的朋友之一,时常一起行动。   “我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去那些你狐朋狗友的饭局?为什么昨天又去了?还不接我的电话。”陶谚说,怒气冲冲,十分生动,“我不喜欢那些人,我不是和你说过好几遍了吗?”   蒋霁说:“为什么不能去?他们又不会做什么。”   陶谚还要吵:“不会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们私下玩得多花你不清楚?”   蒋霁开始有一点不耐烦:“我又不玩那些。”   陶谚依依不饶:“我怕他们把你带坏!”   蒋霁开始显露出他脾气不好的本质:“你怎么总是这么多事?我和你在一起才三天,你管这么多,我前任都不会像你这样。”   三天。照理是热恋期,该对另一半还怀有高浓度的恋爱滤镜,互看应该很顺眼。   孟醒和蒋霁刚在一起的那几天,就算和现在一样,情绪很淡,但脸很好看是长期优势,当时蒋霁还夸赞他是美丽的高岭之花。   分手的时候就说他是不正常的神经病了。   而现在蒋霁新的热恋期不知道是不是被谁偷走了,三天就开始不耐烦,嫌弃人管得多。   陶谚说:“知道你前任不管你,那你回去找他啊,干嘛还来招惹我?”   蒋霁的脸冷下来:“别给脸不要脸。”   陶谚也是个脾气大的,当即就和蒋霁说了分手,走前还火上浇油:“你回去好好和你的前任在一起吧,别出来祸害别人。”   丝毫不顾前任的死活。   陶谚先走,蒋霁在原地顿了一会儿,走廊里窜进来的风把他吹醒,他才暴躁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操。”   与此同时——“啪嗒。”身后传来关灯的动静。   蒋霁吓了一跳,手一抖,烟没点着。   孟醒的一张冷脸从门后出来,他终于在这一刻成功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准确情绪。   心脏像泡泡一样快乐地飞出去了。   但很快,他就飞不出来了,因为蒋霁叫他:“阿醒。”   【作者有话说】   要不我明天也更一下吧,有人两章不见踪影了 第0004章 祝你夜晚愉快   蒋霁想要和孟醒复合。   “什么?”孟醒避开了蒋霁想要拉他的手,说,“为什么?没必要,我是精神不正常的神经病。”   “不是的,”蒋霁说,“我那天是情绪上头,我说的是气话。”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比起骄纵的陶谚,蒋霁深刻地认识到,像孟醒这样长得好看又讲道理的人其实不多,人怪点就怪点吧。   孟醒奇怪:“可是你和我分手才一个星期就找了别人,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   蒋霁没想到孟醒居然也给脸不要脸,也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他没什么道德感,有些事情想做就做了,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现在明显处于理亏的境地中,所以必须要想点办法。   很快他就想到:“阿醒,你听我说,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处理得不好,但是我愿意补偿你。”   “实习我打算选伦敦,那里有最好的机会,我爸爸认识那边的人,他们不敢和我抢的,剩下那个名额我和他们说,让他们让给你,好不好?”   孟醒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不要。”   “去哪都是一样的,况且你也是学法律的,干这种有失公平的事情你不害臊?”   孟醒分析出,现在应该是愤怒在占领他的大脑,他很少生气,所以对冲动的产生也无知无觉。   “蒋霁,我不喜欢你这样,我讨厌你了。”   对于孟醒来说,这是史诗级的一大步!原来情绪的表达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硬生生逼了出来。   他生硬地拒绝蒋霁:“我要回去了,再见。”   蒋霁似乎也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于是收获了今天第二个离他远去的潇洒背影。   一晚过后,蒋霁反应过来了。   他开始给孟醒打无数个电话,拒接、不理就一直打,Whats和号码被拉黑也没用,因为他还有好多部手机,好多张电话卡,实在不行还能借别人的。   他给孟醒发好多好多的短信。   【蒋霁:阿醒,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你。】   【蒋霁:阿醒,今天有空吗,导师今天出差,你肯定没有任务,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蒋霁:阿醒,我跟陶谚是玩玩而已,我犯错了,我脑袋不清醒才答应他的表白的。】   【号码xxxxxxxxxx9:阿醒,在不在,我到你公寓去找你好不好?】   【孟醒:不好。】   【号码xxxxxxxxxx9:好吧,这次我会慢慢来,我尊重你,给我一个机会行吗?】   【号码xxxxxxxxxx5:阿醒,不要拉黑我,你拉黑不过来的。】   【孟醒:我可以告你骚扰。】   【号码xxxxxxxxxx5:哦,你可以去试试。】   【号码xxxxxxxxxx1:阿醒,和我去伦敦吧,我和我爸打过招呼了。】   孟醒看完最后这条消息,重重叹了口气。   特权阶级,确实可以不顾人死活。   其实蒋霁说得没错,他确实是精神不正常的神经病,时少观给他开具的诊断证明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所以为什么还要为难一个神经病,对神经病穷追不舍呢?   那边的蒋霁应该是发消息发累了,手机屏幕暗下去,短时间内没有动静。   孟醒对着反射出他的脸的黑色屏幕陷入沉思。   鼻子是鼻子,嘴是嘴。唯一在外貌上和身边人有显著区别的就只有他透亮的绿色眼珠。   综合来看,还是最为普通的沧海一粟了。   孟醒不是没有欣赏美的能力,他觉得蒋霁的长相就很帅气,浓眉大眼,他只是缺少对自我的认知。   他只觉得自己长得不丑,但也不至于把蒋霁那样的公子哥迷得神魂颠倒吧?   孟醒对着手机屏幕照了半天,试图以严谨的工作态度找出自己的可取之处。   还没研究透彻,屏幕亮了,伴随着手机铃声,震动的触感,以及一个出现在屏幕正中的名字。孟澈。   孟醒顿了顿,犹豫两三秒,接起来。   那边先说话,很愉快地叫他:“嘿,哥,忙什么呢?”   孟醒说:“回公寓了,不忙。”说完就后悔。   他被蒋霁烦得乱了心神,一时间居然忘了规避风险。   风险出现了。孟澈在那边的声调都变得高了,他说:“不忙啊,最近爸爸也在休年假,那什么时候回家吃顿饭嘛,爸爸妈妈和我都好想你了。”   工作狂孟启明大法官居然舍得休了年假,孟醒心中诧异,多问了一嘴:“爸爸休年假了?怎么了?”   孟澈不以为然地透露:“我不是刚在全国机器人比赛里拿了奖嘛,想去趟伦敦玩来着,妈妈和爸爸说他好久没休息了,就趁这个机会放个假,我们一家出去放松放松。”   “哥,你一起啊。”   就算孟澈邀请了他。但是——我们。一家。这两个词排除了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两个词深深刺痛了孟醒。   孟启明是爸爸,钟施仪不是妈妈,孟澈只是半个弟弟。   钟施仪和孟澈,都是不同于他的黑色眼珠。   沉默了几秒,孟醒说:“我不去了。”   “啊,为什么,不是不忙吗?”   “我今天吃过饭了,明天要忙,旅游就算了,我过几天要去外地实习,没有时间。你们玩得开心。”   孟澈问:“你要去外地?去哪?”   孟醒看向桌上摊开摆放的实习意向表格,指尖无意中点到一个从没细看过的城市。   嘴还没和脑子打好商量,或许也只是一个打发的借口。   “香格里拉。”   挂了电话,孟醒打开mood。   【蒋霁还在给我发消息,很烦,装看不见吧,过两天我也去换一个手机号,虽然很麻烦。孟澈又给我打电话,他没有恶意,他和钟姨都对我不错,我知道,但我就是……算了,还是很烦。讨厌伦敦了。   备份于2017.03.24】   【是否将日记分享到树洞?否。】   【是否将日记设为私密?是。】   写完后,孟醒关上了手机,将屏幕倒扣,拒绝再看到自己的绿色眼珠。   孟醒最后一个在最后一天交表,导师拿到他的那张表后,看了一眼,没有对他的选择发表什么意见。   “香格里拉,好地方啊。”老古板在面对孟醒的时候稍微风趣,话多了一点。   “我前几年和我妻子去那里旅游,草原和雪山都壮阔,细节什么的年纪大了记不清,只记得天很高,云很浓。美到想直接住在那里。”   孟醒毕竟没有亲眼所见的实感,只好在导师感叹的目光里懵懂地点了点头。   【今天导师和我聊到香格里拉,多说了几句,我很少外出,很神奇的是,我选择香格里拉分明是偶然,也只抱着完成实习工作的想法,现在居然生出些隐约的迫不及待。   备份于2017.03.26】   学校安排的专车想要到达香港国际机场,需要吹拂来自维多利亚港带着热气的春季海风,然后在大屿山赤鱲角等一只冲入云霄的巨型白鸟,白鸟在成都短暂停歇,最后飞到云南的迪庆香格里拉机场落脚。   这次实习时间跨度较大,不放心把边牧放在宠物店,又因为没什么值得托付的朋友,孟醒给边牧也办理了宠物机票。   他则和另一位不知缘由同样选择了香格里拉的女同学作伴,一起登机。   女同学名叫简芮希,性格内向,长相普通,孟醒和她没什么交集,没说过几句话。   简芮希上了飞机就安稳地坐在孟醒身边,闭着眼睛开始养神。   孟醒没有睡意,自己品不出来的兴奋居多,拿着新买的手机打开了视频软件。   手机是新买的,里面的卡是新插的,电话号码是换过的,里头只有需要常联系的人,只有两个,导师和时少观。   时少观在他出发前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十分难得的机会呢,工作之余也要重视放松,我们的疗程还在继续,这段时间就用线上沟通吧。”   旧手机他没有弃用,仍带着,只是长时间放在背包角落,开了静音,想起来方去看一眼。   孟醒在新手机定下晚九点的闹钟,提醒自己“想起来”看一眼,以防有什么要紧事。另外,将旧手机的常用软件都移到了新手机上,其中就有mood。   旧手机还是会时常收到蒋霁的骚扰短信和电话轰炸,在孟醒的冷处理下,那人已经出现一点人身威胁、剑走偏锋的苗头,不过好在时间紧迫,蒋霁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意外的手段,实习便开始了。   他也自然不可能为了谁追到香格里拉。   这下清净许多,孟醒插上有线耳机,打开一部早就收藏下载好的纪录片。   “复杂的季风交替到来,让高原上徘徊的云朵,有了最丰富多彩的变化……”   算上在成都转机的时间,他们一共经历了九个小时的飞行,中午十一点坐上飞机,到飞机在降落在跑道上开始滑行,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一开始孟醒还能兴致勃勃地看看纪录片,再看看窗外的云,只是很难有人能经受遥远的路途颠簸后还能保持充沛的精力。   飞机降落前的一小时,孟醒是完全睡过去的。   滑行推力巨大,孟醒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的人轻轻推了推他。   他睁开眼,听到简芮希小声地说:“到了。”   孟醒一看她,她就转回去了,好像很怵他似的。   没有多想,孟醒只当是与他不熟。   接到狗、拿了行李,出机场的时候有人来接。   三月底的香格里拉的夜晚气温仍偏低,只有个位数,孟醒提前看过九十天的天气预报,虽然不保准,但还是有一些准备,穿了厚外套,因此跟着对接人往车上走的时候没感觉多冷。   香港温暖的气候把简芮希惯坏了,她只穿了一件薄卫衣。   孟醒看到她抱着胳膊打颤,提议道:“行李箱里带了厚衣服吗?拿出来穿一下?”   简芮希带了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摇摇头:“不用了,我的衣服放得很乱,拿一下太麻烦了,反正很快就到了。谢谢你。”   什么都没做的孟醒突然被道谢,懵了两秒,随后想了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到简芮希手上。   “你先穿着,我刚刚问过接引人了,从机场到民宿还要很久时间,我里面穿了很厚的毛衣。”   简芮希的身体定住一瞬,手里拿着没有机会回绝的外套,过了好久,才轻声又道谢。   接引人是律师事务所的司机,是一位很开朗的本地藏族大哥,一路上都操着不大熟练的普通话和两人交流。   “你们是从香港来的啊?怎么样,到这儿感觉还好吗?有没有高原反应?”   又给了两人一人一瓶红牛,让他们难受就喝一点,“一下子坐飞机上高原,一开始是会有点不适应的。”   夜晚不见云,天上大片的是面向人间低垂的星星。   香港的夜灯总是带着名利与金钱的、奢靡的闪耀,香格里拉的星星则完全不同,它们圣洁纯美,仿佛伸手就能抓到,作用是以星辉洗涤手上的芜杂。   天色黯淡的时候就如此好看了,白天不知道是什么样。孟醒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回答道:“我还好,你怎么样?”   这话是对着后座的简芮希说的。   简芮希的普通话其实也不是很好,开口一股粤腔,说:“头有点痛,但是也还可以。”   藏族大哥哈哈一笑,“那就好,如果有不舒服就和我们说。”   民宿毗邻松赞林寺,距离事务所不不远,步行十五分钟,摩托五分钟,就坐落于香格里拉城区内。   民宿有个带宽阔空地的后院,孟醒在民宿大厅办理入住的时候,隐约听到了虚掩着的门缝里传来狂欢的呼声、以及音响传出的歌声。   老板很高大,肌肉凶猛,身上裹着青色藏袍,边给他们办入住边说:“民宿弄了个篝火晚会,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他对二人笑笑,把钥匙递给他们:“我叫索南,欢迎你们,扎西德勒。”   孟醒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后那团被旅客围住的火里,因此没有听到索南对他们嘱咐的一些注意事项。   “昼夜温差大,一定注意防寒保暖,如果不幸感冒,或产生高反,民宿有给客人免费提供感冒冲剂和相关药物,请不要不好意思;进藏区前三天请尽量不要洗头洗澡;紫外线强烈,务必做好防晒……”   孟醒和简芮希的房间都在二楼,房间分别位于连廊的左右两侧。互相道别后,孟醒就拿着简芮希还给他的外套进了房间。   大部分南方人大约无法忍受自己一天不洗澡,恰好孟醒又把索南的话当作耳旁风,收拾好行李后,就直接钻进了浴室。   洗的时候还好,洗完头洗完澡,孟醒没找到电吹风,湿着头发出来,又不怕死地开窗通了会儿风,站在二楼自上而下地观赏篝火晚会。   吹了半个小时,他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头疼、呼吸略微急促、呼吸时肺部隐约有痛感。   孟醒摇摇晃晃地缩进被子里,感叹报应来得太快。   所幸不是非常严重,不到要向人求助的地步。   他昏昏沉沉要陷入睡眠,睡前还惦记着自己忘了写mood,也没有看旧手机上有没有新消息。   就在坠入梦境的千钧一发——门被敲响了,孟醒在床上挣扎着听门外的人多敲了两声,才勉力爬起来开门。   来人他没见过,不是索南也不是简芮希,同样穿着藏袍,款式简约,腰上随意盘踞的色彩浓重的、迤逦的腰带勾勒出窄细有力的腰腹,胸前戴了一串上头刻着白线的黑色珠子、和红珊瑚串起来的项链。   那人的皮肤呈一种过晒的浅古铜色,头发有些长,用红色的绳子扎成一小缕,绑在脑后。脸上骨相凌厉分明,眉眼深刻,不是温柔脸,偏偏做出一副和善的笑面。   无疑是世俗意义上的十分英俊,他很高,看孟醒的脸需要往下瞥。-   江措原本在后院的角落抽烟,看着人群偷懒,偷了半根烟的时间,就被索南当场抓住,让他拎了两条洁白的哈达上二楼,说是有两位刚到的客人。   江措没有反抗地站起来,用藏语说:“工钱日结,你自己说的,不要忘了。”   索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什么时候少你的了。”   上到二楼,按照索南给的门牌号,江措先去敲了一个,没人应,想来可能是睡了,他就又到另一边的连廊,去敲另一个。   这次门开得也不算快,再有五秒钟,江措就要走了。   但好歹是开了,房间里的灯光不耀眼,给他开门的人长了一张漂亮非常的脸,细看瞳孔,泛着浓重到发蓝的绿色。   “哇,你真漂亮。”   他状似很熟练地对孟醒说,听起来却真诚又渴望。把手上柔软的、带着吉祥八宝图案的哈达挂在孟醒的脖子上,随后笑着双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完成任务,“那么这位漂亮的小客人,祝你夜晚愉快,扎西德勒。”   【作者有话说】   这种烦人的骚扰我属于是深有体会..但是真没什么办法,阿醒不是包子,他就是懒得管 第0005章 我找不到他   你真漂亮、你真漂亮。   或许只是不过心的恭维、和敷衍的面子工程,又或许是对待客人的十足礼貌。但热烈、毫无掩饰的、浓烈的情感表达,曾几何时孟醒多羡慕这样的性格模式,就算在时少观的帮助下,尽量接受了完全相反的自己,却还是会被吸引得眼冒金星地吐出晕眩泡泡。   然而不可否认,他头晕的另一个可能性大约是高原反应。   可是高原反应并不会导致人说话结巴。孟醒说:“谢、谢谢。”   “嗯,没事,每个到藏区的客人都值得被祝福,”江措说,“不过我看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高反了?”   没有一点表情的脸,冷冰冰的语气,江措很容易推得,要么是严重高反没有多余精力应付人,要么就是讨厌和他说话的对象。   无冤无仇不至于被讨厌,江措自认为给他献哈达的时候语气是十万分友善的,还是说他的赞美太过直接让人无法适应?   没想明白,孟醒就开口了:“好像是有一点,头疼。”   江措一顿,余光才从昏暗的灯光里抓到孟醒发梢还剩下一点的潮湿。   “你洗头了?”   “洗了。”   他讶异地问:“你刚来吧?办入住的时候索南没和你说?来这里的前三天最好不要洗头洗澡的。”   孟醒只记得当时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飞到九霄云外,去看篝火了,“我没有印象……”   “没事,”江措看着这人即将陷入自我怀疑的情绪里,忍不住把人拔出来,“小事情,说不定是索南忘记说,我下去给你拿药,吃了就没事了。”   江措下去了,过了一分钟,上楼来的人变成了两个。   索南将手臂搭在江措肩上,说:“我来看看是谁污蔑我没讲注意事项……搞没搞错,不可能的,我肯定说了!这种事情严重了要出人命。”   江措笑着靠在门框上,把几支葡萄糖、一盒红景天和一瓶氧气瓶递给孟醒,“谁啊刚来就不要命,还敢洗头洗澡。”   “葡萄糖一次一支,红景天一天一次,一次两颗,氧气瓶等实在难受的时候用。”   他们俩一唱一和,孟醒接过药,纵使心里不好意思地快要冒烟,但吐出来的字句少而平淡:“对不起,我没认真听。”   他这副表情,两人还以为他被调侃得不高兴了,就此打住。   江措衣服不好好穿,袖子长过半个手掌抱着胳膊,藏装领口也有些开,露出白色的里衣,他直起身子,用藏语和一旁的索南说了句孟醒听不懂的话。   索南点点头,江措的目光又转到孟醒脸上。   不算打量的目光,但绝对带了些游移。   孟醒向来缺少分辨情绪的能力,便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但谈不上善与恶,他也只好任着人看了。   这样探究的目光持续的时间很短,孟醒再眨眼,江措又在笑。   “索南说的你没听见,是他不够吸引你,那我来和你说一遍试试?”他的语气不同于索南嘱咐的殷切,是十足的懒散和漫不经心,好像谁感冒、谁缺氧,和他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香格里拉昼夜温差大,一定注意防寒保暖,如果不幸感冒,或产生高反,民宿有给客人免费提供感冒冲剂和相关药物,请不要不好意思;进藏区前三天请尽量不要洗头洗澡;紫外线强烈,务必做好防晒……”   索南大笑着拍了一下江措的手臂,又问孟醒:“怎么样?记住了吗?”   孟醒不太适应这样熟络的气氛,只好干巴巴地点头。   江措便说:“你看啊,客人记不住是你的问题。”   他的珊瑚碰着黑色的长形珠子顺着肢体动作噼噼啪啪,一点也不负责任般地肆意发出扰人心智的声响。   “行了你,快走。”索南笑着赶人,听不出不愉快。   江措摆摆手,便下楼了。   走廊上只剩孟醒和还没走的索南。   索南深知好友的德性,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孟醒,连忙对他解释道:“他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爱开玩笑,如果觉得有冒犯到你,我替他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孟醒没觉得被冒犯,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自然不理解索南的逻辑,但也能听得出这是别人好意,只好说:“没有,没事。”   “那就好,”索南说,“加我个联系方式吧,你们不是要住挺久的嘛,这样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联系我,不用再通过你们事务所。”   “嗯。”孟醒拿出新手机,下一秒就打开了自己的Whats。   “你把号码告诉我吧。”   “呃……”索南看着面前不熟悉的页面,又看了看自己的微信界面。   孟醒反应过来,默默关闭Whats,打开来前就提前下载好的微信,“不好意思,肌肉记忆。”   索南十分善解人意:“没关系,我扫你吧。”   他们互换了微信,索南就不打扰孟醒休息,后退了两步,说:“你先好好休息,民宿每天早上会提供限量的早餐,都是我们这边的特色食物,你要是有兴趣,就和你那个同学一起来尝。”   藏民的热情大胆又直接,来到这片神秘的土地不过几个小时,孟醒就已经深有体会。面对这样的人,他的嘴角也微不可察地勾起来。   “好的,谢谢。”   【到香格里拉了,这里气温有点低,我有点冷,但屋子里有暖气,被子很厚,躺在里面很暖和;藏族人民热情好客,这样的性格和我真是完全相反,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趣。今天在民宿碰到一个长得很帅很帅的藏族小哥,人很好,还给我拿药,就是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遗憾。期待明天。   备份于2017.03.28】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孟醒在二楼走廊和简芮希碰面。   前一晚环境昏暗,没看出什么奇特,现下天亮了,自然光线洒进来,孟醒才发现民宿二楼居然还有一个小型的展览馆,里面陈列着不同款式的佛像、银器和地毯。   餐厅在一楼,建筑风格和松赞林寺很像,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地毯,四周的墙边则摆满佛像。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孟醒和简芮希刚找了张桌子坐下,就有一位看起来年纪五六十岁左右的妇人端着几个盘子走过来。   “这是牦牛包子、这是青稞饼、还有酥油茶。”妇人的汉话不好,口音比索南和那个不知名的藏族小哥都要浓重,只得勉强分辨出意思。   孟醒和简芮希相继和妇人道谢,两个人就都无话了。   包子皮薄馅厚,虽然口味比较咸,但每一寸浸了汤油的面皮都鲜香、青稞饼是甜味的,松软带着刚出锅的滚烫、酥油茶的咸味比较淡,估计是考虑到了外地游客的适应能力。   一顿饭吃得大为满足,两人动身准备去事务所之前,孟醒看到了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揉着头发打着哈欠的索南。   索南也看到他们,隔着几张餐桌挥了挥手:“早上好。”   孟醒朝他点点头,索南就移过来了。   “怎么样,药吃了吗?你还难受吗?”他问孟醒。   孟醒就一板一眼地回答:“药吃了,睡了一觉不是很难受了,还有一点点头晕而已。”   听起来像汇报工作,索南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心思粗,没看出什么来,咂摸着笑了笑,恰好这时妇人又从后厨走出来,和索南说了句话。   索南听完,转头问二人:“我阿妈问你们有没有吃饱,合不合口味,如果不合口味,明天可以去外面饭店带点蛋炒饭,那个你们汉人吃得惯。”   孟醒转头看简芮希,后者朝她摇了摇头,孟醒便说:“我们都吃得惯的,味道很好,谢谢你们,不用麻烦了。”   “那就行。”索南说。   来到民宿门口等车的时间,索南又从屋子里跟出来。   他手里拿了条哈达,孟醒认出来,和昨天晚上那个藏族小哥给他的一样。   索南站在简芮希面前,庄严神圣,却和善美好的仪式又短暂地进行了一遍。   简芮希解释说昨晚因为奔波太累,所以收拾好东西就睡了,所以没听见敲门声。   人文气息影响,孟醒和简芮希两个置身于社会人潮中的冷漠赶路人,到这里话都多了些。   洁白的哈达被风吹起一角,细腻的触感在孟醒手背上停留了片刻。   “昨天那个……”想问,但不知道怎么称呼,也没有立场和原因,只是好感趋势的随口一问,孟醒却担心很多,现下又觉得自己不够礼貌。   “嗯?”索南看过来,“怎么了?”   孟醒硬着头皮说:“昨天那个人呢,今天好像没看到他。”   他看起来也像索南的员工,只是关系更密切一些,或许同时也是索南的朋友。   这次,粗神经的索南却很快地反应过来,看了孟醒两秒,道:“哦,你说阿措。”   “他昨天只是来帮我忙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索南的神情有些复杂,语速也慢了下来。   “你找他有事吗?”   “没事,”孟醒找了个借口,“今天没看到他,我就是问一下。”   “他这个人是这样的,”索南刻在脸上的笑带了点无奈,“别说你了,我有时候也找不到他。”   那看来只是人海里只有一眼的相遇,好像一颗珊瑚石投进大海里,就算价值连城也难以寻回了。   孟醒这样想着,擅自给这段没有关系的关系画上了句号,坐上了事务所派来的车。 第0006章 你意气风发!   专车带着他们掠过松赞林寺的金顶,晨雾还绕着,半分钟后转入曲培律师事务所的大门。   “今天是第一天,早上专门叫司机带你们过来,从明天开始要自己来了哦,”接待姐姐带着他们往楼上的办公区走,“不过你们的民宿离事务所很近,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要是实在懒得走路,叫一个摩托车师傅送你们,五分钟就够了。”   曲培算是香格里拉本地口碑很好的事务所了,规模相较其他同行也更大,人更多,听说不少本地考上外地名校的毕业生,有大部分都会回来这里就业。   学校提供的条件是很好的,孟醒没来由地想到远在伦敦的蒋霁,眉心无奈地蹙了蹙。   带孟醒实习的是吴律师,汉族人,多年前从贵州嫁到香格里拉,便在本地找了工作,留了下来。   吴律师40多岁,是所里比较有经验的前辈,戴着眼镜,看着很严厉。   她把孟醒叫到办公室里,对他说:“我知道你的学校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学校,也免不了有些人会自视清高,但我们这里的律师的专业性不比那些大城市的事务所要差,我希望你来是真的能学到东西回去的。”   孟醒认真点头:“好,我会的,谢谢吴律。”   因为处于还需适应环境的过程中,前两天的工作比较轻松,吴律没把他用作只跑腿和差遣的廉价劳动力,反而给了他很多资料、和真实的案例让他先学习,有些小案件也会让他跟在身边,做自己的临时助理。   两天后,哈木古跑马场举办了跑马比赛。   因为这场盛会,旅游淡季的香格里拉车流量迅速暴涨,除了游客,还有很多跑马的参赛选手。比赛开始的前一天,街上就在各处都挂上了各色的经幡。   恰逢周末,律所不用上班。   吴律虽然平时不拘言笑,但也告诉孟醒:“香格里拉很美,有时间多出去转转。”   这是很盛大的活动,饶是极为负责的索南老板都打算翘班,把店留给他阿爸阿妈看守。   活动开始前一晚,在吃民宿一楼吃晚饭的时候,一直没开口的简芮希突然和孟醒说话了。   “明天的跑马活动,你要去看吗?”   简芮希和孟醒由不同的律师带着做事,平时基本见不到面,只有一起吃早饭和晚饭的时间。   虽然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总不讲话,看起来像两个拼桌的背包客。   孟醒咽下一口鲜嫩的牦牛肉:“去。”   然而第二天一早,香格里拉天气预报发布了降温橙色预警。   原本堪堪才上两位数的气温一下子又将近零下,孟醒看着自己摊开的行李箱,有些傻眼。   他厚衣服是带了的,但是生性不爱穿秋裤,香港的冬天像闹着玩似的,没有秋裤也没关系,但香格里拉不行,他早上一出房间,冷风就顺着裤管全部窜进来。   他打了个颤,简芮希一下就看出来。   “你很冷吗?”简芮希看着他身上的厚羽绒服,没办法把眼前这个正在发抖的人和那天晚上毫不犹豫脱下外套递给她的人重合在一起。   孟醒说:“有点,只穿了一条裤子。”   “……”简芮希看着他,“你这样很容易感冒,索南哥说过,在高原上最好还是不要感冒。”   孟醒摆摆手:“没事,我现在也没办法,不过我体质还可以,不用担心。”   简芮希还是摇头,过了两秒,说:“我有一个,嗯,提议。”   “什么?”   “你介意穿我的光。腿神器吗?我还没有穿过的,崭新的。”   稍微耽搁了一会儿,他们到的却时间刚好,既不用看冗长的洗马环节,也不至于错过最激动人心的开赛瞬间。   索南远远看到他们,在彩色的人群中欢快地招了招手:“嘿!朋友!这里!”   孟醒和简芮希在他身边站定,看着他十足期待的模样,简芮希问他:“索南哥,你怎么没去参赛?”   索南嘿嘿笑了,说:“我技术不好,不献丑了。”   五十匹马一齐出发,马蹄踏在草原上的声音轰隆隆地响彻整片天空,好像经幡也因此吹动,耳边顿时鼎沸。   他们观赛的位置位于比赛场地中间,三公里的赛程不长,没一会儿,孟醒就看到身穿各色藏袍的人们骑马奔来。   人群哗啦啦从瞳孔中流过,只是瞬间,孟醒的脑袋已经转满了一个半圆。   这时,索南突然说:“我好像看见阿措了。”   人声嘈杂,骏马甩着尾巴。   孟醒没听清:“什么?谁?”   索南大声说:“阿措!就是你前两天问我的那个!”   孟醒张了张嘴,那张见过就忘不掉的脸顿时浮现。   他还没说出什么话,索南就兴冲冲地拉住他们,“走!我们过去凑他的热闹。”-   看到索南拎着两个不明物体跑过来的时候,江措刚结束比赛五分钟,他不怎么喘,正处于休整阶段,过一会儿还要把马送去拉姆那里,让她牵回自己的村落。   “阿措——!”索南远远就在叫。   “?”江措挑眉,看人由远到近,才发现索南拎着的是两个人。   “哟,这都能看到我。”有别人在,江措切成了普通话。   索南说:“怎么看不到你啊?你意气风发!”   过程太迅速,孟醒确实没看到江措,只是不是不能联想。   他今天换了一身藏装,戴了红珊瑚的耳环和珠串,还是懒散,不过克制了些,至少袖子拉好了,整个手掌都露出来。   孟醒猜测,他跑马的时候,脑后的辫子应该会随着风,和衣角一起飘起来,确实该意气风发。   “意气风发什么,”江措懒洋洋地牵着缰绳,“我跑不过他们。”   “名次怎么样?”   江措随口敷衍:“忘了,记性不好,我应该只在中间位置。”   索南一听,露出不赞许的表情:“你故意的,没有用全力。”   江措笑了,但听不出辩解是真是假:“真没有,你没看到跑在前几的那些人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吗?我老了,再有力的马都载不动我了。”   “你老什么!你二十七岁的人就说自己老,那我三十了,怎么办吧!”索南说。   江措勾了勾嘴角,没再与他争辩,怕索南还要纠结自己没用全力跑马的事,目光投到了孟醒脸上。   “你也来了啊。”   轻描淡写又悠然的一瞥,好像刚看到他似的,明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江措也说了好久的普通话。   孟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索南突然拍了一下江措的后背,揶揄道:“见过一面就记得了,你这会儿又记性好了?”   “什么话。”江措说,“这么漂亮的人,度母也不会允许世人忘记他。”   见孟醒茫然,索南解释道:“度母是一位很美丽的女神,阿措在夸你。”   “……谢、谢。”   卡壳、迟钝、无辜,那种有些熟悉的感觉又上来了,江措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眼前的人。耳朵红了。   这么夸不得啊。   那或许那天晚上面无表情的冷淡并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江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那么这位被度母祝福的朋友,要不要骑马?”   “什……”孟醒不解地看向江措,没有理解这突如其来的邀约目的为何。   “机会难得,体验一下。”江措重新利落地翻上马背,棕色的高大骏马呼出一声吁鸣,马蹄在地上踏了两下,一人一马伫立在孟醒眼前。   江措很有耐心地说:“不用怕,朋友,我护着你的。”   他居高临下,伸手到孟醒眼前。   比赛结束了,但狂欢似乎才刚刚开始,哈木古跑马场上人很多,马也依旧在跑,多是一些比完赛的、热情的选手带着不远万里前来观摩的游客,不少人在马背上放声叫、笑,巨大的篝火点燃在跑马场中间,许多人们围成一圈,牵着手,顺时针正在跳舞。   太阳还在天上,火光照亮大地,冷空气好像退避了。   江措的手上有很厚的一层茧,在茧之下细看,似乎还有一道红褐色的疤。   孟醒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被江措抓住了手。   粗糙的触感,孟醒只感觉到一阵向上的拉力,江措很有经验,双手并用,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就托住他的大腿,方便借力以把他拉到自己身前。   孟醒不重,江措没怎么使力就能抱他上来。   只是裤腿似乎是有点宽大,江措抱他上马的时候往上缩了下,露出了里面的……   江措表情复杂,“你的爱好?”   孟醒满脸涨红,偏偏索南和简芮希看着他们,都笑得很开心。   “不、不是!”   江措慢吞吞地扯了一把缰绳,令马头调转,眼皮半耷着,“没有关系,这片土地包容一切。”   随即猛地一拍马背,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呤狂响,一时间天地颤动,万物挤压成不可见的冲力,化成带着香味的、有颜色的风。   索南被抛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逐渐变成黑点的马屁股,转头问简芮希:“你看出来了吗?”   “什么?”   “要是阿措刚才在比赛的时候用这种速度跑,我不相信他不能跑第一名。”   【香格里拉景色很好,我本来很开心,直到那个帅气的藏族小哥在抱我上马的时候发现了我长裤底下穿的黑。丝款光。腿神器。   我可以解释的……   备份于2017.04.01】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都有看到!!爱你们!! 第0007章 我即一切   都说风无形无色,孟醒这时才认识到,这种说法并不是完全对。   在香格里拉,风是有味道和颜色的,分明是阳光与流水混合的木质调的藏香,以及蓝、白、红、绿、黄五种色彩构成的猎猎经幡。   因为马奔跑的速度太快,让孟醒想到电视里游乐场的过山车,心脏即将从嘴巴里跳出来的时刻,风又把叫喊声连带着一齐堵回去。   但与过山车不一样的是,他现在在马背上,脚下是所谓包容一切的土地,背后抵着江措胸口那几颗坚实的绿松石。   跑了不知道有多远,江措停下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少了。   “感觉如何——”刚结束一场酣畅的奔跑,江措的音量也不大能控制得住,胸口起伏剧烈,问孟醒,“爽不爽快——”   孟醒从未进行过如此惊险刺激的运动,好久没平复过来,听到问话,也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我现在是什么情绪,我现在是什么情绪……   我是飞着的云,我是高空的雄鹰,我是脚下的野草,我是雪山上洁白的一粒,我是山脉里自然产出未经打磨的、身后不知名陌生人胸前的宝石,我是所有,我即一切。   精密的大脑在此刻仿佛不好使了,只能做一些抽象的遐想,连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感受不出来。   江措从马背上跳下来,也离开了孟醒的后背,他牵着马,走在前面。   孟醒问他:“我不用下来吗?”   江措回头,头发有点乱:“不用,我现在把马牵回去给我姐姐,你还能坐一会儿。”   孟醒的脸被风吹得有点僵硬,抬起双手,重重揉了下脸,恰好此时一个颠簸,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身子一歪,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小心点。”江措缓过来了,又恢复游刃有余又热心的模样。   孟醒看了眼被攥住的手腕,想到那次去蒋霁家,蒋霁压着他亲的重大事故。   没来由,孟醒想解释另一件煞风景的事。   “这个……”他掀起一点裤脚,“这个是光。腿神器,是我同学的,我没带秋裤,所以先借用她的救急。”   该品牌的光腿神器质量很好,弹性十分足够,原本简芮希还想剪裆,结果孟醒试过以后刚好。   不会卡也不会挤。   “哦。”江措听到孟醒又是汇报的语气,可是刚刚在跑马的时候看着也挺激动的,怎么这会儿又硬邦邦了。   江措没理解他,但也回应他的话:“没事,要是有空,我可以带你去集市上买,很好的羊绒裤。”   孟醒放在马背上的手僵了一瞬间。   我带你、我带你。   只有你,只有孟醒,没有别的人,这将是一场独属于孟醒和另一人私人行程,是一切围绕孟醒的需求展开的秘密行动。   “你带我去吗?”   江措笑着,伸手摇了摇马脖子上的铃铛,反问:“有什么不可以?”   “没有不可以。”   没有不可以,只是不现实。   刚刚跑马太尽兴,又或许是他们前胸贴着后背,姿势太过亲密,让孟醒短暂地遗忘了,走在前面的这个说要带他去集市的男人,是一个他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所有身份信息的陌生人。   听孟醒说没有,江措弯着眼睛看过来,“那不就行了。”   “……”   “你带我去集市,是也有什么要买的吗?”他问,以延续话题。   “不是,”江措否认得彻底,“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远处,一位穿着红色藏装的长发女子站在人群外,远远地朝江措和孟醒的方向招了招手。   江措拉了一下缰绳,骏马便停下来。   他绕道马的身侧,又递给孟醒一只手,把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孟醒意识到,那位红衣女子或许就是江措口中的“姐姐”。   女子从江措手里接过缰绳,对孟醒和善地笑了笑,普通话不太流利:“你好。”   打完招呼,她转向江措,“次仁也跟过来了,但是看到你没拿前三名,很不开心。”   江措没当回事一样:“我早说了我跑不快,你们非要我跑。”   拉姆失笑:“你刚刚带人跑马我都看见了,在不承认什么?”   江措没再回答,孟醒眨眨眼,安静地等在一边听这场他听不懂的对话结束,突然有个十岁出头的小孩拄着拐杖,左边小腿缠着纱布,在几个同龄朋友的帮助下,跌跌撞撞地朝这里跑来。   他略过所有人,来到马面前,不算成熟的手掌轻轻抚摸马的额头。   小孩抿着嘴唇,眼角也有点红。   江措走过去,弯腰扯了一下他的拐杖,又在小孩即将摔倒的时候捞了他一把。   “喂,”江措问他,“还在不开心?”   次仁转过头看让他不开心的罪魁祸首:“阿措哥哥。”   “嗯,”江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没跑好,对不起,你快点把伤养好,明年你亲自来。”   江措笑起来是很好看的,藏族人民豪爽,而他相比之下更偏内敛,却依旧夺目,像半裸露在岩层之外、原生的宝石。   小孩子的脾气上得快去得也快,更何况村里的小朋友没有不喜欢阿措哥哥的,次仁决定不和他计较了,用手背擦了擦脸,“好!”   次仁没有不高兴了,气氛便活络起来,和他一起的一群孩子围在江措身边,七嘴八舌地问他什么话,江措几乎都耐心地回应了。   次仁问他:“阿措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村子?”   拉姆也看着江措,等他回答。   “不知道,”江措说,敷衍得明显又不出错,“有事再回去吧。”   拉姆带着那群孩子走了,江措才抽身,回头一看,孟醒站得笔直,穿着一套很商务的衬衫配黑色羽绒服,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视察谁的工作。   “走吧,”江措说,“带你回去找索南。”   他们往回走,江措速度不快,手上捡了颗草摆弄,孟醒跟在他身边,双手放在上衣口袋里。   江措说:“拉姆是我姐姐,刚刚那个小残废是我弟弟次仁。”   “本来这次比赛没有我的事,但是他在比赛开始前的一个月摔断了腿。”   “嗯,”孟醒很自然地往下问,“怎么摔的?这么不小心。”   “上山采蜂蜜的时候掉下来了,差点没命。”   一场无聊的寒暄,关系不比陌生人亲近多少。   孟醒眼睛看着前方宽广的草原,看到远处的天际线。   “你很讨人喜欢。”那些孩子那样围着他,仰起头的时候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江措又笑了,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但说出来的话是否认的:“没有。”   “我不讨人喜欢啊,”他说,然后和孟醒一起看天际线发呆,“你就不喜欢我,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好短,所以明天再更一下 第0008章 哄一下哄一下   孟醒眨了眨眼睛,不发呆了:“什么不喜欢?”   江措说:“你见到我连个眼神都欠奉,表情也没有,这么凶。”   “抱歉,我那是,习惯,我没有不喜欢你……”   只要是跟你说过话的人,不、甚至只要是见过你的人,真的都很难讨厌你吧。   “是吗?没有不喜欢?”   江措突然凑过来,那股木头的藏香味道越发浓重了,强行侵占孟醒周边的空气密度。   他虽然不壮,但很匀称,目测可能有一米九,和孟醒说话时,同和那些孩子一样,也弯着腰,笼下很长的一片阴影。   然后玩笑似的对他弯起唇角:“好的,知道了,谢谢你没有不喜欢我。”   回去路上,江措提出和孟醒交换联系方式,孟醒看到昵称是一个月亮的图标。   也总算知道了名字。   姓江?孟醒着手修改备注,虽然挺感兴趣,但总归不大了解藏族这边的文化,唯一的认知就是这里的人的名字好像大多都是四个字的。   比如索南全名叫索南次旦,事务所的前台姐姐是一位长得很漂亮的藏族姑娘,给孟醒热情介绍她自己的时候说她叫白玛曲珍。   于是江措把他送到索南手里就走了,走之前索南问他要去哪里,他说:“我要去给阿布接生。”   “……”索南愣了一下,“阿布哪位?”   “我养的牛。”   索南就让他快滚。   短暂的狂欢结束了,孟醒又投入高速转动的工作齿轮中,所幸他不算排斥这份工作,又佐以香格里拉看了就愉悦的景色,所以才没有在日复一日的加班中被碾碎。   让他苦恼的另有其他两件事。   一是那部旧手机,每天都在各种时间段收到孟醒不想看到的消息。   孟醒承认自己有在刻意逃避,但是也知道完全和世界断联是不行的,香格里拉并不是进来了就可以做甩手掌柜的世外桃源。   因此他的逃避就变得十分滑稽。   孟醒在新手机上定了每晚九点钟的闹钟,以提醒他打开旧手机看一眼,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信息。   当然,蒋霁的信息不是要紧,属于垃圾。   这晚,闹钟响了,孟醒刚看完一个案例分析。   他带了一个巨大的双肩包,旧手机在包的最里层藏着。   一打开,果不其然又跳出一堆来自蒋霁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   所幸他早就开了静音,蒋霁那些短信根本没有看的必要,全部删除,然后拉黑他新换的号码。   删完消息以后,孟醒为今天也是没有人找他的、平淡的一天长舒一口气。   然而他放松的太早。   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孟醒养的边牧刚好一脚把饭盆踩翻,刺耳的叮呤哐啷一阵响,这是不好的兆头。   孟醒急着收拾残局,没怎么看手机,隐约只瞥见是通来电。   “喂?”   “阿醒。”   出现了,世界上第二个会这样叫他的人。   大法官孟启明先生,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在伦敦享受他美好的旅程,这种时候怎么会想到孟醒的存在,就很匪夷所思。   孟醒的停顿不过三秒,这期间他把手机从耳朵边上抬起来,确认过后,才有点不情愿地叫:“爸爸。”   “嗯。”孟启明那边是白天,在室外,风过听筒的声音隆隆。   “在那边怎么样,工作环境还适应吗?”   孟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还是不大适应孟启明的关心,毕竟在童年里,他从未从孟启明嘴上和行动中获得这种东西,下意识觉得肉麻、觉得这种话和孟启明那张严肃的脸不搭。   他回答简短:“挺好的,没什么不适应。”   除此之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另一边的孟启明也口舌笨拙,一时间,两边陷入了沉默而持久的拉锯中。   显然,这次让步的又是孟启明,他像是绞尽脑汁找到了话题:“怎么会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孟醒说:“随便选的。”   孟启明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赞同:“太远了,这几天我看了一下,那边的生活水平好像也一般,也不方便。”   别的不说,索南的民宿和曲培事务所的条件都是很好的,另外香格里拉本身就是地理界的艺术瑰宝,孟醒没觉得什么不方便的。   “不会,我觉得挺方便的。”   孟启明这次没再说什么话,过耳的只有滋滋电流声,呈现出一种跨国电话信号不怎么好的卡顿。   久到孟醒都想主动说挂电话了,孟启明才再次开口。   “阿醒,你是不是故意想要远离我们?”   “爸爸知道,你对我们一直有意见,我也不反对你去外面发展,只是还是要选择一个大城市,机会也比较多,平台比较大。”   来了,又是这样,孟启明先生对待孟醒的态度一直有种患得患失的担忧,分明缺席他童年的失职父亲是他自己。   孟醒小的时候,孟启明的工作强度可比现在要大得多了,另有一些别的原因,哪会有什么时间举家出游。   因此孟醒和孟启明不亲是理所当然,他看出来,孟启明这些年有想要弥补他的趋势,可是那些时间错过就是错过了,溃沙拼了命地往回堆,最终留在手上的只有寥寥几粒。   孟醒不爱和孟启明聊这个话题,对着父亲剖白,让他感觉浑身不舒服,也从来掌握不了和孟启明的沟通模式。   于是一鼓作气:“我没有想要故意远离你们,这只是一次实习,我磨练和积攒经验的机会,正式工作我会好好考虑,你放心。”   “我挂了,你们好好玩。”   嘟——世界安静了。   这是真话,孟醒对生活称得上一丝不苟,该工作工作该放松放松,过了饭点不再吃饭、到点就要睡觉,像机器一样运转,每一步必然要潜心考虑过后方可踏出,所以意外很少,按部就班已经成为常态。   而另一件令他苦恼的事——   【江措加上我的微信好友已经过了七天了,但是他现在都还没有找我说过一句话,他上次说要带我去集市,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最近忙,所以忘了。   备份于2017.04.08】   孟醒晚上吃完饭,从楼上牵了狗,带到民宿后面的院子里让它玩闹,自己正好也消消食。   他觉得自己肯定在香格里拉被养胖了,每天那么多好吃的,不像学校的食堂,他吃到七分饱都是给面子。   后院里的人一如既往的多,索南放了几排木头做的椅子,又搬了几把桌子,为歇脚的客人们提供奶茶、酥油茶、甜茶三种,一大壶,但很便宜。   在有信仰的地方,好像人类的善良更加纯粹,就算不是藏族、不是本地人,其他和孟醒一起住在这个酒店里的旅客之间关系都非常好,孟醒混迹其中,享受和贪恋一点这样温暖的嘈杂。   因为不担心狗会丢,孟醒解开了边牧的绳子,边牧心里也有数,只会在院子草地上的范围内跑,不叫、不咬人。   索南又溜到后院偷懒,坐到孟醒对面,送了他一壶甜茶。   “你这狗,好好看,毛是灰的,眼睛是蓝色的。”索南说。   孟醒点点头:“陨石边牧。”   养狗其实没什么别的意图,和那些退休后,儿女不在身边的老人一样,孟醒也只是因为没有能说话的人,就需要个活物,让他有点事干,也提醒自己还活着。   索南看起来很喜欢狗,孟醒拍了拍椅子,向它挥挥手,狗就跑回来,然后十分温顺地被索南撸毛。   手感很好,索南问:“它叫什么啊?”   孟醒拿起被子喝茶的手顿了顿:“没起名字。”   “啊?”索南也愣了下。   “刚抱回来的那段时间试图给他起过名字,但是用那个名字叫他怎么都不理我,换了几个也不管用,后来就放弃了,反正它认得我,手挥挥就过来。”   意想不到的回答,索南评价道:“真有个性。”   壶里的甜茶刚过一半,后院里突然出现打破平静的声响,由远到近,堪称不速之客。   仔细一听,是卡车的发动机传来的噪声。   噪声戛然而止在后院的围栏边,是一部白色的大卡车,驾驶位上跳下来个人。   索南见到,立刻迎上去。   “你怎么才来,这么晚。”   江措打开卡车后面锁着货的门,解释道:“白天回去了一趟,帮拉姆喂牛。”   “你回去了?”索南问。   江措点头:“拉姆家里那个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回去帮个忙,应该的。”   孟醒也跟了过来,他视力好,从江措跳下车的那刻就认出来了。   然而江措视力貌似一般,他没看到几步距离之外站着的孟醒,接着对索南说:“青稞酒,五十坛,牦牛奶五十桶,你这进货量可以啊,你是我最大的客户,谢谢惠顾。”   “那有折扣?”   “大老板不要压榨我这种原始的牧民。”   “诶,”江措往旁边看了一眼,十分自然的语种切换,变成普通话,“你在啊,怎么一句话不说,吓我一跳。”   孟醒被发现,嘴唇抿了抿。   没见到人的时候还好,一见到人,心里就好像沉了一坛酿得飘香的醋,丝丝缕缕泛着的都是奇妙的酸涩。   酒坛和牛奶被一坛一坛从车里搬出来,全部放在平地上。   孟醒心里想着其他事,说出口的却是:“要搬进去吗?要不要帮忙?”   其实孟醒是有肌肉的,力气也不小,但是都被衣服裹住了。索南看他细胳膊细腿的,下意识又不能让客人帮忙,“不用不用……”   “行啊,谢谢你。”   结果转头江措答应地十分爽快,孟醒一听这话,便卷了卷袖子拎起一坛,往屋里走,索南就闭嘴了。   他和江措缀在后面,索南虽然自诩粗人,但……   “兄弟,你俩咋了,我看他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但他又不瞎,孟醒的脸虽然长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波动,但是生气和平静要表现在脸上终归还是有所差异。   “什么怎么了,什么不高兴?”江措仿佛很惊讶。   索南摇摇头:“不知道啊,你来之前我和他聊天呢,都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你一来,他就这样了。”   江措看起来怪关心的:“他哪样?”   索南顿了一下,说:“呃,你要我直接描述,我还真不太会……反正就是,一种气场!生气的气场!”好一个气场。   江措“嗤”的一声笑出来,好整以暇地看了眼前面那人挺直清瘦的脊背:“那我可能知道为什么。”   “我试试看去哄一下。” 第0009章 我们好有缘分的   孟醒化悲愤为动力,吭哧吭哧搬了三坛。   他回到卡车边,地上已经空了,索南还是看不过去,让店里的几个伙计帮忙全部搬进去了。江措和索南并肩站着,一人嘴里含一支烟。   见到他回来,索南就对他说:“狗借我玩儿一下。”然后跨进院子里玩狗去了。   这下只剩下他和江措两个人面对面。   江措把烟捻灭了才走过来。   为了方便干活,江措今天换下了藏装,拿掉了相对繁复的首饰,只留耳垂上一颗红珊瑚,并不算温暖的天气里,只穿一件长袖T恤,外面套一件冲锋衣。   黑色冲锋衣被往后吹起一个鼓包,猛烈地用风吹出腰线间的形状。   气氛诡谲,在这种情况下,先开口的那个人压力很大。   然而江措走到离孟醒还剩两步距离时,像个没事人一样,语气轻松地说:“我好冷啊,能不能放我进去说?”   “……”孟醒侧身让了一步,跟在他身后进了室内。   他们坐在一楼的餐厅里,这时早就过了饭店,没什么人,室内暖气开得足,孟醒把长大衣脱下来,环在臂弯里。   他还没坐好,江措就抢先,开口问道:“你有在不高兴吗?”   孟醒顿了顿,实在是没想到他能这么直接。   孟醒知道自己有时候也很直接,他自己当然没办法感知出来,是时少观观察后得出的结论,但他的直接充满了迟钝和无知,江措的像蒙着一层雾,虽然直接,但无法理解用意。   孟醒承认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像地热原因冒出的滚烫泉水。但是原因自己都不清楚,他疑惑又认真地这样认为——你大可以不管我的,看出来了也可以装看不出来的。   这是他认为最安全的社交方式。   不给自己找事,永远置身事外,又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坐在他对面的江措显然是不知道他能因为短短一句问话发散这么多的,等待的同时仍赤诚地看着他。   孟醒很白,很干净,呼吸都散发着冷冽又肃穆的生人勿近以及我在生气。   “你看,不理我,你就是讨厌我的。”江措坐姿懒散,没有什么被讨厌的紧张和自觉。   他估计也就是开玩笑,但有人听不得这样的话,孟醒的背脊僵了僵:“没有。”   “嘿伙计……”江措无奈地抓了抓头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不要就这样判我死刑啊,表情好凶。   “你坐我这里。”江措突然起身,拍了拍自己刚坐过的椅子,自己站在椅背后面。   孟醒莫名其妙地照做。   坐好,江措弯腰,从这个位置,能毫无阻拦地看到窗外亮着灯的金顶一角。   “那是松赞林寺,”他指着窗外说,“我周一和周二都在那里。”   “我在那里收门票。”   “周三周四在普达措,周五周六在巴拉格宗,”江措说,“今天早上去和牛玩儿了,刚出生不久的小牛犊,它们还拱了我一下,小腿破了一块皮,晚上才回城区的。”   “……”怪不得索南说没人能找到你,就这种行程又挤又满,一天都闲不下来。   孟醒问:“那你在景区,就只是收门票?”   “对啊,”江措理所当然,“我总不可能去旅游吧。”   行吧。孟醒没办法地想,毕竟这是人家的工作,总不能不让去吧,集市不逛也没有关系。   “那你下周还要去收门票吗?”   然而江措闻言居然想了想,说:“不知道。”   这对规划小达人孟醒来说造成了一些小小的震撼。   “什么叫不知道?”孟醒十分不能理解,工作这种事情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吗?   但江措无所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没关系的,明天该做什么是明天的事,没有事情做岂不是更好吗,可以到处去玩儿。”   大城市里的固定生存法则好像在他身上不作数了,好好学习以获得好的文凭,好的文凭以获得好的工作,好的工作意味着更多的钱,然后用钱养家,娶妻生子。   江措站在孟醒身后,有些好笑地看他摆出一脸正在消化的表情。   “所以我下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江措问他,“能找你玩儿吗?”   【江措为什么特意来和我解释呢,又为什么是找我玩儿?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又为什么会为他不来找我的这件事情感到难过呢,难道他和蒋霁有什么相似吗?好像又完全没有,至少他不来找我,也不惹人讨厌。   备份于2017.04.08】   就算是被江措这样懒散的工作态度震撼到,孟醒还是每天准时到事务所打卡上班。   他们约定去集市的时间是在周末,但不知道为什么,中间等待履约的这几天孟醒却总是能偶遇江措。   那人好像也如他所说的“不知道去干什么”,孟醒几次见到他,他都无所事事地要么找索南聊天,要么待在后院晒太阳喝茶。   比如这天,孟醒又一次在晚上带狗出来散步,江措正在民宿后院围观游客打牌。   孟醒正犹豫要不要靠过去打个招呼,江措一下就抬头看到了他,和孟醒招边牧似的:“来。”   孟醒走过来恰好一局斗地主分出胜负。   江措笑着安慰输家,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然后才转向孟醒,问他:“有没有吃饭?”   “没吃。”   狗一直闹着要出来玩儿,孟醒下班回房间放个东西的功夫,要被它烦死了。   江措就接着问:“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孟醒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利弊,于是点头:“好的。”   香格里拉城区里商业化的痕迹很明显,街道边小店林立,江措带他进了一家没有牌匾的小店,坐下以后不用说话,那个服务生打扮的藏族姑娘就端了几盘新鲜的菌子上来,随后按开了电磁炉。   这里的店面大多允许宠物进入,边牧跟着在江措脚边蹲坐下来,把脑袋放在江措鞋面上。   它蹭江措蹭得好像特别紧,只是从民宿走到饭店的一路,两个生物混得就很熟了。   “它脾气真好。”江措的语气和夸孟醒漂亮是一样的。   “没有,对你比较好,上次索南哥想摸它被它凶了一下。”   江措也想起来那次差点酝酿成的事故:“那是索南的问题,谁叫他老是逆毛摸人家。”   又说:“我家也养狗,脾气可没你这个这么好。”   孟醒看了看他,试探地问:“什么品种?”   “藏獒。”   “……”孟醒说,“那是应该的。”   牦牛火锅散着腾腾热气被端上来,边牧分得一大块肉。   一顿饭的时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说话,沉默的时候,江措看起来没有一点负担,看向美食的目光专注而诚恳,而孟醒就显得很不尊重。   他总是看手机,但很多时候也只是漫无目的地翻找。   并不是只来回翻主副屏幕,他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他没有什么话要和江措说,江措好像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点开了mood的广场,看里面的用户发的公开动态。   这东西和ins似的,有些分享欲旺盛的人甚至会公开ip地址和照片,分享情绪的同时也分享生活。   但同样的,因为本来就是稍面向心理亚健康的人群制作的软件,孟醒看到里面一些负能量的动态也很频繁。   他逐渐不亦乐乎,就听江措突然开口:“怎么以前见你在吃饭的时候都不玩手机的。”   孟醒冷不丁被他点名,吓一跳,手一抖按灭的屏幕。   他这段时间偶遇江措的频率是很高,一般都在晚饭时间,远远的打过几次招呼,这是第一次江措邀请他一起吃饭。   吃饭玩手机就和听讲座玩手机一个道理。   孟醒后知后觉,“不好意思。”   “道个什么歉,”江措吃饭速度很快,已经放下筷子抱着胳膊看他吃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啊,我只是想和你说话,随便找了一个话题,吓到你了吗?”   又来了。孟醒强装镇定,从锅里夹起一根松茸菌,说:“没有。”   江措拿起筷子,“啪”一声打在孟醒的筷子上,他手一松,松茸菌重新入水。   207c,向后翻腾三周半抱膝!难度系数3.3,动作完美,水花不大,满分!   “没熟。”   “…………哦,谢谢。”   这家店因为没有牌匾,不怎么吸引外地游客,看了一圈,周围多是穿着藏装要么肤色健康的本地人,约莫不会吃菌子的人此时只有孟醒一个。   江措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我收回,我觉得吃饭还是最好不要看手机,尤其是吃菌子,你要是把自己吃进医院,我会很难过的。”   说罢,他拿起公筷,把剩下的菌子分门别类地倒进锅里。   又找服务生拿了一双新的筷子递给他。   孟醒长久地看着江措,火锅咕噜咕噜,他的心脏好像也跟着被电磁炉融化了,脏肉软化,变成液态,也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泡泡。   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没有话说。   一是江措这个人的存在太美好,不管是外形还是性格,而人类追随美丽、为美丽妥协完全是天性。   二是江措对他太好了。   这种好暂时不涉及物质,但毫无疑问,提供了最强烈的情绪价值。   因为重组家庭的原因,孟启明会对孟醒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孟澈的感情更加纯粹,更加富足。   或许有点不合适,孟醒把他和简芮希放在一处,江措为什么不夸简芮希好看,为什么不和简芮希骑马,为什么不带简芮希来吃饭呢。   “你……”想要问,但还没完全组织好语言,磕磕巴巴,开了个坏头。   江措还在给他烫菌子,孟醒面前的碗里堆起了一座鲜美的菌子山。   “我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孟醒疑惑地蹙眉,落在江措眼里总算是有点生动,像不懂事的开心果主动破了壳的一道缝隙。   “为什么带我吃饭?为什么带我玩儿?”   为什么帮我烫菌子?为什么我进医院会难过?   江措耷着眼皮,闻言抬了一下,幅度很小,孟醒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没有一点必要。   想搞清楚每一件事情的原因是什么,确实不轻松。   古板、固执、太清醒、太直接。   “这就算对你好了?你对好有什么误解吧。好怪的问题……”江措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终于主动找话题,能说出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他想了想,两秒,这个时间都不叫思考了,简直是下意识的反应:“你要这样问,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你实在想知道,那就……”江措笑着像玩笑,但起来好有道理,“那就佛说,万法皆空,缘合则生,缘散则灭,一切因果皆由缘起。”   “我们好有缘分的,孟醒。”   【江措和我有缘分,偶遇数次,带我吃饭,真是个好人。   备份于2017.04.12】   【他叫我的全名,我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感觉有点别扭。   备份于2017.04.12】 第0010章 一场酣畅淋漓的讨价还价   与江措约定好的前一天,是周五,有一件好事一件坏事发生。   孟醒在事务所兢兢业业,他的态度都被吴律看在眼里,本来是该多学习几天、多看几天案例的。   这天有位藏族的阿婆到事务所里来,吴律在接待她之前,看了孟醒一眼,叫孟醒跟着一起到接待室来。   “这是我第一次带你参与真实的案子,”不同于会议纪要和案例分析,“你很优秀,也很聪明,加油。”   孟醒心中藏不住雀跃,决定把这件事情作为今天最重要的事记录在mood里。   开心、感激。孟醒分析出来了,脚步都快了点,对吴律说谢谢。   这便是第一件好事。   而坏事很快降临,让他的快乐没有持续多久。   藏族阿婆一口地道又流利的藏语,虽说曲培专门有配备藏语的翻译老师,但阿婆语速很快,又好像遇到了什么十分令人生气的事,话里夹杂着情绪,孟醒在翻译老师的帮助下,也只能窥得其中一点核心内容。   吴律师生活在香格里拉这么多年,丈夫又是藏语语种的使用者,听没什么问题,只是说的语调有时候有些不准确。   于是这场谈话,孟醒几乎完全置身事外。   谈话结束后,吴律师起身和阿婆握了手,然后让另一位藏族的助理带她去签合同、走接下来的流程。   她喝了口水,转头问孟醒:“是不是没听懂?”   孟醒有些沮丧,点头的力气都很微弱。   吴律师宽慰地笑了笑,说:“不要紧,正常的,我刚来香格里拉的时候也这样。”   她告诉孟醒:“刚来的那阵子,那时候旅游业还没这么发达,外地人也远没有现在多,几乎人人都说藏语,会普通话的人也很少,我出去买个菜都要手舞足蹈地比比划划。”   自身的有趣经历可以稍微转移孟醒的失落,吴律见他好转一些,又说:“其实我也知道,你只是来实习的,以后留在这里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所以专门再去学习一门语言没有必要……”   她顿了顿,然后认真地说:“不过你要是有兴趣,我还是支持你去了解一些藏族的语言,但是如果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我也能理解,就是以后可能比较依赖翻译了。”   她最后说:“选择权在你。”   于是周六一早,孟醒和江措见面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江措对待此事的看法。   江措很惊讶,只戴了左边一边的绿松石耳坠被他转头的动作带起摇晃:“你问我啊?”   “对。”孟醒的眼神十分坚定。   因为孟醒基本上不认得香格里拉的路,约在别的地方见面不现实,见面的地点就干脆定在了民宿,孟醒没什么太大感觉,江措却需要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一大早赶过来。   他本来还有点困顿,听孟醒这样说,眼神里多了一些玩味和清明。   然后孟醒又紧接着说:“我还问了索南哥和芮希,昨天在事务所的时候也向那些前辈们都请教了一番。”   “我想集思广益,收集不同的看法,然后做个参考。”   “……”江措又困回去了,顿时语气恹恹,“哦,但是带你的那个律师不是都说都看你吗?”   孟醒说:“是的,不过大部分前辈建议我稍微学一点,不用太精,够用就好。”   “如果要学,还得找人教我一下……”   “那我觉得你可以学一下。”江措不知为何又突然话锋一转,“我可以教你。”   然后没等孟醒反应过来再说点什么,就先他一步走进高原吸入肺里还带着凉意的空气中,变出一辆摩托,将其中一顶头盔从油门把手上摘下来,扔到孟醒怀里,说:“快点,走了。”   江措的骑速不快,和上次带孟醒骑马相比称得上温柔可亲。风不割肉,但是又最大限度地强调了清爽的存在。   孟醒坐在后座,没有环住江措的腰,只两只手臂虚虚地困着人,手掌捉着江措身上的冲锋衣。   靠在江措背后开小差的时候,他现在才发觉江措腰很细,但肩膀很宽,身高又出众,所以风不大能吹到他脸上。   所以在这种程度的呵护下,孟醒头发都没怎么乱,有空观察四周的景物。   香格里拉虽然偏远,但是一眼看下去,市区内已经基本上是现代化的建筑,摇着小型转经筒的老人带着马和羊,能够与汽车同行,但是仰头一看,云那么低,仿佛信仰唾手可得,在人的脑袋里敲钟,这是神佛的领土。   目的地是向阳路农贸综合市场,在昌都路进入长征大道之前,他们经过迪庆州民族中学。   恰逢上学时间,有一大波学生背着书包,朝校门口走。   一个很突然的想法在孟醒脑袋里冒出了芽:“你上学也在这边吗?”   江措说:“不在。”   很简短,带了些不大能察觉到的冷淡,明显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下令孟醒有点挫败,很难得江措没有热情回应他,这是他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开头,可惜地居然没有延续下去。   摩托车省时省力,江措说,走路大约要四十分钟左右,摩托车只要十分钟。   向阳市场除了卖日常用品外,其余更多是一些本地特色小吃的摊贩,一部分人在租住的店铺里贩卖奶制品和酥油包,还有一部分人拎着箩筐就来了,上头装着孟醒认不出来的水果。   孟醒早上在民宿里吃过早餐了,但江措没吃,就到路边买了一袋白花花的圆锥形食物。   他买回来几个,拿到孟醒面前直接张开了塑料袋,问他:“要吗?”   孟醒免不了好奇,拎出一个,“这是什么。”   “牦牛奶渣。”   闻着倒是挺香的,色泽也足够迷惑人,孟醒一口咬下去,然后在味蕾开始工作的瞬间就酸得苦了脸。   “嗤——”好不加掩饰的一声嗤笑,江措肩膀都在抖,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要明白,逗弄正经人真的能带来很大的成就感。   “吃不惯就别吃了。”江措倒是没什么不适应,好像没有味觉,从孟醒那里虎口夺食,然后一点也没有顾忌地咬进自己嘴里。   孟醒眼睁睁地看着江措用很快的速度将那一整个牦牛奶渣都吃完,被他咬过的地方出现的小缺口沾着晶莹的液体,然后江措丝毫不怜惜,舌头嘴唇都附上去,在上面咬出更大的缺口。   他有感觉江措可能是故意的,但不明白原因,获悉只想看他一点笑话而已。   孟醒产生些羞恼的情绪,不擅长吵架,复仇的方法贫瘠,只好决定在mood上记他一笔。   大约是为了弥补和安慰,江措在吃完那个奶渣后又问孟醒要吃什么。   孟醒摇头说不用了,江措就说:“行。”   江措对这块很熟了,但没为孟醒带路,多数时候跟在他后面看他逛,回头就能对话的距离,像个保镖。   街边的小铺卖什么的都有,木头做的碗、装青稞酒的壶,要找到一家卖衣服的不是很容易。   直到孟醒被一家店的报价惊到,就算是家里条件还不错也觉得不够值当。   “有点贵。”孟醒上手摸了摸羊绒裤,对店主的目光里期待的情绪形成完全的漠视,坦然地放下,坦然地说。   江措听到这话的时候,正在点燃一支细长的烟。   他没有跟孟醒进入店内,站在店门口等他买好了出来。   店主的普通话流利:“不算贵的,我们这里用的都是本地人养的羊产下来的天然羊绒,保暖效果非常好。”   “外面就不止这个价了。”店主比了个数字。   这让孟醒往店外看向江措的眼神卡在半空中暂停。   倒不是因为被店主说服了或是怎样,孟醒思考利弊,四月中旬的天气,已经算不得冷,但高原地区昼夜温差大,清晨和夜晚的风还算是刺骨的……   “走吧。”江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孟醒身后,明明刚才说要在外面抽烟的是他自己,现在烟却咬在嘴里,也没有点。   出于神奇的完全信任,孟醒说:“好。”然后转身和江措没有回头地走了,就算店主追在身后说可以再给他便宜二十块钱。   出来之后,江措走在了孟醒前面。   “他看你不是本地人,以为你好骗,”江措说,“这种东西本地人去买,一般都没有那么贵,就算他说给你便宜二十块也还是贵。”   孟醒虽然面上是点头了,但在心里想的是,我要进这家店的时候也不见你拦我,还很有闲情雅致地说要抽烟。   江措带孟醒进了另一家店,上次带他去吃牦牛火锅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这张英俊的脸好像是香格里拉的一张什么游乐园套票,谁都认识,谁都给他便利。   那间店的店主是位看起来温和的女藏民,普通话同样过关:“阿措。”   又对孟醒笑笑:“啊呀,这次带客人来了。”   “最近在做导游?”   “没有,”江措笑得散漫,说出来的话理所当然,“是朋友。”   这次孟醒都没怎么说话,江措帮他安排好了一切,款式和厚度都十分适合这个季节的香格里拉。   价钱也厚道不少。   孟醒付钱的时候,女店主笑着对江措说:“你家里那么多羊,抽点毛给这个小帅哥做十条都够了,干嘛还来我这买。”   孟醒从余光里看到江措只是笑了笑,没接女店主的话。   【作者有话说】   开文前做人设其实给两位主角朋友都做了mbti大家可以来猜一猜 第0011章 我询问你的踪迹   午饭是孟醒选的店,江措大度地给了他做主权,然而味道一般,至少没有江措带他去的那家饭馆、以及索南民宿里提供的饭菜好吃。   好在江措对此一点也没有意见。   “索南民宿的饭菜好吃?肯定的,你们的住宿是学校帮你们沟通的吧?”他问孟醒。   孟醒说“是”,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看得出来,”江措说,“你们学校对学生不错。”   “为什么这么说?”   江措就告诉孟醒:“你知道索南的民宿,住一个晚上要多少钱吗?”   “地理位置好,在市区里交通方便,又接近景区,能看到松赞林寺,高级大床房一晚大约一千,你们的实习期怎么样都要一两个月吧。”   孟醒发现,江措虽然是实实在在的本地人,但却对外界的教育模式了解得大差不差。   他说:“外派实习期一个月。”   江措笑道:“那就对了,他收你们那么多钱,不得给你们提供到位的服务啊。”   索南平时大大咧咧的,看着没什么架子,脾气也很好,人很亲和,没想到居然还是个隐形富豪。   江措告诉他:“其实藏区的人的生活水平没有外界想象得那么差劲,虽然贫富差距大,但大部分人的生活还是很滋润的,就算去大城市也不是买不起买房。”   孟醒想起女店主刚刚和江措的闲聊,她提到江措家里养了羊,而且就内容来推断,数量貌似不少。   然而江措好像什么都做,收门票拉货车,给索南打下手,干世俗意义里渺小不起眼的体力活。   想象不到他很有钱的样子。   吃过午饭,江措随口问起孟醒,这段时间他有没有去过哪里。   孟醒沉默了几秒,江措就反应过来:“不会吧,你居然哪里都没去吗?”   香格里拉这座城市的旅游性质很强,旅游业成为促进经济发展的核心产业之一。   从外面到这片土地上做客的人很多,航线每天几乎排满在各个时间段,像孟醒这样不为旅游来的人其实很少。   但是他是有原因的:“我也想去的,但是我现在好像不是很有空。”   他到这里也才两个星期,每天都很充实,因此也觉得,有些事情可以再往后安排。   下次再说、和以后还有机会的,是他童年时听孟启明说过最多的话。   不然也不至于一次都没踏入香港迪士尼的大门,直到自己长大,失去童真,也没有坐过一次过山车。   但是江措说:“你想去,那还不容易吗。”   他是不受社会束缚的野生动物,当然把一切事情想的很简单。孟醒看着他,很平淡地说:“我平时下班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虽然用加减法计算,属于我自己的夜晚时间至少在一天里还剩下六个多小时,但我回民宿以后,吃饭遛狗洗衣服,这些都做完,是真的没有精力再去做别的什么了。”   “除了今天,剩下唯一一次带着玩儿和观赏的目的出门,是去看你骑马的那天。”   江措陷入很长时间的无言中,走到店外停着的摩托前,孟醒接过他手里的头盔,坐上他的后座。   “轰——”一声,油门把手被拧动了。   又经过民族中学的时候,江措突然问他:“你是来看我的吗。”   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问,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答案。   孟醒抓着江措腰间的衣服,承认道:“不是。”   “但是我确实有刻意地寻找过你的存在。”孟醒的声音传到江措耳朵里夹杂着风声,“我来香格里拉的第二天,就有向索南问起过你,问你在哪里。”   “他说他不知道,然后我也没有去找。”   江措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还真是……直接。”   这种直接很可贵,因为伴随着对人类情感的迟钝性,孟醒的共情能力很差,尤其是——他甚至无法共情自己。   这就导致他想倾诉什么,却只能直白又干瘪地重复自己的行为,但无法提取出自己在这些行为里投入的情绪,让人觉得他奇怪、不近人情,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孟醒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在想,江措说他直接,究竟还能不能算他惯用的赞美。   眨眼的功夫,摩托又停在了民宿门口,孟醒被好手好脚地完璧归赵,下车的时候却有点同手同脚。   因为上一段谈话没有结束多久,还带着点余味,江措单脚撑着地板,歪在摩托上。   “孟醒。”   “啊?”孟醒听到召唤,抬起头。   江措抱着头盔,笑得有点不怀好意,看起来像使坏的前兆,他说:“为什么我总是感觉你有点笨。”   他在骂我。孟醒的眉头几乎一下开始收缩,眉峰拧成一结。   “是讨厌我的意思吗?”   江措笑容展得更大了:“你看,就是笨。”   