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   作者:钟十初   简介:   秦忏*林拓   神经兮兮alpha*清贫可怜坚强beta   -   林拓发现自己最近的记性不是很好,对于弟弟林一宴的记忆越来越浅淡,他打量厨房墙壁上的油渍,怎么溅上去的的林拓记得清清楚楚,可朝夕相处的林一宴长什么样,他却连个大致都想不出来。   在去给弟弟扫墓的这天,林拓认识了一个脑子有些不对劲儿的alpha,他叫秦忏,是个神经质画家。   暗渡包房里,林拓接过秦忏给的银行卡,成了对方刚回国无法“自理”而雇下的助理。   林拓很需要钱的,他要赚钱维持生活,要攒钱作未来大学学费,换个活法。   所以在秦忏对他提出附加要求时,林拓只是涨红脸,结巴道:“得涨工资。”   -   双双失忆狗血梗   秦忏,即林一宴   隔壁完结文CP1620328   3w睡前小短篇=3= 第1章 乌龙   南方冬天的寒风总是湿冷湿冷的,尽往骨头缝里渗,穿再厚实的衣服也无济于事。林拓刚从灌满奶香味儿的面包屋出来,就忍不住打个寒颤。   身上这件黑色羽绒服好像是五年前大甩价买的,已经跑棉的不成样子,只有两片布料可怜兮兮地贴在起球的内搭毛衣上,根本算不上保暖。   可尽管这样,林拓还是决定再咬咬牙,等到夏天赶上反季再新买一件棉服。   他压低帽檐,吸了一口贯穿肺部的冷空气,埋头看到手上刚买还是热乎的蛋挞,林拓满是愁绪的眉眼才有了点舒缓。   他弟弟最喜欢吃蛋挞了,今天去看望他的路上还正好遇上一家新开的面包店。其实林拓并不抱能成功买到蛋挞的希望,毕竟他清楚自己的运气向来很差,很可能整个面包店刚好就蛋挞售罄了。   不过这次,他罕见的幸运一回。人挤人的小面包店里,排到他正好还剩下最后两个蛋挞,排排坐好,像是特意留下等着林拓带它们走。   顺利付完钱拿好包装袋走出面包店,熟悉的寒冷重新卷席全身,林拓却总有股不真实感,继续发着呆。直到几滴泛凉的雨水斜打在脸上,他才终于收回发散的思绪。   突如其来的小雨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没一会儿将他半个人都打湿了。林拓下意识把易破的纸袋藏进怀里,迈开腿跑到一家最近的便利店里躲雨。   “欢迎光临。”   便利店里开着暖气,关东煮烫煮的香味飘散,十分静谧,与外面的寒风疾雨仿若两个世界。   林拓把淋湿的帽子摘下来,摸了把潮潮的头发,攥紧的纸袋皱皱巴巴,因为跑的太快没控制好力,右边口子撕裂好长一条缝,不过好在蛋挞没掉出来,但沾没沾上雨水就不好说了。   林拓看了一眼,打算先找个角落坐下来。   “欢迎光临。”   “----啊!”   门一开一合,自动播报欢饮光临的电子声与前台女生惊叫声混杂在一块。   与此同时,林拓感觉到背上一沉,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一个金灿灿的蛋挞伴随着他的疏忽从袋子里掉出来,然后滚落到地上。   还好还好,只掉了一个,林拓安慰自己,他条件反射想先捡起蛋挞的,可后背的重量愈压愈沉,他只能慌乱地转身,目光在此刻,与一双深沉的,近黑不见底的眼睛对上。   林拓瞳孔微颤,莫名感到心慌。   下一秒,有人倒在了林拓脚边。   刚刚尖叫的收银女生望着林拓的方向,像见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下子退到了墙角。   “你……你怎么了?没事吧?”林拓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话有点结巴,他蹲下伸手推了推面前的男人,一股粘腻湿润的触感引得林拓身形一怔,联系刚刚闻到的血腥味,一个不好的念头浮上心头。   林拓颤抖着把手,往男人左下腹探了探,是更温热,还在往外汩汩流的血。   “快叫救护车!”林拓立马朝女生大喊,转而又起身在店里找寻着什么,很快拿着一卷未拆封的纱布绷带和碘伏回赶回到倒地的男人面前。   “……好,好。”   女生听到后手忙脚乱拨打,说完详细地址后,她挂断电话继续缩回墙角,脸色依旧不是很好。   倒地的男人绝对是位高阶alpha,可能是在易感期,他身上散发的信息素威慑力实在太强了,就连她这个beta都能明显感受到压迫感。这让她慌不择路地想躲起来,可店里还有客人,自己上班期间总不能没影吧,又只好尽力离那alpha远点。   不过,那人似乎并没有受到信息素的影响,跟个没事人一样待在他身边。   “你是beta吗?”   她并不觉得林拓会是强大的alpha或者纤弱的omega,他看起来很平平无奇,无论是穿着还是外貌。他似乎有点营养不良,头发偏棕,眼睛黑白分明嘴角却轻微朝下,恹恹的。如果是在校园里,他很像是那种会被欺负的可怜学生。   林拓为alpha包扎的手没有停,神态专注:“是的,但我感受不到信息素。”说罢,他打上了一个算得上专业的扎结,“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的那种。”   店内一下子噤了声。   良久,女生小声说了句“抱歉”。   beta虽然没有alpha和omega那样对信息素过于敏感的体质,但还是能感受到信息素的存在,并且beta也能产生较为淡的信息素,这对于伴侣之间互相抚慰是有很大的用处。   然而,女生根本没感受到林拓身上的信息素,空气中,只有着让她难受的,专属于alpha那样的强势信息素。   结果显而易见,林拓不仅无法散发信息素,也感受不到别人散发出来的信息素----这在beta里都算得上稀奇。   顶着头上的白炽灯,林拓看了眼掌间属于男人的干涸的血迹,也并不觉得天生的缺陷有被冒犯。   无所谓的态度颇有点可怜学生尽管事事不顺,却仍向阳而生的滋味:“没事,感受不到也挺不错的,不会被信息素压一头。”   林拓视线又回到闭眼暂时昏睡过去的alpha身上。   想想也好笑,因为对方过分漂亮且具欺骗性的外表,他一开始不小心将他误认成了omega,直到刚才环上触摸到对方结实有力,一看便是平日里不缺乏锻炼充满力量感的腰肢时才反应过来,他是个alpha。   可能是因为alpha超乎一般的恢复力,本来流血的伤口很快便止住血,林拓不由此长松一口气。   alpha淋湿的头发丝丝缕缕贴在额头,却挡不住他的好看。鼻子高挺,就是脸颊两侧绯红,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有点儿难受,在小喘气,他睁开眼,低沉着嗓子含含糊糊说了句话。   “什么?”林拓听不太清,他俯下身,凑近脑袋。   粗.喘滚烫的热气一阵阵地喷洒在林拓后颈上,那处异常敏.感的皮肤激得林拓忍不住瑟缩一下,他后知后觉皱皱眉,这alpha有够奇怪的,说话怎么说到那里去了。   在林拓看不见的背后,秦忏舔了舔干燥的唇,赤红的眼里只有林拓主动靠近,毫无防备露出的那一截纤细脖颈。   秦忏压抑心中如火的躁意,他贴上林拓,目光在林拓脖颈靠下一处,约有小拇指长度的疤痕上停留住,眯了眯眼,似乎在思考疤痕由来,然后移开视线,挪到了那被冷落的蛋挞上,痛苦又努力想办法分散注意力,   两人紧挨在一起的姿势从某个角度看来,就像林拓主动贴上alpha拥抱一般。   林拓等了近半分钟也没听到alpha再说话,后颈却被折腾的又热又痒。   “晕过去了?光吐气不吐字。”   林拓暗自奇怪,转回身子,却见alpha一直盯着自己背后掉在地上的蛋挞,他看着alpha望眼欲穿的眼神,豁然开朗,似乎明白了什么。   便利店门又一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身形高大,裹挟着湿冷气息的英俊男人。   收银女生心想今天可是什么怪日子,接二连三有alpha往店里跑,个个看着还都不像是普通人家,身份远比他们这些无名小辈尊贵的多。   男人巡视一圈,像在找什么人,最后看到就倒在门口正攀在林拓身上的秦忏后,轻“啧”一声,驾轻就熟把人架起来。在手碰到秦忏腹部的绷带时,他挑了挑一侧眉梢,神情愈加怪异。   “你跑到这来干什么?自己站着点,一个预感期至于么,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弱不禁风啊,怎么一回国不行了。”   他喋喋不休道,像嫌丢人似的把秦忏往外赶,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林拓。   “等一下!”林拓忽然站起身叫住快要走的两人,自动门早已打开,冷风哗哗往衣领灌,让林拓瞬时清醒不少,面对着等他说话的两人,尽管是头脑一热而做出的行为也逼迫林拓不得不继续进行下去。   林拓犹豫着,捏紧帽子,捡起放在桌上实在算不上好看的纸袋,将剩余的一个蛋挞连同破破烂烂的纸袋子一同递给两人。   “这一个,呃,剩下的蛋挞……给你吧,我看你好像很想要的样子。”林拓视线落到正一副虚弱的漂亮alpha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甚至是咬紧牙才把话说完的。   林拓突然胆怯了,他看着两人的穿着打扮,处处都透露出养尊处优。也许alpha确实对蛋挞有兴趣,但绝不可能会对一个灰蒙蒙,卖相差的要死,甚至雨水淋湿的蛋挞感兴趣,别说是他们,普通人也不会喜欢的。林拓心里后悔的不行,对方只是多看了几眼,他就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程辞间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是让他们出去顺便扔个垃圾吗,冷着脸转头就要走,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动秦忏。   秦忏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脚却跟黏在地板上一样,纹丝不动。   你要干嘛?程辞间眼神询问。   秦忏没有接收到程辞间的讯息,眼神停留在低头不知所措的林拓上,他看了眼停在面前久久未收回显得尴尬的纸袋,狭长的眼睛微眯,伸出手,炙热的指尖似无意触上林拓凉意的手指,带走了林拓的好意。 第2章 可怜罢了   A区,红绿灯十字路口。   程辞间脚踩油门,赶上最后几秒绿灯,他抬眸看眼被秦忏丢在后座的纸袋子:“又不吃,你收下干嘛?可别把我刚洗干净的坐垫弄脏了。”   秦忏给自己打上抑制剂:“可怜他罢了。”   东西都递到眼前了,再不收也挺难让对方下台,虽然他对这玩意也嫌弃的很。   秦忏贴好阻隔贴打开窗,点燃一根细烟,手搭在快要痊愈却被缠上一圈多余的绷带之上,丝毫没有半副之前虚弱无力的样子。   腹部的小刀伤对他这样的高阶alpha根本算不上什么。   程辞间又睨了眼掉落在副驾驶座下沾着血的小刀:“车上有抑制剂你不打,一定要跑到车外面去淋雨。脑子不清醒跑出去也算了,还要拿刀刺一刀,你有自虐倾向啊。”   程辞间越说越觉得好笑,他才下车一会会秦忏就没影了,好在感受到了秦忏信息素,很快在便利店找到人。   “你爸说你在国外看病,今天刚回来就整这样一出,要不再收拾收拾飞回去?”   秦忏听着程辞间的调侃不为所动,掐着烟的手捏了捏眉心,身心力乏:“给兰斯上交作品的时间只剩下三个月了,我上个月才刚刚办完一场关于光影主题的展览,现在对新作根本没有任何精力和头绪。偏偏这时候还碰上发情期,脑子跟团浆糊似的,想出来的画面乱七八糟。”   “被整烦心了,就拿刀见血清醒一下。”   秦忏轻飘飘吐了一口烟,效果不错,他现在确实清醒多了。   兰斯是秦忏在国外签约的一家知名画廊,他们风格迥异,特属极端,要么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清新,要么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的浓烟斑驳。   兰斯因此眼光毒辣,很少能有画家能入他们眼,但一旦能入兰斯眼,画家与画家的作品市场价值,都能实现翻番。   但在他们还没找上秦忏的时候,秦忏其实也小有名气。   早期秦忏习惯把他完成的画发到网上,当作日常分享,每一幅下他都会评论留下创作的灵感与过程,久而久之获取了不少浏览量,得到大量关注。再后来秦忏自费办了三四场个人画展,差不多一年一次,期间也持续投稿给各画廊以展览,在几年画技的沉淀下,兰斯向他发出了签约邀请。   一般的画廊都会要求签约画家稳定输出作品,更别说是兰斯这样严苛的画廊,画家交出的画质量至少是要和上一幅画持平的,不然很可能面临解约风险。   秦忏之前有十足信心把握,现在真有点难说。他们alpha易感期很少发作,通常三四个月甚至半年才会有一次,但一次却能循序渐进长达一个月。   易感期前期和后期症状比较轻缓,打抑制剂即可,中旬的一个星期最严重,抑制剂甚至都派不上用场,多数只能靠omega度日才行。   秦忏现在还是头两天都难以集中注意力,更别说剩下数天情况加剧的日子,除去易感期一个月,他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作画。   赶时间又要保质量,也能怪他烦得都动刀了。程辞间算是了解秦忏这人,打小就要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初二为了争夺唯一一个代表学校参加油画比赛的机会,跟着家里请来的专业老师夜以继日练习了两个个多月,人都憔悴不少,最后毫无疑问成为了学校代表,以断层式的成绩取得第一。   程辞间不理解问过秦忏,这种程度的小比赛根本犯不着他那么努力,好端端的,折磨自己干什么,他就算不刻意练习也极有可能是第一。秦忏之后的回答在程辞间看来很装逼,他说,他不想给别人留下能超越自己的希望。   时间再往后程辞间就出国上学去了,很少和秦忏再见面。记忆最深的一次他回国过年,前脚刚落地秦忏就飞走治病去了,两人连个照面都没打,秦忏老爹还跟在后头骂骂咧咧的,说是养了个神经病。   “你这病指定没医好,要继续治,现在放自己血,说不准哪天出去放别人血了,活脱脱危险分子。”程辞间问秦忏,“那你跑便利店干嘛,卧槽,该不会真要去……”   “秦忏,今晚庆祝会你要不别来了,虽然是专门为你举办的,但你还是老老实实,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万一你一个忍不住……我可兜不下啊。”   秦忏打断他子虚乌有的想法:“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我爸怎么敢放我回国的?”   秦忏熄灭烟,听到程辞间问他的这个问题,他也不禁沉思,是啊,他为什么要跑到便利店去呢?   秦忏回忆了一下当初在车里的情景。   窗户玻璃上附满了雨滴,他边听着淅淅沥沥雨声边提刀捅向自己,直到闻到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混沌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这时,好像,是车窗边闪过一个人影,他眯着眼打望,头脑一热就推开车门追上去,直到倒在那人身上。   身体的条件反射反应告诉秦忏,他应该是认识这人的,可大脑回馈他的,却是一片空白记忆。   他假装晕倒观察过这人,很普通的beta,按秦忏的生活轨迹来看,他们根本不会相识。而且那beta说自己还有个什么缺陷,感受不到信息素?真是可怜。   不知怎得,秦忏脑海里渐渐浮现出beta的一双眼睛。   黑白分明,如本人一样不起眼。两人四目而视时,beta眼神陌生,却掺杂着几分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惶恐,很少很少,转瞬即逝,但秦忏还是捕捉到了。   像土黄色,随风扬起的沙尘,秦忏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场画面,他站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独身一人,面朝艳阳,他举起一只手,感受沙砾散漫地吹过掌心,像有手在挠自己的心,酥酥麻麻的。   秦忏越想越入迷,他透过那双眼睛,仿佛见证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别样色彩世界,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大脑传遍全身。   秦忏眼眸暗了几分,突然开口,对程辞间道:“掉头。”   “啊?我都快到暗渡了,你要干嘛?”   “回家一趟。”   程辞间大眼瞪着他,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接下去的话。   然后呢?   程辞间眨眨眼,像想起来什么,豁然开朗。   “……你回家干嘛去?”   秦忏有个老毛病,心情激动澎湃时候,说话跟挤牙膏一样,问一句才答一句,不会自己一股脑全说完,就跟故意吊着人似的,别人不求着问,他就不说。   车外疾闪而过带来的风声呼啸,与秦忏梢上几分兴奋的回答混成一团,他舔舔嘴唇,手指轻微发抖。   他有点迫不及待,想把在那beta眼里看见的色彩画下来了。   “画画。”   ----   雨已经停了。   林拓拎着塑料袋,里面是他湿掉的帽子,孤零零的一个冷掉蛋挞,以及便利店买下的碘伏和绷带,踏着山路泥水来到弟弟林一宴坟前。   墓上的照片已经被雨侵蚀的看不清脸,不知不觉间,林拓对于弟弟的记忆也仿若雨水冲刷过,每次回忆时只有个大致模糊的印象与轮廓。   林一宴这张照片是林拓亲自选的,其实边上还有个林拓,但是被剪去了,照片从彩色换成黑白。   这照片对林拓而言也十分具有意义,那是他带弟弟搬出家后的第一张合照----俩人坐在廉价出租房的不知道几手的沙发上,拍下属于他们自己的全家福。   林一宴并不是林拓亲弟弟,他是林拓放学路上捡回来的,父亲见他无亲无故,加上失忆了想不起任何事,便好心暂添到了家里户口本上,白得了个alpha儿子。   林拓和弟弟相差三岁,在他高二的那年暑假,父亲遭遇车祸撒手人寰,一家四口变一家三口,母亲没有工作,仅靠那么点抚恤金和赔偿金根本养不起他们,便很快结了二婚。   继父是个做生意的alpha,不仅对市场打着精明算盘,对家庭更是挑剔,一个结过婚死了丈夫的omega能嫁进他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会成为他人生污点。但是母亲做到了----他们的信息素匹配高达85%。   但尽管如此,继父也只接受了母亲,他并不承认林拓和林一宴是他的孩子,特别是林拓,居然还是个有生理缺陷的beta。   距离好日子仅一步之遥,母亲自然不肯放弃继父这个靠山,她给了兄弟俩一笔钱,没有过多解释就让他们自己照顾好自己。从她离开那一刻至今,除了弟弟葬礼上匆匆过场,没有再出现过。   林拓为了照料弟弟林一宴,在高三退学开始打工,因为年纪轻和并不高的文凭,林拓的工作之行步履维艰,但好在找到几份跑腿小工,和弟弟的日子也勉勉强强过下去,直到弟弟考上大学,临近毕业,淹死在了学校周边湖里悲剧的发生,他们仅有的美好日子被打破了。   林一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林拓也从此变得浑浑噩噩,一蹶不起。   林拓把掉在地上的那个蛋挞摆到坟前,絮絮叨叨跟林一宴讲着最近几年的事,无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边说,边掏出餐巾纸擦了擦墓碑上的留存的雨珠,低垂着眼,显得十分丧气。   “不过,休息了快五年吧,我也攒下了一点钱。我翻出高三那时候的课本,虽然现在看那数学好多题都不会了,但只要查点解题过程,我发现我还是看得懂的。”   “所以我想继续读书,最好能考上和你一样的大学,哈哈,有点痴人说梦了,我知道你上的大学难考得要命。”   山野上,就连风声都透着寂寥,刮过树梢树叶抖动,似又有场雨要袭来。林拓抬头看眼阴沉沉,没有一片云的天空,蹲坐良久的腿有点发麻。   他会有重新拾起书的打算,主要是这五年来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如此卑微打工一辈子。上大学是一条他当年本应该走上的路,如果不家中突变,他不该如此。   随着这几年渐渐从弟弟去世阴影下走出来,林拓觉得自己是要真的往前看了。只不过,他余生都将只身一人。   又在坟前除了会杂草,林拓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他收拾好东西赶着时间跑下山,踩空好几脚泥坑,却还是只能站在车站对面的马路上,无力地望着他要搭乘的那班公交车缓缓驶去。车管排除黑灰的尾气,像在嘲笑未赶上车人的狼狈。   距离自己打晚工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林拓心不禁开始焦急起来,如果迟到那这个月全勤肯定是没有了,他在那儿近乎也拿不到提成。   打车吗?不行,这个点打车到那儿至少要50块钱,虽然对比起他整个月的全勤来看不值一提,可是……林拓看眼手中提着的绷带和碘伏,今天他花的钱已经超出预支了……更何况,林拓看了眼荒凉的周围与群山,能不能打到车都还是个问题。   眼睛突然被不远处的车灯晃了一下,他下意识眯上眼侧过身,以为是车要转弯或者掉头,自觉站到行道上等着车快速开过。   通体亮黑的轿车远处疾驰而来,开到转弯处不紧不慢打了个弯,最终在林拓身边稳稳停下。   “咔擦。”是车门开锁的声音。 第3章 这么巧吗   副驾驶车窗降下,林拓看清来人是谁后,不住瞪大眼,他认出这就是他在便利店遇到的那个alpha。   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林拓来到的陵园其实很偏,属于郊外了,马路上一般只有公交车会按部就班来来往往。能在这个算是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白天才见过一面的人,林拓倍感意外。   秦忏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他微微低下头,偏了偏脑袋。   自带疏离感的眼睛在林拓身上游走,自上而下全全然然打量了一遍,只不过在看到林拓脚上那双沾染泥土的旧鞋子上多停留片刻,但不作评价。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起伏:“上车。”   林拓愣在原地,像两人隔得太远,没听清:“什么?”   “你不是公交没赶上吗,上车吧,我送你。”秦忏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强硬,“就当作感谢你,在便利店帮我包扎伤口。”   林拓还是有点儿犹豫。   秦忏像知道他所担心的,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六点四十七分。”   林拓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应该喷了香水,林拓刚坐稳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清香,这么文艺风的味道出现在一个alpha车里让林拓感觉挺意外。   他刻板印象认为alpha都会偏好比较强势辛辣的香水,但让他举例他也举不出来。   林拓略显局促的把塑料袋置在腿上,不敢乱动脏兮兮的脚,生怕弄脏这一眼就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他刚系好安全带,旁边那人便开口问他:“去哪儿?”   “暗渡。”   “暗渡?”秦忏点点头,“你去那上班?”   林拓回答道:“嗯。”   暗渡是s市赫赫有名的高端夜场俱乐部,里面花钱如流水,无权无势的等闲之辈甚至连大门都进不去,除了对客人有着超高要求外,能在暗渡上班工作的人也都是精挑细选。   大部分服务员都是些年轻貌美的Omega,听话乖巧会服务好客人。只有些专门端酒送茶,干些粗活不受待见的才会是些beta,但尽管如此,仍是有大批beta挤破头想要进暗渡----毕竟暗渡给最底层员工的工资也相当可观,可以说是比一般夜场同职位的一倍还多。   但林拓最近却在考虑要不要从暗渡辞职,他在暗渡上班要从晚上七点半到早上三点,工作八个小时,每次一回家脑子里只想着补觉,一觉睡醒又要准备准备去上班,留给他补习功课知识的时间实在是少的可怜。   而且昼夜颠倒的日子过久了,他这几年总是混混沌沌,越来越孤僻,本就不算健康的身体愈加告急。   林拓正出神,听见秦忏问他:“上班具体干些什么呢?”   林拓噎了一下,没想到对方问的那么细,边回忆边简单概括道:“把酒送到客人手里,然后洗杯子,擦杯子,回收杯子,洗杯子……”林拓说完,又补充一句,“暗渡是正经场所。”   红灯间隙,艳红的光打在alpha立体深邃的五官上,他转过头看林拓,眼带笑意:“我知道啊。”   不知是不是心血来潮,秦忏很想验证一下自己白天的灵感是不是因为这beta而产生的。他其实并不喜欢依赖某一样东西去得到自己所想要的,在他看来,那东西和慢性毒药没什么区别,一开始无伤大雅,可症状一旦显露出来,便深入骨髓,无力回天。换句话说,他习惯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可是,现在真遇上如化学实验里那样的催化剂,能更好的帮助自己产生反应,既然存在,他为什么要装作视而不见呢?未免也太软弱了吧。   只要能掌握好度量,毒药也不过如此。   秦忏向来有信心,以前是,现在更是,如果这beta真能协助自己更上一层,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完美利用他。   几个小时前。   秦忏兴高采烈回到家,跟程辞间发完不用等他的消息后,连鞋子都没换就一头扎进自己的画室,提笔几画就勾勒出了他想要的画面,可是……这还远远不够,沙漠里怎么能只有漫天尘埃呢,秦忏又断断续续补充好多,翱翔的秃鹫,干枯的树干……不对,还是不对,秦忏变得暴躁,画面虽然被他填的几乎都满了可还是觉得哪里都空荡荡,没有情感,没有灵魂寄托的画是死的。   秦忏直接把画烧了,然后挑出一张破碎,半边燃烧的画纸,就着它点了一只烟。   他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吸了口烟,神情阴沉的吓人,接着娴熟地伸手从衣兜里找出一瓶药瓶打开,咽下两颗白色药丸。   有一点程辞间说对了,他病没完全康复,但相比以往已经好了很多,平时再注意用药控制就行。   火熄灭时天色也暗了,秦忏站在灰烬面前,焦躁的心情舒缓不少。他最后还是打算去暗渡,好好放松放松他不能一直处于这样一种负面情绪下。   回到卧室脱下沾有颜料和烟味的大衣,换上一件偏休闲的羽绒服,秦忏打开抽屉寻找好久没用的车钥匙,意外在旁边发现瓶包装完好的,也没有品牌标识和产品名字,这是他的东西吗?放在他卧室里的东西应该是他的吧。   秦忏撇着眉头,顺手拿起桌上的削炭笔的刻刀拆开了包装,一个小黑方瓶映入他眼帘,盖头是木质的,拔开后里面是个小型喷头,秦忏了然,原来是瓶香水。   秦忏往自己手腕上喷了一点,香味刚钻入鼻腔,他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伴随着表情也怪异几分。   这不是他信息素的味道吗,薰衣草花香。   谁吃着空仿照他信息素做了瓶香水,秦忏端详着手中的小方瓶,但不得不说,仿的还真挺像的。   秦忏把香水扔回抽屉,开车去暗渡,然后在路上偶遇到了错过公交的林拓。   这么巧吗?秦忏见到林拓也如此想。   林拓看着笑颜的alpha有点发愣,移开眼睛时习惯压下帽子,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自己把湿掉的帽子收起来了。   他不喜欢与别人对视,总觉得有种隐私被窥探的错觉,所以在日常生活中经常戴着帽子,宽宽的帽檐总能给他一股很强的,类似于屏障的安全感。   秦忏手打方向盘,忽然说:“暗渡给你的待遇好吗?”   林拓回答的模棱两可:“还行。”   秦忏长长“哦----”一声,然后就噤声了。   林拓继续看着挡风玻璃前往后倒的夜景,没觉得哪里怪怪的,也保持一言不发。终于在等待完一个长达一分半的红灯,他们却还在以一种较于周遭将近慢一半的速度行驶时,忍不住开口:“能麻烦稍微快一点吗?”   他真快要迟到了。   林拓说完,空气安静了几秒,然后他听见对方笑了一声,很短促的一下,像从鼻腔里轻哼,带有冷笑意味。林拓浑身一僵,以为惹到对方哪里不高兴了,不自然的转过头,看向窗外。   alpha并没有接上话,只是自顾自开着车,但能很明显感觉到车的速度相比刚才快了不少。   车内的氛围渐渐陷入沉默,只有周遭车流行驶而过的了了几声,林拓紧张的情绪在薰衣草香的安抚下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   秦忏将车停在暗渡地下停车场。   “谢谢,谢谢。”林拓对这个拯救了自己全勤的alpha连道两声感谢。   他解开安全带,拉了拉门,发现打不开,又重新试了好几次,还是没用。他怕自己一个失手把别人车给弄坏了,只好停下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好这个车门该怎么开啊?我好像不会开。”   结果林拓一回头,发现秦忏正一脸痛苦捂着自己腹部,光洁的额头上都沁出细密的汗珠。   “啊?你……你这又是怎么了?”林拓慌了神,看着秦忏对自己展开的沾满鲜血的手掌,不可置信问他,“你离开后没去医院?”   林拓凑上去扒开他的衣服,果不其然里面还是自己白天随便缠上几圈的纱布,现在正外往一点点渗血,颜色最深的那一处已经完全变得又湿又粘,想必伤口裂开的已经很严重了。   秦忏说:“麻烦你了。”   林拓傻眼了,怎么要麻烦他了:“我?不不,……还是去医院吧,我这三脚猫功夫只帮的了一时,你看,要不然伤口怎么又会裂开?”   “但我现在去不了医院,车都开不了,而且送你到这也已经费劲了我全部力气,半路上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呢,硬撑到现在……你不会放任我不管吧?”   这话说的,对方明明没有提出赔偿,自己也没有损失,但林拓却莫名觉得有股子被碰瓷的错觉,好像对方伤口撕裂跟他有脱不了的关系,他不帮他处理伤口就是在逃避责任。   在道德感的作祟下,林拓瞧了眼还算充足的时间,道:“……行吧。”   林拓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把血绷带拆下来,中途不可避免地碰上伤口,秦忏呼吸也跟着加重。林拓不敢看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太长时间,但也感觉奇怪,秦忏安安稳稳坐着开车,愈合的差不多的伤口怎么会突然开裂?   “你是怎么受伤的?”林拓边缠上新的绷带,手忽然一顿,“这个位置看……难不成是有人拿刀捅你?”   喷洒在后颈的热气重了一些,秦忏无所谓地笑了笑:“当然不是,是我自己干的。”   “……”   “别误会了,我只是最近状态不是很好,需要找个发泄口,人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不都会做些难以理解的举动,我觉得我做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觉得呢?就像现在,我就很难受……你能帮帮我吗?”秦忏说着,一只手覆上了林拓的手背----那上面还留存着他的血,“或者说,你也要试试吗?”   林拓不动声色收回手,他确定自己碰到个神经病,一个喜欢自残的神经病。   想想是不打算搭理的,任凭他自言自语,讲完了就快让他放自己下车去上班,反正以后他们也不会再碰面,大不了他林拓躲着走。   可听到他后面的那几句话后,林拓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什么叫“你也要试试吗?”。   难道他也想在他身上划出几条口子?林拓感觉自己的处境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他用余光四处打量车内,怀疑他们车上很可能还留着alpha自残的小刀。   “咔哒,咔哒。”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拓亲眼看着一把金属外壳的刻刀被秦忏从口袋里拿出来,他的大拇指抵在滑动按键上,正一点一点往上掰,冒寒光的刀尖慢慢顶出头。   秦忏意外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刻刀,好像是他拆完香水包装给顺便放进兜里了。没想到这么一个无意之举,在林拓眼里可全然变了味。   林拓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能想象出来,alpha紧紧攥着刀柄,像蓄势待发的危险野兽,表面上愉悦沉迷的和他分享见解,可如果他不开口不去认同,那把刀就会出现在自己脖子上,然后见血,撕咬。   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极力安抚随时可能扑过来的病人:“对,你说的对,我也这么认为的。”   “不过可惜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聊太久,我有事情要先去忙,可以先帮我把门打开吗?之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切身感受的。”   秦忏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林拓,林拓低眉顺眼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相当真挚赤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讨好对方。   可惜的是林拓感受不到信息素,此刻车里弥漫的薰衣草香简直能把人溺毙,向来习惯以信息素压制别人的alpha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无可奈何。 第4章 一口酸楚   alpha抬手,在众多复杂按键中摁下一个,“咔擦”一声,车锁解开了。   林拓顿时全身都松懈了,刚要推开门快点离开是非之地,一旁的alpha忽然伸出握着刀的手,以林拓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贴上了他的脸。   林拓怔愣得完全呆住了,甚至都忘了躲开,脑子里全是完蛋。   冰凉寒峭的刀尖并没有划破他的皮肤,相反而来的是alpha温热的掌心,同时鼻尖缠上更加浓郁的薰衣草香,林拓差点以为那就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但想到自己是闻不到信息素的。   像是在调戏小狗一样,那只手在林拓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便离开了,对上alpha戏谑的眼神,林拓觉得这比刀贴上脸还要发寒。   alpha答应了他的请求:“可以。”   林拓直到走之前都还在犹豫要不要劝他去医院,现在已经不犹豫了。   他关上门,跟逃似的一下子没了影。   