孟醒转身要走,突然胳膊被拉住了,回过头,那个说他笨的讨厌鬼站在原地,现在有点无奈了:“说你笨就是讨厌你吗,你讲点道理。”   于是孟醒开始讲道理,他想了想,说:“可能你的感觉是对的,我确实不聪明,因为我有一点精神方面的疾病。”   江措终于实打实地静止了几秒,握着他手臂的手一时间也有点泄力。   “但是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也不会影响我和谁做朋友。”   这话的指向性就很明显了,江措几乎是下意识地又想说孟醒笨,但是考虑到他再次炸毛的可能,所以没有说。   “孟醒,我说你笨,是觉得你可爱。”换了一种说法,应该能懂吧。   “和心理疾病没关系。”   摩托发动机的声音又响起来,江措要走了。   他今天为孟醒停留得足够久了,而孟醒条件反射一般地问他:“你要去哪?”   “不知道啊,”他回答,“随便去哪,但是我能保证,朋友,下次见面的间隔不会太长。”   不知道是不是孟醒的错觉,“朋友”这个词被江措咬得很重。   【今天交到一个新朋友,开心。他说我很好,很开心。朋友诓我吃很酸的牦牛奶渣,不开心。   备份于2017.04.14】   星期天,孟醒一个人下楼吃早饭,餐厅里几乎没有人。   很少有人休息日还起这么早的,六点还准时下来吃饭,外地游客不用说,就算是简芮希也没起来。   于是孟醒就很讨索南的阿爸阿妈喜欢,因为周末的早上,他是那些无人问津的美食的救星。   老板赚很多钱,但是没有太多偷懒的权力。   索南于大厅中间的服务台后坐镇,一脸呆滞地看着孟醒吃早饭。   孟醒被他看得发毛,手里的奶茶都不香了,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有样学样地抬起头与索南对望。   “………………”   “喂,出来。”突然有个人从大门外探进头,音色是惯用的懒洋洋,“傻坐着干什么,等我请你?”   索南诈然回神,率先结束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视,中气十足:“来了!”   孟醒跟着一抖,然而转过头看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人了。他低头,喝完了剩下的奶茶。   过了五分钟,大厅里重新进来几个人。   朋友见面的间隔时间比孟醒想象中短太多了,和江措消失一整周的记录相比,短短一个晚上简直能得上是瞬间、是眨眼。   江措走在最前,肩上扛了个大麻袋,身后跟着的几个人皆是如此。   索南缀在最后,和上次孟醒见到的拉姆阿佳并排,两个人好像还在小声地说着什么话,索南不知道说了什么,拉姆爽朗地笑起来,肩上的麻袋往下滑了一下,被索南接过来扛在自己肩上。   他们穿过餐厅,来到厨房门口放着的一个冰柜前。   没有人看到不远处餐厅里坐着的孟醒,除了索南之外也没有人知晓他近在咫尺的存在,他们把肩上的麻袋拿下来,往冰柜里倒了些红彤彤但硬邦邦的生肉。   这时有个人姗姗来迟。   影子投在地上的占用面积都很小,次仁走路还是得拄着拐杖,在地上敲出“哒哒哒”的韵律。   因为年纪小,且负伤,他没被要求扛麻袋,而是径自往餐厅走来。   于是与还没来得及走的孟醒装了个对脸。   “哇,”孟醒被拐杖指着,“上次碰到的、阿措哥哥的朋友!外国人!”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是estp×isfj这样的组合,现在可能不太能看出来,但是后续剧情能逐步体现的! 第0012章 眼睛不会骗人   上次见面,孟醒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而次仁虽然沉浸在阿措跑马失败的阴影里,但还是从悲伤中抽出几眼,分给了这个一直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的漂亮哥哥。   和拉姆回家的路上,他偷偷问拉姆:“阿佳,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阿措哥哥旁边站着的那个人?”   拉姆没有过多回忆就说“看到了”。   次仁说,显得很兴奋:“那你有看到他的眼睛吗?是绿色的!”   “和绿松石的颜色很像呢!感觉还有一点点蓝,”次仁这个年纪正处于好奇期,又问拉姆,“那他是外国人吗?因为我看村里的大家,和以前来村里的一些游客,他们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我的也是黑色的!”   拉姆想了想,孟醒虽然长了一双绿眼珠,但除此之外的面部特征看起来完全是亚洲人的长相。   “可能是吧。”拉姆回答道。   “他是阿措哥哥的朋友吧,真厉害!”次仁说着,双手挥了挥,是他认为的世界的大小。   拉姆笑道:“厉害什么?”   “阿措哥哥能交到外国的朋友,非常厉害,等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像阿措哥哥一样,去过好多地方,交到好多朋友!”   然后车子载着他们和马,慢悠悠地又回到了消息闭塞的村落。   故而今天在索南哥哥的民宿里又见到孟醒,次仁很激动,很开心。   次仁虽然拄着拐杖,但走起路来利落极了,三两下就在孟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对孟醒挥了挥手:“哈……哈咯。”   “……”   次仁上次和江措对话使用的是地道的藏语,跟着他一起说英语感觉又怪不聪明的。孟醒不知道该用什么语种回应他,便只好跟着一起挥手,意思是你也好。   次仁更兴奋了,看到孟醒的眼珠是止不住的惊叹,同时赞叹女娲的伟大,叽叽喳喳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忽然“啪”一声,次仁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下,于是吃痛停止。   “说汉语。”江措站在次仁身后,笑得像欺负弟弟的坏哥哥。   次仁捂着肩膀:“为什么要说汉语?不是外国人吗?”   江措问他:“谁告诉你他是外国人?”   拉姆和索南也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块生的风干牦牛肉,正是刚才被麻袋装着的那些。   “他猜的,”拉姆说,随即转向孟醒,“你好,我们又见面啦。”   然后示意次仁:“阿措哥哥不是教过你汉语吗?全部都忘记了吗?”   像过年的时候应父母要求,在亲戚面前表演节目的小孩。   “没有忘记!”次仁倒是没看出排斥的情绪,他对汉语和汉文化很感兴趣。   “你……你好,我叫次仁,来自月赛村、呃,”次仁回过头,对江措吐了吐舌头,“我不会了。”   “挺不错了,”江措在孟醒身边坐下,“马上去学校,那边会有人教你的。”   孟醒被热闹围在中间,本来打算吃完早餐就自己出去转转的,现在江措正堵在他唯一与外界的通道上,另一边是墙。   江措仿若不知道好狗不挡道的道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银色的、刀柄和刀鞘上都缀着宝石的匕首,刀刃朝自己,从那只牦牛腿上割下几片肉,索南也从厨房拿来了蘸料盐巴,和几叠特色点心。   看起来是要在这里吃早饭。   拉姆和次仁对他格外热情,硬是又让孟醒吃了点好吃的点心,孟醒猜测那是好久没见到新物种的新鲜感。   江措和索南就充当翻译的角色。   他们最感兴趣的当属孟醒的身世之谜,主要是次仁问得最多。江措和索南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了,没有一次表现出好奇,或许是在目前为止的生命中见过了太多的人。   索南开民宿的,每日都要接待来自四海八方的客人,江措具体是做什么的,没有多少人清楚,但他的朋友们唯一明白的便是江措去过那些四海和八方。   “你是中国人,那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呢,”次仁问,“不过我最近听村里的姐姐说,有一种东西可以让眼睛的颜色改变,叫美瞳,是吗?你用的是美瞳吗?”   江措给孟醒翻译:“他说你用美瞳。”   “……”索南看了他一眼,倒也挑不出什么错。   孟醒说:“我没有用美瞳,我的眼睛颜色是遗传我妈妈。”   “我妈妈是土耳其人。”   江措应该挺没想到的,眼皮抬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懒得再给次仁这小鬼翻译了。   “什么呀,什么呀,”次仁听不懂有点着急,“谁来告诉我一下!”   索南没什么办法地接过这个活。   “噢!土耳其!阿措哥哥去过吗?”因为拉姆姐姐说阿措哥哥去过好多地方,比他家养的马还要多的地方,所以他才这样问的。   “没去过。”江措说着,新切下来的一片牦牛肉干薄薄一片,递到孟醒嘴边。   “张嘴。”   孟醒愣了一下,大脑还没来得及运转,嘴巴就已经听话地张开了。   江措投喂过后才问孟醒:“生肉吃得惯吗?”   孟醒觉得这个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感叹他实在是太会使坏。   不过嘴里的肉片味道很好,是肉不经调味料加工的原始香味,江措切肉很熟练,薄得透光,牙齿与肉的肌理摩擦,又能感受道最极致的韧性。   他咽下一口,才说:“吃得惯。”   拉姆、次仁和江措出生于同一个村子,江措是个意外,拉姆和次仁姐弟俩其实平时都不大出村子。   一是交通实在不方便,月赛村位于香格里拉的北部,地段偏僻,贴近西藏自治区,海拔更是接近5000米。   有些地方甚至不能进汽车,他们是凌晨的时候就下山,四点钟江措开着车把他们接过来的。   二就是由于观念的惯性,村子里的很多人不愿意出去。   “我们这次出门是因为次仁实在太吵,”拉姆对孟醒说,“他就要读初中了,下个星期转到民族中学,兴奋得不行,一定要先来学校看一看。”   “顺便在城区买点东西回去。”   江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话就讲得少了,一直在给孟醒喂东西,听到拉姆这样说完,才问他:“你今天去哪里?”   孟醒说:“打算去纳帕海,还想去那个很大的转经筒……还有很多地方我不太知道路线,自驾又没有车,有点麻烦。”   江措知道他说的是独克宗古城的龟山公园,那几乎能算是香格里拉的地标建筑,他点点头,又意味不明地低头去看隔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巨大的双肩包。   餐厅的椅子都是长椅,那个大包挡在两人中间,颇有山的气势。   “哦,”江措重新看向他,“那你现在要走了吗?”   “嗯,时间差不多了。”孟醒站起来。   “一个人去?不是嫌麻烦?”   “那也没办法的,我想去看,麻烦点就麻烦点吧。”   江措看了他一会儿,过了几秒,对他笑了笑,眼睛都弯起来,“玩得开心。”才让他拿着包走出去。   孟醒觉得江措有点奇怪,可是好像又一切照常,说不上来哪里怪。   孟醒的背包遮住他上半身的大部分轮廓,背影在门口消失,江措才收回视线。   不久后,他们吃完早饭告别索南,驱车前往城区内,江措当司机,话很少。   拉姆陪次仁坐在后座,问他:“我听你那个朋友今天要去龟山和纳帕海,离这里又不远,怎么不陪人家一起?”   江措在等一个红灯,手指放在方向盘上敲,“我现在又没做导游了。”   “我知道你现在没做导游,”拉姆说,“但是我感觉他很信任你,上次骑马的时候,我就感觉他应该很愿意和你在一起,要是你邀请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他想和我一起,但是又不说,那我只能当他不想。”江措不当回事,“你怎么看出来的。”   拉姆笑了笑:“眼睛。”   “佛教我看会眼睛,眼睛不会骗人的,你的眼睛和他的眼睛。”   江措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你还真是我阿爸的好学生。”   “生什么气?”   “没生气。”   “阿措,”拉姆的语气严肃了些,又重复道:“眼睛不会骗人。”   于是江措便不说话了,从车上的置物箱里摸出了副墨镜戴上。   拉姆看他这副找打的样子,又看看他展得平直的嘴角,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靠回座位上,嘟哝了一声:“因为每次说起你阿爸你都生气啊……”   看完学校,江措带拉姆去了一家西药店。   拉姆制止了想跟着一起下车的次仁,对他说:“你和阿措哥哥呆在车上,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她就拿着江措提前给她写好的药品清单和医院的诊断证明走进了西药店。   次仁无聊得抠手,过了一会儿,爬到前面的中央扶手盒上问江措:“姐姐去干什么?”   江措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补眠,说出来的话不经过大脑也不负责任,“给你买笔和本子。”   一回合问答的功夫,次仁已经翘着他裹着纱布的脚爬到了江措腿上。   他是年纪不大,又不是傻,拉姆姐姐进的店铺分明是什么什么药店。   “可是刚刚姐姐进的是药店。”他指出阿措哥哥的错误,又问,“除了我阿爸,还有谁生病了吗?”   江措睁开了眼睛,看着次仁的脸。   皮肤黝黑、粗糙、干裂,头发干燥,但是眼睛很亮,黑得不纯粹,阳光未经允许挤进车里,照出一坛琥珀色的水。   眼睛不会骗人。   江措刚从月赛村出来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年纪,那时候还没长开,一样的脏,一样的落后,却远不如这样单纯。   他叹了口气,动作难得地轻柔,摸了摸次仁的后脑勺。   “没有谁生病,你和你姐姐都很健康,你们会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说】   有人因为被抛弃而生闷气,谁呢 第0013章 没有偶遇的每一天   从民宿出来以后,孟醒没有再为自驾出游费心,他坐了本地的专车,请了一个为期一天的地陪。   地陪倒是很敬业,人也带着藏民刻在骨子里的热情,但孟醒总觉得没有江措陪他去向阳路集市的那天快乐、轻松、放得开。   今天原本是个很好的机会,孟醒想邀请江措一起出去玩的。   但是他们是朋友了,中间又没有利益交易,对江措来说费神费力,不大公平。   更何况拉姆和次仁也在,今天他们有正事要做,孟醒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太自私地把江措抢走。   云南人湖不叫湖,管湖泊叫海。   迪庆的雨季在六到七月,据说那时候会有好像要铺满整个世界一般的、一望无际的湖泊,四月份虽然处于旱季,但春天的回响已经往这片土地上荡漾,绿色的青草窜出薄薄一层,浅淡的滩涂形成不规则的镜子,倒是也能映出大朵大朵的天上白花。   海上公路还没有被上涨的雨水藏起来,长又细的一条横贯整个西边,镇守此地的雪山被赐名为‘石卡’。   地陪大叔告诉孟醒:“‘石卡’在藏语中的意思是有马鹿的山,登顶神山,可以祈求财运和吉祥,是世界第一财神山。”   孟醒家境殷实,对财运也没那么感兴趣,就放弃了登顶。   四月份是香格里拉的旅游淡季,人不多,密度不大,孟醒一眼望去,基本上都是牛羊马悠然地站在草地上吃草。   他站在蓝绿白交织的大地上,头顶有候鸟盘旋,抬头往天上看。   其实天与地在这里都没什么分别了,被林立的水泥森林包裹太久,或许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   那我现在应该也是在天上的。孟醒这样想着,像是验证他的想法似的,一只红嘴鸥从肩上掠过,尖利的喙刮伤了孟醒的耳垂。   温而热的触感先唤醒神经,然后才是锐利的疼痛。   地陪就跟在一边,见状赶忙凑过来,关心地说:“流血了,伤口有点深,我去我车上找一下有没有创可贴。”   孟醒就温顺地跟着地陪大叔,站在车边等。   地陪大叔半个身子探进后车厢里,对孟醒解释道:“刚刚那是红嘴鸥,一点都不怕人,胆子都被这些天天喂它的游客惯得大了,估计是以为你手上有吃的东西。”   孟醒刚才确实看见不少游客手上拿着面包喂鸟,但他并没有准备见面礼就到这里也是他的不对。对不起小鸟。   “我车上没有创可贴,”大叔递给孟醒一张面巾纸,“要不我去问一下那边的咖啡店有没有人有。”   孟醒摇了摇头,把纸巾接过来捂在耳垂上说:“没事,不用麻烦了,一点小伤。”   “好吧,那你有什么需要再和我说。”   午饭是地陪带孟醒吃的一家藏式融合菜。   吃到一半,有个电话进来。   简芮希大约是刚起床不久,声音还有点模糊,她问孟醒:“要一起吃午饭吗?”   “我在外面,”孟醒说,“抱歉,下次会提前告诉你。”   “嗯、嗯……没事,是我突然邀请你的,不是你的问题,那你好好玩,拜拜。”   做了三年同学,孟醒和简芮希的交集可以说近乎没有,但其实仔细一想,孟醒和其他几个同学都没什么交集,甚至很多时候面对面碰上,连招呼都不打。   并不是孟醒不愿意,而是他一贯不爱主动,要是有人能主动和他打招呼,他想自己应该会很开心。   现在简芮希主动邀请他吃饭,孟醒内心升起一丝愉悦,又为自己的缺席感到一丝不好意思。   “下次我请你吃饭好吗?”孟醒在电话挂断前加快了语速,“我这几天找到很多好吃的店,下次一起去吗?”   他和蒋霁谈恋爱的时候每天同进同出,导师和同学都知道,孟醒认为,这样邀请简芮希,应当并没有什么问题。   “好的好的,”简芮希说,“谢谢你。”   电话至此才挂断。   地陪大叔望过来的目光里充满了了然。   “女朋友啊?”   孟醒顿了顿:“不是。”   “哎呀我懂,你们年轻人嘛,现在都不像我们那个时候一样了,说媒、包办婚姻,很开放,”他对孟醒挤挤眼睛,“加油,祝你早日追到。”   是很开放,但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开放。   孟醒深有作为同性恋的自觉,没有开口说话,接下来又听地陪大叔说自己儿子怎么追上自己儿媳,听了一整顿午饭。   【今天趁着双休日去了纳帕海,给石卡和草原拍了很多照片;晚上,那个很大的转经筒亮了灯,金光闪闪的非常漂亮,不过我好像并没有什么愿望,什么都没想。走在我前面的那个藏族大叔念的好像是他们说的‘六字真言’。   备份于2017.04.15】   【今天没有偶遇江措了,我猜测他可能又去别的地方收门票了。   备份于2017.04.16】   【今天也没有偶遇。   蒋霁换了个新的手机号码,我差点接起来,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挂了。   备份于2017.04.17】   说要请简芮希吃饭,但孟醒在这接下来的几天里都没有找到机会。   简芮希很忙,比孟醒更忙,孟醒只是在工作的时间工作强度大,而简芮希几乎是没有除了工作时间以外的时间,就连只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都常常不见人影。   早晨他们走在天色仍偏暗的街道上,简芮希顶着两个黑眼圈对孟醒说:“对不起我昨天加班今天加班明天大概也要加班……实在是没有时间。”   孟醒问她:“怎么突然要加班了,你们组的业务这么多?”   这两天他们除了吃早餐和上班的路程,其他时间都很少见到。   简芮希眼睛里都没什么神采了:“你是吴律带着的,你应该不知道。”   “上周,原本带我实习的多吉律师离职了,”简芮希悄悄告诉他,“但他其实不是自愿离职的。”   孟醒不关注八卦,但也难免听到些风声,曲培事务所的多吉律师和次旺律师互看不顺眼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在前台姐姐和别人的聊天中听说过。   据说原因是父辈留下的龌龊,多吉律师人比较老实,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让次旺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   “刚好这段时间,另一家事务所有意邀请多吉律师过去当合伙人,要我是多吉律师,我肯定也很乐意过去的。”   “多吉律师离职以后我就很惨了,我现在跟着次旺律师做事,他……”   简芮希停了停,又继续说:“他、比较,嗯,看不得我闲着,有时候甚至会把他的私事也交给我。”   “还让我帮他换饮水机里的水、修他的打印机。”   孟醒眼睛微微睁大:“所以你这两天,是在忙这些吗?”   “是,次旺律师甚至没让我看案例分析,”简芮希苦笑一下,“不过我也没时间看就是了。”   说话间,曲培事务所的大门已经敞开在眼前。   前台的白玛小妹妹看到二人,如常地露出和善的笑容来,简芮希看到她,也闭起嘴巴,回过去了一个充满心事的笑容。   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孟醒在上楼的时候对简芮希说:“你如果需要我的帮助,随时叫我,至少帮你换个水什么的还是能做到的。”   简芮希上楼的脚步一顿。   “孟醒,你和我想的还蛮不一样的。”简芮希笑起来的时候,右边唇角偏下的位置形成一个很小的梨涡。   “本来你和蒋霁在一起,我们都以为……哎呀算了,我不和你说这些。”   简芮希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现在看来,你真的是,挺可爱的。”可爱?可爱!   孟醒皱起眉,表达不理解:“你是在说我笨吗?”   “……谁教你把这两个词做等量代换的,”简芮希的笑声都在楼梯间内荡了个来回,才说,“不过也可以这样理解吧。”   孟醒做了一个早上的案例检索,琐碎又累人,到中午的午休时间抬起头,眼睛都快花了。   简芮希中午又被次旺律师流留堂,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孟醒只好一个人去食堂。   他正欲站起来——   “嘭——”一声巨响,地球爆炸那么嘹亮。   吴律师踏着高跟鞋从次旺的单人办公室里走出来,穿过大半个公共办公区,打开了自己的办公室的门,又很快地关上。   “怎么了?”有人小声地问。   平心而论,吴律师虽然对待工作严肃到一丝不苟,但对人到还算和蔼,没人见过她发这样大的脾气。   “听说是次旺律师升了合伙人,然后把所里的藏语翻译都给开了,说是要节省不必要开支。”有人小声的说。   “那些翻译都是多吉律师招进来的,所以……哎呀我也不好说。”   “啊?可是我的藏语还没那么好,怎么办……”   “不知道,吴律师就是去和次旺律师说这个事的,希望有个好结果。”   好结果么……孟醒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手里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多时,次旺办公室的门开了。   孟醒的工位离那扇门很近,次旺出来后往办公区瞭了一眼,见他在,冷哼一声,将手里的一叠文件重重扔在孟醒桌上。   《曲培事务所招聘藏语翻译的后续规划的有关文件》   “拿给你们吴律师。”   冷天气导致纸张边缘变得锋利、坚硬,又带着刚从打印机里吐出的高温,纸张往上高昂地扬了一下,恰好割到孟醒伤口还未愈合的耳垂。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加更,明天也有,另外隔壁开了新预收,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看,谢谢! 第0014章 下次见面可以和我喝酒吗   见血的刹那,次旺都愣住了,那张飞快划过耳垂还未来得及沾上血的文件纸做完坏事,又轻飘飘、干干净净地回归了群体。   孟醒也察觉到旧伤上添新伤的威力,有点难受地蹙起了眉,然后自己抽了张纸捂住了耳朵。   多吉看了看逐渐被血浸湿的白色,抬头向办公区里的其他人问:“谁有创可贴?”   孟醒平时除了工作必要几乎不说话,带着藏族人鲜少见到的内敛,本身又漂亮,很讨人喜欢。   “我有!”坐在旁边的男同事动作很快地掏出一个布袋,色彩艳丽的藏风,一打开,里面什么都有。   “谢谢。”孟醒接过,自己按照感觉贴好后,就拿着文件敲开了吴律师办公室的门。   然而虽然在吴律师的争取下,招聘翻译的事情取得了建设性的进展,但是案子并不会因为没有翻译就不找上门来。   下午吴律师带孟醒和另一位女同事接待了一位风尘仆仆的老人。   大概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老人身上的尘土很重,随身的布包随着动作一上一下,抖下来一堆沙。   老人明显情绪不稳,刚和吴律师打上照面,居然直接跪了下来,涕泪纵横。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孟醒赶紧把老人扶起来,护着带着走进接待室,关上门。   迪庆地区的藏族人多使用康巴藏语南路次方言,女同事是本地人,但老人呜咽、哽在喉咙里带痰的卫藏方言难以理解,众人只好以安抚情绪为先。   不是没有人在找解决办法,一个又一个人听召前来,又带着一脸疑惑走出去。又没有那么多人有空,且曲培的在职员工,许多都是来香格里拉定居的汉族人,平常的沟通不成问题,但深奥难懂的原始用词足以让大脑膨胀爆炸。   “您先坐一会儿好吗?”   吴律师拿过孟醒递来的水杯,塞进老人手里,老人又有点耳背,吴律师大声又说了几遍,他才安静下来,蜷缩着等在一边。   “梅朵和强巴现在在哪,有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都是藏文化的专家,从前在大学当过课程教授。   “梅朵去了拉萨,强巴回了老家,”很快便有人说,“现在估计已经要到甘孜了。”   吴律师恼得用手敲桌子:“那次旺人呢?让他来!”   “次旺律师中午就出去了,今天下午有他要出席的庭审。”   众人慌乱成一团,角落里的老人又开始无声地掉眼泪,说什么都不愿意从那方狭小的落灰墙角里出来。   孟醒站在一边,很老实地双手放在外套口袋里,目光往前放空,魂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过了十分钟,白玛红着脸,带一个人上来,敲响了会客室的玻璃门。   红珊瑚耳坠摇摇晃晃,叮呤哐啷。江措的笑容几乎是见到人的一瞬间才展开,只困在嘴角,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情绪。   但足够迷惑人了。   他进门第一眼就看到孟醒站在不起眼的边上,外套里的白衬衫领子挺拔而平整。   “耳朵怎么了?”江措走过来,语气倒稀松平常。   这种场合照理来说不应该先关心孟醒的耳朵,孟醒抬手摸了下耳垂上黏的歪歪扭扭的创可贴,“没事,你先不用管我。”   吴律师一脸疑惑:“这谁。”   孟醒突如其来地感受到一丝得意:“我搬来的救兵。”   半小时后,问题解决,孟醒也准时下班,顺便从会客室里接走了沐浴在吴律师殷切眼神中的江措。   “嗯……怎么跟你说呢,过太久我有点忘了,”明明才过去半个小时,“大概就是,这个老人家跟着儿子从西藏来香格里拉定居,儿子生病家里急需用钱,然后卖了十头牛,但是牛给了人跑了钱没拿到,应该就是这样吧。”   孟醒坐在江措的摩托后座上,享受接送下班的额外赠送业务。   “好的,”孟醒并不算关心人类,“今天非常谢谢你。”   “嗯,没事。”   江措眯了眯眼睛,想起孟醒给他发消息的时候,自己正在家电铺子帮人修冰箱。   然后手机突然响了,他拿着工具,又戴着脏得黑黢黢的手套,便让店里的学徒从自己口袋里掏了手机,放在自己耳边。   没看来电人,他随口用藏语问:“哪位?”   对面有很吵的背景音,打电话的那人静了几秒,嗓音才透过嘈杂毫无收敛地砸进耳朵里:“我是孟醒。”   江措顿了顿:“你怎么有我电话?”   他记得自己没给。   孟醒说:“我发微信你不回,微信电话也不接,你的微信号我看是一串数字,我想应该是电话号码。”   “……哦。”   江措不问孟醒要干什么,只是放下了工具,把手套一摘就扔在地上,接过了自己的电话,按在耳朵旁。   “终于舍得找我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有我这号人。”   孟醒把江措那张脸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面目深刻,着实难忘,只是那人太抓不住,只是两天没见,就感觉他好像已经飞去了很远的地方。   “没有,我这几天都没在民宿看见你。”孟醒说。   “你找我了?”   他的关注点向来清奇,孟醒后知后觉地比江措还晚意识到,说:“找了。”   “行,”江措的声音这才松了些,“那你现在找我什么事?”   还没到他下班的时间吧,总不是不想干了来投奔我的。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我们律所有个老人家过来,但他好像不会说汉语,口齿也有点不清楚,我的藏族同事说他讲得是别的地方的方言,他们也听不懂,你能不能……”   说到这里,孟醒停了停,才问他:“你在哪里,有空吗?”   江措其实已经站起来了,在往外走:“你想我在哪里?”   “在我能找到你的地方。”孟醒说,“至少不要去太远的地方收门票吧。”   江措没说什么,笑了笑,逗小猫儿似的:“要是我也听不懂怎么办。”   孟醒的语气有一丝松动:“那我就晚上请你吃顿饭。”   江措其实知道,孟醒说的吃饭就是真的吃饭,按照他的逻辑思维来看,这顿饭应该是感谢他今天专门跑一趟,不管这个忙有没有帮到。   可是他承认自己人品不好,偏要歪曲:“那现在怎么办?我听懂了,是不是晚上就没饭吃?”   孟醒在摩托后座,到一段路面不那么平整的路段,收紧了环在江措腰上手臂,听起来很乖地说:“请的。”   “请你两顿。”   江措的笑融进风里,但是孟醒还是听到了,他说:“笨。”   下班后江措先接孟醒回到民宿,孟醒要把上班用的东西放回去,江措在楼下等他。   孟醒下来的时候,江措正靠在楼梯的把手边抽烟,又在索南“不要在室内抽烟——”的咆哮声中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   看见孟醒走下来,他还是捻灭烟,很快就出去了。   确认晚餐地点之前,孟醒问江措:“我选什么店都可以吗?”   江措想到了孟醒那天选的、咬不动的牦牛肉,弯着眼睛说:“可以啊。”   然后孟醒点点头,带着江措去了他们吃菌子的那家店。   “……你怎么选这里,”江措有些无语地坐下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你自己出去玩新发现的好地方。”   “我自己选的不好吃。”孟醒很诚实地说。   孟醒这次和江措出来,已经不玩手机了,也能够面色如常地接住江措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能听懂他说话?”   孟醒夹起一只烫熟的菌菇:“索南告诉我,你什么都做,以前给来拍纪录片的导演做过向导和翻译。”   江措望着孟醒将那只烫得过熟的菌菇吃进嘴里,筷子停了停。   什么都做么。江措半开玩笑地告诉孟醒:“是,我今天接到你电话之前在修冰箱。”   “……”就算有心理准备也还是会感到荒谬,不过一想到什么都会做的人是江措,好像又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江措看着孟醒的表情,“我还给牛接过生,给马缝过针,给小孩打过耳洞,给天珠和珊瑚穿过孔。”   孟醒将信将疑:“……真的么,好厉害,你是不是什么都会?”   “那没有,”江措伸出筷子,阻止了孟醒的蘑菇继续在锅里浮沉,“比如你们律所的翻译工作,我就做不来。”   重点不是在“翻译工作”,而是在“你们律所”。   孟醒盯着江措的脸看了一会儿,转回去点点头:“嗯,确实想象不到你穿正装每天都要在律所楼下打卡的样子。”   吴律师是动了想留江措在律所工作的心思的,但是很显然,认识江措的人都知道他不会去。   他不适配任何一座六面封起的楼房,他的生活是牧民手里的鞭、牛的羊/水、白塔边的草地、天空中飞扬的风马纸。   江措的血骨在这里铸成,死后大概会成为雪山脚下冰封在河里的化石。   无端联想,孟醒回神,吃饭,并不知道与此同时他也正在被河里的化石观察。   江措也不知道孟醒在脑袋里已经把他想到百年之后了。   吃火锅让人出汗和上火,孟醒脱了自己的外套,里面的白衬衫如江措所愿露出来,袖口的扣子被解开,甚有条理地卷到肘部。   颈部皮肤雪白,血管蜿蜒,动脉活跃。   江措嘴里没有食物,却无端进行咬合。   隔壁开了坛青稞酒,店主是个藏族汉子,开坛前有神奇的仪式展开,嘴里大声地喊着祝酒词。   “春雨要下透,朋友请喝够,阿拉亚里耶——阿拉亚里耶!远方的朋友——土地欢迎,土地热烈!”   酒香飘过来,浓得闻到就醉了。   “孟醒,”江措笑着靠近他,那股藏香又在食物的香气中趁虚而入,飘进孟醒的鼻腔。   “你想喝酒吗?”   “什么?”话题太跳脱,孟醒没跟上。   然而江措好像心情很好地再次缓慢重复:“下次见面,可以和我喝酒吗?”   【不太会喝酒,但是深思熟虑过后,认为可以尝试。   备份于2017.04.17】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明天也会有,后天也有,周三不更(太努力了吧尤里麦 第0015章 [微笑/]   当晚江措和孟醒吃过饭回到民宿后,一进大厅就看到索南趴在前台上猫着腰,手里拿着一条黑色的皮绳,手边还放着几个黑黑红红的珠子,正在十分认真地捣鼓。   本来江措送孟醒回来以后就要走的,索南搞了半天手工只觉得眼冒金星,抬头看到江措要走当即喝停:“别走!进来!”   江措站在门口不为所动,“我想抽烟。”   “……进来抽。”   江措笑着进来,烟含在嘴里没点。经过孟醒的时候手臂一展,搂着他的肩膀就把他一起押到了索南面前。   孟醒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弄得有点僵硬,但终究是没挣扎。   “你帮我一下,”索南把手上摆弄好久的珠串递给江措,“这玩意儿不是人做的,我串了半天歪七扭八。”   江措没放开孟醒的肩,另一只手接过东西看了一眼。   “这不就穿过去就好了吗,你怎么打两个结都能弄得那么丑,”他端详绳子中间的长条形珠子,“好东西啊,哪里弄来的?”   索南说:“托人收的,你帮我弄好看点,我这还有几个红珊瑚,一起穿进去。”   “行。”江措总算是放开孟醒,食指和拇指上的茧划过珠子上刻的花纹。   孟醒探头来看:“这是什么,我在集市那天好像看到有人在卖。”   “这是莲花天珠,你来看他的花纹,”索南颇有些自得,“意味清净香和、净化身心。好不好看?”   孟醒点头,江措没说好不好看,打好一个结抬起头问他:“送人的还是自己戴?”   “给拉姆的啊,她马上生日了,周五晚上来城区找我们吃饭,前两天不是还跟你说过?”   江措笑了笑,好像真的才想起来似的:“哦。”   索南拎起江措串好的珠串,点点头表示满意,又转头看着孟醒,“你来吗?”   “我能去吗?”孟醒一愣。   在大学以前,他的同学过生日当天,或提前几天就开始在班上呼朋唤友,邀请的不说是生死至交,也该是志同道合,孟醒与谁都只是萍水相逢,没有被邀请过。   他对人际关系比较淡漠,因此也只觉得拉姆和次仁对他的印象就是江措的绿眼睛朋友、索南的大床房客人。   “这有什么不能的,”索南把手伸过台面拍孟醒的肩,啪啪的,“拉姆打电话来和我说,要是你愿意来就一起,大家都是朋友了,原话。”   孟醒看向江措,那人挑了挑眉:“看我干嘛,想去就去。”   “好的,谢谢。”   珠串弄好了,索南看起来也懒得再留江措,三人分别说了晚安和再见,孟醒就上楼了。   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正好九点,新手机上的闹钟准时响起,孟醒按掉闹钟,去拿放在书包里的旧手机,却发现旧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没电了。   他又无意义地按了两下开机键,自然没有反应。   要不今天算了,打开来也只会是蒋霁发过来的那些垃圾,如果是孟启明和孟澈找他,反正他本来就不想理。   导师和时少观都有他新的联系方式,简芮希虽然也有,但想找他更简单,只需要穿过一个廊道,不过几十步距离而已。   孟醒把旧手机扔回书包里,新手机屏幕在这时亮了,划开来看,是曲培事务所的微信群,里面有几个同事在嘻嘻哈哈地说话。   微信这个软件,孟醒到现在用得都不是很流畅,只当个沟通的便捷工具,其他功能一概不知,只听说过朋友圈。   具体是什么样的呢,是只有当了好朋友才能看吗?   想到这里,孟醒鬼使神差地没收住手,找到了和江措的聊天框,边回忆那些内地同学的操作边不甚熟练地点开了个人主页,再进入朋友圈。   两条横线一个点,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不能看呢?   孟醒眉心一跳,心里的在意莫名其妙地长出来,很快地成熟,掉下的却是还泛青的酸果。   他切出朋友圈,又回到和江措的聊天页面。   【mx:我为什么看不了你的朋友圈?】【江措:?】   【江措:我没发过朋友圈。】   【江措:你想看我发朋友圈?行啊,我下次拍点什么发一下。】   孟醒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就演变成他想看江措发朋友圈了,他真的就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作为江措的朋友看不了江措的朋友圈,所以才问一下。   【mx:我没有想看。】   孟醒手比脑子快地先发出去,虽然他那颗脑袋也不大适合思考这种深奥的人际问题。   不过不想看吗……好像也没有。   【mx:好像又有点想看。】   【江措:……】   【江措:没事早点睡,你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江措让他没事早点睡像是在赶人,孟醒本来就坐在床上了,听话地滑进被子里。   孟醒从善如流地说“好的”,然后给江措发了微信自带的默认表情里,最经典的微笑。   【mx:好的。】   【mx:[微笑]】   小黄脸蛋,非常和善。   那边没有再回,孟醒关了灯,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看。   点开联系人,里头添加的账号从一开始的寥寥一页,到现在已经不少了,往下滑,页面就受惯性往下翻,过了一会儿才停下来。   自从孟醒知道自己将要在香格里拉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开始有意地了解当地的风俗文化,地理人文。   “香格里拉,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孟醒在短暂的出游中曾看到过这样一个碑牌,红底的漆,灿金的文字。   这里毫无疑问美得不似人间,但也确确实实,把孟醒一个在大城市活得魂不守舍的游魄,用特殊的方式引渡回了热闹喧嚣的人类社会。   就在孟醒以为他能过一段时间的清净又美满的日子时,就是有人要他不得安生。   周五中午孟醒等简芮希一起去食堂吃饭,她跟着次旺律师的组在开会,还没结束。   食堂的东西卖完就没了,不会补,简芮希在开会期间偷偷给孟醒发消息,让他帮忙拿着自己的饭卡下去买一份。   于是孟醒对着两份饭翻了半个小时手机。   菜已经完全凉了,简芮希才出现在食堂门口。   她小步跑过来,脸色并不算太好看。   起初孟醒以为她是被迫占用午饭时间不高兴,但简芮希在他对面坐下以后,第一时间掏出了手机。   “你和蒋霁分手了吗?”简芮希皱着眉头问。   孟醒和蒋霁分手的时间是实习期的前几天,孟醒不是什么高调的性子,谈恋爱分手要发动态广而告之的那种,蒋霁和陶谚谈了几天恋爱也分开了,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已经分手的事情。   孟醒点头,说:“分了,在实习之前就分了。”   简芮希看着孟醒,久久没有说话,有些欲言又止,像在挣扎着有些什么秘密不能说,良久,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分了……也好。”然后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孟醒,“你自己看吧。”   孟醒一脸茫然地接过来,只见屏幕上是长长的一串未接来电。   “我这边开着会呢,他突然就打电话进来了,也怪我忘了关静音,当时就被次旺律师骂了,但是蒋霁一直打,我就只好先关机。”   简芮希上半身靠过来,在屏幕上点了点,调出短信页面。   简芮希不知道前因后果,蒋霁给她打电话发消息,用的都是原来的手机号码。   【蒋霁:简芮希,我知道你和孟醒在一个地方实习,孟醒和我闹分手,现在不接我的电话,你转告一下他,要是他还是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短信,那我只好给你一直发短信打电话了。   昨天我给他发的消息里说得很明白,要是再不回消息我就会去找你,但是孟醒还是没回。他也不想打扰别人的,是不是?】   简芮希以前即便和孟醒不熟,但好说也做了几年同窗,因此知道他表情不丰富,就是个面瘫,但平时没在想什么事的时候颇为放空,眼睛时常不聚焦,有人叫他方回神。   生气的时候虽然更没表情了,但情绪在眼睛里是活的,眼珠里的光都随着震颤跳动。   蒋霁骚扰他,无所谓,因为有恩有仇,纠缠不清,他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更何况他和蒋霁说得清清楚楚,分手了就是分手了,闹分手分明是蒋霁在模糊概念。   然而蒋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就不行,简芮希不是不可以像孟醒一样换一张电话卡,但是现在他们远在外地,且软件换绑又是另一件麻烦事。   就在这时,孟醒还拿在手里的简芮希的手机突然弹出一通电话,又是蒋霁打来的。   简芮希忧心忡忡地看着孟醒,孟醒安抚她说:“没事,我跟他说。”就接起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啵啵大家 第0016章 我们逃走吧   接起电话后,他们的对话会形成怎样的走向,孟醒其实早有预料。   无非就是蒋霁继续他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纠缠,孟醒知道讲道理没有用,能争取的只有一句:“等实习期结束,我回去和你聊,行吗?”   蒋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听着冷静了一点,说:“以后不能不回我。”恰好那边有人叫他,他才不情不愿地挂了电话。   孟醒把手机递还给简芮希,向她道歉:“对不起打扰到你,我会妥善解决的,他要是再来骚扰你你就找我。”   简芮希看了他一会儿,眼中有些许挣扎,半晌才说:“没关系。”   就算他还没有踏足过足够多的风景,但香格里拉有种令人沉醉和无限流连的魔力。结束、回去。   虽然这是心知肚明的结局,但蒋霁把那些令人厌烦的杂事重新搬出来,要孟醒不得不提前筹划离开。   心中带着郁结,孟醒整个下午都不是很在状态。   下班后,江措没有来接,孟醒和简芮希先回民宿拿了备好的礼物,然后一起去拉姆定好的餐馆。   简芮希带的是提前订好的奶油蛋糕,孟醒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搜罗出一整套新的护肤品,买了一条丝巾,又给次仁带了两罐进口水果软糖。   他们到的时候,火锅的汤已经沸了,拉姆戴着那串莲花天珠,见到他们,笑得开心幸福。   简芮希买的蛋糕很漂亮,蓝粉色奶油,拉姆用她那部卡到不行的旧手机拍了不少照片,然后开始研究孟醒带来的护肤品套装。   “你倒是挺精致。”索南看不懂,转过来和孟醒说话。   “来之前,特意查过这边的气候,网上说很干燥,会导致皮肤干裂,我就买了。”   江措看着那套护肤品完好的包装,扬眉:“那你怎么不用?”   孟醒无话可说:“……”   总不好说是忙的时候忘了,闲的时候偷懒。   不过孟醒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护肤品,可能是没有经常出门的缘故,置身高原光照这么多天,好像也没有晒黑多少。   拉姆抬起头笑着说:“城区的环境还可以,不像我们村子,那么高的海拔,那么晒人的光照。”   拉姆和次仁的肤色都偏黑,双颊上晒出两片高原红,高原红上是几块皲裂的皮肤。   孟醒看着拉姆的脸,笑容干净明亮,突如其来感受到一些无力和残忍。   不过江措虽然和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虽然肤色偏暗,面部皮肤居然称得上……细腻光滑。   “你怎么皮肤那么好?”简芮希问江措,“比我还要好,我是每天都用护肤品的,有时候还会贴面膜。”   “不知道啊。”江措垂着眼睛,看锅里争先恐后冒上来的气泡。   拉姆就解释说:“阿措不一样,以前当过医生,很会调理的。”   江措没接话,看起来不愿意展开这个话题,转了下筷子。   “快吃饭吧,”索南说,“你们看次仁这小子都要等不及伸筷子了……嘿,偷吃蛋糕是吧,被我抓到了!”   次仁手上沾着蓝色的奶油:“没有偷吃!”   这顿饭除了用作拉姆的生日庆祝,还有另一层意味。   拉姆担忧地看着次仁,说:“明天就要去学校住了,我还真的有点不舍得。”   江措也跟着拉姆的眼神看过去:“东西都备齐了吗?”   “学习用品和日常生活用品都买好了,课本教材明天他到学校以后老师会给他发。”   母亲早逝,次仁出生的时候拉姆也不过十几岁,算是她一手带大的,所幸弟弟虽然有时候调皮,但被教得很好,善良也懂事。   拉姆是真的不太舍得,同时又表现出十分的担忧。   “你要好好和同学相处知道吗,对人要真诚,要好好学习,不会的题目及时请教老师……”说到后面,拉姆的眼眶都有些湿润。   次仁一一应下了,又哄着姐姐吃菜喝饮料。   “有什么事情就找我,”江措递给他一个联系用的按键手机,“找不到我的话找你索南哥,明天我帮你把东西搬去学校。”   本来索南是想着喝点酒的,但次仁在,他终究收住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切蛋糕之前,索南问起拉姆今晚的归处,拉姆说她提早订好了青年旅馆。   索南知道以后有点不高兴,说:“你们早和我说不就好了,现在旅游淡季,民宿还有很多空房间。”   “没事,”拉姆笑了笑,“反正我明天送完次仁就回去了,不麻烦你。”   索南有些无语:“……你这话见外的。”   蛋糕盒子里赠送的蜡烛被一根根插上,点燃蛋糕,点燃今夜,也点亮新的生活。   直到饭吃完了这种热烈的气氛还是没散,索南在给两位女同志讲述他前段时间从旅客嘴里听来的外国恐怖故事,次仁急着要拉姆翻译给他听,然后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没人说顺路不顺路,他们走在吹满凉风的街上,时而松散时而聚成一团,稍微占据了香格里拉城市的某一个不同的角落。   孟醒跟在他们后面,盯着背影缓慢地看。   每一次眨眼都是在倒数剩下的时间。   一、二、三、四、五……就算刻意放慢眨眼速度,但流逝掉的时间并不会悲悯,像无孔不入的海水,无情地帮他填上了睁眼闭眼时的空隙。   直到前面爆发出一声次仁的尖叫——   “你在想什么?”   孟醒也被吓了一跳,却并不是因为索南的恐怖故事。   江措原本走在孟醒稍微前一些的位置,也没有太参与前面四个人的恐怖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和孟醒并排,拍他的肩膀,还冷不丁出声吓人。   看见孟醒肩膀都瑟缩了一下,江措笑起来:“胆子这么小啊。”   孟醒瞅他两眼:“没想什么。”   孟醒比江措矮半个头,江措和他说话的时候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半个身子都侧向他,嘴巴凑到距离孟醒耳朵很近的地方。   “你耳朵上的创可贴贴歪了。”   孟醒觉得痒,下意识抬了下手,摸到那个被贴的乱七八糟的创可贴。   现在他耳朵上的这张是今天早上才贴上去的,昨天被弄出血后就擦了擦,贴上同事给的创可贴后他就忘了,一直到今早睡醒起来刷牙洗脸,照到了镜子,才发现居然贴了一个晚上没撕。   撕下来的时候又不小心碰了一下,刚要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不过想想这个时候怎么样都该愈合了,孟醒怕现在自己看不到又弄破,就说:“哦,那你帮我撕下来吧。”   江措挑了下眉毛。   “弄痛你就说。”   孟醒垂下眼:“嗯。”   创可贴两块布面的胶粘在了伤口上,撕下来的时候没有很痛,反而是江措大拇指指腹上那块茧太粗糙,碰到伤口激起一阵针扎一样的疼。   见孟醒表情变了变,江措问:“疼?”   孟醒摇头,“不疼。”   “行,”江措把沾着血的创可贴折了两折,没扔,捏在手里,“昨天问你的时候你没说,耳朵是怎么弄的?”   “上周去纳帕海的时候被一只小鸟啄了一口,昨天又被纸张划到了。”孟醒回答。   “那你这样不仅难好,以后还更容易伤到,”江措貌似很有经验地跟他说,“这几天小心一点,别沾水。”   孟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和“谢谢你”。   “你在不高兴什么。”江措突然问。   他倒也没有很认真,好像无论孟醒有没有不高兴、不高兴的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又好像没那么悲悯,他只是天上奉命倾听世人烦恼的媒介。   孟醒转头看着他。   江措又戴绿松石,在这种知道一定会与孟醒见面的日子,他都不怎么宠幸自己的红珊瑚。   在孟醒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的手已经拽上了他胸前最大的那颗绿松石挂坠。   “……干什么,”江措笑着问他,“喜欢啊?”   孟醒很快就放开了手。   “我也不知道我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慢吞吞地说,“但我想到,我总是要走的,这样的时刻只会是短暂的一瞬间,我拥有不了,迟早不是我的。”   我迟早会被迫回去面对那些我不喜欢的人,待在吵闹又孤单的城市里。   香格里拉慈悲地、短暂地接纳了他,像简陋的青年旅店接纳了穷游的学生。   高兴,但是又不高兴。孟醒自己都觉得荒谬,无法理解自己这种完全相悖的情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香格里拉的黑夜比白天要璀璨。   想来成千上万的星星都在努力发光,月球又高悬,地上的篝火和街边的灯光带一片一片,信仰的烛光又在佛前经久不衰。   长久直到永恒,是不以人类意志为转意的存在。   但是这些永恒流淌过孟醒的眼睛,却好像都不被抓住一般,很快地就窜过去了。   绿色的河水现在并不平静,光点都被冲散了,东南部的哈巴雪山映在眼睛里形成一道笼罩世界的阴影。   江措并非不会安慰人。   信任他的人很多,可能是觉得他好相处,什么麻烦事都要叫他,就连以前次仁不会放羊不会骑马被他阿爸骂哭的时候,都是江措出面哄的。   今天也并非开不了口,创可贴拿在手里,没有粘在嘴上。   但是江措就是什么都没说,又和孟醒走了一段路,目光懒散着盯前面的四个人,突然对孟醒道:“我们逃走吧,不告诉他们。”   孟醒愣了愣,脚步也慢下来,怦怦直跳的心脏像是某种动物本能的预兆,他问:“逃走,去哪里?”   藏香被点燃了,江措靠近他,被点燃的那点猩红照亮、留在了孟醒的眼睛里。   他笑着说:“不是说要和我喝酒吗?我现在就想喝。”   “我们逃走吧。”   【作者有话说】   嘿嘿 第0017章 你是个好人   放在平时,孟醒是不可能在十点多跑出去和江措喝酒的,这会儿已经快要接近他睡觉的时间。   然而今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管不住脚。   反应过来的时候,孟醒已经被江措带着,往反方向走了二里地了。   人是被捎走了,不过暂且还保留一丝理智,他对江措说:“要不还是和索南哥讲一下吧……”   “讲什么?”江措懒声说,“跟他们讲那还叫逃跑吗?”   孟醒又皱眉,江措才又开口道:“不用那么麻烦,索南知道,你跟我待在一起不会出问题。”   在香格里拉,几乎所有的饭店都有青稞酒供应,孟醒和江措都对喝酒的氛围和环境没有什么追求,在街上随便找了一家店,就坐进去了。   店老板过来问他们要什么,江措只要了酒,然后看了孟醒一眼。   “想喝度数低的还是度数高的?”   他没问孟醒的酒量,不在乎这些固定又死板的短期内固定的量值,他要孟醒从自我意志的方面考虑,想喝度数低的还是度数高的。   孟醒没怎么喝过酒,对喝酒不感兴趣,但今天他突然无端生出些勇气:“高一点的吧。”   江措果然不拦,很爽快地让老板上了两坛。   “要是醉了怎么办?”江措问他。   孟醒理所应当地疑惑了下:“不是你说跟你待在一起不会出事的吗?”   江措倒酒的手停了有一秒,随即笑了:“是。”   每家酿的青稞酒味道都不一样,有的甜有的苦,高浓度的青稞酒酒味很重,孟醒先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嗅完了他再抬起头来看,江措已经半杯下去了。   “……你喝这么快,很容易上头吧。”孟醒说。   “青稞酒不容易上头,”江措仰头,喉结滚动,酒杯里剩下的液体被一饮而尽,“而且我酒量好,你不用担心我。”   言下之意就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孟醒低下头,抿了一口。   谷物的香气非常浓厚,酒液浑浊,喝起来却十分清爽。   江措盯着他咽下去,问:“如何?”   孟醒有些惊喜地点点头:“甜的。”   倒没多少借酒消愁的考量,孟醒不算味觉动物,但独特的谷物香味好像能够把人的身心都填满,肚子有一点胀,头也逐渐体现出微醺的晕眩前兆,孟醒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没来由觉得心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喝酒的速度已经开始比江措快了。   江措看在眼里,并没有出声制止他。   眼神就好像不是他带孟醒来喝酒,而只是店里和他拼桌的某个酒客,好整以暇地观察出现在视线中的每一个人。   孟醒觉得就算自己今天把自己喝死在这里,江措可能都不会说什么,最多就是给他收完尸,然后再找个地方随便给他埋了。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邀请是他一次次向孟醒发出来的,但就是能让孟醒觉得其实是自己一直在跟着他,然后被迫捆绑,再被迫放养。   明明生生的、又存在感很强地活着,却好像做什么都不用力,也不用心。就连现在喝酒,也是放空一般,不说话,虽然在笑但是表情很淡。   孟醒本来就不善于分析感情,酒精再一发酵更想不通了。   他们置身的饭店位置并不偏僻,处于独克宗古城的中心,黄砖与木质屋顶的建筑每一栋都离得很近,孟醒和江措的位置在窗边。   孟醒其实并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这会儿还有意识,就是头有点晕,不知道算不算得醉。   街道窄,但还是能看到一个将圆不圆的月亮卡在两瓣屋檐中间,挂在远处的雪山上。   孟醒盯着那个月亮,突然说:“我妈妈。”   “?”江措抬头,还以为孟醒真的看到他妈妈了,“哪里?”   孟醒抬着头,“天上。”   “……”江措确认对面坐着的人此刻已经喝多了,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顺着孟醒看过去,也看到了天上的一轮圆月。   孟醒的头一直仰着,呈现一种久了很不舒服的姿势。   “那你现在这是干什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江措嘴巴很毒地说他,“想妈妈了?不会还要哭吧。”   不过毒舌对孟醒不是很管用,因为他听不太出来这是嘲讽。   孟醒以为江措认真地在问呢倒很诚实:“没思故乡,不会哭,至于我妈妈,我不是想念她,我只是想到她。”   想念代表着亲昵,而想到这个词放在母亲身上,同想念比起来,就生疏很多了。   江措挑眉问:“什么意思。”   “你看到月晕了吗?”孟醒指指月亮周围一圈柔和的光晕。   江措转头看了一眼,说:“嗯,可能要刮大风了。”   孟醒说:“我妈妈的名字,Aylin,土耳其语的意思是月光晕。”   孟醒说完这句就不吭声了,江措却好像被勾起兴趣了,身子往前倾,一只手拿酒杯另一只手的胳膊肘架在大腿上,“你会说土耳其语?”   “能听懂,但是只会说一点点。”   江措给他倒酒,“来一句听听。”……都说了不怎么会,但是他这样要求了,孟醒还是从贫瘠的词汇中搜罗了几个出来,然后组装在一起。   “挺厉害的,”江措给他敷衍地鼓掌,问他,“说什么了?”   孟醒说:“抬头看月亮低头想家乡。”   “……”江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失笑道,“你妈妈教你的?”   “不是,”孟醒摇摇头,这一摇更晕了,他感觉自己很困,想睡觉,但还是感觉自己没喝醉,逞强般地仍把酒杯往自己嘴边递,“我妈妈,我没怎么见过她,我爸爸说她在我两岁的时候就走了。”   “算是离家出走吧,毕竟办完离婚就不知道去哪了。”   江措原本勾着的嘴角僵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放下来。   孟醒喝了酒的眼睛很亮,看着江措,“我偷偷和你说,你不能告诉别人。”   江措就一下子又笑了,“好,你说。”   孟启明和漂亮的土耳其舞女相识于上个世纪的香港歌舞厅。   那时候的孟启明还不是大法官,按部就班地在国外法学院就读,家里经商,公司不大但是小有成就,家里有个哥哥,他算是个没什么事情可干,家业用不着他继承的逍遥闲人。   他并没长成纨绔子弟,因为就算他不是家里公司的继承人,走出去仍代表着孟家的脸面,家里的家教赐予他得体的言行举止。   大学的时候和朋友们去歌舞厅“涨见识”,他在那里认识了他的月光晕,花钱给她交合同上的大额违约金,将她从半灰色的产业里带了出来。   土耳其舞女风情万种,嘴唇饱满,肩上的披帛色彩鲜艳,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绿色眼睛。   然而太美艳的鸟关不住,就算孟启明是一心一意对待这第一任妻子,妻子还是多出入于风月场所,每天醉醺醺地回家。   一开始孟启明还会皱着眉头叫她早点回家,后来可能是认清了妻子并不爱他——至少没有那么爱他的事实,也就算了。   直到结婚第二年,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就在儿子睁开绿色眼睛的那一天,孟启明给他取名“孟醒”,然后,马不停蹄地去给自己和儿子做了亲子鉴定。   所幸儿子是他亲生的,妻子因为有了羁绊,也收敛了一些,他们度过了相对和美的两年。   孟启明其实是想好好过的,就算大人间产生了嫌隙,但孩子的降生还是让他重拾了一些面对家庭的勇气。   直到孟醒两岁,孟启明下班回到家正准备给儿子过生日,却发现家里少了女主人。   餐桌边的学步车里坐着叼着奶嘴的孟醒,学步车前的小桌上用当日的新鲜水果压着一张纸,上头用土耳其文字写了字。   ——“香港很好,但我还是喜欢土耳其的热气球和咖啡,如果你有空能来,我会好好招待你。”   “随时打我电话,我和你去拍离婚照片~”   餐桌上是已经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   “我听我们家保姆说的,那个时候她正在打电话,估计是和家人讲八卦。”孟醒说,“从那之后我爸就很少回家了,让保姆照顾我,住在他别的房产那边。”   “保姆的作用就是保证我饿不死穿得暖,所以我整个童年都没见到什么人,然后我开始不说话,只会一些简单的音节,最后是快要四岁了,我爸爸才发现我不会说话。”   孟醒努力思考着措辞,语气和神态看起来都和平时没有差别,最多就是脸红了,酒精作的祟。   孟醒遗传到了Aylin的美丽,但相应的,他缺少那种古灵精怪的浪漫,孟启明的古板和沉闷的性格也完全属于他。   “所以我有时候会有点……奇怪,我没有办法分析出自己的情绪,也没有办法毫无负担地和别人说话,我的心理医生说这是得病的表现,开导我多和别人交流,我当时和我前男友在一起,也是因为她说可以多去尝试一些社交中的新关系。”   江措听到他说“前男友”,挑了挑眉,但是并没有问。   说完了,孟醒对自己还算满意,但是他开始觉得世界天旋地转,鼻腔间充满青稞的香气,有点分不清心里话和上台发表获奖感言之间的区别。   “我觉得……”   江措看他开始摇晃,笑得很张狂:“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我今天,表现,还算不错。”   “我的医生让我,把话都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我今天,说了好多好多话,”孟醒伸手去拿酒杯,“我说了好多好多话,这些……我还从来没和别人讲过。”   江措看了他一眼,“对前男友也没说过?”   “没有,我不想和他说。”   孟醒举起酒杯却没喝到酒,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和他说。”   “他很讨厌,分手了还天天来烦我,害得我一直、一直担心自己回去以后要面对他,所以我不想回去。”   “哦,”江措懒洋洋地问他,“那为什么和我说?”   孟醒想都不用想,“因为你不讨厌。”   “你很讨人喜欢。”   孟醒眼神坚定又正直:“你是个好人。”   “。”   孟醒经年不变的白衬衫此时已经有些乱了,最上一颗扣子被自己扯散,劲没用好,纽扣找不到,领口倔强地支着,露出很大片的淡红色的皮肤,又由于坐姿已经有点变形,锁骨被鼓出很大一块,围成的凹陷可以养两条鱼。   江措尽收眼底,突然感觉或许孟醒在某些时刻身上时带着他母亲颇为风情的因子。   孟醒说了半天话没见江措接,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今天的表现都这么好了,江措居然都不夸他。   酒还没了,孟醒眉心蹙成不那么愉悦的一团,伸手去够酒坛。   手腕被一把攥住,温度和孟醒刚才从窗外吹到的风很像。   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管他的人,现在握着他要去够酒坛的手,“啪”的一声,把他打开,然后隔着桌子扔回来了。   “你干什么,”醉鬼说完喜欢就能在下一秒指责他,“你反正都不想管我,我再喝一点怎么了。”   江措的眼皮冷冷地掀着,对孟醒的第一次干涉显得冰冷和不近人情。   “心情好,管一下。”   孟醒有些懵地看着他,这人的皮囊是惯有迷惑性的,现在看来可能是笑得太多,以至于没有表情冷脸的时候才发觉那如同雪山断崖一般锋利的五官看起来凶狠又冷漠。   这是心情好吗?   江措不大想继续这个管不管的话题,率先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孟醒说:“别喝了,再喝死了,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哥荣耀获得好人卡一张 第0018章 男人不是都会吗   江措不干涉所有人做的所有决定,就算是显然不妥、或明知失败,他从来说的都是“行”。   这就导致大部分人会认为他很好说话,十分和善。   孟醒觉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感觉到其中蹊跷的,或许是那天早上分食一条风干牦牛肉的时候,他背上包,要起身去纳帕海,江措黏在他身上的眼神。   说不清什么感觉,虽然江措最后还笑着让他好好玩了,几乎没有异常,但是江措对他的放行,分明充满了一些违心的情绪。   “你走不走?”眨眼间江措已经付了钱,站在门口等他了,遥遥隔着几桌的人海,对着他喊。   “走。”孟醒就要起身,站起来的一瞬间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又坐回去了。   “……”   “……”   孟醒的绿色眼睛在灯下的色彩十分出众,喝了酒眼底蓄着粼粼的水花。   行吧。江措叹息一声,又折回饭店里。   扶着醉鬼回到民宿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没人了,只剩前台上放着的一盏灯,困倦地照亮两个手掌就能拢起来的空间。   孟醒伏在一楼的楼梯扶手上,对江措无力地眨眨眼:“我不爬山。”   “没有山,”江措很冷静,明明喝得和孟醒差不多,但完全看不出一丝醉意,“这是楼梯。”   孟醒低头,慢慢伸脚,“哦。”   江措把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架到自己身上,往上走,“你怎么酒品这么差,话比平时多好多。”   “这样吗?真的吗?”被阴阳怪气的人好像还挺高兴,“那我下次和我的医生约咨询的时候也喝酒,这样她就不会说我交流太少了。”   江措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钥匙给我。”   孟醒的房间很整洁,东西也很少。被子是每天早上都要铺平铺好再去上班的,行李箱摊在地上的原因是房间里没有衣柜,但里头的衣服都叠好了放着,平时要用的日用品收拾整齐放在房间内唯一一张大桌上,剩下的就是他总是背着的那个巨大的黑色书包。   进门以后,寂寞难耐的边牧在两人脚下直打转,被江措心不在焉地用小腿蹭了一下。   江措把孟醒塞进被子里,却没有第一时间走,很贴心地为他倒了水,拿在手里,看着床。上的人,站在床边,眼珠又黑又深。   孟醒嗓子快要冒烟,盯着古希腊掌管白开水的神,“你干什么,给我呀。”   江措这才动了,捏住孟醒的下巴,把水直接往下灌。   “你倒是颐指气使。”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凌。虐,孟醒推开他的时候咳嗽剧烈,双颊缓慢地泛起几条指印。   咳完了,浑然不记仇,但是还记得另一件事,“能不能帮我换一下创可贴,我怕睡觉的时候压到。”   “……我觉得你可能是小时候被保姆伺候多了,”江措发泄完莫名其妙的一通脾气,把杯子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性,“创可贴在哪。”   “左边床头柜的抽屉里。”   江措抬手抽开孟醒说的抽屉。   这一抽,不得了。   只见创可贴的纸盒旁放着一盒还没有拆封的t。还有一瓶……   江措挑了挑眉,“……这是干什么。”   要不是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发现孟醒的确是个有些古板的正经人,知道他是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江措都要以为孟醒在邀请他。   孟醒从床上爬过来看到,一点害臊都没有地说:“噢,t、油。”   “我又不瞎。”江措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男人不是都会吗,我大概两个月一次,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我带了一盒。”   “因为我觉得直接弄会弄得到处都是,味道也到处都是,清理的时候很麻烦,所以我喜欢戴这个。”   “……”江措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随之而来的是青稞酒的酒精浓度,然后在孟醒清澈又愚蠢的目光下,手伸向那盒创可贴——旁边的那两件东西,面无表情:“没收。”   “?”   孟醒眼睁睁看着江措把那个盒子和那个瓶子整个收进外套口袋里,明显是不服,刚要张口进行抗争,就被江措捂住了嘴。   江措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把他的脸掰过来,露出受伤的耳垂。   “这不是差不多愈合了吗。”   江措体力活干得多,大伤小伤接连不断的,像孟醒这样娇贵的皮肤是没有的,因此看到耳垂上那块淡红色的伤口不以为然。   江措看了半天,拿在手上的创可贴就是没按下来。   孟醒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迟迟没感受到江措的动作,眼睛眯了一条缝,正想看看他在做什么,就忽然感觉到耳垂一疼。   痛觉神经先行工作,然后江措脖子上的绿松石挂坠冷冰冰地打在他的下巴上,最后是江措身上的香味。庙的香味。   江措在咬他受伤的耳垂。   孟醒愣了五秒,随即痛哼一声,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推人。   没推动,有两条仿若扎根在床垫上的手臂把他箍在中间,江措狠狠咬住他的耳垂,直到尝出腥甜的血液。   他直起腰,用拇指擦掉耳垂上渗出的血珠和液体,方慢条斯理地帮孟醒把创可贴盖上, “这样再贴才比较合理。”   然后给孟醒把被子盖过肩膀,再捏了一把孟醒晕红的脸,“走了。”   下楼的时候恰好碰到索南起来值班。   江措目不斜视,索南顿了一下,赶忙叫住他:“你们干嘛去了,发消息也不回我,而且……”   索南的眼里充斥着浓厚的不信任:“你怎么从上面下来?”   “送他回来,有什么问题。”江措应付了一句。   “你最好是没有问题,”索南闻到一股很重的酒味,皱了皱眉,问他:“你喝多了吧?今天干什么了,喝这么多酒。”   “没有。”嘴硬。   “嗤,”索南盯着那人的背影,就算脚步不虚浮,走得也还算稳健,但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了许多,“你什么鬼德行我不知道么,路上小心点,回去给自己弄杯蜂蜜水。”   “嗯。”   【mood小助手提醒您,您今日还没有发表任何日记哦~点击此处立刻开始倾诉吧~2017.04.19.23:00】   翌日,孟醒睁眼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上九点。   头疼得像是要碎成几瓣,窗帘不知道为什么没拉,他痛苦地眯起眼睛,将被子捂过头顶,无意识地转了个身。   “嘶——”   这下不仅是头疼了,有更重大的痛感从耳垂上传递到神经中枢,孟醒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怎么会这么疼。   孟醒慢吞吞地坐起来,腰靠在枕头上,伸手去碰疼得发热的耳朵。   隔着创可贴的布面,好像有点肿起来,触感不似正常的柔软,带着点硬块,也有点充血。   孟醒爬起来,走到镜子前撕开了创可贴,那块肉果然肿得喜感。   他对着镜子,上手捏了一下。   痛感顿时在身体里四处流窜起来,打在血管上,又撞进混沌的记忆中,隐隐约约把什么遗忘了的东西连在了一起。   蒋霁、青稞酒、月光晕、江措……然后是什么?   再往下想,孟醒得多做努力,他一边脱下做晚没来得及换的衣服,一边走进浴室洗澡。然后、然后。   孟醒头上顶着搓出的白色泡泡,手上的动作逐渐缓和下来,最后停住了。   洗发水的残留被急切地冲刷干净,孟醒连头发都没吹,套了件衣服就迅速跑到床头柜前蹲下,拉开来和那盒孤零零的创可贴撞了个对脸。   “……”   孟醒大脑空白,但脸上的面皮已经不受他的控制,缓缓地镀了一层粉。   【作者有话说】   直球选手大展神威,给爱情骗子带来一点小小的震撼 第0019章 孙悟空不会咬猪八戒的耳朵   江措今天早上也醒得不算早。   他不爱固定什么时间起床,但要是有事要做一般会定一个差不多时间的闹钟。   闹钟是昨晚定的,意图是开车送次仁和拉姆去学校,然而叫醒他的是电话铃声。   拉姆在那边问他:“你在哪了?”   江措的眼睛都没怎么睁开,身体也不算舒坦,懒洋洋又充斥着被打扰的脾气:“嗯?”   那边静了静,问他:“你不会还没醒吧?这都十点了。”   “有吗,”江措虽然这样问了还是坐了起来,也没太在意地说,“那就带你们吃完午饭再去吧,学校有限制到校时间?”   “没有,”拉姆说,“那我们等你吧。”   挂了电话,江措就着坐姿按了按太阳穴,缓了两分钟,才下床洗漱换衣服,出门之前把扔在门口柜子上的房门钥匙随手揣进上衣口袋里。   手伸进口袋的一瞬间,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江措眉心一跳,从口袋里拎出一个盒子和一个瓶子。   “……”   他昨天晚上喝得是有点多,但是还不至于到断片的程度,稍微回忆一下那些事情还很生动,好像舌尖还能尝出孟醒耳垂上的血腥味。   江措看了那两个玩意儿半天,连自己都不大能理解昨晚的行为,但是很快,他无声地笑出来,把东西随手往床上一抛,就走了出去。   午餐孟醒是和简芮希在民宿吃的。   简芮希比较担心蒋霁找孟醒的麻烦,但又不方便问太多,只安慰了他几句就没别的办法了。   然而实际上,孟醒坐在她对面,虽然呈一种心事重重、且精力不佳的状态,不过脑袋里想的和蒋霁沾不上一点边。   “芮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孟醒吃着吃着突然说,语气严肃到简芮希都不敢吃了。   她愣了愣,然后放下筷子:“你说。”   孟醒一本正经地问:“如果一个人带你骑马、带你去集市买东西、带你单独去喝酒、然后还咬你耳朵、捏你脸,你觉得他是想干什么?”   剩下那个没收他东西的事情就不用再提。   “……”简芮希说,“你要说前几个,我觉得可能没什么,毕竟我有个弟弟,今年上小学二年级,我也带他出去买东西带他去玩儿之类的。”   孟醒一下想到孟澈,但很显然,他和孟澈属于特殊情况,自己也无法想象他和孟澈兄友弟恭互相疼爱的场面,一下子就不敢接着想了。   简芮希又说:“但是你要说咬耳朵捏脸什么的,虽然、嗯,不是不行,但是……”   “但是你知道名著《三国演义》吗?”   “关羽是不会捏张飞的脸的,也不会咬他耳朵。”   孟醒本着求知若渴的态度,大胆提出假设:“那宋江和武松……”   “不会。”   “孙悟空和猪八戒……”   “也不会。”   “宝玉和黛玉……”   简芮希沉吟了一会儿:“这个说不准。”   孟醒点点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简芮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孟醒一个谈过恋爱的人,来问她一个单身至今没摸过异性手的女生,“咬耳朵”和“捏脸蛋”是什么意思,她还想问孟醒是什么意思!   不是谈过恋爱吗,怎么看起来对这些分明超出正常社交范围的、暧昧的肢体接触一窍不通?   蒋霁以前没和他做过这些吗?   简芮希是这样想的,也确实问出来了。   孟醒顿了顿,把自己和蒋霁在一起时的日常在脑袋里翻了一遍,才说:“没有。”   他们当初在一起,是蒋霁表的白,在教学楼楼下。   彼时金秋时节,蒋霁用一枝白桔梗拦住他匆匆赶往教室的去路,笑着对他说:“孟醒,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考不考虑和我在一起?”   还很贴心地补充一句:“你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可以追,如果你不想被打扰也可以,我保证不会再说这些让你困扰的话。”   蒋霁很聪明,知道对待什么样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   比如对待性格稍内向的孟醒,就用一支花就好,不至于太扎眼,给孟醒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不让他被外界的视线打扰而不自在。   对待陶谚是另一种方式,孟醒估计他会开跑车带陶谚出去压马路。   然而说不清是不是装的,现在看来,蒋霁此人确实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没错,偏激、下作、死缠烂打。   不过那时的孟醒很惊讶有人和他表白,还是同窗了两年的同学,毕竟自己和他没有太多交流。   蒋霁长得好看,孟醒觉得他人也不坏。   然后他收下了那支花,对蒋霁说:“我回去考虑一下,谢谢你。”   在回公寓和时少观说出原委后,时少观告诉他:“一段新的、健康的恋爱关系是完全能给人带来身心愉悦的疏导工具,恋爱中产生的多巴胺的释放也确实能够缓解你由于心理问题带来的焦虑感,同时我认为,这是一段你从未场是过的亲密关系,与你恋爱的对象也同样是一个能够很好地作为你倾听者的人选。”   “我不反对,”时少观笑着说,“如果你刚好也喜欢,可以尝试。”   孟醒在第二天上课之前和蒋霁说“好”,蒋霁也很懂浪漫,当天晚上就给孟醒定了一束大到能把他整个人砸死的白桔梗,送到他住的校外公寓。   孟醒其实一直没什么感觉,反而感谢蒋霁的喜欢比自己对蒋霁的喜欢要多。蒋霁喜欢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孟醒完全没兴趣但不会拦着他,还收获了一个“懂事听话”的名声。   牵手亲吻倒是有的,但是这都是孟醒在网上查《情侣之间会做什么之十问》中的标准答案。   很显然,咬耳朵和捏脸没有在标准答案中出现。   这些自然产生情感后的小动作完全被孟醒忽略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蒋霁的喜欢还没有达到所谓自然的程度。   