目送林拓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秦忏打开两座之间的扶手盒,从里面挑出一根抑制剂针管,尖端吐出几滴晶莹液体,然后一头扎进静脉。   秦忏仰靠在椅背上,抬手盖住眼睛,喘息粗而重。   对于林拓的用途,秦忏产生了新的想法,不仅仅能是他灵感获取源----   正好他进入易感期,极需一个,床上用品。   ----   林拓洗干净手,在换衣间换上工作服出来,眼神空愣愣的,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谢若离他还有几步远,就闻到他身上一股很强烈的信息素。他摸了摸自己脖颈后的腺体,脸色变了几变。嗯,应该是来自某个alpha,等级还很高。   从林拓身上那经久不散的信息素来看,两人应该是在密闭空间里待了很久,不像是会碰巧在电梯里遇到那样短短几秒。   林拓还认识alpha?难不成傍上金主了?   谢若揣着份狐疑走近,见林拓正蹲下身拿沾湿的纸巾擦拭那双泥巴乱溅,穿了好久看不出原先颜色的鞋子,心里嘲讽也不像发了财。   他问林拓:“你今天也是公交来的?”   林拓抬头,发现是谢若,继续埋头擦鞋:“没,公交没赶上。”   谢若等了一会,以为林拓会继续说下去,比如为什么没赶上,又或者他不坐公交坐了别的到这,可林拓只点到为止,就像数学卷子上的判断题,他只管打勾和打叉,至于理由嘛,反正题目上没要求,他就不写。   就很折磨人,但又拿他没办法。   谢若心里不爽林拓,顺起旁边桌子上的清新剂,对着林拓喷了几下,散散他沾上的信息素味。   “啧,你干什么?”林拓被谢若整的莫名其妙,连鞋也顾不上擦,支起身子,挥了挥空中还漂浮着的水汽。   “那你今天怎么来的,你是闻不到你身上的信息素味重得熏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刚和alpha滚过床。”   谢若描述的确实夸张了些,但他觉得问题不大。还有,他真挺好奇林拓到底混哪儿去了。   果然,林拓听到他的话后神情一变,接过清新剂又往自己身上接连喷了好几下,心想肯定是和alpha在车上凑太近染上的,但又不愿再细细回想那段算不上好的回忆:“回来路上碰到个alpha,他见我错过公交,就顺便开车送我过来了。”   “没了?”   “没了。”   谢若听后显然不太信,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顺便又是怎么个顺便法?他还想多问问细节,还没张口,林拓又被另一边刘经理叫走擦杯子去了。   谢若只能把疑问咽回肚子,打量林拓离去的背影多了几分别样审视。   刘经理把林拓叫到面前,清清嗓子:“林拓,你今天上班……”   林拓神情倏地紧张起来,果然他今天迟到两分钟的事情还是被刘经理发现了,这下全勤真的泡汤了,林拓想起迟到原因心里就对那alpha气得牙痒痒,就不该坐他车。   他本来能准时上班的,偏偏alpha硬是把他锁在车里给耽误好一会。   ……虽然他能赶上的前提也全亏了alpha的搭送。   既怪对方,但又不能全怪对方的矛盾心态让林拓难受的要命,就好比他口渴的厉害的时候,别人好心送他一杯鲜榨葡萄汁,林拓也欣然接受,可尝到嘴里才发现这葡萄汁酸的牙齿发涩,难以下口,但喝是他自己愿意喝的,再吐出来显得多不礼貌,他总不可能拿了人家东西还反过去骂人怎么不加糖,最后只能掐着掌心艰难咽下去。   既没解渴,还得了一口酸楚。   林拓以为他的酸楚就是失去全勤,但刘经理之后的几句话却告诉他并不是。   刘经理看着林拓这副明显犯错事的扭捏模样,把本来想说的话给拐了弯,试探接下去:“上班……迟到了。”   林拓急道:“刘经理,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本来,本来能赶上,就是遇到点意外给耽搁了,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您能通融通融不扣我全勤吗?”   “啊,林拓,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呀,我也只是个小职位你懂的。”刘经理故作苦恼地挠挠下巴,一副拿不定主意样,然后再实在被林拓爱岗敬业,知错就改的陈垦精神感动似的,为难点点头,“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对你破例一次,欸,这事可不能告诉别人啊,要是给别人知道我刘经理私心包庇下属,林拓,你以后估计在暗渡都见不着我了!”   听见包庇俩字从对方口里出来,林拓心里总不是一阵好滋味,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求着人保密,同时又落一手把柄给别人。   刘经理看眼林拓一脸木讷样子,心想老实人就是好骗,来暗渡上班的几乎都是晚点几分钟,只要正式上岗前人在就行,而且他作为经理整天都忙来忙去,哪会把时间和精力分给一个压根没存在感的beta。也就今天有要事,他才会耐着性子来找他。   刘经理决定握好这算不上威胁的把柄,说出他来找林拓的真正目的:“正好,我这也有个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从今天开始到月底,你下班后先别急着走,把二楼三楼卫生整理干净,然后拍照发我,我检查好了再下班。”   这突然多出来的活也不是他非要强加给林拓,谁叫最近辞职了好几个beta,腾出来的职位总要有人顶上去,可新招还没结果,只能先把苦差交给老员工,比如林拓,一个非常具象化的吃苦耐劳老员工。   “二楼和三楼?那等我做完岂不都早上五六点了?这……”林拓本想说这有没有加班费拿,可转念一下怎么可能,这是变相的让自己在全勤和加班费里选择,选一个拿,或者两个都拿不到。   “哎呀往好处想嘛林拓,你想想你都已经干半个月了,加班半个月可比一个月划算多。”   林拓知道自己也别无选择,为了全勤只能认栽,他咬咬牙,不情愿说了句“行”。 第5章 我不要了   程辞间在楼下待腻了,看了眼时间准备上楼进包房,他几个兄弟倒是早就都到先玩起来了,就是这秦忏,一会说别等他了,一会又来问他们在哪,要房间号,跟精神分裂症似的。   程辞间心想那酒得多再订些,楼上几个估计都快喝干净了,他和秦忏来暗渡总不能喝开水养生吧,程辞间洗完手从厕所出来,琢磨随便抓个工作人员嘱咐一声。   “喂,对,就是你,戴帽子的,过来一下。”程辞间对着个穿工作人员的人招呼道。   林拓正因为无偿加班而失魂落魄走在走廊里,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在喊他,目光失措地找了一圈,最后落到不远处朝他招手过来的一个男人身上。   一开始林拓站得远看不太清楚男人面庞,只觉得身影透着熟悉,他加快脚步走近,随着两人距离的逐渐缩短,林拓和男人的表情皆是讶然。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怎么也在这?”程辞间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像个傻逼,问了个寂寞,对方穿着这儿的工作服,他问人家为什么会在这。   “……上班。”林拓还是如实回答了,眼神飘忽不定观察周围,没见到秦忏的身影才松一口气。经历过车上那一送命题,他现在算是怕秦忏了,恨不得避开着走,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程辞间低头看着林拓,注意到他工服上别的长方形金属工牌,隶书写着林拓两字。程辞间心里默念了声,无所谓点点头,顺便掩盖下他刚刚弱智的提问:“好好,那就你吧,叫林拓是吧,我记住你名字了。五楼513再多来点酒,晚点记得送上来。”   “可,可是我不是专门给五楼送酒水的,我送不了。”林拓着急推辞道,可程辞间连听他解释的兴趣也没有,早早转身离去,徒留下个“这又不关我事”的背影给林拓。   林拓站在原地无耐叹口气。因为上班搭了alpha的车导致迟到被抓,给暗渡白干半个月卫生;现在走在路上又遇到那alpha朋友,被吩咐去送酒,平白无故多了项送酒的任务。敢情不止那个alpha,甚至是他周边的人,都和自己犯冲。   算了算了,林拓只能安慰自己,他运气向来不好,也不差这一回两回了。   林拓搅着手指,麻烦事他倒是随便,他主要是怕再碰上那个alpha。alpha朋友在,那他本人在的可能性也极其大,一个小包房两人肯定会再碰上面。   这可怎么办呢?   林拓后来的上班时间都在为这件事担忧,干活经常出神,好在没整出幺蛾子。   害怕的事情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连带着时间都加速,以往漫长枯燥的工作现在都能让林拓感的留恋,他把帽子更往下压了压,恨不得求这顶小小的帽子能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推着推车站在电梯,像是权衡好某种重大抉择后,按亮了五楼的摁键。   房间门敲响,进来的是负责他们包房的一个年轻小omega。   手上放满各样洋酒酒瓶的托盘,来来回回三四次才终于把程辞间定的所有酒送完,谢若在一张账单上拿笔划划写写好一会,接着笑盈盈道:“程先生,你们的酒已经清点完毕了。”   ----几分钟前,谢若见林拓送酒上来了,就让他先放在走廊上好了,待会他会负责送进包房,没想到他刚说完林拓就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好像什么天大事情终于解决了----   程辞间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从皮夹克里抽出四五张百元钞票放进面前喝空的空酒杯里,顺势让谢若借着清理桌面的名义把小费给领走了。 他在楼下会说记住了林拓名字,不过是不想让林拓把他的事情转头给忘了,嘴里说的话估计有点胁迫意思,但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谁会去管一个送酒的服务生?   一边的程辞间早就把偶遇的beta抛掷脑后,而同坐一侧的秦忏,却在懊悔为什么在车上没问beta的名字。他现在就在暗渡,想找对方却连个找人问的名字也没有。   “你怎么又点了?”秦忏看着琳琅满目的酒瓶,问程辞间。   “这不你又来了吗,就当为你买的吧。怎么,现在养生啊,喝不了这么多?”   一旁的朋友接话道:“可不是嘛,辞间,你没发现?秦忏从进门到现在喝的都是手里那杯苹果汁,玻璃杯装的长的跟香槟一样,在这使劲养鱼呢。”   “怎么回事?”程辞间听到朋友这话一下子在沙发上挺直身子,眯着眼朝秦忏杯子瞅了好几眼,还真是苹果汁,都不带冒泡,“你敷衍人好歹拿汽水充数啊。”   秦忏一口饮尽苹果汁:“想起来出门前吃药了,喝不了酒。”   程辞间差点把“那你来屁”四个字脱口而出。   秦忏百无聊赖,他本来是打算和林拓商量下要不要跟在他身边,却弄巧成拙,把人给吓跑了,来暗渡也是一点儿没放松到。   凌晨,空无一人的别墅区终于等回了他的主人。秦忏停好车熄火,伸手往副驾驶座上一摸,竟然摸了个空。   他外套呢?   秦忏迅速回忆了一下他最后脱掉外套是在什么时候,沉思几秒后,有了个大致的猜想。   ----他好像把外套落在暗渡了。   如果是件普通外套就好了,他现在也犯不着纠结要不要回去拿,可糟糕的是外套口袋里还装着他的手机。   尽管不情愿,秦忏只能再次发动汽车。回到暗渡,秦忏随便问了个前台说明下情况,就被请稍等在旁等着责任经理来帮他解决。正休息的好好的陈经理一听说是五楼客人丢了东西,吓得立马跑到大厅,在秦忏面前一顿低头哈腰,又是抱歉又是自责,最后还陪着秦忏一起去五楼找外套。   不过两人到五楼后,秦忏他们所在的包房早就被打扫干净,别说羽绒服了,羽绒都没一根。刘经理得知秦忏丢的手机很重要,急得又派人上前扒开各个沙发坐垫,仔仔细细巡查一番,好在终于在其中一个缝隙里找到了秦忏那卡住的手机。   秦忏拿到手机,其他倒也觉得无所谓,对惨白着一张脸的刘经理开口道:“算了,手机在就行,羽绒服不要了。”   刘经理听后,脸色缓和不少:“真的是对不起,秦先生。哎,因为暗渡平常也时不时会有客人喝醉把东西落下,但等我们查完名单和登记记录什么的再找上客人,客人都会说不要了。所以避免麻烦,也是怕之后打扰到顾客,我们除了特别贵重物品之外,普通的像是耳机,衣服之类的,都会直接收拾掉不再留下。”   秦忏懒得再追究,低头回复好数条未读信息,然后转身往电梯间走去,步子有点儿急,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耽搁了。   另一边,林拓推着装满空酒瓶的小推车,碰到了正在客梯间里准备下班走人的谢若。   谢若抬起玩手机的头:“要一块吗?”   林拓摇摇头,他们员工是有专门的电梯乘坐的,特意和客人排开,他就算是下班客人早走光了也不会去乘客梯。   也不是他有多清高守规矩,只是客梯下去的出口要不是暗渡正门口要不是地下停车场,都是开车即走。他又没车,走员工电梯出去走几步就是后门,再走几步就是公交车站,贼方便。况且现在他推着辆车,客梯空间小,也放不下。   谢若见林拓又推车走了,心里嘲笑他真是个木鱼脑袋不懂变通,不过他也是出于客气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坐,林拓要真的答应了他反而会大吃一惊。   距离最远的一间电梯从五楼慢慢下来,“叮----”一声,伴随电梯门打开,谢若准备过去而迈开的脚突然粘在了原地,顺带着呼吸不由得一滞。   这个点了居然还会有客人在。   电梯内是位身形高大的alpha,长相出众,是一眼看得出的惊艳,狭长的眼睛轻挑,似笑非笑,明明微扬着一端嘴角,却感受不到半点友意,相反不近人情来形容他更为贴切。   很快,他便将自己不近人情的一面展现出来。   秦忏见外面的人太久没动作,有点不耐烦,语气不是很好:“下去?”   “啊,下,下去。”   谢若边应声边快走上前,电梯门却到了时间正不紧不慢缓缓关上。   秦忏双手插兜,也没帮他摁开门键的打算,一副看热闹的漠然态度,眼睁睁看着谢若被拒之门外。   谢若最后连门边都没擦到。   他站在关闭的电梯前暗骂一声,这都什么人啊,忽然嗅了嗅鼻子,闻到股很淡的花香味信息素----是电梯里那个人残留下的。   谢若皱起眉头,他肯定在哪里闻到过,很熟悉,嘶,究竟是哪里呢? 第6章 那我顺走了   ……   对一切浑然不知的林拓,正扶着酸痛的腰半倚靠在墙边。   今天太忙了,他都没坐下来歇息的时间,放在兜里打算抽空背的几个单词小抄都没拿出来的机会。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又还要好多活等着他去干,待会是要去干嘛呢?林拓盯着自己没擦干净的鞋头,明明是在思考却控制不住发起呆,像个年代久远,生锈的工厂机器,因为负荷而出现故障,一动不动站了好久,直到一声巨大关门声才把他从惘然中惊醒。   林拓被吓得抬头,茫然无措的四处张望,发现是同事在关杂货间那扇很难关上的门,林拓看了一会,走上前,对他说:“先别关吧,我还要进去。”   同事看了眼林拓背后满当当的推车,松开门把手:“哦,行。你还不走呢?”   “……把回收好的东西放完就要走了。”林拓在心里继续道,然后再去倒垃圾,垃圾这么多,可能要搬个五六趟吧,然后再去拖地,拖完二楼拖三楼,然后……然后他应该可以下班了。   林拓光是想想就觉得累,羡慕地看着同事踏着轻松的步伐离开,林拓只能认命地走进杂货间。   杂货间是专门放些空玻璃瓶等可回收垃圾,同时也兼职存放些客人遗留的东西,说是遗留,但压根都是客人不要的东西,在这儿堆到下班就和垃圾一块打包扔掉。   林拓打开灯,漆黑的小室变得通亮,没来得及卸下车里的瓶子,他的目光很快被扔在众多反光的玻璃瓶中的一件黑色羽绒服吸引。   这件羽绒服如果不是出现在这,林拓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刚从商场买来还没穿过的,太新了,林拓走过去捡起来,掂量了下衣服,轻飘飘的,真的和羽毛似的。他清楚越好的羽绒服越轻,穿在身上就跟没穿一样,很舒服,不知道要比他身上这件又破又旧的陈年尾货好多少倍   林拓拍打干净,抹了抹本不存在多少的灰尘,心想反正都是要扔掉的东西他带一个走也没关系,今年的冬天才过了一半,他正好可以借这件对自己而言算得上崭新的衣服渡过,而且这么好的质量,他只要不穿破,撑个十年都不成问题。   捧着怀里折好的衣服,林拓沉默的心情瞬间开朗不少,就连剩下几小时干活都很有冲劲,像有了份心理寄托,疲惫感一扫而空,他想自己今天算是因祸得福了。   冬天天亮的晚,六点多了天也不泛白,和半夜无差。林拓最后从暗渡出来回家,路上碰上了几个三三两两赶早上学的高中生。   他已经换上了新衣服,原本一直都要他抖着肩膀才能走过的小巷,此刻身处其间,除了风会凛冽拍打在他裸露在外的脸上,感受到丝丝寒意之外,身子是少有的暖和。   林拓来到一家中学对面开的新书店,因为开业第一天,书店很多教辅资料都在打折,他想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补习功课的。   书店里面也聚集了几个高中生,但不是为了买书,是在找作业本的答案,一群人挤在一处角落里坐在地上,书包垫在腿上充当桌子,正奋笔补写昨晚没做完的作业。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已经抄完第一面,两根手指灵活地转动笔,皱眉催促另外两人速度快点。   “你们快点啊,抄个数字都磨磨唧唧的,后面还要一整面大题呢。喂,池甘,都这时候还记着留作题痕迹,你早自修慢慢留去,现在快点……啊!”严不言突然屏声,他眼睛注视前方正弯腰找资料的男人,抬胳膊肘抵了抵旁边不停笔的朋友,“等等等等,吴堪,你看看,那人会不会是老师啊?”   这回天都还黑着,除了他们苦逼高中生要早赶上学,谁会吃着空在这个点跑到书店里,还是跑来选教辅资料的。严不言仔细看去,那人找的还是高三的习题册。   吴堪顺着望去,猛地一拍作业本,慌张道:“卧槽我想起来了!之前老班通知过现在学校严抓学校周边聚众抄作业的行为,他会不会是来抓我们的老师啊!”   “完犊子了,快快,收起来!”   两人赶忙收拾好书包,默契地准备合上答案,却被全程边抄边读题,不知情的池甘一掌按住,“欸干嘛呢,还差最后一空没填呢!”   严不言也顾不得再解释,一手拍上池甘的后脑勺:“抄抄抄,动作那么慢属王八的……”   “……”   吵闹声倏然停止,三人同时抬起头。   林拓拿着本高中英语单词书在他们一米处的距离,正一脸不知如何是好,又略感尴尬,觉得自己似乎打扰到别人了。他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想想算了,直接绕过去吧。   看着仍径直走来的男人,池甘摸着被拍得发疼的后脑勺,突然明白旁边这两人怎么变得咋咋呼呼,池甘和他们不一样,尽管现在可能抓到现行死到临头了,他也要死得明明白白,至少要搞清楚这老师叫什么啊,不然以后怎么在学校里躲着点。   于是他盖上笔帽,大大咧咧,直接问道:“您叫什么名字啊?”   严不言和吴堪两眼一黑,早知道他们就抛下他跑了。   林拓被这个高中生突如其来的问题整愣了,他不过是无意路过他们就要问自己名字,这是要干嘛,找自己日后算账吗?那问的还怪有礼貌的,都用尊称了。   林拓摸不清意图,但还是把名字告诉了对方:“……我叫林拓。”   严不言在嘴里溜了一圈这个名字,他好像没有在学校听过,新老师?   “原来是林老师!林老师,我早听说您……”严不言瞄了眼林拓手里的单词书,睁着眼睛乱夸,“您教英语教的可好了,我有个朋友,他英语就是您教的,本来abc都说不拎清,现在开口长短句,跟莎士比亚附身似的。”   “就是这次您宽容宽容我们,能不能就当没看到,毕竟站在办公室门口上早读实在太冷了。”   “嗯?不是不是。”被冠上老师称呼的林拓后退半步,吓得连连摆手,“我不是老师,你们误会了。”   “我只是个,呃,复读生。”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道:“复读生?”   林拓有些撒谎后的不好意思,他连高考都没参加怎么能称得上复读呢。   严不言见林拓一副欲言又止的苦笑,也觉得他确实不像老师。   “那也不用这么早来书店吧?”   “我是刚刚下晚班,这不书店打折么,顺道来看看。”   原来到头来虚惊一场。   几人长长松一口气,招呼着又把藏在背后的答案掏出来,他们不再管林拓,又投入到激烈的补作业中。   笔还没动几下,严不言又不满地“啧”一声:“谁编写的答案,五道大题三道没过程,空有个结果写个屁。”   “还行了,第一题挺简单的,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写了,最后一题我们又不抄。”吴堪拿笔戳了戳中间那道立体几何,“反正空这一道也没什么事。”   严不言一听也是,正要跳过,却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带有几分不确定的声音,林拓半弯下腰,嗓音轻轻的:“可以连接BF,作条辅助线。”   空气安静几秒后,三人里唯一上课听讲的池甘喊道:“真的欸,添上后一下子就变简单了。”   严不言警惕地转头看林拓:“真不是老师?”瞥一眼就知道怎么做了,这实力还复读?该不会是钓鱼执法?   “没有没有。”林拓解释道,“我前不久刚刚做过差不多类型的一道,所以才解得快。”   林拓不再多说,觉得他们写的练习题册挺不错,也顺手挑了一本和单词书一块去结账了。   严不言梗长脖子看着奇怪男人走出书店大门,对另外两人说:“你们注意到他穿得那件羽绒服了吗,是德国的一个牌子,这牌子的衣服都是秀场现货,仅有的几件衣服向来当场售空,想买都买不着。”   “他身上那件?”吴堪道,“万一是假的呢?家里这么有钱还努力打工复读干嘛,直接出国镀金好了嘛。”   严不言摇摇头:“谁知道,那应该假的吧。”   林拓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房间经过一晚上寒气的沉淀,室内比室外还要湿冷。林拓缩着脖子,先把买来的书搁在饭桌上,又忙去烧热水。咕噜咕噜的响声在狭小屋子内回荡,水蒸气争先而后吹出又飘散,林拓站在只有冷水的洗手池边,简单进行洗漱。   他以为自己洗完脸后会清醒很多,没想到坐上桌子前, 才了了翻开单词书一页,眼皮便安了砝码似的沉甸甸往下坠,根本不听他使唤,强撑睁开眼睛,马上又控制不住闭上。   眼前密密麻麻的单词变得模糊不清,林拓手里还捧着刚烧开的热水,暖意沿着掌心传递至全身,他裹在和被窝无差的羽绒服里,舒服的不行。   在趴在桌上完全睡死过去的时候,林拓安慰自己,今天只是太累了,他需要好好休息,不然就算是看了也挤不进脑子。明天吧,明天回来再看书。   可这样的明天直直持续了一个星期,单词书的第二页好像被施了魔咒,林拓无论怎么样也翻不到那一页。他每次一回到家,困意都抵不住袭来,其实以前按时下班是不会这么严重的,那时候他到家是半夜,就算倒头就睡白天中午前也一定会醒来,至少也有三四小时学习,虽然少,但比现在好不知道多少倍。现在他一觉醒来天都暗了,随便垫吧一口,收拾收拾衣服,又要去上班,连翻书看两眼的精力都没有。   林拓连打三个哈欠,踏着夜色,昏昏沉沉往出租屋赶,这哪是上班啊,都快要赶着给他上坟了。今天刘经理又来找他,说是下个月他要继续加班加下去,但会有额外的加班费,林拓听到连连摆手拒绝,他可吃不消,这才光半个月他半条命都要霍霍没了,接着糟蹋下去那还得了?   刘经理却副无能为力样子,拍拍林拓的肩膀,说全是上面安排下来的,他也没办法,不过这次可是有加班费拿,劝林拓何乐而不为?   林拓干笑地扯扯嘴角,这算哪门子的乐。   林拓吸吸鼻子,如果要一直无休止干下去的话,那他这月干完就去辞职,尽管暗渡各方面的福利待遇确实不错,但他从入职第一天开始,便不计划在那长留。他也不是好高骛远,看不起做夜场,嗯……怎么形容呢?说的偏文艺范儿点,他这样的人挺向往自由,不拘泥于一隅。   林拓想过了,他近几年省吃俭用也存下来一笔钱,可以暂时缓冲生活开销。下一份工作工资不用太高,只要下班时间充盈就行,他指望把时间多腾到学习备考中,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不再原地停留就可以。   老旧小区电线接触不良,林拓在楼梯口摁了好几下开关灯泡也不亮,好不容易闪过几下嗡嗡的光,又倏地熄灭。   望着一眼看不到的黑暗,林拓只好打开手机手电筒防止自己踩空。他低垂脑袋一步步往台阶上迈,走到楼上,发现一排出租屋前,只有自己家门口的照明灯亮着,在暗夜中十分突兀与引人注目。   是他出门前忘记关了吗?林拓关掉手电筒顺着光源走去,不应该啊,他也没有开照明灯的习惯。   林拓行走的步子渐渐慢下来,手不自觉握紧手机,夜色浓郁,他好像在光的周边看见站着一个人,林拓盯着那人从阳台边徐徐走来,然后来到灯下,心随着看清那人后紧紧一跳。 第7章 才回来?   秦忏望着不远处beta对自己突然到来,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勾了勾嘴角。视线接着往下,在一处熟悉的服标停留片刻,这下轮到秦忏面露意外了,beta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他的?   “才回来?”   秦忏先开口问道,垂到小腿肚的大衣并不能很好抵御寒气,他敲响林拓家门无果后,便耐性子在偏窄的走廊踱步吹风等了一会。   “你怎么会在这?”林拓跟见到秦忏跟鬼似的,整个人站在原地完全僵住,死也不往前走。   秦忏说:“我有事情想和你谈谈,就来找你了。”说完,他指了指门,“我们进去谈吧,现在天还黑着,打扰到你的邻居就不好了。”   敢情不能打扰别人,打扰自己是可以的,林拓心想,他看着秦忏被风吹的略微泛红的鼻尖,不用猜都知道他肯定在这等了很久,可是他平白无故来找自己干嘛,还有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儿的,从语气上听,他好像还很清楚自己应该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该不会……他把自己那句“有机会一定体验一下”给放心上了吧,费死费活找上门等他就为了来这一下。   林拓转身想逃的,可他又怕秦忏做出出格的事情,比如大喊大叫,像美国惊魂电影里的杀人魔那样冲上来,将他一刀毙命,又或者更极端点,直接燃起一把烈火烧了这破烂楼,牵连林拓背上数万负债,还也还不清。   算了,还是稳住他吧。   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愿意,林拓却还是不得不采纳了秦忏的建议,他一步步挪到家门口,从口袋兜里找出钥匙,插进钥匙孔,边转着,边偷看在一边等候进门的秦忏。   应该……没带什么危险物品吧。   “怎么?”秦忏似乎看穿了林拓心思,“上次车里只是意外,刻刀是我拆完包装顺手放兜里了,别把我想的那么危险。”   秦忏像在给警察展示自己没有携带凶器一样,摊开手摆到林拓面前:“你看,什么也没有。”   林拓抬眸,看着暖色灯光下嘴角噙笑的alpha,具有欺骗性的脸庞在此刻倒是显得诚意感十足,眼睛又扫过他展开的手掌,不同于林拓想象中的一尘不染,alpha右手每个指尖内侧,包括无名指指尖外侧都长了茧子,这不禁让林拓对他的职业产生一点儿好奇,但也只是一丁点儿。   林拓学着alpha在车上那样说话,长长“哦----”了一声,然后转动钥匙,对他道,“进来吧。”   秦忏跟在林拓身后一块走进屋内,不忘关掉了走廊照明灯。   出租屋内收拾得井井有条,面积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秦忏一进门左手边摆着张折叠方餐桌,上面放了些零零碎碎的生物用品,纸巾,茶壶等的,但都被挪到靠墙那一边角落里,空出的大片位置里,罗列堆叠了好几层高的书本。   秦忏凑上前看眼最上面的书:“新高考测评卷精选,英语。”   他转头对林拓笑道:“准备考试呢。”   “你别站在那儿!”林拓听见秦忏话里的调侃,慌乱地从厨房钻出来,手里还端着杯早上烧好的温水,他递给秦忏,又马上离他几米远,活像碰到了瘟神避而退之,“到这儿坐着,别到处乱看。”   秦忏只好弯腰坐在林拓指的小破沙发上,身高太高,块头也不小,林拓看着,也真的是难为他了,整个人不得不抱着杯子缩成一团。   秦忏盯着搬把小凳在自己对面休息下来的林拓,又侧头瞥了眼自己头上那面墙,忽然问:“这面墙上的照片呢,放了很久吧,留下的印痕都泛黄了。”   “我也记不清了,哪天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那儿,可能某次收拾拿下来,忘记放回去了。”林拓望着明显比周围墙面要白一个度的框型,若有所思。   “是吗。”秦忏喝了口杯子里的水,“照片上是你和你弟弟吧,我记得你们好像差三岁?”   兄弟俩的感情远没有他想的要深呢,连合照都保管不好。   林拓静默几秒:“你怎么知道?”   秦忏没有直接回答,晃动杯中的水:“林浪车祸,许如安改嫁,你和林一宴相依为命,为了照顾刚上高中的弟弟,你自愿退学打工,但可惜林一宴才考上A大就意外而亡,兜兜转转这些年,你也一直都是一个人。”   听着从秦忏嘴里接二连三蹦出的名字,像石子一样砸在林拓心口,对方短短几句话就潦草概括了林拓平凡却又跌宕的前半生。   林拓就算太迟钝也反应到了,奇怪的是自己远没有想象中对秦忏摸清自己底细而怕的要死,他说:“你调查我?你想干什么?”林拓没有因为隐私冒犯而感到生气,他只是不解,他一个普通人犯得着什么调查。   秦忏收回打量这稀奇小屋子的目光,身往后一倒,气定神闲的仿佛他也是这出租屋的主人,进入正题:“是啊,我调查你,林拓。你的出身,家庭,上的哪所小学,干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薪资是多少等等,从粗略到具体,我都明白的一清二楚。”   “我来这不是为了恐吓你,只是想与你做个交易,不过是怕你不肯同意才在私下里动点手段,当然,我也很愿意多了解了解你。”   从某种程度上看,秦忏像个见证了林拓一路走来的至亲,只不过他们至始至终从未谋面而已。   话里威胁的意味显而易见,这本就是一场不平等,有所预谋的交易,秦忏对此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天调查林拓浪费了他不少时间,他得赶在完全进入易感前抓住这个beta,安置在身边。   至于beta愿不愿意……他现在暂时没时间考虑,但来日方长,他们深入交流的机会还有很多。   “我提出的条件很简单。”秦忏将自己原先心里拟好的待遇一一报出,然后静待林拓的回复。   林拓没有说话,应该是吓着了,一般人遇上自己底细被扒得一干二净都会惶恐害怕,很正常,秦忏早有预料,他端详着矮木桌上的纵横纹路,也同样不再出声,留给林拓充足的时间和空间思考。   老式挂钟走秒的滴答声在安静的出租屋清晰回荡,和心跳的节奏一附一和,等长针第三次往前移动一格时,秦忏的耐心也消耗殆尽。   “林拓?”   秦忏可从没被人空吊那么久,他皱眉抬头,看清面前人后,表情瞬间跟吃了苍蝇般难看。 第8章 睡着了   林拓双手托住下巴,大半张脸都被羽绒服的帽子遮住,尽管看不见神情,秦忏也从林拓因为呼吸均匀而起伏的胸膛处看出他睡着了。   睡着了?   坐着也能睡着。   秦忏简直气笑了,合着刚才全是他一个人在自娱自乐,怎么,是把他当说书的,听着故事就入眠了?   沉默一会儿后,看着林拓都快埋进胸口的脸,秦忏收回径直离开的脚步,罕见的大发善心抱起林拓,将他安顿到沙发上,沙发并不长,林拓只能侧躺弯着膝盖,睡得应该并不舒服,但比他撑着下巴,一上一下点头好受多。   林拓睡得很沉,连秦忏带有复仇意味的动作都没将他整醒,他双眼紧闭,眼下淡淡的青黑色如一片树荫,令他本就有几分寡淡的脸此刻更是显得可怜。   秦忏的手举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没有落到林拓肩上将他推醒。   仔细回想,林拓今天下班时间确实是比资料里迟了三个小时,因为加班?秦忏又觉得不对,暗渡一个破喝酒的地方能加班加到哪里去,它那又不用赶日期赶进度。   秦忏目光落到林拓身上那件他的羽绒服,他坐到小凳子上拿出手机,然后调出了林拓在暗渡工作的资料,一阵查找后似是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林拓再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双腿因为一直保持弯曲而微微泛酸,刚要起身站会走走,一个像是毛毯一样的东西从他身上坠下,“啪”一下掉落到地板,林拓睡眼朦胧,只感觉下.身登时凉飕飕,又马上捡起盖回来。   林拓盯着手里黑乎乎的毛毯,越发觉得眼熟,但并不是眼熟这是家里哪一块毛毯,他家里是没有毛毯的。   回想起睡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林拓抓紧毛毯一角的手缓缓松开。   “……”   他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它眼熟了。   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毛毯,这是秦忏昨晚穿的黑色大衣。   ----   S市真正的上流夜间生活,随着暗渡的点灯而燥热。   一处没有人的楼道里,林拓坐在台阶上,很努力去回想,在他不小心睡着之前,秦忏到底说了些什么,可他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起来半点。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林拓猜测,不然秦忏一定会把自己叫醒的,能允许他继续睡下去的事情都不是大事。   哎,就是家里有外人在他居然也会睡着,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了,尽管是他并不喜欢的人,但这样未免太不礼貌了。   而且,那个他不喜欢的人还留下了一件大衣充当他睡着时的被子。   林拓对于秦忏的想法更加复杂了点。他晃晃脑袋,把心思重新放回当前。   林拓收好从书上裁下来的几张笔记,小心藏进口袋,然后尝了一块专用来冰镇酒水的小方块冰,口腔瞬间被寒气裹挟,凉意直往上卷,昏昏欲睡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不少。   太久没碰书了,林拓看着那几个枯燥冗长的理论知识和眼花缭乱的人体图,眼皮子就上下打架,忍不住瞌睡。   果然,就算是工作时间抽空看书也不行,效率太低,字都没读进去几个又要接着干活,更何况这么点闲时里还有一半功夫是在睡觉。   林拓起身,长长呼口气,边吮吸口中消融的冰块边感慨自己重新开始学习的计划任重而道远。   推着小推车回到酒库,林拓看见刘经理正在门口站着,左顾右盼,双手叉腰,似乎在等谁。   林拓心咯噔一跳,不是吧,他第一次偷懒就被逮到了。   “林拓!”刘经理望见林拓回来,眼睛一亮,招手示意林拓快点过来。   林拓压低帽子,磨磨蹭蹭走过去。   刘经理一把拉过他,拍拍他的肩,语气比前几次找他时温和不少:“好了林拓,今天就别在一楼干活了。哎呀我没通知你吗?你今天工作地点是在五楼,对,就今天。五楼可比一楼轻松不少嘞,你都不用再搬酒搬来搬去,客人要点酒,你就去记一下,然后打专门电话让送酒员送上来就行。”   