简芮希坐在孟醒对面,看他露出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完全不知道这人又发散了什么。   孟醒在头脑风暴中顿悟、感叹:“原来我是渣男!”   “……”今天的不知道多少次无语了,简芮希等了一会儿,有些小心地开口,问起孟醒另一件事。   “不过,你说的那个人,是、是谁啊?”   其实她不是没有推测,毕竟那两个人骑马的时候就在她面前,扬她一脸土,索南哥也和她说了昨天晚上那两个人“又”偷偷跑掉估计是去哪儿玩了。   江措居然会对孟醒做这样的事吗?那人看着虽然没什么脾气,对谁都笑得懒散的模样,简芮希就是感觉和他相处十分有距离。   孟醒低头喝完最后一口酥油茶,“江措,就是那个……”   “那个经常跟你出去玩的目测有一米九的大帅哥。”简芮希说,“这么多天了,还一起吃过饭,我还是认得的。”   “哦,”孟醒有点尴尬,以为谁都和自己一样,“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和我一样记不住人的。”   孟醒吃完饭喜欢把所有的空盘子空碗规整地叠在一起,最上面放筷子。   这个动作带着奇怪的感染力,简芮希见状,也默默有样学样地把碗筷都叠好。   简芮希不是很愿意出去玩儿,想回房间打游戏,孟醒宿醉过后头还有点痛,也打算上楼补眠。   并肩往回走时,简芮希看到了孟醒被包裹得紧实、但仍能看出状况不对的耳垂。   “你这……你们这??”   孟醒说的咬耳朵是这个咬吗??不是他真下死口咬啊??都肿起来了!!   简芮希十分震惊,路都走不动了,连忙收回自己对两人情感的罗曼想象,凑近了看孟醒的耳朵:“我觉得他有点偏激了,他可能是想咬死你。”   “真的吗?”孟醒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嘴角跳了一下,眼睛里浮出很浅的一层惊恐。   “他想咬死我吗?我刚刚听你给我的分析还以为他是想表现对我的亲近……”   “在干什么。”   偏激的人不经念叨,出现在视线尽头,手上还拿着一箱羊奶。   江措笑着问:“靠这么近,在说什么小声话?”   简芮希立刻和孟醒拉开一臂距离,心想您牙口如此惊人我怎么敢和他说小声话他乐意被咬死我可能不是很愿意……   “没有。”简芮希给江措竖了个拇指,她只是对江措的咬合力发出一些小小的惊叹,孟醒当真了她是没想到的。   毕竟她也不是不知道有的人就是玩得比较野。   “我先上去了,你们聊。”然后三两步逃离是非之地,关上门后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简芮希走后,孟醒倒是有问必答:“芮希说你有点偏激。”   江措对这个评价很感兴趣似的:“我怎么偏激了。”   “不知道,但是她还说你可能想咬死我。”   “?”   “可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或许你只是因为酒精作用一时失去了理智,”孟醒认真地说,脸上带着希望江措回头是岸的真诚,“吃人是不好的行为,我希望你不要置中国法律于不顾……”   “好了停。”江措实在没办法再听下去,叫停之后又笑得非常开心。   “我不吃人,但是你再说,我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把你丢进锅里煮。”   孟醒沉默了两秒,然后说:“……我感觉你可能在和我开玩笑。”   “才反应过来?我感觉你可能酒没醒。”   孟醒感受了一下,点头:“是有点,头还有点晕。”   江措边笑边叹气,觉得自己无聊得离谱,早知道这个人正经得开个玩笑都会当真,可能由于生病脑袋里还缺根筋,没事逗他干什么。   “行了,好好活着吧你,”江措拎着手里给次仁拿的羊奶,抬脚往门口走,“走了。”   没走两步又停下来。   江措有些无奈地回头:“跟着我干什么。”   孟醒脚步一顿。   “对不起。”他看着江措的脸,“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你……”   我有点习惯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孟醒没说出来,也说不出来,闷在胸口,像巨石回落,在胸腔激起空洞的回声。   江措又想到今早被自己扔在床上的两件东西,偏过头无声地笑了:“你想跟就跟着吧,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要入v的话有饱饱要看嘛 第0020章 想骗就骗   拉姆和次仁对孟醒已经很熟悉了,也对他很信任,见他上车先后打了招呼。   江措今天车开得慢,油门慢悠悠地踩,一只手臂搭在全开的车窗沿上。   四月中,孟醒穿比较正式的卡其色长风衣外套里面搭灰色衬衫,江措把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袖子卷着,露出活动时能看到凸起青筋的一截小臂,耳钉换回了红珊瑚的款式。   他身上的冲锋衣外套是昨天那件,江措没有换,与孟醒飘忽且带着青稞味的记忆重合。   昨晚他的口袋里装着神奇的战利品,孟醒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口袋干瘪,看来是已经拿出来了,没有要还给他的打算。   不过到底为什么要没收那种东西……   太多为什么了,或许不是江措太神秘,而是孟醒太好奇。   这个人是从不主动剖开自己让谁看见的,尽管他就这样坦荡地接受孟醒偷看的余光。   有些人不被理解或许才是宿命,孟醒闷热的意识这样对他说。   然而可能是触景生情开了剖白的口子,或是什么关键证物的出现,让江措在今天不算突兀地、和缓地向孟醒稍微破坏了自己,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孟醒也不清楚。   接近目的地之前的十几分钟,孟醒坐在副驾驶,一路都能听到后面拉姆对次仁的殷切嘱托。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拉姆说的很多,次仁没有丝毫不耐烦。   终于,到达民族中学门口,江措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本想着帮拉姆把重的东西拎到次仁的宿舍,被拉姆拒绝了。   “没事,我拎得动。”拉姆说,“我还要去见一下他的班主任,就不麻烦你了。”   江措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拉姆,说:“好。”   然后又轻轻拍了下次仁的肩膀:“照顾好自己,去吧。”   次仁倒看起来没有多少难过,他已经拆了腿上的石膏,可以正常走路了,对江措挥挥手,又和孟醒说:“漂亮哥哥,等我下次放假,再来找你玩哦!”   孟醒也对他笑了笑,学着江措拍了拍他的肩膀。   摸顶在藏传佛教中是一种宗教加持行为,江措告诉过他,不要随便摸藏族人的头……突然有人摸他的头。   孟醒迷茫地看向这股力量来源,江措只是伸手碰了一下孟醒的头发,很快就拿开了,此时也正看着他:“别看了,人都走没影了。”   孟醒对眼前的建筑和里面的群居动物们产生一些好奇,“我能进去看看么。”   江措顿了顿,站在原地思考的时间有点过久。   但他几乎不会拒绝,“可以,你自己进去。”   “我能进得去?”拉姆带着次仁走远了,他没有进门的理由。   江措静了一瞬,好像很没办法,“进得去……算了我陪你一起吧,我去说。”   孟醒看他隐没在门口的保安室里,没过半分钟,从里面探出颗头:“过来吧。”   就两个人,保安没大动干戈地开电动铁门,让他们从保安室直通校内的两个门之间穿过去。   孟醒走进去的时候恰好听见保安在和江措说话。   “你怎么想到回来了?”状似和江措很熟。   江措听到孟醒进来的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才说:“没有,读完大学以后一直在这里。”   “哦、哦,啧样。”保安似乎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但很快又欣慰道:“牛下来好啊,为家乡做贡献!希望能多一点你啧样的年轻人!”   江措笑起来:“您太夸张了。”   保安是个看起来上了些年纪的藏族大叔,看到孟醒,很热情地打招呼:“你好!欢迎来到美腻的香格里呐!”   正值上课时间,整个学校不见多少人,偶有老师讲课的声音,通过小蜜蜂的传导透过墙壁,同时伴有稚嫩童声的跟读,就算普通话仍不太标准,但依旧形成一股巨大的、无形的能量。   孟醒跟着江措漫无目的地走,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江措好像并不是没有目的。   他突然在一栋教学楼楼下停住了,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往上是一扇扇或开或关的窗,孟醒不知道他究竟在看哪一扇。   “你以前在这里上学是吗。”孟醒并没有用疑问的语气,就算他不久前还坐在江措的摩托后座上问了一样的问题。   当时得到的回答是没有余地的否认。   “嗯。”江措没什么说谎被抓包和露馅的自觉,还很有兴致地往上指了其中的某一扇,“曾经那块玻璃归我管,开或关我说了算。”   “……”孟醒不解地看他一眼,“那你干嘛骗我。”   “什么骗你?”江措好像真的不记得了,心不在焉地随口问。   孟醒描述得非常详细:“你带我去集市的那次,我们经过这里,我当时问了你一样的问题,你说没在这里上过学。”   江措想蒙混过关都没办法了,顿了顿,才懒洋洋地笑着说:“想骗就骗了。”   “?”   “这应该不触犯中国法律吧,”江措拖了类似求饶的长音,“小孟律师——”   “……嗯。”   学校不大,也不能上楼去打扰,他们没走多远,匆匆观望了下学校操场就往回走了。   或许是看穿孟醒心理,江措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开口了。   “在因为我骗你不开心吗?”   在江措身上获得的情绪反馈确实到位,孟醒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只是在想,想骗就骗,真的可以当作理由吗?”   蒋霁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和朋友去看乱七八糟的秀,骗孟醒说在图书馆背案例,后来被真的在图书馆背案例的孟醒拆穿骗局后,表现得非常惊慌失措,并找补了一堆借口,发表言论如下。   ——阿醒,我是实在推脱不了才跟他们来的,不是骗你,是怕你不高兴。   行骗的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为什么还要狡辩?孟醒没理解,但他也不是很在意蒋霁去做什么,于是没有再追究。   “当然可以,”江措说,“人的主观意志永远是行动的主要参考。”   “况且你不觉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的很爽吗?”   “……”孟醒无话可说,但仔细一想,这样的行事风格确实适配江措这样的人。   地心引力抓不到随心所欲的人。   他们又往外走出一段路,经过保安室的时候江措拿回了自己押在保安大叔那的证件。   垃圾桶里的垃圾已经被清理干净,保安大叔对着江措十七年前拍的学生证证件照,大加赞叹:“更帅惹!更精神惹!太不错惹!”   孟醒也十分感兴趣地凑过去:“你居然还留着初中的学生卡。”   江措不大想让孟醒看,一把接过塞口袋:“回去就扔。”   拉姆在陪次仁走入学的流程,尚未结束,两人便坐到车上等。   江措眼睛垂着,手上把玩儿那片说回去就要扔掉的学生卡。   “你和他很熟。”孟醒想看,但是不敢,只好旁敲侧击地开启话题。   “以前挺熟的,我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他还记得我。”   江措说完,停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再次开口道:“以前我阿爸找人来学校抓我的时候,他每次都帮我,不让那些人进学校。”   “抓你?”孟醒愣了下,“为什么抓你?”   江措手肘抵着车窗沿,手背反着按在脸侧,平静地陈述:“不想让我上学,想让我回去放羊。”   孟醒的嘴唇难捱地动了动,江措又很快地说:“开玩笑的。”   唇角勾得弧度赏心悦目,他神色并无变化,不知是真的开玩笑还是又在骗人。   “不过也差不多吧。”-   两千年,科技发展迅速,世界一天一个样貌,然而月赛村藏在迪庆藏族自治州的西北部角落,村民种植青稞自给自足,同时拥有大片原始牧区。   像被世界遗忘,毕竟背靠海拔五千米的无人之境的日赛山,再过去就是与西藏、甘孜的交界。   按理来说不宜居了,但人类——大自然的犟种、造物主的反骨,偏生就是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月赛村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但仍属于迪庆境内,不过也是由于过于偏僻了,一些文化缺少文书参考就只能依赖口口相传,没有那么规范的思想传到村长央宗达瓦这一代,已是第187年。   央宗村长一生致力于将自己早已落后的思想发扬光大,在村子东南部的废弃宅院里开设了学院,迄今为止已经招收来自本地村民作为学生,共计36名。   佛说万象皆空,不过央宗村长也有烦心事,刨除牛羊因为恶劣的气候原因丢失这类小事,另有两件大事。   一是有人发现了村落,上报后颁布政策,要求全村跟着新社会共同进步。   央宗村长思想迂腐,性格固执,下意识地排斥从外面进来的人、产品、技术、以及思想。   从此村里多出一批不速之客——源源不断的劝服者,有些是试图重建学院、真正传播藏传佛教的藏族人。   还有些人身上流着其他各民族的血液,尽管态度温和,也讲道理,试图说服村长走出大山,搬到日常生活更加便利的山下村庄。   然而在央宗村长眼里,那就是一群十足的入侵者。   于是央宗村长为抵御/入/侵花费了不少精力,那些实在没法阻拦的,他就臭着脸冷落。   新旧的碰撞终会引起矛盾,村子里开始出现被外界影响的痕迹,村长很生气,村长很暴躁,村长看到谁家用了什么新式产品,一律打砸摧毁。   但思想造成的潮仍在掀起惊天骇浪,冲击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逐渐扭曲的思想和并不正规的信仰。   这便是让他感到烦恼的第一件事。   而第二件事则是他的儿子江措,他用尽心力培养的接班人,最近有被浪潮冲刷影响的征兆。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快快粗去玩!   大家的反馈我都有收到!大概在5月6号入v!入v后更新频率会更高一点,加更次数也会更多的,谢谢大家支持!(麦鞠躬这个村子是我捏的,不要代入现实 第0021章 《器官移植条例》   从十岁的儿子口袋里翻出那支从外界获得、包装得花花绿绿的棒棒糖时,央宗村长气得当场甩了儿子一巴掌,然后把他关进屋子里、锁上门,要求他两天不能出来,一天只给一顿饭。   在央宗看来,那不是糖果,是蛊惑人心的毒药!   两天后进门,问儿子:“知道错了吗?”   儿子没说话,不吭声,低着头,漆黑的瞳孔看向天空施舍、扔在地上的一束亮光。   “不知道是吧?”儿子没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村长又生气,村长又暴怒。   “好!那就再关你两天。”   儿子刚上二位数的年纪……村长在负隅顽抗的夹缝中哀声叹气,是不是叛逆期提前了?   不过他细想来,自己没有过多关注过儿子的动向,这个孩子给他最大的感受就是心思深而重,对着牛羊笑的时间要比对着自己多得多,也不怎么和他交流。对!交流!   必然是他们父子亲情因为交流不多,所以产生了让外人插足的疏漏。   想到这里,央宗村长天天找儿子谈心,但是谈心谈到最后,儿子对他说:“父亲,我想上学。”   父亲反驳:“村里有学院开设,你待在村子里就好。”   儿子又加码:“我想去外面读书。”   村长再生气,村长再暴怒。   这次他关得狠,还是一天一顿饭,饿了四五天,不让见阳光,四五天后再去看,房子空了。   妻子目光游离,对他说:“我看不过去啊,毕竟那也是我的孩子,再关他要死了。”   村长说:“都是你从小对他太松懈!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才导致今天这种结果!”   江措被母亲秘密转移到强巴叔叔家里,彼时次仁还未出生,家里只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阿姐,叫拉姆。   他在强巴家里待了很久时间,期间并不是没有回过自己家,但是一回家就要和父亲吵,然后当天早上回去,最早当天中午就又回来。   强巴和妻子都性格温和,算是村里不那么迂腐的中年一辈,在多数大人都抗拒改变的现状下几乎是其中一股清流,夫妻俩和拉姆都支持江措跟着那些从外面来的人,去上更好的学校、去看更大的世界。   这场拉锯战太持久,过了半年,或许是一年,终于有一天,村长放缓了态度,可能是知道情况不可避免,越来越多人家的孩子手上长出了包裹着彩色糖纸的棒棒糖。   他默认部分,但仍未完全妥协,持不支持的态度,只是不再摔别人的东西。   江措被人带走的那天,月赛村下起大雨,四面环山的地势,塌方和泥石流的风险无限放大,那个来接走他的年轻人是个汉族小伙,对着他很温柔地笑,教他说汉语:“小朋友,你害怕吗?”江措摇头。   那天的雨和泥土像是父亲竭尽最后力气做出的挽留,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他往下拽。   好在他挣脱了,好在还有爬出来的勇气。   于是江措就这样,带着满身尘土,从令人窒息的真空中降落,获得新的氧气、新的草原、新的雪山、新的生命。-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江措对孟醒叙述的时候完全不生动,捡了些重要的说了,“剩下的不记得了。”   “我在民族中学读了半年书以后,我爸托人来找过我,对我撒谎,说他生病了,让我回去看一眼。”   孟醒的语速随着他变得很慢:“那你回去了么?”   江措低而短促地笑了一声,说:“回去了,他应该是又想关我,我跑出来了。”   “然后你猜怎么着,嘿,我这一跑他更生气了,结果真的病倒了,又差人找我回去,但是我根本不信,最后是拉姆阿佳写信给我,说我父亲真的生病了,结果我回去了,他又并不想见我。”   “不想见我,但是想让我回去,一直找人抓我。”江措语气轻松,手上还在玩儿他的学生卡,却让孟醒感到喘不上气,“那保安大叔知道以后每次把人拦着不让进,我也好过很多。”   孟醒听得手脚都冰凉,本能地出于安慰,碰了碰江措的手背,却没想到江措的手比他的还要凉。   江措抬眼,把手抽回来,留下孟醒的手兀自在空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有来有回似的,勾了一下他的食指。   孟醒看起来还是卡着,江措就笑他:“什么表情,我说给你听不是要你更不开心的。”   “那是什么?”   江措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回报啊。”   孟醒心里一跳,想象力顿时蓬勃起来:“回报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吗?”   “嗯?”江措转头对着他,眼睛又没有实感地弯起来,“什么东西啊?”   孟醒有时候说话是非常堵人的,他的思维模式和别人有一些细微的差异,有些时候反应不过来别人话里的真实意图,会让人感受到鸡同鸭讲的碰壁。然而江措却觉得这样有趣,还是喜欢逗他。   也说不清原因,江措自己也从不深想这种问题,想逗,觉得好玩就这样做了。   孟醒皱着眉纠结这个人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可能是想得太用功,江措笑出声:“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   江措凑过来一点,“交心是相互的啊,小孟律师,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我现在也不在意了,你听听就好,别放心上。”   父子问题从来都是人类社会中探讨度极高的议题,孟醒想起孟启明这些年对他的小心翼翼,虽然关系淡薄,但好歹不算紧绷,只是不知道相互带给对方不自在的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想了想,问江措:“那你和你父亲现在关系怎么样?”   据江措自己透露,他平时都在外面这干干那干干,也不怎么回家,孟醒猜测估计父子关系至今都不会太正常。   “关系啊,”江措沉吟着坐回去,随即绽出一抹不过眼睛的笑,像随口一提,“我恨死他了。”   孟醒被江措一个极致的用词拍得脑袋昏昏。   “为什么?因为他想让你留在大山?”   江措就不愿意说了:“你猜?”   孟醒猜不出来。   不是刚才还说自己不大在意了么?怎么这会儿又恨死了?   江措平时对谁都随和,要多大的血海深仇才能值得他恨?   短短一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的性情发生如此大之变化?孟醒皱眉看着旁边的人,产生一瞬间想将此人的大脑挖出来在送去研究所做切片的想法。   不行,《器官移植条例》在脑袋里跳。   “叩叩。”   有人在外面敲驾驶位的车门,话题和思绪同时中断,两人同时转头,江措见是拉姆,开了车锁。   拉姆一言不发地开门上车,坐稳了再动作流畅地关上门。   关门的震动摇晃车内后视镜上的珐琅彩车挂,孟醒回头看她,江措瞥了一眼后视镜。   “你干嘛?要哭?”江措笑着发动了车子。   拉姆红着眼睛,抬起手重重再在脸上摩挲,手指从眼皮上重重碾过:“没有!”   掩饰的痕迹太明显,孟醒转回来对江措说:“要不我坐到后面去?”   拉姆刚想说不用,江措就答应了:“行,我懒得停车了,你从中间钻过去,会不会?”   “你就不能别懒吗!”拉姆声音一下大了。   “会。”孟醒应了一声,薄薄的腰一扭,叠着腿就从中央扶手盒上跪着借力过去了,吓得拉姆嘴里念着小心小心,扶着他的手臂把人接过来。   安全着陆,孟醒坐到拉姆身边,坐稳了以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能说什么。   看着拉姆泛着红色和水光的眼眶,孟醒没作多想,善良的本能下意识冒了出来,他从拉姆通红的眼眶中得出这个人大约需要安慰和陪伴。   但是他忘了自己没有那个安慰人的本领。   有时候蒋霁找他抱怨作业太多、条例难记,甚至有一次说出了“我不想活了”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   孟醒当时憋了很久,看着颓废的蒋霁,安慰他:“你再活一活吧。”   现在情况类似,孟醒和拉姆大眼瞪小眼半天,说:“不要伤心。”   车上两个人都笑了,拉姆抹了抹眼睛,“我不是伤心,次仁能出来读书,我高兴着呢。”   刚听了江措对暴怒村长的描述,孟醒深知这趟远行的背后必然是力排众议的努力,认为是该高兴、是该庆祝,便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   江措要送拉姆回村子,汽车只能开到半山腰,剩下的山路陡而狭窄,只能靠双脚走上去,还有一条需要索道才能过的湍流。   从香格里拉城区到半山腰大约需要四个小时,来回就将近八个钟头,这些时间被拉姆定义为“浪费”和“虚度”,因此不是很赞成孟醒跟着。   但孟醒陈述了自己回民宿也并没有什么事做的事实,以及沿途景色必然能给他带来极大震撼的期待。   “想去就去,”江措说,“反正我也只到车能到的位置,跟着吧。”   拉姆上山下山这么多次,已经很习惯了,只得同意下来。又由于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完全把孟醒当成了自己人,还对江措说:“有时间多带他出去走走呀,你这个朋友当得真是不好!”   江措在开车,没什么精力分心,懒洋洋地便应了。   【作者有话说】   村长行为仅代表他个人嗷 第0022章 必使淫机身心俱断   海拔渐渐高了,次仁放在车里没带走的饼干袋开始膨胀。   后座的车窗被完全打开,从外面吹进来的风时好闻时不好闻。   景色倒是美丽的。拉姆见他皱眉摸鼻子,对他说:“是牛粪的味道,我们闻惯了,你不喜欢可以关窗户的。”   只是异味,并不到无法忍受的程度,孟醒摇摇头拒绝了,继续扒着窗沿往外看。   车速适中,但车窗外的景色仿若永恒不变地缓慢流动——这里不是景区,没有游客,牧民倒是很多。尽管这样的景色在迪庆一挥就能抓住满手。   大风撵着云在跑,恰好对上轮胎的频率、山实在连绵,又远又近,是地壳运动实质的展示而伫立着,山尖铺着与灰色山体肌理相交的雪色、地上的大片草地绿得若有若无,还不到用力又浓郁的季节。   远处有座庙嵌在灰白的山体之间,太远看不清具体,只是红墙黄瓦的极致色彩过于扎眼,一种奇妙又破败的神性就这样奇异地从远方传递到了孟醒眼里。   他伸手往外抓,却只捞到一手凉风。   江措说,这间庙从他出生的时候就存在了,已经荒废多年。   “里面有一尊佛像,胸口破了个洞,也很脏,不过擦掉灰尘以后还是很漂亮的。”   不止是孟醒,拉姆都感到诧异:“你去过啊?”   “嗯,”江措随口说,“没事干的时候去的。”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庞大,天和地都毫无顾虑地摊开,牛羊不吵,没有高楼直入云烟的顾虑。孟醒明明置身其中,却怅然有种被排外的格格不入。   令人沉醉,同时这种内心的震撼也在细密地敲打他,震撼于超出原有认知的美丽事物,那么说明了他不属于这里。   车程过了大半,下午三点的太阳直挂在顶上,日晕晃眼,江措戴上墨镜,往后视镜上扫了一眼。   “不要这样一直往天上看,”江措说,“久了眼睛不舒服。”   “也不要把头伸出去。”   孟醒如梦初醒地回过神,身子和脑袋都收回来坐好了,脖子还是扭向窗的方向。   下午四点二十分,车子在一座无名山的半山腰处停下了。   其实上山的这一段路都不好开,不算正经的山路,轮胎里卡了不少碎石。江措跟着拉姆一起下车,看了看轮胎的情况。   孟醒也跟下来了,因为涉及到离别。   拉姆眼底的红已经褪去了,孟醒坐在她身边坐了一路,她实在没好意思再哭。   “下次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玩。”拉姆对孟醒说。   “好的。”孟醒回答得规规矩矩,但眼睛里的光亮已经出卖了他。   “有机会,带次仁来香港,我很欢迎。”   江措检查完轮胎,从车后绕过来,用藏语对拉姆说了句什么,孟醒没听懂,但隐约感觉到是个疑问句。   “强巴叔最近怎么样?”江措问。   拉姆脸上的笑淡了一些,道:“上次你带我去买的西药确实很有效,能缓解一些他身体的疼痛,现在看不出什么不好了,但是……他自己说,他觉得差不多就这段时间了。”   “嗯,”江措说,“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拉姆点点头:“知道,阿爸上次也和我提过,等他去了,身后事要交给你的。”   拉姆走后,孟醒和江措回到车上,他下意识又去拉后座的车门,却发现江措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后座的门锁了。   “还要坐后面吗?”江措转着钥匙走过来,拉开驾驶位的门,“真的想坐我给你开。”   拉姆都回去了,想了想没什么必要,孟醒就摇头:“不坐了。”   江措连着开了四个小时的车,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肯定是累的,孟醒就移到他身边,不让他关门。   “要不回去我来开吧?”   江措很惊讶:“你还会开车?”   孟醒一顿:“我为什么不会。”   “不知道,”江措开的是越野汉兰达,底座高,所以他居高临下,“就是感觉你平时出门应该不用自己开车,你们家应该有司机?”   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刻板印象。孟醒木着脸:“没有司机。”   “哦,对不起,是我小看你……”   “我不出门。”   “……”江措轻快明亮地笑起来,伸手在孟醒还肿着的耳垂上轻轻揉了一下,然后说,“先上来吧,这段是山路,不好开,等我撑不住了叫你。”   过了颠簸的山路后,随着车轮平稳地向前,窗外的景色又和来时一样悠悠地相同了,孟醒看着看着,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江措看他一眼让他睡,孟醒打一个哈欠觉得自己稍微清醒一些了,于是拒绝,然而两分钟后认为阳光过于刺眼,眯着眼睛只想缓一缓,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   孟醒睡觉不常做梦,睡眠质量良好,但这一觉奇妙,一切的开始从鼻腔里突然钻进一股带着柏木和麝香的藏香气味变质。   他梦到山间那座庙。   荒废、破败,漆皮往下簌簌地落,而他抬高脚,跨过露出木头纹理的门槛,走入庙内。   庙里的蒲团上跪坐着一个人,红黄的袈裟,碎发披在肩上,双手合在胸前嘴里念着经,他低着头,身前供着一尊脸颊胸口都破碎的佛像。   孟醒来的动静惊动了他,然后那人转过身来,长了一张和江措一模一样的脸。   他仍跪着,眉目慈悲,不像平时笑得放肆开怀,也不像没有表情的时候那样尖锐深刻。   佛像前的香炉内插着几支藏香,白色的烟雾很恰到好处地模糊了他的眉眼。   孟醒走过去,生平第一次体验比江措要高的海拔,然而下一秒天旋地转,江措用力地把他拉了下来。   不再慈悲了,江措不面对佛像的时候恶劣的本质又显露出来。   孟醒躺在他腿上,江措还在念着经。   “若诸世界六道众生,其心不淫,则不随其生死相续……“   “淫心不除,尘不可除……”   “当观淫//欲,犹如毒蛇,如见怨贼……”   江措又戴绿松石,垂在他的胸口、孟醒眼前,催眠一样,像毒蛇、像怨贼,和缓地、邪恶地摇晃。   孟醒伸手去够。   在够到那颗宝石的瞬间,江措俯下身,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耳垂,一路啃噬,脖颈、胸口、再下落、再下落……   直到嘴角湿润浑浊,江措才抬起头来,孟醒从他的眼睛里窥得一抹鲜艳的绿色。   嘴角的液体拉成丝线,那人依旧低语:“汝以淫身,求佛妙果,纵得妙悟,皆是淫根……”   “必使淫机身心俱断,断性亦无,于佛菩提斯可希冀。如我此说,名为佛说;不如此说,即波旬说。”   然后他陡然破碎,带着孟醒一起,以耳垂为震中,和那座佛像一样,被惩戒般地落了满地。   孟醒猝然睁眼,想呼吸却发现难以做到——江措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不知怎么捂住了口鼻,藏香的气味从何而来便是这里了。   心脏砸击容纳它的血肉和骨头,孟醒发现自己有劫后余生的所有症状——心悸且过速、缺氧、意识不清。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身边的人不见踪影,但门开着,手机也放在座位上没拿。   他缓了缓,坐起身把江措那件薄薄的冲锋衣抓在手里,摸了摸又闻了闻,是他在梦里为自己构的那座庙。   身体的知觉在慢慢回笼,孟醒刚一挪动就发现了不对。   车子停在水边,野花和草甸隐秘在黑暗里,另有不知道为何这段的树干横在水面上,时间已至夜晚,潮气一下笼了过来,把孟醒浇了个透。   “嗯?醒了?”   就在孟醒尴尬得不知所措之际,江措咬着烟出现在副驾驶车窗外,敲了敲玻璃,示意孟醒把窗户降下来。   “睡了好久,小孟律师,”江措笑着吐了个烟圈,“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能进香格里拉城区。”   “那边有卫生间,你要不要去一下?”   去是肯定要去的,孟醒问江措要了纸巾,简直是落荒而逃。   等他弄好出来,江措还靠在车旁边等他。   虽然那场梦只是他一人精神世界中的狂欢与亵渎,但孟醒现在不是很敢看江措的眼睛,他总是觉得江措的眼睛黑甸甸的,就算什么都不问,却仅代表着“不想知道”。   而非“不知道”。   江措见他来,什么都不发问,连着开了六七个小时的车,这时候眼睛居然还能是亮着的。   “肚子饿吗?”江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大袋食物,面包和饼干一齐撑在袋子里又满又重。   “你先垫一垫,回城区带你去吃……干什么?”   江措说到一半,孟醒突然探身过来,表情郑重,盯着他的嘴唇看。   很莫名,但是江措好像完全不在意这样的冒犯,肩胛完全打开,让孟醒就着车头打的双闪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   就算江措几乎要习惯了孟醒有时候会做出一些超出社会认知行为的举动,但还是容易一次次被他逗笑:“怎么了?说话啊。”   孟醒往后退了点,“你会念经吗?”   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江措顿了一下,才说:“什么经?”   孟醒并不知道他梦里的那个江措念的是什么经,一觉醒来梦也快要忘干净了,只记得个大概主题……   江措挑眉:“你脸红什么?不会是四种清净明诲吧?”   孟醒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看不到自己到底有没有脸红,但脸颊确实缓慢地烫起来。   是自热系统的干扰,孟醒问的时候没太思考,问完了再一发散就自己臊得不行。   “上车吧,”江措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很冷。”   他的外套用来给孟醒当被子盖了,现在还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上了车,孟醒发现又是江措坐驾驶位,暗骂自己睡忘了,便提出要和江措换着开。   “可以啊,不过你真的能行吗?”江措把刚系上的安全带又抽开了。   孟醒以为江措怀疑他的车技,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江措又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看你脸色不对才停的车,想叫你但是没叫醒,你现在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好啊。”   他是无心,轻飘飘地问:“做了什么梦啊?孟醒。”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中午12点准时更新6k,爱大家!啵啵! 第23章 享受、体验、把握当下   孟醒不擅长撒谎,可是又完全说不出梦的内容。   江措见他这样,便问:“梦见我念经?”   “嗯。”   孟醒猜测是他腾出空去独克宗古城那个巨大转经筒的路上,偶然听到百鸡寺的僧人嗓音暗哑又和缓地让不知名的经文顺着经幡一齐飘过来。   他并不能听得真切,也听不懂,梦快忘完了,他不记得梦里的江措究竟念了哪几个字组成的句,只记得经文似乎是与他所做的事是有所重合、但又完全相悖的。   江措见他没否认,就笑着说:“为什么梦到我念经你要出一脑门的汗?怎么了?”   又叨叨凑过来:“不会真是四种清净明诲吧?”   孟醒从袋子里拆出一个面包,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问:“什么是四种清净明诲?”   “《楞严经》里的一种理念,”江措轻轻吸进飘在车厢内的一缕空气,才很淡地笑起来,“说的是断淫心、断杀心、断偷心、断妄语。”   其实从江措说出第一种清净开始,孟醒就知道江措可能真的猜对了。   江措并不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为他才疏学浅,小的时候跟着他阿爸上课的时候又不怎么认真,老想着下课了和牛玩儿,故而会的其实不多,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才勉强从自己不算渊厚的学识中捞出这么一点。   本来就是逗他的,孟醒又用换座位的请求搪塞过去,江措就什么都没说了。   江措给孟醒调好导航,放低副驾驶的座椅就睡过去了。   睡前孟醒想把外套还给江措,最近天气愈发好,阳光见得多了,有些人的穿搭开始猖獗起来。江措在冲锋衣下面只穿薄薄一件,孟醒担心他就这样睡会冷。   “不冷,”江措是真的有点累,刚躺下去,声音就稠得发酣,“你穿着吧。”   【昨天由于我喝多了的意外导致作息和计划都被打乱,下次要谨慎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今天送别了拉姆姐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叫她),去了江措以前的学校,他和我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然后我感到一点很莫名其妙的……高兴(可能不准确)?可这明明是他的苦难,我可能是由于他和我交心所以产生了正向的情绪。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发生,我在他的车上做和他给我叩的春萌了,还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打出来)了,他应该没有发现。   补充:回民宿的时候因为他困得要死直接把我赶下去了,说要带我吃饭没带我吃,身上穿着他的外套没有还给他,他全忘了,我觉得他犯困的时候也笨笨的(是可爱的意思)。   备份于2017.04.20】   日晕而雨,月晕而风,香格里拉即将迎来五六月份的雨季,在四月底的旱季结尾,便抢先一步承上启下地开始输送水汽。   翌日早晨,下起大雨。时少观给孟醒的新手机发去一条消息:【到我们咨询的时间了哦,你今天有空吗?】   孟醒给她回:【有空的,我下午五点半下班,大约在七点钟给您打视频电话可以吗?】   时少观很快地就回复了“可以”。   咨询每半个月一次,是一开始时少观就给孟醒定好的标准。   固定的咨询时间、以及日常叮嘱他的注意事项不少,执行倒是好好的都执行了,就是时少观实际上觉得孟醒的情况并没有好太多。   她不止一次想,要是孟醒的父亲没有童年失职,美丽的母亲也陪伴在他身边,开口说话有人教,在正确的年龄上了幼儿园,现在的孟醒会是什么样的。   可能依旧沉默寡言,不过是性格算不得毛病,脑袋好用又愿意刻苦、不受焦虑痛苦、朋友很多、能力出众、野心长势蓬勃却保持善良。   不过孟醒现在也还算好,至少在外人看来,他身上拥有一切成功的体现——漂亮的皮囊、出类拔萃的头脑、好的机会、广阔的就业前景。   述情障碍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但由述情带来的焦虑症状有时候会导致一些躯体化的症状出现,比如胃痛和呕吐。   时少观常常思考问题出在了哪里。   直到去年的最后一次咨询,是圣诞节前夕。   轻松的、例行聊天的方式:“那你今年的圣诞节打算怎么过呢?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是想要收到的祝福或者礼物?”   孟醒想了想,说没有。   “那你对明年、乃至未来有什么生活愿景吗?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孟醒认真地说:“没有愿望,我不觉得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能放弃。”   咨询结束后,时少观在记录本上那个硕大的“希望”上化了一个很大的叉。   孟醒没有想要的东西、没有对未来的期待、没有任何愿望——时间、金钱、爱欲、生命。   名为香格里拉的冒险开始之前,时少观虽然赞成孟醒出门走走,但难免有些忧愁。   天高路远,真怕出什么意外。   因此在这次咨询开始之前,时少观想——情况不要更差就是最好了。   然而接通视频的刹那,时少观却好像意识到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画面跳出来的瞬间,是一颗很大的狗鼻子,背景音是孟醒的小声训斥。   “喂,不要跳到桌子上!也不要顶我的手机,你有点臭,从我的身上下去!”   小声,但是有点凶,不过在与他熟识的人听来,多少带了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   语气是轻快的,不像埋怨,只是朋友间的打闹而已。   浅灰色的狗鼻子从屏幕上被挪走,孟醒的眼睛亮亮的,置身于一间藏式装潢的屋子里,色彩饱满而丰富的手工绘画涂满整片房梁和承重柱。时少观莫名感受到,他好像是在期待着这次咨询似的。   大雨下了一整天,还伴有大风,孟醒撑着伞下班也不免被淋湿半个身子,此时刚洗完澡。   “时医生,晚上好。”   打招呼也比以前那种像是逼着孩子写家庭作业的态度好多了。   时少观露出微笑:“嗯,你好,你晒黑了。”   “是么?”孟醒颇有兴致,但很快地将这个话题揭过了,“可能是有一点,我有一个事情想要问您。”   “哦?以往都是我来问你问题,”时少观感到惊喜,担心也有隐隐,“你说。”   狗又出现在镜头里,它想下楼去民宿的草地上玩儿,但是主人不肯。狗不知道什么刮大风下大雨,它只想出去玩。   顿时一个小小的屏幕里挤了两颗头,时少观看着他们,只觉得眼睛同样明亮。   “我在香格里拉认识一个男人。”   主动的倾诉十分难得,时少观想让孟醒自己陈述,没有加以干涉,用微笑示意他继续说。   “他长得很好看,对我也很好,我很喜欢他。”   时少观非常惊讶:“噢!喜欢!”   她还记得孟醒的前男友,当时那个人好像从未获得这样溢满的特权,就算是确认关系后,孟醒基本上也不提他,谈恋爱不谈恋爱,好像对孟醒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没错!我觉得应该是喜欢,”孟醒说,“他对我就像贾宝玉和林黛玉的那样……”   关心、暧昧、偏向。   极其跳跃的类比,时少观失笑,赞扬他饱读诗书。   陈述结束了,时少观提问:“那么你想要问的问题是什么呢?”   孟醒一下由亢奋变得有些犹豫。   时少观鼓励他大胆说:“什么都可以问的,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他对我很好,带我吃饭带我去玩儿,这些我很喜欢;他对我做一些比较亲密的肢体动作,超出了我在网上查的《情侣之间会做什么之十问》的范围,这些我都不排斥。”   狗又趴过来,这次伸出舌头,看样子是想舔孟醒的手机镜头,被孟醒无情地推走了。   他推完狗,对时少观说:“但是我和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对我很好,也有带我吃饭、带我玩儿。”   “而且,经过我和朋友的讨论,我得出,我其实是并不喜欢我的前男友的,我喜欢的是他对我的好、浪漫、甜言蜜语,而不是他本身。”   孟醒皱起眉,“所以我现在搞不清楚,我对现在这个人的喜欢,是我喜欢他对我的好,还是喜欢他这个人本身。”   孟醒还没完全能够分析自己的状况,但时少观听得连连点头。   虽然不知道他在这短短半个月里经历了什么,但是能得出自己对前男友的感情的结论,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孟醒认真又执着地盯着屏幕,说:“我在我不喜欢前男友的情况下还和他在一起,我是渣男,我不想当渣男。”   时少观想了想,说:“那我建议你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这个人的日常行为,多去体验这个人本身带给你的感受,而非他做的事情带给你的反馈。”   孟醒认真记下,最后问:“好的,那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时少观依旧保持微笑:“享受、体验、把握当下。”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江措的日常行为,多去体验江措本身带给我的感受,而非江措做的事情带给我的反馈。   享受、体验、把握当下。   备份于2017.04.21】   孟醒在mood打下这两行字,便把切出微信,打算和江措约定一个时间见面,好方便他开始实践。   【mx:在吗?想请你喝咖啡,顺便把你落在我这的外套还给你,我已经洗干净了。】   香格里拉有许多装潢文艺的咖啡店,孟醒有次下班路过一家,里面挂了不少外来艺术家充满藏元素的抽象画,他觉得很有意思。   消息一经发出仿若石沉大海,孟醒要睡下之前还专门看了一眼没有进新消息的微信,确认江措真的没回,才边安慰自己那人在忙估计没时间看手机,一边关上手机滑进被子里。   然而第二天他睡醒以后看手机,江措依旧没对他的邀请做出回复。 第24章 无敌扫堂腿飞踢   一夜过去雨并没停,暴雨预警升级成为红色,雨幕厚重到把整个视线都填满成大片的灰白。   雨实在太大,加上毫不温柔的风力,孟醒撑的伞完全不顶用,到最后一段路已经完全放弃撑伞,淋着走进事务所大门。   简芮希的情况没比他好多少,她看了眼被吹坏的伞骨,对孟醒说:“我们是不是穿雨衣来比较好?”   索南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提过一嘴,结果两个人谁都没在意,双双付诸惨痛的代价。   孟醒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安静得一如既往,没有未读消息,又放回去,看着前台白玛挂在一边的雨衣,以及仍然干燥的衣服和头发,点了点头。   一上楼吴律师就给他们递来两条毛巾,“左边连廊那个卫生间洗手台上有吹风机,赶紧去吹一下。”   又对孟醒说:“吹完跟我走,要外出。”   孟醒觉得他都这样了,反正也还是要出门不如不吹,一下子有点犯懒:“反正要出去外面的,我可以不吹,直接能走。”   吴律师剜他一眼,说:“要吹,有车接送。”   又唠他一句:“这种懒都躲,现在的小孩……”   孟醒吹完头发,又拿着吹风机,出风口随便在上衣前晃了晃,出来与吴律师坐上车,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为了以防万一,吴律师看到孟醒那把破伞后,给他拿了一件新的雨衣,坐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司机师傅打开车上的暖风空调。   “我们这次是外出和原告委托人见面,”吴律师告诉孟醒,“有时候委托人不方便到律所进行对接,我们是要外出去对接材料和搜集证据的。”   孟醒曾经在案例中读到过类似案件,也毫无恶劣天气被拽出门的不忿,乖顺地将膝盖往车后座的出风口偏了偏,幻想自己是正在烤火的某位童话主角。   车子在人民医院停下,吴律师带他直奔住院部,而这个时候,孟醒还不知道委托人是谁。-   江措半垂着眼皮躺在病床上,听打着石膏仍身残志坚的旅馆老板坐在自己床的床尾激昂地骂人。   “那缺德的负责人!豆腐渣工程!我星星他个星星我这样那样再这样把他东南西北前后左右连环无敌扫堂腿飞踢!”   香格里拉这次大暴雨冲毁了不少商铺,但那些商铺大多是临时搭建的不稳定结构,唯一出了重大事故的,是一间刚开业两个月的青年旅馆,旅馆老板一年前看中一块刚落好不久的三层新楼盘,用它做了青年旅馆的生意。   按理来说刚落好不久的新楼还未经太多的自然灾害侵蚀,然而这才刚正式营业两个月,就在这次暴雨中突如其来地塌了顶。   所幸塌顶的面积不大,只正好是江措长期盘踞的那个房间。   唯二的受害人也只有被分别被水泥板砸到肩膀手臂的江措,和砸到右边小腿的旅馆老板。   半片天花板砸下来的时候,老板正赖在江措房间里和他聊天。   “……你现在还想什么连环无敌扫堂腿飞踢。”江措懒洋洋地转了个头。   “哎呀,我发泄一下嘛。”   “阿措,”老板在空气中比划完,转回头来看江措,神情正直且严肃,“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不让你这肩膀和手臂白伤!”   “哦,谢谢你。”   “你手臂还疼不疼啊用不用哥给你叫医生打止痛针,还是我给你削个苹果……”   江措笑着说:“不疼,不用。”   他总是这样,习惯很不好,和别人说话说走神就走神,但好在能装得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就算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也还是能戴着笑面,抓点万能答句应付过去。   然后那些人就会觉得他有耐心、脾气好,乐意跟他聊天。   江措心情好的时候也乐意聊回去,但绝不是现在。   他的肩膀几乎被剜掉一块肉,手臂也鲜血淋漓,虽然他反应还算快,没有伤到骨头,但炎症伴随着高热,他也真的疼得很烦。   老板仍在不倦地说话,话间那个工程负责人已经再见了祖宗十八代,最后终于骂累了,对江措说:“不过他别想跑!我委托的律师今天就能来给我们做咨询。”   江措因为疼痛和高烧,对此没什么反应,但听到律师,难免缓慢地想起一个人。   老板话音刚落,就有个电话进来。   他接起来:“是是,三楼,你们在哪里了?快到了是吧,好好好。”   没几句挂了电话,老板拍拍江措的被子,与此同时门被敲了两声。   双人病房不算很大,一打开门就能看完全貌。   满目的白色用具,紧闭的窗被雨水不断地击打发出沉闷的响声,靠近门的那张床上没有人,反倒都挤在靠窗的那张床上,一躺一坐。   吴律师率先走进去,礼貌地和老板交涉:“您好,我是曲培事务所的……诶,是你啊?”   吴律师见过江措一面,孟醒的藏族朋友,脸很好看,性格随和,挺热心肠。就是没想到能在这里又碰见。   江措听到动静,把视线从拍满水痕的玻璃窗上移开,与孟醒四目相对时,懒散的视线瞬间聚束了起来。   孟醒看样子也惊讶得不轻,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   老板见到人来,身残志坚地拖着折了的腿,单脚站起来,确认了吴律师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来的两个律师都在越过他看向身后的江措。   “阿措,你们认识?”   江措很慢地眨了眨眼睛,肩膀还疼着。他用没伤的那条左胳膊把自己稍微抬起来一点,伸手把病床摇起一些,眼睛已经下意识地弯了起来,“认识。”   他说话是看着孟醒的,但话里谁都没落下:“好巧啊,两位。”   吴律师问:“是你的委托?”想了想又道,“……不对啊,我这里登记的姓名是张其棕。”   老板是汉族人,在香格里拉属于外来务工人员,他单脚往前跳了两步,“不是他不是他,是我。”   毕竟有正事要做,孟醒从巧合的余波里刚脱身,就压着心里的悸动先和吴律师在张其棕床位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只来得及再看江措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的错觉,或是沐浴在江措温柔笑侃的眼神里太久被惯坏了,孟醒总觉得,适才刚接触到江措眼神的霎那,他眼里的不耐烦完全不掩饰,就这样冰冷地向他刺过来。   分明一直是笑着的,但笑对他来说好像已经不是表情,是一张画的皮。   再看一眼,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孟醒又觉得是自己想多。   江措手上挂着吊水,行动不便,察觉到他的视线,无声地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让他先处理工作。   张其棕的诉求比较简单,又在住院前提前让店里的伙计把有关楼盘的合同之类文件搜集起来,带到了这里,因而交涉十分顺利。   他早已在出事的第一时间联系了工程负责人,但对方闪烁其词,先是狡辩、再推脱责任,到最后也拿不出质检报告。   协商无果,才联系了曲培事务所。   吴律师仔细地翻看了合同上的有关条例,点点头,对张其棕说:“那我们就等质检结果出来以后再正式向对方提起诉讼。”   孟醒老老实实地坐着,记录本放在膝盖上,笔刷刷没个停的时候。   “行,那今天就先这样吧,您有其他需求就和我说,我们随时联系。”吴律师拍了拍孟醒的背,“走吧……不过今天咱们可以直接回家了,雨太大,可能还要下个几天,事务所刚发的通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居家办公。”   “你回去以后主要针对这个案件,起草一版诉状,写好了发给我看一下……”吴律师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回头看着刚躺进床里的张其棕。   “对了,在房子坍塌之前,您有没有拍摄过一些照片和录像?比如天花板上的裂痕之类的?”   张其棕平时忙,更何况油彩和漆一上,自己更没在意过。   塌了的是江措的房间,他便转头道:“阿措,你平时住着的时候有没有……”   张其棕说到一半突然噤声了,江措头歪在枕头上,紧闭着眼睛,耐不住病痛,很安静地已经睡得很熟。   吴律师见状便说:“没事,你们先好好休息,等有精神了再问也不迟。”   说完开门往外走,孟醒却没有跟上。   “吴律,我想……”孟醒抱着他的本子,抿了一下嘴唇,“您先回去吧,我想留一下。”   【作者有话说】   好!很努力!很有精神!所以下章的更新时间应该是在5月9号 第25章 一直在期待见面   吴律师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为了谁,没反对,“好,毕竟是你朋友。”   孟醒便回了病房,把刚才并排摆在张其棕床边的小椅子扯走一把,轻轻放在江措床边。   江措睡着的时候敛去了所有,不止是表情,嘴角往下,嘴唇没颜色,闭眼都显得凶,温润暖稠的藏香都变了味道,横冲直撞、冷冽地往孟醒鼻子里冲。   刚进门时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孟醒又觉得自己没看错。   “兄——弟——”张其棕还没睡,双手在嘴边拢着,小声地叫他,“你——是——他——朋——友——吗——”   孟醒愣了一秒,然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有样学样:“我——是——”   几分钟前他们明明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案情,那时候江措应该就已经睡着了,张其棕还参杂个人恩怨地大声怒骂负责人狗娘养的,被护士推门进来要他小声一点。   怎么现在反倒顾忌上了。   张其棕还是小小声的:“哦——我还以为你是他弟弟——”   孟醒觉得这样讲话有点累,也有点傻,站起身先帮江措把床放了下去,就走到张其棕旁边和他说话。   孟醒问:“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他弟弟?”   就外形来看也不可能产生这种猜测吧,他们太不一样了,各种方面都是,一看就不是同一个家庭能养出来的小孩。   张其棕说:“哦,他和我说过自己有个弟弟,但是他有好多弟弟,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江措说的应该是次仁,但是——   “好多弟弟?”孟醒没听说过,“什么意思?”   张其棕咂摸了一下,“我也不清楚,我和他是以前一块儿穷游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都是他带着我玩儿,到哪都认识人,我听过不少人喊他哥。”   他突然清清嗓子,对孟醒说:“让我来给你学一下。”   “阿措哥哥~”   山路九曲十八弯,张其棕觉得自己模仿得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但孟醒看来是鬼迷日眼,眼睛和脖子都不舒服。   “他讨很多人喜欢的,”张其棕说,“有一段时间简直是我们店的吉祥物,很多客人都想约他出去玩儿。”   孟醒想了一下,不免产生一点得意,自己的情况特殊,都是江措喊他出去玩儿。   他问:“那他同意了吗?”   张其棕摊摊手,“有些同意了,有些没同意。”   好。孟醒又不得意了,他应该就要归类在没被同意的那一拨,自己第一次邀请他,连条回复都没收到。   果然很多人喜欢他。   孟醒在心里叹口气:“那他有喜欢什么人吗?”   以为张其棕会说没有,但他居然点头了:“有啊。”   “谁喜欢他他就喜欢谁,”张其棕并无忌惮和不甘的情绪,笑着解释,“不过不是那种喜欢啊,你别误会,他对所有人都很好。”   “我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我俩整天没事干,他就到处带我玩儿……是哪儿来着,对,当时在拉萨的时候。”   张其棕吃的是友情的醋,和孟醒开玩笑:“我想开个旅馆专门找到他这里来了,没想到他这段时间人都找不见的,说!”   他自来熟,指着孟醒:“他是不是找你去玩儿了!”   孟醒回答不上来,垂着脑袋。   来到香格里拉以后,时间好像神奇地变慢了。   天地太宽阔,云飘得很慢,牛羊想吃到更鲜嫩的草也要翻越好几座山。   他以为自己已经来这里很久很久,又未雨绸缪,担忧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到来的离去。再抽丝剥茧,仔细算一算,他见到江措的时间也不是很多。   几个周末,几个夜晚,几个照面罢了。   只是对江措这个人印象太深刻,几乎要存满整个大脑的内存,所以才觉得他们一直在见面。一直在见面。   一直在期待见面。   没有和张其棕聊太久,张其棕受了伤也需要休息,孟醒后来也不在状态。   他又坐回江措身边,看了一会儿那人的睡脸,直到隔壁床传来张其棕轻微的鼾声。   吊瓶里的药水即将见底,孟醒按了床头的护士铃。   几分钟后,便有个小护士拿着记录表和托盘走进来,给江措换新的吊瓶。   小护士的经验不是很足,好像也有点紧张,江措手背上血管凸起明显,扎针还是扎歪了地方。   不过江措睡得沉,没醒,她定了定心,扎了第二次。   这次成功了,小护士伸手调好了滴速,透明的、冰凉的药水就滴答滴答往下,融进江措的血肉中。   小护士刚上岗不久,对每一步都还怀有神圣般的使命感,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病人,决定再接再厉。   然而这时候对讲机响起来,说是隔壁病房的老人又开始闹腾,要她赶紧帮着去安抚。   累但充实,小护士把手上的水银体温计塞给孟醒就匆匆离开:“你替他量一下体温,我等会儿会回来给他换药哦。”   孟醒接过体温计看了一眼,水银是已经被甩好的,短短一截不到最低刻度,但他还是又用力甩了甩。   江措没意识的时候比有意识的时候好伺候不知道多少倍,孟醒觉得他被扎了两针都没醒,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没刻意放轻动作。   谁料刚掀开被子,江措就把眼睛睁开了。   “你干什么。”   孟醒埋头给体温计找位置呢,江措这么突然一出声,他吓了一跳,看着那人半阖着的眼睛:“给你量体温。”   江措朦胧地笑起来,眼睛复闭上了,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让孟醒接着折腾自己。   “这么好啊。”   孟醒给他夹好体温计,盖被子的动作还算温柔,不解:“这就好了?”   又看着那人困得气若游丝,说:“你别说话了,接着睡吧。”   江措只截取自己想听的回答:“当然好啊,不然你为什么不走?”   孟醒觉得自己现在还不是很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他也尚在探索中,然而他刚被张其棕的话弄得心里不太安定,江措又生着病,他没什么心思开窍。   于是学着江措说话:“不知道,不想走就不走了。”   小护士飞快地处理好隔壁病房的骚动,惦记着还有个病人没换药又马上赶了回来,要江措坐起来,给他换新的纱布。   两个人默契地停止了交流。   江措用没伤的右手撑了一下床,没完全起来,对孟醒说:“帮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走的这位朋友。”   孟醒所处的位置在靠窗的那边,小护士站在床的另一侧准备一会儿要涂的药水。   担心碰到伤口,孟醒小心翼翼,没料到他触上江措皮肤的一瞬间,那人就像被抽掉骨头似的,整个人瘫软下来,全身的重量都放到孟醒身上。   江措把脸埋在孟醒腰腹的位置,透过衬衫的薄薄一层布料,能感受到江措烧得滚烫的体温。   换药的过程中江措倒是没吭声。反倒是孟醒闻着刺鼻的药水味和血腥味,看着有些骇人的伤处直皱眉头。   “疼吗。”孟醒稍弯了腰,低声问。   江措趴在孟醒身上,笑声很闷。   “疼啊,疼死了。”   “睡觉的时候注意一下不要压到,然后也不要碰水哦,”小护士换好了药,听到江措说疼,安慰道,“其实你这个还好的,皮外伤,平时多注意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隔壁床的那位倒霉一点,腿被砸成骨裂,想要两条腿下地走路估计得几个月以后了。   小护士说完就要走,江措从孟醒怀里抬起头:“诶,体温计不要了?”   “哦对对对对对对,我差点忘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江措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护士着急忙慌地又小步跑回来,拿着温度计看了眼刻度,可能是怕被投诉,再抖着手再记录表上记下体温。   “三十九度二、还……还是烧得有点高,不不不不过这是正常的,慢慢就会降下来的。”   江措看着想笑:“好的。”   小护士走后,江措就从孟醒身上撤开了,重新躺下去。   “人都走了,你还笑什么?”   江措听出来孟醒有点郁闷,就道:“想起我刚在医院实习的那年,虽然面上没她这么冒失,但是心里紧张估计不比她少。”   孟醒是听过拉姆说江措以前是学医的,但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没有往医疗方面发展,而是选择当一片漂泊的、永远落不到实处的叶片。   在求学生涯中他一直求知若渴,但现在为什么没把这个疑问问出口,孟醒只是隐约直觉江措应该不会想说。   就和上次骗他没在民族中学上过学一样。   然而江措非常敏锐,仰面躺着看向孟醒的眼睛:“你有什么话想说?”   孟醒在脑子里转了个圈,硬是找了个真的想问的出来:“我昨天晚上给你发了微信。”   “是吗,”江措静了一下,知道他要问什么了,但还是说,“然后呢?”   “然后你没有回我,虽然我知道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没精力理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江措并没有马上解释原因,随意地问他:“发了什么?”   “想邀请你一起喝咖啡,顺便把衣服还给你。”有问必答。   “好啊,”江措答得很快,“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现在就想出院。”   【作者有话说】   这周说不定会加更 第26章 我只要现在   窗外大雨,窗子里的人发着高烧,手上挂着水,左肩膀连着手臂都不方便动,坐起来还吃力地要人扶。   孟醒认为他完全在胡闹:“现在肯定不行,我也没有让你现在就要和我去喝咖啡。”   “不喝就不喝,”江措拍了拍他垂在身侧的手臂,“怎么还凶我啊,我跟你开玩笑的。”   不过孟醒自认为他现在说话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可能心里有点什么在意的事情,语气和表情也会收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江措当然不知道张其棕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老底都揭了,他知道孟醒心情不算好,但以为是另一件事情。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啊,小孟律师。”   江措无奈地摊了摊手,让孟醒把放在床头柜上的张其棕的外套拨开,露出一个显示屏碎成好几瓣的手机。   第三位受害者出现了,死状凄惨。   孟醒把手机拿起来,无用功地按了两下,果然没有一点反应。   “你看,”江措用下巴点点那机器,“在此次意外事故中光荣就义了。”   “看到你的消息我肯定回你的啊,我什么时候超过一个小时没回你消息?别生气啊。”   江措一笑起来,空气中水分子的密度都变得庞大,环境逐渐潮湿,讲的话还黏黏腻腻的说不清楚,气氛混乱又汹涌,因此甘愿生霉、腐烂。   孟醒还能说什么,生气本来就谈不上,又把那台报废的手机放回去,“我没生气,你休息吧。”   他说了没生气,江措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听话地闭了眼睛。   但也就闭了那么两秒钟,江措又睁眼,转向孟醒,认真地说:“但我是真的想出院。”   “……”   “不喜欢医院。”   “……”   “小孟律师——”   “知道了,”孟醒移开视线,“我去帮你问医生。”   傍晚五点江措挂完最后一瓶水,孟醒找医生开了伤药,又买了两大卷纱布,回到病房。   张其棕的新婚妻子是下午三点的时候到的,眼睛很大很圆的藏族姑娘,人很活泼好相处,会一边骂张其棕连累到朋友,一边冒着大雨给他送自己做的藏面。   江措整个下午都在睡,这时候精神还不错,歪在床上看他们夫妻俩吵吵闹闹。   “我都说了那个人长得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靠谱!你还相信他买他的楼!”   “我错了我错了,老婆你做的面真好吃。”   “所以呢!现在是要怎么样!”   “我都安排好了,你别担心,”张其棕说,“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   张其棕不像江措,他成了家,夫妻俩有自己的房产,婚前他是常住旅馆的,婚后周末回家住,有时候也会让妻子在旅馆住下。   没有家的单身人士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关心:“阿措,你出院以后住在哪呢?”   “不知道啊。”孟醒拿着药进门就听见这样胡诌的一句——   “可能睡桥洞下面吧。”   “……”   张其棕大惊失色,急忙道:“别别别,兄弟你这样我真的良心不安,更何况这么大雨你要干啥啊别想不开我给你订旅馆……”   孟醒早就见识过江措没个正形的这招,走到他床边,“你又乱开玩笑。”   “他可不一定是开玩笑,”张其棕对孟醒说,“以前我俩在西藏的时候他就怂恿我一起盖麻袋睡野外。”   孟醒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心里升起一些泄气。   没想到他猜江措在开玩笑还猜错了,虽然说是朋友,但看起来完全不了解他似的。   张其棕的妻子没听他说起过这个,也很感兴趣,问他:“那你们最后睡野外了吗?”   “浅浅体验了一个晚上,差点没冷死我。”张其棕说。   江措懒洋洋地笑:“我看你不是也挺开心的。”   张其棕道:“现在是讨论我开不开心的时候吗!”然后转头看向孟醒,“小孟啊!你快拉住他!”   即使从未尝试过,孟醒也不觉得自己拉得住,但江措这时候反倒澄清了:“就是开玩笑啊,你个笨蛋,下这么大雨我怎么可能去睡桥洞,你能动脑子吗?”   张其棕的妻子笑得停不下来。   孟醒有点无语,没理这群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兀自替江措收拾东西。   事故刚发生的时候,江措反应过来了以后,就忍着疼单手把自己放在旅馆内的东西收了一些进包里才去的医院,剩下那些被埋在水泥块下的也没去管了。   他东西不多,物欲浅淡,珍贵的也几乎没有,几身衣服就差不多是全部家当。   江措这个包和孟醒拥有的那个很像,巨大的黑色的一个。孟醒帮江措收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在包的最底层看到个看起来就很重的木盒子。   他面不改色地按住了想要了解的心思,把叠好的衣服放进去。   “老婆!他骂我没脑子!”张其棕说不过江措开始找外援。   江措坐在床上笑:“你有你就不会真以为我要去睡桥洞。”   张其棕噎了一下,搂过床边站着的女人:“有什么关系,我没脑子,但你没老婆。”   孟醒把江措的包甩到背上,果不其然有点沉,转头对江措说:“走吧,我叫好了车。”   张其棕没想到江措现在就要走,问他去哪。   江措把没伤的那条胳膊往孟醒身上一搭,没来由给他增加重量,语气颇有些欠打:“和小孟走啊,他收留我。”   然后张其棕为了找回场子,就在后面说他是吃软饭的角色。   坐到车上孟醒才问:“为什么他说你吃我的软饭?我们明明不是那种可以吃软饭的关系。”   江措懒声说:“怎么?口头上的便宜也不愿意让我占一下?”   出租车司机是本地人,听到两人的对话估计内心澎湃,大雨路况不好的情况下都要紧急分出一眼往后瞧。   孟醒闭嘴了,又开始分不清玩笑与真话的区别。   江措只是看着他,笑着说他好严谨。   索南是提前个把小时才知道江措要来他家民宿住的,孟醒的手机号,接起来是江措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啊,你俩待一块儿呢?”   江措那边有些嘈杂,好像有个人嗓门特别大,他的声音就显得没那么清楚:“我俩待一块儿不是正常?”   也是,最近这俩人总是厮混一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你怎么了,声音听着好像不是很精神。”   索南毕竟跟他认识十几年了,也算是相互知根知底的人物。   江措说:“没怎么,到底有没有房间啊?”   “有是有啊,很多啊,”索南问,“但你不是总嫌我这里贵吗,你那小破青年旅馆不住了?”   “塌了,住不了。”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索南是很知道江措这个人的,江措当时刚到民族中学上课,索南上学晚,比他大三岁,初三。   索南同样是政府针对贫困乡村的振兴计划的受益者,他从迪庆别的贫困地区来,适应得还算好,两人在一个校园活动上认识,算不上一见如故,但此后总有种神奇的惺惺相惜。   从相识开始两人就保持着联系,江措在大学时家里出事以后的几年里,虽然不在香格里拉常住,经常跑到世界各地不知道干什么了,不过联系一直没断。   所以江措垂着受伤的手臂笑眯眯地站在前台,问他孟醒隔壁的房间是不是空置时,索南就大概猜到他什么意思了。   或许还能追溯到更早,索南想起孟醒来的第一个晚上。   初见那双绿色的眼睛是真真好看,而江措的眼睛又是十分善于发现美丽的。   他们到民宿的时间接近六点了,晚饭时间,简芮希在餐厅坐着看到孟醒,站起来挥挥手叫他的名字,说他的留在事务所的笔记本电脑已经帮他拿了回来,另有个案例想和他一起探讨一下。   孟醒应了一声就去了,走前还和江措说:“等我一会儿。”   索南把孟醒隔壁房间的钥匙抛给江措,带着答案问他:“什么意思?”   江措懒洋洋地趴在前台上,反问道:“你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不是不知道,”索南说,“但是你这么主动……不像你啊。”   台子上放了颗很小的发财树,被索南的阿妈每天悉心照料着,四月初开始抽芽,到现在已经新长出好几片鲜嫩的绿叶。   是最有希望的时候,向上的生机像是要冲破脉络,江措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片,触觉反馈上来的痒也经过他的筋脉。   “拜托,”江措笑着说,“他简直好看得要死,可爱得要命,人又不聪明,我不主动一点,等着他跑掉吗?”   索南把他的手打开,不让碰:“以前天天粘着你、追着你要跟你出去玩儿的那些人呢?他们跑掉,哦,回家的时候也不见你留过他们。”   江措以前做导游的时候带过不少人玩儿,索南见了一些没见到的更多,也知道江措对他们都是很好的,只是那些人对他额外的、难免产生的更亲近的感情,江措就算看出来了也装不知道,然后又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还是很妥帖人地照顾他们。   江措摊了摊手:“那他们要回家了,我总不能拦着吧。”   “你就是不想拦,还嫌烦。”   “可是你应该也知道,”索南顿了几秒又说,“就算你这么主动了,他和那些人一样,也是要走的。”   “我知道。”   孟醒结束了与简芮希的探讨,拿着电脑直起腰向江措走来,细软的黑发被风雨搅得有点乱,他随意往后拨了拨,灯光就穿透发丝间的罅隙,把他整个人渲染在一道金色的边里。   江措看向那个走向他的人,说:“所以我要的只是现在。”   灯一关就没有光了。   “不想以后。”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开始露出真面目,明天有 第27章 一切都还没开始   索南其实不是很苟同江措这种想法,只是江措这个人,算是他看着一步步走出来的,于是什么都没说,摆摆手,没收他递过来住店的现金。   “你每次从家里拿那么多吃的喝的给我填库存,算了,不收你的。”   江措挑眉,作势要把钱收回去,“真的啊?我可能还要住挺久的,你今天当菩萨?”   “那你还是给我吧。”索南知道江措的条件其实很好,至少不愁钱花,于是从那沓厚厚的现金里抽了半沓出来。   江措笑着把剩下半沓收了回去。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想要的是什么,目标明确执行力强,比如不想读佛经想骑马,被父亲用藤条打了下次还会逃课,比如想要交毫不扭捏的爽快的朋友,疏远不想深交的人也很有决心。   孟醒已经走到他身边,看了眼江措手中的钥匙,问他:“上去么?”   “嗯,等一下。”   江措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支显示屏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递给索南:“帮我修一下。”   “……”索南看看手机又看看江措的手臂,“你没被砸死真的称得上奇迹生还。”   江措跟着孟醒上楼,“修不好就算了,我重新买一个,电话卡帮我拔出来。”   索南在背后白了他一眼,没想给他修,打算直接叫人再送一个新的过来。   江措的包还在孟醒身上挂着,因此在经过孟醒自己的房间门时,他脚步没停。   江措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孟醒就把包递给他,没打算进去。   “医生和我说,你烧还没退,待会儿再量一下体温,要注意补充水分,伤口不能沾水,伤药每天晚上重新上一次。”   “哦,”江措把包接过来,“今天晚上要不要?”   今天白天护士刚给换过药,孟醒想了想:“明天吧。”   那个包在江措手里好像一下变得很重似的,他接过来在手上拿了几秒,就放到地上,然后笑着对孟醒说:“好的,那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你。”   作息良好的孟醒回到房间,今天却没什么心思吃晚饭。   胃里像装了石头,沉甸甸地让他有点想吐。可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中午饭是病房里江措不想吃的几个水果,现在也不觉得饿。   情绪产生但无法给出大脑反馈,只有身体上做出的一些反应来告知他情感的变化。   我为什么在难过?   那些给他带来过痛苦的人——孟启明和蒋霁,不说自己有没有恨,但那些伤害剜在肉上都是实打实的。面对他们,难过固然是有,但孟醒并不觉得这些难过、痛苦、和伤害是他应得,所以他怪孟启明的父爱来得迟又不纯粹,怪蒋霁骄傲自大还无缝衔接。   那他能怪江措什么?   一切都还没开始,对孟醒来说,那人的面目甚至有时都朦胧。   旧手机充满了电,“叮”一声,进来一条消息。   孟醒不用打开就知道是谁。蒋霁最近是安分了一点,但时不时还会给他发一些没有营养的消息,比如自己的早午晚饭,自己现在在哪去做了什么,还有伦敦为什么总是在下雨。   孟醒瞧了一眼窗外,雨还是下,松赞林寺的金顶好像也失去了阳光下的那种生气和信仰力。   他是对伦敦没有什么好感的,但偏偏今天香格里拉的天气都和那个地方如出一辙。   担心蒋霁再去找简芮希的麻烦,孟醒现在至少会回消息,但都是针对蒋霁有关“复合”的言论,反正蒋霁不嫌麻烦,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远,他回几句“不要”、“不想”和“没必要”,求简芮希一个清净还是可以做到的。   【xxxxxxxxxx9:你吃晚饭了吗?】   【xxxxxxxxxx9:我刚吃完,这家餐厅味道很好,下次想和你一起来。】   【孟醒:不了。】   对话往往到孟醒发表拒绝就为止,然后第二天,蒋霁会找新的话题,看似分享实则骚扰。   孟醒回完消息,站起来走到烧水壶前,水是早上烧的,水壶没什么保温的功能,里面的水此时已经凉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喝下去,勉强压下反胃,拿出了自己今天在医院用作记录的本子。   