刘经理讲完,连给林拓问话的机会都没留,不由分说抢过林拓手里握着不松开的推车,脸上闪过一抹讨好的笑,挥挥手留给他一个背影:“快去忙吧,别让客人等久了。”   林拓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如果说暗渡一楼的酒吧是普通人奋斗大半辈子勉强能跻入的,那五楼私人包间则将人与人之间残酷的差距以及权利地位不对等展现的淋漓尽致。一样东西你生来就有那便属于你,没有,那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   而五楼,便是为这些天生佼佼者服务的。   林拓在暗渡工作好几年也没有上过五楼,那儿都是派像谢若那样优质可人的omega的,beta能上来简直闻所未闻。   也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派他上来。   这个问题除了刘经理,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其中也包括林拓本人。   五楼是暗渡静区,灯光亮度低,斜斜地挂在碧绿色墙壁上,悠扬的月光钢琴曲在昏暗中婉转,过道中间铺了厚实昂贵的纯羊绒灰色地毯。林拓踩在上面无声地走,寻找刚刚要求添酒的房间号。   这儿确实如刘经理描述的那样十分轻松,林拓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一位客人,要是在一楼,这个点他能忙得焦头烂额。   林拓最后在走廊最深处一间房门口停下。   512……   啊,里面有客人的话房牌号是会亮灯的吗?林拓侧身回头看了眼刚刚一路过来,却全都熄灯的房牌号,内心感到疑惑,然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打扰了。”   林拓戴着帽子,低着头,有限视野里只能瞧见坐在沙发上客人脚下的皮鞋,他弯腰先朝客人鞠躬,然后走到那位正漫不经心,轻轻点着鞋尖的先生旁边。   他从口袋掏出黑色按动笔和账单半蹲下身,就像电影里的无名小卒,认真听候大人差遣。   只不过大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林拓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东西?” 第9章 喝下它   林拓看着那人从地上捡起的纸,莫名眼熟,又马上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是他偷偷带来的笔记!肯定是掏笔纸的时候不小心将笔记纸也带出来了。还是那张生物人体剖析图,红的突兀。   林拓眼疾手快,趁那人还没拿到眼前细看立马夺了回来:“……不好意思,您需要点些什么?”   头顶传来声轻笑:“今天学新的了?”   没等林拓说话,手上的按动笔突然被向上抽走,“咯嗒”一下,林拓感觉到有东西抵上了他紧绷弓起的背----那是他的笔。   下一秒,那支笔在他背上游走。   林拓像是被封住动穴,想动却动不了。   那人却兴致十足,像大学人体解剖课上的老师,将林拓当作人体模型,手中的笔变成了教棍,耐心讲解每一处肌肉骨骼的知识点。   讲到重点时,他还会明显用力地画个圈,明明只是肌肉有点泛酸,林拓却被他戳得心又酥又麻又痒,打了个冷颤后才恍如梦醒,像点在穴位上的结终于被解开,一个不稳后真正坐在了地板上。   林拓双手朝后撑地,帽檐遮住了他的表情。   那人也停止了讲解,手一下一下摁动笔帽,余音在寂静空泛的房间里回荡。接着,他打掉林拓帽子,说:“林拓,又见面了呢。”   秦忏很讨厌林拓戴这顶该死的帽子,妨碍他观察和欣赏林拓脸上出现的每一份神情。   没有了遮掩的林拓注视男人熟悉的面孔,瞳孔微缩,错愕的一时说不出话。   又是他……   林拓脑里浮现了“阴魂不散”四个大字。   想起他异常丰富的人体专业知识,林拓问他:“你是医生?”   “不是。”   “那你是干什么的?”   “画家。”他似乎认为自己说的不太确切,又加了个定语,“一个比较糊的画家。”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搞艺术的,林拓也是第一次见,他有听说搞艺术的都有点不太正常,会时不时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林拓现在觉得这句话真的说对了,不止匪夷所思,简直莫名其妙。   林拓从地上起来,心里琢磨着怎么快点离开。   “您还需要点什么呢,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不点了,直接结账吧。”   林拓松一口气,乐呵呵递上账单,看着那人挥笔洋洋洒洒签下姓名。   ----秦忏。   秦忏忽然叫住了要走的林拓:“这就走了?白天我可是在冷风里等你好久,脸都冻僵了,好不容易见上面了,话才说几句,你居然美美睡着了。导致现在我又不得不再腾出时间来找你,林拓,你是不是该补偿补偿我?”   林拓发现秦忏很擅长让让人产生愧疚感,寥寥几句话,林拓却觉得自己犯下何等大罪,于是他定住脚步:“你想怎么补偿?”   秦忏笑道:“你不应该先问问我来找你是要干什么吗,不然补偿完了发现是没多大点事。难道你很想补偿我?”   林拓不知不觉被牵着鼻子走:“……那你找我干什么?”   “暗渡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什么?”林拓被秦忏与谈话毫不相关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老老实实报出一节数字。   秦忏长长“哦”一声:“林拓,你挺入我眼的。正好回国后我还缺个助理,这样吧,我给你暗渡的三倍工资,怎么样?”   “我?”林拓指指自己。   “你。”秦忏醉酒的脸上浮着淡淡笑意。   林拓犹豫了,这可是三倍工资。   “助理具体是要干什么呢?我对这方面一点儿经验也没有……”   “很简单啊。”秦忏说,“把家里干净的东西收拾好,脏了就洗干净,就当作多了一个人和你一块生活,吃饭的时候多加碗菜……然后在我画画时候也最好来帮帮忙……”秦忏没有把真正重要的事情讲下去,他自然清楚要是让林拓知道了,那林拓肯定不愿意干,“哦,这也是份正经工作。”   林拓听着似曾相识的话术,没吱声。   秦忏开出的条件真的很诱人,既有钱又有时间,他本来还在苦恼,如果辞去暗渡这份工作后光顾着学习就会没收入,不辞去的话又没有时间学习。   如果是别人向自己抛出这样的完美待遇,林拓肯定想都不想就接受了,可这人偏偏就是那不同于常人,总是言谈举止诡异的秦忏,林拓可是见过他“发病”的,差点小命不保。   秦忏也不催,沉默着,好整以暇打探正陷入沉思的林拓,半分钟后,林拓捏紧手心,像下定重大决心问他:“能先转账吗?”   小命不保小命不保,他这不是保住了吗,林拓权衡利弊,大不了秦忏发病他就跑路不干了,总不可能会被抓回去硬干吧。   秦忏出手也是真的大方,听到林拓答应后像早有准备,二话不说递过去一张银行卡:“密码6个1,你三个月的工资都在里面了,后面每个月中旬我都会打钱进去。”   “三个月?我至少要干多久?”   秦忏正往玻璃杯里倒完最后一滴威士忌,头也没抬:“至少一年吧,我可能一个半月才能完成一幅画。”   先包个一年吧,等后面腻了再踢掉也不迟。   林拓算了下时间,他是打算参加明年那场考试的,秦忏这儿完全能兼顾,又问了些别的细节问题后,林拓轻“嗯”一声,也有大致了解。   他伸手要把放在桌上的银行卡抽过来,可手才碰上银行卡边,秦忏又悠然的往卡上置了杯他刚才倒半满的酒,酒杯将卡压住,酒液拍打杯壁,在灯下泛着金色的光晕。   秦忏对林拓抬手示意,意图显而易见。   ---喝下它。   林拓端起杯子,一口饮尽,辛辣味在喉咙处燃烧,他也是第一次喝烈酒,哪知道威力那么大,此时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脸皱成一团,苦艾橘的余味在口中散开。   “纯饮一口干啊。”秦忏瞧着那见底的杯子,又欣赏beta被欺负而咳红的脸,眼里恶趣味更甚,“我都不习惯纯饮,刚打算加点冰块呢。”   林拓难受的咽口水,他都直接把酒杯递过来了,哪有再加冰的打算,就是想法子折腾自己而已。   “明天你就搬过来吧,我会派人来接你。”   林拓咳嗽的身形一顿:“搬过去?我要和你住一块?”   秦忏一句话打住:“住一块三倍工资,不住一块一倍。”   “可你刚刚没说还要搬过去!”   秦忏掀起眼皮:“哦,那我现在补充一下。”   林拓又不吱声了:“……”   良久,他小声对秦忏说:“但现在搬不了,要两个星期后。”   “为什么?”   林拓重新戴好帽子,就算躲在帽檐下,说出的话也相当没底气:“先让我干完这个月吧,不然我上半个月就白干了。”   秦忏笑了,笑得让林拓忍不住打冷颤,以为他要冷言挖苦自己几句,嘲笑他都有三倍工资了还在意这点破钱,但秦忏却出乎意料的好说话,甚至答应的很温和,感觉心情都很不错,语调都不由自主上扬:“可以啊。”   那时候的林拓还在庆幸自己选到个好老板,十分体贴,照顾员工,但随着两人关系的深入,他才终于清楚秦忏这种笑面虎才是最骇人的。   他也许早该察觉到的,在秦忏怀有坏意,将高度数烈酒递给他的那一刻就该察觉到。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秦忏就死死拿捏住这一点,明明做出的事情过分的要命,可顶着张过于好看的皮囊,林拓无法迁怒于他,在他那能说会道的嘴里,就算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林拓都能觉得他这么做也是有一定道理。   如果说秦忏是高深的催眠师,那林拓无疑是最脆弱的心理疾病患者,催眠师随便施加指令,他就能变得昏昏沉沉,深陷,沉沦在催眠师如咒术般的话术中,并对此深信不疑,一去不复返。   林拓觉得自己在这儿待得时间有些长了:“现在几点了”   秦忏看眼手表:“一点五十三。”   林拓道:“快下班了,我得先走了。”   “那不是还没下班呢,怎么,早退?”   林拓怕自己再耽搁下去,回家的时间又要好迟:“不是,是我待会还有事情…”   “就在这里待着。”秦忏哪会不知道林拓要去忙什么,一群人就逮着他什么也不懂使劲薅,他也不反抗,哪天被人卖了都能傻兮兮地帮人数钱,数完钱再还给人家,还说自己没出力就不要了。   秦忏语气重了几分,“林拓,别忘了,现在我才是你老板。”   “你刚刚不是问要怎么补偿我吗?我想好了,你在这儿再加会儿班,多陪我二十分钟。只是耽误你二十分钟,不过分吧?你清早可是在门口晾了我两个小时。”   又不是我让你等的……林拓嗫嚅的说不出话来。 第10章 所以呢   最后林拓也多陪了秦忏两个小时。   但这次可不是他的道德心作祟,林拓还不至于给自己没事找事做,咸吃萝卜瞎操心,会觉得秦忏等了自己两小时,自己也应该多陪会来追追平,他是不喜欢平白无故欠别人,可还没到找欠的地步。   这次作祟的,是秦忏的酒。   半杯酒下肚,不甚酒力的他晕乎乎的,眼睛眯着眯着居然一个人霸占了整张沙发,然后躺在上面又不争气的睡着了,空留秦老板挤到沙发最边边歇息,还是等到有人来敲门,说真的要打烊了,秦老板才贴心把他叫醒,问他睡得舒服吗?   林拓羞愧万分,马上从沙发上跳起来,把他的秦老板送到楼下送回家。   两人快走到一楼玻璃旋转门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身边那位老板的林拓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回去拿个东西。”   秦忏看着先是走然后又开始小跑的男人,于是耐着性子在大厅等了一会。这一等,倒是把刘经理吓着赶过来,以为秦忏又是落下什么贵重物品在他们这儿了。   “秦,秦先生!”刘经理气喘吁吁,一句话要掰成两句讲,“是又遗落什么了吗?还是对暗渡哪儿不满意,服务不周?奥奥,是不是刚刚那服务员在您这儿说错话了!哎哟他今天是第一天上五楼,如果没有您的包场和特意嘱咐,他估摸再在暗渡打十年工都上不了,还是多亏了您才给他长了见识!”   刘经理心中暗自恨林拓不成器,人家大人物都指明点他了,他就不能变通点吗?多说些好听的,把平时也没多少骨气的腰弯一弯,又不会瘫!偏要把人弄得不愉快,自己屁颠屁颠跑了,留下烂摊子让他来收!   “多亏了我吗?”秦忏轻声重复一遍刘经理刚才说的,在得到对方连连肯定后,他沉思几秒,嘴角扯出一抹笑。   语气轻柔,说出的话却分外残忍。   “他确实说错话了,你把他开了吧。”   然后交给我保管。   刘经理下意识“哎哎”,等回过神来提出哪儿不对的时候,林拓已经小跑过来,怀里是件折叠整洁的黑色大衣。   他跑到秦忏面前,双手把大衣递给对方。   刘经理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说不上来的奇怪,他识趣的离两人走出段距离,不远,也不近。   秦忏没有急着接过大衣,反倒先轻轻拍了拍林拓的脸颊,像在奖励乖巧的宠物。林拓肉眼可见的浑身一怔,应该是想往后退的,可似乎有顾忌,也不抗拒了,还扯出一个笑容,看得出来他笑得很勉强,嘴角都僵了。   明明怕的不行,却又很努力的在迎合。   两人的氛围称得上诡异。   很久很久之后,某一天林拓在秦忏身边折腾久了,昔日封存的记忆与那时情景重叠,他终于透彻醒悟了为什么秦忏,总如此执着于轻拍他的脸。   在答应秦忏,准备上岗期间,林拓的心情一直不错。   直到他被秦忏抓走。   是的,字面意思,用“抓”这个动词,林拓认为是相当生动形象。发生的毫无防备,十分突然。   傍晚,林拓走在树底下去往公交站,突然听到附近有人在叫他,两三道不同的声音,有点儿轻,但能感觉到说话的人是在卖力的喊。   林拓转动脑袋,终于在马路对面找到了正坐在户外吃烧烤的三位高中生。   “林老师!”   “这儿!”   “过来啊!”   林拓架不住三人热烈邀请,看看时间还早,便去到了对面。   自上次乌龙事件后,就像触碰上了什么机关,林拓总是会在下班路上碰到他们三个,关系也渐渐熟络。但因为要赶着上学,通常都是打声招呼就匆匆别过。   因为一开始他一眼秒题的印象深深刻在三人心理,再加上误认过老师,他们都习惯称林拓为林老师。   反正林拓认为自己名不副实,被叫老师不怎么好意思,奈何三人叫得顺懒得改,他也逐渐接受习惯他们这么叫自己。   池甘是三人里和林拓交流最频繁的一个,有点学习心,但不多,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和严不言他俩赶早跑书店抄答案。如果抄答案的时候林拓正巧在边上,他会端着作业本问林拓题目,有时林拓凭借着淡如水的知识点勉强说出个一二,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呃”一声,然后实诚地遥遥头。   没办法,严不言和吴堪平时上课跟到点上床睡觉没区别,伴随大自然免费的安眠曲恬然入睡,池甘犯不着刁难他菜鸡兄弟。   尽管林拓菜的也很客观。   池甘好几次替林拓着急:“林老师,这题我都有点头绪,你怎么连这点都想不到!”   林拓挠挠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林老师你几岁啊,也没比我们大多少啊,记性咋会那么差?”吴堪插缝问道。   “嗯……二十三、四岁吧,我记性的确不是很好,经常忘东忘西。”   “感觉到了,你连自己几岁都说不准。”   林拓欲言又止,好像还真是,这几年他过的迷迷糊糊,独来独往惯了,对时间没有太大观念,更别说过生日一类庆祝欢呼的喜事,根本没有。经过吴堪这么一点拨才幡然醒悟,他居然连自己多大了都讲不出个准确数字。   “你们今天不用上晚自习嘛?这么早就放学了。”   外头小贩桌子上空空如也,应该是才刚下单没多久,几人正坐着等。   池甘给林拓搬来把塑料凳子:“哎哟今个儿是周五,不上晚自习,极限放假36小时。”   “一起啊林老师,难得不是每天最困的时候遇到你了。”   严不言不动声色打量一番穿得和以往几天没任何差别的男人,也点点头,应声道:“好不容易碰上,吃几串再去上班吧,这家上串的速度很快的,再过四五分钟就行。”   上高中的大多数学生,最看重的不是成绩好与否,而是今天这人穿的新鞋是什么牌子,是不是限量款,那人淘来的卫衣好像是某个国外潮牌,但一眼fake。   严不言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知假买假的同学,他秉承着设计不宜,杜绝抄袭、假货泛滥的思想理念,对每一个买假货满足虚荣心的人表示鄙夷。   之前经常一块打篮球的哥们,蹭着新买的球鞋在体育馆的木地板上嘎嘎作响,简直把“快看我鞋”四个大字贴脸上炫耀了。严不言对此默不作声,最后打完球,他回到家就把那人删除好友----好笑,这双鞋国外都要下周才发售,他这周就穿上了。   神奇的是,严不言并不对林拓穿“假货”有着谴责批判感,可能是林拓每次都顶着一张木楞的脸,实在不像爱慕虚荣之小人,甚至相反,瞧他每天就一件羽绒服穿到晚,出勤率比他们校服还高,肯定是没衣服穿了才会这样,然后捯饬完夜班,回家接着复习备考,日子凄凄惨惨,想到这,严不言总会感慨林拓的清贫和不容易。   似乎,怜悯林拓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谢若和刘经理看不上林拓是个没张力,吃力不讨好的beta,便利店同为普通beta的收银员又唏嘘林拓有先天缺陷,散发、感知不了信息素,更别说和林拓有云泥之别的alpha秦忏,压根就没把他这个小人物放眼里,给他发工资都不叫发工资,是施舍。   但其实,林拓远可能没有超凡脱俗强大的内核,但绝不至于沦落到弱不禁风的地步。   “这……”   一时三人盛情难却,林拓也不忍泼冷水,于是应了下来。觉得自己空着手过来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屁股刚坐上凳子又倏地站起身,说自己去隔了条小路的水果店买些橙子苹果之类的,正好清冽解口,吃烧烤上火,也不会太油腻。   想着不止他一个人吃,不能买的太寒碜,林拓特意跳过以前为省钱买的促销小苹果,撑开透明袋子往里头装了五六个富士山红苹果。块头太大显累赘,咬半天果肉发黄了都没啃完,所以林拓挑的几个和他拳头差不多大小,分量也刚刚好。橙子嘛吃起来太麻烦,剥皮剥得汁水流一手,又是擦又是洗,林拓就没有买,换成了一篮小沙糖桔。   他鲜少会买那么多水果,一是觉得没必要,能省一点是一些,二是买多了也没人吃,他就一个人过日子,有时候浑浑噩噩过去,水果干瘪了才记起吃。   现在倒不同以往,他不光捡了份高薪工作,还多了几个说话的人。明明万事全在朝好方向进展,林拓这颗心却愈跳愈慌,拎着塑料袋的手指不自觉缩成一团,握得紧紧的。   真的是倒霉惯了,生活有一点儿甜头他反而胆战心惊,消受不起,生怕后头藏了个大惊喜,等天一黑,趁着他经过某条毫无人烟的小巷,它就在转角处伺机而动 ,然后抓住他,吞噬他。   事实也的确如林拓所想,或者说,林拓的害怕与担心并不是无厘头的。   再拐个弯走上几步,他便能瞧见严不言他们三个。林拓莫名加快脚步,半侧身子刚进入巷子,一只强有力的手忽然出现在转角处顺势将他一拽,伸出的手白的晃眼,像鬼魅一般,把他整个人拖入黑暗。   橘子滚了一地,林拓正要大喊,口鼻倏地被蒙上毛巾,下意识大口呼吸后,林拓眼皮一沉,昏死过去。   严不言眺望着林拓离开的方向,迟迟不见踪影,他吃了一口炸热乎的羊肉串,觉得太淡又抬起孜然瓶打算洒点上去,一下子倒的太猛,被风吹起的孜然粉熏得眼泪直流,严不言呛声别过头,看见一辆黑色迈巴赫正巧穿过空旷的马路,十分扎眼,轮胎擦过泊油路发出不小轰鸣声,估摸车主是有急事要去处理。   ---   再醒来的时候头涨痛的厉害,林拓眯着酸胀的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一张洁白的大床上,他刚买的苹果和沙糖桔从破掉的袋子和篮子里滚落,被无情扔在偌大房间一处角落里,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林拓此刻却巴不得自己能是堆垃圾。   他颤颤巍巍推搡着秦忏扒他裤子的手,试图唤醒这位完全陷入易感期alpha的理智:“秦先生,我,我是做正经生意的,这貌似不是助理要干的事情啊,而且我还没正式上岗......”   秦忏反扣上林拓反抗的手,一只手不容抗拒地压制住他的手腕,埋进柔软的枕头,另一只手动作不停。因为急切和粗暴,秦忏强劲的胳膊上暴起根根青筋,他面无表情,眼圈周围泛淡淡的红,嗓音发哑:“所以呢?”   “所以……所以......"   林拓挣扎无效,手腕被攥得生疼,他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力气这么大,自己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随即下.身一凉,林拓两眼一黑。他咬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   “得加钱。” 第11章 维生素b   林拓说完这句话便涨红脸,他侧过头闭紧眼。恬耻如后浪席卷着林拓,这让他有股沉没于海水中喘不过气的害怕。   ……   秦忏撩了一把汗水浸湿的头发,抬手在床头摸过一小药瓶,拧开盖头往手掌心倒出两粒白色药丸。   林拓眯着眼,以为是他治病的药,心想真是时刻谨遵医嘱。   谁知刚要移开视线,他的下巴忽然被秦忏一手捏住,力道大的吓人,仿佛骨头都要碎了。   秦忏看着他被迫张开的嘴,眼里笑意更浓,手指捏住药丸摁上林拓舌根。   “你,你给我吃的什么?”林拓感觉自己舌头麻麻的。   秦忏俯下身,耳边吹着热气:“春||药。”   林拓脸色煞白,喉结滚动,妄想将已经吞咽的药吐出来:“你……”   “骗你的,只是维生素b。”秦忏温柔地摸过他的眼眶,如作画前对轮廓的临摹,“别再晕过去了,好好用这双眼睛看着我。”   “……”   噩梦般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周。   某一天,不知是早上还是中午,亦或是傍晚,太阳光穿过透明玻璃窗暖暖洒进凌乱不堪的屋内,林拓睁开眼见到的第一眼终于不再是秦忏。   “买些吃的过来,要直接做好的,不要来这里烧。还有,把家里打扫下。”秦忏刚冲完澡,上半身湿漉漉的,胯下系着条白色浴巾,他一手打电话,听见细细簌簌的响声,转身发现林拓也醒来正盯着他发呆,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他留下的咬痕,触目惊心。   “一小时内打扫完,别进我的卧室。”   视线里忽然笼罩上一层阴影,林拓后知后觉是男人挂断电话来到了他面前。   薄荷沐浴露独有的清新味扑上鼻尖,秦忏语气不咸不淡:“醒了?去洗个澡吧,衣服浴室里有,随便挑几件换上。”丝毫没有事后照顾人的人情味。   林拓低着脑袋,小鸡啄米点点头,脚刚点上地面差点摔倒,双腿酸软的不成样子,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往前一撑,肯定要吃个狗啃泥。   “……”   林拓握紧手里的东西,忽然没了动作。   “你在干嘛。”   “……”   秦忏潦草缠绕在腰边的浴巾被林拓扯下大半,日益锻炼呈现出的完美肌肉下腹线条暴露在林拓眼前,房间内的空气都在此刻尴尬到停滞,林拓宕机几秒,然后强装镇定,以一种自己早已投入于助理这一高尚职业的素养,将他的浴巾往上一提,缠紧后又卷了两下,确保不会松散后,干涩的嗓子里才挤出话。   林拓收回双手,勉强站直身子:“我看你没系好,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秦忏环手,垂眼打量一会儿beta,忽然勾出食指抬起对方下巴,注视着那双总是躲闪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他轻挑一侧眉梢,难得可贵的记起这位是他“请”来的小助理,不是以往挑选的易感期床伴。   想想林拓还兼顾着别的用途,而且要在他身边待上段不短的时间,秦忏恢复了那副能拉近人与人距离的伪善笑意。   “嗯,挺好的。”秦忏冷不丁道,也不清楚是在夸奖beta有眼力见,主动系浴巾的反应,还是在评价他这几日在自己身边的床上|服务。   林拓见秦忏没有生气,庆幸自己糊弄成功,又抖着胆子问他:“那秦先生之前说的涨工资的事……”他可不能白白被折腾成这样。   秦忏向来不是提裤子走人,不管不顾的类型,听到林拓提钱的芝麻大小事情,眼皮也没眨一下,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记得呢,会涨的。”   林拓心里的沉石终于稳稳落地,又听见秦忏说:“待会会有人送吃的过来,你要吃自己吃点好了,我在画室,不用管我。你也不要来找我,管好自己,不该来的地方不要来,知道吗?”   秦忏盯着林拓一字一句道的,语气里充斥着警告的意味。林拓也不傻,就算秦忏不提醒,他也没有去找他的打算。   在秦忏家里住了一周,暗渡的工作肯定保不住了,工钱也告吹了,再去和刘经理商讨自己也指定不占理,还会招得一顿狗血临头的谩骂。刘经理一直不看好自己他是打心里清楚的,当初他在试用期拿酒瓶砸客人脑袋的时候,刘经理就巴不得把他的脑袋提下来给客人赔罪。   林拓艰难的洗完澡回到房间,了了十几分钟就花光了他全部气力,他强忍难受,简单收拾床铺,将脏乱的床单被套丢进洗衣机后又重新睡了回去,也没吃任何食物----他刚刚折返房间的时候,别墅的大门便从外打开了,是秦忏叫的人到了。   林拓没心情和任何人打交道,干脆锁上门接着休息。   他躺在比自己出租屋柔软不知多少倍的大床上,忽然记起房租好像快要到期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大概最近两天的样子。   续租应该是不用续租了,虽然林拓在那儿住了有好些年头,其中还有不少和林一宴的回忆,但现在他要为秦忏打工,如果住在这儿又继续付房租实在是奢侈。   林拓把搬出去的消息告诉房东阿姨的时候,对方也很震惊,林拓可是她这套房子里出租时间最长的一位。   两人互相聊了一会天,房东阿姨叫林拓最迟后天把屋子里的行李全部清理干净,林拓应声后便挂断电话,疲乏地躺回床,在门外吸尘器打扫地面隆隆声的白噪音下,拖着酸软的四肢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天黑,秦忏别墅远离闹市,周边住宅区就他一户人家,安静的很。林拓睁开眼,先是适应了一会黑暗,才慢吞吞起身摁亮灯。   推开卧室门,不出所料整栋房子都是一片黑漆漆,房内暖光找到外面走廊冰凉反光的地板上,反射出一圈淡淡的倒影。   若不是清楚房子里还有秦忏,林拓差点都以为只有他一个人。   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下楼来到厨房。   厨房设计的很大,L字形的洗菜台,锅碗瓢盆,以及各式各样的出具应有尽有,但都出奇的锃新瓦亮,打开冰箱也全是新送来的蔬菜水果,一看就知道秦忏平常不会亲自下厨。   大理石桌上还摆着几道罗列整齐未动过的菜,看样子秦忏也还没吃过饭。林拓找出小碗,随便挑了几筷子菜添到碗里,送进微波驴加热。   等待间隙他也不空着,又折返到秦忏的卧室里,找出条被褥,心想秦忏要是忙到大半夜回来,发现自己一个助理躺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不得气死。   走之前林拓望到了自己买来到现在一直被扔在地板上的一袋子苹果橘子。   橘子保鲜期短,早已干巴巴的没法吃了,苹果倒还算可以下口,虽然果皮相较之前也干瘪不少。   他盯着这好几个苹果,心觉可惜,他一下子也吃不完这么多,但若慢慢吃,估计得吃一半丢一半,早知道就不买那么多了。   林拓蹲在地上沉思几秒,心里有了个主意。   他先找个小间放下被褥,又回到厨房把所有苹果洗干净,通通切块丢进榨汁机,中间加了几次水,见还要些功夫便去小间里给被褥套上了被套,没曾想万事俱备后返回厨房,碰上个令他不知所措的人。   秦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 第12章 苹果汁   秦忏穿着一身纯黑色睡衣,睡衣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有几块大面积的蓝色从衣服下摆染到了袖子。这样一件脏兮兮的衣服理应会衬得人很狼狈,但它偏偏被秦忏反衬的如同一件极具有艺术风格的设计品。   秦忏站在白炽灯下,头发全撩到后面,露出锋利的脸部线条,整个人如同展廊油画中昼伏夜出的城堡鬼魅,他喝着林拓刚刚榨好的苹果汁,眼睛瞥见站着呆愣的林拓,喉结滚动,咽下的更像是不为人知的某种禁忌液体。   秦忏朝林拓使了个“过来”的眼色,语气松弛:“没吃饭?一起吃吧。”   林拓现在看见秦忏就感觉自己某个部位火辣辣的疼,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这才发现桌子上摆了几道菜,冒着热气,而他自己那个小碗却不见踪影。   “……好。”   林拓动作怪异的在秦忏对面坐下。   秦忏没有过问苹果汁是不是他榨的,林拓也没主动吱声,怪像他有什么目的在故意邀功似的。   林拓沉默着拾起筷子,心咯噔一跳,他好像真有件事要和秦忏说。   “秦先生,苹果汁还可以吧。”   秦忏抬眼望他,不置可否。   林拓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是这样的,我后天能请个假吗?我想回家收拾下行李,顺便办理退租搬过来。”   秦忏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然后说:“请假可能不太行。”   “……”   “我后天晚上家里有个酒宴,会喝酒,需要你来接我。”   林拓补充道:“我只要一个上午就行了,很快的!”   秦忏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看了眼林拓,又看眼已经喝了一半的苹果汁,像是看在它的份上才同意:“行吧,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一定要接。”   “好好。”林拓连连点头,等秦忏吃上第一口菜了,他才动筷。   尽管林拓心里仍是纳闷秦忏为什么不找个专职司机,这样多方便,随叫随到。这么大的别墅里也不像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没有神气优雅的管家和数量夸张的佣人,单单只留秦忏一个人住着,就连打扫卫生都只允许别人停留一个小时。   林拓出神扒着饭碗,现在他做了助理,真是身兼数职,衣食住行,甚至还贴心涵盖了暖床服务。助理做到如此地步,也就只有他能这么快接受。   算了,有钱赚就行。早些赚完,早些离开。   饭桌上陷入沉寂,林拓吃得小心翼翼,筷子拾取芹菜的动作仿佛摁上0.5倍速键,生怕磕到碗壁发出一丁点儿响声。相比之下,秦忏显得从容许多,斯斯文文的,林拓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仿佛他是古代私塾里的名门子弟,将“食不言,寝不语”遵守的十分完美。   食不言是现在,寝不语,是他们在一块的那一周里。   秦忏在床上,从头至尾鲜少与他对话,神情也始终保持着上位者的姿态,不近人情。偶尔在抱着他的时候会在他耳边发出几声闷哼,这惹得林拓并不好意思发出点声音。   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碗,林拓抬头,发现秦忏已经吃好了。他端起一旁的苹果汁一饮而尽后,忽然开口问:“林拓,你要不要来参观下我的画室?”   林拓看着秦忏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脊背莫名发凉。   白天还警告过自己不能去,怎么到晚上又变卦呢,甚至主动邀请自己。肯定不能是什么好事,林拓也是上过秦忏当的人,上一次见到秦忏露出这样迷惑性的表情,还是他答应自己可以等到月底才正式上岗,事实呢,才过了几天就不由分说的把他抓到这儿。   林拓放下碗,陪笑道:“不用了,我还是不去了。”   “真的吗?为什么?”秦忏略感失望,“很少有人能参观我的画室的。”   林拓绷直背,掐着手心,绞尽脑汁想措辞,这让他有股重回之前车上,回答秦忏给出送命题的紧张。   不过这次秦忏显得好说话很多,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倒映的星河,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我一开始是想画一望无际的沙漠的,但又觉得太老土,缺乏新意,想了好久都没敲定主意。”   秦忏顿了顿,“就连我们上||床的时候我都在苦恼……”   接下来,秦忏便对他们两人在床||上的各种细节娓娓道来,脸不红心不跳,林拓听着他的描述,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有一块小胎记,只不过长在了他难以看见的部位。   “等等……别再说了!”   林拓从没想过有人能将如此露骨的话以一种极为稀松平常的语气讲出来,仿佛只是在点评一部电影,电影的主人公还不是他自己。   林拓羞得脸要滴血,赶忙扯开话题:“所以你最后的想法什么呢?”   秦忏愣了一瞬,以为是林拓对自己的作品好奇,咧嘴笑道,露出雪白的齿:“是一个燃烧的沙漠。它存在于一缕火苗中,短暂又盛大,等火柴棒燃尽的那一刻,就将消失殆尽,化为灰烟。”   他像打开了话匣子,兴奋的同林拓分享作画历程,跟个幼儿园的小孩子似的,叙述他今天干了什么大事。   林拓静静坐着听对方冗长的讲解,屁股都坐麻了也不露出丝毫不耐----   相比于听秦忏讲荤话,他更愿意接受这个。   有好几处关于艺术美学方面的知识点他并不懂,秦忏似乎能看出来,还特意通俗地解释了一遍。   看来秦忏是真的很热爱作画。   林拓听到最后能很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可惜语言库存太匮乏,他想不出优美的句子鼓励、认可秦忏,于是千思万想下只能憋出一句:“真厉害。”   土气又敷衍,和哄小孩没任何区别。   可能是林拓眼神过于真诚,致使秦忏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浓厚的认同感,同时也获得了情绪价值。他相对愉快地起身,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杯满当当的苹果汁,拎着它走上楼。   林拓仰起头观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他就说榨的苹果汁怎么会只有那么一点,原来还有一杯被某人藏起来了。 第13章 他?   咖啡店里,咖啡豆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这个点通常是上班工作的时间,店里客人三三两两,偏僻的靠窗处,两位正装的alpha正在交谈。   秦忏喝了一口苦涩的热美式,双手交叠,举止放松,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   “Chainve,《月亮》这幅作品我很欣赏,我已经提前和兰斯联系过了,价格并不是问题,繁杂的流程结束后,预计下个月便能成为我的掌中之物。”   