下午的时候江措睡觉,他闲来无事,用手机找案例和格式,在本子上先写了一版比较潦草的诉状。   要修改的地方还是很多,孟醒秉承着想不明白就不想的原则,直接放过自己,认真地开始着手修改诉状。   改到一半,有人敲门。   孟醒放下笔去开门,就看见江措湿着发尾,衣服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藏式对襟衬衫,一手拿着两个碗站在门口,另一只手好像这时候就好了似的,拎着一个铁壶。   那铁壶孟醒很眼熟,是索南用来装酥油茶和奶茶的水壶。   他勾了勾唇角,微低着头,问孟醒:“能进吗?”   孟醒还没说话,边牧就从开了一道的门缝里钻了出来,不能出门在后院那块大草地接受人们的抚摸,也没有漂亮的小母狗和它玩儿,主人还不怎么搭理它,它快憋坏了。   出门抬头就见到江措,这个它很喜欢的人类,一看他的意图,貌似是想进门,边牧表示欢迎,张嘴咬住了江措的裤腿,把他往房间里拽。   边牧比想象中地有劲儿,江措被他拽了两步,半个身子都进了孟醒的房间,“它力气这么大?”   孟醒有点烦躁于连他的狗都喜欢江措,退了半步让江措进来。   “它吃得多,力气就大。”   江措进来后把手上的两个小碗放在桌上,孟醒一看,里面装了些灰白色的粉末,每个碗里挖了一勺酥油。   “索南说你晚上没下去吃东西,中午看你也就吃一个苹果一个香蕉,不饿吗?”   江措带来的东西散发着干燥的麦香,孟醒还是摇摇头,背手把门关上,说:“不饿。”   这算是拒绝了,但江措看了他几秒,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半天没说别的,然后慢吞吞地顾左右而言他,给他介绍,“这是糌粑,有吃过吗?”   “没吃过。”   “那是应该要尝一下的。”江措把其中一个碗推到孟醒手边,“你自己揉,还是我帮你?”   孟醒听说过这种东西,前几天吃早饭的时候有看到他们隔壁桌的客人在吃这个,但当时赶着去事务所,没太仔细关注,便也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为什么会从一堆粉末变成一个能放进嘴里咬着吃的固体的。   “你帮我吧,”孟醒也不好再拒绝了,“我不太会弄。”   “行。”江措听他同意,就很不客气地在桌前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修长干净的食指伸入碗中,缓缓把粉末搅在一起。   江措头发比较长,平时基本上会扎在脑后,放下来的时候倒是很少见,他现在放着头发,从孟醒站着的这个角度看,发梢还有点潮湿。   藏香味还是有,但其中掺了一股很淡的沐浴露味,孟醒有些讶异:“你是洗头洗澡了吗?”   “嗯,身上都是水泥砸下来的土,实在受不了就洗了。”   孟醒是很遵循医嘱的,皱眉表示不赞同:“医生说了不能沾水。”   江措抬头看他,“我没沾啊。”   “单手洗澡还是挺容易的,而且我很熟练了,”他展示似的抬了抬手,“以前更严重的伤不是没有过,这次真的还好。”   那充满鼻腔的血腥味都不算严重的话,孟醒至少肉体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自然也想不出来更严重的伤是什么样的。   不过孟醒在第一次和江措骑马的时候就有看到,他手心里有道暗红色的疤,久远到以茧封层,看着能猜到当时的伤口很深。   碗里的糌粑粉逐渐成团,处在半湿半干的状态,江措突然停了动作,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吃甜的?”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包白糖。   孟醒是喜欢吃甜的,于是点点头,他不知道江措如何得知,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中的糖混进了糌粑粉里。   卖相是没有的,但江措把糌粑递给孟醒的时候,他捧在手里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食物上沾着的体温。   对来历不明的东西自然产生抗拒,孟醒一时间不知道这东西该如何下口。   江措看得嘴角放不下来,很乐于欣赏孟醒露出一副纠结的表情,最后笑够了,才说:“直接咬就行,我洗过手的。”   当然没有嫌弃他的意思,孟醒小心地咬了一口,味蕾顿时被奶和麦子的香甜刺激,整个人有点静止住。   胃里的那块石头仿佛被移走了,饥饿感在受到刺激后缓慢地涌上来。   他觉得刚才试图拒绝美食的自己有点不知好歹。   江措专门给他加了的白糖颗粒比较粗,但混在软糯的糌粑团中居然形成了更丰富的层次和口感。   或许是获得了正向的反馈,又或许有点其他的原因,江措看向孟醒的眼神里除了常常的笑意,居然还有些归似为宠溺的温柔。   糌粑饱腹感很强,孟醒又咬了几口,胃便被短暂地安抚,同时他看着江措,勇气突然也被充得很满。   “你有给别人揉过糌粑吗?”   “嗯?”江措疑惑地问,“这是什么问题?”   孟醒觉得自己现在的认真程度还要超过修改诉状,于是又问了一遍:“你有给别人揉过带糖的糌粑吗?”   【作者有话说】   我们是有点慢热的,在一起没有那么快,明天也更 第28章 情侣之间会做什么之十问   问题不算难以回答,江措也没想多久。   “有。”   孟醒愣了愣,然后就听江措接着平静地说:“有给以前的客人揉过。”   “但是没给别人揉过带白糖的。”他的声音莫名有点低,又渐渐沉到孟醒耳朵里。   孟醒登时觉得嘴里的糌粑含糖量有些超过了,而他自己则像被人打了一针急救的肾上腺素,心脏跳得紊乱又不大正常。   可能是他确实很严谨,不敢确认什么,于是追问道:“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爱吃甜食?”   “不是啊。”江措很有耐心地回答他很多奇怪的问题。   “因为不知道他们喜欢吃什么,也不了解。”   可是自己也没和江措说过他喜欢什么口味。   孟醒想了几秒,才和缓地说:“可是有人说你对所有人都很好。”那位断了腿的有老婆的委托人。   江措稍动一下脑筋也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说了什么,可是明明被揭了老底却好像更开心了,笑得很肆意:“我对他们不好吗?我都帮他们揉糌粑了,当然好啊。对我要求不要太高吧?”   没想到他说的是这种好,江措又实在开心,和拿他取乐没什么区别了,孟醒只能什么办法都没有地在他面前一点一点红了脸,然后把剩下的糌粑团子吃完。   糌粑粉还有一碗,江措看孟醒吃完一个以后又问他还要不要,但这次孟醒是真的撑到,摇摇头说吃不下,江措就自己揉好吃掉了。   没放糖。江措说:“我不太爱吃甜的。”   孟醒站了半天,后知后觉站得有点累,便在江措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边牧看他们吃东西看了好半天,也馋了好半天,然而主人在吃的东西他是不敢抢的,因为虽然听不懂,但总知道会被骂。   但是主人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它觉得有尝试成功的可能。   毕竟很爱笑,看着脾气就很好。   边牧看准时机,一个箭步猛冲,扑到江措的大腿上,江措下意识抬高手臂,不小心碰掉了放在桌上的本子。   本子是孟醒带去人民医院和张其棕见面的记录本,也是他下午给诉状打草稿的那个,港大统一发放的笔记本,他只写了几页,和新的没有区别,是临出发前觉得用得上,随手塞进来的。   孟醒一边把大馋狗拉开,一边把本子捡起来。   江措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还用手上剩下的糌粑逗狗,饶有兴致地问孟醒:“狗能吃糌粑吗?青稞能吃吗?酥油茶能不能喝?”   “不知道,”孟醒本来就很头疼这狗,这下双倍头疼,“但是你还是不要给它了。”   “好的,”江措从善如流,“不过,情侣之间会做什么之十问,是什么?”   江措指了指孟醒刚捡起来的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看到的,但是又实在好奇。”   本子受力作用翻到了很久之前写过的一页,恰好是孟醒当时苦于不知道情侣应该做什么,为了和蒋霁谈恋爱时上网找的。   他觉得自己写下这一页的时候还算是认真,因为不是一张截图,也不是看了就忘的网页。   这页纸确实呈一种工整的、用心的姿态摆在眼前了。   孟醒和江措实话实说,江措听后居然啧啧称奇:“你真的……”   “很认真很刻苦。”   “没有什么用,”孟醒看着本子上的那些字句,“我是想谈好这段恋爱的,但还是没有谈好。”   他的语气没有失落,说着丧气话,眼里没什么波动。   江措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没有在不高兴,也完全不好奇他和蒋霁之间发生了什么,这段恋爱又是为什么没谈好,凑过来看本子,一目十行地扫过了。   “第一条,经常性告白。”   “第二条,经常性牵手。”   “第三条,经常性亲吻脸颊。”   “第四条,经常性亲吻嘴唇。”   江措一条条念出来:“这么纯情。”   然后转回来问孟醒:“你都照着做了吗?”   孟醒摇头,告白之类口述的要求对他来说要求太高,难度太大,牵手和亲吻脸颊倒是有,不过也不能算经常性,亲吻嘴唇只有一次,就是那次去蒋霁家,结果对方妄图行不轨之事。   江措眼里有很浓重的笑意,颔首,语气揶揄道:“好的,那我们接着往下看啊,第五条,互送礼物?”   这个倒是有,他们俩都不差钱,蒋霁刚好又是个惯会来事儿的,他经常莫名其妙给孟醒买点什么七七八八的东西,孟醒过意不去,总是很客气地又回赠同等价位的礼物。   江措又点头表示了解,并还有要接着往下宣读的意图。   孟醒抢先瞟了眼下面剩下的几条,倒吸了一口气,“啪”一声把本子合上了。   “别念了。”孟醒面无表情,虽然觉得江措可能已经把后面的内容全部看完了。   但还是不要把剩下那些念出来的好。   江措也就没再说什么,看着他,只是笑。   【带白糖的糌粑非常好吃,吃完胃就不难受了。   备份于2017.04.22】   第二天早上六点,孟醒准时下楼吃早餐,和索南的阿爸阿妈打了招呼,对方已经对他很熟悉了,另加上是儿子在他们面前承认的汉族朋友,和普通客人有了细微的差别,端上来的酥油包子多了两个,新打的酥油茶也不收他的钱。   孟醒道完谢才坐下来,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将藏族同胞善良质朴的心意填满自己。   吃过早饭也才刚过七点,这个点,在他认识的人里,出了即将步入老年生活、开始晨跑的孟启明,和必须要起床看店的索南以外,谁都不会起床。   果然等他走到前台的时候就看到索南坐在那里打哈欠。   索南也看见他了,开口就是藏语:“秀巴德勒……”   “……”孟醒顿了顿,“啊?”   “哦不好意思我太困了,”索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搓搓脸,“我是说,早上好。”   “对了,你要上楼吗,要上楼的话帮我给阿措捎个东西上去。”索南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部手机,新的。   现在没有几个人离得开通讯工具,但江措看起来并不紧急,也不是很需要。   索南知道江措现在绝对没醒,然而他对孟醒说:“你上去就交给他啊,我怕他错过什么消息,他要是不开门,你就这样——”   “用力地!砰砰拍!”索南做了个手掌拍门的动作,一脸认真。   孟醒看了看手上拿的新手机,顿生使命必达的信念感。   顾虑不是没有,孟醒抬脚要走又停了下来,扭头问:“要是我把他吵醒怎么办,他会打我吗?会不耐烦地把我扔出去吗?”   索南保持不怀好意的微笑,心想换成我上去敲门百分之一万是会,“你去敲,不会的。”   来到楼上,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起床下楼吃早饭,准备出门。   外面还下着雨,不过雨势相较昨天已经小了很多,冒雨出行虽然体验感没有大晴天好,但又不是所有人都像孟醒一样,能在这里待上几个月。   孟醒毕竟不愿意一上去就像索南说的那样,感觉态度不好,于是来到隔壁房门前,先用正常的力度敲了三下。   五秒,没动静、十秒,没动静。   他是比较有耐心的人,又敲三下。   十五秒,没动静、二十秒,还是没动静。   孟醒大概确定江措还没醒了,深吸一口气——   “砰砰砰!”用力地!砰砰拍!   这次起了作用,虽然房门仍紧闭了十数秒有余,但好歹是获得了门后江措一脸火山即将喷发的起床气。   那张好看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压痕,头发有点乱,刚欲发作的表情里实实在在地掺着孟醒担心的不耐烦。   江措昨天睡得不算早,他没有早睡的习惯,况且昨天睡了一整个下午,晚上就算还烧着,也不太困。   凌晨十二点多睡的,结果七点就有人来敲他的门。   在意识到敲门的人是孟醒之前,江措确实有产生要把敲他门的这个人打一顿再扔出去的想法。   然而又冷又烦的表情和强硬的手段都准备好了——看清那对绿色眼珠的刹那间,江措先是一愣,随即是已经对他形成条件反射的笑意很轻快地爬上嘴角。   “怎么是你,”声音还是发懒,“什么事?”   孟醒有些劫后余生的安定,把手机递给江措:“索南哥让我把新手机给你,说你急用。”   “我急用什么?”   江措接过来看了两眼,稍想了想,又问:“还让你干嘛了?”   “还让我像这样,”孟醒实话实说,模仿索南的动作,“用力地砰砰拍你的门。”   “好,知道了。”果然该死的另有其人。   孟醒送完手机其实就没什么事了,打算走,但江措率先转身,过了两秒才发现他没跟上来,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问他:“你不进来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更,快搞在一起了 第29章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因为东西实在少,所以江措的房间不怎么能看出乱,但衣服和日用品都随意地到处放。   看着那摊团成团堆在一处的各色冲锋衣,孟醒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点状似想给哈尔打理移动城堡的苏菲,意识到是自己强迫症发作,于是移开了视线。   江措让孟醒随便坐,自己先去洗漱。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江措的房间里居然没有椅子,孟醒就只好坐在床尾的一个角上。   过了一会儿,江措下巴上滴着水回来了,脱了上半身的衣服,露出垒块分明的背肌。手很大的好处显现出来,没伤的右手单手包着一瓶药水、一支药膏、一袋棉签和一卷医用绷带。   他完全清醒以后就能像平时一样笑得又轻又酷,同时看起来真心实意。   江措扬了扬手上的东西:“可以帮我吗?这个是真的没办法了。”   在得到孟醒毫无意外的首肯后,江措也坐在了床尾,距离孟醒不到呼吸感知的范围之外。   孟醒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拿着棉签和药水有些不好下手。   他提前给江措打预防针:“我不太会弄这种东西,要是你痛一定要说,我轻一点。”   江措伤的是后肩膀,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但是很快地就说了“好。”   纱布被揭开,血腥味仍是有,但已然没有昨天在医院时闻到的那么浓,伤口边缘也有不同厚度的痂结出来。   孟醒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但在沾着药水的棉签碰到伤处的一瞬间,江措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顿了一下,肌肉收缩,身体里凹陷处的脊椎在皮下呈现克制的挣扎。   孟醒当即就吓得不敢动了,举着面前和药水问:“疼吗?”   江措声音有点闷:“嗯。”   “那怎么办?要不我去找别人来帮忙?”   “别去了,”江措回身拉住他,“找别人做什么,别人弄就不疼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孟醒一想到是他弄疼江措,心里就不太舒服。   “继续吧,”江措对他安慰般地笑了笑,“要不和我聊会儿天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可以。孟醒点点头表示认可,问他:“你想听什么?”   他虽然没有小时候父母坐在床头给他讲睡前故事的经历,话也很少,不过要是普通的聊天还是能应付得来的。   江措没有想很久,像是早就带着答案:“想听剩下的几条情侣之间会做什么之十问。”   “……”孟醒木着脸,手下的力气微微重了点。   江措倒吸一口气:“嘶——怎么了啊?不能听?”   孟醒冷着声音:“不行。”   “哦,好吧。”   房间里静了几秒,江措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突然有只很大的鸟,长着尖利倒钩的喙,在雨幕中扑棱着翅膀,由远到近,很短暂地在他们窗外掠过翅膀,凄厉地尖啸一声,再从近处飞往松赞林寺的庙檐。秃鹫。   江措的身体很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秃鹫他太熟悉,然后这种熟悉好像随着那声尖啸刺进了身体,用他也无法解释的原理,为他的心脏带来了仅仅两秒却尖锐的抽疼。   孟醒看出江措短暂的失态,以为是自己下手不知轻重。   “……”即便心不甘却不愿,孟醒还是开口了,是那些他看过好几遍,已然十分熟悉的条例,“第六条,一起吃饭,分享一日三餐。”   “嗯?”江措回过神,他不知道为什么孟醒突然改变了主意,但至少最开始的目的达到了。   转移注意力,分散身体的疼痛。   心脏的抽疼慢慢变钝了,江措对他笑了笑,又转回去。   那条脊柱变得几近温顺。   “我和他一起吃过饭,但是没有分享过一日三餐,我不是一个爱拍照片的人,他以前也不怎么给我拍,”孟醒手上动作没停地说,“但是最近他一直在纠缠我,有时候会发他吃的东西的照片给我。”   江措双手撑着床面,眯着眼睛。   他有些心不在焉,听到了所有但没有询问任何,就只“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第七条,一起旅行,体验娱乐活动。”   “我不爱出门,除了比赛和工作要求,几乎不会主动出门,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香港度过的,没和他一起出去旅游过。”   “娱乐活动的话……”孟醒想了想,“他好像确实邀请过我,去他和他朋友一起的什么畸形秀,我不感兴趣,没和他去,最后他可能也觉得我无聊,就不叫我了。”   “第八条,拥有属于两个人的纪念日。”   孟醒上好了药水和药膏,先站起来把用过的、沾着血污的棉签扔进垃圾桶,“这个是有的。”   江措点燃很浅薄的一点兴趣:“是什么?”   孟醒依旧语气淡淡:“在一起一个月纪念日和半年纪念日。”   没什么意思,江措就只弯了弯眼睛。   “第九条,”孟醒顿了顿,“相互倾诉、与对方交心。”   这个问题,孟醒曾在跟着江措去喝酒的那天拿出来探讨过,江措知道答案和结果,但令孟醒有些意外,他听完这句话后,笑容突然展得很开。   “是么?”不明所以的重复,江措很轻地说,“相互倾诉、与对方交心?”是的。   孟醒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于是只好欲盖弥彰地抿紧了嘴唇。   相互倾诉、与对方交心。   所幸纱布已经被规整地贴好,这种活计,就算孟醒以前从没做过,凭借他本身的聪慧和认真依旧能做得很好。   “好了。”孟醒站起来,退了两步,查看自己的劳动成果,也觉得甚是满意。   江措随手抓过一件衣服套好,挑了挑眉:“第十条不说了?”   孟醒抽了抽嘴角:“不。”   “行。”江措状似心情很不错地没有为难他,站起来走到桌边,打开了那个孟醒在他包里看到过的、很大的木头盒子。   孟醒自己都没意识到眼眶好奇地撑开,仿佛那里面藏了江措的什么秘密似的——盒子被江措打开来,没想到却真的是如同海底沉船中的宝藏盒子,里面乱七八糟地放满了各种宝石。   江措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从盒子里摸出两个圆形的绿松石耳钉,不用照镜子,单手就戴上了。   “耳朵还没好呢。”江措走回孟醒身边,站着低头看他,伸手用拇指擦了下孟醒耳垂上那块已经结好的痂。   只剩痂没掉了,孟醒是那种能管住手的,就算最近耳垂上痒意阵阵,还是秉承不让伤口再产生撕裂风险,没有去管,想让它自然脱落。   “嗯,”被江措一动更痒了,孟醒避了避,“没事,不用管。”   “好。”江措很利落地放开他,手垂在身侧,笑着目送孟醒不自在地站起来,说要回去了。   等门关上的一瞬间,他收了表情,按了按还有些闷痛的心口,再皱着眉转回去看窗外,那只停在庙檐上的秃鹫已经不见了。   可是江措知道自己不会看错,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出了门,随后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只有他和索南知道的、二楼那间隐藏在众多藏式藏品之中的储物间。   【《情侣之间会做什么之十问》好像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也有一点止痛的功效。   备份于2017.04.23】   【今天见到江措,他房间的门总是关着的。昨天也只给他上了药就没再见过,可能有什么事要忙,发了微信问他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需不需要换药,他说不用,要我不要担心。   备份于2017.04.24】   曲培事务所发布的居家办公通知中,明确地提到了由于本次暴雨影响,导致排水系统故障,我司于2017年4月22日开始启用居家办公模式,预计2017年5月3日恢复线下办公。   最近案子少,咨询也不多,吴律师看完孟醒发给她的那般诉状以后简单提了几个需要注意的点,就用电话对孟醒说:“可以,修改过后的这一版可以直接用了,很好。”   诉状写完,实习生也没太多活能做,吴律师给他发了几份案例,让他对照着自己尝试文书写作和法律检索,提高案件分析能力。   简芮希在不用帮多吉律师换饮水机、和修打印机的这几天过得十分开心,话都多了不少,这两天每天都抱着笔记本电脑,和孟醒一起在楼下餐厅看案例。   由于一些孟醒不知道的原因,她对蒋霁的意见不小,因而比较关心孟醒新恋情的进展。   “你和那位,”简芮希知道江措现在住在孟醒隔壁,往上指了指,“怎么样了啊?”   “嗯?”孟醒从电脑屏幕中分出一个眼神,“哦,没有在一起,最近两天都没有碰到他,我也不知道怎么样。”   孟醒说完就又投身法律事业了,相当平静,没有一点个人情绪似的。   “你和他见面还需要碰吗?”简芮希很惊讶,“他都这样那样了……”   孟醒不明所以,“什么这样那样?”   “哎呀反正就是那样……我也说不清。”   索南就坐在后头不远处的前台,简芮希转头看了他一眼,才倾身靠近孟醒小声说:“你们都这样了,还没有在一起吗?他不会是只想跟你搞暧昧,吊着你吧?”   孟醒也不知道江措到底是怎么想的,毕竟他连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都还不清楚,虽然也分不清简芮希所说的暧昧的明确定义,但想了想,还是觉得江措没什么不好。   “我不太清楚,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还在了解阶段。”   他也没什么不满意,因为这样十分符合他想要的慢节奏恋爱。   脚踏实地,以后要是能在一起,也好从长远开始规划。   简芮希思索一阵,觉得也对,“也可以,毕竟先深入了解以后再做决定,可以避免遇到一些品行不端的人。”   “所以呢,你们现在互相了解到什么地步了?”   简芮希大约带着揶揄,只是开个玩笑一般问他:“你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了吗?”   “藏族人的名字不是大多数都是四个字嘛,来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呢。”   孟醒敲键盘的手停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朋友们 第30章 人死之后的灵魂会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孟醒合上电脑,“我没问过他,他也没和我讲过。”   简芮希都不知道能说什么好了:“啊,这个、可能,嗯,也没事的,名字不影响,反正平时都只叫他江措……”   孟醒点点头,不再多说,拿着笔电和简芮希一起上楼。   走到楼梯口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开门的动静,两人同时转头,却见到个从没想到的人。   次仁的腿已经好得大差不差,去学校的前几天才拆的石膏,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校服,书包背在身后,头发上淋满了屋外的雨水。   他面色也不大好看,那张从来都是纯粹的笑脸此时布了一层丧气的灰蒙。   “次仁?”简芮希叫了他一声,疑惑地问道,“怎么现在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吗?为什么还淋雨了。”   孟醒什么都没说,但担心让他皱了皱眉,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   “学校……没有、放假,姐姐,我是,有事情。”次仁接过纸巾擦了擦头发,他去学校只堪堪满一周,但汉语水平好了不少,至少能抓取关键字听懂简芮希大概说了什么。   他这副样子,简芮希还以为他在学校被欺负了,但原本一直坐在前台后面的索南也看了过来,又看了眼门外,神色顿时凛冽。   “阿措。”索南朝门口叫了声,孟醒和简芮希便再转头,看到一个很高的影子。   江措走进来,也没有撑伞,不过冲锋衣的兜帽稍微遮了下脑袋,额前的头发还是湿了。   索南站起来,走到江措身边,声音很低地用藏语说:“你去接次仁了?是不是……”   “嗯。”   江措兴致也不高,但从面上看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索南叹了口气,明知这是早晚的,心里却还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23号晚上走的。”江措说,然后把钥匙递给次仁,“自己上去洗个澡,换身干的衣服。”   他们用藏语说话,明摆着是不想要别人听懂。亲眼看着次仁上去了以后,江措收回目光,终于把那些黑甸甸的重量的目光放到了孟醒身上。   他也就是看了孟醒一眼,然后略过他,看着简芮希,很寻常地对她笑了一下。   简芮希会看人脸色,她在这里属实多余,就说:“那我先上去了。”最后幅度很小地对几人挥了挥手。   气氛有些沉重,索南见的场面多了,人精一个,见江措没有避着孟醒的意图,就直接地问江措:“那你怎么回去?这么大雨。”   然后碰了下江措的左手,“还痛吗?你这手这样,能开车吗?”   江措把手抽回来:“你不碰就不痛。”   孟醒被塞了一耳朵听不懂的藏语,反应也要比简芮希慢一点,简芮希走完大半个楼梯,他才慢吞吞地朝江措和索南点了点头,也抬脚要走。   “等一下。”江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眼神平又直地看向孟醒的眼睛,被这样的眼神照到的那刻,孟醒的呼吸是有一瞬间的失措。   不知道有没有错觉的出现,孟醒觉得江措现在心情很差,就算他竟然还是对自己勾了勾唇角。   “有空吗,”江措很慢地问,“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次仁洗澡很快,随意冲了一下就出来了,江措又让他返回去把头发也吹干。   他头发还湿着,脸上的水倒是擦干了,只是眼眶红得不像话,然后又被江措教训:“不能哭。”   “我知道,落泪对灵魂而言相当于下冰雹,”次仁说,“阿措哥哥,我没有哭。”   孟醒回房间把笔电和资料都放好了,再收拾了一点东西,翻出来一个便携的斜挎包把东西都装进去,把边牧托付给索南,打点好一切后,和江措一起站在民宿一楼等次仁吹好头发下来。   “他怎么了,”孟醒看着次仁的背影,只能从脸上一些不寻常的色彩发现端倪,“眼眶好红,鼻子也是。”   江措让次仁从楼上带了个像是用布包裹起来的长条形的东西,背在背上。从口袋里摸出盒烟,很久违地燃了一支,边低头按开打火机,一边沉默了几秒。   “他阿爸去世了。”   “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江措吸了口烟,呼出白色的雾气,“我以前被我阿爸赶出门以后,我都是住在他们家。”   孟醒愣了愣,不知道能说什么,但人死以后,亲属的情绪一般不会太稳定,于是他靠近江措,用自己的肩膀贴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江措对他笑了笑,“没事,我不难受。”   “强巴叔是很好的人,在藏族人的观念里,人死后灵魂与肉体分离,灵魂转生是能去往三善趣的,不用难过的。”   然而孟醒认真看了看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从每一处的肌肉纹理的走向观察,好像并没有发现江措有什么开心的痕迹。   好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孟醒收回目光,问他:“那你是要去参加葬礼吗?”   “不,”江措平静地说,“我去引导他的灵魂进入三善趣。”   坐到车上的时候,孟醒才从次仁口中得知江措背的那一个又长又重的长条形布袋里装的是什么。   江措把那东西放进后备箱的间隙,次仁看孟醒的目光一直黏在那东西上,就对孟醒说:“那是、阿措哥哥,工作的、工具。”   孟醒确实很感兴趣,“是什么呢?”   那些东西的汉语称谓对次仁来说太复杂,便只能给孟醒比比划划。   孟醒理所应当地没有看懂,在江措坐上副驾驶看过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茫然。   江措关了车门,往后座看了一眼:“你在做什么?”   “手舞足蹈的干什么?你手也坏了?”   “不是!”次仁觉得自己像个长嘴的哑巴,指了指后备箱,换了藏语舒服不少,“我在和小哥哥说你带的东西是什么。”   江措在手机上给孟醒调导航,头也不抬地告诉他:“锤子、斧头。”   “铃杵、手鼓、骨号。”   香港同胞对此并不了解,江措便说:“还有我的衣服,天葬仪式要用到的,我的本职工作是天葬师。”   这些东西从他从业开始就一直带在身边,从拉萨带到色达,从色达带去不丹,最后回到香格里拉,就一直放在索南的民宿的二楼储物间。   这就不怪孟醒不知道了,就江措平时给人留下的印象来看,他这个人和无业游民没有什么区别。   江措看见他的表情便笑起来:“你为什么这么惊讶,我是天葬师让你很惊讶吗?”   也是惊讶的,天葬师这个职业,普通人一般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孟醒也只是知道有这个职业,从不了解其中的更多玄机。   但是他有更惊讶的事,“不是,是你有本职工作让我比较惊讶。”   次仁说:“这个工作,让阿措哥哥变得、很、非常有钱!”   “别乱说,”江措伸手过来,替孟醒打开了雨刮器,又拍了下喇叭,“走了。”   孟醒平时不怎么开车,因而为了求稳,车速比较慢,江措从他刚踩下油门开了两个路口就评价:“我觉得我们到那边可能会晚半个小时。”   “很着急吗?”孟醒问。   “不急,今天能到就行,”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江措说,“你慢慢开。”   四个半小时的车程,奇异的是越往迪庆的北部走,雨竟然越下越小了。   景色和上次几乎无异,但谁的心里都清楚,上次看到的云早已晃走,草原上吃草的牛羊或许已经又翻过了好几座山。   只有上次看到的、灰白色雪山半山腰上伫立的红砖寺庙始终如一地停在那里,里面供的破碎的佛像应该也是一样。   孟醒看到那座庙前就在想,关于那座庙的回忆里既有点羞赧也有些期待,他甚至真的想什么时候走进去看一看,是不是他梦里的模样。   车子终于来到记忆中的地方,依旧是宽阔的公路、离得很远的雪山、红砖厢砌的庙。   孟醒开车不大敢走神,只匆匆瞟了几秒。   江措坐在副驾,把座椅放低,转头瞥了孟醒一眼,就把自己鼻梁上的墨镜摘下来,递到他的手边。   “在看什么?”   孟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掩饰,但他确实能感受到耳尖上逐渐攀升的温度,“雪山。”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以后想调整一下更新频率,一周五更,周一周三休息!不定时加更还是会有的,谢谢支持! 第31章 跳进河里殉情   最后一段上山的石子路非常不好开,孟醒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密密麻麻布了一层汗。   上次江措开这条路的时候表情很冷静,但是油门和刹车都踩得很重,速度很野,一看就是往返多次,已然十分熟悉。   半山腰处有一片空地,除了刚来的江措的这部汉兰达,已经零零星星停了不少车。   江措说那些都是月赛村村民的车,在外工作时开走,回家时就停在这里。   他笑着说:“强巴叔是真的在村子里很受欢迎,大家都很尊敬他,都回来送他了。”   次仁在车里睡了很长一觉,但提起父亲眼睛就亮了,也说:“是的!阿爸、是我一生的,榜样。”   孟醒从车里下来,但没关车门也没熄火,此时天已经黑了,他开了车的双闪。   “你们去吧,我把车开回去,”孟醒对江措说,“要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再来这里接你们。”   夜晚的山上很冷,此时的海拔已经逼近三千五百米。   江措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却什么话都没说。   次仁没怎么听懂孟醒说了什么,但意识到孟醒似乎是要在这里和他们告别,惊讶道:“小哥哥,你不、和,和我们,一起吗?”   孟醒摇摇头,他不清楚藏族人有什么忌讳,但是江措给他描述过的月赛村,仿佛是极其排外的。   他不愿意触犯忌讳,也不愿意江措为难。   “你跟我们,一起吧,”次仁说,“我阿姐、很想你来、做客。”   江措立在车边,从口袋里摸出支烟点了,静静地看着孟醒,观察一般,将烟含进嘴里。   说完全不愿意去么,或许也是没有的。   感受到江措探究心事的视线,孟醒垂下眼,遮住一半发蓝的松绿,江措的家乡、他从未和自己讲述过的更深层次的自己,吸引力也是相当大的。   “一起吧,”江措终于看清了似的,说了话,在烟头出现猩红火光的时候,“没什么不可以,你听话一点礼貌一点,没有人会觉得你冒犯。”   他原来是不想孟醒跟着的。江措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把只有一点的烦躁隐藏得很好。   但是看他那么失落的样子,回去又是四个半小时的车程,开回去要凌晨了。况且是自己找他帮忙,又觉得这么残忍地驱赶、或把自己包裹得太好,对于这个关系暂时难以定义的对象来说实在没有必要。   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是因为江措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如果他见到孟醒,见到他的儿子亲自带回来的、来自外面的人,他会是什么反应?   会生气吗?会不会像以前对待那个人一样打断他的腿?   “我提醒过你的,这里没你想的那么好,”带着实验的目的,江措酝酿阴谋也冷静,对着他很淡地笑了笑,伸出手,“想跟来就跟来吧,带你看一看最真实的藏区。”   不要带对香格里拉现代化和传统融合得很好、和城市没什么两样的滤镜来到这里。   带你看一看最原始的、最残忍的雪山。   往上上山的路,是次仁和江措带着孟醒走的。   因为实在难走,所以说是“带”,是完全不为过的。   山路的陡峭程度就超乎想象,越往上,路就更不能被称作路,凌厉的、张牙舞爪的岩石裸露在山体外,它们搭建起来的高低差都能被当作阶梯,好在他今天穿的鞋相较平时更休闲些,又被江措和次仁保护在中间。   江措走在最前,手上拎了两罐得知孟醒要跟着后,从后备箱里找出来的氧气瓶。   他背上还背着那个很重的包裹,孟醒担心他的伤了的肩膀不堪重负,提出要帮忙,被江措以“你先管好你自己脚下,走路先别晃再说”的理由拒绝了。   那人拒绝完他,还能腾出另一只手时不时拉他一把。   江措像个不断前行、不知疲倦的探路者,走得很快,但在每个他以孟醒为出发点度量的、难以跨越的崎岖节点,都会沉默地停下来,等孟醒走近了,再抓着他一起走过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孟醒在这段时间里一直神经紧绷,如果他有空分神大概能发现他最喜欢的月亮高挂在天上,不知名的、白顶的雪山却始终距离它不远,锐利的山尖仿佛堪堪快要触碰到月球表面。   终于,江措最后一次停下来等孟醒跟上,说:“到了。”   孟醒抬头看他,然后听到震动的水声。   “也不算到了,”江措拉着孟醒的手臂,助他登上最后一块坚硬岩石,说,“还剩最后一条河。”   越过江措的脸,再往后是一条很宽阔的河,水流湍急地冲刷过河底的碎石。河横断两岸,另一岸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青绿的草坡绵延而上,柔和地盖在山石之上,就着月光也能看到当中开满了白色紫色的小花,虽然还是没有路,但看着就好走不少。   然而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条孤单的钢索。   拉姆早已在另一边等待,看到他们,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系统,对着几人晃了晃。   “过来,别看了。”江措叫他,已经站在河边,笑着说,“等过去了再看,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江措把孟醒拉到身前,要在他的腰上系溜索的皮带。   “抓住这里,”江措帮他扣好腰扣,指了指皮带上挂住溜索的绳子,然后低声问他,“会怕吗?”   孟醒回头看了看,用眼睛大概丈量出索道与河水之间的高低差,没到恐高的地步,恐惧的来源大约是从未使用过的交通工具。   他不安地用手扯了扯江措刚指过的那条绳子,“有一点。”   “没事,”江措听他承认,一下就笑起来,嘴唇距离他的脸很近,“别怕,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过去以后拉姆会接你。”   钢索的固定杆到江措腰的位置,他用手包裹住钢索的这端,虽然知道没什么意义。   孟醒好像有些被蛊惑,因为江措温柔的时刻其实很少,大多时候他都是自由而热烈随性的。做事说话都称不上轻柔。   “我在这边看着你,不要怕。”   江措说完,看孟醒由于紧张而紧扣在绳索上的双手,感叹姿势倒是标准,就不给一个即将开始的预告,狠狠揉了一把孟醒的头发,就直接伸手把孟醒推向河流虎视眈眈的高空。   孟醒虽然抓得紧,但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一下腾空措不及防,只有身上的一根皮带捆住他,在空中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江措那张笑得很坏的脸越来越远。   “诶你怎么这样啊!”拉姆在对面目睹作案,大声叫江措的名字,“你推人家干什么!”   次仁在这边也有点看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吞咽口水,“阿措哥哥,你是不是讨厌小哥哥啊?”   阿措哥哥平时接他过河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一下子推过去,也太吓人了!   “我怎么会讨厌他?”   江措大笑,对着对岸喊道:“有什么关系!他要是掉下去,我就跟着他一起跳!殉情懂不懂!”殉情、殉情。   这两个字严丝合缝地夹在每一缕过耳的风里,孟醒听不见其他,身心同样绑在皮带上飘飘然。   直到脚尖触到地面,拉姆快步过来扶住了他,帮他把身上的皮带解了开来。   江措是不是不知道殉情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严重怀疑江措的汉语水平退步到次仁的水平。   “他太不像话了,”拉姆边说边安慰他,“待会儿我帮你打他,不过你能来,我很开心!”   细看拉姆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父亲去世后悲伤的留痕,但想来也是,次仁年纪更小一些,也就只是红了眼眶,没有别的了。   藏族人都对死亡这件事表现出超乎寻常人的冷静,带着对死后灵魂升入天堂的美好愿景。   孟醒仔细想了想,猛然发觉,或许整整一天闭门不出、情绪有些反常的江措才是对这件事感到悲伤的唯一。   可是为什么呢,江措不也是藏族人吗?还是被称作灵魂摆渡人的天葬师,应该更加明白他们信仰中蕴含的道理才对。   还没来得及想更多,次仁和江措就一前一后地安全落了脚。   江措过来以后,和在对岸使坏的时候没两样,还是笑着走到孟醒身边,不是很有歉意地说:“对不起。”   随后指指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岸边,“看到那堆木板和水泥了吗?这里已经在筹划建桥了,只是具体什么时候落实还不知道。”   拉姆做出猜想,对孟醒说:“或许你下次来的时候,它就建好了。”   江措闻言,笑容淡了一点,“希望吧,也得看他还想不想再来。” 第32章 我想和你在一起   过了河再往上,路好走许多。   青草柔软地垫在脚下,坡也不算陡,不用什么力气,他们就到达了山顶。   视野骤然开阔,云环在群山之间,山在黑夜中也多是深重的灰绿的色彩,坡下就是整个村庄,底部用石块垒起、墙面为木头的屋子分布错落,黑漆漆地占了几乎整块平坦的山谷地区。   离村庄最近的山不算很高,山顶上落着一座寺庙,像证明这还是人间的红色沙砾,嵌在很高的天与养活一方人类的水土之间。再往后、再往后,就是又如同走不出的、一望无际的雪山和草原。   孟醒开了很久的车,又爬了一座这么高的山,说不疲惫是不可能的,江措大约也知道他累,没为风景过多停留,很快地就带他下了山坡。   时间不早不晚,晚上九点多,饶是孟醒这样作息极健康的人都不到睡觉时间,村庄内却已然一片黑暗,仍亮着灯的人家很少。   进了村庄,江措就带着孟醒与拉姆和次仁分开了。   孟醒自从靠近这里,就在脑袋里构想能与江措关系都不好的、他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去哪里住?”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小声,他们都睡了,听不到的,”江措说,“去我的房子住啊,不然你以为我要带你去哪里?”   答案没有几种,江措知道孟醒在想什么,笑着告诉他:“不用去和我阿爸住,你放心吧,他也不会放我进门的。”   “我在这里有自己的房子,前几年请人建的,总不能每次回来都住强巴叔家里。”   江措带着他一路往村子深处走,离那座立着寺庙的山越来越近,直到来到最后一户外形与面积都与其他建筑无异的房子前。   这是离寺庙最近、最深处的屋子。   江措在门口放下背上的包裹,拿出一支铁条制成的扭曲的、有一条小臂那么长的铁棒,然后插进门边墙上的一个木制圆形锁里。   一切都是没见过的新鲜模样,那铁棒被聪慧的藏族人当作钥匙,锁居然不在门上。孟醒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那个巨大的木锁。   屋子被拉姆提前打扫过,只有一厅,没有房间,一张不算小的床被放在角落,上面是铺好的厚被子。   “没有什么日用品,”江措放下手里和背上的东西,“拉姆不知道你要来,被子也只有一床,牙刷和毛巾倒是有新的,你可以穿我小了的衣服当睡衣。”   “晚上只能和我睡一张床,委屈你一下,毕竟我这里连打地铺的条件都没有。”   孟醒停在原地没动,江措看过来,笑话他似的:“哦,我忘了你比较龟毛,我的衣服是干净的,虽然很久不穿了,你嫌弃的话……”   江措摊了摊手:“那我也没办法。”   孟醒不嫌弃江措的衣服,且人的想象力实在无穷,他承认自己有放大月赛村的落后程度,但显然,这里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只是江措这样说,孟醒产生被他拐骗的错觉。   “没有嫌弃你。”孟醒说,他也没觉得自己多龟毛。   简单跟着江措洗漱完,换上他穿小了但自己穿刚好的藏装衬衫,裤子也很宽大,孟醒的腿空荡荡地包在里面。   江措已经躺在床上,床头吊着一只灯泡,闭着眼仰面躺着。   他占了靠外的位置,似乎想把靠墙的一边让给孟醒,但孟醒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醒着,只好走过去,先打开了自己带到这里的斜挎包。   “带了什么?”   江措突然出声,孟醒看过去再转回来,有求必应,一件件掏出里面的东西:“两部手机、一个充电宝、你要涂的药膏和药水,棉签和纱布。”   “还有一罐糖。”是他吃过一半的什锦小熊软糖,和给次仁的那两罐一样。   其他东西都还好,江措惊讶的是药膏和药水:“这你哪里来的?不是放在我房间里了吗?”   孟醒静静看着江措,说:“我找次仁让他在你房间洗澡的时候带出来的。”   就知道这个人是个不遵从医嘱的混球。   江措一时间说不出话,孟醒就对他说:“你现在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换药。”   “这么好啊。”江措听话地解开盘扣,坐在床上向床边的孟醒自觉地挪过去。   孟醒低头看着他,没来由觉得他现在像那只犯错了怕挨骂,就找他撒娇,讨好他卖乖的边牧。   “所以今天能听到小孟律师告诉我《情侣之间会做什么之十问》的第十条是什么吗?”   孟醒倒吸一口气,至此确定了江措早就看清了第十条的内容,一下把纱布拍到江措身上:“不可以。”   江措痛得往床上倒,但看着他,笑得很放肆。【没吃晚饭。   没回蒋霁和孟澈的消息。没洗澡。   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了,有轻微的一点失眠,但是我打这些字的时候,他好像也没睡着,我听见他在翻身。   备份于2017.04.25】   孟醒睡着的时候不知道几点,只感觉已经很晚,于是第二天清晨被悉悉索索的声响弄醒时,头还有点晕乎。   江措已经起来了,抬手低头,正在用绳子扎起脑后的蜷曲的头发,身上穿着红色的袈裟,露出那只没伤的有力的一整条手臂,青筋因为冷空气的刺激凸起。   天还没亮,窗外还没有光。   从未见过江措穿这身衣服,孟醒眨眨眼睛,脑袋却没有清醒多少。   “我吵醒你了?”江措很快发现孟醒正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却反复失败,意识到不对劲,很快地走过来,“怎么了?”   孟醒很慢地放缓呼吸,这种感觉虽然熟悉,但已经好久没有经历过了,上次这样的丑态,观众还是蒋霁。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以帮我把我包里那罐糖拿给我吗?”孟醒模糊的视线对着天花板,“就是昨天那罐,最好能再帮我拿两颗出来,我有点低血糖了,谢谢你。”   江措愣了不到一秒,随后按照孟醒的指示找出糖罐,挥开了孟醒不知所向想要去接糖的手,撑着他的后背把他扶起来,亲自用手塞进他嘴里。   草莓味,孟醒嚼着软糖,另一颗是青苹果。   都是他比较喜欢的口味,在罐中留存率很高,因此很轻易就能拿到。   孟醒缓了五分钟,就几乎感受不到眩晕了,在这期间,江措一直没离开他身边一步,说的话不多,但放在他背后的那只手一直在缓慢地顺着他的脊椎往下安抚。   “还晕么?”江措的眼睛又显出沉沉的黑,紧盯住他,“要不还是吃点东西,给你揉糌粑,但是我这里没有白糖,可以去别人家里借。”   “不用了,没事。”孟醒说,“你是不是要出门?”   “嗯,”江措看了他几秒,确认他看起来真的没事,才放开他,复站起来,“天葬一般从清晨就开始,我虽然不用参与前面的仪式,但是最好还是早点过去天葬台那边,先准备一下。”   孟醒看着江措忙碌收拾东西,刚缓过来的脑子才分析出江措既然没有叫醒他,应该就是没有带他去的想法。   国内现在开放观看的天葬仪式只在色达和郎木寺才有,大多天葬仪式拒绝外人观看,最终留在天葬仪式现场的也就只有逝者的男性亲属。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孟醒自己不知道,江措猜测他可能是因为头还有点晕,所以说话不似平时简短又没有感情,他此时语调有点拖长,又因为冷,缩在被子里瓦声瓦气的,像撒娇。又来了。   江措放下手里的东西,屋子里的旖旎一哄而散,他维持表情不变已经是习惯了,但眼神迅速冷下来。   太明显了。他想跟来,但是不知道在脑袋里想了什么,可能觉得不好,觉得要让步,于是没有提出,只能迂回又笨拙地问他,这场短暂的分别什么时候结束。   和前几次一样,明明想跟他一起的,去纳帕海和独克宗古城还专门请个地陪,本地人就在旁边坐着,不知道用、明明想跟他一起的,偏要冒着疲劳驾驶和夜间开车的风险,再开四个半小时的车回民宿,索南那天价的破民宿就这么吸引他吗?   不开窍,笨,每一步都小心谨慎,江措能感觉到孟醒有在喜欢他,只是这种喜欢呈现出孟醒的一贯风格。   ——认真又刻苦。   提到认真刻苦江措就要想到读书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和孟醒的写题习惯一定大相径庭,他是遇到不会的题凭感觉乱写的人,孟醒大概需要把与题目有关的知识点全部列一遍,再一步步推算,最终得出结果。   他的结果的准确性很大可能性会比江措高出不少,可是江措从来不是害怕犯错的人。   相反,他甚至愿意成为错误的制造者、成为乱世的反面教材。   放在几个星期以前,江措就不会管他了。   但不会可以教,虽然江措自认为没有什么耐心,然而身体先于思考。   他站起来,走回到床边,俯视那人的发顶,看他带着些茫然地抬头,最后看回向自己。   他问:“还晕吗?”   孟醒不明所以为什么要再问一次刚刚他已经给过回答的问题:“不晕。”   江措一顿,然后突然伸手,恶狠狠地捏住孟醒的下巴,“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他不给孟醒反应的机会,“头还晕吗?”   然后居高临下,“说你还晕。”   “……还晕。”   “嗯,”江措一字一句,“我身体不舒服,一个人不行,你带我一起去吧,说。”   “……我身体、不舒服,”孟醒被他掐得疼了,但是一停顿就被江措瞪了一眼,“一个人不行,你带我一起去吧。”   “我会听话,我懂礼貌,我尊重逝者,我等你处理好一切,然后跟你回家,说。”   “我……我会听话,我懂礼貌,我尊重逝者,我等你处理好一切,然后跟你、回家。”   江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你想就说,不想就不用讲。”他加了砝码。   孟醒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揣摩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江措的刀又利又快,把他的反射弧全部切掉了,他只能凭借本能作出反应。   “我想和你在一起。”万籁俱寂的耳边,心脏的巨大雪崩中,他听到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嘻嘻,明天有 第33章 早安,向万物问好   江措听到孟醒说的话,兀自沉默了几秒,这段沉默的时间对孟醒来说意义不明但十分重要,毕竟“在一起”这个词稍带有一些歧义,他不知道江措要他这样学舌重复是出于哪种,但是没关系了,他想不了那么多。   再几秒后江措骤然松手,孟醒白皙的双颊被他握出鲜艳的指痕。   “好的。”江措到底没有直接说明他话里的在一起是仅指肉体还是另一种亲密关系,只是又弯着眼睛轻快地笑起来,好像刚才掐着脸威胁人的不是他。   “我同意了,你和我一起去吧。”   在高海拔地区,孟醒穿来的长款薄风衣根本挡不住寒,江措什么都没说,把他几年前的藏袍拿出来,再沉默地给孟醒多扔了好几件里衣。   花纹繁复的藏袍孟醒不会穿,江措走近了帮他,按照他平时的习惯,藏袍只套一个袖子。   套完以后他退后两步,打量孟醒的眼神像在欣赏一件刚亲手烧制的琉璃艺术品。   “你真的好漂亮。”江措垂着眼睛看他,眼神和赞美一样直白。   孟醒身体一顿,没说出什么来脸就先红了,江措就又开口,在他的耳垂和额头上比划了一下,“缺一副耳坠,抹额也可以。”   然后他转身,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搜罗出一条红珊瑚项链,不由分说地套在了孟醒脖子上。   “嗯,”江措笑了下,“这样更好看。”   但出门之前摸了下孟醒那条悬在藏袍外的手臂,还是又帮他把胳膊塞进衣服里去了。   暗光的天上下起了小雨。   “下雨了。”孟醒提醒江措。   江措“嗯”了一声,风雨无阻地继续往前走:“我没有伞。”   “……”孟醒也只好不撑,所幸雨丝虽然绵但稀疏,他问江措,“那要是下大雨,仪式会推迟吗?”   “不会,”江措告诉他,“天葬开始之前都会找专门的人推算出死者下葬时间,不能提前也不能推后。”   他们要上那座昨晚看到的山,去半山腰的寺庙,天葬台需要绕到山的另一面,好在也不远。江措说,将天葬台建在寺庙附近可以最大程度地方便仪式的进行。   许多人早起,为了送强巴最后一程,他们上山的一路碰到不少的人。   而孟醒发现,江措讨人喜欢或许只是限定词,因为几乎上了年纪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倒是青少年一辈对他很亲切。   “嘿!”有个男孩子远远就看到江措,叫他,“小达瓦!”   江措笑着,刚从草地上顺来的白色小花就这样扔过去了:“你再这样叫我试试看。”   孟醒只能听懂男孩叫江措的大概是个称谓,但和听过好几次藏语发音的“阿措”完全不同。   “他叫你什么?”孟醒问。   江措理所当然地说:“我的名字啊。”然后不再多说。   他并不喜欢被这样称呼,不过这样的冒犯比较私人,无知者无罪,他也不会计较。   次仁和拉姆作为逝者家属,在家中请高僧进行颇瓦仪式超度逝者后,比江措更早就从家里出发,现在已经带着遗体来到了寺庙。   离那座朱红的寺庙越近,越能感受到周围的氛围愈加宁静。   绝不是普通的严肃,而是每个人都带着信仰的力量,被响彻整个山巅的通透钟声敲走了心中杂念,孟醒从前从未深入了解过佛教文化,也能在这个时刻心中震动无比,他抬头看到那座金顶庙,自己都想不懂为什么他一个外来物种也能接收到感召。   孟醒自己也有所发觉,自从自己暴露在周围这些原住民的目光之下以后,即使自己身着藏服又有人陪伴,不算形单影只但还是惹来不少探究的目光,其中好奇居多,但绝对不乏排斥,不过好在信佛和心善多多少少挂钩,就算排斥也还是被沉默地隐藏了。而越往佛的领土中心走,这些人就慢慢地不再看他了,好像真的到达了众生平等的理想国度。   所有来送的人都聚集在寺院前的一处空地上,这是寺庙里的僧人们每天念经、辩经的地方。江措带着他,远远地看了一眼盖住强巴身体的白布。   生死送别的一幕比想象中的要令人感触。孟醒向来看淡这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自己的生命没有重量也没有价值,若是到需要放弃的地步他绝对不会挣扎,谁要拿走就好,但还是在这样赤裸呈现在眼前的死亡表现出一丝动摇,转头没再看了,却惊奇地发现江措的眼神里出现了少见的、浓烈的东西。   那双常常充满散漫自由的眼睛此时震颤明显,眼神如同钟敲一样,沉重地落在那块凸起的白布上。   “你怎么了?没事吧?”孟醒下意识地问他。   “没事。”江措很快也不再看,穿过寺庙的一排转经筒,带孟醒往里走。   主庙殿门大开,供奉着一尊巨大的四臂观音寂静像,观音像前的正中站着一位同样身着袈裟的老者,脸上皱纹密布,仪态姿势却看得出身体康健硬朗,其他僧人都围在他周围。   “那是我师父,”江措说,然后狡黠地笑了笑,“不过我现在不是很敢见他,他总是要唠叨我,所以我们绕一绕?”   他们绕过寺庙,走到一半,有三四个看起来和次仁同龄,约摸十岁出头的孩子聚在一块,见到他的脸就三三两两笑开:“阿措哥哥!”   “干什么,”江措走过去,一人弹一下脑瓜,没使劲,“堵我啊。”   其中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笑着说:“是啦,知道你回来了嘛。”   “这次待多久呢,”另一个男孩问他,“每次回来就待个一两天,这次有空和我们一起比赛乌尔朵吗?”   江措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模糊,“不知道,再看吧。”   孟醒站在一边,离他们不远也不近,虽然语言不通,看上去完全被隔绝在外,但这种场面他第一次和江措骑马时见到次仁时就经历过。   孩子们看向他,每一点瞳仁都憧憬又明亮。   这么大一个面生的成年男性站在一边很难忽略,很快就有孩子注意到他。   在那些孩子眼里,他完全是个外人,皮肤不像他们一般黑,连眼珠都是格格不入的绿色,一时间都迟疑起来。   没有人欢迎他,可他是从阿措哥哥屋子里出来的人,况且他看向阿措哥哥的眼神——每个人都面面相觑,分别从对方眼里找到了和那人相似的东西。   “阿措哥哥,”小女孩小声问他,“那个是外国人吗?”   “不是,是我的汉族朋友。”江措准备要走了,剩下的路孟醒不被允许走下去,对女孩说,“丹珠,帮我招待客人,不用怎么操心,你们去哪玩儿就带他一起去哪好了。”   说完转头对着孟醒笑:“我走了,你先跟着他们,想自己玩儿也可以,我会来接你。”   江措走后,几个孩子很听他的话,很迅速地都围在了孟醒身边。   被叫做丹珠的女孩仗着孟醒听不懂藏语,对伙伴说:“阿措哥哥又带外人进来了,不是说达瓦村长不喜欢吗?”   男孩回答她:“你见阿措哥哥什么时候管达瓦村长喜不喜欢了?不过既然是阿措哥哥的朋友,我们还是不要让他见到达瓦村长了吧。”   几个孩子点点头,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达瓦村长在哪儿,毕竟这么大一个广场。   “没关系,”丹珠说,“带着羊的就是达瓦村长,如果看见羊,我们就跑!”   她说完,向孟醒伸出手。   孟醒不明所以地对她眨了眨眼睛。   “牵、我、呀,”丹珠是这些孩子里汉语最好的,但是和次仁一样有些卡壳,“我们,带你去玩!”   孟醒被她牵住的一瞬间,掌心的温热一路传导至心脏,好像真的有什么在被更加直观地努力地填满。   这些孩子决心不让孟醒见到他早有耳闻的达瓦村长,江措前一晚也下意识地带着他避开父亲的屋子,然而孟醒还是和达瓦村长避无可避地见了一面。   就算外界的科技发展已经超脱预想速度,原始牧区的孩子们的娱乐方式还是不考虑电子产品,带着孟醒往山上的蜿蜒曲折的偏僻处走。   越走人越少,动物越多,丹珠牵着孟醒的手,一个一个给他指,这是岩羊、那是土拨鼠、还有那个是谁家的马跑上来了,怎么不待在马厩里,真是的。   孟醒听丹珠的讲解,也觉得有趣,这些动物在藏区很常见,但这么近距离接触是前所未有的新奇。   他们走到一处低凹处,然后丹珠停下来,对孟醒指了指山下。   “你看,这里能看见阿措哥哥。”丹珠笑着说,“这是我们花现的,秘密基地,你不要告、诉他哦。”   “但是仪式开始以后,我们就,不能看了,只能在,开始前,看一眼。”   这里视野开阔,灌木稀疏,低头往下不远处就是天葬台的全貌,看得很清楚。江措站在中间,强巴还没有被送到这里来,他一手拿着锤子立着,风卷起沙石,带起他的衣摆和发丝。   黄沙铺满整个视线,此时就只有江措红得烫眼又鲜活。   孟醒看得有些出神,这时,运载着尸体的小马就一步一步,由次仁亲自拉过来了。   “走吧。”丹珠很有经验,扯了扯孟醒的衣角,“我们不能再看了。”   “好。”孟醒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感觉小腿顶到了什么东西。   他回头,是一只白乎乎毛茸茸的、干净的羊,看大小已经成年,两只耳朵上穿着彩色的布条,脖子上挂着一个很大的铃铛,额头上也戴着漂亮的饰品。   它那对横杠一样的眼珠与孟醒对视时,还“咩”了一声。   “……”   “啊!”丹珠尖叫,“是村长的羊!快跑!”   孟醒被她牵着的那只手瞬间被更加握紧,小姑娘力气不小,他一时间来不及反应,被拉着就往回跑,越过那只羊,孟醒看到了一个转着转经筒,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老者。   对视的瞬间,老人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孟醒想他应该是在念经。   “呜——”   远处沉闷的声响来自喇嘛的骨笛,江措点燃松柏制成的香,烟雾直冲云端,几乎是一瞬间,那些早已经在附近山坡处等待停留的秃鹫一拥而下地流动起来,其中一只最大,翅膀展开有一米长。   听到这逃跑都无法阻止好奇心的动静,孟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只秃鹫俯冲向下——它的目标尽头,江措仰着头,在和孟醒看同一只秃鹫。   利爪堪堪掠过那张他曾怀之以春梦的脸,江措突然笑了,嘴唇动了动。   耳边除了风和老人持续不断的低念声没有其他,但孟醒的大脑里浮现出刚见到的庙里的金色的、四臂观音寂静含笑的脸,放大再放大。   孟醒大脑空白一片,好像有一瞬间被点化,就是能听懂江措说了什么。   “嘿,伙计们。”   “早安,扎西德勒。”   达瓦村长和他们一样往下看,似乎也看懂了江措在说什么,收回目光的时候又看了孟醒一眼,念经声更胜,下一秒浑浊的眼里竟然流出眼泪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 第34章 通往天堂的白色楼梯   那只最大的秃鹫叫桑吉,是江措的师父起的名字,它每次都飞得最快,因为地位高年龄大,其他秃鹫也都让着它,江措伸出手臂,让它稳稳停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嘶——别抓这么紧,”江措右手拿锤子,左边接住它的手臂上还有伤,“很痛啊知不知道……”   桑吉好像听懂了,敏捷地一跳,跃上了江措的肩膀。   “这边肩膀也不行——”江措弯下腰,动了动肩膀说,“你换一边。”   桑吉就又跳到了另一边。   次仁是一个人来的,寺庙是女性亲属最后一个跟逝者告别的地方,拉姆不能跟到天葬台。   强巴经历过两次颂《度亡经》的盖着白布的身体被小马晃晃悠悠地拉近了,江措觉得那很像一朵解开身上固定绳索就能毫无顾虑飞走的、无忧无虑的白云。   他看着那片白云越来越近,脸上惯有的笑容也渐渐没有了。   因为职业要求,江措是见证过很多人的死亡的最后一步。   这些人他没有都认识,但也有些和他最亲近的人消失在眼前,最终变成秃鹫的吃食。死亡痛苦吗?   这个问题江措问过两次,一次是问师父,另一次就是问强巴叔。   强巴叔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不是很意外,虽然藏传佛教坚信人有轮回、灵魂转世,他的妻子走的时候他就坚信她奔赴了极乐,和其他藏族人一样,相信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更好的去处。   但江措问这个问题,他能理解,毕竟江措那个时候刚失去了阿妈,还由此和达瓦村长爆发了最激烈的冲突。   “不,不痛苦,”强巴说,“活着是赎罪,死亡是自由。”   次仁把蜷曲成腹中胎儿般形状的遗体交给江措,江措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背。   十几岁的小孩估计都没他多愁善感,他身为天葬师却害怕死亡。江措自嘲地笑了笑,也就刚知道的那段时间难受,现在次仁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了。   “去旁边等吧。”江措说。   次仁应了一声,就走到天葬台不远处,不远不近地看着。   铃杵、手鼓、骨号的响声响彻的时候,江措用刀划开了强巴的后背,随即在饥饿难耐的秃鹫的尖声催促中,举起斧头面无表情地将人体进行肢解。   将肉和内脏与骨头分离,江措眼疾手快地在秃鹫纷涌而上之前在肉块上盖了块布,因为先给肉和内脏可能会使秃鹫对骨头失去兴趣,所以让它们先啃食骨架,有些太硬太大块的骨头难以嚼碎下咽,江措就就将骨头放在碓桕里,再用锥子砸烂后混着糌粑粉喂给它们。   几十上百只秃鹫的战斗力惊人,整个过程不到半个小时,天上的飘下来的雨都带着腐烂的血腥味砸在空无一物的鲜红的天葬台上,意犹未尽的秃鹫们还不想立刻离开,喙上挂着粘稠的血液和组织液。   江措和其他几位喇嘛都表情平静,次仁只稍微有点不适应。   仪式结束了,江措向次仁走过去,递给他一小块强巴的头骨。   “回去吧,马要放生。”江措说。   “好,”次仁点点头,“谢谢阿措哥哥。”   “嗯。”江措走回去,沉默地、颤抖着收拾好所有工具。   丹珠是个鬼精鬼精的小姑娘,她带着孟醒跑走的时候讲的是汉语,因为知道达瓦村长听不懂。   那孟醒就理所当然听懂了,不过他有些困惑。   只听说达瓦村长有些过分排外,倒也没到见面就要跑的地步吧,而且他就对村长的第一印象来谈,他好像也并没有对自己如何,只是念听不懂的经,带着一只称得上可爱的羊。   怎么看都像是一位仁慈的老者。   身后看不见达瓦村长和他的羊了,丹珠和其他几个孩子才拉着孟醒停下来。   “我们跑什么呢?”孟醒问,“你们很害怕他吗?”   丹珠看了他一眼,心说我们当然不害怕,该害怕的是你才对。   “你知道、他刚才在、念、什么吗?”丹珠说。   孟醒摇头,丹珠就告诉他:“他在念、念那个、”丹珠对他重复了些听不懂的经文,然后告诉他,“这是《金刚经》,他刚刚念的那些,是驱鬼辟邪的。”   “……”被人当成了不详的邪祟,孟醒不能理解又无话可说。   达瓦村长排外的心理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藏族人民普遍热情又淳朴,就算是在街上无意间对视上一眼都会对他笑,这算是孟醒进藏以来接受到的最大的恶意了。   “以前也有一个,从外面来的,汉族人,”丹珠想要安慰他,却没什么好办法,就只好比烂,“他到来、好像让达瓦村长非常、非常生气,据说达瓦村长打断了、他的一条腿,然后关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   孟醒只具体听过江措的阿爸对他的管束和自我的封闭,没想到他如此偏激,伤害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皱起眉,“为什么?”   虽然丹珠现在的年纪也不算大,她还是说:“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小呢,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从秘密基地回到寺庙的途中,他们路经一处挂满经幡的幡林,拉姆和回来不久的次仁刚给强巴挂完祈福的经幡,一出来就见到了跟在一群孩子身边的孟醒。   “小孟?”拉姆叫了他一声,“你们去哪里了?怎么从上面下来?”   丹珠扯了扯孟醒的衣服示意他不要把秘密基地说出去,拉姆看到了,笑着说:“这群小鬼头带你去哪里捣乱啦?鬼鬼祟祟的。”   孩子们一哄而散,丹珠边跑边喊:“不要告诉、阿措哥哥和拉姆姐姐!”   拉姆只是目送他们跑开,看表情也没有一定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就剩下他们三个人,孟醒眨了眨眼睛,回头看看,确认了没有人,才问:“拉姆姐姐,我会被江措的爸爸打吗?”   他是真的有点害怕,也不知道阿姆知不知道这回事。   果不其然,拉姆的神色一下就变了,“你见过江措的阿爸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拉姆的视线转向环绕在身边还未散去的乌云,在这片土地上,天高得连乌云都是又远又深的。   “没关系,他现在不会那样了。”拉姆说,有些闪烁其词,“……阿措,总是劝他父亲不要那么偏激,虽然每次都要吵架,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阿爸应该也不至于……”   拉姆不大愿意提这回事,不过好在得了一点口头上的保障。   江措还没见人影,孟醒看了一眼手机上也一条消息都没有,不想先回去,就只好先跟着拉姆和次仁。   天葬仪式过后,家属还要在寺庙附近停留四十九天时间,将逝者的头骨碎片供奉起来,然后每周进行一次天祭祈祷。   在此之前,次仁带着孟醒在一处寺庙旁的墙边停下来,黄土铸成的墙上画着几座梯子的图案。   次仁拿着白色的粉笔蹲下,在那些歪歪扭扭不算工整美观的梯子旁边也画了一座一样的,他笑着对孟醒说,这是帮助阿爸通到天堂的天梯。   遇见固然幸运,但孟醒不知道,他对次仁来说早已经意义非凡。   那两罐水果味的什锦软糖很甜,一个个饱满剔透又可爱,滋味好到不忍心多吃,他只分给在学校和他很好的朋友。   孟醒和那些糖一样,来自印着英文字的玻璃瓶里,从在整个中国都能排得上号的很好的学校走出来,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心地善良又心软,漂亮又聪明,让他尚在定义形状的心脏第一次对山和草以外的世界产生了憧憬。   外面的世界一定也很漂亮,不然怎么能孕育出这样的人。   所以他并不排斥孟醒进入自己相对私密的领域,他相信阿爸要是有机会认识孟醒,一定也会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孟醒看着他皮肤干裂发红的脸,想到那天在民宿一楼见到的他的红色眼眶,但现在已经在对着他笑了。   他问次仁:“你不难过了吗?”   次仁画好梯子站起来,拍了拍手,说:“我早就不难过啦。”   然后对孟醒说:“阿措哥哥才是,每次这种时候,他才是最难过的。”   “小哥哥,阿措哥哥说他不可能讨厌你,那就是很喜欢你!和我一样。我这几天要祈祷,都没有空了,你要帮我好好安慰他哦。”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哦 第35章 跌入意义不明的温床   江措收拾好东西后先洗了手洗了脸,水冷得要命,但扑到脸上却并没有让他清醒多少。   雨已经停了,天还是阴的,阴沉得人很烦。   他低头给孟醒发消息问他在哪,那边等这个消息已经很久了,下一秒就回了过来,但是由于孟醒讲不清楚具体位置,江措也不知道他被人带去哪里了,就叫他把共享定位打开。   两个点出现在屏幕上,江措让孟醒不要乱跑,他去找他。   江措低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个点,熟门熟路地穿过天葬台回寺庙的近路,突然听到有一道温润的声音叫他。   “站住。”   江措一顿,心里无奈地开始唉声叹气,心想说我都不走大路了怎么还是没有躲过去。   他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于是收起手机,停下来转头,微微欠身:“师父。”   地处偏僻,由庙的红墙和山上的灌木围成小路,师父站在寺庙的两阶台阶下看着他,眼神平静安宁,说话却不是这样:“走这样快,要赶着去哪里?”   “回去啊,”江措说,“我要早点回去。”   “是,看你脸色也不好,又是在害怕,每次都这样的。”   江措笑着说:“没有,脸色不好可能是因为我手臂疼。”   “你什么时候会喊疼了?以前达瓦用棍子打你都没见你叫过一声。”   江措很慢地眨了眨眼睛,“这次很严重啊,师父。”   师父没再与他辩驳,但还是看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没有说,江措很熟悉这样的眼神,那代表着洞悉和要他反省。   “那个人是你带来的吧。”师父突然提到孟醒,江措没想到他看到了。   “……是。”   师父又问:“带他来做什么?”   江措在师父面前说谎的勇气很少,刚刚喊疼用掉一些,现在有点力不从心了:“想带回来给我阿爸看,要是他生气,那是最好了。”   达瓦排斥同性恋的事情,从那次他打断那个汉族人的腿以来谁都知道。师父说:“所以你喜欢他,你们是伴侣。”   越靠近寺庙那股藏香味越盛,红墙被雨水打湿呈现偏棕的深色。来为强巴送行的人此时差不多都走光了,寺庙变得空旷,黑色的飞鸟来了一排又走,于是祈福的钟声敲响,回声一下又一下,强行要人静心。   江措站在潮湿的地面上,庙檐上的雨水滴进他脚下的水洼。沉默了几秒,他挑着说:“不是伴侣。”   师父认识江措十五年了,刚收他当徒弟他还是只有十一二岁,那时就有挺拔的少年雏形,眼睛亮得不像话,从江措不想念经跑出去和马说话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个人很难点,绝对是个太固执的小孩。   固执这一点倒是和达瓦很像,虽然他们父子和仇人没有差别,可是毕竟留着相同的血。   “你喜欢他。”师父说。   江措笑了笑,变相地不承认:“我喜欢很多人。”   “可是你只带他回来了。”   难缠的老头,这样想虽然没有礼貌,但是江措完全对师父没有什么其他负面情绪,最多就是觉得他爱唠叨,自己确实是被他救过一次。   师父并不是月赛村的人,原本他常住在香格里拉,是月赛村被发现后,有人意识到这里的佛教文化和外面正统的佛教文化已经出现了偏颇,才派遣了一队修行深厚的僧人来这里进行传教活动。   师父自愿加入这支队伍,现在也只有他还留在这里。   他来以后,达瓦村长在信仰文化上的绝对话语权被剥夺,虽然心有不忿,但看着师父一行人拿出的佛经和各式佛像、唐卡,他哑口无言,便只好让位。   从此之后,月赛村的佛文化都是由师父亲自传授。   师父刚来的那天,第一件事就是拜访传说中很奇怪的村长达瓦,却恰好遇见达瓦在对江措施以棍棒。   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江措背上皮开肉绽,他的阿妈在旁边为他求情,达瓦就是不收手。   师父把江措救下,让他跟自己走,他阿妈有了别人帮忙,擦擦眼泪赶紧将孩子送到他手里。   师父带江措回了寺庙。   那个时候还没有四臂观音寂静像,整个庙内只有几尊粗制滥造的木制雕像。   师父给他处理背上的伤口:“因为什么打你?”   有因才能有果。   那孩子疼得冒冷汗,告诉他:“因为我想出去读书,我阿爸要我念佛经,要我放羊。”   后来江措能顺利到香格里拉上学,师父在其中是出了力的,即使过程并不顺利,他也打定主意要帮。   所以江措不管怎样,对师父都是尊敬的,况且拥有大智慧的人,江措自认为他自己这样完全不善良的人,见了是会怕的。   比念一万遍《金刚经》都管用。   江措真的没有办法再接上师父关于孟醒的问话,他觉得自己身上沾上的腐臭的尸肉味、血腥味好像没有洗净,有点刺鼻,眼前的景象也开始转起圈。   他只能说:“不知道。”   师父离他尚有很远的距离,但两个人就这样的距离聊着,谁都没想靠近对方,却已经足够了。   师父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对江措鞠了一躬,是对天葬师的尊敬。   “生死是因果,爱欲也难得是值得珍惜的世俗。”   “天葬师渡亡者去向三善趣,助人入轮回,”他说,“但是阿措,你渡人无数,什么时候才能放过自己呢?”-   孟醒眼睁睁地看着手机上向他靠近的绿色的点突然不动了,一时间有些无措,他盯了一会儿又一会儿,那点还是不动,有些疑惑地从台阶上站起身,无用功地到不远处转了两个圈。   来月赛村以后手机信号就没有满格过,但刚转的那两圈,他看到自己在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点位是有在跟随变动的。   拉姆不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跟着孟醒一起等,看他站站坐坐,觉得好笑又有趣。   “不要着急,来坐会儿吧。”   孟醒其实没有特别累,他一个早上也没做什么,就是像游客一样转悠了几圈。   但拉姆叫他,他还是坐过去了。   她从随身背的布袋里拿出两个酥油包子,没什么温度了,递给孟醒:“阿措给我发短信,说你早上低血糖了,问我有没有东西给你垫一下。”   孟醒说了谢谢以后接过来,很惊奇地看着包子,又看看屏幕上阿措的点,还是没有动,问拉姆,“他什么时候发的短信?”   拉姆说:“前几个小时,但是我太忙了,本来见到你就要给你的,对不起啊。”   孟醒摇摇头,酥油包的味道他很喜欢,甜得令人感到快乐。   很小的事情都会产生快乐和满足,但是因为缺陷自己感受不到,拉姆却能看出来,酥油包虽然凉了但还是香甜,孟醒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拉姆碰了碰孟醒的衣服,觉得孟醒一个人缩在这里坐着很乖很安静一个小孩,自己则应该尽一些地主之谊:“要去庙里看一看吗?我可以找师父给你要几支香。”   孟醒对这些祈福活动向来没有欲望,摇头:“不用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地板被敲击的声音。江措用锤子在敲地板。   “孟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他们的,站在寺庙的台阶上,把手机收起来,“走了。”   孟醒有点被吓到地看向他,眼睫闪了闪,嘴巴还鼓出一边食物没咽下去,就下意识地站起来。   然后拉姆从他眼睛里看到更大的快乐。   “姐姐,再见,我要走了。”孟醒抓着包子,和拉姆道别,拉姆也挥挥手对他说再见,看着孟醒走到江措身边。   江措很高,谁和他说话要让他听清是要抬着头费一番精力的,那些十几岁的孩子还没长成,有时候说话要仰着头对江措喊,像喊山,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孟醒说话就非得弯腰低头,他对孟醒说了什么,然后孟醒点了点头,江措就笑了,捏了捏他的耳垂。   拉姆毕竟是大人了,考虑问题不像次仁那么简单,她不觉得江措对死亡的阴影是靠谁就能安慰好的。   可是孟醒不用喊山,山会来就他的。   “好吃吗?”   孟醒咽下包子:“好吃。”   江措就笑着捏他耳垂,磨了一下那块很已经小的痂,说:“凉了有什么好吃的。”   回去路上,江措脚步很快,像赶着要去做什么似的,路又不平坦,孟醒跟得有点勉强。   他一直走得稍快两步,孟醒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他表情平常,没有像次仁说的那样需要安慰。   但是这样的平常只留在外面,孟醒进门后想把被小雨淋湿的藏袍脱下来,正在琢磨,江措就突然从后面抱了上来。   他把头低下来,抱着孟醒的力气很大。   “你怎么了?”孟醒不得不停下动作不明所以地问他。   江措没有说话,身体的重量往孟醒身上压,孟醒被他推得一直往前走,直到膝盖和小腿顶到床沿,还未来得及制止,江措就和不知道前面没路了似的,直直地抱着他,往床上倒。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休休,快亲了 第36章 我让月亮长出来   跌到床上去的时候即使江措用手掌在他脑后垫了一下,孟醒的大脑还是不负所望地空白一片。   ——拥抱可以消除沮丧,能使体内免疫系统的效能上升,能为倦怠的躯体注入新的能量。   孟醒忘了这是谁说过的了,这也是他当时为了和蒋霁谈恋爱处心积虑在网上搜索的。   他不怎么和蒋霁拥抱,用不上,但是现在这套理论好像能套在江措身上。   次仁说的果然对,江措就是难过了,他也看了一点出来,孟醒觉得自己又厉害了。   “你难过了吗,拥抱可以安慰到你吗?”   江措肩膀很宽,很重地半压在孟醒身上,孟醒双臂全被拢进他怀里一点都动不了,有点喘不上气,一时间只能眨眼睛看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泡,以及进行呼吸。   江措一听就知道又有谁和孟醒说了什么话了,他下意识要笑起来说没有,说不难过,可是脸埋在孟醒脖间,也没人看他,他就没笑,只在声音里放了点轻松:“可以。”   孟醒听他这样说,就勉力从江措怀里挣了挣,也腾出两条胳膊,环在他腰间。   “这样抱可以吗?”   江措顿了顿,闷闷地这下是真的笑出来了,说:“可以,谢谢你。”   “早知道这样你就会抱我,我还不如天天难过。”   孟醒觉得这是一笔并不划算的买卖,想了半天,勉强意识到江措应该是在开玩笑的。   他一点都不讨厌被江措抱着,还用手掌摸了摸那支叛逆的脊骨,问他:“那你为什么难过呢?我有一点好奇。”   江措带他来这里就没指望什么都不让他知道,然而他也不愿意太容易就让孟醒问出来,要讨一点让心情愉悦的产物:“一点?”   “……很多。”   江措沉默了几秒,就撑着胳膊抬起来,手掌按在孟醒脑袋两侧,突然问:“你想不想去看月亮?”   “什么月亮?”孟醒没懂其中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有座山坡,不远,也不高,地段很好,有些时候运气好能看到月照银山,”江措说,“你和我去我就告诉你。”   孟醒想知道为什么,也想看月照银山,他很喜欢月亮,就点了点头。   月赛村是处山谷,雨下起来以后水汽很足,窗外一片绿林都绕着化不开的雾,晚上很悬有月亮,但是两个人暂时都没考虑到这一点。   江措又有点发烧,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孟醒也很困,因为昨晚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远不够他休息的时间,虽然平时一定要到点才睡觉,也不怎么睡午觉,但是屋子里太安静了,他在手机上看了会儿案例,也打着哈欠爬上床。   在睡觉之前,他看江措的头发还扎在脑后,那撮头发不算长,也不多,多的都在额前和脑袋上翘起来,孟醒就伸手把江措的红色发绳扯了下来,又没地方撇,就拿在了手里。   两个人一觉从中午睡到黄昏时间,醒的时候是差不多的,睁眼屋子里连光都很少了。   江措睡一觉起来烧就退了,精神不错,亮了灯起来给孟醒做吃的。   孟醒是第一次看江措打酥油茶,被江措笑:“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索南打还没看够。”   孟醒只咂摸出一句:“那怎么一样。”然后江措又一定要问到底,问他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吃过晚饭,江措换了一件很厚的藏袍,给孟醒也换了一身干爽的,出门前还带了两身羊毛披毡,他们不用伞,披毡很厚还防水,防寒防水,顶在头上像一座小帐篷。   就算江措再三强调,他们去的地方并不远,孟醒还是背上了他那个小包。   是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天上都是云。   孟醒抬头看了看,回过头对江措说:“今天是不是看不到月照银山了。”   江措也看,但没太在意,仍往门外走:“没事,我让月亮长出来。”   然后看了孟醒一眼:“其实我也不在乎能不能看到月亮。”   江措带着他往寺庙的反方向走,这期间穿过很多座屋子。   他们经过一座,江措指了指,说:“这是我阿爸的。”   羊不在外面,那羊戴着很多很好看的饰品,还有些珍贵的宝石,让孟醒觉得不像普通的牲畜,倒像是一只宠物,就推测大约是被达瓦带进屋子里了。   江措带他爬的那座山坡确实不高,也不陡峭,就是山脊线被拉得很长,一路走上去,山顶上有一颗大树。   有且仅有这一颗,孟醒来到它面前便有点灯下黑,这一座山上一棵树的景观很稀奇的,远看是会更加震撼一点。   现在天上不下雨,江措把羊毛披毡铺在地上,让孟醒不用展开他的那一条,草地里的土湿乎乎的,就不用再弄湿另一条,万一到时候真的下雨,他不想又淋发烧。   这么多天都在伤病中度过,江措就算什么都没说,也是很不舒服的。   孟醒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灰蒙蒙的,不要说月亮,远处雪山尖尖的顶都快被遮没了。   但他还记得江措带他来这里是为什么,对江措说:“你叫它长出来呀。”   江措那条羊毛披毡很大,两个人完全能容纳,还有点富余,已经躺在上面了,眯了眯眼睛,随手在草坡上揪了根草,对着天上转了个圈,还真的随口说了句什么咒语。   孟醒没听懂,但能听出他是用藏语说了句什么,猜测是什么佛教的咒语,有点心惊胆战:“你不是信佛吗,这个随便就能念吗?”   江措笑了笑,很无所谓:“有什么不行。”   他们等了一会儿,月亮也没见出来,江措瞥了孟醒一眼,那人并没有在面上体现出太强的目的性,也没有催促江措去表达些什么。   他把小包打开,又从里面掏出了那罐糖。   “你又难受?”江措问他。   “不是,”孟醒就着很暗的视线去找他最不喜欢的橘子口味,往嘴里塞了两个,“想吃。”   孟醒问他:“你要不要?喜欢什么口味?”   江措想了想,说:“没有很喜欢的,也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孟醒说,“我不喜欢橘子味,我觉得橘子味有点像我小时候很不喜欢吃的一种钙片。”   江措应该看到他刚在手上拿的是橙色的糖果,所以才说他:“不喜欢吃你还吃,一次吃两个。”   孟醒说:“可是我把不喜欢的都吃掉了,剩下的就都是我喜欢的。”   他是典型的那一种,最大最圆颜色最深的那颗葡萄,他要留到最后。又和江措相反了——他宁愿扔掉他不喜欢的。   江措看他一会儿,转头接着看天上密布的乌云,说:“我觉得你大约会很适合信佛,至少比我适合。”   “先吃苦,再享受。”   所以他一直在吃苦,才会对甜有那么深的执念,刚才给他打的酥油茶,都要问江措有没有白糖给他加。   在藏传佛教的观念中,人活着的时候是要不断地去忏悔自己的罪孽的,那些苦行僧每天磕长头,就是相信这样做功德更加圆满,死后能升上天堂。   但现在看来,孟醒好像不是很在意,或者说是自己没感受到。   “你不适合吗?可是你们对生死应该是很看重的,有更大的愿景,”孟醒想起时少观对自己的评价,“可是我好像觉得生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重量,生不是我愿意的,死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江措看他一脸茫然,笑着从他手上抽过了糖罐,也挑了两颗橘子味的吃掉。   江措没有用牙齿去咬那两颗糖,把它们含在嘴里,很慢地感受它们的酸味,说:“我以前是学医的,你应该知道。”   孟醒点头,这个江措倒是没想到要瞒着。   “当时好不容易,在香格里拉上完初中以后考到了昆明的高中,然后又在昆明上了还不错的大学,我做事情向来没什么动机,学医只是其中一个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选择,但是我也好好去做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没声了,过了几秒,才给孟醒打预防针:“真的不是什么很值得听的。”   “那个时候我还很矫情,认为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能救很多人,我能用现代医学的技术救很多人,但是我发现我根本就救不了他们,他们也并不想被我救。”   “愚蠢不算可怕,”江措前所未有的刻薄在这一刻犀利到极致,“但愚昧是会要命的。” 第37章 被迁怒的死亡   上高中以后,除了昆明离迪庆远这一小部分原因,江措还因为些别的,更不愿意回去。   其一自然是人人都知道的达瓦村长,每次见面就少不了一顿吵闹,另还有一个人,是只有江措察觉到的不对劲,别人都不知晓。   拥珠比江措小两岁,一个村子里的,小时候一起玩儿过,后来江措去了外面,联系就很少了。   但是藏历新年江措总是要回去的,不然别说达瓦,就连师父也要骂他。   那个时候江措还没有车,到山下就靠脚一步一步走上去,看到村落的房屋的时候,脚上起了几个血泡。   达瓦是不会在滑索那头接他的,一般都是强巴和拉姆来,等这几年拥珠也一点点大了, 有时候也会换成他。   这次就是拥珠,他比江措早几天回来,接到人的时候眼睛很亮,藏不住的开心,一路上都在和江措说,香格里拉的民族中学新装的空调有多干净多高级。   江措倒是不知道拥珠也去外面上学了,就问了一句:“你上初几了?”   拥珠顿时有些沮丧,愣了愣,才小声说:“我今年初三了啊,阿措哥哥一点也不记得。”   江措笑得没心没肺,用很大的动作掩盖掉这个事实,勾了一把他的脖子,说:“我记性不好,你别难受啊。”   江措回的又是强巴的屋子,原本拥珠兴冲冲地说可以来他家住,但是拥珠还有一个弟弟,父母都在,加上江措五个人了,屋子不大就很挤,他就不想去。   其实江措知道这并不能左右他什么,他要是想和拥珠回去,屋子小不小也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他只是自己不想和拥珠走得太近而已。   藏历新年第一天,例行庆祝一整天,抢新水插经幡,赛马抱石头打牛角,非常热闹。   其实江措不怎么爱凑这种热闹,今年赛马他没参加,因为脚疼。   拥珠除非必要时间待在父母身边,其他时间都是跟着江措,江措虽然不想让他跟,但拥珠的阿爸阿妈对他也很好,他总不好拂了长辈的面子。   在藏戏开始前,拥珠发现江措的脚踝出血了,大惊小怪的声音惊动了他的阿爸阿妈。   拥珠的阿妈让他带江措去家里包扎一下,江措推脱了几下,说不疼没感觉,最后实在推脱不过去了,就只好跟着拥珠回了家。   拥珠家里很有生活气息,由于弟弟还小,经常会把家里的东西弄到地上。   江措从地上捡起一朵酥油花,随手放在桌子上,拥珠比他这个客人还要拘谨,站在一边让他随便坐。   江措坐在椅子上,拥珠拿了一瓶红药水。   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从拥珠手上拿过那瓶药水,对他笑了笑:“我来吧。”   江措的动作实在利落,直接按着瓶子把药水往脚踝上倒,给他拿的棉签都没用。   拥珠都没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又把药水瓶拧好还给他了。   “谢谢你,”江措站起来,“还要回去看戏吗?”   意思是不想和他单独相处。   拥珠没那么敏感,有点钝,没听出来就管他想不想,匆匆忙忙放下药水瓶,说:“我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你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江措就只好站在一边等他拿东西。   拥珠到床边的床头柜翻了翻,找出了一对银质耳钉,和一根很长很尖的银针。   “阿措哥哥,能不能帮我扎个耳洞?”拥珠对他笑,很纯真可爱,“我一直不敢让别人下手,你是技术最好的。”   江措在月赛村经常给那些小孩子扎耳洞,他技术确实很好,动作很快,位置也很准,不怎么叫人疼。   江措不爱拒绝别人,只在把工具接过来以后看似随口问他:“在香格里拉上学的时候怎么不到店里去扎?他们现在用的都是机器,那种一点不都疼。”   拥珠有点磕巴:“……学业,学业有点忙,忘记了。”   江措就没再说什么,去洗了手,给工具消毒,招招手,让拥珠到自己跟前来。   因为新年,灯泡是刚换的,但拥珠还是站得距离江措很近,生怕他看不到似的。   然而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怕疼,江措只扎到一半,针都还没穿过去,拥珠就浑身颤抖得很厉害。   江措觉得他一脸忍耐的表情看着实在很烦,当即就把银针抽出来,放在一边:“算了吧,你这么疼。”   “不、不疼的。”拥珠完全不会说谎,恳求一样的,“阿措哥哥,再试试吧,我真的不疼。”   拥珠耳垂上的血沾了江措一手,他没太在意,拿起刚才的红药水,又拿棉签给他上了一层药水。   “不要啦,疼成这样了。”江措说,“这么痛就不要勉强了。”   拥珠最听不得江措说这种话,很快就红着脸低下了头,不再和江措提起扎耳洞这件事。   江措完全看到他的反应,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突然拍了拍拥珠的背。   “怎……怎么了?”拥珠吓了一跳。   江措弯着眼睛,说:“安慰你啊。”   在这之后的几天,江措没再排斥拥珠和他同行的邀请,但是每每带着他,偏要往达瓦村长面前凑。   他本来就很体贴会照顾人,拥珠又有那种意思,所以两个人一来一往多了不寻常的亲密,达瓦虽然迂腐但脑袋好用,哪里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果然每次看到他们都阴沉着一张脸,那时候他还没有羊,江措的阿妈也还在,转身一个人就走。   不过好在拥珠有些想说的由于害羞和顾虑也没给江措说,江措看出来了,也烦这样有话不说,就装作没看见,避免了很多麻烦。   江措早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没有什么启蒙人员,只是想象不到自己和女孩子在一起的画面。   他的高中就有两个男孩,江措不小心撞见他们接过吻,视觉冲击不小,当时江措就站在一边,冷漠地想,这种新的、从没见过的、不符合社会主流的感情,达瓦应该也是接受不了的。   毕竟以前连棒棒糖都觉得是毒药。   那两个男孩接完吻抬起头,马上就发现了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的江措。他们几乎是瞬间冷汗就下来了,迅速地分开,但于事无补。   然而江措只是很和善地对他们笑,说:“哇,好勇敢,好般配。”   新年过完,江措几乎是立刻就回了学校,回去的时候又下雨,冬雨冷得刺骨头,但拥珠还是来送他了。   江措要走的时候看拥珠在河对岸好像还抹眼泪了,轻巧地勾起一边唇角。   阿爸,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达瓦和他说,你应该要继承我的衣钵,以后要继承我的学院和村长的位置,要树立威严的形象。   那个时候江措不知道什么是威严,达瓦就说:“威严暂时可以没有,但是最好要让大家都喜欢你,你才会更有令人信服的能力。”   这种喜欢不是喜欢吗?江措脚上的血泡结了痂,心里却有种自毁般的畅快。   阿爸,这不也是喜欢吗,拥珠那么明显了,但是这种喜欢你怎么就不接受了呢。   又过去三四年,江措考上大学读医,这期间和前几年没什么分别,都是只有新年才回家,和拥珠只有那个时候才见上几天,他上大学自己买了智能手机,拥珠还在读高中,暂时用着一支按键手机,有事没事就给江措发消息。   江措很忙,没有故意不去回他消息,只是每次回都要过很久,慢慢的,拥珠在一条条没有回信的短讯中长大,基本上明白了江措的意思,也就不再常发了。   直到江措大四那年。   年久失修的滑索早就存在安全隐患了,前几年,外来的施工队多次提出要为村子修建桥梁,都被达瓦村长赶了回去,说不必要。   他试图以交通不便利的理由,最大程度地减少村民的流失,过去这么多年,他还在以这种偏激的方式抗争。   师父也很无奈,只得偷偷请维修工加固滑索,保证出行安全。   滑索用了好几年,这么多人来来去去都没事,也不知道这次怎么了,偏偏在拥珠这里断了线。   索道底下有人接,拥珠摔下去的地方靠近岸边,他很快就被拖上岸了,只是他的后脑重重摔在了河底尖锐的石头上。   不少人第一时间就知道要送医,但滑索断了,没办法送到外面的医院,只能把人抬回月赛村去,然后请当地的藏医看。   这件事当天江措就从阿妈给他打的电话里知道了,那个时候江措还在学校,准备做实验。   他挂下电话,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   同学原本在和他探讨病例,但他说了半天江措都没坑声,“阿措,怎么了呀?”   他人缘好,同学放下手里的东西:“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看你脸色不大对,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不用。”江措收起手机,把口罩又拉上,“没事,继续吧。”   他不喜欢拥珠,利用他找达瓦生气,但同时,拥珠喜欢他算不得错的,对自己那些难言之隐虽然让他心烦,但那只是江措自己生性冷漠。   江措脑袋冷静,开始不近人情地迁怒事故的主谋和副手。   断裂的绳索、一定要回的交通不便的月赛村、以及阻止桥梁搭建的达瓦。   新年的前一天,他还是回到月赛村了,走到河边的时候,索道还没修好,施工团队很快很迅速,他早上蹲在一边看那些人用钻地机在石头上打孔,晚上,又是一根崭新的索道。   “可以了!”一个工人招呼着同事,收起施工工具,结算了工钱一哄而散。   刚出了事故,两边都围了不少人,江措蹲久了,直起身子的时候眼前黑了几秒,额角的血管突突地跳。   他用了那根新的滑索,平安地回到村子里,他外出学医的时候还遭到过达瓦的反对,认为他怎么样都应该传承藏医技术,怎么学了现代医学。   虽然不喜欢江措和拥珠待在一起,拥珠的阿爸阿妈找来,当地请来的藏医看了摇头不止,他们痛哭流涕地要江措救一救他,达瓦还是没说什么,让江措去了。   “难道我去了就能救他吗?”江措静静看着阿爸,“我救不了他。”   没有医疗器械,没有有效伤药,什么都没有,他赤手空拳,又不是庙里的菩萨,怎么可能救得了一条将死的生命。   不过江措还是去了,去见他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   快亲了!!快在一起了!!真的!!我保证!! 第38章 他是不一样的   江措没有给孟醒说得很详细,挑了一点重要的讲,当然没和孟醒说他背地里使的那些坏,比如故意带着拥珠去给他阿爸看之类,从而连真实想法都几乎隐藏了,所以这只是一个主角为拥珠的不幸的故事。   他认为没必要让孟醒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这样暧昧多好,不需要那么多猜疑,等孟醒回去的时候,这也就只是一段令他产生些唏嘘的故事而已。   “我去见他的时候他大概就剩下半口气了,撑了很多天,很不容易了。”江措说,“我去见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不想见,但还是应该见一面。”   江措终于把那两颗橘子味的糖含化了,酸苦的糖水几乎黏住喉咙,然后被生涩地咽下去。   孟醒不知道能说什么,四下看看,揪了一朵随处可见的白色小花,然后又把糖罐子推给江措。   江措接了花,没碰糖罐子,说:“和你说个有意思的,拥珠阿爸阿妈不是让我救他吗,然后我没法子,拥珠刚走那会儿他们情绪很不稳定,问我为什么不救他,差点打我,但是过了一会儿冷静了,又和我说对不起。”   江措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不喜欢江措学医也不喜欢拥珠却让他去救人的达瓦,撕心裂肺给他跪下拜托他救命最后又迁怒怪罪他的拥珠的阿爸阿妈,还有拥珠那个弟弟,当时那么小一个,抱着他的大腿问他,为什么不救哥哥啊。   “你去看看吧,在外面学了那么多年,总不能一事无成。”   我不想去看他。   “阿措,我求你救救他,看在这孩子这么喜欢你的份上。藏医说没办法了……你是村子里第一个、唯一一个去外面好学校学医的,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我没有办法。   “阿措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哥哥呀,你讨厌他吗?”我不讨厌他。   “为什么!你不是在外面学了那么先进的知识吗!为什么一点忙都不肯帮?你是故意的是吧!他那么喜欢你,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你该下畜生饿鬼道!”   我不是故意的。   “阿措,对不起……是我们太冲动了,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对不起……”   没有吧。江措听到这里的时候低头,很淡地弯了下嘴角,我是罪人,以后要下畜生恶鬼道的。   “我怎么救啊。”江措仰着头,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想清楚,露出确实的无知,“孟醒,我怎么救他啊。”   医者仁心,江措虽然自认为他不算好心的人,但是如果他能救拥珠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孟醒想了半天,最后面朝向江措,对他举了举手臂:“你现在需要拥抱吗?”   江措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靠过去,很轻地挨了他一下,就算抱完了。   天上的云层被风吹得越来越散、越来越薄。   “我做天葬师也是,因为学过人体解剖,我们学校还专门请天葬师来讲过这门课。没有比我更适合继承老一辈的技术,我学了一年,接手的第一个人就是拥珠。”   他没办法忘记当时的场面,拥珠的头夹在两腿之间,而他亲手剖开了他的后背,在耳垂上看到一个很小的浅红色的点,是江措当时用针给他扎的。   桑吉那时候和他还不熟,但吃掉拥珠腐烂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地积极,吃得整个脑袋都是红的。   他也留了拥珠的一块头骨,仪式过后递给拥珠的阿爸。   失去孩子的父亲接过那块骨头,眼泪从眼眶中夺出,江措没法说什么,拒绝了他递过来的钱,说:“落泪对灵魂而言相当于下冰雹。”   拥珠的阿爸听到这话,马上揩干净了脸上的眼泪。   江措看着他,心里却羞赧得要命。   因为我在怨恨,我心也不诚。   那次他走的时候也下雨了,拥珠的阿爸阿妈来送他,因为在极端的情绪下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江措说了重话,他们很不好意思,场面一度有点尴尬,江措受不了这种奇怪的氛围,一派轻松地让他们早点回去,注意安全,然后看向那条河。   他朝那根安全检查通过的绳索走过去,熟练地在腰间系上腰带,滑过去的时候恍惚了一下,直到双脚落地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痛苦。   他刚刚悬浮在空中,居然有那么剧烈的想法,是希望绳索再断一次的。   江措说,“过了几年,我阿妈也去世了,她那么善良一个人,死前还要我不要再记恨我阿爸。”   “她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善良也没有她这样的吧。”江措嘲弄地说,孟醒原本安静地当一团只作聆听的空气,听到江措提到他母亲,一下子凝成了实体。   “阿姨怎么了?”   他突然出声江措才回神,意识到他这次自言自语是有听众的。   坏事,怎么越说越多。   江措从羊毛披毡上撑起来,半躺着注视着天空。   他一直没有移开过视线,但也是现在才注意到月亮星星带着银山都一齐露了出来。   “你看,我施的魔法。”   孟醒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向天空,灰黑的云层已经被风吹散到一边堆着了,月亮呈一撇弯钩挂在雪山的山巅,旁边的星星很亮眼,那牙月亮就显得出奇宁静,月晕晃到山尖,点亮山岩上永恒的积雪。   孟醒看向江措,还真以为是那什么咒语起了作用,“你们可以控制天气吗?还是控制云层?”   很轻易地转移了话题,又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江措失笑,突然不是很后悔在孟醒面前露陷,心情也没那么差了。   让他知道一下也没怎么的。   “没有,咒语是我乱说的。”   孟醒一脸被骗了的怅然,江措就笑话他:“怎么了?当真了啊。”   孟醒不想和江措说当不当真了:“那你说了什么?”   江措笑了一声,从羊毛披毡上站起来,弯腰捞起那罐水果软糖,懒声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他打开糖罐,上下晃了晃,从里面又找出两颗橘子味吃掉。   “最后两颗橘子味的,我帮你吃掉了,”他说,“走吧,回去了,好冷,有机会带你看日照金山。”   【他抱我了,然后我也抱他。   备份于2017.04.26】   【第一次知道秃鹫原来还会敲门。   备份于2017.04.27】   日照金山在短时间内没有看成,因为连续的阴天和降水。   他们没有急着返程,江措还要庙里帮师父做一些活,顺便帮拉姆打点一下家里的事情,孟醒这几天一直没什么工作,全凭自觉,他就自己看一些案例,练习文书写作能力。   事务所五月份才恢复线下办公,再过不了多久,实习也要结束了。他不着急回去,江措问他要不要跟着去庙里,他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不去了,我看案例吧。”孟醒说。   “嗯,明天带你出去玩。”江措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孟醒被摸得身体心理上都舒服,就在江措的掌心里蹭了蹭。   江措先去了庙里,师父带着一群弟子正在后院讲佛,江措站在角落里听了一会儿,要结束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佛学院除了讲经,还开设很多别的课程,今天江措就是来帮忙制藏香的。   他不爱念经,却在手工上展现出很高的天赋,他手很稳,柏木泥混着那吉、藏红花、麝香等各种药材佐以阳光和流水,不用度量辅助工具,直接将木泥挤在砂纸上,也能使线香长短粗细近乎一样。   佛学院的学生普遍年龄不大,没有选择走出村子去外面上学的十一二岁的孩子是主要的组成部分。   这里没有人会觉得江措走出村子是件多么不光彩的事情。   学习新知识不意味放弃信仰,而是掌握了更多的人生选择。   师父坐在边上,江措在他旁边,学生们排成队,一个一个地捧着自己刚做好的藏香给江措看。   “哇你这个做得真好看,有一种独特的扭曲的美感。”   “嗯嗯我们德吉这次不错啊比上次有进步,至少这次不是心电图。”   “你这个……等我想一想啊,哦,你这个藏香的形状很创新,这一大坨一定可以烧很久吧。”   江措拿起那块棕色的固体,认真地看了看,“就是可能不太方便插进香炉里。”   江措说一个就笑一片,平时师父看他们的杰作虽然也不至于骂他们,但这些孩子终归还是比较怕师父的,阿措就不一样,他是很亲近人的。   师父听他乱讲也笑了,拍了他一掌:“少贫这些有的没的。”   然后转头对学生们说:“听到了没有?不合格的都再去做!”   学生们嘻嘻哈哈地结伴走了,吵嚷嚷的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重新开始作业。   师父坐在蒲团上,又闭着眼睛开始念经,江措蹲在他旁边,左右无聊,就开始找师父说话。   “师父,”江措其实没想好要和他说什么,就叫叫他,“师父,不理我?”   师父仍闭着眼,说:“我看你就是最扰佛门清静的那一个。”   江措笑着说:“也没见你不要我来。”   师父把眼睛睁开了,正好对上江措的眼珠,黑得很纯粹,不叫人看透的完全蒙蔽。   但是师父瞧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复把眼睛闭上了:“你有什么想要解的。”   其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带着困惑来,江措顿了一下,说:“我把拥珠的事情告诉他了。”   江措问过两次死亡会不会痛苦,一次是阿妈去世问强巴,另一次就是拥珠去世的时候问了师父。   师父的回答和强巴差不多,只是他觉得江措对他的说法不完全信任。   他们都知道“他”是谁。师父问,“拥珠去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江措拿了德吉做的一支歪七扭八的香,在地上画圈,“我也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几乎不与别人讲过。”   索南对这件事都只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江措以前有个朋友,出了意外去世了,是他天葬生涯的开端而已。   江措看着外面那群学生:“可能只是我想不明白的一个点,是我的委屈,是我不想叫别人看出来的狼狈,我觉得我应该也是不想告诉他的,毕竟他能陪我多久呢,说不定明天就回去了。”   “我觉得他完全没必要听这些,他知道了也没用,我又不喜欢他,我不想让任何人了解我,我觉得人类都傻,有时候还没有一匹马、一头牛有感情。”   他觉得有些恼怒,“啪”一声,把手里的香折断了,扔在地上,“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告诉他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人因为动心恼羞成怒 第39章 Dawa之含义   江措难得耍脾气,无理取闹似的,师父见他这副样子,没说什么,把那两截断了的香捡起来,握在手上。   “阿措,你是不喜欢他,还是不想喜欢他?”   江措哼了声,问:“有区别吗?”   “你没好好想,”师父并不觉得江措不明白其中分别,但还是道,“你不喜欢他是既定事实,但是你不想喜欢他只是主观臆断。”   “不是全凭你随心所欲,有些事情想与不想,你阻止不了,他们还是会发生。”   师父盯着他问:“你不是最明白这一点吗?”   不想拥珠死,不想阿妈死,不想强巴死,但他们还是先后离开。   他不想的事情太多了,只是越来越发现阻止不了、干涉不到,就只好全部假装欣然同意,虽然同意更多的时候只是妥协。   江措想到了,但不是很能接受,沉默了好一会儿,扭过头不叫师父看他的脸了。   他站起来:“我回去了。”   师父没让他走,就坐在原地敲木鱼都能让他不得不留下来,“不准,下午在庙里念经,你静一静再走。”   江措恹恹地抵抗:“饿了,不想念。”   师父没理他,又把眼睛闭起来了。   江措抵抗失败,还是留下来,又待了几乎整个下午。   他也还是念了经,念完以后又看了一遍学生做的香,实在没眼看过去,只能自己动手,帮庙里做一批好的,免得师父没得用。   走之前还顺走了些学生们做的乱七八糟的,一脸嫌弃地从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带回家自己拿去烧了。   一天没见孟醒,又在庙里说了人家的坏话,江措有一点点心虚,也有他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想念,回去的时候在拉姆家里拿了几个酥油包、一袋白糖。   他把一直养在拉姆家的小藏獒牵回家,那狗好久没看到他,一见到就疯了,冲上来蹭他的小腿,最后只能被抱着走。   藏獒叫罗布,在藏语里是宝贝的意思,肥墩墩一只,被江措带到院子里的木桩旁边拴好。   他一推开门,孟醒就很快地从屋子里跑到门口,还光着脚。   “怎么了?”江措看了一眼,走前几步把门关上。   孟醒抿了下嘴唇,说:“今天早上你刚走,有只秃鹫来敲门。”   早上江措刚走没多久,孟醒吃了早饭,找了张小凳子坐下看手机上吴律师给他发的案例,看到一半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门是孟醒反锁的,他以为是谁来找江措,脑补了一万个人选,紧张地去开门,怎么都没想到来敲门的是一只秃鹫。   桑吉的脑袋上还红红的,血印没完全干净,身上带着腥味,它用自己很长的弯钩一样的喙哐哐敲门,一双眼睛锐利地瞪着孟醒,看起来像饿了。   吓得孟醒一下就把门关上了,桑吉看到开门的人不是江措,也没有再敲,展展翅膀飞走了。   “嗯,它来找我。”江措把酥油包递给孟醒,“热的,更好吃。”   要不是罗布下午的时候才回来,早上见了桑吉高低得打一架。   “它知道感恩布施,每次都来看看我。”   孟醒接过酥油包,唾液和味觉系统都快乐地预见甜美的香气,拿在手上就咬了一口,然后依然光着脚跟着江措往里走。   江措把顺来的香拿出来,找了个小香炉,把香头在佛龛前的烛火上靠了一下,点燃以后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往香头上很快地抽一把,搓下来几块香灰,再把香炉放在家里供的弥勒佛面前。   独属于藏香的气味一下就散出来,和平常江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孟醒站在他身后吃包子,觉得香气好闻,但是:“为什么这个香歪歪扭扭的,你做的吗?”   江措认为这是很严重的污蔑和指控,皱了皱眉:“不是我,那些学生做的。”   “我做的才没这么难看。”   孟醒点点头,江措点完香转回来,又朝地下看了一眼:“去穿鞋,不凉么?”   孟醒没来由感觉到江措今天心情可能不是很好,有点冷淡,似乎也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他把包子吃完去穿了鞋,想了半天,才去屋子的另一个角落找江措。   江措在手机上和人聊天,以前他接过蜂蜡的运输订单,用作制作佛像,今天那人又找上来,问他最近还做不做这生意。   察觉到身后有人,他转头:“干什么?”   孟醒定定看着他,问:“你现在需要抱抱吗?”   新的技能,需要不断地加以巩固复习,才能运用得当。   “……”江措把手机放下,抬头看了他很长很长的时间。   孟醒就很安静地一直等。   过了许久,江措才有点生硬地开口,说:“好吧。”然后带着些脾气地重重叹了口气,把他用力扯过来抱了一下。   第二天没下雨,早上出了会儿太阳,江措前一晚上看了天气,于是定了闹钟今天早起带孟醒去看日照金山。   早起对孟醒来说是习惯,但对江措来说是折磨。   闹钟响的时候他不情不愿睁眼,孟醒已经换好衣服等他了。   江措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翻起来,看了孟醒一眼,他正在透过窗户看外面那条狗。   “这么早,昨天几点睡的?”   这几天他们虽然同床共枕,但一个是无所谓一样的使坏,另一个是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是条件局限才不得不睡一张床的迟缓,两个人睡姿都安稳,好好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界是没有的。   孟醒昨晚睡觉之前看到江措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说:“十一点。”   江措前个晚上入睡困难,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妥协,因为没想到比维持现状更好的办法。   他哦了一声,说:“好早。”然后越过孟醒去洗漱了。   这个早上很幸运,他们等到了日照金山。   孟醒被江措带着在一处柔软的草坡上坐着,心灵撼动,这种撼动很坚固地堵住人体除了眼睛之外的所有窍口,他流泪的欲望不像其他游客一般激烈,可是也确确实实不能在这样的阳光下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他转头去看江措,那人躺着,眼睛已经半阖上,不太在意地让光来去走。   他是有资格有恃无恐的,孟醒于是又转回去看山岩上的闪亮金光,他需要珍惜。   “据说看到日照金山的人能获得一整年的好运,”孟醒抱着膝盖,远远看着辉煌的石壁,“是真的吗?”   “不知道。”江措也跟着一起看,但他心里其实没什么感觉。   他看得不少了,也没见得运气有多好。   等阳光落下山崖,其间没有人说话,他们也难得什么都没想,好的坏的暂时全都丢掉。   虽然好运不一定真实给予,但宁静和震撼是不论看多少次都乐意浪费的时间。   孟醒脖子仰得有些累,左右活动了一下,江措突然转过脸来问他:“你更喜欢太阳还是月亮?”   “嗯?”孟醒没想太多,下意识以为江措是在用今天的日照金山和月照银山做对比。   不过月亮对他来说确实有不一样的含义,他就说:“月亮吧。”   江措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好的。”   时间还很早,江措说要去看他自己的小马,问孟醒要不要一起。   “还是你要回去工作?小孟律师。”   孟醒摇摇头,意思是不工作,说去。   路上他们碰上了带着羊出来,要去寺庙转转经筒的达瓦村长。   远远的,中间隔着一片很宽广的草地,他们在半坡,达瓦村长在坡下的小路。   孟醒原本是没看到的,还是江措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然后很用力地一把按住孟醒的肩膀,朝他阿爸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这么远,达瓦村长肯定是听不见口哨声,但是能看见两个人并肩同行也足够了,很快就不愿再看他们,带着羊走了。   孟醒看着一人一羊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几秒,转头问江措:“怎么了?”   江措自知缺德但是心情很好,说:“没有。”   江措是早就计划好的,带孟醒看日照金山选的草坡除了观景效果好,牧马人今天也刚好带着马群来这里放风。   江措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马,只好去找牧马人。   牧马人早知道他要来,提前帮江措把他的马牵出来了,他指了个方向,就在后面那片山坡。   牧马人瞥了眼孟醒,笑着说:“小达瓦,胆子真大,不怕老达瓦剥你一层皮。”   江措没搭理他的挖苦,用手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臂上碰了一下。   江措的小马很漂亮,通体油亮漆黑的毛发,脖子上挂着很大的一个马铃,又装饰了一串彩色的绒花,是强壮匀称的高挑体型。   它也和诺布桑吉一样,见了江措有些激动,脑袋上下蹭着,鼻孔里一直喷出兴奋的热鸣。   孟醒看着那串绒花,想到村长的小羊,似乎也是这样的装扮。   见面的时候孟醒没想起来,听到那人叫江措“小达瓦”的藏文发音,他才问:“那个人我是不是见过一次?在那天去寺庙的路上。”   江措点头。孟醒听过简芮希的话后,一直对江措的全名十分好奇,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问。   “所以他刚刚叫你什么,”孟醒实在很想知道,“我上次就问你了,你没告诉我。”   江措稍思忖一下,重复了“小达瓦”的藏文发音。   “藏族人其实是有姓氏的,毕竟我们这里来来回回就那么些名字,没有姓氏不好区分。所以‘达瓦’算是我的姓,我的全名叫做‘达瓦江措’。”   “‘Dawa’”江措看着他,很慢地说,“意义为‘月亮’。” 第40章 阿醒   江措邀请孟醒同骑,又像上次一样把他圈在怀里,起先让马慢慢地小跑,但是后来嫌速度太慢,在跑到第三圈的时候一声不吭地猛然加速,笑得倒是很开心。在不知过去多久停下以后,孟醒的眼眶被风吹得很干,脸都没知觉了。   “你这样的速度当时居然只能在中间吗……”   江措没听清楚,他被马铃晃得吵,手臂越过孟醒,俯身将铃铛里的铃舌一把握住,“你说什么?”   “没什么。”   “是吗,”江措长腿一跨从马上翻身下来,拽住缰绳,抬头看着孟醒,问他,“你怎么脸这么红?耳朵也是。”   孟醒认为他明知故问,这分明是他貌似被调戏了的变色产物,这么久不消是因为他一直耿耿于怀。于是转过脸,不说话了。   江措很没道德地用力拽了一下绳子,马被他扯地歪了一下,孟醒差点跟着从上面栽下来。   “这么容易害羞的啊。”   他无视孟醒“是被风吹红的”的借口,凑过去又问了一遍,“是吗。”   小马很喜欢和主人进行肌肤的接触,江措的体温很高,用掌心一遍一遍摸它,它顺从地低下头,不再乱动,温柔地关照到了背上的孟醒。   “是的。”孟醒也学着江措的动作跟着摸马,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无措。   “哦,”江措看着他,居然又问了一遍,“那你现在还喜欢月亮吗。”   “……”   孟醒又很没出息地把视线移开了,并且能清晰地感觉到耳朵那片皮肤的温度在不断上升。   视线尽头依旧是山峰,近处仍是草地,中点有一座石头堆砌的“朵帮”,最下的石块上刻着慧眼和六字真言,时常能看到本地人路过,也虔诚地围着它转个圈,风吹一次就祈福一次。   孟醒看着它,没什么办法地眨了眨眼睛,说:“喜欢的。”   江措就笑了,然后在风的响动中把孟醒抱下来。   阳光很短,后两天又都是阴雨天。   这两天他们白天不常见面,江措帮拉姆打点家务,去庙里找师父说话帮忙,孟醒在他的房子里沉迷吴律师发来的各种资料。   为期一个月的实习马上结束,吴律师其实不是很赞成亲身体验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和孟醒通电话的时候才了解到,港大这次外派实习只是一项作业,后续等他们结束学业,会安排正式的实习工作。   “不过就算是一个月,你也完成得很好,”吴律师和孟醒打了一通电话,夸奖以后又问他,“对了,你们学校有规定固定的返程时间吗?”   这倒是没有的,因为各地实习机构的实习时间有所差异,所以导师干脆给每个人都批了三个月的假期,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   吴律师沉吟:“这样啊……那你有没有想要参加普法活动的想法?”   “我们律所每年都会组织这个活动,会让律师去一些相对偏远、法律普及率较低的地区进行宣传和讲座之类的,你有兴趣吗?”   孟醒觉得没什么不好,但还是先说:“我挺感兴趣的,具体可以等我回去和您见面聊吗?”   吴律师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措晚上回来,刚给孟醒弄好晚饭,就听见有人敲门。   孟醒免不了想到桑吉那一次贴脸般的视觉冲击,江措好笑地告诉他:“不会是它,这个点鸟早都睡了。”   门打开,来人是一对上了年龄的夫妻,见了江措,其中一个就搓了搓手,叫他:“阿措。”   另一个手里拿着两个碗,里面盛的东西还在冒着热气。   丈夫把碗递给阿措,然后他们说了些什么,孟醒并不能听懂,觉得自己的藏语学习是时候该提上议程。   他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却觉得那边的气氛有些奇怪。   “知道你不吃羊肉,所以给你煮了一碗牦牛肉汤,羊肉汤可以给你家的客人吃。”妻子说,然后偷偷往里,看了孟醒一眼,眉眼就耷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快地低下头。   江措对他们道谢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平常,笑容也一如既往。   丈夫说:“扎西昨天刚回来,就说想要找你玩儿呢。”   江措适时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说:“啊,那真是不巧,我明天就要回香格里拉了,下次有机会我去找他吧。”   夫妻俩赶紧摆手说没关系,走的时候还帮江措关上了门。   江措端着两碗肉汤坐回餐桌边,把两碗都放在餐桌中间,又将那碗羊肉的往孟醒那边推了推。   “这个都给你。”   “你不吃羊肉?”   江措点点头:“不吃。”   再好的羊肉都有独特的让人轻易辨别出来的味道,孟醒能理解这样的挑嘴。   这两碗汤都是本地牧户自己家里养的牛羊,香格里拉街边饭店里的虽然已经很香,但这两碗什么其余的佐料都没放,只加了盐巴,就是对肉的品质有着极度的自信,勺子往下稍微用点力,软烂的羊肉就从骨头上脱了下来。   孟醒一口下去差点鲜掉眉毛。   江措舀了一匙牛肉汤,刚才说过的谎话这下要负起责任来了,问孟醒:“我们明天回去好不好?”   孟醒不知道他们刚聊了什么,以为江措有急事:“怎么了?”   江措说:“刚才那两个人,是拥珠的阿爸阿妈,他们过来跟我说拥珠的弟弟回来了,想找我玩。”   “我不想和他玩,就说我们明天要回去了。”   扎西和拥珠太像了,并不是长相,但其他各方面,连同喜好都差不多。江措不太理解他的阿爸阿妈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在教导扎西,也觉得没什么见面的必要。   孟醒静了几秒,点头说好,才又开始嚼嘴里的东西。   “这个是他们专门给你做的,知道我不吃羊肉。”江措看到他的表情,还是发发善心多说了几句,“以前确实比较冲动,但也就那一次,他们一直都对我挺好的。”   孟醒还是淡淡的,那碗汤不大能喝下了:“是为了弥补你,还是减少自己的愧疚?”   他把羊肉汤推回桌子中间,“你说过的,活着是赎罪的过程,他们是为了给自己赎罪,死后好升入天堂?”   孟醒鲜少这样露过锋芒,把江措都说愣了好几秒,随后笑起来:“诶诶,怎么了这是。”   他又把那碗汤给孟醒推过去:“吃人嘴短啊,多吃点。”   孟醒没动,江措想了想,才说:“可能当时他们的冲动确实对我产生了一点影响……但是……”   “一直生气真的很累,反正我也不爱回来,眼不见为净吧。”   江措这个人很矛盾,好像全身上下的细胞都相悖,既觉得有所谓又觉得无所谓,拘于过去这么久,但是又这么自由。   孟醒看了江措一眼,那人笑得十分无所谓,好像从没受过委屈,那天晚上看着月亮问“我该怎么救他”的另有其人。   江措有骗人的前科,玩笑也乱开,孟醒不是很信,问:“那你不是还一直在生你爸爸的气?”   住都住不到一起,见面还要带着他一起挑衅。   “乱说,”江措糊弄人,“你见我什么时候生过气?我多和蔼可亲。”   “……”   晚上九点孟醒在屋子外面的洗手台前洗脸刷牙,热水放在屋里还没烧好,水龙头里引的水很凉,他这几天习惯了不少,闭着眼睛把水往脸上泼。   洗到一半,江措拎着开水壶出来了,把水壶递给他。   江措没有马上返回屋内,夜晚的高原地区是很冷的,他就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露着两条肌肉形状漂亮的手臂。   “有人给你打电话,”江措抱着手臂,靠着洗手台和孟醒说话,“没打通就一直打,五分钟了,响声没断过的。”   “……”孟醒大概知道是谁了,拿起毛巾擦了擦脸,“我回去接,你洗吧。”   蒋霁这几天应该也是为了实习的事情忙得有点焦头烂额,伦敦没有大到需要居家办公的雨,孟醒难得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回屋子里手机还在床上响,孟醒走过去接起来,也不说话。   “阿醒,我马上就从伦敦回去,大概一个星期以后, ”蒋霁说,“你什么时候回?回去以后我请你吃饭吧。”   孟醒对他这样的自说自话习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但短时间内回不去。”   “我们分手了,我不和你吃饭。”   蒋霁一噎,回避道:“等你回来再说。”   其实孟醒连再说都不愿意,但是今天他突然又很想问蒋霁这样死缠着不放的原因。   “就是觉得我们不应该那么轻易就分手,就因为一些小事。”蒋霁其实还是觉得孟醒好看,性格又很乖,又不会多管些有的没的,他很舒服。   况且现在都在说是因为他出轨陶谚孟醒才和他分手,牛头不对马嘴,解释又没人信,他烦得要死,不过他知道孟醒虽然脸上一直冷冰冰,但是心肠软,等他回来,自己再怎么哄一下应该就好了。   孟醒对蒋霁的回答有做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嘴角没受到中枢的控制,微不可察地往上提了提。   蒋霁神经病,脑残到这个程度应该去给时少观也看一下脑袋。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等一下阿醒,”蒋霁叫住他,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孟醒只觉得离谱,其他没想,刚要说话,就感觉耳边突然一热。   江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两条胳膊带着夜晚的凉气,一左一右把他圈在中间,按住他的肩膀,呼出在他耳边的气息却是滚烫的。   他在孟醒愣神的几秒里俯身到电话收音口旁边,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把孟醒整个人都往前推倒了些,眼睛却是看着他的,笑着叫他:“阿醒?”   “你还不睡?我都困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 亲亲 有 第41章 kisskiss   整个地球上这样叫他的人就两个,一个孟启明一个蒋霁,抛却实际相处只看名头,确实都算得上亲密关系。   孟醒心里自然有定夺,谁能叫谁不能叫都分得清楚,能叫的抓住机会,不能叫的连套近乎的苗头都抓不到。   倒是有很多人叫“阿措”,好像谁都能这样亲密地叫他,但孟醒在江措那边反倒就是抓不住一点机会。   蒋霁的语气一下就紧张:“谁?”   不是谁。但是江措放在他肩上的手,一直盯着他看的眼睛,都不足以让孟醒说出以“朋友”命名的清白关系。   “谁在说话?”   江措和没听到似的,“怎么了?不是洗漱过了么,不去床上躺着?又光着脚,小心着凉。”   还又来一次,刻意拖长了腔调:“阿醒——”   “咚”一声,孟醒把电话挂了。   肩上那两只手掌也松开了,江措站直在孟醒身后,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然后看着那人红着脸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他。   电话又响了,江措好整以暇地又给他指了指:“不接吗?”   孟醒的手机铃声是系统自带,一点新意都没有的铃铃铃加嗡嗡嗡的震动,吵起来的效果没有比早晨闹钟柔和多少。   他深吸一口气,挂掉了电话,手机安静了,他才开口:“你说的,困了,要睡觉。”   两个人都装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一个人装得好,另一个人因为脸皮薄又白,装得没有那么好。   蒋霁不懈努力,孟醒的手机又响了,被修长的手指虚拢在手心里,震动的时候看得仔细些,能发现皮肤被波及的余震。   孟醒表情不对,江措就问他:“我这样叫你,你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这么快,因为按照以往经验,情绪激动的时候心跳是会产生过速的症状,但也有可能是激烈的难过、兴奋之类……   但他知道肯定和生气搭不上边,摇了摇头。   蒋霁这样叫他的原因是因为孟启明,他们见过一面,很短暂地,他和蒋霁去餐厅吃饭,恰好看见孟启明带着孟澈和钟施仪从另一个包厢用完餐走出来。   还是很恐怖的撞脸碰上,避都没有办法避,孟澈叫了声:“哥。”   钟施仪点点头,看向蒋霁,问:“和朋友吗?”   孟启明则明显愣了一愣,孟醒联想到被抓奸的男人,他喉头有点生涩:“阿醒……”   孟醒没说什么,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然后跟着蒋霁继续往里走。   蒋霁也并不是脑袋不好用的人,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走到包厢关上门,拉着孟醒的手:“叔叔他们来吃饭没和你说?”   “不用和我说的,我不在他们会更自在一点。”孟醒看着酒水单,最后还是翻到前面选菜。   “哦,没事,你和我吃饭就好了,”蒋霁对他说,“那以后我也叫你阿醒,可以吗?”   江措在灯泡的照耀下仔仔细细打量孟醒的脸,觉得他被人纠缠着不想放手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他往自己最喜欢的那边看,刚刚其实就发现了,孟醒耳垂上那一小块结的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掉了,他今天早上看的时候分明还是有的,像一只很小的耳钉。   孟醒红着脸在低头孜孜不倦地认真挂电话,江措叫他:“你耳朵上养的蛊呢?”   因为无法理解为什么孟醒能管住手不去抓结好了的痂,江措认为他在养蛊。   孟醒被他说过一次,愣了一下,抬手去摸耳垂,触感已经光滑了。   “可能什么时候被碰掉了。”   江措走近他一点,用粗粝的指腹捻了一下,看到一个很淡的红色的痕迹。   “我一直想问,”江措说,“你有没有打耳洞的兴趣?”   孟醒不记得自己说了有还是没有,反正就是被江措按着肩膀坐在了床上,看他给银针消毒。   “我技术还可以,”江措拿着根在灯下冒着寒光的针,“但肯定会有点疼的。”   孟醒想到简芮希在看的那种好几年前拍的一个清宫剧里面的一个人物,叫什么嬷嬷,好像是很凶悍的,被扎的人疼得尖叫。   他自然不知道江措曾经给拥珠也扎过耳洞,也不知道拥珠疼得有点受不了,于是盯着那根针,没犹豫多久就偏头,把耳垂留给江措。   他这么干脆,江措把头顶的灯泡调亮一点,道:“要不要做点什么转移你注意力?真的会痛。”   本来孟醒心理建设都给自己做差不多了,江措和故意的似的又提起来,他神经又绷紧了。   “……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江措用棉签沾了酒精给孟醒往耳朵上擦了擦,看一眼还在响的手机,“要不你想一想你前男友,说说他的坏话?”   孟醒低头去看,蒋霁那串电话号码没被他拉黑就在一直用着,到现在还是一串尾号为9 的数字。   他骂人都很少,说坏话能说什么……最多就能想出一句王八蛋咸湿佬急色鬼……   “嘶——”   耳垂猛地一疼,孟醒下意识应激地往尖锐施力的另一边躲。   江措举着针,有点无奈:“我还没扎进去,就碰了一下。”   “可以不弄了吗?”孟醒眼底都湿了些,皱着眉和江措打商量。   江措拒绝:“你怎么出尔反尔啊,不可以。”   孟醒感觉江措面相都变了,真的像那什么嬷嬷。   江措空闲的那只手的手掌按住孟醒的背,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把他推向自己,“我不杀人,不触犯中国法律,小孟律师,你现在像一只刚捞上来的泥鳅。”   “……”孟醒不想被说成泥鳅,只好放轻了动作。   江措知道孟醒虽然没获得什么亲情之类的爱,但从小娇养着,几个保姆跟着生怕他磕坏碰坏,不然也不至于弄坏耳朵一道口子好这么慢,都两个多星期了痂才刚掉,换做他他早忍不住给它揭下来。   孟醒还是很抗拒,江措静静看他在自己手掌里挣扎了一会儿,他后背的那两块凸起的蝴蝶骨克制地蛹动。   “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能转移你注意力,应该比你前男友好用一些。”   孟醒抬头问:“什么?”   江措的绿松石珠串很长,缠在脖子上需要绕两圈,长度就恰好垂在胸前。   于是俯身的时候珠子碰撞,响声噼啪的下一刻,他们的嘴唇就贴在了一起。   孟醒一开始完全忘了动作,眼睛睁得很大,看着江措同样露出的黑色的眼眸,里面有一点点绿色的光纤。   可是江措大约自己都没试验过这样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有没有用,只是哄骗的手段,孟醒还是被措不及防刺进肉里的银针疼得逼出了眼泪。   “唔……”   他胡乱向后躲,也顾不了现在在亲吻的最佳阶段,两个人唇上肤肉的温度逐渐相融,唇瓣摩挲之间,有液体被推出来挡罪,又被不知道谁的体温蒸腾销毁。   慌乱的阵痛中,孟醒的手碰到了一直亮着的手机屏幕,一不小心把蒋霁的电话接了起来。   “阿醒!”   他声音漏出来的一刹那,孟醒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江措貌似是很轻地“啧”了一声,然后彻底放下只对唇上皮肤的觊觎,安抚在孟醒后背的那只手用力把人往自己这边推,一口咬在孟醒的下唇。   “那人是谁?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嘿,你听说过疼痛转移法吗,”江措说话声音有点含糊,“只要一处痛过另一处,是不是也能算转移注意?”   “孟醒!说话!”   “江措……”孟醒不觉得是转移,而是叠加,眼泪是真的快掉出来,但江措并不理他,一下一下咬得更紧。   “阿措……不要,疼……”   “……阿醒?你们……在做什么?”   “他好像误会了,怎么办?我给他说一下?澄清我们只是在进行一场友好又纯情的耳洞穿刺,亲吻只是附带的类麻醉服务,怎么样?”江措抽出银针,拇指和食指都沾了血,直起身。   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绿松石的耳坠,绿松石是主体,成尖锥形状,银质针头对刚打上耳洞的人来说有点粗,但江措就是给孟醒戴上了。   江措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眼整体效果,目光从孟醒的耳垂移到眼睛,又移回耳垂。   他点点头,拇指抹掉孟醒耳朵上的血渍,不吝夸赞:“非常好看,很适合你。”   【mood小助手提醒您,您今日还没有发表任何日记哦~点击此处立刻开始倾诉吧~2017.04.28.23:00】   【作者有话说】   亲来亲去抱来抱去 第42章 心不静会讨菩萨嫌   江措伸手拨了一下耳坠:“送你了。”   孟醒的手机屏幕已经自动息屏,蒋霁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电话。   很有分量的耳坠摇晃成二次伤害,孟醒又疼又气,语无伦次一会儿后往床里缩了缩:“你骗我,我说疼你也不听,根本不理我。”   “嗯,我错了。”江措笑着低头擦拭手指上的血迹,又去拿了毛巾沾水,想给孟醒擦一下耳垂。   “不要。”孟醒不打算接受道歉,躲开了江措的手。   “明明就没有转移,”孟醒想碰耳垂又不敢,只好用手指按了按嘴唇,舌头也在口腔里舔出腥味,“真的很痛,两边都很痛。”   他还感受到下唇貌似很迅速地肿了起来,因为没怎么生过气还不大熟练,四下看了看,找了个枕头扔过去,皱着眉很认真地说:“我讨厌你了。”   枕头对江措来说根本就没有攻击力,他从善如流地挨了不痛不痒的一下,还是看着孟醒,也很认真:“不能讨厌我。”   孟醒顿时觉得自己有些鸡同鸭讲,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躺下睡觉了。   但是耳洞好死不死打在左边,他为了避免压到就只能向右侧着睡。   然后江措在他右边躺下了,面对他。   孟醒暂时把眼睛闭了起来。   江措就笑他:“你这么生气啊。”   他都要气死了,要是时少观看他这样应该会很欣慰,哎呦这后生仔终于像个人了。   江措问:“因为什么生气?”   “因为痛?因为我不理你?”   孟醒睁眼刚想点头,江措就又补充:“还是因为我亲你,因为我叫你阿醒?”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孟醒顿了几秒,忽略的东西在阵痛褪去以后又被浪拍打上岸,他实话实说:“因为痛,因为你不理我。”   “好的,”江措说,“那阿醒,要再亲一次吗?我保证这次不会咬人。”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起床收拾东西了,索南托江措再带两坛青稞酒,次仁要守孝,这次先不跟他们回去。   江措把东西收好,又去了一趟寺庙。   这个点还很早,山上的植物叶片上沾满了早晨的露珠,又被细密的雨丝拍打进泥土里。   师父在寺庙门口打扫落在地上的树叶,见江措这个时候来,他没什么意外,陪他一起在寺庙外走了走。   师父问他:“不拜一下么。”指的是四臂观音。   江措摇头说:“不用了,反正我心不静,进去讨菩萨嫌弃。”   师父看他用手一下下拨那排转经筒,没有说话。   “现在想清楚了吗?”   江措的手停了一下,在阴暗黑蓝色的天空下露出很无所谓的笑,低着头遮住全部表情,说:“不喜欢。”   师父手上的扫把杆在江措肩上抽了一下,江措没感觉很疼,但还是笑着捂肩膀,向师父说求饶的话,把他的扫把拿掉了。   “回去帮我到央金那边看一下。”师父说。   江措挥挥手:“知道了。”   天完全亮的时候他们在半山腰上拿了车,江措说下雨山路不好开,让孟醒从驾驶位上下来。   孟醒肿着下唇和耳垂,问他:“你手臂可以吗?”   “可以。”   孟醒虽然觉得他的一面之词有待商榷,还是从驾驶位上下来,绕到了副驾。   他经过昨晚后脑袋很乱,江措说亲他就是真亲他,他没拒绝没同意,江措在他嘴唇上又碰了滚烫的一下就挪开了。   然后对他说晚安就背对他睡,搞得孟醒睁着眼睛盯着他的后背看了好久都没睡着,今天起来眼底又有黑眼圈。   因为亲吻又和拥抱不一样。   亲嘴指两人的嘴唇相互接触,是恋人之间表达情感的方式,被看成是爱情的象征。恋人!爱情!   亲吻一下就可以确认恋爱关系吗?孟醒记得不是,他在网上搜过很蠢的这类问题,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结果明确是需要一方提出建立关系的邀请,另一方同意后才能确认的。   江措没有和他提出关系的建立,可显然亲吻是基于恋人关系的限定。   他不会是蒋霁朋友那种去外面乱约的吧,但是他又没有蹦吧,也没有邀请他打/炮。   “你看我干什么。”江措瞟了他一眼,打方向盘转了个弯。   孟醒盯着他的嘴唇:“想再亲一下。”   他要试一试,要是江措愿意再和他亲一下,那可能就是心里默认已经和他在一起了。   江措又看他一眼,没说话,沉默地往前开歪七扭八的山路。   孟醒在这样的沉默中感受到一些很微弱的难堪和失落,不过没怎么太能深刻琢磨,身体就被剧烈的颠簸占去了所有思绪。   那人开车很快孟醒是知道的,山路的碎石子再铺垫更难捱,孟醒伸手抓住了车门边的把手。   一直到车子驶上平整的公路状况才稍好一些,孟醒刚把手放回腿上,就听身边传来安全带被解开抽走的声音。   车子打了双闪停在路边,江措按着孟醒的肩,上半身从驾驶位探过来,很深地在吻他。   唇舌被舔舐好像变成水到渠成的事情,直到江措抽开身子的时候孟醒才反应过来,但嘴唇上仅剩酥麻感了。   “不是不亲你,”江措笑了一声,“山路太陡也太窄了,总不好在那里停下亲你。”   回到民宿都中午了,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吃午饭,万事放在一边,各自先回房间洗澡睡了一觉。   经过前台,索南倒是看出孟醒微妙的与众不同,问江措:“这几天你们干嘛了,发展这么迅速。”   江措也困得不行,“不就是那样。”   这人欠揍的时候是真欠揍,索南叹了口气,从前江措带的那些来自外地的游客没有不在他面前掉眼泪的,然而江措做的最多就是递一张纸给他们擦眼泪,补一句“别哭啦”就没有然后。   孟醒会是不一样的吗?毕竟他耳朵上都戴着江措那颗二十万的绿松石了。   可能真的是不一样的吧。   睡到下午四点,江措带孟醒出门,步行没开车。   江措问孟醒肚子饿不饿,孟醒点头,他就带孟醒进了一家咖啡馆,恰好是孟醒上次觉得里头用作装潢的现代融合艺术画有意思,想要带江措来的那一家。   “是吗,”江措环顾四周,打量了几眼墙上挂的画,“是很有意思。”   他们对绘画都称不上了解,只觉得作画的手法和构图充满了现代艺术的气息,表达内容却近乎都是对藏文化以及风俗的投射。   孟醒去一趟月赛村那样原始的牧区更能感受到香格里拉城区内现代的融合,刚回来的时候太累还没觉出什么就睡了一觉,现在再看充满商业化的街道和墙上的艺术画,他有些怅然若失。   自己只是游客,也知道待在香格里拉城区内受到打量的目光比月赛村少了不知道多少。   可是他发觉自己好像是更喜欢草原与雪山的远阔,从远阔的地方抽离更像一场难捱的戒断。   到时候回香港会是什么样的,孟醒想都不愿意去想。   会见不到江措。孟醒看着江措的眼睛,以前就觉得他骨相力挺尖锐,却在此刻前所未有地觉得他每一次眨眼都像雪山的最后一次雪崩。   他一直患得患失忧心忡忡,还没开始就害怕结束。   江措感受到对面那道过于专注的目光,沉默地喝掉最后一口觉得没有酥油茶好喝的咖啡,甜品全推给孟醒,让他快点吃完,又问他要不要走。   “去哪?”孟醒问。   然而江措只是说:“去了就知道了。”   江措没有带孟醒去很远的地方,坐了本地的公共汽车,在车上司机一个急刹,江措眼疾手快地捞了孟醒一把。   “坐好一点啊,不要伸个脖子到处乱看。”江措笑着说,没有多少指责的意思。   他们早已出了城区,孟醒看的是天上一大块很浓的云,还看到路边的马低着头在舔地上的水泥沙子。   孟醒稍微规矩了一点,低头看向江措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情侣之间会做什么之十问》第二条!经常性牵手。   孟醒犹豫了一会儿,翻转手腕后用自己的掌心接住了江措的掌心,把手指仔细扣在他指缝里,用力地握好了。   江措没有立刻反握,看了眼孟醒的手背,才笑着把手心合拢。   下车后又走了一小段路,江措在一座装修还算新的房子前停下,很熟悉地直接开门走进去了,大约来这里要找什么人。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到后院去看,几个年轻人带着一群孩子,引导孩子们用汉语做游戏和回答问题。   “这是个社团,民间组织的,作用是帮助原始藏区的孩子更好融入新社会。”   孟醒理解其中含义,问江措:“你以前……”   “对,”江措说,“我以前刚来香格里拉就是,平时上学,周末来这里。”   那几个年轻人都是这里的老师,其中一个日常打扮的女人看到后院门口站着的江措,先一愣,然后熟稔地笑起来,她和旁边的人耳语了一句什么,就向江措很轻快地跑过来。   她先和江措打了声招呼,目光移到孟醒身上,又在他的脸上飘了飘,随后露出了然的神情,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嫂子你好,我是央金。”   【作者有话说】   嘴硬也会讨嫌来着 第43章 算作在一起的第一天   孟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在称呼自己,机械地伸出手同央金握了握,江措站在一边抱着手笑,厚脸皮毫无羞赧:“你怎么就知道了。”   “我猜的,”央金得意地挑挑眉说,“你传家宝都挂在人家耳朵上了我还能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就被江措打断:“喂。”   绿松石耳坠自从挂上孟醒的耳垂以后就没被拿下来过,江措是觉得漂亮不用摘,孟醒则是不敢碰。   “传家宝?”孟醒很轻地用指尖拨了下耳朵上那颗沉甸甸的漂亮石头。   央金点头,“对啊,你耳朵上这颗价值高达二十……”   再次打断。江措眯着眼睛说:“我警告你我这次是来给你送钱的。”   孟醒狐疑地看看两人:“二十多少?”   央金是不敢说话了,微笑地看着孟醒,江措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懒洋洋地说:“二十块。”   江措要和央金去办公室谈事情,临走前说:“我很快就回来,你先在这里坐一下,十分钟。”   央金给孟醒端来水果和奶茶,江措虽然完全不管事,但是社团内的资金来源有一大半是出自他和师父的腰包,有时候社团收入足够反哺,江措也无所谓要不要。   因而她该对这位嫂子殷勤一点的。   正巧适才那些在后院的孩子们下课了,鱼贯回到屋里,一个两个都对孟醒投来好奇的目光。   孟醒不是没察觉到,他完全不会和小孩子打交道,只好低下头看手机装作不知道。   昨天晚上被江措弄得连mood都忘了打开,孟醒这时候想起有这回事了,自己的主页没好看的,他就在广场上随便翻了翻。   原本是不过什么心的,直到孟醒翻到一张很熟悉的照片。   独克宗古城里那个巨大的金灿灿的转经筒。   孟醒一时间有些愣神,mood这款软件是由他的学长章恪山带队研发的,但刚起步,用的人也不多,还没有开始在网络上进行比较大规模的宣传,当初给他们的下载渠道也不是在应用商店而是时少观发给他的一串链接,目前为止的用户基本上都是港大内的学生。   孟醒皱了皱眉,点进那张照片,又戳了戳发送用户的主页,满满当当的仓颉输入法。   还没来得及细看,孟醒被推了推手臂,他抬头,是刚才那群缩在门后看他的孩子。   被推出来说话的那个小女孩带着一口浓厚的藏腔,脸和耳朵都有点红:“哥、哥哥,泥要不要,听我们,弹钢琴?”   孟醒看到一群孩子们内敛腼腆的笑容,最后头站了个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他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是面对孩子,也挤出一个不是很自然的很淡的笑,把手机放到一边,说:“好啊。”   “干嘛不能说啊。”   央金和江措聊完资金问题,本来想给他看看季度报表,江措说他看不懂看了就头大不想看于是作罢。   他们从办公室走出来,央金不解道:“你搞这么低调,人家都不知道那是给他的彩礼。”   “什么彩礼,”江措瞥她一眼,“别乱说。”   央金向来无法理解江措的想法,撇了撇嘴,转眼又看到江措今天脖子上戴的项链。   她好奇地想要摸一摸,“那你今天戴的这个呢?多少钱。”   江措拍开她的手,没用力,“三。”   央金想了想:“三十块?”   江措就懒洋洋地说对,继续往外走。   央金笑着追上他,心想不可能,怎么都得再加三个零。   他们走到孟醒坐的地方却没见到人,有个老师见到他们找人,指了指走廊另一侧,说:“他们在琴房呢。”   央金有事要先去忙,江措就只好自己等着。   又过了几分钟,孟醒才从视线里出现,身后跟了一群孩子,热情地对他说再见。   江措等孟醒走到身边了就转身和他一起往外走:“我就没看住几分钟,混得这么好?”   他开玩笑:“要不以后来这里工作?”   孟醒居然认真想了想,点点头:“也不是不行,可以考虑。”   江措的笑容浅了一些,眼神几乎是瞬间就锋利又刺骨。   所幸只有一秒,孟醒没看到,他只听到江措用松快的语气说:“行啊,欢迎你来。”   来的时候孟醒没注意看,出门的时候接近傍晚,一缕橙黄浓亮的光线突然从面前不远处的一块玻璃上反射,狠狠晃了下孟醒的眼睛,江措也有被晃到,眯着眼睛问他:“他们弹琴好听么?”   孟醒其实没什么艺术细胞,可是那些孩子多可爱,给他弹得多认真,就点点头:“好听。”   “什么审美……”江措都觉得磕巴难以听出曲调,孟醒居然说好听。   “算了,但是就算弹成这样,他们也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江措说,“他们来到这里本来就要比别人花费更多的精力和勇气,脱离原本的生活环境重新融入新的社会群体,还有可能要被诟病衣服破指甲脏。”   “但是脱离并不意味着放弃,”江措叫他,“阿醒,我一直觉得脱离只是一种选择。”   “不是没有无法融入的人回到雪山和草原深处,但也有很多人留在这里,依旧保留他们身上原本就有的东西。”   江措很慢地说:“所以我希望不管你最终留在这里还是选择要走,不管你爱我还是不爱我,你都还是你。”   “想你所想,宝贝,信仰和个人意志永远坚不可摧。”   江措身后是起雾的雪山倒影,香格里拉的云雨似乎都格外眷顾这个人,让他拥有草原一般广阔的心胸和雪山一样冷冽坚硬的脊骨,无坚不摧的同时又肆意地自由,神佛好像天生就赐予他爱人和善良的天赋。   孟醒想起一次普通夜晚,江措找了时间,陪他又去了一次独克宗古城,彼时古城内篝火燃得旺盛,能歌善舞的藏族朋友围着火焰狂欢,江措穿着常服抽烟,一点都不参与,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笑。   他不在那其中,却完全属于香格里拉这片日月的永恒之都。   孟醒回过神来,也拿出好比弹钢琴的勇气,走近江措身边:“所以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以。”   “经常性牵手。”   “可以。”江措捉住了他的手。   “经常性亲吻脸颊和嘴唇。”   “可以。”江措靠近他,孟醒就很温顺地在他的脸颊和嘴唇上都碰了碰。   孟醒停下来,稍稍离开了江措一些,认真地看着那片雪崩:“我爱你。”经常性告白。   江措缓慢地眨眼,嘴角下意识下坠成排斥的弧度,须臾又很淡薄、很无奈地笑了,说:“可以。”   【昨天他亲了我的嘴唇,应该可以算作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我会认真喜欢他的,努力[微笑/]2017.04.29】   江措醒的时候以为中午了,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没想到才六点。   他吐出烦扰的一口气,又把自己缩回被子里,五分钟后觉得睡不着了也没意思,翻身起床。   洗漱完开门的时候还带着些困顿,却恰好看着孟醒从自己房门口路过。   孟醒神色有些匆忙,低着头眼睛也垂着只顾着看脚下的路,就这样在江措脸前擦了过去。   江措挑了下眉,叫住他:“不理我。”   “嗯?”孟醒听到有人叫下意识抬头,但腿脚没太管住,惯性一样又往前走了两步,才退回来,站定在江措面前。   江措拉着他的手腕把人拽过来,细细看了一番:“黑眼圈这么重。”   孟醒声音很低,没什么精神:“昨天很晚才睡。”   江措的拇指在他眼下揉了揉,问他:“怎么了?”   孟醒刚张嘴,就听到楼下简芮希在喊他快一点。   他拽了拽肩上的背包带子,和江措说:“我先走了,等我回来和你说。”   今天孟醒和简芮希返工,江措昨天晚上让他早点睡答应得倒是好好的,现在看来也就当作耳旁风吹掉了。   江措又看了他几秒,没再说话,把他放开。   简芮希在孟醒刚回到香格里拉的那几天就和他讨论过,她没有继续留在云南参加普法宣传的打算,再过几天实习结束她就要回港。   她没什么两人快要分别的不舍,因为知道迟早再见,想的更多的是回去以后要怎么好好放松几天。   简芮希连脚步都是欢快的,一路上和孟醒兴致勃勃地说终于要逃离次旺律师的饮水机,也不再当打印机修理工了。   “不过我后来觉得他也不完全很坏,后来也带我去了很多次庭审,虽然还是脾气不好。”   孟醒不是很在状态,看着简芮希的脸出神。   他还记得刚来香格里拉的那段时间,简芮希对着他是一句话都没有的,表现得也十分疏离,甚至称得上排斥不愿意接触。起先孟醒以为只是她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可是后来熟悉了,又发现好像并不是那样。   