坐在秦忏对面的外国男人操着一口流畅的中文,语气逐渐激动,话里是掩盖不住对画作的喜爱。   “当时在画廊里见到《月亮》的那一刻我就被它深深吸引,皎洁的圆月藏匿于缓缓飘升的白色灯笼之中,孰真孰假,变化莫测,一下子便抓住我的眼。”   秦忏微笑着接受了对方的赞美:“Drew先生,您能表示对我的作品有如此大的喜欢,我也很高兴。”   秦忏望了眼窗外步履匆匆的人群,视线又回归到外国男人上:“您刚才说的难辨月亮与灯笼的真假,的确也是我创作时的一种想法。”   “一种?那另外还有什么别的深层含义吗?”男人情不自禁凑近了些。   “也谈不上深层,《月亮》是我按照兰斯给出的主题而创作的。”秦忏失笑,“月亮与灯占了画作三分之二的空间,如您所说,能一下子吸引到观赏者的注意力,但其实若将视线往下移一移,您会发现底下有一群村民,他们全都抬头仰望着天,有几个村民手里还留着几盏正要放飞的灯。”   “他们效仿月亮的形态,制造出仿冒品,贫瘠的思想局限他们只要天空留有一个月亮,那么黑夜将永远不会离开。可惜月亮始终是月亮,等油尽灯枯时,悬挂在头顶之上的,仅仅只会是它。”   外国男人天蓝色的瞳孔微颤,不住点点头,抬起一只手忍不住在空中挥舞:“ONLY.”   秦忏话说的有些多了,他轻“嗯”一声,尝下一口温热的咖啡,也说出那次画廊主题:“ONLY.”   两人就此展开又聊了些别的话题,男人时常感到疑惑不解的地方也都被秦忏游刃有余一一解开。若是外人见着他们一问一答的氛围,估计都猜不到是买主与卖主之间商务交流,反而说是作者与粉丝见面会更贴合。   送走买家后,秦忏又在咖啡馆坐了一会,才往外走。现在都已经中午,林拓在搬家,回家家里也没人,不如直接回秦家算了,晚上那儿有酒宴,他也懒得再两边跑。   秦忏在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大衣,他生得高挑,比例极佳,再搭配上那张出众的脸,走在街上引得路人频频回头,仿佛在他脚下的不是普通的街道,而是时装周的走秀t台。   不知是什么吸引到了这位模特的注意力,秦忏停住脚步。   一辆救护车闪着光停在一处小巷子前,不少看热闹的人驻足在那儿,包围的水泄不通。   鬼使神差的,像有一块磁石吸引着他,向来不爱管闲事的秦忏竟也跟着过去。他仗着身高的优势,目光穿过一大片头顶----   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脸上挂了彩,手上沾满鲜血,正惊慌失措地跟在担架旁边,大声喊叫昏迷不醒的伤者。   “林老师!林老师!”   秦忏盯着担架里那张熟悉的面孔,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波澜,不禁蹙紧眉头。   怎么是他。   林拓躺在担架上,头歪向一侧,双眼紧闭,脸白得毫无血色。下腹汩汩冒出的血晕染了他白色针织毛衣,状况看起来十分严重,任凭严不言如何叫唤都无动于衷。   严不言自己也发着低烧,站都难站稳,他拉着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的林拓,急着要跟他一块坐上救护车。   一道手骤然拦住了他。   “不用了。”   严不言闻言一愣,沿着那双手指有茧的手望去,是个神色冷淡的男人。   男人朝他颔首,然后长腿一跨,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弯腰坐进了载有林拓的救护车:“我陪他去。”   林拓醒来的时候,秦忏正坐在旁边椅子上玩手机。   “醒了,林老师?”秦忏掀起眼,这样称呼他。   林拓支起身子的双手一顿,没来得及问秦忏怎么也会知道这个称号,下腹隐隐传来阵痛。   “嘶----”   秦忏抽出一个枕头垫在林拓腰间:“你还是躺着比较好。”   “说说吧,什么情况。” 秦忏挑了一个苹果开始削皮,锋利的刀在他手下灵活转动,林拓盯着一点点垂落的苹果皮,清了清发哑的嗓子,他并不想让不熟的人掺和自己的事情,更何况这人还是秦忏。   “没多大事……”   秦忏眼睛也没抬:“林拓,你要有自知之明。我现在可不是在关心你,是在质问你,不是你不想说就能算了的。”   “才在我身边待了几天,刚从床上下来又折腾上去了,是想让我贴钱照顾你吗?”   秦忏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却每一句都让林拓倍感压迫。林拓眼睛扫过秦忏身上熨烫规整的西装,记得他今晚还有兼职司机的任务,本就低下的脑袋此刻更是不敢抬起。   林拓在去出租屋的路上碰到了孤身一人的严不言,本着上次不告而别的歉意,他隔着马路喊了他好几声,但严不言似乎没听到,反而站住脚跟转身走进了旁边巷子里,林拓想也没想便一同跟进去。   这是一条超乎林拓想象深的巷子,明明上一秒还亲眼目睹严不言进来,一下秒就找不着人影。   林拓像迷宫里绕弯,屡屡撞上死胡同。就在他准备放弃寻找离开时,忽然听见最右边传来一阵穿透墙壁的巨响,像是有人被重重丢到墙上。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林拓赶到现场,看见了趴在地上被人踩着脑袋的严不言。   严不言周围都是群和他穿一样校服的学生,此时纷纷侧头,数条不怀好意的视线聚焦在林拓脸上。   林拓瞬间成为众人焦点,他捏紧拳头,眼睛死死看着地上那人:“你们……”   “林老师,咳咳,你怎么会在……”严不言咳嗽着抬起的头又被摁下,吃了一口沙。   有个跟班慌了,他对着正踩严不言脑袋的老大小声道:“老师?他是老师?”   老大撩了他一把染红的头发,丝毫没把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闯入者放在眼里:“管他是不是,谁来都……唔!”   老大发出一阵闷哼,左侧脸颊忽地被落上一记重拳,他后退几步,在众多小弟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擦了擦嘴边的血。   好像还掉了两颗牙。   “老大!”   “那人怎么没被老大信息素压制……”   “难道他也是alpha?”   “少放屁了,就他干巴巴的身板,beta没的跑!”说这话的人一愣,自己似乎是在变相嘲笑老大居然吃了beta一拳。果不其然,当他战战兢兢看向老大,对方眼神可怕的像是要活吞人。   “妈的……”   他散发着那么强烈的信息素,这个男人居然没有任何不适,连严不言和他差不多级别的alpha都受到了影响,他竟还有力气揍他。   害他颜面尽失。   老大吐了一口血水,来到被几人摁倒在地,剧烈挣扎的林拓前,然后从校服口袋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神情可怖:“我让你逞能!”   林拓讲到这,停顿一会接而补充道:“其实他拿刀出来只是吓唬吓唬我,但后来我挣脱掉束缚,又和他们打起来了,混乱间肚子忽然一疼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秦忏仍然没有说话,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小块苹果,缀在刀尖送进自己口中,果肉清脆的咀嚼声在安静而空泛的病房里放大。   鼻尖飘来清冽甘甜的果香,林拓搅弄手指,知道是自己有错,给秦忏平添了麻烦。他大气不敢出,小心洞察秦忏心情如何,是阴是晴。   没曾想刚抬眸,秦忏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继而说出的话听得林拓云里雾里:“这样啊,原来那不是你喝酒喝吐了的味道。”   林拓闻言怔愣一秒,反应过来秦忏是在评价捅他那人信息素的味道,很难闻。   这是重点吗?   “严不言是谁?怎么认识的?”   林拓又把和三人从相遇到认识的过程简单概述一遍。   “林老师……”秦忏听这并不别扭的称呼,轻声重复道。   他之前以为林拓是个怕事的主,不肯节外生枝,只会本本分分做好分内的事,现在来看是他眼光片面了。会为个学生撑腰,还真有几分老师的味道。   就是蠢了点,没多大本事也要去出风头,到头来得不偿失挨一刀子,平白无故净给他找麻烦。   秦忏将吃剩的苹果扔进垃圾桶里,出门前深深看眼林拓:“下不为例。”   林拓点头如捣蒜。   眼见这件事是翻篇了,秦忏也没再深究算账的打算,林拓不禁松口气,准备抽掉垫背的枕头再躺回去,刚才和秦忏谈话的时候太过紧张,感觉缝好的伤口都裂开了一点,疼得他浑身乏力。   几分钟后门再次推开,林拓以为是秦忏又回来了,正要正襟危坐,没想到抬头引入眼帘的是一张他熟悉了半辈子的脸。   进来的人也显然一愣,确认一遍房门号后才慢慢关上了门。   林拓嘴唇微启,艰难起身,喉咙挤出的那个字似乎穿透了他的灵魂。他苦涩道:   “妈?” 第14章 刚认识不久   许如安化着淡妆,听说儿子又惹事便驾轻就熟拎着果篮赶到医院,原以为和以往一样说些好话,给点好处就行,不料见到这次的伤者后,她室外堆起的笑容瞬间僵硬。   “林拓?”   “是你?小扬捅的人居然是你……”贵妇打扮的许如安捂紧嘴巴,不可思议的后退两步,手中的果篮差点失手摔落。   林拓的模样和几年前他们分开时并无大样,只是身形相较消瘦不少。也可能是他穿着病号服的缘故,宽松不合身的衣服衬得他病怏怏的,许如安总是能为自己找到林拓其实过得还不错的理由。   她很快恢复镇定,不自然地笑了笑:“林拓,是你啊,好久不见,这几年……还好吧。”   一个是她与前夫的孩子,他们已经多年未见,形同陌路,一位却是现在照顾着的孩子,虽然与她无血缘关系,但是是她绑住幸福的筹码。   在是为林拓据理力争,得到应有的拥护,还是为继子花钱清道,抹除污点作出选择的时候,许如安只花了短短一秒钟便坚定了后者。   “……”   许如安接着道:“小扬年纪还小,他爸知道这件事后已经狠狠批评他一顿,而且再怎么说,你们也算是兄弟,你这个做哥哥的,就当弟弟玩脱了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大度些,昂。”   许如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鼓鼓囊囊的,放到林拓床头:“这里面是我们的一点歉意,小扬也认识到错了,你收下吧。”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犹如刀尖,正一点点割开他尚未愈合的疤痕,林拓心口发酸,他捂着绷带缠绕的下腹,看都没看一眼信封,说来好笑,他的亲生母亲竟在开导他原谅一个伤害自己的人。他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不自觉冷下来:“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孩子。”   “你抛弃我和小宴的时候,我没有怪过你,甚至希望你幸福就好,之后我有来找过你吗?没有吧,我没有来打扰过你追求的幸福。”   “那你现在是要责怪我这个当妈的了吗?”许如安平静道。   “没有。我已经没把你当作母亲了。”林拓脸上少有的出现淡漠,他盯着雪白的被单,像在记忆深入找寻什么,“第一次是在小宴的葬礼上,你穿着漂亮的粉色裙子匆匆走个过场,连香都没为小宴烧就离开了,只因为那天你们一家人已经订好过年晚饭的餐位,你赶时间。第二次就是现在,我对你彻底失望了。”   林拓继续道:“我是不会收你的钱的,刀子捅的是我,该怎么办我自己说了算。”   许如安看眼林拓,沉默着没有说话。这件事和林一宴有什么关系,林拓扯到他干什么,往日旧账在现在的风口浪尖提起,只会越翻越严重。   凡是涉及到弟弟的事情,林拓的态度就会与平时相差千里,可真奇怪,林一宴又不是他亲弟弟,有必要放到那么重要的位置吗?这样一折腾,她本以为能顺利进行的恰达应该是行不通了。   良久,她叹口气,摇摇头拨通一记电话,走到角落里低声和电话那头说了一会儿情况,接着挂断电话对林拓下了最后通牒。   “林拓,我来找你并不是来商量结果的,收下这笔钱是你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不然闹得太僵,你连钱都拿不到。”   “小扬他爸已经和警察那边打过招呼了,你好好养伤,之后的事情你就不用再费心了。”   许如安丢下这句话,挎起包要离开,手刚摸上门把手,门却先从外反被打开了。   “医生。”   许如安闻声抬头,表情一愣。   秦忏领着主治医师走进病房,像没注意到病房内还有个人,有意无意绕过许如安,神色自若。   “林…林拓,你从哪儿认识…”许如安目光一直紧随秦忏,此刻全然忘记了礼数,她颤抖的指尖指向秦忏,眼神不住的朝林拓看去,像见着什么可怕的生物,话都说得断断续续,“他是……”   “林拓是我的助理。”秦忏接过问题,但并没有介绍自己,他表明两人上下级关系后,转头注视着指向自己的手指,不咸不淡道,“那么你是?”   “我……我是闹事孩子的家长,是来和林拓先生道歉协商的。”   先生,多么客气的套语。   林拓眼里的光彻底黯淡下来。   她到底说不出她是自己的母亲,却能对着伤害他的人一口一句“小扬”。   她以前有这样亲昵的叫过自己吗,林拓尝试着从记忆深处抓到一点儿影子,可惜翻个底朝天,连条尾巴都找不着。   “协商?你们又没冲突,有什么麻烦要解决吗?”秦忏笑了笑,他看向厚厚的信封,轻挑眉头,“才这么点儿,心意也不过如此嘛。”   许如安顾不及体会话里的嘲讽,她回到林拓床尾,抱着他们才认识没多久的希望问他:“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林拓撇过脑袋,身心俱乏,选择忽视她的问题。   许如安又急又切,正打算走到林拓面前再问一遍,就听见一旁的秦忏忍笑道,“刚认识而已。”   可心中那块巨石还未稳稳落地,偏偏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时,秦忏不紧慢说出的下半句话让许如安本就受到刺激的大脑瞬间空白,她倒吸一口凉气,视线在秦忏和林拓两张脸上来回穿梭。   “前天才上的床。”   “......"   她和秦家自以为后顾无忧,到头来还是百密一疏。   或许两人身处于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摸不着的隐形网里,尽管将他们分得再开,安排得再远,在拉拢绳子收网的瞬间,一切阻拦都将显得苍白而无力。   眼前的景物逐渐与几年前重合,一样的白色病房,一样的人,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未物是人非的那个阶段。   泄进室内的阳光收回光芒,窗外乌云密布,冬日干枯的树叶重新变得葱郁,正被风雨砸的簌簌响。电闪雷鸣下,许如安撑着一把透明长柄伞匆匆赶到医院。   她走的太快,下半身近乎湿的不成样子,纱裙粘在皮肤上难受的紧。但她此刻没空管这些,她敲了敲门上的窗口,示意里面站着的男人,也就是她的丈夫快点滚出来。   “林浪,你电话里什么意思?”许如安推了他一把,“一个林拓都快养不起了,还要再收个孩子?!你钱多的没处花啊!”   林浪连忙比个“嘘”的手势,拉过许如安到一处角落里,看四处无人,才压低声音道:“这里是医院,别太大声!”   “你以为是我想这样吗?!捡来的欸,来路不明的野孩子你都敢要,疯了?”   “他来路可明了。”林浪从口袋里掏出折皱的报告单,手指兴奋地点在末尾的检验结果,“看看,s级alpha,刚刚测出来的,s级!你有见过吗?” 第15章 初遇   许如安视线落到标粗的字母“s”上,渐渐噤声:“……”   在她众多里亲戚里,唯一能攀上关系的alpha也不过是个b级,但在他们这样狭隘的社交圈里,b级alpha已经罕见到不行,现在突然有个s级出现在她眼前,不免有点愣神,跨度实在太大了,许如安现在甚至觉得b级也不过如此,尽管她的儿子林拓只是一个beta。   林浪见许如安也震惊的说不出话,又连忙接下去:“这样我们家不刚刚好嘛。”   “什么刚刚好?”   “啧,林拓是个有缺陷的beta,如果我们有s级alpha,两者不正好互补上了嘛!”   “恰好他还失忆了,我们就暂时让他在家里住着,中途要是恢复记忆了那我们也是他就救命恩人,他肯定会知恩图报,嘿嘿,我没记错的话,能生出s级别的alpha的家庭可都不是一般家庭,到时候人家父母一把鼻涕一把泪提着钱来感谢我们,这笔生意稳赚不亏!再说,你不一直想要一个alpha孩子?”   许如安冷笑道:“我看是你更想吧。见着alpha比见着自己亲儿子还激动。”   林浪撇撇嘴:“那还不是林拓太没用了……”   许如安纠结的脸色突然一变,急拿胳膊肘抵了抵林浪:“林拓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收回话题。   林拓已经从家里换下湿透的衣服,到医院探望他路上救下的男生状况怎么样。   他走到父母面前,对两人刚才的谈话并不知情,额角沾有几滴水,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爸,妈。”林拓和煦地弯了弯眼睛,和父母问好后,才问起那人,“他还好吗?”   “人现在醒过来了,但精神不算很好,现在还在发高烧。”林浪动作自然地收起报告,“医生说是因为分化,再加上淋了太久雨导致的高烧,啧,脑子都烧糊涂了,问他叫什么名字都说不出来。”   林拓瞪大眼:“那是……失忆了吗?”   林浪强掩心中窃喜,点点头:“唉,真是可怜。你不在的时候我去附近各个警察局问过了,都说没接到寻人启事,也没人打电话报警说丢了孩子。他又碰上失忆,找到他父母这件事估计难上加难。”   “而且镇上方圆百里谁家狗生个娃我们都一清二楚,唯独这孩子我看的眼生。应该是外地人,父母早跑回老家不要他了。”   林拓听到父亲最后一句话不禁皱起眉感到奇怪,怎么一下子就能肯定是父母抛弃的,按理不应该是先试着找找吗?结论未免下的太过草率。   “可是……”   “好了,好了,你先进去看看他吧。”林浪打断林拓的话,将他推到病房门口,“毕竟是你捡来的。”   林拓只好先作罢,他来到病房,一眼注意到正在挂吊瓶的男生,走进了些,男生本闭上的双眼倏然睁开,他脸颊两侧泛着酡红,高烧还没完全下来,盯着林拓的眼睛却亮得突兀,没有半点刚醒来的惺忪。   意味不明的视线上下打量,林拓直视那双像深渊深不见底的眼睛,失神得差点一脚跌入,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嘴角扯出一份勉强笑意。   “呃……”   “我记得你。”男生淡淡地收回视线,望着天花板,吐字平而稳,“是你送我到医院的。”   “是,是我……”   林拓没想到男生居然对自己竟然还有印象。   他在家附近不远处的河堤边发现他的时候,雨势磅礴,老远看去依稀分辨出是个人躺地上了,一动不动。所以当他壮着胆子过去翻过对方身子,已经做好了面对尸体,转头就报警的决定。   毕竟最近天气太躁热,和火碳烤一样,镇上已经不少人中暑晕倒,有几个因为发现的太晚,还没送到医院便没了气息。   林拓撑着雨伞,伸出手又赶忙撤回,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是个活人,没死。   伞面微微倾斜,混杂着花香味道的雨水不再拍打在秦忏脸上,他喘着粗气,湿冷的衣服贴在滚烫的皮肤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觉如有蚂蚁爬行在身上,它们聚集于他的胸口,后颈等处,不断啃食。   恍惚间秦忏听见有人在喊他,可雨声太大听不太真切,他掀起沉重的眼皮,像是做一场梦。萦绕于耳边的杂音逐渐褪去,梦里那人的脸庞与声音和面前之人重叠。   林拓问他:“你还记得自己怎么来到河边的吗?”   秦忏噤声,然后摇摇头。   “你看看,什么都不记得了。”林浪在一旁补充,“医生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情况好些两三个月,坏些……”   林浪咳嗽一声:“一辈子都有可能。”   “啊?这……”林拓抿了抿唇,不知如何是好。人是他救回来的,但他救人的时根本没想到会碰上失忆这么棘手的问题。   他在家里没太大话语权,平时大事琐事都由父母一手操办,这次他自作主张当了个“滥好人”,父母不埋怨他多管闲事已经出乎意料,剩下男生该何去何从,他实在爱莫能助。   林拓想起自己小时候有段时间只吃一半晚饭,剩下的一半他会趁父母没上桌偷偷用塑料袋装好藏起来,等到许如安唤他出去倒垃圾时,林拓就会捎上装有剩饭剩菜的袋子,跑到后山桃子林那块喂一只纯黑色流浪狗。   流浪狗每次都会在一颗桃子树下等着林拓,一望见他就兴奋地摇尾巴。林拓会先蹲下来温柔地摸它脑袋,然后再拿出准备好的菜饭,倒进他工地上捡的破瓦片里,陪着流浪狗虚度时间。   林拓自以为这样的美好能持续很久,直到有一天中午,一位大腹便便的陌生中年男人找上林拓一家,说自己的狗因为吃了林拓给的饭上吐下泻,现在已经奄奄一息快不行了,狮子大开口要林浪陪五千块钱医药费。   那时候林浪许如安两人一个月加起来也就三千不到的工资,问过林拓真有这么回事后气的半死,两月工资打水漂。   他们拿竹条教训林拓一顿后还不解气,又罚林拓一个月不准吃晚饭,只为让他长点记性,以后别再多管闲事。   这件事对林拓而言刻骨铭心,他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去后山桃林,有时和玩伴去水库玩水要经过那儿,他宁愿绕路也不肯爬山抄小道。   后来夏天快要过去,某天回家路上,朋友忽然对林拓说,“你知道桃林死了一条狗吗?可臭了,还好我们都没往那走,不然得熏死。”   “当然不是病死的。听我奶奶说是被它主人绑在树下给忘了,再去看的时候就已经饿死了。”   “我奶奶说狗主人没良心,大热天狗都发臭了也不知道埋土里……”   剩下的话林拓没再听清,他记得那次回到家后他饭也没吃,趴到床上控制不住地大哭了一顿。懵懂的小孩将小狗的死归咎于自己,如果他肯不绕弯路去看一眼小狗,小狗或许不会饿死。   但时过境迁,随着林拓长大,他渐渐对此释怀。   他知道自己当初就算跨过心理的坎坷来到桃林,还会有更深,更惊险的悬崖峭壁阻拦他,可能是狗主人再一次敲诈,也可能是父母一顿辱骂,遥遥无期。他能力不足,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直。   就和现在一样。   病房内陷入沉默。   “要不……你先暂时住在我们家吧。”   林浪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一枚巨型炸弹在林拓耳边炸开,林拓浑身一怔,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敢置信转过头看向林浪。   这还是他那怕惹事上身的父亲吗? 第16章 林一宴   林浪的一番话令林拓产生了浓浓的不真实感,他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嫌弃麻烦的父亲。   许如安没有表态,她站得离三人有些距离,对空气中残留的薰衣草信息素味避之不及。   “如安你怎么想的?”林浪看向她。   自己早就定好的想法现在倒要假惺惺来询问她的意见了,许如安没好气地瞪林浪一眼,头转向一侧,想含糊其辞又念那alpha在现场,不好像以往那样说个“随便”,否则显得她不欢迎他似的,她想了想,把皮球踢给alpha本人。   “我就算说同意不也需要人家有进我们家的意愿嘛。”   一句话又将另外两人注意力集中到alpha,许如安见状连忙脱身,这种要表明立场的麻烦事她一直以来的态度就是能避就避,将来就算出差错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家里的饭刚烧下,我先回去了。你们要是有什么别的事情,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口头上是这么个意思的,实际会不会接电话都是问题,林浪自然知道许如安的性子,也没指望她能把话题往自己身上揽。   病房门一关一闭,林浪朝林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说几句。   头一次获得话语权的林拓感到几分受宠若惊,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打心底希望alpha能有个归宿,如果这个归宿能是他家,他是相当愿意的。林拓看向同样正看着自己的秦忏,怀着希冀问他:“可以吗?”   可以的吧。   秦忏沉默半晌,他确实无处可去,暂且和救过自己的人一起生活,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至少能保证他不会害他。   于是秦忏松懈下对所有一切感知到陌生茫然而生出的警惕,选择相信林拓。他缓慢地点点头,说:“麻烦你们了。”   林浪似乎高兴的有点过头了,连摆手说不麻烦不麻烦,又在病房里若有所思地绕了几圈,忽然一拍掌,眼睛眯笑成一条缝。   “林拓,你好好照顾他,我想起件事得去办办。”   没等林拓问是什么事情,林浪头一甩就跑出门没了影,他走得匆忙,连口袋里掉出东西都没察觉到。   林拓走上前捡起,发现这是一张分化属性的检验报告单,联想到父亲刚才的言行,他心蓦然一沉,目光忍不住乱飘,快速扫视一遍,最后停留在检验结果那一栏。   瞬间,种种他觉得奇怪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林拓失神地捏紧报告单,纸的边缘皱巴巴的,变的很难看,良久,他似释怀般长叹一口气,发白的指关节渐渐失力。   他们果然还是很在意自己是个有缺陷的beta。,但林拓却对他们恨不起来,因为父母从未当着他的面有过任何不满抱怨,至少心里面还是很在意他的吧?。林拓这样安慰自己。他们想要一个alpha来弥补遗憾,并不意味着会收回对他的感情,如果因为这点小事而斤斤计较,未免显得他太小肚鸡肠了些。   所以林拓抚平褶皱,动作自然的把报告递给秦忏。既然父母喜欢他,那他便也顺应他们的喜欢好了。   ----   这段时间林浪回家的时间都很晚,几乎天天半夜快十二点才到家,每次回来还带着一身酒气。   今天也是,许如安都懒得骂他了,客厅里一阵拖拽椅子的动静也没出房门。   林拓那时候还没睡,听到开门锁的声音就从床上起来。   他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林拓走到亮堂的客厅,问一脸疲态的父亲还要不要吃晚饭,对方摆了摆手,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身份证放在桌子上。   林拓心一跳,凑上前,姓名那栏赫然写着:林一宴。   林一宴的名字是林拓想出来的。   他当时听父亲发牢骚,抱怨办身份证这事情真不容易,请人家吃了好几顿饭,送了不知多少礼物才拿到手。   于是林拓提议取单字“宴”,寓意这名是父亲辛苦宴请领导换来的。林浪想了想也觉得不错,比他之前上网搜出来的烂大街名字有文化的多。但又不甘心取名这样的大事情上没有自己亲身参与,可他毕竟吃着没文化的亏,绞尽脑汁之后也只是在名字里加了个普普通通的“一”字。   林拓也给足父亲面子,称赞大道至简。   林浪对外称林一宴是自己一个交往甚好的老朋友不幸家破人忙,唯一留下的儿子。两人情谊深厚,他不忍朋友儿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于是暂接到家里替朋友养到大学。   具体编纂的故事林拓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周围邻居望向林一宴的眼神逐渐从一开始的可疑转变为分外明显的怜悯,同时林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也传扬到了每家人的饭后茶水间。   林拓在这样的风声闲谈里待久了,甚至自己都快相信林一宴是这般悲惨身世,加上林浪时不时提醒他要好生照顾林一宴,林拓不知不觉间油然生出一种形同于兄长的责任感。   夏风鼓动枝叶,盘踞于枝头的蝉,正撕扯嗓子留下它们在这世界的最后一点痕迹。   林拓闲坐于二楼阳台看书,透过玻璃发现林一宴在楼下浇花。   他好像并不怕热,总是能一个人在和蒸桑拿无异的屋檐阴影下待好久。   林拓见林一宴又发起了呆,猜他发的呆应该要比常人要觉得无聊的多。他自己出神的时候会会想起好多乱七八糟的回忆,有的能让他忍俊不禁,有的陈年旧事则会让他尴尬到脚趾抓地,细想反倒成了一种痛苦。   而林一宴发呆脑海里是空荡荡的。因为他没有过往记忆。   于是林拓那股奇怪的责任感便再次合时宜的在心里升起。他无法帮助林一宴重拾记忆,却可以想办法帮他获得新的记忆。   ----至少能令他发呆的时候能有一点儿画面。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苗头,林拓就听到许如安在楼梯口喊他,说是邻居送了一篮新摘的桃子,催促他快些拿到外面洗水池洗洗,不然屋子里全是漂浮着的绒毛,贴到皮肤上痒的不行。   “好。”林拓放下书下楼,接过许如安递给他一盆需要洗的桃子,各个和拳头差不多大小,叶子上蒙着层灰蒙蒙的尘土,捏着发硬。   许如安往厨房走去:“洗完你挑个尝下,张阿姨一家今早刚去桃林摘的,说今年结的桃子太多吃都吃不完,就分了一篮子给我们,也不知道甜不甜。”   桃林摘的啊……   林拓眼里闪过几缕不明的情绪,他抿了抿唇,看着许如安的背影小声嘀咕----我不喜欢桃子。   院子里,似火的阳光扭曲地面,热气如浪潮翻涌。林拓拧开水龙头,被喷出的水流烫的缩了缩手,他将每个桃子放到水下冲刷一遍,快速搓洗果皮的双手突然一顿。   天气明明这么热,后背怎么会莫名发凉。   林拓抬头望向自己身后,找到了方才那股被窥视的不适感来源。 第17章 桃子   林一宴穿着灰色背心,正面色冷淡看着他。   拎着水壶的手臂肌肉紧绷,散发着强烈的力量感,如果单单只看身材,肯定会先入为主觉得他会长着一张野性十足的脸,但林一宴的长相偏偏与此完全相反。   林拓在河堤边见到他的第一眼,脑海里便出现了一个相当俗气的词语:漂亮。林一宴的漂亮很客观,他有时站在院子门口发呆,就会有几个路过的不怀好意的中年男人朝他吹口哨,但都会被林一宴瞪回去。林拓能看到他们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戏谑变成惊恐,再然后匆匆逃离。   林拓并不知道是林一宴释放了信息素的缘故,因为每当他发现林一宴被骚扰时,都会挺身而出替他处理麻烦。   “干什么呢!”   林拓自以为赶跑路人是他的功劳,忘记了林一宴其实是个alpha,远比他厉害的事实。   毕竟他的长相实在充满了欺诈性,再加上来路不明、无处可去的身世,林拓对他存在的仅有的一点儿敌意如同清晨漂浮的薄雾,犯不着阳光驱赶,风一吹便散了,接着消失殆尽。   林拓表现的跟兄长似的,眼中夹杂着难以抗拒的纯粹与温柔。林一宴低头与他注视,听到他说:“没事的,他们脸皮也就只敢在你这厚,大家互相都认识,被我撞见说过后,肯定没脸再来了。你现在住在我家,你的事情也是我的事,可不能吃了外人的亏。要是哪里受欺负了可以和我说……”   林一宴听着对方一长串跟护犊子似的句子,强调自己是alpha不需要他瞎操心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终究没出口,皱起的眉头舒散,眼里掠过一丝玩味,他饶有兴致打量面前之人,最后说了句:“好啊。”   林拓怔愣一瞬,林一宴和他们生活了有段日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他平时都不苟言笑,冷着张脸,浑身散发淡淡的疏离感,这一笑倒让林拓觉得他多了几分人味儿。   林拓关掉水龙头,见是林一宴,提起的心也放松下来   林一宴仍站在林拓二楼看到的那个位置。他周边是许如安平日里养的几株植物,说是植物,其实是林拓从没见它们开花过,一直就几片绿叶子,看都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品种,现在又碰上高温,仅有的叶子都蔫了吧唧,快垂到地上。   林拓来到他面前,甩了甩湿漉漉的手,递给他一个干净的桃子,说:“尝尝……”   林拓话讲一半,一阵湿冷的风忽地贴过自己手臂,朝上卷起贴在他额上的头发,带来阵阵凉意,转瞬即逝,带走粘腻的躁意。   林拓被这凉爽的风弄得傻眼了,和林一宴大眼瞪小眼。林一宴这边,怎么会有风?还不是温热的令人难受的风?   林一宴伸手接过桃子,在手中端量一会后便啃了起来,他边吃,眼神边往自己边上瞥去。   林拓吸吸鼻子,闻到了桃子独有的清甜香味。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一会才发现哪儿不对劲。   他们现在站的位置之前放的都是花盆,把这块被人忽略的角落堵得严实,林拓在这小院生活十多年,第一次得知原来墙壁背后还有一块遗落的小空地。空地上面被邻居家的屋檐挡住,常年未见光。林一宴把本来都在阴影处放养的植物般到太阳底下,自己占领了那,然后也不知用什么方法拆下了墙壁中间的两块砖。于是小空地就跟天然空调一样,经过它的热风都加工成了舒爽的冷气。   林拓朝林一宴投去诧异的目光,这人的观察能力挺令他出乎意料的,原来他根本不是不怕热,是想到了怎么不热的办法。林拓知道真相后也默不作声和林一宴站一块享受了好久的凉快,就是可怜了许如安那几盆无名植物,从开不出花沦落到连叶子都快没有了。   注意到林一宴吃了几口桃子便皱起眉头,他问他是因为不甜吗,林一宴却表情古怪地说,“太甜了,吃得舌头麻。”   “舌头麻?”林拓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形容甜,心想可能是自己没洗干净绒毛,林一宴把痒说成了麻。   “你不吃吗?”林一宴手掐着吃一半便不再吃的桃子。   林拓摇摇头:“我不吃桃子。”   林一宴看了他一会,没再问下去。   两人回屋前心照不宣地复原了角落原貌,林一宴还贴心的给拆下来的砖头重新塞回去。林拓把洗好的桃子摆进果盘,许如安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她拿起一个桃子问林拓甜吗,林拓想了想,跟她说了林一宴给出的评价。   “甜得舌头发麻?还有这种事情?”许如安不信邪尝了一口,“就那样啊。”   林拓在外面待太长功夫,此时也口干舌燥啃着苹果,口齿不清道:“我不知道,林一宴说的。”   许如安看眼正在洗手的林一宴,沉默一会儿道:“呀,这是不是过敏了?”   林拓嚼苹果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不是没这个可能。他是不对什么东西过敏,但记得一次在学校食堂吃午饭,他们班有个同学不小心喝了带鸡蛋的汤,一会后嘴唇边上就起了红红的一圈疹子,又痒又麻。林拓现在回想起那人止不住挠嘴的气忿模样,都有些忍俊不禁。   林拓强压住翘起的嘴角,眼睛不自觉朝林一宴嘴边探去,倒还是白白净净的,他对上林一宴狐疑的目光,嗓音带着几分心虚:“你还好吧?”   “……”   “行吧,你也别吃桃子了。”林拓扔给他个苹果,“和我一样啃啃苹果算了。”   此起彼伏的清脆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   日子有条不紊消逝,暑假逐渐走向尾声,林一宴也逐渐和林拓一家熟络起来,不再像个局外人置身于事外,偶尔还会和林浪许如安他们说上几句话,因为他大多数情况都是和林拓在交谈。   林浪猜是两人年纪相仿,共同话题多,于是他趁林一宴和林拓扔垃圾回来后进卫生间洗澡的空档,找到了正收拾作业的林拓。   “爸?”林拓看眼被林浪反手关上的房门,“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啊?”   “林拓,你是不是快开学了?”   “嗯?”   “哎,你去上学了那肯定不能让林一宴傻愣愣宅家里吧?给他办学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就是……”林浪为难道,“该让他上高几啊?问他他指定说不记得了。”   林拓指了指自己,一头雾水:“你想问我?我更不知道了。”   “当然不是。”林浪反驳道,“你这学期不是读高二了嘛,挑几张高一剩下的卷子给他做做,看看正确率,还行的话他就读高一吧,好歹保证有个底子在,不会跟听天书一样。”   林拓若有所思点点头,想起自己好像是有几本没写完的卷子扔在书架里:“那我明天找找吧。”   林浪显得有点忧心忡忡:“你说他失忆了,脑子应该还是正常的吧?”   可不能有问题啊,不然和养个傻子有什么区别,白白费尽心血,又是办证又是办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还不如林拓有用呢。   林拓拉紧书包拉链,回想起林一宴搭创的天然空调,对林浪的担忧哭笑不得,偷偷摸摸找他原来是怕这个。   他信誓旦旦说:“放心吧,脑子够用的。”   林浪紧绷的心显然没完全放松,走之前不忘嘱咐林拓明天一定要快点把结果告诉他。   林拓便提前挑好了数学两套卷子,一套简单一套难,他圈画出要做的题后就早早睡下。   晚上林拓被冻醒,眯着眼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空调还在嗡嗡的运作,他起身关掉空调,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上个厕所。   他的房间布局很奇怪,一面墙将一个房间分割成两部分,左边靠里的是他的房间,右边朝外的则是家里堆放杂物的地方,但现在清空干净成了林一宴的房间。   因为杂物间没有空调,林拓每晚睡觉都要把房门打开,方便冷气飘到林一宴那。现在林拓如果要出去上厕所,他需要经过两扇门,一扇是他小房间的门,还有一扇是林一宴房间的,偏偏这扇门合页坏了,开开合合会咯吱咯吱响,特别烦人,很有可能会把林一宴吵醒。   林拓坐在床上思索两秒,最终还是咬牙去了趟厕所。   回来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关上门,白天可能并没有多大存在感的动静在沉寂的夜晚简直放大了好几十倍,好在林一宴从头至尾躺在床上没任何反应,连翻个身也没有。   林拓替他打开床尾的电风扇,打着哈欠回房间继续睡觉。   拖鞋踏地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畔,紧接着是风扇扇叶的旋转声。林一宴于黑暗中睁开眼,眼中并无半点困意。他盯着黑压压仿佛快要塌下来的天花板,心跳的快要冲出胸脯,觉得有些呼吸困难。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并不是热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整日被海上大雾遮蔽的海面远没想象中的平静和谐,眼睫之下的眼眸,恢复了它本该有的暗流涌动。 第18章 一起吗   “林一宴?”   林拓朝躺在阳台躺椅上的林一宴叫道,他接连喊了好几声,林一宴像是睡过去了,既不动也不应声。林拓只好一步步走上去,边走边叫他。   “林一宴?”   林拓正欲拍肩膀的手忽然被握住,力道极其大,痛得他忍不住嘶声。林一宴神色戒备转过头,微微皱眉,看清来人后手中的力气才缓缓松懈。   “叫你怎么不作声呢?”林拓晃了晃手腕,上面已然留下道浅浅的红痕。他没责怪林一宴刚才的反常,只当作他不习惯被人碰,觉得不是多大事。林拓把昨天林浪跟他商量的事简明扼要告诉林一宴,当然,他也相当有眼力见没提及林浪对他智商上的小猜忌。   “差不多就是这样,你现在有空吗?”   林一宴听完后思索两秒,然后从躺椅上起身,躺椅上下摇晃,他懒散地抬了抬下巴,表示可以。   于是林拓带他到自己书桌面前,拿出昨天整理好的两套难度不一的数学卷子:“只要做画圈的题目,你要是不会就空着,时间的话嗯……一个半小时吧。”林拓扫了一眼题目,按照他的标准来分析话,选的大部分是基础题,知识点简单直接,不用绕太多弯子,但不乏有几道他是为了凑数选的,尤其是后面大题,难上加难,读题读得舌头能打结,更别说做了。数学这东西就这样,会的会,不会的枪抵在脑门上也不会。   “今天爸妈白天不在家,中午饭我来做,你有什么想吃的?”   林拓见林一宴拿着卷子后,随便扫了眼前面,很快就将卷子翻个身,专注某道函数大题。   还是偏难的那套卷子,林拓感慨年轻人真是心浮气躁,一上来就奔着最后几道大题去,未免太自不量力了点,他撇撇嘴,没有上去提醒林一宴,内心挺想看看林一宴做不出题目的吃瘪样。   林一宴手撑着脸,按动笔有一下没一下响:“随你。”   林拓说了句行,便走下楼,在沙发上躺了快一个小时,才悠哉悠哉往厨房挪。   打好的鸡蛋液倒入烫水,放进切好的西红柿闷上盖,林拓听见客厅传来拉开椅子的拖拽声,他以手作扇扇风,探出脑袋,发现林一宴正双手抱胸,以一种考究猎奇物品的姿势打量饭桌上炒好的热菜。   林拓汗颜,他厨艺还是很精湛的好吧。   似乎是感受到视线,冷冽的眼眸一转,两道视线交汇在一起。   林拓手里还握着大汤勺,他眨眨眼道:“写好了?”   “嗯。”   “……”林拓看了看电饭锅上剩余的时间,饭还有三分钟才蒸熟,做题速度快得有点儿胡闹了,他不信邪问,“大题也写了?”   林一宴回答的很实诚:“没,空了几道。”   “奥。”林拓这才觉得正常,转而安慰起他,“没事,很正常,有套试卷难度是高了点,能做出几道小题已经很厉害了。”   林拓没注意到林一宴听见他这句话后古怪的表情,只心里盘算着,若按满分一百分来算,偏简单那份试卷林一宴要是能达到七十分,读高一绰绰有余,毕竟他这个常年考试在及格线上徘徊的人高二了也就这水平。   林拓解下围裙,嘱咐林一宴待会把汤盛出来,自己则上楼开始替他对答案。   结果倒和林拓猜想的大差不差,林拓盯着鲜红字样的六十,却陷入漫长沉默。   ----的确大差不差,唯一的出入,即简单的那套是六十分,难的那套还是六十分。   林拓把红笔搁在桌子上,嘴角忍不住抽搐,这小子,是在故意控分啊。   控得还相当没有水准。   林一宴空着不做的题目,不算难,他也会几道,但清一色都需要进行复杂计算才能得到解,还有几道简单的要命,答案呼之欲出,但他就是写错了,反而后面一道林拓之前对着答案都有点难理解的函数大题写的满满当当,还做对了。   给林浪打电话报告的时候,林拓的声音带着点儿扭曲,令一头的林浪没听出来,只略显失望嘀咕了句“六十分啊,还行吧”。   两人吃完午饭,林一宴很自觉的去洗了碗,林拓就坐在客厅沙发看无聊的综艺,正要揭穿谁是卧底,镜头便相当老土地切换至广告。林拓无语叹口气,拿起遥控板准备切频道,林一宴已经洗好碗擦着手慢吞吞走到他边上,歇了半晌,然后开口问林拓有没有零钱。   林拓开始也没觉得不对劲,十块钱快递到手心了才后知后觉,他半收回手,奇怪道:“你是要去买东西?”   林一宴抿了抿唇:“不是。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哦,什么时候回来啊?”林拓想当然认为他是想在路上买点东西,又掏出他仅剩下的二十,一共三十,一块儿塞进林一宴手里。   “不用这么多。”林一宴尽数还给林拓,“两块钱就行,要硬币。”   林拓低头看了看皱巴巴的纸币,又看了看林一宴,两块钱能买什么,还一定要硬币?脑中闪过道弧线,林拓瞬间正襟危坐:“什么情况,要去坐公交?这走得有点儿远了啊……”   林拓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坐公交往返一趟要四块钱,林一宴却只向他要两块。   “你不回来了?!”   这次空气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林一宴直勾勾看着他,也不给个答复,急死个人。林拓神经一跳,赶忙从沙发上跳起来,遥控板都不小心摔在地上,电池咕噜噜滚出来,藏进沙发底下。   林拓问出了他最不敢相信但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猜想:“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所以你想走了?”   “……”   头顶的吊扇吱嘎吱嘎转个不停,林拓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他波澜不惊的眼里读出点有用信息,可林一宴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水草丛生的沼泽,林拓使劲朝里丢块石头,激不起片刻波纹。   林一宴靠近林拓,抬手压平他一缕被风扇吹得翘起的头发,目光在一脸诧异的林拓脸上停留顷刻,掌心尚留存着柔软的触感。   他的确动了离开这个小镇的心 。在做林拓给他的试卷时,他还故意控制在六十分,一个既不高调,又不显得自己哪里有缺陷的普通大众分数。   不过事与愿违。分数竟然考高了,他也没有想那么快离开。   在向林拓伸手讨钱的时候,林一宴心想,如果林拓没有过问,直截了当给他钱,那他便理想化坐车离开,日后再找人上门送些好处,他们再无瓜葛。反之他就多待一阵子,反正他对于回那个家的意愿并不强烈,属于可回可不回吧,说不准回去了他哪天受不了又一走了之。这儿清静,没有乱七八糟的人,他对此挺满意的。   将对方一系列的反应尽收于眼底后,林一宴摇头否认道:“没有。普通的想出去走走罢了,成天在屋子里待厌了。”   林拓动作不自然地揉了揉被林一宴摸过的头发,还是觉得哪哪不对,想多问几句,林一宴便对他发出了出游邀请。   “一起吗?”   林拓一愣,下意识道: “为什么?”   林一宴感到奇怪:“什么为什么?”   “出去散心不是一个人更适合些么,而且你平时不也……”他印象中林一宴向来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除了吃饭,睡觉这种集体活动,林拓鲜少能在其他时间段找到他的身影,估摸着他是又发现了别的藏身宝地隐身了,来无影去无踪。林拓刚开始还害怕他丢外面,现如今已经习以为常,表示人只要活着回来就行。   一直喜爱独处的林一宴现在突然主动说要他陪着他出行,难免不寻常,甚至还有几分惊悚意味。   林一宴听闻长长“哦”一声,然后说:“因为我不认识回来的路,可能会走丢。而且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记性又差,人生地不熟,你放心我一个人出去?”   林拓听后又傻了,什么叫人生地不熟?这几天他在家附近溜达的,路线摸得估计比他还清楚。林拓欲言又止,却偏偏蹦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林一宴拎起串钥匙,关掉风扇锁好窗户,最后站立在大门口,朝他抬抬下巴,眼神询问怎么还不过来。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压根没给林拓拒绝的余地。   事已至此,林拓只能胡乱把钱塞回衣兜,随便拖双球鞋,行色匆匆与林一宴出了门。   好吧,他是放心不下他,林拓不得不承认。 第19章 你会告诉他们吗   不同于早晚的生机与喧闹,午后的空气似乎夹杂着迷药,令人昏昏欲睡。   林拓支着下巴,眼皮沉得仿佛有千斤顶压,他努力撑开眼,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的树木和行人,无聊地打哈欠。   不是吧,林一宴说的出来逛逛就是坐在公交车上欣赏窗外的风景?林拓顿时感觉自己被诈骗了,他以为林一宴特意等这路车是肯定有想去的地方,不然也不会耐着热浪在没有顶棚的车站歇那么久。   林拓记得自己前面那排座位,他们整整熬走了五批人,五批人啊,林拓扯了扯嘴角,现在已经没人坐那了,因为整辆车只剩他们和司机了。   他瞥了眼林一宴,双手环胸闭目养神呢。主导人都心安理得入睡了,林拓也不管其他,闭眼沉沉睡去。   就是路途颠簸,他睡得并不安稳,靠后仰起的头慢慢偏离轨道,随着车子震动,猛地一下落了个空。次数多了,觉没睡成,脖颈先受不了了。林拓无奈,琢磨换个舒服的姿势,听见旁边传来道声音说,“到了。”   林拓下意识抬头,报站屏上的红字显示他们来到了最后一站。   A市,市中心城北区。   马路两边植满了不知名的树,行人脚步匆匆,车辆川流不息,高耸入云的建筑大厦随处可见,林拓下意识将它与几年前他还在读初中来研学时的模样比较,不禁感慨变得更繁华了。他们在小道上漫无目的行走,林拓新奇地打量周围,自他第一次来时便在修建的商场终于竣工,广场圆形喷泉前的管弦乐队演奏着轻音乐,时不时有家长领着孩子驻留聆听。   林一宴只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无形中带着林拓踏上另外条路。   林拓对此毫无察觉,直到林一宴突然停住脚步,他才恍如梦醒般,茫然看了圈四周,抬头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家画室。   “等等!”林拓惊呼一声,林一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进去了,林拓问他要干什么,他站在楼梯口,回眸一言不发地盯着林拓,眼神询问他要不要跟上来。   林拓被盯得莫名发麻,他看着林一宴讳莫如深的神色,心下一沉。他这样子,可不像是对画室一时兴起。   习惯是个可怕而又得力的助手,从上车到下车,再到这儿,可能是出于记忆深处的影响,林一宴对这儿存有印象,所以尽管是在丧失记忆的情况下,习惯能引领林一宴,不知不觉间回到他之前熟悉的地方。   不过,真的只是出于习惯吗?林拓望着林一宴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思绪回到出门前,回到他紧张地问林一宴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的时候。   “没有。”   没有吗?   他刚才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林拓收敛起复杂的情绪,上到二楼,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过来迎接他们,他摸了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对面前的人愣了半晌,然后笑着道:“是你啊同学,怎么今天来了,当初定下的不是每周五吗?而且柳老师回去隔壁市的大学开讲座了,今天不在。”   “你认识他?”   老师奇怪地看眼站在林一宴旁边的林拓,心想这两人难道不熟吗,但仍旧保持礼貌,轻声解释道:“这位同学提前交满了一年费用,只上我们画室柳老师的课。”   除去对方出手阔绰,令他印象深刻的还是他每周只来一次画室的行程安排。准备艺考的学生都是一头扎进画室,生怕哪天偷懒不练习会手生,没了手感,竭力备考大学。他却怪异的很,按理说花大价格请名师指导理应是不差钱的,可他像没余钱似的,一周只来一次,频率极低。不像是准备走美术这条路的,倒像是培养兴趣爱好来玩玩的。   而且自他报完名后就没来过,今天大驾光临,唯一上课的老师却不在。真是嫌钱太多花不完,感兴趣找个课外班过把瘾行了,他表示不理解,但对方毕竟付了钱,也不好说闲话。   又是画室又是什么老师,林拓不禁咋舌,敢情林一宴还是个学画画的?林拓对艺考并不了解,所以没觉得老师的话有哪儿不对劲。   林拓摸摸鼻子,既然林一宴在这有报名,那一定会留下有关他的个人信息。林拓指了指林一宴,问老师:“那您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老师维持的笑脸在此刻出现碎片,什么鬼?这是在考察他们画室对学生的上心程度吗?   但这个问题还真问到点子上了,同时还隐隐勾起他对这学生第三处疑惑的地方。   “同学,你的意思是?” 镜片掩去眼底流露的困惑,他咳嗽两声道,“你当时问完老师后直接付款结账了,我想对你身份做个记录以便日后称呼和联系,你却转头就出门离开了,不记得了吗?”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清楚他的名字很正常,因为他根本没留下任何相关的信息,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从见到林一宴进来只称呼他为同学,连个姓都没冠。   “……”秉持着不能随意问私人问题的操守,老师强忍住不对两人古怪的关系询问。   明明是一起来的,怎么一顿沟通下来又觉得他们互相不认识呢?   天色渐暗,两人从画室出来,跨过长桥回到先前下车的小道上,林拓望着马路另一头的倒计时红灯,思绪飘到了天南海北。   林一宴的一句话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你会告诉他们吗?”   他们指的就是林浪和许如安,这个林拓懂。但他不懂是什么事情会告诉他们。   是今天他和林一宴出门,无意探寻到了他一线往事,找到了有关他的部分琐碎记忆?亦或完全相反颠倒,是林一宴恢复了他部分记忆,带领林拓去证实了往事的真伪虚实。   周边人群涌动,大脑里塞的东西太多,林拓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呆呆地愣在原地,还是林一宴握住他的胳膊才避免了他被人潮卷走。   林拓感觉握着他胳膊的不像手,像一根细线,只是堪堪弯曲成圈将他松垮地套住,如果他止住脚步放弃前进,细线会不堪重负绷断,那他便再也找不到另一端的执线人。   他们将就此别过,淹没于人海,沦为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林拓能从林一宴平淡的语气感觉出来,他是不希望如此的。   林拓边走边思考,模糊的抉择渐渐明朗,今天这一趟出行林一宴算是向他全盘托出了,他赌他会帮他隐瞒一切。   虽然林拓并不清楚林一宴为什么要隐瞒。   既然他不希望,不愿意,那他便揣着明白装糊涂。   反正他林拓最擅长干这类事情了。   “什么事?我们只是出来一趟,这点小事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啊。”   林一宴注视着林拓如清泉般纯粹的眼睛,似乎接受了它如表面的清澈见底,他点点头:“嗯,是没必要。”   时至晚高峰,小小的公交车站挤满了下班的打工人,林拓只能隔老远昂着脑袋看站牌,确定好坐哪班车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发出阵阵高昂的尖叫声。   “啊----!”   “卧槽这么帅!”   “……”   两辆红色和黄色跑车在柏油路上疾驰而过,轮胎擦过地面的轰鸣声将人们的惊叹声远远抛之身后,对于车主而言,窗外的惊叫声早已成为了他们的日常。   林拓目光追随车驶去的方向,那是A市消费最高的商场区,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直插云霄,如城市繁华的主宰与见证者,睥睨底下如蝼蚁的来往者。他鬼使神差打开手机地图,想一探究竟附近的物价和房价能吓他几跳。   嗯?上滑的手指倏地顿住。   林一宴提醒他车来了。   林拓退出软件亮出乘车码,脑子里迷迷糊糊想着刚才在手机上见到的一个规模庞大的娱乐场所名字。   挺文艺的,叫暗渡,就是不知道正不正经,开出的底薪居然和他父母差不多高。   【作者有话说】   1.画室只是一个场景需要,文中占比不大(沧桑),请不要细抠(瘫坐在地)我对它的了解主要来自于网上资料和某些美术生的vlog   2.后面就是些校园的内容,但我不咋喜欢写平平淡淡的学习日常,容易养胃(不是),所以写的不是学习日常(好像说了句废话?)占比不多~   3.还没想出来,就是觉得三点好看一些 第20章 长得不错嘛   晚自习下课间隙,陈斯怡伸手摸了摸藏在书包夹层里的手机,确认电量充足后,她神采奕奕转头,对正揪着头发背明天课上准备听写的英语单词的后桌“哎”了一声。   “嗯?”林拓抬眼,不明所以。   陈斯怡弯了弯嘴角:“林拓,你是不是和高一那个新生很熟啊,这几天晚自习放掉的时候,我看你都和他走一块,高一不是比我们提早放半个小时么,他是特意等你的吧。”   林拓听着,明白了她说的新生是林一宴。   林一宴现在正军训,运气相当不好,连训了半个月没有一天下雨,天天顶着大太阳在操场练军姿。大伙儿晒得差不多和亮面黑巧似的,他却只是脸晒红了些,等晚上林拓给他涂点许如安的芦荟胶,第二天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白得惹眼的那种。   平时体育课湊堆看新生受虐的学长学姐很快被这个出挑的新生吸引,表白墙上涌出一大堆询问关于他是哪个班叫什么的人,加上林一宴热心的同班同学积极回答,军训才过半,高一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这件事便传播得沸沸腾腾,人尽皆知,自然而然也入到了林拓耳朵里。   所以他对陈斯怡提及林一宴并不惊讶。   果不其然,陈斯怡下一句便是:“林一宴,是的吧,我记得他叫这个名字。”   林拓背着单词点点头。   陈斯怡眨了眨眼,忽然话锋一转,央求林拓道:“林拓,待会下晚自习后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走啊。”陈斯怡说话坦率,不扯有的没的,直白了断,“哎我都没近距离好好看过他的脸,每次都只能老远见着个模糊的轮廓,我最近新认识的一个姐妹是和他同班的,天天在我面前嚷嚷着有多漂亮……”   陈斯怡讲到这个词,顿了顿问林拓:“他是alpha还是omega啊?”   “……alpha。”   陈斯怡眼睛更亮了:“我就说他肯定是alpha,有人还不信,他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偏犟嘴扯omega。”   “有人?”   “哎呀是我群里面一个人,非说林一宴是omega,这不,得到你的否定后啪啪打脸。”   林拓不作声,料想不到居然有人会如此无聊,在是alpha还是omega之间斤斤计较。就算林一宴是omega又怎么样呢?   陈斯怡双手合十,眼睛放光,态度十分诚恳:“可以吗林拓,就这一次,我不会一直缠着你们的!”   “……行吧。”林拓耳根子软,不擅长拒绝,“下课后你跟着我走吧。”   陈斯怡连连点头,比了个ok手势。   林一宴军训服还没换下,站在一楼走廊吹风。教学楼全熄了灯,背后笼罩着大片黑暗。   熟悉的脚步声将沉寂的夜色分割,林一宴侧头,却皱了皱眉,林拓边上跟着一个陌生的女生。   陈斯怡抿唇,羞涩地抬手和他打招呼:“hi。”   林一宴礼貌性点点头,然后目光转向正思考如何介绍两人的林拓。   “呃……这是林一宴。”林拓说了句废话,“林一宴,这是我同学,今天她妈妈工作有事没来接她,晚上黑灯瞎火的,一个女孩子走路也不安全,我就让她暂时和我们搭个伴。”   陈斯怡略显意外地看眼林拓,居然还贴心替她编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林拓打量着林一宴陷在阴影里晦暗不明的神情,他凑上前悄声在他耳边说道:“只有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潮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林一宴觉得耳朵发痒,心也忍不住跟着发软,于是原谅了林拓未经他同意,擅自找外人同行的举措。   听林一宴轻“嗯”一声,林拓才放下心,偷偷松口气,招呼藏在自己身后的陈斯怡快跟上来。   “你们先往前走吧,我系下鞋带。”   陈斯怡蹲下身,做着系鞋带的假动作,流畅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趁林一宴侧头与林拓交流时,偷偷抓拍到一张他十分不错的侧颜。   啧啧,陈斯怡忍不住称赞,长得跟画似的。   她两指放大照片,alpha侧脸线条优美,她一个对颜值极其挑剔的人都找不出什么毛病,而且他的眼睛也没她那姐妹描述的那样冷冰冰的啊,陈斯怡不得其解,她出神地盯着图片里林一宴望向林拓的眼神,并不冷,但也谈不上炙热,掺杂了些她说不出的情绪,她觉得自己肯定在哪儿见过,可惜一时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陈斯怡?”林拓在催她了。   “来了来了!”陈斯怡摁下发送键,林一宴的照片便出现在一百多人的大群里,瞬间引起了阵不小的讨论。   一条私信从顶端跳出。   陆永:他是谁?   陈斯怡赶上林拓他们,边走边回复:林。   陆永:照片你拍的?   陈斯怡:不然呢,你拍的?   陆永:长得不错嘛。   聊天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加载好一会功夫,对方才发来消息,陈斯怡看着对话框里的问题,忍不住笑出声。   陆永这个alpha居然看上了林一宴。   落到字母“A”的指尖收回,她恶趣味地笑了笑,让你和我对着干,等见面发现撞号有你嚎的。   陈斯怡:好吧,确实是omega。   屏幕另一端的陆永点击保存了陈斯怡发在大群的照片,旁边新收的小弟付完烧饼钱,哈腰问他怎么那么高兴。   陆永收回手机,心情大好,搂着小弟脖子吩咐几人明天跟他买两箱矿泉水去大操场。   他要好好照顾,关心下他的小学弟。 第21章 送水   林拓将搬书的小推车还给食堂,路过小卖部犹豫片刻,然后进去买了两瓶水。   现在上课时间,但是是他最不喜欢的英语课,能在外面赖一点是一点,林拓付钱的时候想,回去路上正好经过操场,如果碰上军训休息那他顺便可以把水给林一宴送送。   军训都自带水杯,但杯子就算放在树荫底下,讨人烦的热气照旧能把它捂得发烫,林拓当年就是这样的,太阳底下训练的累死,好不容易休息了想喝口清冽的水润嗓子,进口的水却跟刚从热水壶里倒出来似的,越喝越口干舌燥。   拧开瓶盖在小卖部门口喝水的间隙,林拓见着四个同年级的同学吵吵嚷嚷过来,为首块头相对高大,相当痞气的平头男一进到小卖部,就冲着老板要两箱矿泉水,老板只看了他一眼,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报了个70块,然后慢悠悠打开仓库,挥挥手,另外两个小弟样的男生便扎进里头,抱出两箱沉甸甸的水。   平头男扔给老板一张100,接着又从冰柜里深处挑了两瓶矿泉水,一块结了账。   林拓站在一旁,目睹购水的全过程,心想他们应该是去为新生送水,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后面。   大操场,烈日当头。总教官吹响哨子,宣布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哇!”   疲软身子栽在树荫底下休息的学生因为陆永的水欢呼雀跃,引得其他班级的同学投来羡慕的目光。   教官奇怪上前,问是不是哪位班主任让他们帮忙搬过来的。   陆永吊儿郎当叉着腰,阳光刺得他只能眯起眼睛,他没回教官的话,左顾右盼像是在找谁。   在和远处树底下,席地而坐的林一宴对视上的那刻,陆永嗓子一紧,他清了清喉咙,亮大嗓门,特有气概道:“不是,我自己掏钱买的。学弟学妹们太辛苦了,阿丁阿丙快拆开箱子分一分!”   陆永喊着,眼睛未曾从林一宴身上离开半分,眼神直勾勾的,也不避讳。林一宴旁边坐着几个用帽子扇风的同学,他杵在那,简直和他们不是一个次元的,陆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妈的,长忒正了吧,要是泡到他得多有面啊。   话落,迎来了愈加热烈的欢呼声。   陆永跨过一句句的“谢谢学长”,最后来到了林一宴面前。   林一宴抬眸,预料之中。刚才盯了他那么久,心思全写脸上了,任谁都能读出这人对他目的不纯,他对于这类藏不住事情还引以为豪的傻子最为鄙夷,更甚的是对方竟然还敢打他的主意,林一宴胃里一阵恶心,他移开目光,连带着对方买来的水都觉的不干净。   “这个给你。”陆永拿出瓶冰过的矿泉水,相当张扬的在众人前给予林一宴特殊待遇,心里美滋滋的,得意的不行。以前把过的小o最吃他这一口了,稍微展现出一点对对方的特别,就能感动得稀里哗啦,后面他再稍微示弱卖深情些,不出两个星期便能轻松拿下。   林一宴还没接过他的水呢,他早已想入非非。这么得劲的脸他可要带出去给兄弟们长长眼,炫耀自己多么牛叉。   “不用了,谢谢。”林一宴连个眼神都没给陆永,拒绝的很干脆。转念一想班里同学好歹喝了对方的水,于是为照顾陆永颜面,又加了个蹩脚理由,“我不喝冰水。”   不喝冰水,什么狗屁理由?!   陆永第一次被人拉下面子,脸色不是很好看。奈何周遭人多,他不好当场骂人发泄,只好强硬的把水立到林一宴旁边,话语里充斥着不容拒绝:“那就放在这,等冰化了再喝。”   “……”   箱子里其实还有几瓶分发剩下的水,但陆永就是不肯给他,一定要让林一宴喝他特地为他准备的冰水。   于是大家都在尽情聊天喝水的时候,只有林一宴置身于外,他单手支着下巴,对着远方随风飘动的红旗发呆,边上的同学也被陆永赶到别的树荫底下,乍一看像是林一宴不合群被排外了。   林拓来到操场,看到场景就长这样。   他大惊失色,以为林一宴受到什么天大欺负了,三步并两步跑上前,甚至忽略了跟哨兵似的守在林一宴边上的陆永,把买来的水塞给他后问他怎么了。   “林拓?”林一宴显然也很惊讶能在这时候碰上林拓。   陆永眯起眼睛,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长得只能算周正,属于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类型,要不是出现在林一宴身边,他压根不会注意到这样的小人物,可偏偏小人物和林一宴关系好像还很不错,两人凑近说着没完没了的话,完全将陆永充当成背景板。在亲眼看见林一宴喝下对方递过来的水后,陆永终于忍不住,怒火中烧 ,暗骂句娘,一脚踹倒地上的矿泉水,依附在杯壁的水珠四溅,淋到林拓脸颊。   “你他妈谁啊?!”陆永怒气汹汹。   对事情一知半解的林拓想当然认为是陆永欺负林一宴,故意针对他,气不打一出来要替林一宴理论。   他瞪着陆永:“你又谁啊?”   这个画面相当有意思,beta在前与凶神恶煞的alpha对峙,身后护犊子似的守着个高阶alpha,也不知道是谁,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成了柔弱无力的白花。   陆永咬牙切齿,捏紧拳头,眼神像喷火。不知死活的东西。   林拓正要继续,一只手忽然从后握住了他的手腕,转过头,林一宴朝他使了个眼色。   教官神色严峻往他们这儿走来:“什么情况大吵大闹的!喝个水都喝不安稳吗?!”   教官不怒自威,谁也不敢出声,如刀般凛冽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剜过,大家都低下头生怕与他对视上。良久,他对黑着张脸的陆永下逐客令,语气尽力缓和,“谢谢你同学,既然水送完了你们也可以回去上课了,功课要紧。”   “以后没有特殊情况也不要来了,同学们都会自带水的。”   陆永憋了一肚子火,人没泡到还被个小人物嘴了,如果没他出现,自己指定不会控制不住当场发脾气,败光了他在omega眼前刷出的好感。   在教官的发号施令下,陆永极不情愿闷声点了点头,狠狠瞪了一眼半路出现的林拓,踹了脚挡路的箱子,带领小弟浩浩荡荡离开。   林拓目视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带有几分好奇问林一宴:“为什么不喝他买的冰镇水?”   林一宴语重心长:“不是不喝,是不能喝。”   “啊?”林拓心瞬间悬起,紧张道,“他在里面放东西了?你没事吧?”   “运动后立马喝冰水,毛细血管收缩痉挛会诱发心梗。”林一宴此时心情不错,科普完也不忘叮嘱林拓,“记住了,不要喝不认识的人给的水。”   林拓若有所思“哦”了一声,感慨自己平安活到现在也不容易。   时间过得差不多,林拓起身跟林一宴道别,他再不回去英语老师估计要认他逃课了。   离开之前,林一宴要求他把另外一瓶才喝了几口的矿泉水留下,林拓看了看已经被林一宴干完半瓶的水,便同意把水留给了他。 第22章 没完没了   回到教室英语老师已经听写完单词,以小组为单位往前收本子。   “林拓?怎么现在才来?”老师不满地皱眉。   “我去食堂还借书用的推车了。”林拓挠挠头,站在门口解释道,心里头庆幸自己逃过了听写。可高兴没两秒,英语老师接下来的一句话如盆凉水,毫不留情地浇灭了他冒出的小得意。   “行吧,那你晚自习来下课后来我办公室补听写,我这周正好留校晚上值班,你现场写完我现场批改。”   林拓如临大敌,联想到自己每落下一个单词老师就啧一声的场景,感到头晕目眩。怎么弄巧成拙了呢?   弱弱回道:“……好。”   老师戴上小蜜蜂:“进来吧,上课了。”   林拓低头丧气回到自己位置上,然后翻到单词表继续背诵该死的单词。   其实他昨天整整一个晚自习都在背单词,可这几个看似简单的字母过嘴不过脑,背了后面忘前面。昨晚上洗完澡后林拓还麻烦林一宴给他口头抽查几个,检验下自己一晚自习的成果。   然而结果并不理想。   如果林拓是城墙守卫兵,单词是敌国敌军,战绩可以用六个字来概括:输得一败涂地。   林一宴开始还算有耐心,会念首字母提示林拓,后面错得次数太多太离谱,林一宴也终于受不了了,把书还给林拓后语重心长道:“早点睡。”   林拓欲哭无泪。   心不在焉上完白天的课,把课余时都花在了努力记单词上。   傍晚林拓吃完晚饭回到教室,找出本子打算再对照中文默写第三遍时,忽然想起自己没和林一宴提前打过招呼。他晚自习结束后要去听写,林一宴可能需要等他很久。   林拓绷直背望向窗外,为时已晚。大操场上人满为患,黑压压一片,新生的晚训已经开始了。林拓也没有像白天那样合适的理由溜出去,思来想去,只能先埋头抓紧将单词背熟,争取快点听写完,少挨英语老师一顿唠叨,才能让林一宴不会等太久。   ----   夜晚,空荡荡的教室里,墙上滴答滴答转的时钟提醒他林拓迟到了十三分钟。往常这个点他们应该快要到家了,而现在他连林拓这个人都还没见到。   在分针又往前走了两步后,林一宴沉不住气,拎起书包打算去找林拓。   走廊里忽然传来多人凌乱的脚步声和烦躁的嬉闹声,由远及近。林一宴关灯的手未落下,前门陆陆续续涌进来几个男生,拉链敞开,校服穿得邋里邋遢,咧着大嘴笑,直令人觉得不适。   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移过,林一宴蹙眉,认出其中两个是操场送水的,反应过来和白天是同一批人。   没完没了了还。   正分析如何快速解决掉这群来者不善的人,他们纷纷侧身,为门外之人让路。陆永笑吟吟的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大哥”恭维声中登场,手上提着个蛋糕房的蓝色纸袋子。他把袋子搁上桌子,沉醉在倍儿有面子的氛围中。   “晚训结束饿了吧,先吃点蛋糕吧,店里最后一个被我抢到了!”