盯得简芮希有些不自在,自从孟醒回来以后戴着江措的耳坠,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那时候简芮希挤眉弄眼地说了句恭喜,江措笑似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干嘛了……怎么这样看我。”   孟醒摇摇头,走过最后一个路口就要到事务所门口了,他突然停住脚步,简芮希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他。   孟醒直盯着她,语气里是严肃到有些残忍的愤怒:“蒋霁,他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 第44章 牵手就害羞就是没出息!   Mood是主要面向心理亚健康人群所研发的线上产品,孟醒溺于亚健康状态许久,也多少知道当下社会心理疾病多发的大趋势。   那天他在mood广场上偶然翻到的那张转经筒的照片就觉得不对,后来被打断,晚上回到民宿又想起来,再去看发布照片的用户。   虽然这样不好,但孟醒那天晚上把那人所有公开发布的状态都翻看了一遍,发现这人的使用时间要比他长一点,拖到最下面的几张照片能看见香港的建筑和街道,再往后翻一翻的坐标才定位到香格里拉。   原本孟醒打算再观察几天,直到昨天晚上他发现那人更新了一条状态,拍的是晚饭。   昨晚孟醒终于找到时间请简芮希吃一次饭,是香格里拉一家很有名的牦牛披萨。   桌上的食物先后在照片中出现,孟醒仔细看了看,又发现两只交握的手被纳入照片中。   江措手很大,手指很长又骨感,握着孟醒的手要把他整个包住了,还握得很紧,手背上突出青筋,孟醒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还和江措发脾气,觉得整个手掌都疼。   至此基本上能确定那人就是简芮希,本来是没什么的,偏偏简芮希发的些内容,孟醒仔细看了以后,后背都泛了一层恐惧的冷汗。   【那人想要我做他的女朋友,我不答应,他好像气急败坏了,我朋友让我不要招惹他,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去招惹他,全是他自己自说自话。   备份于2017.01.06】   【那人又来骚扰我,我实在觉得他烦,和他吵了几句,现在担心那人会不会来报复我。   备份于2017.01.08】   看到这里孟醒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只能看到评论区里有不少为她出谋划策的言说。   下一次更新是几天后,简芮希发了一段很长的文字,表示自己惨遭霸凌和性/骚扰未遂,孟醒看过之后觉得有些许熟悉。   确认是简芮希以后他才想起来确实有一件事,是他亲眼所见的。   那时他和蒋霁刚谈恋爱不久,也不常混在一处,他大多数时候依旧我行我素,那次撞见蒋霁真的只是偶然。   港大占地面积不小,难免有隐蔽又没有监控的角落,孟醒只是为导师做完事情以后抄了近路,要回自己的公寓。   在那个被树荫遮蔽严实的角落里,孟醒看到蒋霁和他其他几个朋友围成一个小圈,里面好像还包着个蹲着的女生。   蒋霁面露不耐烦,对他其中一个朋友说:“你快一点。”   孟醒认得蒋霁那个朋友,好像叫齐泰之,跟蒋霁同是家世很好的富家子弟,平时玩得很花。   齐泰之说:“行,那我带她去酒店?”   蒋霁笑了笑:“装。”   孟醒站在一边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他们是在说什么,还是蒋霁转身要走的时候发现了他,随即一愣:“阿醒?”   孟醒没搭理蒋霁,目光越过众人看向蹲着的女生,长头发,脸埋在手心里。   熟悉,但认不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孟醒问,又看看蒋霁,“在欺负人?”   齐泰之当然不可能说真话,对孟醒摊了摊手,“哪有啊嫂子,我们开玩笑呢。”   那时候恋爱滤镜犹存,孟醒露出嫌恶的表情对蒋霁来说似乎都称得上韵味,蒋霁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对齐泰之说:“算了吧。”   齐泰之家里和蒋霁家里有生意上的往来,故而对蒋霁几乎百依百顺,不过也不是很甘心:“为什么,这女的前几天还骂我。”   天热,孟醒将白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眼神却冷飕飕的。   因为血统,他的长相是十足东方的,只是绿眼睛又偏那样肤白,匀称挺拔又不缺肉,不爱笑也不说话,齐泰之是不知道孟醒其实剥开外表脑袋木木的,反应慢得有些温吞,只觉得蒋霁哪来那么好运气,要孟醒是个女孩……   孟醒虽然看不过但也不算太热络,对蒋霁说:“叫他们走,不要搞这些。”多的也懒得管就走了,蒋霁忙不迭跟上去,使眼色叫齐泰之赶紧放人。   又对孟醒说:“阿醒,和我没关系啊,我就是被叫来看一眼……”   齐泰之得罪不起蒋霁,蒋霁现在又因美色对孟醒堪称肝脑涂地,也没什么办法,但心里想的是再找一个孟醒那样的款。   这件事情被简芮希糊掉人名写进了mood里,对于孟醒只提了一句。孟醒对这件事情还有些印象,看出来不算难事。   简芮希没想过能从孟醒嘴里听到这个,不过她反应还算快,问:“你也去参加章恪山学长的讲座了是吗?”   孟醒说“是”,简芮希就笑了笑,“我当时居然没有看到你。”   那次讲座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大一大二的学生拿学分,座位都是每个学院分配好坐满的,没看到也正常。   简芮希说:“我那段时间状态确实是挺不好的……因为蒋霁,而且我中学的时候也遭受过校园暴力。”   “但是这些我都没人能讲,所以就注册了个账号,当作发泄也好。”   “所以因为他,我一开始确实对你也有点意见,以为你们是一样的人,”简芮希看着孟醒的眼睛,“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想了。”   眼看上班时间要到了,简芮希一把抓住孟醒的手腕:“干嘛啦,对我来说其实都过去了,我是不会因为坏人失去对生活的希望的。”   孟醒被她拽得往前走,简芮希在他前面头也不回地说:“我们来这里这么久,你应该也有感觉到吧。”   “什么?”   “我初中的时候寻过死,割过腕,父母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得病,只是觉得我矫情,说他们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心理疾病这种东西,说我就是活得太好才会得这种闲病。好不容易答应我去看一次医生,又在医生面前对我冷嘲热讽。”   可是香格里拉的每一片云、每一阵风都来自最纯粹的凭空出现,常常由最浓重的蓝白绿组成,世界就剩下了三种颜色。寺庙香火不断,每天有人献上最纯粹的跪拜,和最热烈的经幡,好像真的所有心愿都可以实现,这里又不会辜负信仰,当天太高的时候,人就只是一颗微小的杂质,一个关于存在意义的命题。   简芮希不是一直待在房间里打游戏,她无法描述自己第一次见到日照金山时刻的感觉。   不同于孟醒心里浩瀚的沉静,她确实哭了,没有缘由。   要是一定要说,那应该是生命力、爱,和太澎湃的自由。   可是这些她说不出来,无法描述,只好对孟醒眨眨眼:“可是你也知道的,香格里拉是会让希望重新滋生的地方。”   “毕竟你看江措的眼神,哎呦,”简芮希揶揄道,“你怎么那么喜欢他。”   孟醒走后不久,五分钟,江措也跟着下了楼。   他来回过不少次事务所到民宿的路途,已经不用谁再带着他走,于是出于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他选择跟了上去。   他一直保持不远不近又不至于被发现的距离,像一个真正的路人,以旁观者的视角紧盯着孟醒。   是我和他在一起太长时间所以太了解他,才导致他出现一点情绪的低落都觉得地动山摇了吗?   孟醒的那个朋友和他一路走,好像也没多大发现孟醒不对劲,江措面无表情地把手放在上衣口袋里,觉得自己有病。   有什么好跟的,自欺欺人。他看着孟醒,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把自己抽离成旁观者。   江措很久不抽烟了,在看孟醒经过斑马线的时候点了一支。   快要到事务所,走完这个斑马线就是,他不打算再跟着了。   他正要走,突然看见那两个人不走了,然后孟醒说了句话,简芮希的表情有一瞬间很促狭的变化,但很快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再变成一种很幸福的笑,最后……   最后握上了孟醒的手腕,江措咬了一下烟嘴。   孟醒好像真的不太会和女孩子相处,简芮希又转头对他说了些什么,这下促狭的人变成他,耳朵都红透了,和耳垂上的耳坠形成两极的色差,像个麻袋一样被简芮希拽进事务所大门。   有这么害羞吗,江措又咬了一下烟嘴,轻蔑地哼了声,眼神是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刻薄的讥讽。   不过是被牵一下手而已。没出息。也不见得和自己牵手的时候害羞过。   尾随行动结束后,江措去了前段时间帮忙修冰箱的家电铺,老板看到他来赶紧站起来,和他诉苦说最近店里人手不够用,那个小学徒学得又不好,现在还只能打打下手。   看到那个小学徒正对着两截不锈钢材料发愁,他抬头就看到江措:“阿措哥哥!”   江措把外套脱了绑在腰上,背心露出两条手臂,其中一条还缠着绷带,“嘴这么甜,难做的又要给我?”   但还是带上手套接过了焊枪和护目镜。   他不知道简芮希和孟醒说了什么,只是确实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反正他能承认的就只有一点。   “阿措哥哥你吃水果吗?”小学徒很殷勤地递来一碗老板给的仙人掌果。   “不吃,离远点。”江措在忙,伸手挡了他一下,不让溅出来的火星碰到他。   小学徒愣了一下,抱着碗边走边嘟哝:“不吃就不吃嘛,奇奇怪怪的,凶我干什么……”   江措抬起头隔着护目镜看他,举着通电的焊枪笑了声:“你说什么?”   “没有!”   下午江措突然接到孟醒的消息,问他还有没有在民宿待着。   江措干了一天活,现在在家电铺还没回去,肩膀上的伤没好,连带着左边整条胳膊都是麻的。   他摘下手套,看了一会儿才回,单手打字,“不在,干嘛。”   孟醒给他发:“想来找你[/微笑]”   江措看时间是快接近孟醒下班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同住在索南的民宿,殊途同归而已,没什么好来找他的。   江措很不近人情地发:“不用,你直接回去。”   发完就息屏,扔进口袋里,然后又拿出一支烟点了放在嘴里。   孟醒很想去找江措所以才发的消息,但惨遭拒绝后也就只是对命运低头说好吧,他也息屏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但是就过了一分钟,手机又响了。   ——“算了你过来吧。”   【作者有话说】   怎么感觉措子哥一直在蛐蛐我们阿醒的样子.. 第45章 关于喜欢阿措的几个原因   虽然不知道江措为什么又临时改变了想法,且就算今天迟早要见,孟醒就是充足了奔向目的地的动力。   他按照江措给的地址找过去,是一间很小的家电铺,江措坐在店门口,双肘搭在腿上,背有些微驼,看见孟醒来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冷淡又沉默地觑着他,把烟从嘴里拿下来,隔着很远就缭缭向他吐出一口朦胧的雾。   孟醒快步走到他身边,意味不明地弯了弯腰,很快又直起来。   江措没动,仍坐着,抬头看他:“你做什么?”   孟醒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能麻烦你站起来一下吗?”   “怎么了?”江措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然后孟醒就很用力地抱住了他。   江措在这几秒里想了很多可能,因为事发突然,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两只手就这样滑稽地抬着,任由孟醒环着他的腰。   早上不是还跟女孩子害羞吗。   江措想到这里,半真半假地去推孟醒的肩膀:“你有什么事,说。”   没推动,孟醒的脸埋在他脖间,深吸一口气,然后庄严又郑重地宣布一样:“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什么?”江措挑了下眉,才将一只手按在他背上,“我怎么知道。”   “芮希今天问我,”孟醒说,“她问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他没有骨头一样被江措抱在怀里,语气严肃却完全相悖全身的柔软,“这个问题我今天思考了一天,尝试从两个方面切入,一是外貌,因为没有直观的照片所以我回想了很长时间,开会走神还被吴律说了,刚才又细致地观察了一下,认为你的身材和长相都是世俗意义上普遍认定的优秀。”   “二是性格,我无法准确定义你的性格,但是我认为有几个词能够形容你带给我的感觉。”   “生命力、自由、爱。”   孟醒从江措怀里出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所以,综上所述,我才会这么喜欢你。”   “……”   江措在原地很傻地站了很久,两指还夹着那支将要燃尽的烟,直到火星烧到手,才回神一般看了眼指尖的痛处。   身体上的反应不止这一处的痛觉。   “阿醒,”江措弯腰,用拇指很轻地磨了下孟醒眼下那块薄而软的皮肤,问他,“今天晚上可以再熬一个夜吗?”   【经研究认为,本人非常非常喜欢阿措。   备份于2017.05.03】   第二天早上简芮希在孟醒房间门口等他出来,等了一会儿面前的门没开,隔壁门倒是开了,转头过去就看到孟醒从里面出来。   简芮希知道那是江措的房间,先愣了愣,但转念一想好像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都在一块儿了,房间就隔堵墙,再不睡在一起好像才有问题。   其实这几天孟醒和江措一直没睡在一起,孟醒没考虑过这方面,江措说索南的房间这么贵,他交了钱的,空着不去住多亏。   孟醒精神不错,眼下的乌青完全消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昨天熬了夜的样子。   他开门以后扶着门把手,扭头朝房间里说了声:“我走了。”   简芮希听到里面飘来一声很困顿的:“嗯。”……不是吧?   先不说江措比孟醒高许多,就她的刻板印象,孟醒白白净净这个样子也不像掌控的那一方。   “怎么了?”孟醒发现简芮希看他的眼神不对,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   “没、没事。”简芮希心道人不可貌相。   昨天下午江措突然问孟醒能不能再熬个夜,孟醒当即就拒绝了。   “可是我昨天睡得晚今天又上了一天班,”孟醒说,转念一想是江措叫他熬,还是又问他,“你是要有什么事带我去做吗?”   他不是在卖可怜,但江措哪里管他昨晚睡得迟不迟上班累不累的,没太怀好意地笑着说:“嗯,你和我一起吗?”   孟醒就点头说了好。   他本来以为江措是要带他出去外面玩儿,结果吃了饭遛完狗,江措看着他,要他先回去,也不说到底要做什么。   孟醒就只好先回自己房间洗了澡洗了头,又过了一会儿,江措发消息要他去自己房间。   他拿上手机就过去了,江措开门以后看着他潮湿的发尾,又很莫名其妙地揉他脑袋。   “去哪里?”孟醒问。   江措说:“就在这。”   “在这?”孟醒看着与自己屋子里大差不差的陈设,“在这做什么?”   “我大半夜把你叫来我房间你觉得是做什么?”江措说着,抓着孟醒的手腕又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床尾。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的事情孟醒之前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他现在看着江措带着笑意的黑色眼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蒋霁身上栽过的那些跟头。   江措弯腰,双手按在孟醒两腿间,掌心陷在床垫里,很用力地贴上他的嘴唇,轻松撬开齿关,然而不再那样不给一丝喘息地掠夺,而是很轻柔地用舌尖勾着孟醒的舌头,要把它往自己这边卷。   孟醒被他按着亲,也没有前几次那么生疏了,但觉出些滋味的同时也实在不知道江措这样勾着他的舌头是要做什么。   按照江措那样挠痒的亲法让孟醒感觉有些心煎,没什么太好的定力,就自己顺着江措的唇舌舔过去了。   孟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亲的,就是靠感觉来,原本觉得应该还好,没想到亲了一会儿江措就抬起头,笑着问他:“你到底会不会亲?”   “不会。”孟醒求知地问,“要怎么亲?”   江措没想到他真会问,也想了一会儿,又俯下身,“你可以用舌头在我舌头上写字。”   孟醒很怀疑这种听起来就不靠谱的方法的有效性,他觉得江措又在诓骗他。   但还是又慢慢靠过去了,含混地描了几个笔画。   江措被他柔软地舔舐着,却心不在焉,问孟醒:“写了什么?”   “Seni seviyorum.”孟醒脸有点红,大脑也缺氧,但是形容认真,“土耳其语译为,我爱你。”   江措顿了一下,很突兀地又沉默了,几秒后骤然笑起来:“你真的是……”   他立直了身子,对孟醒说:“等我一下。”   孟醒点点头,江措就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但等他简单冲了个澡出来,孟醒靠在他床上,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江措站在原地往孟醒身上刺的目光没什么太多心疼和温柔,脑袋里的第一个想法是走过去不管不顾地把人弄起来。   但他还是没有,江措看了一会儿,只是抬手把灯关了,然后又走回浴室。   孟醒在江措房间睡了一个很长又很沉的觉,现在感觉当然好,江措昨晚玩手机到半夜,这会儿起不来也正常。   但是简芮希不知道,不过她也没想太多,因为今天是她在曲培事务所的最后一天。   孟醒和她一起去拿了实习报告,比她多一个事情,还去找吴律师签了普法宣传的同意书。   签好出来,简芮希已经在门口等他,手里还拿着几个漂亮的小礼物。   都是同事送的,次旺律师也送了一个很重的皮质本子,在扉页上写“前途光明大展宏图”,汉字一遍藏文一遍。   简芮希为今天收拾掉工位上的所有东西也背了一个很大的书包,她把那些礼物都一一珍重地放进去,对孟醒笑了笑,说:“走吧。”   晚饭是四个人吃,索南说不必要跑那么远了,就干脆在自家后厨房起了炉灶,弄了几个家常的吃食。   次仁和拉姆没法来,分别都给简芮希发了消息,说让她以后有机会再来玩儿。   藏民的热情是实打实的固体,像一颗被赋予承诺祝福的宝石,绝对不是虚假抓不住的一句话而已。   小孩不在,索南终于如愿以偿喝上酒了,他举起酒杯和几人碰了碰,问简芮希:“机票订好了吗?”   简芮希点头,“明天中午的飞机。”   索南说:“我去送你吧?”   江措懒洋洋地仰起头喝尽杯子里的酒,“一起去吧,我开车。”   索南看着他,和孟醒告状:“你应该是坐过阿措的车的,你不觉得他开车太狂野吗?我坐他的车时常感觉到魂不附体。”   孟醒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   江措很不客气地说:“是你开车像龟爬,限速60的路开20码。”   “胡说!”   简芮希笑得不行,索南给江措又倒一杯酒,给自己也满上,有些遗憾地对她说:“你要是能再多待几天就好了,再过几天就是释迦牟尼佛诞辰,那个时候会举行很多活动的。”   “下次吧,”简芮希笑了笑,“我回去是因为我已经找好工作了,那边等着我去面试。”   “好吧。”索南是真的把她的‘下次’记在了心里,又转头对江措问道,“那你呢?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应该是最忙的吧。”   “每年这个时候都找不到你人。”   往年这个时候江措都在帮参加赛马比赛的人跑马,做导游的时候也是盛会的时候最忙,但他摇了摇头,说:“不会。”   “今年腾出时间了,”江措笑着说,“要给小孟律师当地陪。”   【作者有话说】   高考的朋友们加油!! 第46章 今日允许熬夜   孟醒后续的普法宣传工作除了迪庆本州的德钦,还要跑一趟滇南的边境偏远地区。   因此他在香格里拉也待不了多久时间了,而江措刚好有一批蜂蜡的订单要送去滇南用做制作佛像,他们商量了一下,又对了对行程,便决定一起出行。   “行,挺好的。”索南拎着酒杯,单独与江措碰了碰。   少顷又嘱咐:“注意安全。”   江措看了他一眼,点头说知道。   第二天天气很好,风都预知即将到来的离别,吹拂的力度都小心,生怕人类敏感的情绪感知系统又经受到什么刺激。   因为有事,江措前一晚吃饭时看着孟醒没让他喝成上次那个放养的样子,他们像平时一样起床后吃早餐,江措虽然对孟醒的早餐时间深恶痛绝,但终归还是陪着他一起了。   江措和索南先去外面把车开到门口,孟醒帮简芮希把她那两个很大的行李箱拎下楼。   “路上注意安全,”孟醒说,“起飞之前和降落以后都给我发个消息。”   “好。”简芮希应了,跟在孟醒后面和他下楼。   到了楼下出了门,这栋建筑还是像来时一样静静立着,不为谁来谁走改变,就连后院的篝火堆都还在,是昨晚为欢迎新到游客的。   孟醒也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这地方有种谁来都欢迎,谁走也不挽留的太过于美丽的残酷。   那条洁白的哈达被简芮希叠好也放在了包里,她回头看了一眼松赞林寺的金顶,拍了拍胸口,故作轻松地和孟醒开玩笑:“哎呀,还真的很不舍得。”   简芮希看着孟醒沉默的样子,也知道不能说太多,恰好这时江措和索南开着车过来接了,他们就一起上了车后座。   来的时候是晚上,现在天光大亮,又残忍地要人把这带不走的花草云朵白塔和风都看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索南和孟醒的错觉,今天江措把车开得不算快了。   到了机场,索南和孟醒先下车帮简芮希把行李拿下来,江措坐着没动,手肘抵在开得很大的车窗上,对他们说:“你们去吧,我找位置停车。”   两个那么大的行李箱放在地上,简芮希却说:“就送到这里吧,你们别进去了。”   索南愣了下:“送人怎么能在这边送,况且这两箱子重得很,我们看你过完安检吧。”   简芮希起先还推脱:“这边和里面一样啦,就几步路而已,箱子也没有很重,我办个托运就不用自己拿着了。”   但索南一定坚持要送她进去,她最后才只好说:“真的不用,主要是你们送我进去……我难受。”   她是有点分离焦虑的,说完这句话就倏地红了眼眶:“越送我越舍不得啊,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我早点见不到就早点能缓过来。”   孟醒和她一间学校出来的,心想这个舍不得总不可能是对他,于是看了索南一眼。   “啥呀,你别哭呀,”索南听她这样说都有点懵了,没明白个中道理,挠了挠头,“那好吧。”   停车位很好找,江措很快停好车,只是原本不打算下去的,后来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他开始没走过去,看到索南和简芮希说话,然后简芮希突然红了眼眶,索南还一副傻愣愣的模样。   江措嗤笑一声,抱着手靠在车子旁边。   不过他并不是很想看索南如何,眼珠转了一圈回到孟醒身上。   孟醒看起来神色与平常无异,好像真的就只是送别一个早知道一定会再见面的朋友,因此短暂的离别造不成太大的伤感,但江措看在眼里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简芮希没再说几句话就转身进机场了,回头的时候很不明显地用手背在脸上擦了一下。   索南看她进去,转回来过了会儿才对孟醒说:“突然少个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见到的朋友真的怪不习惯的。”   孟醒就只:“嗯。”   江措远远地从停车场的方向走过来了,问他们:“怎么不进去送?”   索南说:“不知道啊,不让我们跟着,现在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那走吧?”他又问。   “行,”江措把车钥匙抛给索南,“你去把车开过来。”   “什么玩意儿啊,一起过去不得了呗……”索南只觉得今天怎么好像所有人都怪兮兮的,他瞧着孟醒也不太对劲,好歹还没走呢,脸蛋都垮了。   索南一走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机场向来都是人来人往的,江措低头看着孟醒,就和旁边没有人一样。   半晌,他笑着说:“怎么了?”   孟醒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怎么了,就是胃有点发硬的难受。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江措,那个人笑起来是很好看的,不是那种很温和的方式,是什么都不在乎才能摆出来的笑。   可是江措分明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孟醒看着他想,装的吗。   不过我不就是喜欢他自由吗,孟醒又想,那这样倒显得江措也是很残忍的人了,他愣愣地看着,好像今天现在、此时此刻才意识到,江措是完完全全的属于这片土地上的人,飞机起落和去往不过一张机票的选择,江措什么都不需要做。   天地广阔,每个人都会有自己长留的归处。   江措被他看着,过了一会儿不是很愿意再让他这样看了,按着人的脑袋把他抱进怀里。   “你和她不是还会见到的吗,她走了你这么难过?”   孟醒皱着眉闷在他胸口处,用手抓他身上的衣服:“你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   江措就笑着抱紧了他。   但具体是因为哪个,江措没有问,孟醒也不说。   晚上江措又把孟醒叫到房间里去,但这次没存什么心思。   孟醒看着江措的肩膀和左手臂,把药膏盖子转回去:“快好了。”   “嗯。”江措不大在意地把衣服穿回去,问他,“你今天在哪睡?”   孟醒眨巴眨巴眼睛说:“想跟你睡。”   昨晚他睡太早了,其实没有体验到什么同床共枕的实质感,只是后半夜感觉被人抱在怀里,很安稳很安全的姿势,他觉得温暖,也往那个人身上蹭,今早醒来江措还是抱着他的。   江措就又笑,这时孟醒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拿过来看,和江措说:“芮希和我说她刚落地,到香港了。”   “好。”江措看孟醒回完简芮希的消息,然后靠在床上对着手机这里点点那里按按,拇指在屏幕上翻得很快,不知道在打什么。   “你在跟她聊天?”江措随口问了一句。   孟醒的手机屏幕上是mood的界面,他抬头,对江措说:“是的。”   【芮希回香港了。那我是否有选择留下的权力呢?   备份于2017.05.04】   释迦牟尼佛诞辰又称佛浴节,那天举行了很盛大的活动,旅游旺季彻底到来,街上车子屁股连着车子屁股,牛羊和马,还有数不清的人类,装扮得鲜艳非常,一下子全都出现在这座高原上的日月之都。   江措说给孟醒做地陪就是真的做地陪,十分尽职尽责,把景点都摆出来让孟醒挑。   这天城区里是很热闹的,别的景区就少了些人的踪迹,孟醒是看中这一点,才说想要去别的地方。   “你居然不想待在城区里么?”江措也知道孟醒更喜欢别的,又问他,“想去哪里?”   孟醒说了几个地方,无一例外都是雪山。   江措不知道那雪山有什么好爬,也不明白雪山对孟醒来说的其中奥秘,作为本地人刻薄地评价:“雪山有什么好去?远看石头大近看大石头。”   但还是想了想:“可以啊,不过梅里雪山不让上,玉龙雪山倒是可以,但是你后续不是要去德钦和滇南那边?都会经过的。”   他这样说了,还要专门问孟醒一句:“你还要去吗?”   “……那不去了吧。”其实孟醒还有另一座雪山想去,但是不知道怎么说。   江措揉了揉他的头发:“反正也不在这里待几天了,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去的。”   他这样说了,孟醒就说:“那可以去你去过的那座吗?我想去看那座庙。”   江措没想到孟醒会提这个,不过也点点头说可以。   他们在城区转了转,比赛之类几乎都是孟醒见过的,只是更隆重,规模也更大。   江措带着孟醒哪里的热闹都去看看,只在一处停留得更久一点。   “那是什么?”孟醒和人群凑在一块,伸长脖子问。   有块很大的草坪上摆了几个铁皮的桶,有许多人拿着个鞭子一样的东西,又不知道是怎么让鞭子带着石块,甩着让那些石块飞出去,打到铁皮桶上。   “乌尔朵,”江措说,“放牛放羊用的。”   孟醒问:“石头是怎么从鞭子上飞出去的?”   “上面会织一段放石头的兜。”   “你喜欢吗?我还有两条。”江措看了看他。   孟醒确实喜欢乌尔朵甩起来的很苍劲的风,远远看着颜色也很漂亮,黑的白的,有些人还在上面挂些装饰的彩色穗子,他转头问江措:“你拿来干嘛用?”   江措一下就笑了:“阿醒,我是牧民。”   “没看过你放羊。”孟醒说。   “我一般不管羊,我比较喜欢和牛玩儿。”江措知道他想看,“下次带你一起去。”   回去路上孟醒正思忖要如何把今天见到的景象写进mood里,他不喜欢拍照片,只用文字描述怕是会有点匮乏。   正想着,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很欢快一声:“阿措哥哥!”   不远处正在煨桑,浓烟滚滚地把视线都占满了白色,孟醒回头冲声音的来源看去,是一个眼睛很亮的少年,神采飞扬,穿着红色的藏袍向江措跑来,耳垂上坠着颗火红火红的珊瑚石。   发散是孟醒的好本领,他不免想到一个人。   显然江措也想到了,但他不需要回头看,光听声音都知道是谁。   原本他低头咬着根烟在点,被这样一喊,手抖了下,烟也没有点着。   江措转过身看着那道向他飞来的红色身影,在那人还没有近到跟前之前冷淡又旁观地绷着嘴角,眉梢都是锋利的料峭。   基因真是神奇的东西,或许和基因也沾不上边,拥珠死的时候扎西还那么小,现在长到和拥珠差不多年纪,相貌没说多像,被父母养出来的行为举止和性格倒是奇异地如出一辙。   江措看着扎西,眼底也多了点怜悯。   扎西毫无知觉地奔过来,热络地想要挽住江措的手臂。   江措用点烟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也假装没看到扎西的表情。   “诶,是你啊。”江措对他笑了笑,吐出一口烟,“不是回家了么。”   扎西说:“强巴叔过世的时候回去一下,现在又回香格里拉上学啦。”   他们聊天孟醒又听不懂,江措也并没有介绍两人认识的意思,于是移开了视线,去看一旁的喇嘛煨桑。   “你在这边上学?念几年级啊。”江措问他。   扎西顿了一下,“我在民族中学念书啊,今年初一。”   “我过年的时候不是和你说了嘛,要来香格里拉念书,你还叫我好好学习呢。”他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地撇过了头。   “我记性不好。”江措说,毫无阻碍地就看到那双眼睛里透出和拥珠很像的东西,盯着那些感情,笑着说,“你不是也知道我记性不好吗。”   扎西点了点头,以前他哥哥拥珠也确实和他抱怨过江措记性很差,又不怎么回家不怎么见面,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不过阿措哥哥为什么突然换成了汉语说话,扎西愣了一下才看见在阿措哥哥身边还站着个很漂亮的外地人,明显是在等他们说话。   “你好!”扎西和孟醒打招呼,“你是阿措哥哥的朋友吗?”   孟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很淡地点了点头:“你好。”   扎西也不是很在意,能在这里见到阿措哥哥是莫大的好事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同在香格里拉生活,他就是不怎么能见到他。   恰好这时和扎西一同出游的同学也在喊他,说要回去了,扎西才有点不舍地问江措:“那我下次可以来找你玩儿吗?”   江措只说:“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说完揽着孟醒的肩膀往后退了两步,才笑着转身,对扎西挥了挥手。   后来孟醒一直没说话,江措说了几句孟醒不怎么理,他就也不说了。   到民宿再上了楼,孟醒用钥匙拧开自己的门,江措和打卡完成任务似的在他身后半搂了他一下,走廊里这时候人不少,全都看见了。   但江措不管别人,又在他发顶上亲了一口,声音懒懒的:“别不开心了啊。”   孟醒没有很不开心,他知道那大概是拥珠的弟弟,见到江措就那么高兴想必是谁对谁有特殊意义,他自私地想要独享这份名为江措的特殊意义却又不可能。   被四处投来的视线弄得红了耳朵,孟醒一个转身,抓住了江措胸口上戴的珠链,江措原本抽身要走了,又被他拽回来。   “我今天可以熬夜。”   “……嗯?”   孟醒低着头撇向地板,“我说我今天可以熬夜。”   【作者有话说】   好长一章,不愧是尤里麦。   下章有那个,对就是那个。   祝各位考生金榜题名!!! 第47章 想念阿措,然后来见我   其实孟醒也不是完全不懂什么意思,只不过是反应慢了点,那天到这刻已经过去许久,他这几天天天躺在江措身边睡觉,肌肤贴着肌肤的那种睡法,有时候也不是感受不到身体的反馈。   江措听到以后一下就笑了,笑完还是勉强善良地想了一下,觉得孟醒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许是一时赌气,该和他解释:“没有谁需要你在意。”   孟醒顿了顿说:“我知道。”   又实在认为这样的话题让他难以厚着脸皮继续,于是换了一个:“你不是说要教我藏语吗?”每次江措和别人说他听不懂的话他都觉得自己有点被无意识地排外了,扎西给他的感觉更甚而已。   江措这个时候倒是很诚实:“以前是借口,现在不需要了。”   江措想了想还是觉得孟醒不要学会保险,毕竟有的时候说他坏话方便:“以后我和他们在你面前都说汉语。”   孟醒一直觉得藏族的文字和发音都是神秘又圣洁,自己因为私心去学而不怀揣憧憬和敬畏有点不对,及时这样的私心被吹得十分鼓胀,然而江措又说这样容易让人晕头转向的话,又那样笑,孟醒也没话说了。   江措笑了笑,眼睛里的黑色很浓,用指节碰了碰孟醒的脸:“等会儿我来找你。”   孟醒回房间洗完澡,身上热腾腾的水汽还没有消散,江措来敲他的门。   开门的时候除了孟醒的脸,还有一颗灰色的狗头,江措往下看了一眼,笑了声:“诶,忘了你还在这。”   “它吃饭了没?”他弯腰揉了揉狗头。   孟醒其实心不在焉,但是江措表现得十分正直,像是真正关心狗吃没吃饭的动物之友,他只能说:“吃了。”   “那现在怎么办?”江措摸完狗问孟醒,商量似的,“去我那儿?”   孟醒只好又和江措去了他的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孟醒被很重地按在门板上,“咚”一声,他猜测刚才看到的走廊里那两个正在聊天的游客一定听到了,且由于紧张面颊开始升温,江措没给他多少时间嘴唇就压上来。   正直在一瞬间泯灭,江措的牙齿轻轻在孟醒下唇上咬了一下,手掌按在他绷得很紧的小腹上,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笑他:“不要这么紧张,没事的。”   江措同样高的体温和粗糙到称得上起伏绵延的掌纹一齐滑过皮肤。   他是高山孕育的嶙峋,江措明明把他除那双具有迷惑性的眼睛闭起来了,可是孟醒实在太过相信,于是又很柔软地放松了警惕。   ——他是后来才知道是这么疼的。   这种疼又和耳垂上那种被穿刺的尖锐不同,它很钝,从内而外地要把人挤破,把所有的力气和思想从身体里抽走,到最后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乌尔朵是漂亮,白色和黑色的牦牛毛织在一起,江措还在上边系了红绿两种颜色的羊毛,在眼前变成彩色的幻影。   而且那个耳坠本来就很重,江措施压,它受力就晃得越来越厉害,好像要直接从他的耳朵上越过血肉掉下来。   孟醒在疼痛和身体的愉快中分不清所有,世界一片模糊只有触觉比较真实,突然手机震动的提示音连绵不断地响起来,他才有一些仍在地球和社会羊圈中的意识回笼。   江措不是那种控制不住的人,他停下来,就这样不进也不退地盯着孟醒,很慢地撑起身子,另一只手去拿他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   “谁大半夜找你,你受欢迎到这个地步?”江措说着看向屏幕,“闹钟?”   孟醒没力气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措的嘴唇一张一合:“和蒋霁在一起八个月纪念日?”   江措把闹钟划掉,铃声和震动同一时间停止了,他笑着俯下身继续,一边问孟醒:“蒋霁是谁啊?”   他的脑子怎么可能猜不到蒋霁何许人也,孟醒这时也没法顾上那么多:“前男友。”   “哦,”江措好像真的上一秒才确认这个名字对应的角色到底是谁,“你们在一起八个月了啊,好久,恭喜。”   孟醒想说“不是”和“没有”,然而太苍白了还不如不说,另一方面他也没心情再去辩驳,江措这是明知故问,不过也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自己忘记删掉日历里留着的那些有关蒋霁的纪念日提醒闹铃。   江措半天没等到孟醒说话,于是只好自己开口了,再次停下来拿着孟醒的手机,拍了拍他的脸问他:“密码。”   孟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回:“123456。”   “好的。”江措把他的手机打开,手机背面对着孟醒的脸,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江措在上面点点划划。   过了一会儿,江措把他手机放下来,说:“好了。”   “什么好了?”孟醒抓着江措的手臂,才好控制自己不要受力掉下去。   “你说的,情侣之间会做什么之十问。”江措说,“第多少条来着?拥有属于两个人的纪念日,是吧?”   再然后孟醒其实没大听清江措说了什么了,印象中是江措弯着眼睛很轻地对他笑但是又很用力地咬了一口他的嘴唇,嘴里那些话七零八碎难以拼凑完成,但大概意思是他为他们一下子成功履行了两条情侣十问,值得褒奖。   一是在他手机里重新设立了纪念日。   “我随便点的日期,如果有机会,很欢迎你和我共度。”   江措说完,又看着孟醒,手上的动作和形容都实在恶劣:“第十条,情到深处,可以适当进行 行为。”   孟醒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哪里都疼,他趴在床上,江措的好心只够帮他穿一条内裤盖了被子,往身边一摸没有人。   他凭借肌肉记忆往枕头下摸,没东西,于是往旁边看,手机在床头柜上。   昨晚的记忆虽然不堪回首但是印象深刻,孟醒动作缓慢地捞过手机点开日历,在茫茫数字里进行无望的寻找。   终于在十二月的末端看到一个点。   12月24日多出一个纪念日提醒,铃声默认,主题名为“想念阿措,然后来见我”。   孟醒愣神有五秒钟,下一刻门从外面被打开,江措转着孟醒房间的钥匙进来,另一只手上拿着个碗,看到他睁着眼,眯着眼睛笑了:“醒了?我刚才去帮你喂狗了。”   孟醒放下手机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身上触目惊心的痕迹,形状各异颜色青紫,默默地把自己又整个包回被子里,整张脸都埋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点太无耻了,和蒋霁在那边煞有介事的,在江措这里就什么都不管了。   江措眼睁睁看着孟醒慢吞吞爬回被子里变成很小一团,笑了一声,走过去,隔着被子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孟醒对这块皮肤都有条件反射了,在被子里缩着还颤了一颤。   “出来,”江措把人搞成这样完全不心虚,“出来吃东西。”   “不吃,我困了想睡觉。”   江措也不管他,掀被子把人抓着后颈出来拎出来:“要吃一点,不然你又低血糖。”   孟醒被他手段强硬地喂了几口吃的,江措下手没轻重的,昨天后颈那块肉就被他揪青一块,现在他再往那儿摸就真实地疼,孟醒眼泪都疼出来了,勉强咽了几口,才说:“我讨厌你。”   “真的,”孟醒看着江措,突然觉得很委屈,“我讨厌你。”   他浑身上下都疼得要死,完全不像昨天开始之前江措安慰他的“没事”。   “讨厌我还是不要吧。”   孟醒也不知道江措为什么这么听不得这话,上次他说讨厌就被江措突然认真地说不可以,现在又莫名其妙把碗在旁边一放,把他原样塞回被子里。   “你还是睡觉吧,”江措说,“醒了又要讨厌我,不讲道理。”   孟醒就又睡了,一睡就是一天,中途江措倒没有再喊他起来吃东西,孟醒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往他嘴里喂了一股甜味的液体,迷糊地睁眼以后看到江措的脸,便放心地咽下去,往他怀里缩了缩,继续睡了。   晚上他们下楼吃饭,后厨的灯泡坏掉了,江措说他去看一下就好,用不着请外面的师傅。索南等他走了以后才问在等他的孟醒:“听说你今天高反啦?”   “什么高反?”不可思议,他都到香格里拉一个多月了,一开始也是因为洗头洗澡才不舒服,怎么可能现在高反。   况且今天他睡了一天,哪里有时间高反。   索南也面露不解:“阿措说的,他今天下楼来找我拿了两支葡萄糖,我问他干什么,他说你高反了。”   孟醒没话好说了:“……他说是就是吧。”   江措修好灯泡出来,对孟醒说:“走吧。”   孟醒立刻抬头兴师问罪:“你和索南哥说我高反?”   江措弯腰低头,把脸凑过去勾着嘴角小声说:“那要不你说你是怎么了?”   “……”孟醒木着脸,“去吃饭。”   【阿措是天底下最讨人厌的坏蛋。   备份于2017.05.15】   【作者有话说】   混蛋审核我讨厌你 第48章 为阿措点的灯   第二天一早江措和孟醒就各自拎着行李到了楼下,孟醒有事务所的专车接送这次参加普法宣传的工作人员到磨憨、版纳等地,江措的目的地同样在磨憨,但也就是个送货的工作,做完没什么事,可以陪着孟醒到处跑。   索南在前台坐着,孟醒先跟事务所的车走了,江措自己开车过去,和孟醒订了同一家民宿。   “诶,”索南叫住江措,“什么时候回来?”   江措含着根烟,心情还算不错地说:“不知道,应该要一段时间吧。”   索南也没跟他废话,孟醒不在就直接地说:“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我是忘了到底是哪一个,反正就是你以前带过的游客。”   江措脚步停了一下,转头问他:“谁?”   索南就说了一个名字,江措想了一会儿,才说:“哦,不记得了。”   索南颇为无语地看他一眼:“打电话找你来了,和我说他现在又到香格里拉玩儿,不敢打你的电话,问我你在哪儿,想见你。”   江措只听名字是真的不记得这个人,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才想起来:“是他啊,我记得我送他去机场的时候一直哭,生离死别一样。”   找索南是找对了,索南心软老实,江措要是接到电话先不说会不会接,但是见面的机会是肯定不会给。   有时候见江措大概需要一点点运气。   索南回忆了一下,问:“什么意思?谈过?”   “没有,”江措把手机放回去,“我不会跟这些人谈恋爱。”毕竟大部分都是只短暂地再香格里拉停留,拿他当消遣的,虽然他也是这样把他们也当成消遣,所以根本没有谈恋爱的必要。   “那小孟呢?也没在谈?”不能吧,如胶似漆成那个样子,还给人带回家里去了。   江措沉默了一会儿,把烟从嘴边拿出来说:“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他是这些人了?”   索南想到他平时对孟醒的那个样子也赞成地说:“哦。”两秒后想了觉得不对,猛然抬头,“什么?你这次来真的?”   “你终于要从良了吗?”索南问。   江措就是个混蛋的,他说没和那些人谈过他也是相信的,毕竟索南见过这人就喜欢专门撩拨别人以后什么承诺都不给,单纯享受暧昧不清的关系,抽身的时候比谁都狠。   江措说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在机场哭得很惨,索南也想起来了,那次是他和江措一起去送的人,江措看着那个小男生在他面前喘不上气地哭,站在离他两步之外:“啊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诶你别哭了,开玩笑的啦,不是故意吓你。”   然后又往后退了两步:“不过大概见不到了,也不要见了吧,再见,要想我啊。”   江措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过一会儿笑着说:“从良个头,什么真的假的,他迟早要走,我又不是不知道。”   但是他突然想到孟醒那天在社团门口和他说不是不能考虑留在香格里拉工作。   江措还是认为那只是孟醒一时兴起说的,他不能也不应该想太多,于是说服自己一般又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迟早要走。”   索南不想听了,挥手赶他走,骂他:“你迟早遭报应。”   “我还差报应吗?”江措说,“不差这一桩。”   磨憨位于滇南,是边境城镇,街边的建筑大多充满傣族特色,蓝色的瓦片房顶,街上人不多,四周都是山,天倒是湛清澈亮的。   江措与原先就联系好的买家老板在赶摆市场的店里见了面,将那批蜂蜡交付之后就没什么事了,那个和他认识很久的佛像制作的老板一直拉着他,要他看一下新制出的一批菩萨像。   江措是问心有愧的人,迟早遭报应是真的,平时也不太爱见佛,经书倒是抄了好多本。   “我就算了,不看了吧。”江措推脱了一下。   老板是老挝人,普通话不是很标准,给他递了支烟:“那你留下来吃个晚饭嘛,时间差不多,我俩也好久没见了,一起喝一杯?”   江措笑着摆手:“我一会儿真有事,下次吧。”   他们俩的交情起于江措顺手帮了他个忙,对江措来说完全不值得记住,但老板往后好像一直放在心上。   “你有事就算了,”老板寒暄问他,“最近还好吧?”   “我很好啊,”江措自己的完全不多说,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客气又走流程地反问,“你怎么样?”   老板把有的没的都和江措说了一大堆,他太久没见江措,对于这位朋友还算是十分想念的。   江措像个捧哏似的有一句没一句都应了,耐心很好地等老板实在没话说了才一起和他走到门口。   他和老板道了别,就回酒店找孟醒去了。   没有孟醒房间的房卡,但知道他住在哪间房间,江措顺着门牌找过去,孟醒一个小时前就和他说到房间了,他敲门的时候却等了不少时间。   孟醒开门的时候一脸丧气,江措低头看他,见他将白衬衫扣子解开了最上的两颗,头发有些翘,透出和他完全不相融的凌乱和狼狈。   江措当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背手关上门,什么都没看出来似的:“今天怎么样?”   “不好。”孟醒摇摇头,“是我想得太简单。”   “来听演讲的人不多,派发宣传册也没人想要,组织的普法节目都没有人看,还有人说我们是马戏团的猴。”孟醒第一次遇到这种不给面子的状况,他知道是自己见识不够,但是又无法避免地超级沮丧。   他低着头站在江措面前,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壁思过,便很泄气地把额头抵在江措胸口上,砸出“咚”一声。   江措被砸得往后退了两步,也被这一下弄笑出声了,知道现在的场合不应该,于是很光荣地收获了孟醒幽怨的一个眼神。   他曲了一下膝盖,双手握住孟醒的大腿就把人整个抱起来,孟醒便自然地攀住他的脖子。   “你还笑我。”   江措睁眼说瞎话:“没笑。”   “这只是部分人,哪里都有的,”江措说,“有些人很避讳打官司,其实我也差不多,有时候觉得懒得管,没必要闹那么大,让他们完全接受还是要交给时间,慢慢来。”   孟醒知道他是真懒得和人起冲突,而有些人是真忌讳,宁愿吵无用的架和做玄学来主持心里的公道,但还是批评他:“落后。”   “是,我落后。”江措很轻易地承认了,不过也没有再说得更多,就低头和孟醒接吻。   “加油啊小孟律师,”吻完缱绻的一通,江措也有些气喘,离开他一些,低低地和他说话,“争取早日消灭我这样落后的思想。”   他们没在磨憨逗留多久,几天后又去了版纳,江措成天游手好闲没什么事,孟醒越来越忙,有时候进展不顺利,晚上十点多才能从外面回到酒店,洗个澡就睡了,他就沦为孟醒的遛狗工具人。   又是一天当寡夫的日子,江措牵着狗逛了逛,被吃饱的大力狗一路拽到澜沧江边。   江措出来本就没什么目的,反正他认识回去的路,只不过晚了不太安全,江措上次来的时候就吃过亏,现在被狗拽过来也不是很在意。   江边人不少,江措知道原因,因为隔了老远就看到天上升起一盏盏孔明灯。   孔明灯飞在天上的时候是很好看,漆黑的夜空,橙红色的天灯连成一条愿望的河。   江措不感兴趣,点了支烟含在嘴里,和过路的游人一起往天上看。只不过四周都是欢快和祈祷的声响,整个幸福的世界只有他无所事事。   身后有一对情侣就灯面上要写什么字的探讨十分激烈,江措没有往后看,但是过了几分钟,他看到一盏灯往上升,灯的纸面上写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另一面是“xxx喜欢xxx”。   呵,老土。江措面无表情地向那盏灯吐出一口烟,听到身后天灯成功升空的欢呼,心里很阴暗地想,现在好看有什么用,这些破灯飞了一圈以后要么掉下来挂树上要么掉地上被车和鞋撵,第二天又是新的城市垃圾。   他和别人来过,那个爱哭的小男生,他没点,那个小男生点了一盏,上面写的是“爱情美满”。   结果没飞起来半路坠机,江措指着那个瘪掉的灯笑:“你看你的爱情掉水里了。”然后把人搞哭又去哄。   傻子才点这种会亮的城市垃圾。   因为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还是在原地站着看了很久时间。孟醒在手机里和他说今天又是要晚一点回,好像是要和同事一起聚餐。   人渐渐少了,江措转身欲走,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是卖灯的摊主:“帅哥,我看你站了好久都没点灯,要不点一盏吧,还剩下好多没卖出去,当作送给你的。”   江措听到第一个分句就下意识想推据,但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收了回来。   摊主看他犹豫,又撺掇:“点一盏吧,求个家人平安。”   江措沉默了一会儿,接过灯和笔,笑了笑:“谢谢你啦。”   “不用谢、不用的。”   澜沧江在夜晚变成一捧巨大而沉闷的黑暗,还有些天灯没走远,成为黑暗中撒着的光点。   天上挂了月亮,于是水里也有。   江措很安静地看着江面上的那轮月亮,想到阿妈对他说过的话。   “我们阿措的名字很好听呢,达瓦江措,大海里的月亮。”   那些光点多像经久不衰的希望啊,可还不是会掉下来,大海里的月亮是听起来很好啊,可是还不是假的,一碰就要碎掉。   江措拿起笔,在灯面上落下一个意义不明的横划。   没必要。江措手一抖,后知后觉认为自己两面三刀,刚才还嘲笑别人制造多余的城市垃圾,这会儿自己又点上了。他把那盏灯叠起来揣进口袋,钢丝骨架抽出来打算找个垃圾桶扔掉,最后往天空的虚无里看了一眼。   原本应该是没有意义的一眼,江措却突然在稀疏的星群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字写得很大,好像怕天上的神仙看不到似的,江措没见过那么丑的大字。   “阿措平安快乐,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说】   进度开始快起来,就意味着我们差不多快破镜了 第49章 长留的归处   哇我的天,好干巴,你的灯为什么全在写我,我身体健康的很不劳费心啊,心里完全没有想要做的事好吗,怎么背调都不好好做啊。况且怎么不写和我永远在一起?那个虽然土但好歹还算像个私欲的心愿吧。   平安快乐和心想事成都不是我的心愿,替我求这些没有必要,不如多为自己想想,笨成这样,这么晚了还敢待在外面不回去。   江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谁的灯,他在心里这样想,边想边有些惊异地去看那盏灯升起来的起点。   孟醒应该是没看到他,被一干人等簇拥在其中,周围人在闹哄哄地讨论手里的灯要写什么,孟醒已经把灯放出去了。   一看就没有经过仔细的思考就放出去了,想必是乱写的。江措往后走远了几步。   孟醒放完灯就很乖地站在一边等别人放,一句话都不插,手垂在身侧,肩脊有些单薄却很挺拔。   耳垂上绿松石把他的容貌衬得有点过于艳丽了,本来就是处处精致的长相,江措不止一次赞叹过人的睫毛怎么可以长到那么长,眼珠为什么可以那么好看,嘴唇为什么可以那么那么软。   又过了十几分钟,孟醒走了,和他那些同事。   江措慢吞吞地扯着狗绳,看了一眼手里抽出来的天灯的骨架,一时间也并不能思考什么,只是在满目的混乱和空白中缓缓地看清了那盏属于他的灯。   喜欢他的人不是没有,但无一例外都想从他身上多少获得一点什么别的反馈,孟醒好像不要,也不在乎有没有,虽然内心确实渴望,不过只会自己努力。   他的喜欢近乎是古板的刻苦。   所以爱上孟醒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吧,由此视线和心都会被占满、被栓在某处,飞不起来也坠不下去,意味着捆绑和驯服,他感觉到将要被束缚的不安和焦躁。   他不愿意用心爱人,生来如此,可是面对孟醒又不可避免地心软许多次,于是现在终于尝到贪恋的苦果。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样的羁绊永远不会圆满和长久,然而江措抬头看着已经逐渐平息的天幕,露出确实的不解:“阿妈,可是他为我点灯啊。”   孟醒和同事聚餐回到酒店后刷开房门发现房间是黑的,江措并不在,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那边没回,他就先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江措刚好进门,手里牵着边牧。   “你去哪了?”孟醒擦着头发。   江措把狗绳从边牧脖子上解下来,拍了拍狗的背让他去玩儿,“去外面吹了吹风。”   孟醒隐约察觉到他情绪不对,问他:“怎么了?”   江措往浴室走,过了几秒才答非所问说:“下次不要那么晚还待在外面,不安全。”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明明他自己也回来这么晚,孟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没有很在意,江措这个人在想什么他时常是无法理解的。   孟醒回到床上躺下,手机亮了一下,进来一条消息,来自时少观。   【时医生:最近状态怎么样?】   这次他们没通视频和电话,是因为孟醒提前和时少观说这段时间不方便,他在外面工作。不过时少观收到这样的回复其实没有多相信。   【孟醒:工作逐步展开,有困难但是在努力克服,初见成效,适当进行放松调整、恋爱关系健康稳定、身体及精神状态良好。】   时少观看着发过来的那条短信,不是很难想象孟醒得有多认真打出这些字。   她面前的桌上摊着孟醒从开始治疗迄今为止的报告。时少观皱着眉,手上的黑色水笔在指尖不停转动。   孟醒从刚开始到现在的状况其实都差不多,就是处在一种治疗与否都不甚重要的尴尬的位置,她感受很明显,孟醒像一根绷紧但稳定的弦,就算不参与治疗也不会对日常生活产生多大影响,最害怕的情况就是突然被谁刺激到以后,或是有一天突然想就此放弃生机,就算救治回来此后也会一蹶不振。   但是治疗许久,情况好像也没有多大好转。   时少观在本子上画了一条线,又在中间再分了一个点,线变成两段,那个点的正下方写下“香格里拉”。   从香格里拉这个点往后,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难猜测孟醒的变化主要来自他的新恋爱对象,时少观当时是鼓励他多去尝试和接触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得不开始考虑到另一个问题。   【时医生:今后的打算是什么呢?】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回到香港以后,他的恋爱关系应该何去何从。   【孟醒:时医生,我有留在香格里拉工作的想法。】   孟醒发完这条消息,江措从浴室里光着上身出来,孟醒多往他的鲨鱼肌上看了五秒。   江措坐到他身边,“又和谁聊天?”最近他总发现孟醒喜欢玩手机,敲来打去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还防着他不给他看。   “和我的心理医生聊天,”孟醒结束与时少观的对话,“我和她说我想留在香格里拉工作。”   江措看他的眼神一下仿若如有实质地接触到皮肤上,孟醒看到他挑了挑眉,问:“你来真的啊?”   孟醒点头,这有什么真的假的。   “我是这样想的,”孟醒往床边挪了挪,给江措让出一个过于宽敞的位置,“我实习结束以后先回香港毕业,毕业以后再回香格里拉工作,我已经和吴律讨论过了,也了解了一下事务所的每月薪资……”   江措没往床上躺,站到孟醒旁边,自上而下地打量他,随后打断:“我知道。”   “以你的能力想要留在这里没什么难度,”江措问他,“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心思缜密也很理性,香港和香格里拉哪里更有就业前景你选不出来?更何况你的家在香港,做什么要留在这里。”   孟醒以为江措知道,抬起头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在这里啊。”   “我不太能接受异地恋的。”孟醒说完,意识到自己有点自说自话了,又问江措,“你可以吗?”   江措看着他,静了几秒才说:“我也不能。”   他确实不能,他知道自己有程度微妙的分离焦虑,所以去往世界各地,但都不会停留太久,见到许多人,都不愿意真正亲近,离开熟悉的人或者熟悉的人离开他是极其不能适应的,可是又有一定想要达到的目的,于是强行分离导致自己变成过于变态的矛盾体,所幸越活越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在意的人出现,他自己也认为这样很好,可以专注投身自由的流火。   所以他不信任自己还会乐意为谁停留,久而久之产生害怕停留的反射,没有什么是死亡分不开的,由此也不再相信谁会甘愿为他仅在一处栖息。   “那在香港的家人朋友呢?都可以离开不要了?”近乎咄咄逼人。   “有事可以回去,”孟醒说,“没有朋友。”   “简芮希不算?”   “算的,”孟醒几乎不犹豫,“她有事也可以联系我回去。”   江措抬起手,手掌按住孟醒的肩膀,俯下身与他视线平行问他:“那要是家人不同意怎么办?”   “他们不会同意的,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孟醒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他们怎么样不重要,不在我制定计划的因素里,你不是应该知道的吗。”   因为也没见江措有多在乎老达瓦的看法,要是他在意,那可能他们遇见的概率会直接归零。   江措很久没说话,过了会儿突然笑了笑,说:“这么好啊,我们阿醒。”   “嗯。”孟醒放心下来,他看江措在他旁边站了很久,不明白为什么,像站岗。   “你还要站着吗?不休息?”孟醒问他,拍拍身边的床。   “不用了,”江措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今天你自己睡,我回去了。”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为什么他最近都不和我一起睡觉了,白天也见不到面,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备份于2017.05.22】 第50章 被放生的羊   习惯的养成是很不容易的,不过从习惯中抽离更是一件极难的事,戒断反应明显,孟醒从分床的五天以来几乎每天连续三个小时在床上的辗转反侧中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孟醒在版纳的工作也即将结束,最后几天总算能闲下来一些,至少不用再整个天还有亮光的时候忙得都没空焦虑。   江措知道孟醒这几天空了就没帮他遛狗,他们这几天唯一的交集是早上孟醒睡醒起床去隔壁敲江措房间的门,然后两人一起共进一顿快速的早餐,再然后孟醒看着江措,最常说的一句话是:“那我先走了。”   其实走回哪里他也不知道,最多只是上楼回到房间,是下意识觉得江措大约不会选择和他继续共度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   对于情绪的解构他确实有所进步,但是反馈上来的并不是进步的奖赏,而是敏感值上升后疑心的揣度。   然后江措就会靠近他,嘴唇和平时无异般在他的额头上印一下,“好啊,要记得想我,拜拜。”   然后转身走出酒店大门,好像走的那个人真的是孟醒而不是他。   离开版纳的那一天孟醒坐在事务所包的面包车上,下一个目的地是位于迪庆的一个很小的村落,江措前一晚向他确认过,听说了地址就点头和孟醒说他知道这里。   “你去过吗?”孟醒开始有意识延长对话,即使他们的对话场所是有点尴尬的他的房间门口。   江措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当然也很不解风情地迂回拒绝聊天的可能:“以前路过而已,明天是不是要早起?快点睡觉。”   “等一下。”孟醒看他转身就要走,喊了他一声,不过没想好要说什么。   “怎么了?”江措还是显得耐心很好,说等就等。   过了几秒孟醒才憋出来:“你明天什么时候走?和我们的车一起吗?”   其实他想问的哪里是这个,怎么都应该是这几天反常的疑惑,以及期待一个事出有因的解释。   他问完问题以后江措看着他的眼睛,他一直很清楚孟醒这个人钝感强,所以有时候直接,但是今天他分明从孟醒眼里看出来犹豫。   所以是什么令他不一样了,江措这样问自己,但是很快就想清楚是自己这几天的刻意躲避起了作用。不过他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厉害,更大部分大约是香格里拉的天和云。   这是他想从孟醒眼里看到的犹豫,可是为什么手在不受控制地往孟醒头上放。   最终江措还是很快又很轻地碰了碰孟醒的发顶,和他说:“不用管我,我还有点事情,到地方给你打电话。”   昨晚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孟醒坐在车上闭着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直接去问江措那些尖锐的问题。   后排的女同事在用手机看电视剧,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声音开得不是很大但是孟醒要清晰听到没什么阻碍。   内地电视剧,大抵是撕心裂肺的爱恨比较吸引人,或许又是恰到好处的情感激烈的片段,两位主角在并不浪漫的背景音乐里大喊“我爱你”,孟醒甚至听到了枪声。   孟醒自己和江措说过很多很多遍“我爱你”,“喜欢你”作为佐料参杂其中,他挑的时候都是温存的动情时刻,作为履行情侣之间会做什么之十问的具象时也常常被江措安全的拥抱包裹。   完全不存在周围出现枪战的可能吧,江措把他保护得很好,他来香格里拉以后简直尽全了游客的好奇心,有些地方他想去江措会很认真地跟他讲出为什么不建议他去的道理,他们单独呆在一起的每一秒按理说分明都是更适合表白的场合,时间充裕,气氛旖旎。   车子过了一个减速带,孟醒靠在窗上的脑袋磕了一声响的,反正也睡不着,他就把身子直起来了。   后排那两个小姑娘看到他的动作还以为是她们把电视剧声音开得太大:“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孟醒回头说不是,但她们还是把音量往下调。   孟醒听不到电视剧的声音了,由此觉得可惜,他还挺想接着听一听别的情侣谈恋爱是个什么腻歪模样的,或者爱情电视剧里有没有情侣闹变扭的戏码出现,他好学习一下怎么处理这不清不白的矛盾。   【发现了一件一直以来都忽略的事,我不太明白阿措是什么意思......他抱我,亲我,但不说喜欢我。   备份于2017.05.25】   江措打电话来说他要晚两天才能到,孟醒在村民家里住了两晚,没有一点不适应,第三天工作结束是在下午,他去院子里看房子的主人养的小羊。   和达瓦村长养的那只羊没有太大不同,它们都干净洁白,组成群体被圈养在一片空地上。   主人家对他非常不错,因为语言不通他们的交流也就只是相互挂着笑,看出孟醒喜欢家里的小羊还特意抱了一只出来塞进孟醒怀里。   孟醒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摸羊,主人挤进眼前的羊圈里,手上拿着根绳子,还有些彩色的布条。   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又像是一场他不懂意义的仪式。   “为什么坐地上?”不用回头都能分辨,身后的声音来自他好几天没见的江措。他新的难题。   孟醒回头,看到江措真的有些风尘仆仆,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下巴,此刻凑孟醒很近,低头和孟醒说话笼罩一片阴影,身上带着车窗开到最大的高速的风凉。   江措中午给孟醒来过电话,问了孟醒住的大概位置,挂电话的速度很快。   这没有让孟醒觉得不习惯,他们毕竟也没什么机会能通电话,按照索南的说法就是天天厮混在一处。   “没什么,就看看。”孟醒怀里的小羊看到有生人来不害怕反而兴奋,从他怀里站起来走向江措。   江措不吃羊肉孟醒是知道的,只当他吃不习惯膻味,毕竟也有四川人吃不了丁点儿辣椒,但江措的反应真的比他想象中大太多了。   他一点不承被动物偏爱的情,和摸他的马和他的牛是两幅样子,往后退了很大一步,罩在孟醒头上的阴影移开了,羊也被惯性带得弯了下关节歪在地上。   小羊被主人养得很好,洗得干净还香香的,孟醒简直爱不释手,现在它也不算是一道菜,羊膻味是没有的。   孟醒把羊捞回来:“你怎么了?”   “没事。”江措表情没什么变化,低头瞥了一眼那只羊,站远了一点。   “好的。”孟醒信了。回头看主人手上拿的绳子系成环,在手上绕了几圈往羊群里扔,像路边的套环游戏,不明所以的羊群忙着躲避。   羊以为被抓到就是用来开饭,但被抓住以后先是在耳朵上被开了个洞,主人拿着彩色布条从中穿过,很容易就让江措想到他为孟醒穿耳洞的案发现场,也难免将孟醒类比成他怀里的小羊。   江措看了一眼就懒得再看,排斥简直是下意识,偏偏有个求知欲旺盛的好学生要问:“你爸爸的那只羊耳朵上好像也有这样的布条,他们在做什么?”   江措低头看那只拟羊人露出和温顺动物同样的眼神,又再退了一步,“放生羊,被选中的羊在耳朵上系彩色布条就不会被杀掉,让它自然死亡。”   “是,”江措回答,“不过我阿爸的出发点并不只是单纯行善积德。”   “我还有事,”江措把身上的包扯下来扔到孟醒怀里,笑着挥了挥手,“晚上见。”   【作者有话说】   一般是周一周三不更,但应该马上要上字数比较多的榜单,所以可能马上会日更 第51章 你有要问的吗   江措觉得能轻而易举地发现自己被跟着不是因为他敏锐,而是因为孟醒笨。   在宽广的草地和荒原地区,如果动物没有保护色很难从天敌眼睛里逃脱,更何况孟醒不仅是外貌格格不入,连伪装技巧都丝毫没有。   算了,跟就跟着吧。江措本来就漫无目的,他要找的东西在几天前就已经找到了。再往前面走不久就是德钦县城,交通状况稍好一些,孟醒怎么也不至于在县城里把自己弄丢吧。   江措对德钦县城并不算熟悉,远远看见的梅里雪山做导游的时候倒是去过不少次,江措没什么想法,梅里雪山终于不是目的地,不曾选择任何一条街道,目之所及不是他想找的任何一个人,避开孟醒的这几天都是如此,他在这样熟悉的随机和自由的游荡中获得蚍蜉撼树的一点安心。   孟醒开不起什么玩笑,和他开的玩笑只会被当成并表情不正经的真话,江措知道,可是也还是在前几天才真正确认了他说要在香格里拉留下来并非戏言。   那双珍贵的剖露的眼睛是一潭绿色的湖,好像往里面抛硬币就能实现所有愿望。   江措没有愿望,只是在失望占满年年岁岁的寻常一天突然手里出现了一枚无用的硬币随手扔进湖里,已经放弃的追求却不知怎么突然灵验了。   可是他并不希望为他实现愿望的是孟醒那样的湖。   幽深到能让他溺死,从而一辈子无法走出的、湖底宝藏无数的富有的湖。那不该被镶嵌在植被稀疏空气稀薄的高原,应该有它自己的归处。   五分钟后江措才勉强从空白中回神,神思飘远导致的结果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   所幸退路的岔口不多还能原路返回,只是他现在不方便回头。   德钦县城对比山野间算得繁华,建筑统一成红白两色,号牌前缀不同的车辆掀起高原的尘土,鼻间全市过路汽油的味道。天是放得很晴,云也依然高,更高的山包着建筑,山腰上立着一支挂满经幡的柱子。这样寻常的景色孟醒平时会很直勾勾地盯着看,江措想着,但是对他来说平常,促使他收回视线,往前走了几步他路过一个人,难得多看了几眼。   那人双手挂满各式珠串,以为江措这几眼是有生意上门的前兆,便用藏语问:“有要的吗?”   江措没说话,但是余光看到孟醒也停下来了,好像完全不在意被他带到了什么地方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回去要怎么办。   江措没什么办法地打算要往回走了,因为需要一个合理的过渡,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他伸手碰了碰那人手臂上挂着的几串绿松石。   “颜色不好啊。”江措说。   很少被人质疑成色,那人看了看手上的东西,不太赞同地反驳:“怎么会,颜色这么浓郁。”   “就是太浓郁了,”江措笑了笑,更何况颜色浓郁就是好吗,他另有别的理由,“不太像。”   风向恰好风速正常,江措觉得自己可以往回走了,才转了半个身子,从不起眼的角落惊醒一般,孟醒于是也惶然向后转,让江措想到草原上安分守己的被牧羊犬驱赶的羊。   孟醒的后脑勺晃晃在眼前,快要形成一个黑色的点,可是江措突然听到有人叫他:“阿措。”   耳边的呼喊不算真实,江措自知他不唯物,可是紧接着又是熟悉的一声:“阿措!”   这声的勇气像是完全认清了人,底气很足音量很大,过路的人纷纷转头,江措的眼神还没从孟醒的后脑勺上拿下来,就跟孟醒回头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很难办,江措有点头疼,他知道那人是谁,但并不想知道找他有什么事,不过孟醒和他对视以后那种无措的表情露出来,他居然还是笑了一声。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几步走过来站到他面前,这下他想怎么装没听见都没用了。   孟醒站在原地没有动。   跟上来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心说这是见不得人的,是法律意义上没有明文规定的错误但也绝对不推崇的行为。   可是他太想知道江措去哪里了,去做什么了,这几天见不到面,他快忍不住要给时少观打视频电话了,可是还没有到规定的问诊时间。   天气渐渐热起来,孟醒不知道他身上出了汗,黏在白色的衬衫和自己的皮肉之间,整个人透出肌肤的颜色。   江措一路上没有停留,从村子走到德钦县城用的时间不长不短,孟醒没觉得脚累。   原本是有点顾忌的,但是江措一直没发现他,孟醒觉得自己有潜行的天赋,这场跟踪渐渐更像一场追随的朝圣。   直到那个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男孩挡在江措身前叫他的名字,脚步踉跄,孟醒往回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多蹩脚。   对视是最吓人的,他确信江措看到他了,不同于身心置于天地的无谓,他的眼神是有目的的,抓到他甚至不要一秒。   江措对自己笑了一下,孟醒捕捉到了,他不明白其中含义,但他看到江措接下来用一种习惯的姿态扶住了面前那个男孩。   或许江措不是没有目的。   面前的人就是目的,发现自己的跟随不戳破是目的,就像江措说的,逃避和选择也是目的。孟醒退一步,再退一步,脑袋是空白的。   现在是什么情绪,他分析不出来,只觉得胃部开始条件反射一般地发硬然后胀痛。   我不适合再待在这里。   江措和那个男孩靠得很近,两人低头耳语一句,江措复抬起头看向自己,然后那个男孩随即也转头,像一种无声的催促,视线是曝辣的阳光,广阔纯净的天地由此变成一种近似审判的助推。   我不能再待在这里。   孟醒意识到,勉力保持表情,转过头向后走去。   没有人追上来的这一路其实不算煎熬,孟醒感觉自己只是晃神片刻,直到来到德钦县城繁荣一些的地带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回去的路要怎么走。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或许已经震了很久了,孟醒拿出来,江措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去哪。   【mx:我回去了,我自己会打车的[微笑/]】   然后关机,随手拦了辆的士。   【江措今天去见了别人,我跟上去才发现的,他没有和我说。   备份于2017.05.28】   江措回来不知道是几点,那个时候天是黑的,孟醒已经吃了药睡一觉醒来。   在藏民家里歇脚没有那么多房间,江措来找孟醒没办法再单拿一张隔壁的房卡,再单开一个房间。   孟醒其实已经醒一会儿了,只是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缺氧没完全清醒,再加上现在的同床共枕可能要变成有隔阂的迫不得已,就导致孟醒听到江措回来关门的响动也并没有任何反应。   江措应该是以为孟醒还在睡,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也同样没什么动作。   过了两分钟孟醒在被子里闷到缺氧才不得不爬出来,刚掀开被子,看到江措背对着他,上衣已经脱了,在看手机。   布料的摩擦打破平静,江措转回身:“醒了?”   “嗯。”孟醒语气平淡,虽然和平时差不了多少,但终归是没有拥抱之类亲近的行为要回报给江措了。   江措把手机收了上床,发出一些想要向孟醒靠近的信号,尽管微弱,让孟醒进退都为难。   江措顿了顿,随即放弃靠近停留在原地:“给你打包了米线,问了这家主人,说你晚饭没出去吃。”   床头的矮柜上放着两个白色的塑料袋,孟醒慢吞吞蹭过去,隔着袋子摸到还是热的,打开来是很满一份土鸡米线和一份牛肉凉片。   “有点多,我知道,”江措起身,“你先吃,吃不完给我。”   孟醒一言不发地下床找桌子拆塑料袋上绑的结,江措看着他往嘴里缓慢塞了两筷子米线,牛肉凉片只尝了一口,不动了。   牛肉凉片是从德钦县城里开了二十年的清真牛肉馆,孟醒刚到德钦给他拍过一张饭店门口的照片,说味道好,下次一起来。   江措做向导带很多人去往飞来寺和梅里雪山的路上途径德钦,不会不知道这家店,味道也确实如孟醒所说的很不错。   可是为什么他今天吃不下。江措从床上翻起来走过去,一把将孟醒从后面环着腰抱起来:“吃不下别吃了。”   孟醒措不及防被勒了下:“不,不能浪费粮食。”   “再说吧,现在先不管那些。”江措把孟醒放到床上让他坐着,自己在他面前蹲下了,随即就着窗外很明亮的星星对他黯淡地笑了笑,“你有要问的吗?”   【作者有话说】   不是情敌 第52章 可是如果是你想知道   孟醒没说话,他承认现在面对江措少了很多直白的勇气。   “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江措没让空气沉静太久,他的语气很沉,脸上的笑常驻,但是声音和古老的藏话有了低重的共鸣,“不过你既然不说,我就全部告诉你,可以吗?”   江措说:“我知道我瞒不了你太久的。”   孟醒看着他,说出有些违背真心的话:“你不想说就算了。”   这副样子的江措并不常见,孟醒觉得这可能是他最靠近冰川下远古化石的距离,同样也会为未知感到害怕。   这话说的很有孟醒的风格,江措笑了笑,他知道孟醒一向是这样善解人意的,然后陷入恶性循环一样的忽略他自身的感受和体验。   “没有不想说,”江措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开口就导致冰川融化:“今天你看到了的,那个人,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的……”   江措停下来想了想,但不得不承认语言在此刻的贫瘠,“不是我的谁,和我没什么太大关系,但如果一定要说父债子偿,那他应该算我的债主。”   封意不是天生跛脚,他是24岁那年到迪庆北部的月赛村援藏义诊时出了意外,才导致左腿终身残疾的。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来自北京的医学院,和老师来到这里,最初的想法并不伟大,只是想丰富实习经验,以后毕业了规培后进三甲。   他先是在香格里拉城区给老师当帮手,后来因为年轻和天生善良而对这片物资贫乏氧气稀薄的土地产生一种近乎拯救的责任感。   江措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健康、开朗,而他毕业后没有选择深造,已经不再从事为人类服务的医学行业,回到香格里拉开始跟着当地有名的兽医学习,主要做的事情是给牧民家里难产的牛羊接生,以及处理它们身上意外的伤口。   特意去昆明考到的兽医证倒没什么机会拿出来。   封意刚来月赛村那段时间恰逢江措在家,他的母亲孕育的新生命即将降临,家里的羊和牦牛只靠达瓦村长一人应付不来。   索道太难走了,更何况还有昂贵的医疗器械,江措对这种引进他阿爸排斥的事情一向是十分积极的,便跟着村里其他人来河对岸接人。   “哎谢谢谢谢,”封意被江措托着完美落地,“我最近重了……”   江措其实一直在发呆,没听封意说的什么,连道谢也没有反应,最后是等马带着装医疗器械的包一起从河对岸滑过来的时候才回笼点意识。   “这里路不好走,辛苦你们了。”江措说。   “其实也还好,”封意摆摆手,“我觉得挺刺激的。”   江措笑了笑,只说:“听说政府马上要在这里建桥,已经立项了。”   那匹马是天选之马,天选之马身上担着天命,虽然承担着运输医疗器械这样重大的使命,但毕竟是动物,从索道那头滑过来的时候也是滑稽的,四个蹄子变不成人类能够攀稳在绳索上的手,很慌乱地扑腾和在空气中像个虫一样蛄蛹,让封意想到刚才滑过来的自己是不是也这副样子。   他转头去看江措,这个传闻中封闭阻塞的村子和他说话的第一个人,普通话出奇好,长得也意外好看,此刻正把手放在那个沾满尘土和泥巴的医疗包上。   接过,五指张开,浅古铜皮肤的手背上的血肉和筋骨正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地壳运动,血管和青筋更甚一筹被顶而凸起。不难想象藏在袖子里的两条手臂上的肌肉运动又是如何漂亮地正在有条不紊进行。   怎么感觉动作比刚才接自己要温柔多,封意摸了摸鼻子,鞋间在茵翠的草地上碾了碾。   达瓦村长照例对外来物种没有好脸色,接应之类都是师父带着弟子在搞,封意那边则是指定封意作为社交大将军,因为其他几个人都内向得不行,不爱说话,只有封意天到晚叽叽喳喳的。   用江措的话说就是好像嘴刚长出来似的新鲜的要命吵死人了。   偏偏当时村子里人少,懂得些普通话的都到外面去打工了,江措又和封意年纪相仿,于是翻译工作又只能他来。   江措不大爱和封意说话,不过笑作为社交工具用的还是很多,让封意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产生一种他很好相处的假象并乐此不疲地消耗江措的耐心。   江措学过医是封意发现的,原因是有次人手不够,护士焦头烂额,还有病人在等开装vc的安瓿瓶。   这是护理的活,但是江措实习的时候见过不少次也试过不少次觉得很好玩,本来坐那无所事事地从封意嘴里提取有用信息翻译成藏语再说给病人听就很烦,他手痒。   月赛村资源有限,分给义诊的场所和村民住所一样,只有一间临时腾出来的房子,住个一家三口还好,人再多那么五六个就开始挤了。   “可以啊,不过你会吗?”封意送走一个病人,给他开了药,转过头来惊异地望着江措。   条件不好,没那么多讲究。   “会啊,”江措说,伸出手摊开掌心朝封意张开又合上,“我洗过手了。”   “你学护理的?”封意问他。   “不是,”江措单手拿一支安瓿瓶,“心内科。”   封意坐直身体,嘴巴拢成一个o,“喔喔好厉害,那你现在怎么没和我做同事。”   他昨天看见过江措放牛,当时江措远远的,从一道矮坡上走下来,嘴里含着个不知道什么原料制成的哨子,吹出清澈嘹亮的一声,散漫的牛顿时全听他的,尽数跑下山去,江措慢悠悠地跟在它们后面,目不斜视地路过封意的肉体,嘴里低沉的藏歌带走封意的灵魂。   单手握住瓶身,拇指蜷曲,收缩、施力。   安瓿瓶那处凹陷的玻璃被腰斩弹开,发出“啵”一声,被重力遗弃的瓶口再地上翻滚两圈,江措把开好的安瓿瓶递给赶来的护士,自己下去捡瓶口。   护士笑着说:“你这样的开法,护士长看到要骂的,玻璃渣容易溅出来,伤手。”   江措也跟着笑:“没事,你别告密。”   那天封意很忙,江措陪他一起忙,到傍晚收工的时候嗓子都有点哑。   “我问的问题你都没回答我,”封意快乐地跟在江措后面,意思是想去他家里蹭一顿饭,“你说给我听听。”   这几天封意都是这副德行,乐意往江措家里跑,江措没什么反应,心里不支持,嘴上没反对。   “什么问题啊,”江措问,“我忘记了。”   封意信了,“我问你你现在为什么没有和我做成同事!”   江措毫无意义地拖延着:“心内科,怎么和您呼吸科做成同事啊。”   封意又信了,“不是这个意思!是为什么你现在没有从医了。”   没有来由的,他觉得要是江措尚在医学界奋斗,应该会获得很好的成绩。   江措说:“从着呢,我有兽医证你看不看?”   回家途中他们需要路过一片青稞地,刚播种不久,青得还不用力,苗也很细,有时候在阳光的偏爱下能幻视出粼粼如波浪的光亮。   这是拥珠家的青稞地,直面房门,江措用手摸过那些新长的苗株,风带着它们温柔地蹭江措的手心。拥珠已经离开一年还要多,江措也已然不常想起他,然而在新生的抚慰下还是觉出那场灾难带来的、如同余波一样的瘙痒的痛苦。   封意品味到一丝不对,试探着问江措:“你是不是不想说啊。”   “没有,”江措说,“只是我认为自己不是走这条路的料子,我脑袋不好用,学东西很慢。”   “哦,好吧。”封意将信将疑,不过很快置之脑后。   放弃保研也没有太多原因,只是如果拥珠没有出事的话他还可以从所有不讨厌的事情里选一个最不讨厌的事情做。   “别想那么多,”江措对封意说,“你有这时间不如关心一下你的鞋。”   “怎么了吗?”封意问完,抬脚看了一眼,鞋底沾了厚厚一层棕色不明物体,同时伴有难以描述的气味。   封意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罪魁祸首此刻抬头,一脸无防备地看着一般路过的两个人类。   “哇你!”封意哑口无言,却也没办法对牛发什么脾气。   江措笑了一声,这时候他又属于山野间了,身上的藏香敲打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万般皆幻,一切皆空。   “不要怪阿布,它不是故意的。”   “阿布是谁?”   江措说:“你身边的这位正在吃草的朋友。”   江措的阿妈快要生产,四十岁算作一个大龄产妇,由于不被达瓦村长允许,迄今为止没见到过北京来的先进的妇产医疗队,见的一直是本地的藏医。   唯一的漏网之鱼是封意,因为他老跟着江措,偶尔阿妈去强巴家里的时候能见到这个开朗的汉族男生。   封意在每一个见到她的时刻动作幅度很大地和她挥手,用从江措那里学来的生涩的藏语对她说“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在达瓦村长看不到的地方给她悄悄地带回妇产科同事的话,然后要她注意饮食,切记不要劳累。   “然后呢?”孟醒这样问江措,他不明白为什么江措说到这里开始了漫长的停顿。   其实这几年江措真的很少再想起封意,他本来就不愿意每日沉浸在难堪的回忆里,但是面前是孟醒,他就没什么办法。   “然后我阿妈去世了,”江措和缓地开口,“因为难产。”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是日更,坏消息是存稿全军覆没 第53章 你不要待在这里   江措作为非官方唯一指定藏语翻译和安瓿瓶头号杀手,三个月来也就缺席过那么几天。   封意等人对此表示理解,“你去吧,毕竟是你妈妈要生产。”   “不过真的没事吗,我同事上次不是和你说了,感觉你妈妈肚子有点大。”封意等人走完后又靠过来。   江措没说话,乌尔朵兜着石子,挥动的力度好像要在地上打出一道天堑。   本地的藏医富享盛名,年龄也到了可以成为大医院里需要抢号的专家,江措不是说不信任他,只是那部从北京运来的庞大的影像机器让他产生更高强度的安全感。   封意看江措的脸色,意识到自己好像说话不吉利,且加重人的焦虑不大好,于是找补道:“不过藏医也真的是很神奇,我看他给你妈妈调理的也不错。”   江措笑了声:“这都能看出来?封大夫?”   封意急忙:“真的!骗你干嘛。”   然后江措就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转头问封意要不要看他骑马。   “看你骑马有什么意思,我也要骑!”封意抗议。   江措无所谓:“可以啊,腿摔断不要讹上我。”   话是这么说,封意也在笑,边笑边问江措你真不带我啊,江措说算了吧,带你还是算了吧,给你牵一匹比较温顺的小马。   后来江措觉得自己不该讲那种话,他是信佛的,可是师父教的行善布施、慈悲感恩全部都吃进肚子里去了。   他变得刻薄、两面三刀,心说这是不对的,但是又觉得没有什么要悔改的必要。   “我印象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用那种笑对着我,”江措给孟醒描述那种笑容,“什么都没想,没有太多烦恼,前途一片明朗,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孟醒不太能想象到那是什么样一种笑容,但是他见江措的第一面,在香格里拉的夜晚,在索南二层楼的民宿,在轻微高反的缺氧的潮湿里,发尾的水珠滴进锁骨的一瞬间,他还是能记得江措对他笑,说他真漂亮。   那时候以为江措也这样,没什么烦恼,毕竟做风嘛,比赛都能放半桶水叮当,一下子是不会让人从他的笑容上想到家庭和前途这一类无聊严肃的东西。   “结果他说得没错,我阿妈真的难产,胎儿太大,胎位也不正。”江措眨了眨眼睛,不大能笑得出来,但也不想让表情太悲壮,毕竟这只是他自己的苦难,没必要去影响别人。   于是他选择一笔带过式的讲述:“显然我阿爸放义诊队进来就是很大的让步了,他又管不了我,只能管着我阿妈那样一个行动都不便的产妇,我跟他们鬼混就算了,他是不可能在我阿妈难产的时候提出来要去看北京来的医生的。”   “他去找藏医,但是时间来不及,我说我去找义诊队,他又不让。”   江措自己没意识到手凉,他怪五月底的迪庆夜晚风太冷,想站起来把能看见星星的窗关上,却连站直都懒得。   孟醒不能理解,就算没有香格里拉风物的滋养他都是敬畏生命的,所以他不明白江措的阿爸何必舍近求远,心里的道义究竟还正义不正义。   “为什么一定要……”孟醒没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发表评价,但是内心没来由地开始新一轮的颤抖。   他其实还想问另外一个问题,导师教给他的在辩护律师席上的谈判话术可能导致言辞过于尖锐,所以有关“为什么拥珠不够他吃教训”这样的问题他就没问。   “我不知道啊,我又被关起来了,而且他说他出去找,我阿妈躺在床上流血,我怎么走,我只能打电话。”江措看着孟醒向他伸来,搭在他肩上的手,产生一点被怜悯的厌倦。   果然还是影响到其他人了,苦难又被没有意义地放大。   江措觉得谈恋爱最麻烦的事情当属情侣之间的交心环节,好像结成恋人契约就要没有保留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有厚度的经历变成薄薄一页的自传,谈了恋爱结了婚,每个人都要没有感情地照着自传文书逐字逐句朗读,才能体现爱情的忠贞。   他不愿意再蹲在孟醒面前,于是站起来,孟醒的手自动往下落,但没有跌到虚无里去。   孟醒往下抓住了他的手。   向下看的那一瞬间江措没有办法描述孟醒的表情,但他知道那应该不大算怜悯,总之,只要他告诉孟醒有关倾诉的痛苦,那么孟醒应该一个和这段回忆有关的字都不会再让他说。   “你坐下来吧,”孟醒自下而上看着他,却没有多少仰望,只是眼神变得有了些距离,“你坐下来说。”   他不知道封意的名字,但是意识到江措故事里的“他”应该不会是张其棕说的那些带着其他任意意味叫他阿措哥哥的那些人。   江措顿了几秒,最终还是坐到孟醒身边,由着孟醒继续握着他的手。   封意接到电话以后声调有些尖锐,说话也有些气喘,江措甚至没来得及阐述情况话头就被封意夺走:“阿措,我和我同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我们已经推着急救床在赶来的路上了,你再稍等一下好吗,很快!”   江措在从外面上锁的屋子里等待,时间漫长,血腥的气息混杂着阿妈压抑的痛苦,吟唱成一条被拉得很长的看不见的细线,穿过江措空白的反射系统。   封意当然也没能闯入这扇被诅咒的门,江措听到外头有些响动,意识到是老达瓦和封意一行人撞在一起了,只是越听越不对才听出来好像是在争执,他实在窝火,现在吵架一点意义都没有。   踹开门之后,封意惨白着脸坐在地上,身后的医护人员扶着他,老达瓦手上拿着一支很大很重的生锈的铁锄头。   封意当天穿的是深色长裤,江措一眼没看出来,最后一眼看到锄头顶端有暗红色的痕迹。   “先不用管我,进去把孕妇抬出来。”封意挥手赶开身边的人,老达瓦僵住一样站在原地,只有江措逆着他们,来到封意身边。   “阿措,”封意冒着冷汗靠在江措身上,“你马上要有弟弟妹妹了,开心一点。”   义诊队有专门一个给孕妇看诊的屋子,担架床赶到的时候里面还坐着几个正在看诊的藏族姑娘,凸起的肚子上裹着亮晶晶的凝胶。   老达瓦和江措没被允许进去,站在门口。   “我不是故意打伤他的,你相信吗。”老达瓦的声音还是那样,低得产生嗡鸣,他耳朵震得不舒服,问题不像问句。   “不管是不是故意,”江措说,“你手上都沾了他的血。”   封意的伤口不能在这里处理,分开的路不是同一条,也不顺,在背对他的另一边,江措站在简易的产房门口,怎么都感觉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在被向后撕扯。   江措意识到自己现在太紧张,以至于所有声音都被加倍放大,不然他怎么能听到产房内的呼喊在逐渐微弱。   然后接产的护士走出来,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江措手里揉着的佛珠掉在地上没去管,几步走进产房内。   老达瓦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他没跟进去,那扇门空洞地张着嘴,尽管妻子就躺在里面。   但他确实很少见到儿子露出这副表情。   江措从小不爱和他说话,但达瓦是知道的,江措对着牛羊、雪山、路过的小花小草,只要给他他认为合理的理由,他都能对着那些不会开口的生灵笑得很开心。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喜欢他,倒不如说是对他有憧憬,江措向来有撞碎一切的骄傲,他是重组后的高原最宝贵的明珠。   达瓦也不止一次听人和他说起,江措是村子里马骑得最快的孩子。   至于和江措发生过争吵,蒙上隔阂和生死的父亲,自然是享受不到这等热烈的真心。   江措进去不到几分钟就出来了,像是进去做一个尘埃落定的确认,那副和自己相似的骨相撑着美好的面皮,站在蓝调的高山背面。   江措没有掉眼泪,但绝对称不上冷静,母亲横在屋子里面,是一尸两命的结局,身下的血像海一样没有边际,他追出来看到那个间接的罪魁祸首,或许是因为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立在原地没有走,可是对面那个人是他父亲,他甚至没有办法觉得他面目可憎,他很想说些什么话。   “阿爸。”达瓦听到江措这样沙哑地叫他。   其实达瓦还想听江措说一点什么,对他这个父亲的限定,爱恨都好,可是江措终究什么都没再说。   “你还记得我阿爸的羊吗?”江措问孟醒,“藏族人相信轮回转世,我阿爸在我阿妈去世后49天特意从羊群里找到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给它穿耳,把它看成是我阿妈的转世灵魂。”   这种后天的找补达瓦做得无比熟练,在封意的腿坏掉之后,江措还知道他让藏医来看过,只是同样没有治好。   “他的腿治疗不及时,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确实没有很好的医疗水平,从北京带来的也有限。”江措说,“就算不严重,但还是留下后遗症了。”   “他留在这里说是自愿,但是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他说他这样也不想三甲大医院了,回去父母看见他伤心,行动不便还要同事扶他看诊,没意义。他觉得他留在这里会更好。”   封意以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速度接受了自己终身残疾的结果,在德钦开了一个小诊所,江措时常路过,但总是不愿意顺路去见一见他。   封意倒是愿意见面,可是留在德钦,看到飞来寺的每一天都是疗伤的过程,江措不想旁观。   “所以阿醒,我要的是选择,不是迁就。”   江措缓慢地把手放在孟醒的发顶,“你不要待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有点难写,卡卡的 第54章 在自由里去爱   江措说完话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孟醒在想迁就和选择的区别,眼睛睁得很大看着江措,没有想出来,但是他很准确地捕捉到了自己的情绪。   胃是情绪器官,他又被折磨得难受,放凉的食物没有再碰,江措看他实在吃不下,沉默地全部扫光。   孟醒睡过一觉消耗了疲惫和药效,躺在床上意识很清醒地感受江措的重量压在旁边的床榻上。   “阿措。”孟醒很少这样叫他。   不习惯,有时候江措开玩笑要他这样叫会脸发烫。他只是隐隐有了些预感,这样亲密的叫法是限定关系的代表词,这样的关系摇摇欲坠,于是这样的称呼含在嘴里也变得陌生。   江措听封意聊了有的没的一整个下午,肉体没什么消耗但精神有些失常:“嗯。”   “迁就和选择有什么不一样,”孟醒问,“因为你在香格里拉,所以我选择了你,这不对吗?”   “不太对,至少不纯粹,”江措的声音开始糅合困意,“你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有走向高处的野心和能力,我最多只算被你着重考虑的一个影响因素。”   孟醒其实不太能准确地拆分出江措这个长句中每个字代表的意义,但他在黑暗中看着江措面部像山川一样的轮廓,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不能理解。江措原本也不是追求什么意义的人。   他平躺得不太舒服,侧过身有点难受地把自己微微蜷起来。   左手空空荡荡,孟醒握了握,他分明记得他没有放手啊。   江措大约随时都能了解孟醒每一帧的留白是什么意思,问他:“你也很为他可惜,觉得如果不是我阿爸,他或许已经成为他原本想要成为的人了,对吧?”   “他家在深圳,条件很好,成绩优异,又那么善良。”江措告诉他,“原本还有一个恋人的,但是他要留在德钦,就没有再联系了。”   这次孟醒没有想很久,就说了“是的”。   “而且我也不是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的人,我在哪里都待不长。”江措往胸腔深处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翻了个身面对孟醒,孟醒屈起的膝盖顶到他的小腹。   江措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手掌接替小腹搭上孟醒的膝盖,觉得有点凉。   有时候爱情像食物里的劣质添加剂,过量考虑爱情的选择总是会变成迁就,至少不是最优解,太容易产生不利于自身健康的副作用。   “你还是做了取舍才选择的我,阿醒,不要迁就我,想你所想,我希望你在自由里去爱。”   网上有一个很火的问答题,就算是孟醒这种不经常上网娱乐的人都知道,有关自由、爱、生命和生活的排序。   江措是无论如何都会把自由排在第一位的人。   孟醒用力想了想,也并不能找出解决此情形的方法:“那很难吧,纯粹的选择。”   江措闭着眼睛,安静了很久,在孟醒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才说:“是很难,”然后笑了一声,“不过我就是要,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孟醒没什么办法,他也闭上眼睛,“但是我感觉我应该很不开心。”   他按了按胃的位置:“胃很难受,天有点冷。”   孟醒没看到江措把眼睛睁开了,搭在他膝盖上的手施力将孟醒的腿往下按,说:“你要哭吗?”   “没有。”孟醒是真的没觉得要哭,只是喉咙里好像堵了一块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刺,哽得难受。   “好,”江措靠近他,“那要抱吗?”   拥抱可以消除沮丧,能使体内免疫系统的效能上升,能为倦怠的躯体注入新的能量。   孟醒没有拒绝藏香的靠近,他静静被江措抱了一会儿,然后即将跌入睡眠时开口:“可是阿措,我还是好难过啊。”   江措觉得不对劲,一低头发现孟醒的眼泪在他胸口的衣料上晕开一大片。   难以言喻的隐痛也跟着那片眼泪一样从胸口蔓延开,传递到四肢和神经末梢。江措拨了一下孟醒耳垂上挂的绿松石,声音夹杂叹息,说:“我知道。”   离开德钦的时候孟醒没有再跟事务所的车回去,他坐上了江措的越野。   那晚睡前孟醒还是问了很现实的问题,他问江措以后要怎么办。他知道江措懒得考虑这些,但他不得不考虑。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江措的回答一开始确实很带着个人风格,但过了几分钟他又问孟醒,“你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孟醒问:“怎么了吗?”他是实在很怕江措要他工作结束后就立刻马上买机票回到香港去,至少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   江措说:“你不是想看雪山吗,要是有空我带你去吧。”   孟醒还有一个月的假期,且由于令他难堪的、他和江措都心知肚明但没有明说的留恋,他同意了江措的出游邀请。   在那个晚上过去以后江措又恢复了最开始对待孟醒的态度,孟醒无法再准确地定义那些被保留下来的拥抱和亲吻是何种意义,江措的自传讲述完成,他们没有了隔阂,只是感觉江措给他的东西变得暧昧而苍白,身体达到负距离的时候往前伸手,对方也无法被抓在手中。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很快,太快就导致人的记忆非常错乱,要么是一片空白,孟醒不认为自己记忆力超群,也只能记得几个瞬间。   他们先回了香格里拉,交接好工作以后告别的吴律师,面对她带有期待的询问是否要留在香格里拉工作的问题回去一个很抱歉的笑,然后说:“我再考虑一下。”   吴律师虽然遗憾但表示理解,也给了孟醒一个皮面的笔记本,扉页上用汉字和藏文写满了祝福。   在香格里拉期间还是入住索南的民宿,索南倒是什么都没问,只看了他们一眼,就问他们要几个房间。   “你觉得呢?”江措勾着唇角,心情貌似不错,但索南看着孟醒,又觉得不是这样,心里一直在叹气。   孟醒看了江措一眼,说他随便,都可以。   在索南看不到的地方孟醒的手心被江措很轻地捏了一下,是只有他们能传递的某种密报。孟醒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就尽管犹豫地对索南改口:“一间吧。”   迪庆境内的雪山大大小小有很多,有名气的没有名气的。梅里雪山不让攀登,且就算让攀登孟醒也不愿意再去,他给出的原因是不想走回头路。   于是江措开了两个半小时的车,过了西丽高速和大丽高速带他赶到,在景区门口买了票。   坐缆车上去的时候孟醒其实一直没什么感觉,但江措不听孟醒的,他觉得孟醒可能会不舒服于是提早就在山脚下买了氧气瓶,穿着厚羽绒陷进积雪里的时候江措看着孟醒冻红的鼻子问孟醒需不需要吸氧。   “不……”孟醒原本在抬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在山壁上的天光,但是一转头看到江措用那种笑看着他,没来由头就有点疼。   说不清是不是高反,孟醒还是把氧气瓶接了过去。   江措穿一件加绒的冲锋衣,拉链拉得几乎要遮住整张脸。   孟醒把氧气罐的透明盖子拆下来倒着放在瓶口,按动白色的塑料瓶阀,启用成功只有嘶嘶的漏气提示,孟醒吸一口只闻到一股廉价的塑料味,头疼的反应还是没有缓解多少。   他们在玉龙雪山等日照金山等到晚上七点,下来之后时间很晚了,江措说没必要再开车赶回去把自己搞得很累,他们就在景区不远处临时选了一家酒店入住。   江措洗澡的时候孟醒在看mood里从开始到现在的所有记录,江措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才看到一半。   “还不睡?”江措看见他手机是亮的,不赞成地说,“以前这个点你早都睡了。”   难以描述孟醒是被什么改变了作息,他把手机按灭,有些烦恼地盯着江措。   “好吧怪我。”江措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躺在他身边问他,“不过我很好奇,你每天睡觉之前抱着手机天天在写什么。”   “没什么。”   江措也就是问一问,并不诚实地想知道,也不再多说,转而把孟醒揽到身边。   孟醒头昏昏地被江措抱在怀里,意识不太清明之际闻到酒店木地板散发的木头香,以为他们还在月赛村的小木屋里。   “你说句爱我我就告诉你。”   “什么?”江措反应了一会儿,然后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   在沉默的尽头他放开了孟醒,转过身,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早点买票吧我的朋友,旺季机票不便宜啊。”   【阿措现在和我躺在一张床,刚刚问我抱着手机天天在写什么,我说你说句爱我,我就告诉你,但他不说,又转过身去了。   备份于2017.06.07】   【作者有话说】   因为存稿没有了所以不能保证更新时间..但是日更我会做到的! 第55章 佛会听到的   以前孟醒在听说西藏的萨嘎达瓦节以后就一直很向往,问江措香格里拉有没有相关的庆祝活动。   “活动是有啊,”江措说,“只是肯定没有西藏那样盛大。”   藏历四月十五是萨嘎达瓦月,数以万计的有信仰的人们汇聚到阿里,在冈仁波齐脚下的经幡广场新立的经幡柱上挂经幡。   萨嘎月是佛陀降生的月份,在此月内行持任何善法,其功德都将成千亿倍增长。   “你想去转山?”江措问。   转冈仁波齐对孟醒这个户外徒步小白来说是困难了些,他知道如果自己说想那么必定会麻烦江措,且以江措的性格,只要不会死那一般是会让他去,于是孟醒说:“不了,你不是和我说过你那段时间有赛马节,你要参加。”   看江措骑马也是被孟醒排到巅峰的乐趣之一。   江措无所谓道:“没事啊,推了陪你去,赛马节又不是没有我不行。”   孟醒想了想,觉得赛马节没有江措似乎确实会少很多可供欣赏的美丽,于是还是慷慨摇头:“算了,太远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江措当下什么都没再多说,弯着眼睛笑了笑:“好啊,那你留在香格里拉陪我吧。”   孟醒从那个和江措约定好的日子就开始期待了,但当这天真的到来,他早上在床上睁开眼睛感受到背上的肌肤接触的来自另一个人更高些的体温,心里却没有多少雀跃。   毕竟前几天晚上江措还要他早点买票,他在购票软件上看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合适飞回香港的航线未免也开得有点太多了。   江措睡在他身后,看起来很安稳,但孟醒稍动了动他也就醒了。   “你醒这么早,不困吗。”江措的闹钟恰好在这时响了,泯灭了他想要睡回笼觉的美好心愿。   江措伸手,很有脾气地把闹钟按掉,孟醒看着他睡乱的头发问:“不是说早吗?你怎么定这个时间的闹钟?”   “我要提前起来准备的,”江措搓了搓脸,“你呢,跟我一起吗?”   这种问题完全没有问的必要,江措也知道,于是在孟醒还没有说话之前就开口:“算了,你还是陪我一下吧,”再很没意识到气氛古怪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几天了。”   香格里拉的夏天向来冲动。草甸毫无保留地散发至纯的生命力,向天空扬起的彩旗和风马纸甚至试图将威严神圣的雪山也染上色彩,快马卷起的呼唤一路平铺在倒映浓云的浅水滩里,万物被踏破以后再在湖泊里恢复如初,尘土在狂欢的人群中不被在意,像无数永远都不会碎裂的梦想的总和体。   大自然毫不犹豫,没有怀疑,也从不反省。   江措在这样热烈到糜烂的场景里从来如鱼得水,或者说他同样是这样构成的香格里拉的底色之一,孟醒在一处宽阔视野很好的草坪上观赛,看着江措翻身上马。   他在人群中一直是出挑的,孟醒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他,特别是江措的马跑起来以后。   这次江措不再放水,只是孟醒本来就打算安静地做个观众,他不呼喊谁的名字,想着江措应该也没办法在人群中一眼找见他,但那载着江措的马以急速掠过孟醒身边的时候,孟醒听到混杂在欢呼中的一声哨子。   赛马结束后江措和他的马脖子上挂满了哈达,他拽着缰绳勒马掉头,速度还没从比赛中收回来,就这样奔向孟醒。   马鼻子快戳到面前的时候孟醒都没眨眼,江措伸手拢了一下马脖子上的哈达,侧过身,带着些喘地向孟醒伸出手。   “阿醒,来。”   耳垂上有了负担,孟醒这次被江措带着跑马的体验很有存在感,绿松石的耳坠一直很重地在摇晃。   孟醒不愿意细想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江措无法不属于这片包容一切的土地,只有在这里出没更符合他这样的动物的习性。   孟醒的一整颗心也同样在江措的拥抱重摇晃,除了难以言喻的快乐,他更加痛苦,因为如果回去以后有人要为他操心参谋,因为江措这样一个他更愿意藏起来不让人知道的原因,他还得为自己的孤独终老想一个借口。   毕竟江措同样,毫不犹豫,没有怀疑,也从不反省。   【阿措要我在自由里去爱,可是我爱他我也是自由的,那么阿措为什么不自由呢,我想应该是因为我的爱。   备份于2017.06.14】   【今天买了回香港的机票,阿措帮我选了稍微便宜的日期,在七月份,七月五号,还剩16天。   备份于2017.06.19】   【爸爸和孟澈都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今天在民宿楼下索南哥也这样问我,很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开始问我同样的、我并不想回答的问题,我甚至连那个日期都不敢去想。我知道我要走了,不要再提醒我了。   备份于2017.06.23】   【今天做的时候用掉了那盒tao里的最后一个。   备份于2017.06.25】   【我把耳坠还给他了,因为从央金姐姐那里知道了,这颗绿松石居然要二十多万,我不能拿。但是我还给阿措的时候他说‘也好’,我又没控制住,差一点就要哭了。可是哭会胃痛,会觉得很冷,我不想再哭了。   备份于2017.06.27】   【我好像真的抓不住他。我要离开云南了。   备份于2017.07.03】   走之前,江措终于带孟醒去了那座半山腰上有一座庙的雪山。   江措不知道孟醒为什么对那座没什么形状特点的、没有名气的雪山那么有执念,但他沉默一会儿,还是笑着说了“好”。   或许对他是有意义的,江措想,可惜我是个没什么意义的人,也许很快就会被忘记。   孟醒像温水中娇养的金鱼,他可能会因为江措这样的冷水品种感到一时间的新奇,但终究还是要回到他最适合的、昂贵的氧气缸里,七秒后,香格里拉会是一场不再记得的、伤害过他的美梦。   雪山上有人迹,弯弯绕绕地在石壁上凿了很陡也很窄的楼梯。   这次江措带了登山杖和氧气瓶,氧气瓶孟醒没有用上。   他们站在庙前,脚下的石板上积了很厚的一层湿润的泥土。   “所以呢?”江措挑着眉毛垂着手站着,“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啊,这里就是个没什么特点的庙,外面这样里面估计也很脏了,你是想要去看什么呢。”   孟醒没回答,过了几秒才逃避地说:“就看看。”   “好吧,”江措耸了耸肩,伸手把孟醒手里的登山杖拿过来,和孟醒一起进入庙内,问他,“你要去拜一下吗?”   孟醒对藏传佛教的了解并不深入,他不知道面前的胸口缺了一块铜片神明会保佑他什么,对江措很轻地笑了一下,说:“我没有什么愿望,我真的只是来看一看的。”   江措没来由觉得孟醒的眼神像是来过这里,看着面前的佛像好像是在跟谁告别。   他不习惯主动问些什么,基本就是陪孟醒没有目的地看了一圈,孟醒就说要走了。   费这么大劲来这里一趟结果就是为了看一眼,时间甚至不到十分钟。   江措低头看着孟醒的脸,就算高反不严重但他的脸色也实在不能称得上好看,唇角有因为寒冷和干燥起的皮。   还是很好看。江措知道在佛面前亲密有违信仰,但他就是忍不住抬起手,用拇指碰了碰孟醒的嘴角。   “痛不痛?”江措问。   “还好,”孟醒伸出舌尖来舔到那片反射回痛感的皮肤,“不痛。”   江措看了他几眼,按着他的肩膀和他走出寺庙内,风吹在脸上,他眯了眯眼睛问:“真的不痛吗?”   孟醒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就十分泄气地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力气只够他张一张嘴。   “好了不欺负你了。”在孟醒的记忆里江措太少这样温柔地和他说话,然后江措突然握住他的手,孟醒感觉到手心里有粗糙的触感隔在他和江措的掌心之间。   江措很轻地叫他“阿醒”,声音简直要揉在风里,孟醒很难才能听见,“还是许一个愿望吧。”   “香格里拉是永恒的,要是实在舍不得的话,你带一个愿望走吧。”江措说。   孟醒是真的没有想哭的,可是眼泪是河水,河水不会因为微弱的个人意志停止流淌。   我没有什么心愿,那就希望阿措一生都自由。   “会实现吗?”孟醒颤抖着这样问。   江措放开孟醒的手,层叠的、彩色的风马纸从孟醒的掌间挣脱束缚,尽数朝空中循游而去,带着旅人的心愿,传达需要时间,但是没有关系。   江措笑了笑,率先往前走,说:“风马纸飞走了,佛会听到的。”   【作者有话说】   写得我也怪难受的大自然毫不犹豫,没有怀疑,也从不反省——金爱烂 第56章 我爱你   索南看到孟醒一个人拖着箱子从楼上下来,从前台绕过来几步上了楼梯,帮孟醒把行李抬了下来。   “你东西好少,”索南笑着说,“就一个箱子装完了?”   狗绕在索南身边,用头蹭他的腿,它是唯一感受不到离别的,很欢快地用爪子扑在这个愿意一直和它玩儿的人类。   虽然这个人喜欢逆毛摸它,但是算了,和这个人玩儿很开心,它认为自己是大度的狗。   孟醒也唇角弧度近乎没有地对他笑了笑:“我来的时候就是这一个箱子。”   索南动作顿了顿,“是吗,我都忘了,”又收敛地感慨道,“我总感觉你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孟醒没说话,出租车已经停在民宿门口。   他把拉杆抽出来,轮子在地面上滚动的声响沉闷得刺耳:“那我走了。”   “嗯,注意安全,有机会……再来玩儿,”索南挥了挥手,但等孟醒真的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要不我送你过去吧。”   就算是索南这样粗神经的人都觉得孟醒一个人打车去机场的这个背影有点太落寞了,他看到江措早上很早就出去了,当时他感到惊讶,问江措什么时候回来,毕竟孟醒再过不久就要出发去机场。   “我不去送他啊。”江措手上拿着墨镜和车钥匙,听到索南问话也只是偏了偏头,脚步没停。   “你居然不去送他,怎么了?”索南问。   江措终于停下来:“没有怎么,”又顿了顿,才说,“不过如果他需要帮助,你可以帮我送他去机场吗?”   这并不是什么不好帮的忙,虽然不理解为什么江措不亲自去送,但索南当即也应下了。   孟醒已经走到出租车旁边,出租车司机开门从驾驶室出来,帮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他回头,金色的晨曦的余晖落在身侧,那双绿色的眼睛和来时一样摄人心魄地透亮,但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索南看出来但看不明白。   孟醒上车关上车门,把车窗降下来,才说:“不用了,索南哥,再见。”   其实是孟醒主动要求江措不要来机场送他的。   他没有什么行李,带过来什么就带什么回去,多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到香格里拉第一天晚上索南给他的一条哈达、耳垂上一个空落落的耳洞,以及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   于是东西收拾完之后他就只能和江措躺在一张床上聊天。   其实没什么好聊的,他们这晚上连拥抱都没有,各自躺在一边。孟醒闭着眼睛,这刻居然是沉默会让他更感觉到安心,江措的声音都能变成刺穿他敏感神经隐痛发作的诱因。   江措或许也这样觉得,在黑暗里也不说话。   “明天你不要来送我了。”过了很久,孟醒开口道,“我自己打车去吧。”   江措的语气倒是还挺轻松,像对爱人普通的报备,“行,刚好我明天也有事。”   旅游旺季的香格里拉机场人头攒动,孟醒给狗办完动物航班和托运手续,冷静地路过这一片片模糊不清的面孔。   机场大厅的空港广播一遍遍响起,孟醒空白的大脑接收到即将登机的信息,但还是动作缓慢地挪去安检口。   手机震了一下,孟醒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从很早就没有交流的置顶微信用户发来一条新消息。   江措突兀给他发了位置共享的邀请,那一瞬间的冲击力敲打在眼球上刺激出泪水,孟醒麻木的、迟钝的神经系统筑起的情绪隔绝的高墙在这一刻完全崩溃,他颤抖着手指点了进入共享位置的按钮,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点往他这里靠得越来越近。   身后藏香的味道在很短的时间内疯狂涌入鼻腔,孟醒感觉到背上的汗毛倒立而起,紧接着他被热温的怀抱从后包围。   “阿醒。”   江措在身后沉沉地叫他,孟醒感受到有冰冷的尖锐的东西穿过他耳垂上的空洞,然后填满,再下坠。   孟醒转过身,一只掌纹粗糙的手拢住他的眼睛,视物不能的环境中,孟醒感觉到江措的双唇覆了上来,舌/头很轻易地就撬开孟醒的齿关,达到他柔软的口腔内壁。   “ns rang la ga……”   孟醒感受到江措含糊的、被缠绵吞掉的尾音,断断续续地问他写了什么,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江措没回答他的问题,很快就松开了他,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转回身去,低声说:“不要回头了,去吧。”   孟醒一眨眼,水就掉下来一颗,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用力地点了点头,往前走进了安检口。【阿措。   备份于2017.07.04】   2017/07 香港   “感觉怎么样?回香港了以后能适应吗?”时隔近四个月再和孟醒面对面坐再诊室里,时少观没什么太直观的时间流逝的体感,只觉得天气从凉转热,但再看孟醒,似乎是有很多不一样的感受。   孟醒坐在时少观对面,听到她的问话坐直身子,耳垂上那颗颜色并不算浓郁的小巧的绿松石耳坠晃了晃,时少观感觉很像孟醒眼睛的颜色。   孟醒说:“还算可以,就是感觉最近有点冷。”   时少观的笔尖一顿,转而从抽屉里拿出空调遥控器,往上调高了两度,对孟醒笑着说:“是啊,最近下雨。”   回香港的具体时间孟醒谁都没说,进香格里拉安检口以后到今天目前为止的所有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度过,这几天他连话都没说几句。   时少观是被孟醒第一个通知的,孟醒在下飞机以后就给时少观打了电话,问她这个月的心里咨询能否提前。   “可以啊,”时少观说,“这次我们还是线上视频吗?”   “不是,”孟醒在那头信号并不差但是很吵,“我回香港了,过两天我去咨询室找你,可以吗。”   时少观从那天开始就一直担心孟醒的状态,今天一看果然算不得好。她对孟醒笑了笑,尽量轻松地问道:“关于这段旅行,你有想要说给我听的吗?”   孟醒想了想,才慢吞吞地说:“我好像没什么能说的。”   “但是时医生,我按照你说的,体验、享受、把握当下,我好像能更加准确地感知到自己情绪的变化,也找到了可以倾诉想法的人了。”   他眨了眨眼睛,眼珠变成一汪湖、和不再流淌的被抽离的绿水。   “这样能算我的病被治好了吗?”孟醒说,“可是病好不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吗?为什么我现在只能感受到痛苦。”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有,答案在标题 第57章 名为想念我的纪念日   2017/09 香港简芮希知道孟醒回来的时候即将入秋了。   她约孟醒见面,在弥敦道的一家清吧。   孟醒最近在吃药,时少观对他很放心,少喝酒少辛辣刺激食物的嘱托只陈述了一遍。但他还是去了。   弥敦道的黑灰色水泥地板平时暗淡无光,上面全部铺满了车辆和楼房和黄色的交通线,到了下雨的季节被水一滩一滩地洗刷然后反光出车灯和拥挤的窗制造的颜色还算有点生机。   孟醒来的时候撑了把很大的伞,黑的,像是哪个保险活动的赠送,伞面很薄,质量不好。   简芮希把酒单推给孟醒:“什么时候回来的?”   最近她在打官司,和齐泰之。回来之后那人贼心不死又试图对他动手动脚,她收集了两个月的骚扰证据,前些天判决结果出来终于尘埃落定的时候她给孟醒打了个电话,也是在那时候才得知对方已经不在香格里拉。   “我还以为你真的回待在那边不回来了。”简芮希这样说,也不难为她这样想,毕竟当时孟醒自己都是这样认为。   “七月初回来的,”孟醒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对于江措他不太愿意回忆起来,更不愿意说,“回来了,以后还是待在香港。”   “回来也挺好的,”简芮希对他笑了笑,“是吧?”   不管是香港夏末秋初的雨还是廉价的黑伞、时常一片空白以逃避想念的大脑,又或是促安眠的药物,都不足以让孟醒点头同意简芮希、在她面前毫无负担地说出“是”。   孟醒没有说话,简芮希也不太在意,问他:“最近在干什么?”   “申请了律所,面试通过了,过几天就可以入职。”这些能无负担回答上来的问题令孟醒松了口气。   “哦,”简芮希坐直了些,手托着下巴,“就是说这几天你没事可做了?那你这天在做什么?总不能一直呆在家里吧。”   孟醒垂着眼睛说:“我其实是有出门的。”   “买菜?遛狗?”简芮希做出合理猜测。   但孟醒说不是,也不说去哪里,过了半天只说去了一些地方。   问不出是什么地方,简芮希不知道香港有什么地方这么神秘连名字都不能提及,看了他半天,突然开口说:“耳朵上的耳坠很好看,和你原来戴的那个不一样。”   孟醒一顿,从在酒水单那一堆他看不进脑子的文字的梦游里回过神,下意识摸了摸耳朵。   江措在机场给他戴的耳坠和原来那个确实有很大不一样,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坠着宝石的银针变细了很多,其次是绿松石的颜色不再那么深刻。   “有听过一句话吗,”简芮希说,“有时候遇见一个人的意义,就是为了和他告别。”   简芮希把酒单拿回来,“所以这样就很好,喝酒吧,酒精的意义比一些人简单,你应该是知道的。”   孟醒暂时还不明白酒精的意义,但是他感觉简芮希应该很知道,出于对她的崇拜和被开导的感激,孟醒选择了和简芮希一样的酒。   而简芮希也不知道那天的酒精是否产生了意义,只是从那之后她没有在孟醒耳朵上再看到那颗绿松石。   2017/12 香港孟澈感觉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孟醒回香港的人,再加上得知今年的圣诞孟醒那个毫无人性的律所要他加班又不回家,他原本很生气,但他看到他爸一言不发地听他挂掉电话然后拿着外套去阳台上抽烟,才后知后觉最后一个知道孟醒回香港的好像是另有其人。   2018/01 香港和章恪山再有交集是在一次案子的审理过程中,章恪山作为最年轻的犯罪心理专家参与本次案件分析,无意中和孟醒的一次闲谈中得知孟醒竟然是他的学弟。   “你还来听过我的讲座?那真的是很巧,”章恪山笑着说,“以后可以经常约起来一起吃饭。”   原本孟醒以为这种话只是碍于场面和礼貌,却没想到章恪山往后真的常常约他出门,孟醒拒绝了一些,去了一些,有时候出门也称得上期待。   2018/07 香港孟醒过了二十六岁生日、不再去那些地方、mood闲置已久、在手机软件上刷到遥远的西藏迎来新一个萨嘎达瓦节,然后点击不再推送相关内容。   2018/12 香港平安夜的香港还没到最冷的那一个礼拜。   冬天的时候孟醒也不常穿羽绒服,工作日穿大衣出门,纯黑色的羊毛大衣,牛皮短靴,只是每天的香水味道会换,路边拥挤的暖色灯光照着他的脸,都没法把他整个人概括到节日气氛的热闹里去。   黎家诚站在一边,面前的藏族男人的影子把孟醒从满街热闹的暖光灯里单独困起在一片阴影。   他是孟启明的老友,孟醒刚从港大毕业出来的那段时间,孟启明有来找过他。   “阿醒这个小孩有时候怪倔,本来就不爱和我说话了,所以家诚你要帮我打点下啊,另外不要和他说我来找过你。”   但这一年多相处以来黎家诚觉得孟醒其实不用他过多打点。   孟醒专业技能过硬,履历也漂亮,态度十分端正,进律所不过很久,他已经能够完全放心孟醒作为他的助理律师。   若一直这样下去,将来他在这个行业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孟启明和他说过的原因——黎家诚听说过那种心理疾病,那类人群好像是很容易产生一些工作狂。   同时伴有异常的孤独和沉默。   黎家诚没有见过孟醒不沉浸在工作中的样子,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要好亲近的朋友,和律所同事之间的人际关系也称得上淡薄。   但这些都在今天见到那个藏族男人之后被推翻重演。   那人同自己握了手,这时候还没什么不对劲,但接下来他面向孟醒,又说了一些黎家诚听不懂的话。   “你好,我想我应该不用和你握手,我们还没有到那么生分的地步。”   “不过我给你带了礼物。为了纪念‘想念我’的纪念日,然后谢谢你来见我。”   江措说这话的时候若无旁人,丝毫不掩饰对孟醒的熟悉,那袋金鱼被他拿在手上,只不过孟醒过去好几秒都没有接。   这是黎家诚第一次见孟醒在工作中走神,气氛变得难以言喻,他拍了拍孟醒的肩膀试图缓和:“小孟,这是你的旧相识?”   孟醒被肩膀上的力度惊醒,看了看江措那张几乎没有波澜的脸,面无表情地给面子把金鱼接了过来。   “是,以前在云南实习的时候认识的朋友。”   取证结束后孟醒帮黎家诚关上出租车门,黎家诚摇下车窗:“小孟你也早点回去,今天辛苦你了。”   又看向他身后,有些犹豫道:“目击证人这边……”   孟醒点点头,说:“没事,我会帮忙安顿好的。”   江措手里拎着那袋金鱼,对黎家诚笑了笑。   这袋金鱼在他和孟醒之间辗转了几个来回——孟醒接了江措的金鱼,来到取证会面的谈话包间以后看似随手地把它放在了桌子一角,谈话结束后孟醒又看似忘记,江措盯着那些金鱼几秒,把它们又拿在自己手里。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近过远,世界又变成两个人的,这次孟醒没有沉默多久,问江措说:“你住哪里,我给你叫的士。”   江措宽厚的掌心里的温度托着装水的塑料袋,体温将透明的廉价的塑料空间变成一方冬天里的温室。   孟醒站在路灯下,头发被描了一圈金色的边,很容易就能让江措记起他在香格里拉索南的民宿里向他走来的样子。   只不过耳垂上空空荡荡,江措借了路灯的光看了清楚,上面的耳洞早已经长好。   这一刻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这趟来的是否有必要。   江措不说话孟醒就不说话,他并不催促,耐性很好地站在风里,双手都放进大衣口袋。   过了十几秒江措才对他笑了笑,说:“那你送我回去吧。”   孟醒愣了一下,一瞬间设想了许多种可能,下意识地问:“回哪里?”   江措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回重庆森林啊,我住那边。”   孟醒为他听到答案那一刻的轻松感到不齿,但很快就压下心思,迎着江措的目光顶上去,“还要回那里?刚发生了那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那我去哪里?”江措笑着说,“我刚来第一天,行李都在那边。”   又紧接着说:“那你有什么推荐的酒店吗?我看现在能不能订的到。”   孟醒看了他一眼,身后广场上叮叮当叮叮当的圣诞歌曲响起来好多遍了,又好大声,江措要是没聋不可能听不到。   但他还是看江措拿出手机翻了翻,没过多久又放下,对他说:“圣诞节香港的酒店不好定啊。”   “所以小孟律师,能好心收留我一个晚上吗?”   【今天在香港见到了阿措,像做梦,他说要我收留,更像梦了。   备份于2018.12.24】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修改,清除缓存再看么么哒 第58章 你想让我去哪里   江措站在玄关处的浅驼色地毯上,比想象中要轻易地进入了孟醒的房子。行李只有一个箱子放在腿边。   孟醒解开白衬衫最上一颗扣子,给他拿了一双棉拖鞋,不是新的,弯腰放在地上,对他说:“进来吧。”   “洗手间在你左手边,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有新的牙膏牙刷还有毛巾,浴室里那个架子上,第一层是沐浴露和肥皂第二层是洗发水,我把卧室收拾一下,你睡我的房间,我帮你换一床新的床品。”   孟醒很长一串话讲出来,没给江措反应的时间,转身往厨房走:“我去给你倒水。”   江措看着他,审视孟醒脸上现在与从前的区别:“不用,我睡沙发也可以。”   他看着孟醒的眼睛说:“反正我也只是麻烦你一个晚上。”   其实就算上一次和时少观的会面在几乎半年以前,也获得了专业人士的停药许可,孟醒在那个时候把自己列入“正常人”的范畴,现在却恍惚到觉得自己旧疾复发,客厅开着最低亮度的环灯,视线昏暗,江措的脸他都看不清楚。   他也不知道江措为什么要一直强调他们这次偶遇的期限,听起来像不要让他过多期待的样子。   于是只好放弃过多思考,很慢地点头:“好,那你先去洗澡吧。”   江措感受到孟醒不想要近距离独处的决心,一个小时前在的士上也是这样,上车的时候执意等江措先选择了后座才打开副驾驶的门。   看样子是很客气,不仅要帮他关车门,还试图把床让给他,洗澡也让他先去。   分明头顶的灯光都亮得并不磊落,他们还要面对面站着假装各自都无比真诚。   江措对这种客气有很多种解读,但悲观患者的身体先一步进行选择,他觉得胸口很闷不舒服,在气温很低的屋子里吸收不到足够呼吸氧气,另一方面又让他有点焦躁。   他笑了笑,对孟醒说:“你很怕我吗,现在。”   孟醒倏地抬头,看着他说:“我怕什么。”   “我不知道啊,”江措语气也慢下来,不太像质问,更像是一种反省,“我也想问你,你在怕什么。”   孟醒没说话,江措就往前一步逼近了他,说:“你要是这么怕,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其实我现在是可以走的。”   孟醒觉得他奇怪,好像当时有点可怜地说让他收留的不是面前这个人。   “你要去哪里?”回答不上来是否害怕,孟醒身体反射性往后仰,只能问出另一个问题。   江措偏了偏头,头发理短了一些脑后不再能扎起来,半长不短地披着,唇角的笑淡了一些:“都可以啊,小孟律师。”   “重庆森林,离开香港,或者回香格里拉,”江措声音很轻也很低那么,又把问题还给他,“你想让我去哪里啊。”   第二天孟醒有工作要早起,江措走得比他更早,孟醒出房间门的时候沙发上那床被子被叠得很整齐。   行李箱也不见了,孟醒在原地站了一分钟用以观察他这间没什么特点的客厅,手指动了动,登上了许久没有用过的微信。   【阿措:我先走了,昨天晚上麻烦你了。】   这么久过去江措微信的配置毫无变化,这条新消息上面一条是江措不知道哪一天问孟醒晚上想去吃什么。只有暗灰色的日期衔接提醒他们中间还隔着荒诞空白的537天。   孟醒还是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昨天晚上的谈话没有结果,江措很快变成他记忆里熟识的样子,神情轻松,弯着眼睛往后退了一步,说算了,没什么。   虽然停止使用微信和mood、也不再逐一拜访香港香火旺盛的寺庙、偏激地禁止手机推送能使他发散到江措的一切信息,但江措一出现就在提醒他,这些都只是他做的无望的努力,并不是已经释然的证明。   圣诞彻亮的香港不是属于所有人的狂欢。孟醒在律所留到黄昏日斜,临走的时候又帮律所把‘MERRYCHRISTMAS’掉下来的的两个S粘回墙上。   他要去赴章恪山的约,对方提前一个半月才能在圣诞节当天约到这家餐厅,作为朋友的诚意满得孟醒为迟到五分钟连说三次对不起。   “这有什么的,”章恪山说,“路况不好,不是你的问题就不要总是道歉。”   他笑着给孟醒递过菜单:“刚见你的时候看你都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回答别人都是嗯啊哦,以为你很凶呢。”   孟醒有点被吓到,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凶扯得上缘分:“没、没有吧。”他一直觉得自己相对和蔼。   章恪山在对面乐不可支:“没事啊,凶就凶嘛,有时候凶也算是保护色,更何况你这样性格的,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你就凶他!”   孟醒抬头又低头:“谁会欺负我,我都二十七岁了。”   店里节日气氛比街上还要浓厚,大圆桌放小型圣诞树双人桌摆红色和黄色的玫瑰花和蜡烛,彩纸撒了一地,窗外就是维港。他们这桌的花和蜡烛已经被章恪山要求撤走。   “圣诞节还在忙工作?”章恪山看着孟醒白衬衫领口的黑色领带,不赞成道,“你们律所未免太不人性化。”   孟醒用叉子戳碗里的奶油意面,看着那片在奶油里浮沉的口菇出神,“没关系,我是自愿加班的。”   受职业影响章恪山对情绪方面很敏锐,看了他一会儿就说:“你心情不好?”   “没有。”孟醒低头接着戳蘑菇。   章恪山显然不信,下巴朝孟醒放在桌上的手机点了点,道:“那你走什么神,刚才有人给你微信拨语音。”   孟醒是真的没听到,放过蘑菇,边解开屏幕边问:“有吗。”   “有啊,”章恪山点头,“虽然就响了两声。”   孟醒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明显变了,对章恪山说:“抱歉,我出去回个电话。”   章恪山无奈:“不用抱歉,你去吧。”   孟醒走到餐厅外,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十多秒,等到维港的烟花再炸开新的一轮,他被吓了一跳,手指一动,惊吓替他了结犹豫。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对面接起来,江措的声音很低地从对面传过来:“喂?”   “给……”孟醒一张口就被喂了一嘴冷风,噎了下,“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我的兽医证好像落在你家了,”江措说,然后停顿了几秒,“刚才打你电话你没接,我以为你有事在忙。”   孟醒心想不是就响了两声吗,但没敢问出来,说:“在外面吃饭。”   “你的兽医证我回去找一下,”早上出门匆忙他没来得及靠近沙发,另有些别的考量所以没收江措用过的东西,“找到了给你送过去,你急用吗?”   江措声音有点哑,说:“有点急,我去找你吧。”   “你送过来还要找地方,太麻烦了。”   孟醒看了眼餐厅大门,说:“但是我现在和人在外面吃饭,可能得过段时间,我这边结束了再联系你过来吧。”   江措那边静了一会儿,然后孟醒没听到说好或者不好,只听到他一句“我去你家楼下等你”,电话就被挂断。   电话打完以后孟醒的胃口又被消磨,坐在章恪山对面也完全能看出来,让他有什么事就赶紧去,真的不用再跟他道歉了。   圣诞的香港整个岛都堵得半死,孟醒赶到家楼下的时候那道很高的影子垂在地上,江措站在那里。   他没穿昨天那件羽绒服,换了一件看起来很薄的夹克,纯黑色,胸口垂下来一串红色的珊瑚珠。   “路上有点堵。”孟醒没有过多交涉,越过江措往楼上走。   “没关系,”江措笑了一声说,“吃饭重要。”   这次江措再进孟醒家的门就只站在那块玄关处的驼色的羊绒地毯上,孟醒的家门看起来和楼下江措暂时停留的路灯没区别。   江措的兽医证夹在沙发靠背和坐垫的两块海绵垫中间,十分好找,孟醒过去摸了一圈就拿过来递给江措。   江措接过以后说了谢谢,他半天不说话孟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两个人有点傻气地站了半天,孟醒率先开口:“找到了就快点回去吧,不是急用吗,不要耽误了。”   话音刚落江措就突兀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眼眶有点红,但仍是笑着的,孟醒没来由觉得有点勉强,然后听到他对自己说:“真的想我走吗。”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点忙!朋友来找我玩了!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 第59章 那远山,呼唤我   孟醒觉得江措手心的温度很高,和他在湿冷冬天中的薄夹克形成出奇违和的比对。   “是你自己说急用的,我有什么好想的。”孟醒试图把手腕从江措手心里抽出来,尝试两次没有成功,第三次对方终于松动。孟醒抽回手却有些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江措垂着眼皮看他,身后是关上的门。   他没有再说话,听到孟醒说这样的话比他想象中的颤动要更大一点。他隔了几秒才问:“那要是我现在回香格里拉,你也会想让我走吗。”   世界很安静,从来的喧闹来自楼底过往来去的人和车辆,没有阻碍地听到人类群体含着文字的发声和咀嚼、再仔细点能听到轮胎压过灰尘和雨水的重量。虽然关上窗户就能隔音,但孟醒并不喜欢关窗户,因为有时候太安静的环境会导致他幻听回五百多天前香格里拉的马场,像不自觉地选择最喜欢的电视频道。他需要被干扰。   孟醒走到窗户边拉开那扇玻璃,风灌进来。   “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就可以,”孟醒说,“我送你去机场。”   本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就很奇怪了,两次都是,像意外,像不让他多想的意外,孟醒问也没有问江措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港,或许黎家诚知道,因为昨天谈话的时候必定会问到相关问题,而孟醒没想着听,他去外面整理资料,看着时间等到他们快谈好出来才又进他们谈话的包厢。   江措往前走了一步,走出那块地毯,弯了弯眼睛,“小孟律师,变了很多啊。”   孟醒是长进了,能稍微听出别人的阴阳怪气,但面对江措还是略显得有点迟钝,只能问:“什么?”   “没什么,”江措双手放在身侧,手指有些不自然地蜷缩,笑着说,“不过我更想听真话。”   孟醒愣了一下:“你觉得我在说谎吗?”   江措的眼神如有实质地砸在孟醒身上,反问他:“不是吗。”   孟醒不明白为什么江措要把话说成这样,一点余地都不留给他,他明明表现得如此相安无事,假装回归正确轨迹的生活现在还要被无法消除的最大隐患掀开最稳妥的掩埋自己的沙土,导致想念和痛苦的急性复发。   江措其实并不想这样说话,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刺激孟醒,他的带给孟醒的压力和重量让他自己都喘不过来气。   他承认自己心急,但是他确实又有许多证据。   “今年的萨嘎达瓦月,”江措看着孟醒在他面前很慢地眨眼,眼睛里的浪潮起了又落,几步靠近了他,说,“你去西藏了,是吗?”   他笑了笑,抬手捻过孟醒耳垂上的一道很浅的如同小型地脉一样的凹陷,他留在那里的伤口几近愈合。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2018/06 香格里拉张其棕五月份的时候问江措六月有没有空,萨嘎达瓦月要到了,他坐不住想再去一趟去阿里,与此同时,一位纪录片导演联系到他,问能不能聘请他为向导,他需要录几个有关藏区的镜头和照片。   江措原本的拒绝理由是要陪朋友去阿里转冈仁波齐没有空,但没想到导演听了以后眼睛一亮脑袋一热,说要是顺带能拍到冈仁波齐转山的人物群像那就更好了。   不想答应张其棕也不想答应导演的江措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在两头都期待的目光里沉默了三十秒,然后无奈点头。   经幡广场上人一如既往很多,那根很高很高的经幡柱立起来的时候他站在一块石头上半俯视人群,什么都没想。   张其棕和导演性格有点相似,很快就玩到一起,他们并肩去挂经幡,江措看到导演的相机挂在脖子上一晃一晃,他帮导演看守三脚架。   “你真不去挂啊,”导演挂完回来还很兴奋,问江措说,“你不是藏族人吗。”   江措笑了笑说:“谁规定藏族人就一定要去挂。”   导演嘿嘿笑了声,摸了摸头发:“哦,也对。”   江措可能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地把头扭开了,没有终点的目光重新投入人潮,导演边翻他相机里刚拍到的照片边偷瞄江措,从后面把镜头偷偷对准了他。   快门按下的那一瞬间江措仿若没听见,过了一两秒才转头:“你在干什么。”   导演也没有被抓包的自觉,把相机递给江措,拍了拍他的肩:“你看,很帅!”   江措低着眼皮瞄了一眼,很给面子地看了几秒,然后说:“嗯。”   他这个“嗯”并不是在认可导演的哪一个字,导演举着相机放在江措眼前,他其实能感受出一点点,江措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包括他自己。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都不感兴趣,导演犯嘀咕,重新把墨镜戴起来,腹诽了没两秒,江措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正在试图收回很贵的哈苏,导演手一抖差点痛失万把块钱。   “怎么啦?”江措表情不对,导演没见过他脸上这样古怪的表情。   江措就着导演相机里的显示屏看了一眼,然后勾了下唇角问他:“齐导,相机可以借我用一下么?或者你帮我再拍一张照。”   “可以,”导演点头,“你想怎么拍?”   江措声音很低,眯着眼睛看向导演适才把镜头对准的方位:“就和刚才一样拍,不要拍我。”   他绕到导演身后,说:“放大一点。”   “可以了,”导演意识到江措或许要找什么东西,很快把刚拍的照片调出来递给他看,“你看看。”   照片上框着几个人。   江措看了两眼,就有些抱歉地对他笑了笑,说:“我失陪一段时间,张其棕对这里也很熟悉,有事可以找他,实在碰到什么事情搞不定就打我电话。”   有点热,孟醒看了一眼运动手表,运动步数来到两万五千六百二十三。   就算是高海拔地区也出汗了,孟醒想了想,决定就把外套脱下来五分钟,五分钟过了他就穿回去。   加厚的冲锋衣脱掉以后负担小了很多,孟醒把它挂在臂弯上,身上只剩一件短袖,胸口坠着一条链子,阳光照着,点着一点绿色的光。   做出来西藏的决定十分临时,孟醒回想起那个找黎家诚请假的晚上十一点,以及买好机票后才做的攻略和那么多转山出事的新闻案例,都觉得这不像是一个成年人能有的冲动。   他自己也说不出来这里的原因,他既不是户外运动的爱好者,也不是教徒,但就是觉得一定要来。   如果一定要说,可能是那远山呼唤我。   孟醒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喝了半瓶水。   不知道哪里突然来的感应,他平白往后看了一眼,人群面目茫茫皆为过客,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再次上路的时候腿开始感觉到有点酸,惰性一下子上来了,身边磕长头的教徒一步一拜,居然和他齐平,一起走出了一段距离。   冈仁波齐像一尊神像一样任何时候伫立在任何人身边,雪白和灰黑相间的像刀锋一样垂直的山,孟醒只要一转头就看见一次那些代表着神圣的山块。   他抿了抿嘴唇,握紧了登山杖,将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继续往前走。   他只又走了半个小时便觉得累,大脑有点缺氧,拉开包一看,只有一个氧气瓶,买的那盒葡萄糖放在酒店房间没装进来。   “小伙子,”有个藏族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臂,带着晒到干枯黝黑的皮肤的手掌伸到孟醒眼下,用生涩的普通话对他说,“这个。”   然后孟醒看到一丛彩色的糖果从枯井中生长出来,两个味道,分别是草莓味和青苹果。   孟醒站在原地没动,眨了眨眼睛,虽然小时候没有人教过他不要吃陌生人给的糖,但他知道这个道理。   老人拿糖的手朝孟醒那边送了送,对他笑笑:“糖,拿着吃,不然,头晕,很危险。”   孟醒接过糖,往后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谢过老人,这时候太阳下山,风景好看但路仍不好走,孟醒看到路上有人用扁平的碎石搭小型的尼玛堆,便想起江措说过其作用是用来祈福。   他随波逐流搭了一个,起身的时候日落的圣光照耀冈仁波齐半面山峰,经年不化的积雪成为信徒心中值功德千万倍的恩赐。   孟醒垂着手站着,过了一会儿把冲锋衣外套的拉链拉了下来。   那颗淡绿色的绿松石耳坠的银针被压弯成一个圈,孟醒在中间穿了一条链子。   他将那颗无时无刻都放在心口的宝石托起来,用嘴唇很轻地碰了碰。   世人皆说苦海回身早悟因兰。可是孟醒知道自己转山并不是为了解脱,他将永远为羁绊所困。江措是他溃烂再长好却永远留下痕迹的耳垂上的伤口,是他永远为其蓄满雨水的绿湖,是他永远无法投进许愿池中间的硬币,所以只能在心里祈福江措永远健康快乐,永享自由。   张其棕和齐柏宜再见到江措是在止热寺,江措难得魂不守舍,齐柏宜看出来了,低头翻那张照片,他的相机像素极高,他拍到一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   张其棕没看出来,咋咋呼呼地找江措要糖果吃。   他往江措的口袋里摸一颗,橘子味,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口味,再摸一颗,还是橘子味。   “你就买了一种口味吗?”张其棕疑惑,“我昨天还在你口袋里看到草莓的了啊。”   江措沉默了三秒,说:“我吃完了。”   “都吃了?”   “嗯。”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60章 我找到了   2018/09 香格里拉江措开着货车去给索南的民宿送酒,要走的时候被他拉住袖子。   “干什么。”江措看了他一眼,挑了下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啊,我货都给你了,怎么你想给我扣你店里?”   索南拽着江措藏袍的一角,把他的衣服都扯皱了,很仔细地打量了他很久。   然后放开他,说:“没什么,就是感觉很久没见到你了。”   他若有所指地对江措说,语气也意味深长:“你这几个月都不怎么来找我啊。”   江措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找你干什么?叙旧?”   索南看了看他,江措低头点烟的时候微皱了下眉,给人的感觉就很像要叙旧,至少说点什么,但索南等了很久,江措愣是一个字都没有。   他这样索南也说不出什么让他要抽烟出去抽的话,问江措也要了一支。   江措直接把整个烟盒扔给他,原本索南还在疑惑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大方,打开来一看,“嚯,就剩一支了。”   这包烟江措昨天晚上买的,不经抽,他吐了口浑浊的白色的烟雾,抽了一口就拿出来。   “最近在做什么,”索南又问他要了打火机,“这么忙?”   江措笑了声说:“前段时间带了个旅行团,刚回来没两天。”   索南点点头,心道那活确实不轻松,抽了两口烟,突然想起来件事,便拍了拍江措的肩膀问他:“诶,那你六月份带的那个纪录片导演呢?那部片子怎么说?”   江措摆摆手:“不太清楚,不过我看估计是拍来玩儿的,能不能看到上映都不好说。”   那齐导演一看就是个没什么正形的,专业的设备倒是很齐全,只是一整个导演组都没什么人,江措觉得纯粹是有钱人的兴趣爱好。   “那不一定,”索南又笑嘻嘻地问他,“有没有给你镜头啊?你能上镜不?”   江措也笑着捶了他一下,说:“给我镜头干什么。”   索南见气氛好一点了也不再那么小心,两个人走到门外吹香格里拉一如既往热闹的晚风。   “前段时间联系不上你,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我都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索南说着还有些感慨。   那段时间谁都联系不上江措,索南给他发了几十条消息无果差点报警。   江措笑了声,说:“我回家了,村里在建新的基站,手机没信号。”   进步是大势所趋,不过达瓦村长这次倒是没甩脸色也没说什么,桥已经建好,但江措每次踏在那些坚固的钢板和水泥上,想起来的永远都是有一个人绑着绳索的安全扣,被他恶作剧地往半空中推,仍然用明亮的眼睛给予他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索南的神色变得古怪,把烟从嘴边拿下来问江措:“那你现在回香格里拉了怎么还是不回我的消息。”   江措顿了几秒:“你发什么了?”   索南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点开和江措的聊天框,转过屏幕来给他看:“看见没?”   【AAA香格里拉夏风民宿:出来喝酒。】   【AAA香格里拉夏风民宿:你好江措兄弟,请问为什么不回哥的消息[微笑/]】   江措盯着那个黄色的笑脸看了半天,才说:“这个表情太丑了,我不想回,下次别发。”   索南震惊道:“你怎么连这都管!”   2018/10 香格里拉封意抬起头看走向他的人:“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不是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吗?”   江措并不承认:“没有。”   今天封意的诊室没有别的病人,他很清闲坐着看书,看到一半江措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空。   他一走进封意就问道一股很淡但是存在感强烈的烟味,皱了皱眉,说:“烟要少抽。”   江措静了一下,“我知道。”但其实封意感觉他并不知道,因为这个人从来都是自己的主意大过天,自我意识旺盛,别人怎么想是没有用的,更何况干涉。   封意摘下眼镜看他:“所以呢?为什么突然找我,有什么事?”   江措和封意中间隔着封意工作用的桌子,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封意的发顶,再过一会儿突然把那张给患者看诊用的椅子拉过来,坐着平视封意的眼睛。   “你到底要干嘛?”封意被吓了一跳,因为实在是很少见到江措摆处这么沉默又有所犹豫的表情。   江措很慢地开口问他:“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要留在这里。明明就算不进三甲也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是因为腿上的伤吗,还有对部分人性的失落,至少江措从前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还留在这里。   天和云一起高远的地方,愿望和理想都变得很渺小。   封意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江措来一趟只是为了问这个,说实话这几年他也很少再想起来这样的议题。   但江措发这样的问实在太难得了,封意把书合上想了想,说:“那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一直认为我的最终目标就是三甲?”   “其实我真的没有很想这些了,可能以前刚毕业的那段时间会有这样的执念,但是现在完全没有,我留在这里并不是退而求其次。”   江措把手放在桌上,手指敲了敲桌子,指关节敲到木制的桌面上,震动传达进木头的肌理发出有所保留的两声闷响。   “是吗,”江措的声音很低,“我觉得可能是你没放过自己,找一个是逃避的场所,在一眼能望见尽头的地方,没有太多变数,只寻求一个安稳。”   封意听完江措说话,只顿了一秒,随后笑了:“阿措,为什么我不能是因为快乐。”   “你也是学医的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三甲医院开的条件确实很诱人,晋升机会也很大,但是医学工作者的成就感又不是全部来自地位和金钱。”   封意的诊所开在县城热闹的街区,靠近居民楼,毗邻五金店和餐馆,被大山环抱,再往后是飞来寺和梅里雪山。   封意说:“最近有人找我谈合作,诊所会扩建,到时候这里就不仅仅是一个治疗呼吸疾病的诊所。”   “阿措,”封意拿着书本轻轻敲了两下江措的手臂,“你不要太自我,有时候也要听别人说说话,有些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江措没说话,封意就撑着椅子的扶手自己站起来了,走到一边的饮水机用纸杯给他接了杯水。江措看他走路的姿势,说实话不仔细看看不出他的左腿和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想清楚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封意把水放在江措面前,用手在他头顶比划了下,很轻地哼了声,“个子这么大,胆子这么小。”   2018/11 香格里拉江措回了趟月赛村。   这趟回去他谁都没说,和拉姆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往寺庙跑。   师父见到他这个时间回来没有意外,也没有问他要做什么,坐着闭眼念经,任由江措把整个寺院内外全部都清扫了一遍,又做了一排形状品质都上乘的藏香,放到院子里晾晒。   江措一圈忙完天已经黑了,师父也已经回去休息,四下无人的寂静处只有四臂观音前的酥油灯跟着风的方向很安静地被当成生命和神的注视而跳动。   江措拿着筒壶为佛像前的每一盏酥油灯都舔了酥油,然后在四臂观音面前跪了下来。   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有记忆以来开始想起却好像没怎么做过好事。   忤逆父母、瞒骗朋友、藐视情感,自我、自大、自私。   把所有关系处理得乱七八糟,仇恨蒙蔽双眼众叛亲离,想要的不敢说于是抓不住,不想要的假意笑脸相迎。   转山一圈是为了洗清一生罪孽,不该是孟醒去。   “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不求留身天堂,轮回也不求留在人间……”   “我是毒蛇,我做怨贼,我见色起意,我欺瞒成瘾,我口不对心……”   江措睁开眼,平静地与四臂观音对视,“我不知道悔过还来的来得及,如果期待落空,那也是我自食恶果。”   他将双手合十置于额前,酥油灯的光照亮他的脸,照出他皮肤下的血肉和骨骼,火光烧皱血管和心脏,过了很久,江措对着佛像深深地拜下去。   “让我去一次吧。”   2018/12 香格里拉   “师父,我要走了。”   江措蹲在师父面前,有恃无恐地打断师父念经,师父睁开眼,江措感觉自己在被一潭最深的湖水从下凝望。   