陆永口中的抢是实实在在的抢,排他前面的人有三个,而蛋糕只剩了了一个,他便招呼小弟直接插队,排队的也都是学生,见他领的人多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敢怒不敢言,干瞪两眼便任由他买走了,“不过你怎么还在学校,我在门口等你好久都没等到。”   “想着来你教室碰碰运气,不得不说,我运气还真不错。”陆永说着情不自禁想摸林一宴的肩,然后胳膊再顺势用力一勾,勾到怀里紧紧抱住,之前几任都是这样水到渠成处下来的。   陆永坏笑着上前几步:“你真在这儿等着我呢,我们心有灵犀啊。”在他和林一宴快要脚尖对脚尖的时候,陆永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白天操场上林一宴一直都是盘腿坐着的,陆永没注意他的个子,也压根没想过对方一个omega竟会比他alpha还要高,起哄的小弟们嗓音也越来越小,个个大眼瞪小眼。   林一宴皱着鼻子,厌恶地往后退一步:“你自己吃吧,我要走了。”   陆永肯定是存心的,奔着让林一宴臣服的心思偷偷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alpha之间信息素相互排斥,林一宴等级比他高的多,不可能会被他压制。只是这股信息素的味道实在难闻,像焚烧垃圾的烟臭味。如果能具象到颜色,那林一宴此刻便深陷于大片浓烈,散发阵阵恶臭的黑色烟雾之中,恶心得想吐。他不愿再和他们多待,反感得要命,怕多待一秒自己也要变味了。   陆永见林一宴脸色突变,以为是自己的信息素让对方产生反应,得意地撇撇嘴。高一点就高一点吧,这张脸太和他胃口了。   林一宴退一步,陆永便进一步,林一宴冷脸冲门口走,陆永玩欲情故纵似的堵住他的去路。   “……”   于是林一宴不再动了,他定定地瞧了会儿面前这张不至死活的脸,渗入寒意的双眸一弯,他扬起嘴角,露出森白的齿。   陆永看得呆愣半晌,随即耳畔响起一道不冷不淡的声音,那道声音说:“教室里太挤了,我们找个空旷的地方怎么样?”   林一宴瞳孔暗了几分:“操场后面的小树林?你觉得呢?”   在omega极具魅惑力的嗓音与外貌加持下,陆永眼睛都直了,内心波涛汹涌,全身的血液听到对方提出的地点后瞬间沸腾,他笑得难以控制面部表情,可想显得自己矜持一点又强抿着唇,脸皱巴巴皱成一团,林一宴倒胃得连个眼神都没施舍,自顾自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你们他妈也跟过来干什么?”陆永回头警告打算跟上的众多小弟,“都滚犊子,耽误我好事!。”   小弟们也自讨无趣,一串烟似的麻溜跑了。   陆永舔着脸跑到已经离老远的林一宴旁边,想牵他骨节分明的手。他换了只手拎蛋糕袋子,兴奋得没有直接握上去。捏紧太久的手在空气中甩了两下,指尖刚要触摸上那光滑的皮肤,一道突如其来的呼喊骤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林一宴!” 第23章 看对眼?   浑浊的夜色泛起一层涟漪,波纹重重叠叠,向各个角落蔓延。林拓手撑膝盖,半弯腰气喘吁吁地站在走廊尽头,只在原地休息半会儿,又忙不迭朝林一宴他们的方向快速跑来。   他一把拍掉陆永停在半空欲行不善的手,将林一宴拉至身后,警惕地瞪着对方。   陆永呆愣片刻,随即手背气得青筋暴起,妈的又是这臭小子,三番两次坏他好事!   他也不管手上拿的是什么了,凡是顺手的全砸到了林拓脑门。因为下手的力度太狠,袋子里的慕斯小蛋糕都破袋飞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化成一滩烂泥,乍一看下形势十分骇人。林一宴瞳孔猛地一缩,反手拉近林拓先查看他的伤势,掀起头发,不放过任何一处,林拓被他摸得发痒,胡乱挣开后说道,“没事。”   陆永啐了一口痰,恶狠狠道:“又是你?马上给老子滚蛋!别怪我没提醒你,待会落你脑门上的玩意可不会让你这么好受了!”   陆永嗓门极大,空旷寂静的校园里回荡着他的余音,林拓身处声源心如擂鼓,耳朵都有点被震麻,可一想到林一宴还在,他万万不能示弱,梗着脖子和陆永互相僵持。   一只手忽然拍上了他紧绷的肩膀。   林一宴轻声在林拓耳边低语,不徐不疾:“林拓,我记的你是感受不到信息素的,对吧?”   林拓不明所以,缓慢地点点头。   林一宴掩去眼底的狠戾,牵动自己的信息素准备肆意释放,一记侧面打来的手电筒光照亮了三人。   林一宴顺着光眯了眯眼,浅淡的花香混杂着风稀释在空气中。   陆永下意识抬胳膊挡光,嘴里仍旧骂骂咧咧的,在见到来人是谁后操了一声。怎么自己每次想教训这小子给他点颜色的时候,半路总能杀出个程咬金?   英语老师脖子上还挂着红色的值班牌,见逮着的人里有林拓,皱眉问道:“你怎么还没走林拓?”目光扫视三人,看到陆永这个老油条,再结合她刚才上车前听见的不小动静,大概猜出了他们是个什么情况。   “陆永,你留一下。”老师严肃道,陆永是她班里的学生,平时闹出的大事小事都要她来擦屁||股,办公室里的老师她全道歉了个遍,脸都丢到大西洋了。好在她赶到及时,要是林拓真受了欺负告诉班主任,她又要低头做人好长一段时间。她扶了扶并未下移的镜框,决定对陆永进行番简单的口头教育,“一天天净是你的事!陆永,你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这么晚了快点回家,我明天再来找你谈话。”英语老师气场全开,双手抱胸,吩咐旁观的林拓别再逗留。   “好的老师。”   有班主任下场,陆永跟鹌鹑似的埋着脑袋,林拓顶着他怨恨的目光,带着林一宴匆匆离开了是非之地。   学校外面的小摊小贩已经走得干净,空留一地一次性纸盒和塑料袋子,风轻轻吹,它们就轻飘飘飞起然后再落下。   林拓心里一团乱麻,他在二楼往下赶的时候看见了,林一宴从教室出来后没有直截了当管自己离开,而是原地停了一会儿,林拓以为他是听见自己下楼的响声了,刚要开口喊他,陆永便屁颠屁颠从后面黑乎乎的空教室里出来,林拓看到这一幕脚步差点踩空,踉跄的扶住栏杆,两人接下来的动作更是令他心凉半截。   陆永想牵林一宴的手,而林一宴居然没有表示拒绝!林拓刹那觉得嗓子被某种硬物堵住了,他下意识要发声,第一下喉咙只发出了弱弱的气音,第二下他才找回声音叫停了两人。只要再迟一秒,陆永便会成功牵上林一宴的手。   林拓现在从学校出来脑子都是懵的,满脑子都是林一宴为什么会任由陆永碰呢?   徒留半瓶水的矿泉水忽然间被风从林拓右手边的花坛边缘推下,轱辘轱辘滚出一段不短的距离,左右摇摆瓶身,瓶口吐出淅淅沥沥的水流,打湿大片地。   林拓被水瓶吸引了注意力,盯着它出神。   是啊,陆永声势浩大地为林一宴所在的班级送水,还夹带私心,给林一宴的水是特地冰镇的,虽然最后没喝,但林一宴给出的理由却并不是讨厌陆永,是觉得水太冰了。   林拓作为局外人,自认为林一宴是受到了陆永骚扰,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尽管他并不愿意承认,可从林一宴心甘情愿和陆永牵手,还打算和对方去往别处吃那份砸到他脑门上的慕斯蛋糕等等行为来看,林一宴似乎真的……和陆永看对眼了?!   林拓深呼吸一口气,他偷偷瞄了眼身边一如既往云淡风轻的人,难以压抑内心深处的震惊,不禁想起自己之前手机上刷到的一则唏嘘新闻。   讲的是有个女生自小到大没得到过父母珍视,想要吃个汉堡却屡屡被爽约,直至某天一个中年大叔只花了100多的一顿全家桶就轻而易举地带走了她。女孩 以为遇到了真正爱她的人,结果这个爱她的人转手将她卖给了穷乡僻壤山村的老夫做新娘,虽然她最后幸运地被救出,精神却早已失常。   林拓眼里,陆永便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林一宴则是缺少关爱,而别人一点儿好意便感激涕零的可怜女孩。   太可怕了,林拓自觉问题肯定出在林一宴深知自己寄人篱下,无依无靠,才会对陆永芝麻大点儿示好点头愿意。   他还是疏忽了,没有注意到这一层面。林拓心痛不已,想到之后学校里林一宴会与陆永结伴、形影不离,他简直难以接受。   犹豫再三,林拓也觉得自己要像英语老师斥责陆永那样,好好和林一宴谈谈。   林拓咬牙,艰难开口:“林一宴……”   林一宴停住脚步,抬眼看他:“嗯?”   “你……”   “你……嗯……”林拓闭上眼,一鼓作气,开诚布公,“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枯黄路灯将两条黑色的影子拉得修长,林拓伸手指了指小路前方,那唯一一家亮灯、尚未打烊的蛋糕店。 第24章 仅仅如此吗   这是家私房蛋糕,因为开在学校对面,来往进出的绝大部分都是早出晚归的学生。店长是个会来事的人,清晰自己的市场和主力军,便立了个小黑板挂在店门,宣称凡是学生,一律打八折。响亮的口号一打出,这家蛋糕店立马在学生群体中声誉斐然。店门口的红地毯从半年一换变成了三天一换,不然踩得脏兮兮,又破又烂有损店面形象。店长每天乐此不疲。   林拓他们来的晚,店里早已被放学饥肠辘辘的学生洗劫一空,他逛了圈透明陈列柜子,唯剩几个卖相不好、沙拉番茄酱挤得歪七八扭,和肉松夹心量少得可怜的面包排挤在角落。凭借印象一一打量,可惜其中并没有他想要的。   林一宴也兴致缺缺,徒倚在门边等林拓。无论精致与否,他对于甜点一类并不感冒。   离家之前他还受邀不得不参加了一位omega朋友出国前举办的践行宴,宴会上最后甜点就是道芝士蛋糕。他是不愿吃的,但两家人颇有交情,盛情难却之下只好象征性地浅尝了一点。入口后的味道果然符合他对甜品的固有印象:又甜又腻。额外加了杯红茶,盘根在喉口的腻味才终于杯涩味冲散。甜点需要搭配红茶解腻,这点林一宴自然清楚,可是吃几勺便要抿一口茶,实在是琐碎麻烦,他认可闲情雅致的生活态度,可把闲情雅致用在这方面,他不置一词。   收回渐远的思绪,目光回到正准备空手而出的林拓上,两边嘴角微微下垂,似乎在遗憾没有买到自己所想要的。   经过收银台,两人离开之际,店长小姐姐忽然叫住他们,笑容满面:“同学,我们就要关门了,这儿还剩三个蛋挞,要不买两个?我再送你们一个。”   恒温柜里三个金灿灿的蛋挞在暖光灯照烤下显得格外诱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正中间的焦糖色并不明显,观感相比普通的差了点。   “怎么样,也打八折哦。”   林拓看看蛋挞,又看看林一宴,觉得他应该会喜欢,于是大手一挥,承包了这最后三位。   捧着热乎的纸袋子暂时在店外的桌椅坐下,林拓将袋子递给林一宴:“你先尝尝。”   林一宴摆手,拒绝的话还没成形,很快被林拓打散----林拓已经二话不说从里面挑出一个,放置于手掌心,就等着他拿过去。   眼见林一宴乖乖收下,默不作声品尝,林拓便清了清嗓子,还咳嗽两下以增气势。   弯弯绕绕一大圈总算打完谱,开始进入正题。   “……”   林拓长叹,眼睛不由自主往别处飘忽:“陆永对你是还不错,我看过了,他给你买的慕斯蛋糕是店里面的限量款,价格不便宜,他来找你肯定提前做了功课,抢到它可不容易。”   林拓顿了顿,咬着牙极不情愿憋出三个字:“挺好的。”   意思模棱两可。既是夸赞蛋糕好吃,还能意指买蛋糕的陆永为人不错。   林一宴肉眼可见的一滞,连带着咀嚼的动作都摁下暂停键。   林拓并不知情,自顾自痛心疾首。既然林一宴对陆永有好感,那他总不能一开口大骂人家一顿,应该是要循序渐进,先从优点夸起,将对方批判得毫无是处岂不是掴林一宴脸给他难堪嘛?万一他话听一半冷脸走了,以后不愿再搭理自己怎么办?   林拓绞尽脑汁想半天陆永优点,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而且他还知道要给你们全班买水来接近你,挺聪明的,哈哈。”   “……”   氛围陷入该死的尴尬。   “他对你算不错,但是吧……”林拓重新组织自己的措辞,“不过是些很微不足道的关心。像买水,我顺路也给你买了,蛋糕的话,你看,我现在也满足你了。”   林一宴咽下最后一口蛋挞,竟出乎意料的不是很甜,可以接受。他抽取纸巾,擦干净手,凝视林拓低垂的眼眸,终于开口道:   “满足?”   “对啊,满足。难道不是陆永买来你想吃的蛋糕,你才跟他走的吗?”   林一宴沉默半晌,听出林拓话里的意味,先前的离奇与莫名瞬间拨雾见云,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   他没有反驳,反而顺着林拓的意思,漫不经心道:“你不想我和他走吗?”   林拓心猛地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蹿起。他怎么在林一宴话中体会到一缕幽怨?他是在抱怨他阻拦了他们?   “当然不想!”眼看自己说太委婉,事情走向偏离预期,再加上林一宴似乎还不乐意他所讲的,林拓只能强逼迫自己显得严肃稍许,正色道,“林一宴,你不能因为有人朝你示一点好就一厢情愿,我明白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你无法自控地渴望关切。但是……但是有些关切是不怀好意的,你从他们那获得的只是了了滴水,他们到头来却会要求你涌泉相报。伤心劳身,落不得好下场。”   林一宴久久未说话,林拓相机行事,见缝插针:“别人我不知道,反正陆永肯定不是好人。你以后少,不是,别和他交往。”   毕竟陆永可谓臭名远扬。   学校里,下课,午休,自习等闲暇时间,班级中与陈斯怡一类的交际花们总会聚一块,而他们的话题总会提及陆永这个名字。听到的次数频繁了,林拓也不免耳熟,做作业亦或发呆时有意无意会将他们的聊天内容听进去一些。算不上偷听,他们声音大,嗓门亮,丝毫不避讳会给人听了去,什么上周陆永为了哪个学妹还是学姐,约了隔壁重高的某位大哥打架抢人,又或者陆永不满哪位老师的批评而大打出手,诸如此类,清一色是些无聊至极的事情。   流言便如此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然后人云亦云,大家无意识中成为了传播信息的媒介,陆永的“恶霸”名声愈演愈烈,不过对于林拓而言,这样一位风云人物仅仅活在闲暇谈资里。所以尽管亲耳听见英语老师喊出“陆永”两字,林拓只觉得耳熟,甚至都没将名字与人联系到一块,反射弧漫长到天边了,他才如梦初醒。   哦,原来是他啊。   回想起和陆永的两次碰面,短则几分钟而已,却次次争锋相对。林拓对他的印象本来就不怎么样,现在更是感慨他名不副实,果然如此。   林一宴居然因为那些小事而向陆永敞开心扉,林拓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还没我对你好呢……林拓不禁腹诽。   另一边的林一宴佯装苦恼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林拓一席话,林拓也长抒口气。   林一宴单手拖着脑袋,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可是我分辨不出谁才是对我真正的好,那怎么办呢,林拓?”   林拓对他的好,林一宴心知肚明,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愈发贪婪地希望林拓能对他更好一点,特别是在他发现林拓的好并不专属于他独一份的时候。这份禁锢于心底的欲念便开始骚动。   林拓会因为班级同学一人走夜路不安全而心生担忧,主动提出同行----尽管这只是他为陈斯怡找补的理由。   林一宴其实第一时间就发现林拓欺骗了他,故事编的漏洞百出,但看在他主动示好的份上,他便没有揭穿。那次三人同行回去的路途中,林一宴思考了一路,快到家时他终究不情不愿承认林拓其实是个老好人的事实:他对谁都一样,都一样的好,这里面的谁就涵盖林一宴。他并不特殊,是千万浮萍中的一员,林拓是流淌的池水,能完美、贴心、无差别地照顾到每一株流离失所的浮萍。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吗?   林一宴不打算如此长久以往。   所以听完林拓痛彻心扉、苦口婆心的劝说与开导,林一宴也顺着杆子往上爬,妄想摘得几颗意外之果。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林拓会沿着他的苦衷讲出几句他想听到的,例如他会清楚之后要更加照顾他一些,以他的标准设立门槛,未达到的通通拒之门外。   然而林拓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深度,尚且停留在问题表层。他大手一挥,语气如同买下剩下蛋挞那般轻松:“那简单,你分辨不出就不要分辨了。”   “……?”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拓以偏概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坏一点。”   “……”   这一晚,林拓化身正义感老师,教诲林一宴人心险恶。林一宴面无表情收拾干净桌面,嘱咐林拓吃掉自己那份蛋挞,林拓咬下一口还要继续,林一宴抬起食指抵在他唇前,拉长声音,缓慢而幽怨:“食不言。” 第25章 傻   夜色消沉,淡云遮月。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林拓心情愉悦地推开门,发现许如安正黑着脸坐在沙发上。   她压制怒气,只瞥了一眼林一宴,转而劈头盖脸开始责骂林拓:“几点了你不知道吗,九点下晚自习现在都快十一点了!你是觉得自己大了翅膀硬了,外面野到半夜我们不敢管你了是吧?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还带上林一宴!”   林拓笑意骤然凝滞,在母亲突如其来的质问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扣紧藏在背后的手,慌忙解释:“不是,我是因为要补英语听写才……”   “补?”许如安一下子抓到了重要字眼,揪着不放,“刚开学没一个月你就跟不上课堂进度了,听写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上心准备,还要被老师晚自习留下来?”   许如安今天的怨气格外的大,像积攒已久,现好不容易抓到林拓尾巴,逮着这一垃圾桶尽情发泄,林拓好几次解释都被许如安半途插话打断,他抿着唇,心急如焚却说不上话,任由许如安奚落。   “许阿姨,是我的问题。”   林一宴发声,拿出林拓藏在身后特意留给许如安蛋挞的纸袋子,“因为要准备下月高中一年级的篮球比赛,我每周五会晚点儿回来,要留校培训,林拓应该和您讲过,您不记得了吗?”   “是吗,你提前跟我说过?”许如安持狐疑看向林拓,她怎么不记得?   林拓点点头:“上周三晚上,我关客厅灯的时候你正好要去睡觉了,我就和你讲了。”   关于林一宴参加篮球培训这事,说假也不假,不过他并不需要额外分出时间训练,只要抽出漫长无聊的晚自习就可以。林一宴选择加入,主要目的是为找个适当理由去画室画画,林拓也会帮他瞒着许如安和林浪。   上周三……许如安脸色微变。林拓以为她想起来了,其实不然,她对此没有半分印象。   因为许如安并没有把林拓说的事情记到脑子里的习惯。一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和看戏曲一样,只听个调调和声音,词儿说什么了她压根听不清也懒得去听清。   说好听点是懒,直白点是根本不在意。   “哦。”她冷淡应了一声,又很快发现哪儿不对,“可今天不是周四吗?”   “教练找我们吩咐了下明天训练安排,不小心耽搁晚了。”林一宴将袋子摆在桌子上打开,“这是林拓买的,还剩下一个特地留给您的。”   林一宴说话周全,将事情圆得滴水不漏,许如安也不好再发脾气,才起势头的怒意无处发泄,浑身难受。她看都不看一眼桌上的玩意,冷哼道:“呵,吃剩下的给我。”   “妈?”林拓着急上前,“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得得得!”许如安转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用力关上房门,里面传出她闷闷的抱怨声,“你爸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管不了你,我也没资格管你。”   客厅里陷入死寂。   明晃晃的白炽灯刺得林拓眼睛生疼,他不得已闭上眼深呼吸以此平复心情。可明明已经闭眼,看不见光了,他却觉得眼球仍旧酸胀得不行,像有一道强有力的光线在灼烧,妄图在他眼里再烫出一个洞。   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林拓不得而知。   他朝林一宴笑了笑,以为自己表现得并无异样,故作轻松地卸下书包:“好了,我们也早点休息。”   半夜,林拓上完卫生间回房间,鬼使神差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照客厅桌子上,空无一物。他又看了眼垃圾桶,里面只有干瘪的纸袋子,东西呢?林拓感觉到自己呼吸不由自主加快许多,怀着激动与小确幸,他像个闯入别人家中的贼一样,小心翼翼,自认为很隐蔽地将家里所有的垃圾桶翻找一遍,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心满意足回房间安然入睡。   果然,他知道的,母亲刀子嘴豆腐心,口头上嫌弃,实际早就把东西收下了,她没有丢掉。   为了证明这样一点点的爱,林拓心甘情愿。只要他们心里还有自己就好,别的情感太过贵重,他不敢奢求,也无福消受。   林拓困倦不已,累极了,这一觉睡得极深,深到有道鬼魅般的黑影背对窗外倾泄进的月光,伫立于他床边良久也未发现。   黑影蹲下身,惨白的手抚平他眉间皱起的褶,炙热的两道呼吸交融缠绵,他轻声低语,说“真傻”和“晚安”。   日子有条不紊度过,这期间陆永也没再来打扰过他们,想必是英语老师出言警告过的缘故。   距离早自习打铃还有七八分钟,林拓刚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卫生角拿拖把做包干区值日,陈斯怡恰巧打着哈欠从后门进来。   “hi,早。”   “早。”   “林拓,问你个事呗。”陈斯怡收起困顿,捂嘴笑道,“哎,最近林一宴身边是不是有个人在追他啊?”   林拓愣了愣,随后点点头。如果陆永形同于骚扰的手段也算追的话。   陈斯怡兴奋道:“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林一宴同意了吗?他现场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啊?”陈斯怡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出声。她已经想象到陆永那跟吃了苍蝇般难看的脸。   林拓不想林一宴成了他们八卦的谈资,于是草草应付:“没,就那样吧。”   “哎呀你描述具体点嘛!”   陈斯怡对着离开的林拓嘟囔,但很快心情又恢复雀跃。她打开和陆永的聊天记录,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她告诉他林一宴是omega那天,他们已经好久没联系过了,陈斯怡不禁感到奇怪,陆永知道真相后居然没有杀到她这里来算账,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观,以前他可是芝麻大点破事都揪着不放,巴不得的整出个天来。   林拓他们班是这一层的最右边,也就是在厕所旁边,作为这周包干区值日生,他主要负责厕所前面那块走廊区域的卫生。   有时候也真不清楚学校是怎么想的,把热水饮水机建在厕所边上,这样也就算了,顶多接水时会闻到点难闻的味道,可如今这饮水机还破了,流进水槽里的水还会顺着管道而下,全渗出到地上,惹得厕所这儿不仅臭,还湿漉漉的,走路都要小心会不会摔个底朝天。   不过归根到底最受罪的还属负责打扫的林拓,本来随便拖一遍就能搞定,现在却至少来回三遍才能保证拖干污水。   拧开老旧的水龙头,水四处喷溅,林拓卖力地捣鼓拖把,一股浓烈的二手烟味混杂水汽飘入鼻尖。   躲避老师巡查藏到厕所抽烟这类事林拓也见怪不怪,他加快手头洗拖把的速度,想快点离开这令人烦闷的领域。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拓懒得回头,微微侧身为那人让路,那人却奇怪的很,干愣愣站在他后面一动不动。   “同学,你先过去吧。”林拓只好开口提醒。   水声太大,他没听见那人冷哼一声,随后是打火机点燃的啪嗒声。   “嘶----”   裸露在外的左手臂上传来阵高温灼烧的剧痛,林拓瞳孔剧烈一缩,丢开木柄缩回手臂,转过身靠在洗手池上,后背浸出层冷汗。   陆永欣赏着他一脸戒备的模样,熄灭了火苗。   “又是你。”陆永咬牙切齿,就因为和这臭小子吵架,害他不仅被班主任臭骂一顿,还勒令回家反思。苦和罪全他一人遭了,他倒是过得自在。   陆永眯了眯眼,见林拓拿着拖把拖这儿的地,猜他是包干区值日生,就把抽了一半的烟蒂扔在地上,又觉得不够,太便宜他了,于是回到厕所单指拎出个塞满脏纸巾的垃圾桶。   林拓捂着被烫上的那块肉,已经长出了个泡,疼得有点发麻。脸色在陆永挑衅的笑容下愈加难看。   “哐当----”   陆永当着林拓的面,一脚踢翻了垃圾桶。林拓即将清理干净的走廊瞬间飘满脏兮兮的纸巾、沾灰的烟蒂和各样垃圾,陆永捧腹大笑,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在楼层回荡,催命般响彻林拓耳畔。   “不好意思咯。”   陆永将倒地的红色垃圾桶踹得老远,垃圾桶飞到了林拓班级前门。他双手插兜潇洒离开,刚迈出两步,余光忽然瞥到一抹黑影,转过身躲避却已来不及,一记饱含愠怒的拳头重重砸上他的脸颊。   林拓死死盯着他的脸,平日的温和荡然无存,他捏紧拳头,指关节因为太用力而发白,寒声道:“捡干净。”   “有种。”陆永目光如野狼般目光凶狠可怖,吐出一口血水,双目猩红同林拓厮打。   激烈的打斗声瞬间吸引一众看热闹的学生聚集,陈斯怡距离后门近,看见有道红色从班级门口飞过便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她探出脑袋想一探究竟,看清互殴的两人是谁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林拓?!   他怎么会和陆永扯上麻烦?   陈斯怡大脑宕机半晌,才反应过来要赶快上去劝架。   “背书!用不着你们瞎操心!”黑着脸的教导主任一掌摔上后门,口水四溅命令他们全部回座位。   各班班主任也纷纷下场管理班级,陈斯怡听着门外拳拳到肉的撞击声,能将屋顶掀开的咒骂与老师们急切的阻拦声,心乱如麻,惴惴不安地咬着手指。   现在结合林拓先前不愿多说的态度,她隐约觉得,林拓和陆永这渊源,似乎冥冥之中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是不是又闯祸了?   陈斯怡根本没有心思背诵第一节课就要默写的古诗,嘈杂的人声如纯黑的墨汁滴入白色颜料中,在她的胡思乱想下越搅越浑浊。   她的胆战心惊在下课后,见到窗户外那张熟悉面孔后趋于直线。   林一宴倚靠着护栏,眼睛盯着林拓与陆永打架的地方,皮肤在阳光下通透得发光。他一如既往的好看,可眼眸之中的情绪却与她上次近距离观察到的完全不同,晦暗不明,像蒙上一层薄雾,察觉到视线,他勾起一边唇朝她看来,视线交汇瞬间,裹挟着毒的雾气朝她蔓延,陈斯怡避无可避,勉强挤出的微笑凝滞。   她看见了林一宴对她做出的口型。   “出、来。” 第26章 罪恶的苗头   林拓右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   陆永长得人高马壮,下得全是死手,林拓刚开始还能勉强与他打个平手,可毕竟是beta,体力不支的劣势很快显现,占据下风。   陆永也明显察觉到,本来一直抡向林拓脸上的拳头换了个目标,狠狠朝林拓下腹部砸去,林拓闷哼一声,招架不住如暴雨般犀利、密集的拳击,一股甘甜的血腥味涌上喉头,喉结滚动,他想咽下去的,可陆永又似泄愤的给了他重重一击。   “噗----”   林拓站在办公室里,忍不住又吐出一口余血,被纸糊住般的食管瞬间开阔不少。   “没事吧林拓?要不要坐下来?”班主任面露担心,为他搬上一把凳子。   “老师你别管他!”林浪气得嘴唇发抖,夺过凳子甩到边上,“让他好好站着,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不学好学会打人了是吧,还是你先动的手,你能耐了啊林拓!”   许如安接到老师电话也赶了过来,现在一言不发地站在林浪边上,眼里是掩不住的对林拓失望。   林浪一把将林拓扯到陆永和他父母前,命令道:“给他道歉!”   “什么?”林拓只能瞪大右眼,他的左边脸近乎没有知觉,“可是爸,是他把我打成这样的,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他先挑事把垃圾倒在我负责的卫生区!”   陆永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她不好意思笑了笑,附和道:“我们陆永是也有问题。”她横了一眼依旧不服的陆永,冷声道,“同学做值日你乱扔垃圾干什么?!你说说你,刚从家里放出来就不能安稳点吗,我和客户生意谈到一半就要来收拾你的烂摊子!”   陆永身上的伤远不及林拓的严重,他扫视一圈办公室里的人,两位忧心忡忡的班主任,四位怒形于色的家长,还有那挨了自己揍的林拓。   陆永嗤笑一声,看出来就算是林拓父母心也不向着林拓,所以母亲骂他他也不反驳,就闷声的与林拓对视,火药味充斥于两人仇恨的目光里。   他干耗着,反正会有人帮衬他,逼迫林拓先于他说出那代表着输者的三个字。   林浪沉下脸,再次命令林拓:“道歉!”   林拓心灰意冷,转过头抗拒:“不要。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林浪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林拓第一次忤逆他,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这让他一个做老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林浪胸脯剧烈上下起伏,鼻腔里喷出来的气息稍满怒气,他扬起手,狠狠朝林拓尚好的右脸甩上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而又响亮。   白皙的脸颊渐渐浮现红色手掌印,耳朵嗡嗡作响,林拓呆滞原地,一动不动。   周遭变得死寂,他的肉体站在人群中央接受审判,灵魂却在刹那飞散。   他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只能恍惚地看着父亲额角暴起的青筋,像蠕动的爬虫。它一定是钻进了父亲脑袋,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取代父亲----面前这个暴跳如雷的男人令他感到陌生。   后来历经数年,林拓才终于彻悟,林浪其实就是那个林浪,他未曾变过。   他痛苦地逃避事实,强行为往事增添了美好的滤镜。就像小时候编造的父爱作文,他的自行车后座从没有父亲的搀扶,只有父亲得知他惹是生非时的一顿又一顿抽打。   “林拓爸爸,不要这样,林拓还负伤……”   两位老师被林浪的举止吓得上前拉劝,陆永家长也没料到对方家长会突然打孩子,争端的主题无形中从校园打架转为了家庭矛盾,“别别别,我们好好商量。”   这一场闹剧里,最大的赢家是陆永,他有恃无恐,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林拓的一句对不起。   办公室出来,许如安开始马后炮,在林拓耳边喋喋不休:“你这孩子,又不是不知道你爸最近有多忙,饭都顾不上吃,抛下工作就急急忙忙来处理你这事了,这么大了也不能给我们省点心。”   “哎又是检讨又是回家反思三天,哦对对,还有医药费,一笔大开销!还好人家父母不追究,不然我们得被你赔死。”   “什么医药费,我看也没多严重,留着长长记性也挺好的。”林浪点燃根二手烟,呼出口白烟,眯着眼睛看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   想半天道:“……哦,林一宴啊。”   差点忘了他还捡着过一个便宜儿子。   林一宴站在林拓班级后门口,等着林拓过来。   “我去收拾下书包。”   “快点的。”许如安对上林浪的目光,转而反悔道,“算了,你待会自己回来吧,我们还有事忙。”   “……知道了。”   林拓闷声回应,姿势别扭地走近林一宴。他低垂脑袋,似乎这样林一宴就能看不见他惨不忍睹的脸。   林一宴抬起林拓下巴,力道尽可能的轻,指腹抚摸肿胀的脸颊,因为充血发热,林拓竟觉得林一宴的手凉凉得怪舒服。   “这道巴掌是陆永打的?”   林拓艰难开口,“是我爸。”   林一宴若有所思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预备铃响,林拓道别林一宴后回到位置上整理书包,吸引了班里不少人回头,发出阵阵躁动,他还听见有人在小声惊叹被揍得好惨。老师用力敲了敲黑板,将他们的注意力拉回课堂。   林拓没有理他们,兀自收拾,手上的动作变快些许。   塞进最后一本作业本,拉好拉链,林拓发现前座陈斯怡不知何时正转头看着他,表情复杂,似乎有什么想和他讲。   “陈斯怡。”老师抓住分神的她,“回答一下第三道选什么?”   陈斯怡慌张起身,在只有ABC的选项中报出个D。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林拓在哄堂大笑中离开。   林一宴喜欢夏天的傍晚,尤其是当太阳消失于地平线,天空趋于黯淡的蓝色,很纯粹。可这仅仅是人目光所能及的有限领域。广袤无垠的天之下,藏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人与事。   这个巷子很合乎他的心意,有个露天的水龙头。将手掌间的血污冲洗干净,林一宴低头,欣赏掺有红色的水慢慢渗透进土壤,然后被植物的根汲取、吸收。   不知道开出来的花会是什么颜色。   他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分外享受罪恶从掌心流失的过程,有一种将万般罪恶玩弄于鼓掌的优越与快感。   他难得好心情,哼着小调到公交车站,来的车正好是他的那班。   所有的一切,都在井然有序进行着。 第27章 滋生   水泡扎破,恶心的脓水渗出。   林拓擦拭干净,简单上了点红霉素软膏。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敷了半天冰块的脸有所好转,但并不多,属于乍一眼还是能看出来的肿胀突兀感。林拓很满意了,和白天猪头样比起来好了不止一倍。   就是他的腹部还是好痛,林拓掀开衣服,大片青紫色的乌青触目惊心,有几处发黑,细看下有未化瘀的血。他手欠地摁了摁,整个人像剥离虾线的虾似的蜷缩成一团。   桌子上有张许如安留下的纸条,他吃完药回房间的路上才看到,她晚上要和林浪去参加亲戚孩子的剃头宴,晚饭就让林拓自己想办法应付。   