师父刚来月赛村就认识江措,毛头小子一个,个子比同龄人要高,招同龄人喜欢但是被长辈讨厌。   被喜欢和被讨厌的理由都十分充分,师父听了一些,却看了很多。   他们说他离经叛道,说他惹父母伤心毫不孝顺,说他贪图享乐说他不继承藏医衣钵,又说他和男孩玩得太近,到了婚配的年龄又拒绝了曲珍家的阿姐。   他们说他玩乐的花样很多,说他长得好高好漂亮,说他是点子最多跑马最快的哥哥,说他比赛乌尔朵赢得最多,说他是从外面学习回来以后会变得很厉害的医生,说他最不一样。   但师父看到的是不想念经把眼神飘到窗外的江措,看到被老达瓦拿着藤条抽到满身是伤以后躲在院子角落抹眼泪的小男孩,看到睡在草地上被牛吵醒后笑着在牛的头上拍了一下站起身走了的那个他们眼里如同水云身一样的少年,看到站在老达瓦对面的眉眼间阴郁的男人。   师父看着江措,现在他又是什么样子,师父没有去定义,因为他不用再被人凝视,他已经看到了自己。   “你最想要的自由找到了吗?”师父问他。   江措弯了弯眼睛,眼珠是从未有过的明亮,他在师父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自己:“我觉得我找到了。”   “那就去吧。”师父身子往前,江措低下头,师父就把手上的佛珠挂在了江措脖间。   他们说的这些那些,好的与坏,都并不妨碍师父觉得江措是很好的孩子。   2018/12 香格里拉江措站在老达瓦家门口,敲了两下木门,装扮漂亮的小羊在院子里吃草,江措于是确信老达瓦在家。   “阿爸。”门没有开,江措把手放下来,在门口沾了几秒,就转身朝外面走。   他不会原谅达瓦,达瓦估计也不想见他,不见就不见吧,反正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在达瓦的院子里停留不到两分钟又出来,那只小羊见到他凑上来,四只蹄子晃悠悠的带起脖子上铃铛清脆的声响,蹭了蹭江措的小腿。   江措稍一滞,弯腰伸出手,摸了摸小羊的脑袋。   江措走出十多米开外,老达瓦把门从里面打开。   天上是很厚重的蓝色,云层积攒纯白的属于的晴天能量,成为流动的河床,雨终于不再落。   【作者有话说】   骚瑞骚瑞大家久等,那个那个今天晚上还有一更,七月初完结 第61章 但是缘分很奇妙   孟醒第二天很早就起床,就算今天是他难得的假期。因为黎家诚说没有什么必要的事要他非得加班来做。   昨天睡得太晚,刷完牙洗完脸以后还不够清醒,直到打开冰箱速冻层空空荡荡,饥饿的胃触景生情产生悲鸣孟醒才多少有感觉自己早就从那些乱七八糟拼不成片段的梦里抽离出来。   孟醒到楼下的便利店买速食食品,进门的时候门口叮咚响起欢迎的铃声,那个早就和他熟识的店员坐在店里打瞌睡,看到他来给他说早晨好。   “眼睛怎么肿了呢,”店员很热情地帮他装袋,看了他两秒,“昨天晚上没睡好喔?”   孟醒低头拿东西,点点头说:“是没怎么睡好。”   先不说梦到一堆在香格里拉的像碎片一样的熟悉的场景和人,昨天晚上江措站在他家里对他说的那些话都让他在梦里被魇住一般重复了好几次。   “我在阿里看见你了,本来是想过去叫你的,因为你带的东西太少,实在是没办法支撑多久,幸好你很快就往回走了。”   “我是刚来香港,23中午到的,没想到晚上会发生那种事情,所以重新见到你真的是巧合,虽然我来香港就是来找你的。”   “小孟律师,如果今天晚上和你吃饭的那个人不是你新的爱情,我还可以有一个机会吗?”   江措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比孟醒想象中的要坦诚,虽然这种话从江措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很让人不敢相信。   江措不像是会为什么解释前因后果的人,以前就有的几次谈话孟醒后知后觉其实有些事江措并不想说。   至于机会啊,机会更是不像江措需要去抓住的东西,这种东西向来是他等着风送到手里,没有就不要。   但是现在他找孟醒,从香格里拉跑到人生地不熟的香港,语言环境完全不同的香港,没有广阔的天和浓成一大块一大块的云的香港,没有耗牛和马场的香港,来找孟醒要一个机会。   因为要找江措的兽医证孟醒把客厅的灯打到最亮的那一档,江措的眼睛又黑又亮,像一束更强的光往孟醒的回忆里照。   孟醒在原地想了几秒,突然走过来到江措身边,“啪”一下把灯关掉了。   “那如果没有碰到这次意外,你打算怎么找我?”孟醒在黑暗里这样问他,声音起伏还不算很大。   江措没有问孟醒为什么要关着灯聊天,但是黑暗让他的心往下沉了沉,他说:“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好要怎么找你,如果贸然打电话发消息,可能会打扰到你。”   “你也会为这种事情烦恼吗?”孟醒这样问。   “怎么不会,”江措笑了笑,“但是缘分很奇妙。”   “是吗,”孟醒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滑动产生阻碍,吞咽像生锈的齿轮硬是划过皮肤,“那你确实是很好运的人,比我运气要好得多。”   他以为自己是平静的,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江措看不清楚,但是能听出来。   “香港也有很多寺庙,黄大仙慈山寺天后宫,我都去过。”   孟醒眼睛睁得很大,眼睛已经适应没有光线的环境了,他本来能看清江措身形的大概轮廓又通过窗外透进来的光能看到一点江措的表情,可是他眼泪一糊,又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眼泪一掉下来江措就不说话了,就算时间停顿很久也不说话,这倒是和以前有区别了,孟醒记得以前他哭或者表露一点不高兴,江措是会走上来抱着他的。   说起来这还是他传染给江措的习惯,因为以前脑袋木木的,很多事情反应不过来就只能借助最短浅的理解,他也是才知道不久,拥抱并不是适应所有安慰对象的。   “我去寺庙每次也都许愿啊,并不是什么很难得的愿望,我只是想……”孟醒看着江措,没有忍住伸出了手,手指碰到江措身上很薄的夹克就放下来,然后又擦过江措手腕上的皮肤。   “我只是想再和你有一点点关联,不会打扰到你的那种关联。”   孟醒感受到江措抓住了他的手,他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对江措的贪恋变成与生俱来的反射,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纹路对江措能熟悉和适应得那么迅速。接着很慢很慢地说:“可是我好像运气很差啊,不像你,佛祖都偏爱你。”   “然后我都快要放弃你了,你又出现了。”   “阿措,”孟醒抽了抽鼻子,说,“我觉得你有点太欺负人。”   孟醒把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子,露出一条很细的银色的链子,江措往那里看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   “对不起。”   他抓着孟醒的手,五指扣进孟醒在指缝里,很用力地抓住了,才问他:“讨厌我吗?”   “为什么讨厌你。”孟醒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把脸上的水渍擦掉,觉得有点丢人,把头低下去。   虽然嘴角和眉毛都在很努力地放平了,变得和刚在香港见到的年轻的精英律师差不多,除了眼睛有点红,但江措还是笑了一下,戳穿他:“因为看起来很像还要再哭一会儿的样子。”   孟醒给江措牵了一分钟,把他的手放开,说:“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清楚吧。”   江措放回身侧的手很轻地颤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说:“好,要是你觉得打扰,不想我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说,我明天就可以回去。”   “嗯。”孟醒看江措拉开门,对自己笑着说再见,不知怎么又产生一种类似永别的痛苦。   “等一下。”孟醒在门要关上的时候叫了他一声,然后进卧室里拿出一盒感冒药和退烧药递给江措,“香港的冬天和香格里拉不一样,温度没那么低但是很湿,室内也没有暖气,明天不要穿那么薄的衣服了。”   江措看了眼手里两个盒子,对孟醒笑了一下,看起来没有那么难舍难分地说:“好,谢谢你。”   门被关上的那个瞬间产生的响声和紧接着到来的令耳膜钝痛的安静完全是两个极端的对比,江措走后孟醒又在门口兀自站了很久。   爱和自由共存的议题江措和孟醒从来没有争辩,但孟醒觉得他们一定在某些观念上产生了分歧。   以前他不知道要怎么让江措相信他的选择是江措而非香格里拉,而现在他不知道江措的自由是否与爱融在一起。   毕竟连最亲密的时候他都没有说过爱。   孟醒转身走进洗手间,伸手把脖子上的项链扯着从脖子上拿下来,然后将那颗早已和他体温十万分重合的绿松石拿下来,如同分离自己的另一颗心脏。   孟醒把银针重新压弯,看着镜子里那个迷你陨石般的小坑,将耳坠重新刺了上去。   他想他还是愿意痛苦,愿意江措成为他长好再流血的另一颗心脏。   “没睡好那是很难受的呀,今天放假吧,那回去好好休息啊,诶?”店员在孟醒侧身要走时又把他叫住。   “你打耳洞了呀,这颗石头好好看,就是你耳垂好像发炎了,回去涂点药嘛。”   孟醒抬手摸了下肿胀的耳垂,对店员抬了抬嘴角,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孟醒回家补了一个早上的觉,睡醒的时候下意识摸手机是下午两点半,手机里多出几条平时不会联系的人的消息。   孟启明给他打了电话,孟醒睡得熟没有接到,另一条消息来自微信。   拉姆是知道江措去了香港的,只是她不知道孟醒和江措中间的弯绕,反正也对江措全世界闲逛的做风非常熟悉,因此也并没有什么意外。   拉姆给孟醒发来的只有几句问候,然而就算是这几句问候都让孟醒感到有些脸热,他是有刻意地去屏蔽有关江措的消息,但很遥远的地方仍有朋友挂念自己。   孟醒从床上坐起来,打起精神回了几条,最后拉姆给他发了一个网页链接,说:“阿措半年前带了个拍纪录片的导演,最近那部纪录片上映了,我刚看完,阿措最后还有镜头呢,虽然是在花絮里,我发给你让你也看看!”   孟醒的手悬在那条链接上半天,最后还是没点进去,给拉姆发:“好的,我有时间一定看。”就关了手机。   回过拉姆的消息孟醒给孟启明也回了电话,那边很快地就接起来。   “爸爸。”孟醒叫了一声以后就不再说话,他想的是最好不要有什么需要见面的事情。   “阿醒,”孟启明也放假在家,背景音传来些许电视放映的动静,“今天没有上班吧?”   孟醒停了停,他昨天圣诞就是用加班的借口搪塞孟澈说不回家的,今天再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没有可信度。   “嗯,今天放假。”   “那晚上回来吃个饭吧,”孟启明几乎是立刻就说了,不等孟醒拒绝,“阿姨和弟弟都很想你。”   孟醒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孟澈咋呼的声音就远远地传过来:“哥!回家吃个饭嘛!我给你看我拼的高达!”   “……”孟醒憋了半天终究对孟澈心软,“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早点睡大家!明天大概也是两更或者超长一更(其实应该是今天) 第62章 有关我爱你的发音   冬天天黑得早,孟醒到孟启明家楼下的时候天还是亮的。   孟启明的房子买在西九龙,拥挤的玻璃房精致地把人群圈在一起,遮住天空和云。孟醒没有孟启明家里的钥匙,站在门口按了几下门铃没人开,打电话给孟澈。   孟澈接起来还傻兮兮地问孟醒:“哥!就等你了,你在哪?”   孟醒退了一小步去看门牌号,然后才和孟澈说:“我在家门口,门铃……”   “哦对对对,门铃没电了,忘了同你讲!”孟澈说,“我现在来给你开门。”   半分钟后面前的门打开,孟澈从里面探出头,见到他就往屋子里让开一步,把门完全打开对他笑:“哥。”   孟醒看了眼比他高半个头的弟弟,眼神绕到餐厅里面,发现多坐了一个人。   长头发披在肩上,听到门口的动静和所有人一起转过来看,看到孟醒的时候歪了歪头,很腼腆地笑了一下。   孟澈在孟醒身后把门关上,给孟醒介绍:“我的女朋友。”   餐桌上气氛很好,钟施仪打开特意到湾仔买的草莓丹麦酥,打开个缝那股奶精味就露出来飘得满屋都是。   钟施仪和孟启明都是平时有点严厉的家长,但是今天孟澈的女友过来,他们至少表情和语气都柔和很多。   桌子是长方形,孟启明和钟施仪分别坐在短的对面两侧,孟澈和女朋友坐一起占领一个长线,另一边的长线则由孟醒独享。   话题其实很少来到孟醒身上,此时此刻家庭的重心完全偏向孟澈和他未来的婚姻组合,孟醒没觉得什么难受伤心,那些体验他很小的时候不懂到现在也还算麻痹。他也不太能吃什么东西,就在缓慢的咀嚼的时候看孟澈吃饭。   孟澈从小吃饭就很香,就是有点快,不算好习惯,不小心把几粒米饭漏在桌上,又用筷子把它们挑起来再放进嘴里。   钟施仪说:“掉了的米饭就不要吃了。”   孟澈挥挥手说:“不能浪费粮食的,我觉得我有个内地同学说的话就很有道理,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孟澈的女朋友也坐着看他们,笑得投入又自得。   吃过饭以后孟澈要送女朋友回家,孟启明给钟施仪递了一个眼神,钟施仪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过了几秒才对孟澈说要和他们一起出去转一转,顺便给孟澈的女朋友买点衣服。   孟醒碗里的米饭很适量的保持到这顿晚饭的结束,找准时间他就对孟启明说要是没有事他先回去了。   “阿醒,你等一下。”孟启明看他直线走到门口要换鞋,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叫了他一声。   孟澈他们还在玄关没有走,听到孟启明叫孟醒的名字以后看过来,孟醒也没办法顶着这么多人不给孟启明面子,于是又走回去。   门关上后孟启明对孟醒招了招手:“过来坐。”   孟醒不是很想坐过去,站在餐厅与客厅交界的地方,哪边的灯光都不能完全照到他,他就那样看着孟启明说:“这样说就可以了。”   孟启明明显顿了一下,表情也没有在饭桌上维系的那么好,但过了会儿他还是说:“好吧。”   然后自己也站着,父子俩很荒诞地站得很远,中间隔了一道陡峭的崖,里面流的是被称作血浓于水的河。   “打耳洞了?”孟启明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或者是在为什么事情做个缓冲似的说,“注意耳朵不要沾水,不然容易发炎。”   其实已经有点发炎了,但孟醒没说什么,做出立刻要结束话题的样子,“我知道。”   孟启明静了一会儿,才很假装平和地开口了。   “阿醒,以后圣诞节最好还是回家来,”孟启明说,“至少回家吃个晚饭吧。”   又补充道:“你钟阿姨昨天晚上做了很多菜,你不回来都吃不完,剩下很多,弟弟也很想你。”   “是吗。”孟醒看向孟启明,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孟启明很难以适应孟醒这样看他,便假借推眼镜挪开了视线。   “当然是。”   孟启明的房子占地面积比孟醒的大得多,三个房间现在还暂时有一间暂时闲置,往后再容纳下孟澈和他的家庭也完全不成问题,只不过刚才他们也在餐桌上商讨了,为了家庭的和谐和可持续发展,以后孟澈还是要搬出去住的。   孟醒觉得自己很像那几颗掉在桌上,丢掉可以吃了也行的米饭,被捡起来的用处或许是不能浪费的良心和怜悯。   “那你呢?爸爸。”孟启明听到孟醒这样问他,就站在一个空间里,但是看上去离自己好远的距离。   孟醒问:“你想我回家吗?”   孟醒是这样问他,其实心里也早就知道孟启明会怎么回答,也知道不管孟启明怎么回答的真正的答案。   那段爱情对孟启明来说一定是宁愿世界上没有人知道的好,标榜着孟启明曾经的失败和不成熟,可是孟醒是最关键的最直接的证据,眨一次眼就烙一个印。   “爸爸,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你们的生活也不是一定需要我,真的没必要,难道你们还不够美满吗,我在反而不像那么回事了。”孟醒这样对孟启明说,他知道和孟启明说话用不着那么明明白白。   “这几年我工作有收入之后一直存着一张卡,里面是我一部分的工资,”孟醒的确有备而来,从口袋外套里摸出钱包,把那张卡拿在手上,“以后我每个月往这个卡里打一点钱,虽然现在还没有多少……”   孟醒想了想卡里的数字,自己又点点头:“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其实他同时认为钟施仪未必真的想要他重新融入这个家庭,从凡人的角度来说不会有人面对丈夫前妻的孩子没有隔阂,有也很少,钟施仪对他态度不错,孟醒已经十分感动和认为难得。   孟醒的眼神很坚定,不像是对亲生父亲说类似断绝关系的话,倒像是今天晚上一定要吃那一家他最喜欢的虾饺。   那没有被他坚定选择的,孟启明和童年的游乐园,或许早就在孟醒年岁的增长中变成生命里不再必要的那一部分。   孟启明一直没有说话,也不接孟醒递过去的卡,孟醒本来也不想等待和消磨没有意义的沉默,就把卡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对孟启明说:“那我先走了,以后圣诞节我会回来的,至于平时,就没有什么一定要见面的必要了。”   从孟启明那套高级玻璃房走出来的时候恰好吹了一阵很大的风,孟醒额前的头发被吹起来,很快地跑了几步把自己塞进车里,关上门的时候出了口气,才感觉有在真正活着。   窗外的香港的夜晚一如既往适合在迷靡的灯光下和繁华的大厦里虚假地造梦,孟醒把头靠在车窗上。   和孟启明说没有见面必要的时候他当下还没有太大反应,直到现在坐在车里开了暖气才觉得复杂的痛感终于越过反射来到他的四肢。   孟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没有新的消息,点进和江措的聊天框也只有昨天那条通话记录。   手指放在通话按钮上两秒钟孟醒就放弃了这样缓解疼痛的方式,退出来看到和拉姆的聊天内容里还有一串他今天下午保存收藏的链接。   网络很好,那条链接一经打开就转出纪录片的影像,孟醒稍坐直了,一眼就人出纪录片第一幕的拍摄地在冈仁波齐的山脚下。   纪录片只有两集,每集平均四十分钟,不像是什么大成本的投资,而且观看是免费的。   这样的片子导演真的能赚到钱吗,孟醒觉得可能只是拍着玩儿。   八十分钟的时间孟醒坐在车里把他没有在冈仁波齐看到的风景补全,导演的镜头并不安定,不像旁观的第三视角,而是随着步伐和山间的随时跌宕,拍到藏族老人的奶渣、朝圣的人沾满灰尘的衣服外套、带着去世亲友照片上山的沉默的游客。   冈仁波齐放完又是藏区的其他影像,林芝摩托香格里拉和拉萨。整部纪录片很少普通话的旁白,大多是画面中人物用藏语的自述,补充描述和字母用很小的汉字标注在屏幕的最下方。   第二集的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在三十分二十九秒,接下来是接近十分钟的花絮。   “诶,这位朋友,看镜头!”有人在摄像机背后说,然后镜头对准一个藏族男人,浅古铜色皮肤,蜷曲的半长的头发披在脑后,胸前戴了一颗绿松石挂坠,只不过不像平常那种精致的挂坠,更像是用一条绳子穿了一只耳环。   那人听到声音很慢地回头看向镜头,看了一眼又移开。   车停在半山腰上,他们坐在车里,远处是连绵的雪山,云一如既往地挂在很高的地方,只不过不是晴天,很快有雨落下来,很大颗的水珠砸在车窗上,过了一会儿雨停了,天上落下来两条半透明的彩虹。   “拍我干什么?”   “花絮嘛,我们纪录片的拍摄花絮!作为我的唯一指定向导我当然是要让你出镜的啦!”   “那倒不用,”向导笑了一声,“小齐导演工资开得很高,我死心塌地,不用镜头。”   前一集片尾滚动过去的时候孟醒确实在导演组的总导演处看到了导演的名字,叫齐柏宜。   “哎呀你管我要怎么拍,你要是不介意那我们开始了!”小齐导演说。   向导问他:“你想要怎么拍?”   小齐导演想了想,说:“要不你教我藏语吧?”   向导懒洋洋地把车椅靠背拉下来,说:“你想要我教你什么?”   导演欢呼一声,把镜头放在中控箱上翻出纸笔,很小心地把镜头对准自己,向导露出小半侧脸:“真的可以啊,那太好了,就从最简单的教起吧达瓦老师,我听说藏语也有元音和辅音,还有后加字前加字,上加字和下加字,那我们先从辅音开始好不好!”   “……”向导挑了下眉,“好麻烦,什么元音辅音,听不懂,要不我还是不教你了吧,我原本以为就是教你说一些词语,你怎么跟我来真的啊?”   “别别别,那就教我词语好了,”导演说,“词语也行。”   “那你说吧,想听什么?”   “你好?”   “贡卡姆桑。”   “谢谢?”   “托切那。”……   五分钟后花絮即将走到尽头,向导开始露出孟醒很熟悉的迂回的不耐烦,问导演:“你还有几个问题?用手机百度更方便一点。”   “最后一个!”导演说着,清了清嗓子,“我爱你……”   高原的气候反复无常,这时候雨又很重地砸下来,向导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说!我!爱!你!”   “小点声我的天啊。”向导往边上靠了靠,然后很慢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运作的摄像机。   “我爱你。”他笑了一下,然后声音很低很轻地为这样浪漫的词语做出解释。   “ns rang la ga……”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63章 后悔还算有一点   齐柏宜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江措说我爱你的语气和方式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江措在他看来不像是会为爱情停留的人,早就问过了是单身,可是我爱你说得缱绻又温柔,好像说过很多次,也爱了一个人很久。   “你……”齐柏宜收了笔,把头探过去,“你有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齐柏宜完全是八卦来的,他已经给自己想好退路了,刚打算开口说你要是不方便就不说,江措就没什么所谓地回应他:“说过啊。”   “但是他听不懂藏语,以前也有让我教他,后来忘了,再想起来的时候觉得他听不懂也不是没有好处,可以说他坏话。”   齐柏宜完全不能理解:“那你和他说这个的意义在哪里?”   “不知道,可能没有意义吧。”江措没什么所谓地说。   齐柏宜静了一会儿,问他:“有感觉后悔吗?”   “有一点。”江措看起来很像是开玩笑地勾了一下唇角,手放在摇下来的车窗边缘一下一下地点,“我在想要是当时用普通话和他说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江措的眼神又变成齐柏宜很不熟悉的哪一种,和前几天他们在冈仁波齐转山的时候却有些相似,齐柏宜也不是傻子,很快意识到江措说得这个人似乎是有出现在他的相机里。   “你当我没说过吧,不用在意我,不过这段能不能给我剪一下?”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江措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身侧的摄像机,问齐柏宜:“你这个摄像机还有没有在拍?拍完了就关了吧,省点电。”   “关关关我这就关。”齐柏宜觉得这段很好,一秒都不用剪,但是说出来势必会被江措威胁,于是没有说。   “我感觉你不适合当老师呢,”齐柏宜摸到摄像机的开关,嘟嘟哝哝地说,“这么没有耐心。”   江措笑了一声,分了他一支烟,“是你要我教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措拍完就忘了,他本来就以为齐柏宜这部片子上映的可能性很小,要是真的能上映也是很久以后,而出人意料的,他再次想起这段花絮是因为他在香港接到了齐柏宜的电话。   小孟律师料事如神,他第一天来香港穿羽绒服太热第二天换了很薄的夹克又太冷,果不其然感冒发烧一条龙,他体质又很奇怪,轻易不感冒,但是只要一感冒那些或大或小的症状能足足持续三四个礼拜。   “干什么?”早上七点打电话过来吵醒病号,齐柏宜最好是真的有事。   齐柏宜与他对比起来就显得十分有活力:“早上好!早上好!你的嗓子怎么了?”   “感冒,没事,”江措的心情现在出奇爆炸,“你有什么事?”   “噢,噢,多喝热水!”齐柏宜勉强安慰了一下,接着说,“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纪录片上映了,其实早就就上映了,我那个时候有点事一直在忙,所以现在才想起来和你说,嘿嘿。”   江措其实对齐柏宜的片子没有太多兴趣,说了声“知道了”就想挂电话。   “你有时间看一眼去啊!”齐柏宜在逐渐远离耳朵的听筒里叫。   挂断电话的两秒后江措手机收到齐柏宜发来的一条链接,他没什么波动地点进去又退出来旨在把红点消除不要碍着眼睛,整个过程大约一秒,又看了眼微信空荡又安静的主页面,然后从床上翻起来洗漱穿衣服。   那天从孟醒家里出来以后他当晚随便找了个旅馆住下,说兽医证有急用不是骗人,是他在香格里拉就联系好的香港的宠物医院,新建在弥敦道,现下正是缺人的时候。   香港和香格里拉是两个几乎没有共性的地方,就算不适应性对于常年在外面瞎逛的江措来说几乎不存在,不过他现在发烧感冒,来了以后还有点醉氧,今天早上睡得沉,闹钟都没听见,退一步说要是没有齐柏宜给他打的那个电话他有可能都起不来上班。   不过身体不舒服只是一方面。   “江措医生!早上好!”他的助理笑起来有梨涡,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姑娘,江措一进门还没换衣服就跟他打招呼,然后跟在他后面。   江措笑了下,点点头,也说早上好。   “怎么感冒还是没好,这都多久了,”助理听出他的鼻音说,“有没有吃药?”   “我生病就是这样的,吃不吃药都没区别,”江措往更衣室走,说,“没关系的。”   但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办公室的桌上还是多了一板胶囊,旁边还有支体温计。   助理在旁边看着他,很期待的表情,江措沉默了几秒,对助理说:“谢谢你的药,不过体温计就不必了。”   “为什么!”助理问他,“你昨天不是还在发烧吗,我这是关心。”   江措没有什么表情地喝了口水,站起来说,“兽用体温计,我记得昨天你刚用它测过猫的月工温。”   今天来了一只要全身体检的萨摩耶,预约的时间快要到了,助理也跟着他站起来,“我昨天消毒了,而且动物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江措用手套遮住自己手背上新鲜留下的动物抓痕,点头:“嗯嗯嗯知道。”   工作还算清闲,江措待到天黑完全,助理刚谈的小男朋友来接她约会,在玻璃门前接过红玫瑰。江措把吃了一半的饭盖起来,在办公桌上放到没有温度,背后的窗框住的是闪着灯的璀璨明亮的黑天。   值班的医生临时有事,说是要给女儿过三周岁生日,蛋糕早就买好放在店里正等他去拿。江措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换班的请求,在表格上签了名字。   多余的、苍白的空闲比忙碌更令人难捱,江措走到那扇玻璃前把窗户打开,抽了一支烟出来绕在手上转,过了一会儿就放回去。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短暂栖息,香港不是他第一段这样的经历,从前无所顾忌可能是因为他习惯给自己留了退路,但这次放弃在香格里拉所有的一切,要把身心都投入在一个全新的环境,思想斗争和来源于孟醒几天的断联的未知还是让他感到疲累。   吃过饭以后感冒药的药效上来了,困是在所难免的,也不能睡觉,江措垂着眼睛坐在前厅的沙发上,前台预约的电话铃声响起来,让他勉强多了一些精神。   前台把电话接起来,照例是官方的腔调,听到客人的诉求,倒不知道为什么往江措这里看了一眼,说:“在的,现在有时间。”   电话挂断以后前台问江措:“你晚上还有预约吗,刚才有人打电话问我说你现在还有没有出诊。”   “没有,”江措说,没太在意,“估计是谁提前了。”   前台疑惑:“那怎么不直接找你,把电话打到前台来。”   江措顿了一下,手机里的Whats对他来说就像个没作用的图标,他的习惯难以磨合地延续着,所幸点开一看没有消息。   他对前台说了声:“人来了叫我,我去眯一会儿。”   “我觉得你大概没有机会眯,”前台对他笑了笑,“因为人家说就在附近马上到。”   “晚上好。”前台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有人站在门口,牵着一只很帅气的陨石边牧。   陨石边牧看到江措动了动鼻子就开始兴奋地摇尾巴,主人稍松了松绳子,那么大一只狗就站起来往江措大腿上扑。   孟醒没什么表情,黑色大衣把人撑得很帅很挺拔,耳垂上的耳坠跟随动作晃了晃,看着江措又很慢地重复了一遍,“晚上好。”   “有时间吗,想找你聊一聊。”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我们小齐真的一秒没剪,欸嘿 第64章 每一次都选你   有一瞬间江措觉得是自己没睡醒造成幻想的梦核,要不然孟醒耳垂上的那颗绿松石怎么晃得好像催眠用的怀表。   “时间倒是有,但是我今天值班,”和孟醒聊天要比一个人犯困好太多了,江措低头伸手揉了一下狗头,把下巴上的口罩拉上遮住表情,“小孟律师想去哪里聊?”   孟醒看着他,问:“现在你要去忙吗?”   江措被口罩遮住的脸上几乎就只剩下一双眼睛,很不明显地弯了弯,大厅的白色的灯光的亮源在他眼珠里是两个很小的光点,对孟醒说:“现在不忙。”   江措的桌子上没什么东西,工作用的电脑和笔记本占掉一半,剩下就是水杯和桌上还没有收起来的感冒胶囊,孟醒跟在他后面,听到江措和前台说有什么事情就叫他,然后把门从里面关上了。   孟醒往他桌上看了一眼,被扣掉胶囊的药品铝箔包装突起来空荡荡像两个等人住进去的太空舱。   “带他来我这里,他没什么事吧?”江措看了一眼围在他脚边转圈圈的边牧,没看孟醒,但是手又很上瘾一样放在边牧脑袋上揉了一下,带了些力气。   他也有些想要和孟醒聊的,比如耳垂上那块肉为什么又被重新穿孔,又比如这次是谁帮他穿的耳洞,疼痛与否,但现在还处在孟醒的考虑时间,他没有立场做出反问。   “他没事,就是最近需要约一次全身体检。”孟醒说,然后迎着江措投过来的目光很诚实,“他六岁了,最好还是要定期体检比较安全。”   江措挑了下眉,倒映出孟醒耳垂上的绿松石,这场对视就变得意味神奇,目光相撞的距离间细小的灰尘和杂质很清晰地被看见,画面传递到大脑,都有借口说自己没有在看对方,仅仅是被空气中的漂浮物吸引了所以才挪不开视线。   最后是江措先挪开,孟醒这样的眼神和在香格里拉时长进不大,也不太知道收敛,让他有些吃不消,像把他的理智和假装的游刃有余放在火上炙。   “是这样的,宠物到一定年龄以后还是定期体检会好一点。”江措说,又问孟醒,“小孟律师是要照顾我的生意吗?”   “需要预约吗?”孟醒没回答他是不是在照顾生意,只是这样和江措说。   “需要,”江措说,“如果你想好了,我教你怎么弄。”   孟醒点点头,随后很自然地按照江措的指示把手机拿出来,给边牧预约了一个星期以后的较为全面的体检。   他在手机上提交了预约申请,很快江措的工作电脑上就收到了相关的出诊提示,孟醒坐的这把椅子是江措搬给他的,在江措斜后方一点点的位置,能看到他的电脑。   电脑是宠物医院统一配的台式,上面的文字很理所应当的全部都是相当复杂的繁体,环在眼球里变形,变成咒语一样的符号。   “我看过了,”孟醒有些突然地说,“那部纪录片。”   “嗯?”江措手上有活在忙,关于繁体字的辨认他还不算非常熟练,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孟醒的话过了脑子但是没怎么思考,也是真的不太在意,“什么纪录片?”   孟醒盯着他的侧脸,口罩下半露出的角度完美的山根:“你拍了花絮的那部纪录片,拉姆姐姐发给我的。”   江措敲字的手停下来,他的停顿有些生硬,因为孟醒甚至能很清楚地看到江措凸起的腕骨在皮肉下颤抖那一瞬的蛹动。   电脑里的系统弹窗提示他要做出下一步决定,但他克制不住地把头转向孟醒,什么都没说,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笑了一下,“这样啊。”   “阿措。”孟醒很慢地叫他,又难以避免地想到江措在机场的那个亲吻里用舌头描摹的奇怪的、看起来毫无章法的、不像笔画的笔画。   “嗯。”江措彻底停下动作,感觉到关节的僵硬。   但是把手从鼠标上移开,又不知道放在哪里。   “可是香港有让你感觉到自由吗。”孟醒问他,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纪录片播放的进度条走到底的时候他坐在车里,他在关着窗的密闭的空间里,可是为什么四周都吹着风。   “繁体字不会很好认,语言环境不一样,你的耗牛和小马都不在这里,街道很窄吧,没有雪山,人也很多有时候会挤到肩膀,人行道的红灯那么长,到现在还是在感冒,鼻音还是这么重。”   时少观在上一次面诊时给孟醒的评价是他积极地配合治疗,对自身的情绪把控也更加到位,这是好的方面,但一直压抑情绪是不能够的,还是需要和朋友或是亲人及时地沟通。但总的来说,孟醒的情况已经有了较为良好的转变,治疗的药物可以停止,就诊的时间间隔可以变长。   孟醒觉得就算是时少观这样在国际上拿过奖项的医生,诊断的时候也难免产生偏差,因为他又开始逻辑混乱、发泄一般地对江措说:“就算是这样你也来了,那为什么当时要赶我走呢。”   “对我来说香格里拉是不输于香港的存在,你为什么认为我在香格里拉不自由呢,”孟醒觉得眼睛很酸于是眨了眨,视线又变得清晰了一点,接着说,“我没有迁就你,我不认为我是放弃了香港,我只是选择了你在的地方。”   孟醒说着说着就掉眼泪,但是很坚强地很快抹干净了,泉眼里也很快不再产生新的水源,就算是这样江措还是从桌上给孟醒抽了一张纸巾。   孟醒把那张纸巾绞在手里,然后听到江措声音很低地说:“我知道。”   虽然眼泪没有流了但孟醒情绪还在头上,有点没有道理地说:“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   江措好像是笑了一下,带着口罩看不清楚,不过很短促,很快又对孟醒说:“对不起。”   “我一直觉得很多事情都不长久,见过很多人,说假的甜言蜜语,或者本来就存在于我的生命中的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过多为我停留,毕竟我无足轻重,对所有人来说或许都可有可无。”   “做天葬师对我来说很旁观,导游也一样,我像很多人的停靠站,他们路过我、然后讲述自己,最后还是留我一个人。”   江措把口罩拉下来,说:“因为害怕结局不是我想要的那样,于是干脆选择不开始或者断绝失败的可能。”   “你走以后我一直觉得自己时间太多,不爱去索南的民宿,把自己弄得很忙,这样就没有时间细想,想你和怀疑自己的决定,我以为就是这样了,可是我在冈仁波齐看到你,刚开始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就跟着你走了很远。”   很难描述那场不为人知的跟随行动,跟着孟醒走过的怪诞崎岖的山石变成他长久注视的、只为他旋转的孤单星球,孟醒吻在绿松石上的那一刻江措觉得这颗星球大概还会自转很久,久到他完全会忘记宇宙湮灭,万物灭绝。   “我也没有觉得香港哪里不好,不过我刚来就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状况,和你一比实在是太差劲,我不如你努力,更没有你坚定。”   “我们小孟律师,”江措笑了一下,“真的很厉害,也勇敢了。”   孟醒不知道要怎么办,他面对江措的剖白从来都是很缺少办法的,只是很苦恼为什么每次都能在江措面前为他发抖。   江措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背,“你冷不冷,我去给你开空调。”   孟醒不想要江措现在离开他去任何地方,于是只能拉住他的袖子,说不冷。   “那现在怎么办,哭成这样了,”江措看孟醒的脸笑了一下,孟醒的眼圈又以很快的速度红了,他就站起来对孟醒张开手臂:“抱你好吗,我现在很想抱你。”   孟醒不太回答他的话,抬着头向上看,这一瞬间觉得误解他的江措实在是太欺负人,但是又没有办法地对他十分心软,于是选择了稍微折中的方式,没有说可以抱或者是不可以,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点生气,又说:“我真的很讨厌你。”   “好,讨厌我。”江措抱住他,俯下身亲吻孟醒的耳垂,唇角蹭过那颗被他们都爱着的宝石,“但是不要太久可不可以。”   又觉得不够一样,很认真地说:“我选你,以后每一次,每一次都选你。”   【作者有话说】   好晚,久等了!大家早点睡觉,我感觉我这个更新速度或许七月中旬也写不完...反正七月能搞完的吧 第65章 我也想你   孟醒从江措身上离开的时候清晰地看到江措衣服上两道深色的水痕,看了一眼就很快移开视线,并祈祷江措最好也不要看到。   不过江措从放开他的那刻就已经开始笑了,“眼睛怎么这么红。”   孟醒觉得江措是最知道他为什么眼睛这么红的人,这样说绝对是故意的,就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好在江措很快说了别的:“我今天要值班,晚上都要在这里。”   “所以小孟律师打算怎么办?”江措问他,“我给你叫车回家?”   孟醒不满地揪了一下江措的衣服,因为这话听起来是要赶他走,说:“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不是,没有,”江措早就习惯的孟醒的思维方式,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半,你这么晚还在外面不安全,更何况明天不是要上班。”   孟醒语气很平:“明天周末。”   江措顿了一下,日子过得忘记时间,笑了笑说:“忘了,不过也不能不回家吧。”   “我没有不回家,”孟醒抬起头看他,“我只是想跟你多待一点时间。”   “我是这样认为的,”孟醒说,“很久没有以恋人的身份和你待在一起,我现在还不是很想回……”   孟醒话没有说完就被江措按着后脑重新抱进怀里,然后听江措的声音从头顶很低地传过来,他说:“我知道,我也想你。”   宠物医院没有给孟醒洗漱和睡觉的地方,江措也不可能真的不让孟醒不回家,多留孟醒两杯白开水的时间,最终还是把他送到门口叫了的士。   夜风把江措的头发吹起来,他站在车外弯腰,身后的高楼在漆黑中被折叠变得平坦,掌纹是沟壑的山峦,然后世界变成原始的牧场。   “明天可以见面吗?”   【见到阿措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很自然又会打开mood,明明时医生说的是这个软件的记录对我来说已经不再必要。出了今天见到他,我没有什么想写的。   备份于2018.12.26】   【看了一部纪录片,里面有阿措的纪录片。   备份于2018.12.27】   【以前打开mood是为了合理分析我的情绪区间,现在打开它我只有记录与阿措有关的事宜,是我捕捉到却说不出口的东西。   备份于2018.12.28】   【我要去找他,明天。   备份于2018.12.29】   【他说想我,还有嘲笑我眼睛很红,其他的我不是很记得。   备份于2018.12.30】   【噢对了对了,他还说明天也要和我见面。   备份于2018.12.30】   第二天江措来得很早,孟醒难得有个完整的周末不用加班,但还是在早上六点醒了一次,听到手机在床头响了一下动作缓慢地翻起来看了一眼,江措给他发消息说已经在楼下了。   孟醒没回消息江措也没有再发,他速度很快地洗漱后换了身衣服,穿了件薄外套就往楼下走,江措低头在看手机屏幕,孟醒脚步不重但他还是扭头看了过来。   “早上好,”江措看到他就笑,快步走到他身边,“怎么穿这么少就下来。”   孟醒看了一眼江措身上的羽绒服,以他对江措的了解里衣应该没有太多件,感冒的鼻音不可能一个晚上就不复存在,还好意思说这种话的也只有他。   于是他又选择对江措的部分问题视而不见:“你怎么来这么早?”   “打扰你睡觉了?”江措问他。   “没有。”孟醒说,然后看向江措的脸。   那张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疲惫的痕迹,但江措既然昨天说了他是要值班,那么今天六点就在他家楼下等必定是值班结束后没有再闭眼休息过。   以前在香格里拉的时候倒是能睡,起床气也不小,孟醒完全记得,看他几秒说:“你困吗,需要上楼睡一睡吗?”   江措挑了下眉,“邀请我睡你家的沙发?”   “你不能乱讲,”孟醒很认真地说,“上次明明是你自己要睡沙发。”   “嗯嗯嗯,”江措往前走了一步,“我乱讲,那就麻烦你了?”   江措说麻烦让孟醒听着有点不自在,兀自往回走,小声说:“没有麻烦我。”   孟醒的卧室是江措想象的那样,纯色的床品和一张书桌,一个很大的书柜,非常精英以及符合形象。   江措借用孟醒的浴室冲了个澡,没衣服穿干脆光着上半身出来了,孟醒看到以后在原地静止了两秒,想到自己的衣服江措穿了会小大概也不舒服,只能认命地去开空调。   江措躺在床上盖孟醒的被子,但人还是不怎么安生,叫住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觉得待在卧室外比较好的孟醒,问他:“小孟律师,那我睡觉,你要做什么?”   孟醒硬是想了两个:“喂狗,看文件。”   “你不困吗?”江措笑了笑,让人看不出意识地又问,“昨天回家都那么晚了,今天还很早被我吵醒。”   就算孟醒说了是他自己的生物钟作祟,江措好像和没听到一样耗能拿出来当作证据询问,大约孟醒说不困是违背常识和天理的。   孟醒确实就他提出的疑问仔细感受了,然后对着江措摇摇头,觉得自己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不困。”   “……”江措没什么话好说,只好学着孟醒的方式去坦诚,“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再睡个回笼觉。”   他和江措的身体契合度很高,就算很久没有过同床共枕,但两块肉体纵横的骨骼和凹陷的缺口产生引力自然连接,好像只能在拥抱中找到各自缺失的一部分。   江措身上体温还是很高,孟醒觉得他发烧没退想要给他拿温度计,但被江措抓着手臂不让走。   “没关系,我不难受。”江措这样说,把脑袋埋进孟醒的颈窝。   孟醒躺着,也渐渐有了些困意,脑袋里的思绪开始不由他控制,突然想到江措早上给他发的消息,于是打起点精神问:“你这么早就给我发消息,也不打电话,要是我没有生物钟没醒那一次怎么办。”   江措快要睡着,下意识给出回答:“那就等你啊。”   孟醒把眼睛睁开了,“外面那么冷。”   “不冷。”江措说完这句话就没再有声音了,真的很累似的,呼吸很快变沉,也逐渐开始均匀和缓。   孟醒闭着眼睛在黑暗里任由自己放空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睡着,江措把一只手臂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孟醒腰上,拥抱也用了很大力气,室内暖风送得很足,孟醒觉得有点闷热,想翻个身,刚往外转了一半,腰上那只手就收得更紧了。   江措没醒,完全是肉体和精神上下意识的依赖,孟醒没办法翻身,只好把额头贴在江措的胸口上就这样睡了。   周中的晚上江措下班后和在事务所楼下接到孟醒,孟醒叫了车,和江措一起去酒店帮他把带来的行李搬回家。   “又吃小孟律师的软饭了,”江措在车上撑着脑袋,偏着头看着孟醒笑,“以前在民宿就蹭你的房间住。”   孟醒没什么办法地看他一眼,心里知道不是江措说的这样。   那人昨天在他家吃晚饭,吃到一半从口袋里拿出张卡说是叫饭钱,孟醒看看那张卡又看看江措,桌上放的是孟醒前些天买的速冻食品,这些东西江措居然用一张卡支付。   孟醒问他卡里多少钱,江措没明说,不过孟醒知道江措到香港来之前卖掉了他三分之二的牦牛和两匹马。   “多的可以当住宿费。”江措头都没抬,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笑着对孟醒说,“或者小孟律师不愿意和人同居,我也可以出去租房子。”   江措是挖苦他,半真不假。不过孟醒怎么可能让他租房子,这几天接吻的时候江措就说他黏人。   江措东西也少,衣服没什么花样,纯色居多,不是必需品的他根本也懒得带来,于是衣物只整理出来一个行李箱,剩下的都在他的双肩背包里。   回到孟醒家里江措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收拾到一半突然有人给他拨了个电话,他看了一眼,去阳台接。   孟醒原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进展缓慢的文艺片,不是很出名但是据说在圈内受到很多大拿的认可,两位男主演都是新人,没听说过姓名,拍摄地点在四川省阿坝州。   江措的电话没打完就从阳台进来了,问孟醒要他的手机,他的不久前摔了一下,勉强撑了一段时间后刚才拉姆给他打电话终于歇菜。   电话还没打完,他借孟醒的打回去。   孟醒腿上盖着毯子不想动,“在茶几上,密码你知道。”   江措点了下头就拿起来,输入密码后看着屏幕上的内容顿了下,回头看了孟醒一眼,没说什么,又转回阳台去了。   【作者有话说】   甜甜捏 第66章 相拥冬眠   江措打完电话回来关上门,他在阳台上逗留的时间有点异常过久,身后带着一片潮湿的冷气。孟醒把脚缩进毛毯里,阳台门关上以后很快那点冷气就融进空调暖风里没有了,江措在他身边坐下来,握着他的脚踝让他踩在自己腿上。   孟醒的手机还在他手上。江措捏着那块四方形机器,食指贴住边缘往里一推就转一圈。   他把孟醒的手机当成玩具,也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整间屋子里都是电影配乐的风声。   那部坏了的手机江措给孟醒看过,屏幕碎了一半,接触不灵敏,有时候还伴随不间断的突然黑屏。   孟醒觉得江措实在像手机杀手,于是看江措这样耍杂技一样地玩自己手机产生一些不好的预感,便伸手想把手机拿回来,还说点别的试图转移江措的注意力。   他身体往前倾,问:“拉姆姐姐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事,问我一些近况,不要紧。”江措避了一下,没让他碰到,就先一步把手机放回了茶几上。   没有目标以后只看起来像孟醒往江措身上靠,江措看了他一眼,问他:“你很怕冷么?”   孟醒摇了摇头说:“在室内的时候,有一点。”   “是吗,”江措好像不大相信地问,但还是把孟醒冰凉的脚心抓在手里,“但是香格里拉比这里温度要更低,那个时候怎么敢只穿一件毛衣?”   “不一样,”孟醒说,“湿冷比干冷要难受很多,香格里拉的室内有暖气。”   又追加一层证据:“你在香格里拉不是也不感冒。”   江措来香港这几天的确是感受深刻,笑了一下表示认同,“也对。”   他停了几秒,转头去看电视屏幕上的画面,电影正演到主角穿着褴褛在山间行走,高原的草地和天空又以这种并不鲜活的方式重新倒映进了他的眼珠。   孟醒就这样坐在他的身边,像理智又中立的旁观者。可是等他也投入那片蓝天碧海,才发觉自己也同样在渴望那阵干燥的风能够真正地吹拂。   孟醒和他在香格里拉不想出门的时候,江措有时候会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电影,孟醒每次都点头说可以,但最先睡着的永远是江措,因此孟醒也不知道现在江措能不能算是看得认真。   “这么怕冷,那以前在香港怎么过的冬天?”江措没转头,很随意地和孟醒开玩笑,“需要冬眠吗?”   “……不用。”孟醒用搭在江措腿上的脚很轻地踩了他一下。   小时候保姆到冬天就把他裹成香港限定物种人面绿眼睛棕熊,行动极其不便,直到更大一点才开始逐渐减少冬季的穿衣数量,但绝不是因为进化出了御寒的机制,更多的应该是倔强的青少年尊严。   江措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然后拇指在他的脚踝上那块凸起的骨头上很慢很轻地摩挲,孟醒觉得痒想收回来,江措就手上使劲没让他动。   他自从打完电话回来以后就变得有点奇怪,孟醒无法描述此现象的具体表现,江措的反常在任何时候都不算明显,情绪不会摆在脸上,波动自然不会造成太密集和强烈的涟漪,然而孟醒是更了解他的人。   “阿醒。”江措看着电影,突然叫了他一声,孟醒下意识地应了,然后就看江措目不斜视地问他一些不大好回答的问题。   他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有心理疾病,现在情况怎么样?”   江措的语气和神情都并未透露出犹豫和小心,好像精神疾病在他看来只类似一场正常的、稍微长久的琐碎的感冒。   孟醒也完全不介意,他想了想,诚实地说:“我自从上高中以后就有定期看医生,现在也有,只不过现在频率比较低了。”   江措听到这里,终于偏头看过来,“现在频率比较低,是因为有好转吗?”   “我的医生是这样说的,”孟醒说,“我现在也有觉得好了很多。”   实际上孟醒并不清楚这种疾病好转或是痊愈该如何界定,但他隐约明白了什么是时少观说的希望。   他今晚想要的是江措的亲吻,期待明天天气预报的升温,当下的愿望是与香格里拉的再见面。   江措还是看着他,环在孟醒脚踝上的手上的力气变得有些大,“有没有好好吃药?”   “有的,”孟醒说,“让我吃药的时候我都是有吃的。”   江措的眼睫因为身高的差距微微下垂,顶灯在眼睑下照出一片意味不明的深色阴影,孟醒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得也一瞬不瞬地开启一场漫无目的的对视。   “这样啊,”过了一会儿江措才很慢地笑了一下,说,“我们阿醒这么听话。”   孟醒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句话听出背上一层很薄的冷汗,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说什么就只能点点头,自己认可自己说:“对的。”   “你现在倒是很诚实。”江措勾了下唇角,就抓着孟醒把他往自己身边拽,有点凶地说,“过来。”   孟醒不知道江措为什么突然说他诚实,认为是赞美,但赞美的奖赏为什么是江措毫不留情的、让他有些招架困难的、全身发软的吻。   孟醒被他亲了一会儿以后又被狠狠咬了一口脖子,觉得很疼,伸手推江措却一点都没有推动。   “怎么了?”他喘了口气才问,手不知不觉放到江措肩上,明明是力量悬殊的任由索取,看起来整个人跪坐在江措怀里倒是有一些主动的意思。   电影还在播,来到最高潮的片段,但是没有人在看。   孟醒觉得这部片子拍得确实很好,故事情节在文艺片里算是很紧凑的,他是真的看进了脑袋里,因此不是很想错过,看江措一言不发还要倾身压过来的样子,连忙拦了他一下,说:“等一下,能不能帮我拿一下电视遥控。”   江措顿了一下,才稍微移开一点:“要做什么。”   他的脸就近在咫尺,肌肤快要贴到肌肤。孟醒眼睛睁得很大,眨了两下说:“我暂停一下电影。”   江措没再说话,温度存在感明显的呼吸扑在孟醒脖子旁边,垂下来的发丝勾住孟醒皮肤上的神经末梢,过了很久也没给孟醒拿他要的遥控。   “怎么现在还要和我说这个。”   江措抓着孟醒的手腕,下一秒猛地使劲,按着他的肩膀就把他压了下来,另一只手抓住他的下巴,压迫到凸起的咽喉,声音很低,不过带着一丝不太能察觉的兴奋:“先不要管电影了,小孟律师,新账旧账我们来一起算一下吧。”。。。   第二天孟醒睁开眼的时候身边没有人了,太阳已经挂得很高,书桌上新摆的鱼缸接住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的光线,涌动的水光穿过空气,折射在另一侧墙上。   晴明的光照无法将孟醒困顿的大脑和过度疲惫的肢体完全唤醒,孟醒抬起手臂看了一会儿上面的痕迹,又把手臂重新放回被子里。   这时孟醒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愣了一下,随即发现铃声来源是在自己枕头底下。   对这个机器最后的记忆分明是江措昨天晚上把它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江措的电话,孟醒接起来,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江措就先问:“醒了吗?”   孟醒清了清嗓子说:“刚醒。”   “嗯,我帮你请过假了,你好好休息。”江措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到现在孟醒也不清楚为什么昨天晚上他要那么凶,怎么说都没有用,整个过程几乎没有说过话,更多的时候只是看着他,到最后才有一点收敛的趋势。   “好的。”孟醒不是很记仇的人,毕竟昨天被逼急了也在江措肩膀上咬出好几个很深的牙印。   电话到这里似乎该挂断了,但是谁都没有,孟醒脑袋还有点不清楚,握着手机趴在床上半梦半醒,听到江措好像是叫了他一声。   “阿醒。”江措是要上班的,那边有点吵,很多人在说话的声音。   孟醒的尾音稍稍拖长了,回应他:“嗯?”   江措听过后却什么都没再往下说,只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好像是叹了口气,说:“没事。”   电话挂断后孟醒又睡了半个小时才彻底清醒,拿手机看时间,发现手机电量仅剩几乎要看不到的一条红线,边下床找充电线边把手机锁屏打开。   屏幕里还保持着孟醒昨天打开的软件界面,他隐约记得他是要把江措那袋命途坎坷、几经辗转才圈养在孟醒书桌上的金鱼写进mood里,结果娱乐至死,电影和接下来的高消耗运动让他早就把这件事情忘在脑后。   孟醒找到充电线链接手机的充电插口,原本暗下去的屏幕重新亮起来,他将视线投上去,字体平凑成为一条简短的讯息,孟醒看了很久,好像辨认困难,才手一抖猛然把手机按灭。   Mood里出现一条来自一月五号晚上八点半的新记录。   【孟醒,背地里说我这么多坏话,你完了。   备份于2019.01.05】   【作者有话说】   已老实 第67章 我在讨好你   江措傍晚回来,客厅餐厅以及目之所及处都空无一人,孟醒把灯都关了,只给江措留一盏亮度很低的环灯,不过孟醒这套房子地段处在市中心,楼层也偏高,客厅没拉窗帘,灯光自窗外投射在瓷砖地面所以显得还算明亮。   唯独卧室的门是关着的。   江措看了一圈,边低头换鞋边笑了一下,然后径直走过去开卧室的门。   孟醒已经洗完澡在床上缩着,手上拿了本书,一天过去没翻多少页。听到江措回来的动静闭了一下眼睛,江措推门进来的时候又闭了一下。   江措走进来像个没事人,问:“吃过饭了吗?”   孟醒点点头说吃过了,他就又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孟醒这样说,江措对他笑了一下,转身把羽绒服脱了,挂在窗边的挂衣架上。   床头的阅读灯单开一盏,有点昏暗,孟醒喜欢这样对眼睛来说并不算健康的环境,以往江措看到了会帮他把顶灯打开,然而今天江措知道孟醒没什么看书的心情,毛衣袖子往上卷了卷,走过去把孟醒手上的书抽掉了。   书一抽掉,孟醒就说:“我困了。”   “……”江措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在床边坐下来,“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孟醒心说你昨天晚上和吃人也几乎没有什么分别了,不过没敢说出来,鼻间嗅到江措从室外带回的冷空气,江措伸手碰了碰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依然不说什么话,沉默蔓延的时间比一般的流逝要更长。   孟醒觉得至少江措现在相比昨天要好说话,而且他反省了一天,认为还是主动承认错误比较好,就说:“对不起,我以后不说你坏话了。”   江措放在孟醒手背上的手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抬手很用力地拧了一把他的脸,语气听起来是在笑:“我不是怪你,道什么歉啊。”   昨天晚上他借孟醒手机的时候恰好看到孟醒mood里最后一条记录,上面写的是有关江措亲吻他有时候太用力导致嘴唇上皮肤撕裂出血的指摘,虽然语气严肃得有点像什么研究报告。   但后面还有一句。   【阿措亲我嘴唇的时候总是力度很大,很经常地把我的皮肤弄破,比如我嘴唇的右下角,伤口是上星期天弄的,但到今天都没好,原因是他前天亲我太用力,又出血。   但是我很喜欢他亲我,我由此、以及一些肢体亲密带来的疼痛能够感受到他情感的迸发,因为那些感情似乎不是人类社会重被常用于口头表达的内容。   我也学着用肢体语言做出回应,可是我更想直接说喜欢他。   备份于2019.01.04】   江措起先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软件,为什么会出现在孟醒手机里,软件里的记录条又为何过于频繁地出现他的名字。   他先给拉姆回了电话,没聊几句就心不在焉地挂断了,电话一挂断屏幕就自动跳转回原来的界面,那些文字又密密麻麻地出现在眼前。   他在阳台什么都没想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其实有点挣扎,但过了几分钟就还是选择了略缺德的做法。   孟醒坏话是说了,江措看到那些话都能回忆到孟醒描述的对应事件和场景,然后被他气笑。   但又好像不全是坏话。   好话也有,并且数量不少,江措看过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孟醒说他的那些坏话要更真。   江措认为自己远远没有孟醒描述的那么好,那么出色和那么吸引人,不过他站在阳台吹冷风,想了半天,最后觉得要是这些东西换成他来写,可能也会写很多很多遍,孟醒怎么漂亮,性格怎么可爱,他又有多么喜欢。   他实在是不够坦诚,性格有很大缺陷,很少碰到这种事情,也没有碰到过孟醒这样的人,不知道回到客厅以后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于是跳过那些直白抒情的,强迫自己多看了几遍孟醒说他的坏话,以及孟醒没有告诉自己的那些令他的生理反应能够兴奋起来的密文。   “真的没有怪你,不需要道歉。”江措说,示弱地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亲孟醒的唇角,“只是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江措欺负人比较得心应手,到这种时候反而无措起来,他放开孟醒,对他说:“你要是困就睡吧,不困的话等我洗个澡。”   原本江措说的话让孟醒稍微放松了一些,现在江措这样说他心又提起来了,问他:“你要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江措站起来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往浴室走,一边还在笑,“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的回头了,对孟醒说:“不过阿醒,如果你愿意,以后有什么话,其实可以和我说,坏话就不必了,在笔记上骂我也是可以的。”   “还有,”他站在原地停了几秒没说出来话,最后站在安静又璀璨的香港的半空对他说,“你说喜欢我,我是很开心的。”   江措刚搬来和孟醒住的那段时间,孟醒给简芮希打了个电话,约她周末出来吃饭,简芮希有点惊讶,孟醒是除了工作几乎其余时间见不到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突然主动来找她说请吃饭。   “其实也没什么事,”向来有事说事的孟醒变得犹豫,又对简芮希说,“我可以带一个人吗?”   简芮希还算敏锐,“新的男朋友吗?”   感情方面的问题他们其实交流不多,上一次还是简芮希关心蒋霁那头畜生最近去了哪里。   孟醒回到香港之后,蒋霁的确还纠缠了一段时间,但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情种,同样不会为某一个人付出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几个礼拜之后自知无趣便放弃,然后很快地又找了新的人。   “不是。”孟醒说。   简芮希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先是疑惑了一下:“不是什么,不是男朋友吗?”   过了两秒又想到了一种离谱的可能:“还是不是新的。”   “……不是新的。”   就算再怎么不可思议,简芮希还是在周六真实地见到了江措本人,她在那两个人对面坐下来,看了看江措又看看孟醒,心情有些复杂地说:“好久不见。”   江措一如既往地对她笑笑,点头也说好久不见。   其实没有多久,一年半载而已,简芮希坐在对面很小心地偷瞄,那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和在香格里拉的时候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还是小动作很多。   江措的头发短了一些,皮肤好像白了一点,除此之外没什么变化,听孟醒说话的时候还是会侧身弯腰低头。   他们俩坐在一起实在赏心悦目,简芮希看了一会儿,看着江措,问:“所以你以后是留在香港?还回香格里拉吗?”   江措的答案是肯定的,又说香格里拉那边有事才会回去,反倒是孟醒听到江措的回答,低着头没有说话。   饭吃完以后孟醒开车送简芮希回家,为了方便简芮希出门,他们没订太远的餐厅,开车十分钟就到简芮希家楼下。   孟醒在驾驶室上要下车窗对她说再见,江措坐在副驾偏了偏头,对她挥手。   车子的短暂停靠孟醒打开了车的顶灯,暖色的光围在两人之间,车上开了暖风,江措和孟醒都脱了外套。   简芮希借着灯光看到孟醒和江措脖子上都挂了一条链子,链子底端是她在孟醒耳垂上见过的两颗绿松石,一颗是香格里拉的限定,另一颗来自她以为不会再见到的、孟醒已经放弃的那段感情的遗留物品。   放弃作为决心被重新捡起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所以在努力过后,遗憾留存的物品会变成爱的证明。   孟醒开车很稳,车速中等,江措把头抵在窗上打瞌睡,突然听到孟醒叫他阿措,很亲昵的称呼,很正经的语气。   江措前一个晚上又值班,早上回到家也就补了三个半小时的觉,醒了也不太想睡回去,到现在日暮黄昏的时刻很轻易地就觉出一些困顿,因此没太反应过来,就没回应。   孟醒以为他睡熟了,趁着等红灯的时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见江措没睁眼,于是也没有再说话。   车子熄火的时候江措就清醒了,他下意识地作出反应去拉车门,但是没有拉开。   孟醒坐在驾驶位上也没有动,虽然车里有自己按一下就能解开车门锁的按钮,江措挑了挑眉,但是也没有去按。   “怎么了,”江措又坐回去,“不回家啊?”   江措是这样说说而已,他也猜到孟醒大约是有些话要对他说,但没想到孟醒凑过来,用从前在他车里的方式,把膝盖架在中央扶手箱上,另一只腿已经搭到江措腿上,直接坐了上来。   “有事情要和你讲。”孟醒说有事和他讲,但是手不是很老实,在解江措裤子的拉链。   时间不早不晚,冬天天黑得快,适才还存在天际的浓烈的晚霞完全消失了,天暗下来,路灯还没开。他们的车停在一处无人的树阴下,吹一阵风树上的叶子就青青地掉下来一些,悉悉碎碎地砸在车前盖上,散发出令人安心的静谧。   孟醒实在是很少这么直白和大但地朝江措讨要一些身体的愉悦,江措觉得惊讶,但饶有兴致地没有插手,也没有问孟醒要做什么,任由他摆弄。   孟醒坐下来的时候发出很难耐的往后的吸气声,江措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按住孟醒的肩膀让他整个人更加往下,说:“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需要你和我这样说?”   “不是,”孟醒额头淌着汗珠,抬头看他,“我是想问,你想不想回香格里拉?”   “我是怕……”孟醒说话和喘息都有点不顺,但是看着江措的眼珠很亮,“我是怕我直接说你会不开心。”   “我在讨好你。”   【作者有话说】   大概本周四完结,还有最后一章 第68章 完结章 暧昧备份   “我为什么会不开心?”江措凑到孟醒耳边和他说话,往下伸手握住,很和缓地也置身这片鱼水之地。   动作的力度是孟醒能够接受的范围内,语气也算得上平和,孟醒觉得自己的策略十分有效,他往上,更紧地环住了江措的肩颈。   不过他没有回答孟醒最想知道的问题,只问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开心。   这又让孟醒苦恼,果然这个问题横在面前,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太会处理。   他想了想,说:“因为以前和你说我想留在香格里拉,你就不高兴。”   若是要江措来阐述整个事件,他必然不会浪费时间,因为觉得其中弯绕很多,所以不会浪费口舌。然而孟醒取缔中间所有得出结论,江措听起来是有点荒唐的,不过更多还是产生了一些微弱的不安。   “你是不是没有认真听我讲话,”江措靠着他笑,说,“是不是还要我再跟小孟律师道几次歉。”   他拖长音给孟醒道歉:“我真的错了。”   “不是,”孟醒眉头微蹙了起来,“我就是担心你还是会觉得我在迁就。”   “嗯,”江措抓着孟醒的肩膀,把他剥离自己一些,看着他的眼睛说,“可是我也真的认为香港没什么不好。”   “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最主要的考虑因素不是你吗?”孟醒有时候需要更加直白的表达,江措其实发现了,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等什么时候我又在香格里拉待不住了,想换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我是想来香港看一看。”   脱离原始的生活环境的确会让人产生短暂的不适应,江措二十岁出头的那个时候,到别的城市和国家睡几个晚上都要认床,后来一年有半年的时间不在香格里拉就逐渐习惯了。   但他在香港,夜晚失眠的原因只是因为孟醒。   孟醒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身体到达极致,他抖了一下,软软地靠回江措身上。   “我是想回去,比起香港我更喜欢那里。”   他在香港生活了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别的世界,整天和那些高耸的高级玻璃房挤在很小的一个岛屿上,从前是麻木地认为这是他的归属,只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地方可去,但从没有觉得这里是家。   或许有的人野心勃勃,那么香港的确算得一个更大更广阔的舞台,但他不是。   黎家诚在年终讲话上给他的评价很高,甚至有意把他往自己接班人的方向上培养,说他苦于学习,态度端正,孟醒站在台下,觉得自己顶多算比较机械地在不停歇地运转,对于黎家诚的赞扬和同事的掌声,他其实都没太敢听。   从香格里拉回来、自己生活的那段日子,孟醒很经常地想到香格里拉僧人低声念经的吟唱,由此产生一些幻听,他和江措身处能看到寺庙金顶的屋子,天花板上繁复的藏式花纹占满视线,窗开着,草地上燃烧的柏树枝化成一缕白色的烟雾,在他明明快要窒息的零界点那么不经意地飘进来,和江措身上的藏香一起,成为杏爱中最圣洁的一根理性。   孟醒说完后江措很久都没表态,好似很认真地处理手上的事情,过了许久,他才抽了张纸巾擦手,又凑过去亲吻孟醒的嘴唇。   “高原地区光照太强烈,你长时间待在那边,怕是会晒黑。”   江措碰了一下他的脸,“到时候皮肤状态可能也会变差。”   孟醒认真地听完,认真地点头说:“那我会记得用防晒和护肤品。”   江措一下笑了,“我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吗?”孟醒愣了一下。   江措笑了半天,直到孟醒又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了,才说“好吧”,又说“那就当我是这个意思吧”。   “阿醒,”江措的声音很低,孟醒听不出情绪,“你想回香格里拉,怎么要讨好我。”   江措把下巴搁在孟醒肩膀上,恶作剧地偏头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对于孟醒,他自然知道什么力度足够让他舒服。   他低了下头,说:“应该是我讨好你才对。”   就算孟醒认为自己对香港属实没什么牵挂,但想要完全抽离也算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他手上还没有交接完全的工作很多,提前联络了吴律师,房子要转手卖掉,狗要带走,金鱼交给简芮希,大件家具之类带不走的东西都要找好二手买家,或是让回收场的人拉走。   工作之外的事情江措没让他管,除了在宠物医院的工作,有时候孟醒晚上回家,他还在外面帮孟醒处理这些东西的归属。   一天江措在外面加班到很晚,又帮孟醒联系了家政公司,初春降温,但阳光很能骗人,衣服便穿得少了,回来的时候刚进门就打了个喷嚏。   孟醒担心他感冒给他泡了杯感冒药,但江措偏要说是孟醒又在什么地方说了他的坏话,然后拉着孟醒索要亲吻,美其名曰是补偿,倒是没有要看孟醒的mood。后来看孟醒快要生气了,才把药也喝了。   在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江措和孟醒订了下午两点的飞机票,来机场送别的除了简芮希和章恪山,还有一定要跟来的孟澈。   简芮希和章恪山表达的更大部分是为孟醒感到高兴,而孟澈就要显得不舍得一点。   “哥。”孟澈比孟醒要高半个头,但是很委屈地站在他面前。   “又不是不见面了。”孟醒安慰他。   孟启明显然不会把他和孟醒的谈话,以及他和孟醒之间的矛盾告诉孟澈,因而孟澈觉得孟醒的决定不是很能被理解。   另外旁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要和哥哥一起走的不明生物显得不是那么值得信任。   不过孟澈认为,既然是哥哥的朋友,那么还是要在面子上客气一点的。   “到那边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孟澈说,又补充,“没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说完,看了江措一眼,因为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于是勉强笑了一下。   江措也对他扬了扬唇角,又是对谁都很有礼貌的样子。   孟醒看江措这样笑,心里觉得有意思。毕竟江措是知道孟醒和孟启明之间发生过什么的,虽然他面上没有表示,但对孟启明以及他的新家庭印象绝对算不上好,偶尔孟澈打电话过来,他没什么反应,更没有表情。   现在假装成这样,在安检口还和孟澈说:“回去注意安全。”   孟澈告别他哥和那个男的,婉拒了简芮希开车送他回家的提议,出了机场,坐上了另一部私家车。   “送进去了?”孟启明在驾驶座,问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孟澈还有点郁闷,“叫我听你的话,我都多大了。”   孟澈看了眼他爸,说:“不过为什么你不进去送他?”   回答孟澈的只有发动机的响声,孟启明发动车子,过了一会儿又问:“他是一个人吗?”   具体细节孟启明一概不知,孟醒也就和他简单说了一下,他不久前把什么话都说尽了,因此这个通知电话来得让孟启明很是意外,也没什么其他要求了。   然后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孟澈,并对他想去机场送别的决定给予支持。   孟澈说:“不是一个人。”   孟启明顿了顿,“那个人你认识吗?男生女生?”   “不认识,”孟澈摇头,“男的,看起来像是他的朋友。”   孟启明不说话了,沉默地往前开车,等他们绕过一条旋转公路,在等红灯的间隙,孟启明往上一看,一架飞机仰头飞起,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突破云层,逐渐脱离了可见范围。   孟启明和现任妻子在晚上有一个饭局,他们要和孟澈女朋友的父母亲见上一面,而此时此刻,孟启明脑袋里不自觉地冒出来一个念头——男生女生都无所谓了,孟澈像一个更符合孟启明对“儿子”期待的、重新雕琢的前途明朗的作品,他也终会家庭美满,儿孙满堂。   这个不由自主冒出来的念头的下一秒,孟启明却突然意识到,有关为何孟醒会抛弃他这个父亲,他逐渐产生了一些更深刻的顿悟。   对江措而言,为期两个月的香港之旅,其性质与孟醒在香格里拉的几个月有些相似。   旅行不像旅行,工作更似借口,体验不安和动荡的心灵地震,主要还是加深了与谁的纠葛。   不过看过摩天轮与烟花,和星星一样亮的夜晚的灯火,在接踵的人群中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没有更幸运的事了。   自香港起飞,依然在成都的双流机场停泊,然后跨越与平原的高低落差,降落在迪庆的香格里拉机场,全程大约九个小时。   飞机降落前的四十五分钟,孟醒被广播叫醒,睁开眼睛,江措侧着脸没有看他,窗外是间歇闪烁红色指示灯的机翼,和黑暗中蜿蜒的星河。   他动了动,身上江措的外套就滑下来一些,江措听到动静转了下头,眼睛成为万千星光的其中两点。   “快到了,”他笑了笑,“别睡了。”   下飞机以后孟醒没什么太大反应,和他们一道在转盘处拿行李的有些游客已经开始吸氧。   江措问他会不会不舒服,他说:“目前没有感受到异常,或许我可以现在跳两下模拟剧烈运动,来实验有没有什么需要更注意的点。”   江措挑了下眉,倒是没有拦他:“你蹦吧。”   孟醒原地低空起飞跳了两下,停下来以后感受了会儿,说:“没有问题,适应良好。”   江措拎着两个行李箱,接了边牧以后一直笑到出机场,最后在孟醒略带恼怒的眼神中宣布投降,带孟醒上了早就要索南开到停车场来的、他的那辆黑色越野。   孟醒不知道江措是什么时候在香格里拉城区买了房子,问江措他不说,走进屋里的时候发现家具是新的,但已经散完了甲醛的气味。   脚下是一块红蓝色的、绣着藏式传统花纹的厚地毯,江措去给孟醒找拖鞋,孟醒看了一会儿,穿着袜子踩上去,地毯几乎铺满整个客厅,他走到那扇很大的落地窗前,看到松赞林寺辉煌的一角金顶。   香格里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孟醒离开这里一年多,夜晚的高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亮起篝火,狂欢的舞蹈永不停歇,经幡鼓动吹拂每一念祈福,酥油灌的烛火在佛前永恒长明。   “阿醒。”江措站在孟醒身后叫他,手上并没有拿说要去给孟醒找的拖鞋。   江措身上还是那件黑色的运动装外套,长手长脚,跨过几步就来到孟醒面前,低了下头,说:“有个东西想给你。”   “什么?”孟醒问。   他抓起了孟醒的左手,把一只指环套在了他的无名指处。   “我叫人打的戒指,不值什么钱,”戒指中间嵌了一颗形状规整的绿松石,表面被打磨地光滑平整,颜色艳丽,江措说,“时间有点匆忙,过段时间给你换个更好的。”   孟醒看了看戒指,抬起头的时候视线有些模糊,问他:“你在求婚吗?”   “是。”江措看着孟醒,又伸手给他擦眼泪,笑着说,“我好俗啊,小孟律师不会嫌弃吧?”   孟醒没有说话,江措看着他,又问:“求婚的时候是不是说点什么誓词比较好?”   孟醒不知道,毕竟他也没有被人求婚的经历。   江措想了想,眨了眨眼睛,“以后帮你吃掉所有橘子味的糖。”   “不用藏语说你坏话。”   “保证你我都自由。”   说完这些,江措停顿了很久,在散发月晕的皎洁下、在哈巴雪山沉默的残影中,很用力地握住了孟醒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停止暧昧,永远爱你。”   【申请通过,予以批准。   备份于2019.03.18】END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对阿措和阿醒的喜欢!!   暧昧备份报名了网站的七夕番外活动!预计八月八号更新,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欢迎在评论区告诉我!!   我们下本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