林拓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这就是他们说的有事情要忙。   家里没有开灯,窗外隐隐的光线支撑不了空旷的空间,这导致他视线变得有点模糊。林拓不能侧身,只好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目不转睛与天花板对视,内心平静得毫无波澜,陆永得意的眼神却烙印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想如果自己是口井,那肯定是口枯井,可以任人欺负、朝里面丢石子、丧失贡献的废弃枯井。   林浪摁住他的脑袋,强迫他给陆永低头认错的时候,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了,不甘的情绪胸口翻涌,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受伤吐血、虚弱无力,林浪却连位子都不肯施舍;为什么是陆永有错在先,他们却不听自己解释,只将问题聚焦在自己动手打了人、不学好上……   就因为他是个生理缺陷的beta,他们才如此不在意、忽视自己的吗?   打在身上的伤隐隐作痛,林拓深吸口气,似乎用力过猛,心脏如同被双手狠狠捏了一把,他不再自欺欺人,承认自己真的很难过很失落,对父母也真的很失望。   眼皮愈发沉重,控制不住要合上,林拓便也随它,睡得坦然。   直到一通电话吵醒他。   林拓扭着身子找到了黑暗里的那一方光亮。   “喂?”   “请问你是林一宴朋友吗?”   林拓一个激灵坐起,因为起得太快,下腹的酸痛令他不由得抽气:“……我是,怎么了?”   林拓看了一眼来电备注,是林一宴画室的老师,上次他们去的时候林拓留了他的电话。   “你不要激动,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唉。”老师叹气,“平时我们画室是不限时间的,想练习多久就练习多久,毕竟关乎未来,学生们也都不容易,有这股拼搏劲儿我们也相当欣慰。”   “可这周我们画室学生全都出去写生了,林一宴请的老师也不在,我提前通知他不用来,可他今天还是准时到了。其实他来了也没什么问题,偏偏我们晚上有事情要提早关教室门……”老师音量渐渐降低,就他一个人赶也赶不走,好话都说尽了也还是不听,“我们请他今天早点儿回去,那眼睛一横,跟淬了毒似的!所以我们没办法,只能给你打电话,麻烦你亲自来一趟,劝劝他回去。”   林拓看了眼时间,发觉现在已经很晚了,以往这时候林一宴都快到家了。   “……还有他状态貌似不是很好,你作为朋友记得开导他一下吧……”   “好的,老师。”林拓往嘴里塞了两粒止痛药,“我马上过来。”   林一宴站在窗前吹风,风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蓬松的头发梳倒,露出光洁的额头,优越的侧脸错落有度,一览无余。   一人的画室,颜料盘打翻在地,脚下是撕碎的画纸。   真烦啊,又想起了他的那张恶臭嘴脸。在脑里根深蒂固,每次心烦意乱之际就会出现,扰得他心烦气躁。   风吹得眼睛发涩,林一宴没有眨眼,任由荆棘般的红血丝侵蚀白色眼球。   那一次践行宴结束之后,他又来找他,商量出国的事宜。   “不可能。”车里气氛压抑,男生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一副拒绝沟通的冷硬态度。   “下周十三号我就要回S国,这次你和我一块走。”   男生睁开眼,看着身边他应该称呼父亲的人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不可能会出国。”   “这是你能决定的?”父亲嘲讽他,“我已经给了你八年时间做准备,你弟弟甚至没有准备,一出生就在国外,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   “你该不会还想着捣鼓你那破画吧?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提醒、警告过你,画画可以,但它永远只能是项爱好,你哪天手痒痒兴致来了随便你去搞,可这东西永远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次货。而且,我发现你连这次货都做不到好,老师安慰安慰你,说句瑕不掩瑜还真当夸奖听进去了?瑕疵就是瑕疵,它一旦存在,就是对你能力的全盘否定。瑜?真当自己那么厉害?你想多了。”   “所以呢?你自己要滚回你那老巢别带着我。”男生讥笑,“我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你还坚持带走,不怕招来苍蝇吗?”   “我不关心你烂成什么样,烂到骨子里是你自己的问题,保持表面光鲜亮丽,谁要来看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要别给我们秦家蒙上一滩恶泥,污了我们的名声。”   “你这次出国,画画是想都不用想了,我已经请好专业老师来教导你和你弟弟,秦家产业庞大,哪是你们能随便糊弄了事的?”   “说的好听,秦家长秦家短。”男生感到作呕,“难道不是秦家势力主要集中S国,你在那儿能更好的掌控我们吗?我们干什么说什么你全一清二楚。说到底,就是控制欲作祟,一定要我们按照你给好的模板成人处事。”   父亲不屑地笑了笑,不再与他争执:“你清楚就好。”   男生咬紧后槽牙,目光阴狠地停驻在对方的脖颈,他多想将他的头摁到玻璃车窗上,任他作无谓挣扎,然后双手用力,狠狠掐死。   车会驶过裎江大桥,他借机毁尸灭迹,把尸体抛入江河里喂鱼。   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力,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因为淡水的鱼不啃食人肉,他也尚未是父亲的对手。   “林一宴?”   林一宴转过身子,布满泪痕的脸庞吓了林拓一跳。   “你怎么……哭了?”   哭?   正好有滴液体流至唇瓣,林一宴舔了舔嘴唇,是咸的。他这才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更多的眼泪如决堤洪水争先落下。   他淡淡道:“哦,风口站久了,风吹的。”   林拓沉默着不说话,林一宴知道自己这番话像极了琼瑶剧作品里倔强、不肯展示柔弱而承认哭泣的角色,他扬起嘴角朝林拓走去,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误会这种玩意,可不能全归类于坏。   “你怎么来了?”林一宴想摸一摸林拓尚且发肿的脸,抬手却看见自己掌心里鲜红纵横,他怔愣半晌,记得自己分明洗干净手了,余光瞥见凌乱的画纸,他才恍然,原来只是红色颜料。   “你的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来接你。”林拓盯着他满出血丝的眼珠,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出的酸楚,“我们走吧。”   林一宴垂眸凝视林拓,不为所动,林拓不自觉吞了一口唾沫,从进来到现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漠然与陌生。   林一宴蹲下身捡起四分五裂的画纸,耐心十足地将它们一一拼齐,然后抬眸,以一种期待的目光投向林拓:“林拓,你觉得我画得好吗?”   这样的角度实在像是渴望主人奖励的小狗,林拓感到别扭,便和他一块儿蹲着。   说真的,上一次接触美术、欣赏画作还是在初二的美术课本上,他所受的美学教育空洞贫瘠,对于美的定义也相当肤浅,属于外行人认同,内行人不齿。所以如果要让他作出评语,只有简单朴实的大白话----好看,难看。   “好看。”林拓由衷夸赞。   林一宴却表示不认同,指指点点讲出一大堆不足之处。   “可是,整体来看就是好看啊。”林拓用尽他在网上习得的几个词,“喏,这窗户,虽然是白的,但我却能看见玻璃里倒映出的树木和天,绿与蓝与白交融的恰到好处,我想想,这手法是不是叫藏色?”   林一宴声音冷了下来,面若冷霜:“林拓,你应该否定我。是我能力的问题才致使它成为一张次等货。我理应做到最好的。”   “你是人又不是神,任谁都做不到完美无缺,不要对自己那么苛刻。”   林一宴反问他:“苛刻?这难道不是基本吗?不成为最好,反而要退而求其次,甘愿成衬花的叶子?”   林拓不会讲大道理,被林一宴连续三个问句答不上话,他冥思苦想,竟找不出能反驳的理由,是啊,谁愿意做陪衬呢,既然争,便是要争取最好的。   思来想去良久,他慢吞吞的给条件加上了一句前缀:“那你在我这,可以不用很辛苦,不完美也没关系的。风餐露宿,你需要一个让自己休息的借口。”   林一宴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眼睛微微睁大,一言不发盯着林拓。   林拓不免被他盯得有些不适,因为林一宴看了他好久,是真的一直在看自己,目光如炬,连眼皮都不眨,显得有几分瘆人。   他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林一宴?你……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林拓忽然拔高音量。   林一宴的左眼黑色瞳孔周围渗出隐隐血,不到三秒,扩散就超过了半只眼睛,血如同潭水包围了林一宴瞳孔周边,十分可怖。   林一宴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不清楚林拓为什么反应如此激烈。   他眨眨眼,又是几滴晶莹的泪水顺过脸颊滴落,回首望了眼窗户倒影里的自己,淡然道:“没事,眼球毛细血管爆了而已。”   而已?   林拓拉起林一宴要往外走:“不行,得去医院检查下,你这副样子太吓人了。”   掌心的颜料已经干涸,林一宴摩挲林拓的脸颊,顺从道:“好。” 第28章 生长   A市市中心的医院价高,林拓消费不起,他们乘着颠簸选择了家附近的一家小诊所。林拓小时候膝盖擦伤磨出血,小感冒发烧都是往这边跑,医术肯定比不上大医院,但小毛病之类的医生们诊断多了也信手拈来。   头发略稀少的医生翻查林一宴眼睛的检查报告,随后开了一只药水。   叮嘱他平时注意疲劳用眼的问题,少吹风,心情起伏也别太大,他这次血管会爆裂主要原因就是太亢奋了。   林拓一一应下,走之前问医生能不能给他个纱布,医生问他为什么,他说林一宴红着只眼走在人群里太突兀,他们排队挂号的时候就有好多人投来打量的目光,跟看到怪物一样,他想遮一遮。医生摆摆手,让他们自己去诊所外面药店里买。林拓还想多问点注意事项,后面的病人已经散完瞳东倒西歪地冲了进来。   家里仍旧漆黑一片,林浪和许如安还没回来,林拓为林一宴眼睛滴完药,而后去厨房倒了两杯水。   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曲身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部,布洛芬的药效已经过了,又在外面走走停停,小腹像是被打了结的皮筋,一抽一抽的疼。   吞入一口温水,林拓才想起药都放在房间,搁下杯子打算去拿药,转过身,林一宴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   客厅斜面打来的光线将林一宴的脸切割成明暗两面,藏匿于暗处受伤的眼睛低掩,林拓看不真切,亦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如何。   他低头,见对方手里是两粒白橙色胶囊。   “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呢。”林拓惨白着一张脸,开玩笑道,“吓我一跳。”   胶囊磕磕绊绊穿过喉咙,林拓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迈开腿准备走出厨房去歇会,林一宴忽然拦住了他的路,他靠近他,不由分说一把掀开了他单薄的衣摆,入目是那极具视觉冲击的满腹淤青。   林拓整个人都蒙了,迟迟未反应过来,直到泛凉的指尖抚上本就分外敏感的皮肤,他才如梦初醒般狠狠拍开林一宴的手。   他后退几步,脊背靠上冰凉而又坚硬的白墙。   “……”   “……”   两人面面相觑,林拓深呼吸,抿了抿唇,内心有点儿后悔。   林一宴不过是看看自己的伤,自己反应却那么大,而且打手的力道貌似也过大了点,显得自己尤为激进。   他会不会误以为自己很讨厌、反感他?   斟酌如何开口解释,林一宴率先打破沉默。他扯过林拓手腕,将他往沙发上带,语气平淡到没有一丝波动,声音却很低沉,透着股寒意:“躺下吧,我接盆凉水,用毛巾给你敷会儿。”   “不用这么麻烦,过几天就好了。”林拓推辞着,刚坐下又弹起来要走开,神色尴尬,想到自己淤青毫无保留暴露在别人眼底下,他就觉得哪哪不适。   “躺下吧。”林一宴已经拧干毛巾走来,他再次重复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单手强势压下林拓的肩膀,再轻轻一推,林拓上半身便直挺挺倒到柔软沙发,林拓还妄挣扎,林一宴已经掀开了他衣服下摆,趁势坐到他的大腿上。   下身一沉,沙发下陷。   腹部与空气接触的刹那间,林拓整个人一缩,双手不再乱挥,如同摁下暂停按钮。他看着顶着灯光,高高在上的林一宴,那充血的眼睛格外骇人。   于是他退一步妥协,下腹随着他说话而轻颤:“那快点儿。”   林一宴扬起了嘴角。   林拓侧过脑袋等了一会,想象中毛巾大面积覆盖的冷意并未如实袭来,相反,有什么像是毛绒玩具一样的东西在轻轻蹭着他的肚子,蹭得他心尖儿发痒。脊背僵硬,旋即又是股潮热的吐息,犹如蟒蛇缠绵吐出蛇信子,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小腹。   艰难地抬头,只见林一宴匍匐于自己身下,亲吻自己的某处淤青。   林拓失神到甚至忘记呼吸。   黑鸦羽般的长睫如乌云挡住了他的双眸,泛凉的唇落到雨后肮脏的水坑,一处即分,像是擦边低飞的羽毛。   “……你在干什么?”林拓竭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没在发颤。   林一宴置若罔闻,自言自语:“没事了,我已经帮你处理干净了。”   “什么?”   林拓听不清,一心只想让他快点从自己身上下来,舌头打结:“那你,你能下来了吗?”   林一宴继而吻下最后一吻,脑中闪过那该死之人最后的惨样,快意翻涌,他盖上毛巾,依依不舍从林拓腿上下来,站回地面:“可以的。”   压在身上的力终于撤下,林拓连忙撑着凹陷的沙发坐起,劫后余生般喘着粗气。   “对不起。”林一宴先一步道歉,“我是觉得陆永太可恶了,把你伤得这么严重,凑近点想仔细看看伤势。”   只是凑近,点,吗?林拓欲言又止,他理解的凑近和林一宴理解的凑近似乎完全不一样,他们刚才未免过于亲密了些。但林一宴总归是出于好心,林拓也不好责怪,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干巴巴的“没事”。   林一宴在林拓身边蹲下,问他:“疼吗?”   “挺疼的。”   “我问的是林叔叔打你的那一巴掌。”   林拓愣了愣,简单的问题似乎消耗了他大量脑力,他过了好久才轻轻点头。   林一宴压低声线,夹带着蛊惑意味:“你讨厌他吗?你讨厌他的话,我可以……”   轰隆隆----   雷声咆哮,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林一宴接下去的话。   天低吟,大风卷席,窗户摇晃得嘎吱作响,不堪重负地震颤。   林拓与林一宴不约而同望去,窗外恰好亮起一道闪电,屋外漆黑的世界在那一刹照亮。   林拓回答他说:“算不上很讨厌,他怎么说也是我爸,含辛茹苦把我养这么大,也不轻松。”   林一宴上前锁紧窗户,不以为意,背对他道:“林拓,台风要来了。”   上周新闻播报,台风亚莎预计会在月底经过A市,向东南沿海逼近,最后登陆邻国。林拓轻“嗯”一声,将捂热的毛巾换了个面。因为从小生活在沿海城市,他对台风过境早已习以为常,每年至少经历一次。   台风的到来,通常宣告着夏天的结束。   【作者有话说】   听一百遍反方向的钟 回到五一之前(闭眼落泪)   滑跪求海星求收藏么么~ 第29章 当然可以啊   林拓在家待了三天,小雨也下了三天,第四天可以回学校上课了,小雨变成了特大暴雨。   雨点化为石子,卯足劲砸在窗户上,试图撞破屏障冲进教室,进行一场腥风血雨。   晚自习接近尾声,不少同学已经在整理书包准备回家,安静的教室逐渐聒噪,林拓甩了甩笔,本子上的数字由浓变浅,他盖上笔盖,心想待会得去趟文具店,补作业补太狠,墨水全耗尽了。   “林拓。”陈斯怡小声叫住林拓,场面一度似曾相识。   “嗯?”林拓合上作业,开玩笑道,“放学一起吗?”   “不是不是。”陈斯怡这次的脸色很差,她连连摆手,犹豫再三后,以一种试探的语气问林拓,“你知道为什么陆永今天没来学校吗?”   林拓表情冷了几分,他整理书,无所谓道:“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陈斯怡环顾四周,小声道:“他进医院了。”   林拓冷笑:“死了?”   “差不多。”   林拓拉拉链的手一顿,瞪大眼,与满脸惶恐的陈斯怡对视上。   “他被人捅了,就在家附近的小巷子里。”陈斯怡说话的神情变得几分不自在,林拓沉浸在震惊之中,并没察觉。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alpha,居然会落到惨不忍睹的下场。我听别人说捅他的那个人肯定是位精通医术的alpha,三十多刀,人都成筛子了,刀刀避开要害。这不是蓄意杀人啊,是在把他当玩具耍,故意不让他死。有一刀离心脏极近,凶手要是手一抖偏移了几毫米,他就死了。”   林拓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他是心生恶念希望陆永能出事,他针对自己,故意挑事,身上的伤折磨得他晚上睡不好觉,父母也对他大失所望,在家三天,他们的关系更是降至前所未有的冰点,林拓近乎都不敢出房间门,门外的空气稀薄到令他窒息。   可凡事提及生死,林拓便胆怯了,一时难以相信,他怔愣半晌,忽然狐疑地问陈斯怡:“你该不会认为是我找人捅他的?”   陈斯怡手摆得更厉害了,晃出了残影,她艰难咽下一口口水,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将那天林一宴来找他问陆永家庭住址的事情告诉林拓。   她并不觉得会是林一宴捅伤了陆永,都是同龄人,他哪会如此神通广大,只是一切发生太巧合了,林一宴白天刚问了她住址,晚上陆永就遇害住院抢救。   林拓听完陈斯怡的叙述却是觉得奇怪,问出了一个陈斯怡未曾思考过的问题:“林一宴怎么会知道你和陆永认识?你们只见过一面吧。”   “这……”   陈斯怡也傻了,是啊,林一宴为什么会肯定她知道陆永家的地址?细细回想那天她与林一宴独处时交谈的内容,陈斯怡脸色越来越苍白。   林一宴见到她开门见山就是问招惹林拓的人是谁,她回答了是陆永,他又说陆永不是5班的班长吗,成绩优异怎么会和林拓打架,她听后笑得半死,一股脑把有关陆永大大小小,近些日子赶过缺心眼的事情全说了出来,多角度证明了陆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斯怡现在想想自己真是蠢到家了,对方随便开了个头,她就跟个开闸的水管吐个不停。   林一宴全程没插嘴,安静地等她讲完,然后十分突兀地让她把陆永家的住址告诉他。   话题转变之快让陈斯怡嘴角的笑意僵住,林一宴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冷声重复了一遍问题,陈斯怡也是那时感到莫名的害怕,磕磕巴巴地报出了地址。   陈斯怡不寒而栗,搓了搓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她经过刚才一系列思考,意识回笼,急着要将过程和原因跟林拓全盘托出。直觉告诉她林一宴是个危险人物,很可能是他找了专门的人去对付陆永,虽然显得有点儿阴谋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林拓还是别和他走得太近为好。   “林……!”   像是在背后讲坏话被当事人逮住,陈斯怡骤然哑声。   如有双手扼制了她的喉咙,一点点抽空她肺部的空气,她张大嘴巴,顶着所剩无几的氧气,连林拓的名字都无法说完,   有道声音替她喊完了名字。   “林拓。”   林一宴手握淋湿的雨伞,倚靠在后门,雨珠沿着伞尾滴落,地上积起一个小水坑。他面露微笑,覆盖于左眼之上的白色方形绷带为他冷白的脸庞增添几分病态感,如潮湿地段被风割断叶片的植物。   林一宴目不转睛地盯了陈斯怡一会,接着切向了听见声音转过头的林拓。   由于刚换过位置,林拓就坐在后门旁边,他意外又惊喜道,“你怎么自己先上来了。”   “你不是没伞吗?我上来接你。我们待会直接往北门走,可以少淋点雨。”   林拓点点头,本来他自己也有把随身的伞,但林浪之前粗心把伞落在了厂里,早上出门没伞,没说一声就撑走了林拓那把,林拓没办法,只好和林一宴共用一把,好在林一宴这把黑色长柄伞很大,两个人挡雨绰绰有余。   陈斯怡心里发怵,林拓问她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将,她摇头,悻悻背身收拾书包。   他怎么会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林拓没察觉出异样的氛围,埋头继续整理桌面,踩着下课铃背上书包,和林一宴一块下楼。   教学楼外倾盆大雨,成线的雨水模糊了光线,正要出去,林拓余光一瞥,看见左边楼梯图书角落站了个人。   那人就站在那儿伸直脖子望着楼外倾盆大雨,手有一下没一下干搓胳膊,看样子像是因为没带伞而苦恼。   林拓打量半晌,总觉得那抹身影透着几分熟悉,他叫住已经撑开伞的林一宴,不确定地朝角落喊了声,“陈斯怡?”   林一宴兀自开伞,面无表情跟着望去。   搓胳膊的手一顿,陈斯怡脚步缓慢从黑暗里走出来,意外道:“是你们。”   林拓注意到陈斯怡在轻微发抖,发现她穿得还是短袖,外面的风沾上雨,没夏天来的温和,正值换季,一不小心很容易着凉生病,林拓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了陈斯怡。   “穿上吧,别感冒了。”   陈斯怡愣了愣,刚要说不用,一阵携有水汽的冷风倏然让她闭了嘴。真的好冷,她出门前没料到降温如此快。   陈斯怡套上偏大两码的外套,朝林拓不好意思道:“谢谢。”   “你没带伞?要不和我们一起走?”林拓大方慷慨拉过林一宴,向陈斯怡展示他们的大柄黑伞,“够大吧,躲三个人不成问题。”   陈斯怡下意识看向林一宴,嘴唇哆嗦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林拓了然,胳膊肘抵了抵林一宴侧腹,放轻声音道:“可以吗,她忘记带伞了。”   “掌握”去留之权的林一宴深深看他一眼,割裂的视野里,林拓嘴角噙着笑,是心情不错的标志。他舌头顶住残破的口腔内壁,哼笑声裹上了一层濡湿的血腥味。   “当然可以啊。”林一宴说着脱下自己的外套丢给了林拓,手抚过左眼的纱布,躁热得视线都有点模糊了。   “太热了,你拿去穿。” 第30章 枯木逢春   这是个很有年代感的文具店,门口撑着把巨大的藏蓝色户外伞,伞边因为某些原因撕裂导致挂不住雨,雨水就会从那儿流下,然后隐匿进混泥土制的外墙。   文具店所在的街道在马路边上,车辆来往不歇,店家都不愿在这街上做生意,客流量少的可怜。林拓也先入为主地认为店内清冷得估计只有老板一人,没想到进去后发现里面竟然塞有五六个人,清一色是等雨变小点儿再赶路的学生,擦肩接踵,雨水湿漉漉流了一地。   林拓拦住林一宴,自己钻进店内:“正好我也要买笔,里面人太多,你就别进去人挤人了。”   陈斯怡瞅着他俩,不作声,心里一亿个不愿意和林一宴单处。之前她接近林一宴全是因为他的长相,以及想借他的近身照在圈子里炫耀一番的私心。现在却截然不同,她总觉得林一宴阴森森的,城府还极其深,她有点儿怵他。   她想进店里瞎逛,但又怕老妈开车路过找不到她,心下一横,只能和林一宴待在外面。好在外面有把户外大伞,空间够宽敞,两人各自站两边,中间隔了个银河。   马路上车来车往,疾驰而过。陈斯怡聚精会神寻找她熟悉的那个车型,盼望着能快点出现带她离开。   目送一辆与老妈差不多的奥迪a6闪过,陈斯怡没来及叹气失望,耳边忽然传来林一宴的声音。声音清澈,穿透嘈杂的雨声,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他问她:   “今天不偷拍吗?”   陈斯怡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干笑几声,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什么偷怕?”   林一宴垂眸朝她温柔笑了笑,说出的话却令她如坠冰窟:“你也不想变成第二个陆永吧。”   “你说什么?”陈斯怡呆愣住,反应过来后音量提高了两个度,她的猜想果然没错!   “陆永的事真的与你有关?是你找人去对付他的?”   “不是我找的人。”   相比较陈斯怡的激动,林一宴显得格外平静,淡淡道:“是我亲自动的手。”   “你!”陈斯怡破音,心口惧意笼罩,她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雨水顺着撕裂的伞布淋湿了她的后背,激起阵阵凉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对,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你确定,你真的想听吗?”   陈斯怡哑然,她没想到林一宴如此胆大妄为,她捏紧袖子,问他:“林拓知道是你干的吗?”   林一宴转动仅露出在外的那颗眼珠,感到奇怪:“他为什么要知道,这又不关他的事。”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怕我告诉林拓真相吗?”   林一宴未表现出任何惊慌,反而兴趣盎然,他说:“可以吗?我求之不得。”   “你跟陆永说过什么,应该犯不着我来提醒吧?”林一宴对陈斯怡道,“陆永会躺在医院里,真要从头开始,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找原因,你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你偷拍我们,故意发些误导性的信息给陆永,他会和我们纠缠不休?”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难道不是你吗?一切都因你而起。”   林一宴顿了顿,想到她与林拓不错的关系,没有真正放出狠话,“当然,主要还是他太不知死活了。”   陈斯怡脸白得不像话,听出了林一宴话里警告意味。   她的头发粘嗒嗒贴在额头:“你怎么会知道我和陆永的聊天内容……”   “我不知道。”   林一宴收回视线,淡淡开口,“我都是乱说的,你不反驳我就当默认了。”   陈斯怡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看着面前比她还要小一届的人。长得一张招蜂引蝶的脸,任谁都会以为只是个供人欣赏、娱乐的花,可实际上他的叶子、茎皮甚至于汲取营养的根通通浸润了毒素。觊觎花,采花的人,只会落得个被毒素反噬的下场。   林拓还没出来,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林一宴没了讨伐陈斯怡的兴致,点到为止。他的视线在林拓的外套上游走,语气哀怨:“为什么他要对你那么好?”   继而眼神一凛:“你和他,似乎走得太近了。”   对方忽然转变的话题让陈斯怡措不及防。他这是在替林拓感到不值当吗?林拓对她友善,她却借他的好意间接伤害到了他?   可林拓对待她也没有很突出的好啊……不过多是些同学间的照顾罢了。陈斯怡一时间想不明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还,还行吧。”陈斯怡花了好长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   回答林一宴的话也变得尤为谨慎,生怕一不注意又被他从自己嘴巴里套出点别的。   “林拓人热心,对谁都照顾……他要是像我家人我哥那样对我好,那才算是走得近。   “你哥?”   陈斯怡慌了,这该不会是要来问关于他哥的事情了吧?她忙扯开话题,“一家人嘛,哈哈,一个屋檐下,总是对自己人更好些……”   “……”   林一宴没再理她,陈斯怡指甲掐进了肉里,潮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风吹得她发抖。   嘟嘟---   远处没在雨中的车灯打出双闪。   陈斯怡瞬间跟见到救星一般,冒着雨慌不择路逃了过去。   雨势渐大,林一宴独留原地,脑子里全是陈斯怡随口的那一句“对自己人更好些”。   林拓挤出文具店,手上除了几只黑色中性水笔外还额外买了一把伞,见只剩林一宴一人,他边往书包里塞东西,边问道:“她已经被接走了吗?”   林一宴目光在伞上停留片刻,又转向别处,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林拓感觉林一宴貌似并不喜欢陈斯怡,每次见到对方的态度十分冷谈。而陈斯怡今天也怪怪的,一路过来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与之前她第一次遇上林一宴的兴奋大相径庭。   林拓曲指抵住下巴,想起来陈斯怡跟他讲过,林一宴专门来找他询问陆永家住址的事情。当时陈斯怡话才说一半,便被忽然出现的林一宴打断了。   反正当事人就在身边,与其心里自己乱琢磨,胡想一通,还不如直接开口问来的舒坦。   “我和陆永打架那天,你去找过陈斯怡?”   林拓神色轻松,完全没有审问的意思:“她说你问了她陆永住哪儿。我知道陆永受伤住院的事情肯定和你没关系。我就是好奇,你怎么知道陈斯怡会和陆永认识?”   “这个啊。”林一宴轻笑,“我有看到过他们两个一块走,挨得挺近,不像是不熟的样子。”   林一宴继续道:那天早自习后我上你们楼层办公室交作业,走廊里全是垃圾,她恰巧就在外面,我顺口问了句怎么了,她说你和陆永打起来了,我吓了一跳,就问她事情经过。”   “听完后我太生气了,脑子一热就问了她知不知道陆永住在哪儿,想独自去找他算账。”林一宴眼里闪过抹暗流,“没想到我还没去找他,他就已经……”   林一宴语气染上亲睐:“林拓,对你我而言,这是件好事情。”   林拓抿了抿唇,指尖有点发颤。   林一宴低沉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恶人自有恶报。”   “是他罪有因得。”   “……”   林拓怔愣地看着林一宴陷入阴影中的脸,晦暗不明,透过隐约的光,他似乎看到了他上扬的嘴角,并不真切,林拓没有往心里去。   听林一宴轻描淡写讲完全部,林拓内心升起股奇怪的情绪,是他从未体验到过的。   这里面夹杂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一种是感动,林拓想。原来会有人替他打抱不平,会与他感同身受,而不是不经过问便擅自主张认为问题争端全出自他身上,觉得他无事生非,进行无尽的斥责。   他被忽视了十多年,林一宴随口那句“我太生气了”,仿若暗室逢灯。林拓苦笑,头一次让自己鼻头发酸的人居然是个自己捡来的来路不明者。   另外一种情绪便超出了林拓的认知范围,如果非要找出一个词,不安,也许能勉强够上。   是股很无厘头的感觉,林拓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感到不安。   林拓没有在这种小小的困惑上纠结,等怦然跃动的心逐渐趋于平静,他小声对林一宴说了句:“谢谢。”   对别人而言不值一提的关心,却是他长年干涸沟壑难遇的甘露。林拓习惯说谢谢,就算是一点点的恩赐,他也感激涕零。   林一宴抓紧伞柄,简简单单的“谢谢”俩字被他拆解出了无数种衍生意思。 果然,林拓也很满意他所为他做出的所有。   未来时间还很长,他可以替他做的更多。   然而一物换一物,水涨船高,他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也会与日俱增。也许他们是彼此的旱壑,亦是彼此祈盼祈求的露水,都在妄想有一天能彻底填补对方,填补那深不见底的欲壑。 第31章 台风过境   夜半,台风过境。   偶有闪电擦进室内,片刻照亮房间。林拓被响亮的雷声震醒,眯着眼有一瞬的茫然。   眼睛瞥向雨水成瀑布冲刷而下的窗户,再望眼黑沉的天花板,准备打算翻身接着睡的瞬间,他猛地惊觉床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并不是直挺挺站着,也没有胆大到与他共枕,而是选择了林拓觉得最为惊悚的一类----   他弯腰蹲在林拓床头,胳膊肘撑着床,手支下巴,与林拓保持了一个不近,但绝对不远的距离,正静静看着他。   因为背对光源,林拓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还是一眼认出这人是谁。   瞌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显得不是很慌张。   “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干嘛?”   空气中流动着能将人溺毙的花香,林拓与林一宴保持对视,攀着床沿慢吞吞坐起,毫无感觉。   林一宴舔了舔唇,嗓音发哑:“我房间漏水了,雨水沿着墙壁裂缝滴下来,水淌了一地,我的被子都湿了,没法睡。”   “……”   就这么一回事啊。   林拓嘴角抽搐,那也犯不着他蹲在自己床头,偷偷看自己睡觉吧?还不出声,天知道他刚才魂都差点儿飞了。   “这个房子年龄就比我爸妈小点儿,年代久了免不了哪儿的水泥风干裂开,平时下大雨还能撑一撑,台风天可能是有点儿为难它了。”   林拓恢复镇定,打个哈欠,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右边空的地方:“今晚你先睡我这儿吧,备用的被子在爸妈房间,大晚上不好过去拿,一床被子将就下----”   话没讲完,床垫一沉,林一宴已经绕到另一边爬上了他的床,像是等待这句话许久。   林拓的床其实是他父母的婚床。家里经济稍微好起来后父母就又新购置了一张床,抛弃了这张婚床。那时林拓才五六岁,是和父母一块睡觉的年纪,他年龄小,却极其认床,换了新床怎么也睡不着,每晚翻来覆去辗转难眠,闹出不小动静。   林浪白天拉货累得半死,晚上哪儿受得了林拓一直扯着被子转来转去,一怒之下就拎着他的睡衣领子扔到了隔壁,也就是林拓现在的房间。那里摆着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拆掉当破烂卖掉的旧床,于是小林拓拿衣袖擦了擦眼泪,赤脚去楼下抽了块和他人差不多高的沙发垫子垫在床上,枕着胳膊睡了一夜。这也是他多日来睡得最为深沉的觉,深到第二天着凉,发烧到三十八九度才头晕脑胀地被烫醒。   再之后林拓一直是一个人一个房间,这张本来应该卖二百块的床也成为了他的专属。   现在床上躺着他和林一宴两个人,这张双人床也算物尽其用,一点儿都不拥挤。就是被子的宽度并不允许两人分得太开。   林拓跟着躺下的姿势一顿,表情古怪地摸了摸后颈。   干瘪,萎缩,平时形同摆设的腺体此刻竟有点儿疼,不是由内而外凝聚信息素的那种胀痛,只是那种很普通的,类似于擦破皮的痛感。   林拓打量了下自己向来修剪干净的指甲,纳闷是什么时候刮蹭到腺体的,反射弧长到现在才感觉到。   正怀疑着,安静躺在旁边的林一宴突然转过身子,徒留下一个宽厚的后背给林拓,两人共盖着的被子因为他的翻身而被他抢去大半。   “?”   林拓“嘶”了一声,手拽着被子往自己这儿分点,可林一宴沉得像块石头,林拓费尽气力也抢不回来,他喊他给自己留点被子,他却跟睡死了似的,无动于衷。   什么情况?   前一秒还醒着的人后一秒就进入深度睡眠,任他怎么叫喊也没半点反应。林拓匪夷所思,他挣扎地拉扯几下,仍徒劳无功只好放弃。   伴随风声呼啸入睡,迷迷糊糊之间,林拓觉得有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脖颈,又痒又麻,他想抬手驱赶,那东西似乎拥有自主意识,转而爬到了他的耳边,热气粘腻。   耳畔响起一声异常清晰的喟叹,震耳欲聋:“哥。”   一个晚上,林拓惊醒了两次。   第一次是林一宴趴在床边默不作声看他,把他吓醒了;第二次是林一宴喊他哥,又把他吓醒了。   不知何时,被子又重新盖回到了林拓身上,反观另一边的林一宴什么也没有,他躺在铺张散开的被子上面,如雏鸟般将脑袋深深埋在林拓的怀里。林拓能很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与自己相同气味的薄荷沐浴乳的清香,柔软的头发随着林一宴的一呼一吸轻轻扫到他的下巴处。   林拓脊背逐渐绷紧,浑身僵硬得不敢动。尽管隔了一层被褥,他还是清晰感觉到了蛰伏的异样。   林拓大脑登时一片空白,他举起手试图想把林一宴推开,可浮在半空的手迟迟未落下,内心纠结不堪时,他听到林一宴又喊了一声“哥”。   声音贴着薄薄的被褥传到他的耳中,闷沉沉的。他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应。   林拓低眸,心乱如麻,他并不清楚林一宴为何会突然这样称呼他。身下之人缩成一团,脊背弓起,椎骨醒目,格外引人垂怜,如果不是抵在大腿处那难以启齿的部分,林拓可能真的会出于本能应声。   “……”   脸上闪过一瞬复杂与踌躇,林拓别扭地侧过脸庞,然后闭上眼,把林一宴的呢喃充耳不闻。   他沉着脑袋,思绪飘向了千里之外,与外面飘忽不定的雨雾相融。估摸有半个小时,等林一宴紊乱的呼吸趋于平稳,林拓才稳下心来。   想了又想,他决定将刚刚的意外定为林一宴的一场梦呓。至于另外的,就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人之常情。   当然,林拓也思索过最坏的、最可怕的形势,即此时此刻林一宴是清醒的,他伏于他的怀中,故意将这一切表现给他。   可这算什么?试探吗?   试探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试探他?问题接二连三出现,林拓苦涩,他今晚应该是睡不着了。   在不惊扰已然睡着的林一宴的情况下,林拓小心翼翼翻过身子,手指无意触碰到腹部某处尚未康复的瘀伤,而那儿曾被林一宴亲吻过。   林拓摩搓手指,顿了顿,那天被林一宴强制按在沙发上的画面再现,身子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所有的不对劲恍然有了眉目:他和林一宴的相处似乎过于亲密了些。 第32章 逃避   -   小火慢炖,除搬柴烧火,还要注意锅中之食的状态,时刻把握火候,小了效果未到,大了过犹不及。时间、精力成本不可估量。   -   林一宴讨厌甜食,因为那要配着茶一口一口慢慢品尝,消弭时间。他们说这是惬意,戒断了心浮气躁,同时他们又告诉他,做人处事也要含蓄委婉。   林一宴嗤之以鼻,茶都凉了,还惬意的起来?   他的第一次试探以失败告终,他是有点急躁,但他并不后悔,他想要的效果就是这样。   秦忏是个没有父母陪伴过、教导过的人。   童年的天空框定在四四方方的后花园里,管家会站在他的身边陪伴他仰头望着大雁南飞,看雁群消失在围墙的边际,然后提醒他浪费了两分钟上钢琴课的时间。   秦忏也讨厌上钢琴课,因为这时他会从狭小的花园进入到一个更狭小的室内,四四方方的天空又被四四方方的窗户框裁剪,变得更加逼仄,更加密不透风。为了能多看看这仅方寸天空,他向父亲请求了能够户外写生画画的美术课。   雪白的画纸在自己笔下绚烂,像含苞的白莲终于绽放了属于它生命的美,这是年纪尚小的他第一次心颤。他将画板搬到亭子里,那儿是他闲时坐着发呆观察天空痕迹的宝地。   橙黄的夕阳打在古亭,地面切出黑实的阴影。他抬头,又撞见了南飞的大雁,于是挥动画笔,力所能及的,至少在画布里,他没让它们消失于高耸的围墙。   秦忏恨死这四面墙了。   终于有一天,秦忏亲手焚烧了这座象征牢笼的别墅。他坐在亭子里睁大眼睛,将杰作尽收眼底,难得展现了自己小孩子天真的一面,未及地面的双腿晃动,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倒映熊熊大火。因为爆炸,迸裂的石块砸上了他半边脑袋,暗红的血液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汩汩流下,滴溅到衣领。秦忏冷眼看着那些失声尖叫报警灭火的佣人,嘴角噙笑,像是失去灵魂般。   旁边站着位年轻omega,久见阳光,单薄的身躯似乎下一秒便能被大火湮灭,omega干瘦的手紧紧捂住嘴不可置信注视他。   秦忏朝他微微一笑,血粘嗒嗒糊在睫毛上,说:“你看,我说到做到。”   秦忏救出了自己,也“救”出了那个一直盼望着自己去死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   疑虑一旦冒出苗头,便会肆意生长,无论是多么不起眼的一个细节,在林拓的眼里都会被放大数倍,顾虑与猜忌成为了最好的养料。   -   林拓不是个喜欢把愁闷憋在心底,独自消耗情绪的人。如果一件事可以通过双方互相沟通,敞明心意而得以解决的话,那他肯定会选择第一时间找到对方把话说清楚。   林拓会有这样拒绝内耗的意识主要源于他读小学的时候在学校图书馆借的一本书。   书名早已没了印象,只依稀记得十分童真童言,所以林拓误将它当作童话书带回家,晚上睡前一打开,大段密密麻麻的文字铺面而来,全是他读也读不懂的哲学知识。小孩子又喜欢假装大人,于是林拓装就模作样地翻开书看了一会,结果显而易见,那一晚他睡得很不错。   但内容他还是看进去了一点,因为作者从序言起便一直在强调:   在意味不详的真相面前,人类倾向于逃避。   时至今日,林拓对这句话仍记忆犹新。但他并不认可作者所谓的哲理,逆反心理的驱动下,林拓尝试用实际行动推翻作者错误的观点 。   林拓以为自己做到了,但其实并没有。   也许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确实如自己想的那样,有问题能做到及时沟通,生活畅顺。可如若面对抽象的情感,是他不愿意,不肯面对且接受的,他潜意识给出的选择就是逃避。但他习惯自欺欺人,不然也不会上高中了才试着接受自己于父母的分量并不重要的事实。   可也只是试着接受,他尚未完全接受。   他可能不自耗,他会自欺。   在林拓无意识回避与林一宴的亲昵接触一次两次之后,林一宴也很敏感地察觉到了。   林一宴将水递给林拓,提醒他注意喝水,干燥得嘴唇都裂出血了,语气是那么稀松平常,林拓却如惊弓之鸟,他看了眼林一宴才喝过的瓶口,一下子退避三分,然后扭过他十分别扭的脸,闷声说:“知道了。”   嘴上是这么说的,手却始终没有接过那停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水。氛围瞬间变得尴尬。   林一宴不以为意,他收回手,喝了口水,邀请林拓周三来看他们的篮球比赛。   “这么快就举行了吗?”林拓问道,印象里林一宴都没培训过几次。   “不快了,都推迟两周了。”林一宴似乎很渴,盯着林拓又喝了一口水。   林拓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说了句“行”。   反正只是场普通的比赛。   可让林拓意料之外的是,这场比赛却远不及他想的简单,它如同毛衣上跳出的线头,轻轻一扯,他与林一宴之间的关系便开始支离,瓦解。   期中考后的一个星期,林一宴参加的篮球比赛如约举行。   高中的任何比赛远不及电视剧拍摄出来的那般热烈而美好。   观众席上没有激烈欢呼,加油鼓劲的学生,两队的比分也没有你追我赶,一球定胜负,扭转局势的刺激感。   绝大部分学生只在进入体育馆上体育课的时候才知道,哦,原来今天有篮球比赛。如果老师宣布自由活动,他们便会坐上观众席看上几场,打发闲暇时间,顺便再快速扫一眼有没有哪位健将能力突出,接着夸赞几句好厉害,本校是输是赢并不在乎。   往年都是这样稀里糊涂过去的,今年稍微不一样点,慕名来看比赛的观众近乎增加了一半,虽然尚未达到座无虚席的夸张地步,但比以往的寒酸样不知热闹多少倍。   加入篮球队的那位新alpha成员截断对方球员手中的篮球,如脱弓之箭般从场地的一端冲向另一端,起身一跃,将球狠狠扣入篮筐,观众顿时爆发出由衷的喝彩。   裁判吹响口哨,宣布四场比赛全部结束。   alpha喘着粗气,扯起衣服下摆擦汗,狭长的眼睛徘徊于欢呼的观众席,没有找到理想中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林拓今天课业繁重,各科老师们全在讲解刚刚期中考考过的卷子,林拓一整天几乎没从座位上离开过,一直埋头整理错题。   傍晚熬到最后一节班课,班主任进来跟他们宣布了下周六学校组织秋游的活动。意料之内的还是去高一就去过的老地方江亭烧烤,很没新意,但胜在不用再在暗无天日的教室里听课刷题,所以大部分同学都选择了参加,林拓看着一只只举起的手,想了想,也伸直了手臂。   每个年段分批次出游,再怎么安排也不会将高一和高二的排到同一时间,秋游坐大巴回来的晚,他可以有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劝告林一宴当天不用再等他放学。   自从林一宴来了后,林拓发觉已经好久没有自己一个人放学回家过了,加上他最近对林一宴的心态矛盾的很,急需个人空间静一静,虽然只有小小一段路程,他也满足了。   因为轻点人数耗费了些时间,林拓赶到体育馆的时候,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地上扔着些许喝一半的矿泉水瓶,林拓俯身捡起瓶子,过去问了问那位正拿着麻袋收废品的扫地阿姨,“阿姨,比赛结束了吗?”   阿姨笑嘻嘻接过瓶子,给林拓远远指了一扇敞开的大门:“同学你来太晚,比赛结束得有十分钟了。喏,打球的那几个全去后面休息去了,以后记得早点来,今天的比赛可精彩着呢。”   林拓看过去,认出是专供运动员冲汗的淋浴室,道谢后便往那儿走。里面的淋浴室有八个,规整列在走廊两边,走廊尽头是体育馆后门,大家洗完澡后一般都会选择直接从后门出去。   沐浴乳的清香洋溢,还有人在喊麦高歌。这歌声激情澎湃,穿透灵魂,实在引人振奋。林拓捂紧耳朵,自知自己无福消受,于是出去找了个能一眼望见里面的位置,挨着篮球架席地而坐。   馆外操场传来若隐若现的谈笑声,像风一般飘渺,林拓等着等着一阵困意袭来,一天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松懈,眼皮一闭一合。   在切断外界最后光亮,完全陷入黑暗时,远处那扇敞开的前门被某个人关上。水滴从未擦干的发尾坠落,溅到白色衣领,晕出水渍。   咔哒一响,是落锁的声音。   整个体育馆霎时只剩他们二人。   【作者有话说】   打排球没戴护腕,手腕给伤了...这周估计只能更新这么一章了so sorry(瘫倒)   国际惯例求海星求收藏么么~(再求求评论~) 第33章 就差一点   陈斯怡晚自习请假,快要出校门的时候想起书包里还有忘记还给林拓的外套。   外套她已经洗净烘干了,还专门找了个袋子套好,她卸下书包翻找出来,心里犯难是专门回去一趟还给林拓,还是明天再说。   踌躇之际,她望见自己身后不远处体育馆露出的一角,绿影倒映在二楼窗户上,不知里面会是怎样一番激烈昂扬。她记起她有听林拓说过,放学后他会去体育馆看比赛。   嗯……   碰碰运气吧,陈斯怡想,找着林拓就给他,没找到就算了。陈斯怡背好书包,怀里抱着袋子,轻轻推开了体育馆大门。   什么嘛,人都走光了。   她撇撇嘴,往前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打算离开,余光中忽然瞥见远处左手边的篮球架下坐着两抹黑影。脚步不由得一顿,抬起下巴好奇地朝那打量。   啪----   装有衣服的袋子倏然落地。   陈斯怡慌忙拾起,捏着袋子一边的手指不可控地颤抖,塑料袋簌簌作响,在寂静空旷的空间里尤为放大,如滴入净水的黑墨,以一种猝不及防的速度绽开,往四周蔓延,直到触碰至边缘,惊动了其中一抹黑影。   林一宴盯了会儿眼前咫尺之隔的唇,轻撇过脑袋,视线与那不速之客准确无误交汇。   陈斯怡下意识要跑,可双腿如同灌铅,死死将她钉在原地,想动却动不了,只能无措惶恐,眼睁睁看着林一宴起身,不紧不慢向她走来,脚步声回荡,每一次都重重砸在她忐忑的心口。   “我……”   林一宴来到她面前,alpha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于一片阴影之中,他看了看她怀里的袋子,然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地抽出,一点又一点,没有直接抢夺过来,将过程制造得格外漫长、煎熬。   陈斯怡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上一次两人独处林一宴有所收敛,未完全暴露出他的戾气,陈斯怡还有勇气与他共话。而这一次,她仿若经历了死亡的威胁,alpha强大的信息素压迫她抬不起脖子。   他没再看她,吐出两字:“出去。”   “你应该感谢林拓。”林一宴脸色阴沉,忽地勾唇道,温柔的声线却说出了最恶毒的话,“如果不是林拓,我真的会杀了你。”   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了他与他的每一次温存。   陈斯怡冷汗直流,她并不知道林拓和林一宴居然是这种关系,她应该早点发觉才对,陈斯怡咬牙,可是,可是林拓不是beta吗,按现在情况来看,还是林一宴单相思?alpha怎么会对beta感兴趣?难怪林拓一与她说话,或是表现得照顾她,林一宴的表情就跟要杀人似的。   ……杀人?陈斯怡觉得这是林一宴做得出来的事情。   “我,我不会说出去的。”陈斯怡语不成调。   林一宴哼笑,正要说话,背后忽然传来了林拓的声音。   “你们都在?”林拓揉了揉眼睛,一副刚被吵醒的模样,“说什么呢?”   趁着林拓说话的空隙,陈斯怡转头飞快跑了,还差点撞到擦得锃亮的玻璃门上。   两人离他远,林拓确实没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见陈斯怡仓皇而逃的样子,目瞪口呆问林一宴道:“……她这是怎么了?”   林一宴看着陈斯怡跑开的方向,眼里闪过一瞬失望:“谁知道呢。”   林拓眼神飘向前方墙壁上湛蓝色的大号运动标语,有几分心不在焉,徐徐问林一宴:“比赛赢了吗?我来晚了没看到。”   林一宴淡淡回他个“嗯”,平淡的神气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厉害啊,恭喜,赢得应该相当不容易吧,我听说隔壁高中专攻篮球,还有个alpha甚至是职业的……”林拓边夸赞边起身拍了拍沾染灰尘的裤子,他抬起低垂许久的脑袋,嘴角挤出笑,手指了指旁边,“我去趟厕所。”   没等林一宴回话,他便跨开步子,走得有点急切,很快将人没在身后。林拓亦步亦趋,一个拐弯溜进转角,跟随他的那道灼灼目光才终于消失。   水龙头开到最大的哗哗流水声荡漾,环境都如此嘈杂了,林拓却依旧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怦怦声,甚至跳动得太过激烈,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看着镜子里面脸色发白的自己,捧起把凉水往脸上泼,接连泼了三次后,一团乱麻的大脑才总算冷静下来。   抿了抿沾水的唇,心有余悸。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   撑在洗手台两边的手指逐渐收拢,林拓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到差点站不稳。他最坏的判断居然是对的。   林拓觉得世界都变得玄幻了。 第34章 藏不住的秘密   快要触碰到的那刻,林一宴停住了动作。   面前的人闭着眼,睫毛却如蝴蝶振翅,颤抖个不停,毫不留情的将他的恐慌暴露无遗。   又在装睡。   林一宴惹不住无声轻笑,看着林拓的眼神犹如欣赏着即将被自己吞食入腹,而苦苦挣扎的猎物。他不再进行下一步,任由滚烫的气息喷涌于林拓微微张开的唇间,恶趣味地把时间停滞在了猎物最为折磨的阶段。花香混杂薄荷沐浴乳的清香重重包围两人。   林一宴盯着林拓藏不住秘密的脸,好奇林拓现在的心跳是不是也同装睡那天晚上一样,一样的心如擂鼓,害他伏在他怀里被吵得一晚上没睡着。   他还想要多外弄挑逗他一会,一声物体坠地的响声顷刻将他拉回现实。   ……   未避免显露出异样,林拓花费很长时间整顿了自己的表情,耽搁好久才出去。   他也全然没有了吃饭的胃口,随便扯了个回教室整理错题的理由就要和林一宴分道扬镳。   前脚刚往前迈出一步,林一宴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   林拓呼吸一窒,后背袭来阵风,是林一宴朝他走了过来。   脑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是对他拙劣的谎言感到不满,要求他继续留下,还是不打算再藏着掖着,直接破罐子破摔?   无论是哪一种,林拓现在都不愿面对。   掌心出了点汗,有点粘腻,林拓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风从黄昏飘来,吹松了他额前湿水打缕的头发。如果他听而不闻径直走出去,离开这里最多只要五秒。   他没停下脚步,跨出门栏的那刻,一只手赫然攀上肩膀,干脆利落,像恶鬼一般重新将他拉回深渊。   “林拓。”林一宴喊他。   “……”   林拓深呼吸,视死如归回头,没来的及开口怀里忽然被塞进了个塑料袋,他下意识看去,是他的外套。   “她来还给你的。”   林拓怔愣半晌,然后长抒一口气,冷汗褪去,声音发虚道:“哦,好。”   林一宴倚靠门框,好整以暇挑了挑眉梢:“你很紧张?”   “没有。”   话出口林拓就被自己蠢到了,回答得太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在故作镇定。   林一宴目光如炬,快在他脸上烫出一个洞,林拓生硬地忽略那道视线,伸手摸摸鼻子,扯出别的话题。   “下周学校组织秋游,你去吗?”   看到对方摇摇头,林拓便又放心地继续道:“好吧,你以为你会去的。但就算我们都去了也估计碰不到一起,各个年级都是分开的,我们年级是下周六去。哎,学校肯定故意这样安排的,特意挑了一个只上半天课的周六,等我们回来学校都没人了……”   林拓声音渐渐变小,小心观察林一宴的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林一宴很快抓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对他真正的想法心知肚明,十分照顾他且顺从地说出了林拓想听到的那句话。   “那天放学我就不等你了。”   轻如羽毛的一句话,却让林拓如释重负,他终于可以一个人了。   林拓的语气里带上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松:“好,你记得早点回家。”   他抱上衣服与林一宴道别后走进了另外条环境静谧的小路,才走几步,卸下重力的内心又逐渐涌入焦虑----但是只有一天。   意识游离体外,林拓走着走着险些和位拎着热水壶的同学撞到。   “不好意思。”   “对不起。”   两人皆异口同声。   林拓讪讪地笑笑,目送对方的背影进到寝室楼里。   住校生啊。   林拓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一个激灵站在原地。他回头望去,那道身影已经完全不见,但却给他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他好像找到了一个更长久的对策。 第35章 小心他   江亭。   秋游要分小组,一个小组一个烧烤棚,林拓他们这边刚坐下,班主任就在班群发消息,要求每组派两三个人过来到江亭门口的小卖部搬食物。   林拓所在的小组六个人,有三个都是omega,他回想起去年搬的那满当当的大号泡沫纸箱子,可不是一般的费力。   “我去吧。”林拓拦住了那位准备前去帮忙的omega,“你们坐着就行。”   omega愣了片刻,他和林拓班级里交流的不多,加到这组全是因为组里有个他喜欢的alpha。一路走来林拓一言不发,以为他是个蒙葫芦,没想到人还怪不错的,这让他对林拓有所改观。   他坐回位置,在烧烤架上铺好锡纸:“好,那我们先预热。”   需要搬的食物确实如林拓猜想的那么多,除了他打远瞅见的泡沫箱子,旁边还有四瓶特大号饮料要拿,和林拓一块来的beta比划了一下,几乎和他小腿肚差不多大小,容量相当可观。   beta忍不住揶揄,“之前来烧烤都没饮料的,学校这次挺大方啊,整上巨无霸了!”   “林拓,要不饮料交给你拿?”作为组长的alpha沉思一会,开始分配任务,“我看到箱子里面还有鱼豆腐,要是饮料放进去肯定会压裂开,而且这箱子又是泡沫的,我怕它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重量,别待会走一半就被掰坏了,那麻烦可大。”   “有道理。”beta表示赞同,“那我们一块搬这个大家伙。林拓,四瓶巨无霸就交给你了。”   林拓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弯下腰拎起四瓶饮料。   组长和beta走在林拓前面,稍微加快了步伐,打算到自小组棚后再早些折返回来帮林拓一把。   林拓起步还能不紧不慢跟两人后头,可时间长了饮料的环扣勒得他手掌心疼,他不得不中途先停下来舒缓下充血的手,这一歇,两人快步的身影便渐渐消失在林拓面前。   “啊!”   身后不远处发出一声尖叫,随即是声抱怨:“居然掰断了,质量真是差!”   “哎你也别发牢骚了,快来捡,还好包了塑料袋,不然都没法吃了。”   话音刚落,林拓感觉到有什么小东西撞到了他鞋边。   是鹌鹑蛋。   他蹲下捡起来,想还给后面的人,不曾想刚一转身就是个熟悉面孔。   陈斯怡正要说“谢谢”的话突然如鲠在喉,像是碰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伸出的手也下意识缩回来。   “干什么呢?”旁边戴墨镜的omega抬手抵了抵她的腰,随后替她拿过 ,笑盈盈道,“谢谢你啊林拓!”   林拓回了句没事,目光在被两人不小心掰断的箱子上停留一会,然后问她们:“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陈斯怡抢先于另一位同伴喊道,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失态,不自然地撇过头,“你不还有饮料要快些搬回去嘛,组员肯定都在等你,你快点走吧,别耽搁了。”   同伴小声在她耳边抗议:“啊?可都破了,我们两个人完全不行啊?”   陈斯怡抢过对方手里的鹌鹑蛋扔回箱子:“那你在这儿等会,我去找人来帮我们。”   同伴无语:“有一个现成的还要去找……”   陈斯怡瞪了一眼她,但表情并不夸张,埋下头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忌惮什么,没有任何威慑力。同伴耸耸肩,迁就她奇怪的脾性:“行吧,你早点儿回来。”   陈斯怡沉默着,似有意与林拓保持距离,从林拓边上路过时微微侧过身,生怕两人碰到一点儿。   “嗯?林拓你还不走?”摆烂蹲在地上玩手机的同伴没看到刚才那幕,见视野前的那双白色球鞋未曾移动,她才疑惑着仰头,“哦陈斯怡说她去找组员来帮忙搬这破箱子,就不麻烦你啦。”   林拓望着小路的前方,四瓶巨无霸饮料竖在他脚边,忽然朝前走了几步挥起双手:“这儿!”   同伴跟着他的视线看去,陈斯怡在路尽头的大树旁边正扭头和自己班的两位同学交流,可能因为林拓喊了一声他们,三人一块回头后便一齐走了回来。   “我去这么快!”她“噌”地站起,和林拓对视一眼后也学着林拓样儿挥挥手,“这儿!”   三人小跑而来。   beta玩笑着锤林拓的肩膀:“我说呢林拓,等半天没等到你的影子,原来是在这儿逞英雄救美了。”   “什么嘛。”林拓笑着点了点下巴,“这四个太沉了,我半路休息着才碰到陈斯怡她们的。不过你们挺迅速,这么快就折回来了。”   “那可不,我们小组的宗旨可是互帮互助。是吧组长?”   组长看了眼笑嘻嘻的beta,托腮分析情况道:“陈斯怡,你们是怎么做到把箱子四个边全掰破的,这下好了,一人一边抬着走是不可能了的。”   “哟,饮料也全一股脑塞里面了,难怪破得那么磕碜。”beta补刀道。   “啊……这可怎么办?”omega同伴瘪嘴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欲哭无泪。   “只能抱着走了。”组长掂量了下箱子重量,对着林拓和beta道,“你们俩谁来?”   “我来吧。”林拓上前,朝地上四瓶巨无霸努努嘴,对beta嘱咐道,“交给你了。”   陈斯怡和同伴也不好意思白白让别人帮忙,连忙上前一人抢了一瓶:“我们拿两个吧。”   一行人也算是顺利回到烧烤营地,林拓甩着发酸的手腕准备回小组,听见陈斯怡在经过他旁边的时候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是几天来陈斯怡第一次主动和林拓说话。自从体育馆撞见他和林一宴那码事后,陈斯怡就十分忌惮同林拓讲话,她总觉得,在某个角落会有一双眼睛监视着她同林拓的一举一动。如若不是确定今天林一宴不会在现场,她肯定不敢妥协林拓他们的帮忙。   林拓显然对陈斯怡的搭话显得有点儿高兴,他也注意到了陈斯怡最近对他相当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在抵制与他交流。   林拓自省了下,发现陈斯怡对待自己态度的急剧转变就是在那天篮球馆,当时他脑子乱成了一滩浆糊,根本没留意林一宴和陈斯怡两人在另一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满脑子唯剩有震惊,他也是强制自己平静下来才开口问两人对话,可惜他才说了一句,陈斯怡就慌不择路跑了,日后他接连去找她问她,她也不愿搭理自己。   林拓纠结一番,抿抿唇,心里那块沉木都被他磨得发出毛刺,稍微一碰就扎进他的皮肉。他尝试问陈斯怡,那天体育馆林一宴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她才不想理他的。   陈斯怡听后沉默好久,也没理睬林拓,自顾自踢踩着她自己脚下的小石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吧。”林拓沮丧道,“你不愿意说就不必说。”   “林拓。”同组的那位omega嚼着烤好的年糕串,从棚子里探出脑袋,口齿不清地喊他,“你干嘛呢,就等你了。”   “来了来了。”林拓笑着应下,转身前脚没走几步,背后忽然传来道陈斯怡细若蚊蝇的声音,声音小到林拓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是幻听了。   他再往回看去想要确认时,只有陈斯怡留给他的一个背影。呛鼻的灰烟四面飘来,模糊了她的身形   林拓扇了扇烟,这下确定他没有幻听。   陈斯怡说,让他小心点林一宴。 第36章 我想他干嘛?   火炭前坐久了不免会热,组长卷起袖子露出健壮的手臂,手上套着塑料手套,专心地将食材串到木棍上。对面关注着他的omega就只拿他串好的烤串,别的一概不吃。   林拓的位置在组长旁边,刚坐下,组长就给他推过来一盘冒热气洒满胡椒的骨肉相连。   “给你的。”组长说道。   林拓现在没什么胃口,可毕竟是同学烤好给他的,他也不能泼凉水,于是简单吃了两串,后续觉得油腻了,又自己放了片年糕上烧烤架烤。   漫无目的地瞎戳年糕表面,一点点看着它鼓起然后破皮变得焦黄,林拓正忘乎所以神游着,一把半路杀出的夹子带走了他的年糕片。   “欸,这是我在烤的。”林拓顺着夹子主人看去,对上了组长含笑的眼睛。   年糕重新回到了林拓这,只不过不是在烧烤架上。   “都快烤成黑炭了,还不吃?”组长贴心地替林拓刷了层酱料,放回他面前的碟子里,“你看,这块的锡纸已经焦得和铁丝网融在一起了。”   林拓看组长协同另外一位组员换上了张新铝箔纸,先前的那张显然没法用了,除了焦痕,最明显的还是林拓失神烤出来的一个大洞。   “不好意思,刚刚在发呆。”林拓朝好心提醒他的组长歉意地笑了笑。   “小事。”组长没放在心上,正把烤串一个个摆回新换的锡纸上,忙活完这一切后,他瞥了眼林拓,年糕吃得跟在嚼蜡烛似的,吃一口要嚼十几下,食不知味。   他拧开盖子往纸杯里倒橙汁,沉在底部的果粒滑着橙色轨道进入杯内。   “是不是在想林一宴?那个总是来找你的高一的同学。”   林拓咳嗽两下,外皮梆硬的年糕皮差点卡住他的喉咙。   “什么?”林拓猛锤胸脯,感受到喉咙里的东西一点点沿着食管来到胃里,才侧头表情古怪地打量组长,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认为他发呆就是在想林一宴??什么逻辑。   林拓问他:“你认识林一宴?”   “听说过他,但算不上认识。”组长喝了一口橙汁 ,“我有打篮球的兄弟和他同一个篮球队,在我面前提及过他。”   “这样啊。”   “嗯,他们都说他性子冷,培训到打完比赛说话的次数手指头都掰得过来。”   林拓勉强接下他的话,道:“哈哈,他是这样的,不爱讲话。”   “是么,但我经常看到你和他有说有笑的,以为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呢。”组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拓,忽然问道,“他是alpha,你知道吗?”   林拓皱了皱眉,感到莫名:“我知道啊。”   组长继续道:“那你知道你最近一段时间,身上总会有股淡淡的信息素味吗?”   “?”   “是股花香,我闻到的时候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品种,直到有天我兄弟和我讲那新来的alpha信息素味很有意思,居然是薰衣草味的,说适合赛场上催眠敌友,安神定魄。”   林拓忍俊不禁。   “开个玩笑。”组长笑道,“林一宴的等级应该很高,alpha之间信息素互相排斥,他们最难受的就是林一宴的,想入睡应该是不可能了。”   组长支起下巴,似乎早已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眨着眼睛好奇道:“你们感情应该很好吧。”   林拓打了个颤,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不由得加重些呼吸试图掩盖他的不自然,可喘息之间,他甚至隐约感觉到有另一份炽热的呼吸打在他的嘴唇上,同他缠绵,一如体育馆心惊肉跳的那次一样。   林拓敛起眼皮,磕磕巴巴说句:“还行吧,一般。”接着随便从后面自己的书包里面顺出个苹果,匆匆结束了这场对话,“我去洗一洗。”   组长将林拓的反应尽收眼底,收回长腿为他让出一条出去的路。   心系组长察觉到两人异样的omega投来目光,见组长边上空荡荡的,就端起自己精心准备良久的水果拼盘来到空着的位置上,故作淡定,可脸颊两侧的绯红还是出卖了他:“烧烤太油腻,吃点清爽的水果。”   组长看着拼成笑脸的拼盘,笑了笑,一副完全不解心意的迟钝样子,挑起充当眼睛的葡萄塞入口中,客气地说了句“谢谢”,说完,便又站起去到一边为油瓶补充新的油,显然没有再吃下去的打算。   omega如瘪了气的气球,哀声叹气。真木头,看不出来自己对他有兴趣吗?   林拓洗完苹果没急着回去,慢悠悠来到烧烤点后面的小树林里找了块大石头坐,这儿空气清新没有油烟味,熙熙攘攘的人群声被树木隔绝在世界之外。   他舒服地闭上眼感受了会清净,一下没一下啃着洗干净的苹果,直到咬上发苦的果核,林拓才不紧不慢往班级的方向走。   林拓回到烧烤点的时候发现班里人已经少了一半多,几乎全去他们拿食材的小店附近玩了。林拓没吃多少东西,现在独守空摊,就着未熄灭的炭火挑了点容易烤熟的食物吃,等待的过程中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四周。   江亭是他们镇上的三级风景区,园林布局疏密相间,保留古建筑,但随着近年来慕名游玩的人越来越多,江亭内里也逐渐趋向商业化,林拓第一次来这就和组员开玩笑,说江亭最大的一笔收入肯定是他们学校,无论哪一届,春游秋游全都是来这烧烤,可称得上这儿的大股东。   “林拓?你刚刚去哪儿了,都没见着你。” 组长从另外一条小路出来,好不容易甩掉了追着他跑的omega。   “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会。”下午两点,林拓开始吃起他的午餐。   看他吃得干巴巴,组长推了一碗水果到林拓面前----已经算不上拼盘了,各式各样的水果混作一团,特别是葡萄,不知是被谁故意戳得稀烂。   林拓下意识以为这些水果都是组长带来,一个个削皮切块放进碟子里的。他不好意思拒绝,抽出块表面有点儿发硬的橘子瓣放入嘴中,不忘向组长道谢。   “没事。” 组长双手抱胸,笑道,“都是你的了,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林拓咽下没多少汁水的橘子,神态复杂,又把碗推回去,“那倒不必。”   组长看看果盘,又看看林拓,勾唇没有说话。   烧烤架下火星子越来越微弱,时间也一点点流逝。组长之后没再走开,一直坐在位置上和林拓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相反林拓兴致不高,聊得心不在焉。   可能他也觉得无趣,两人同时沉默了好久,远方隐隐传来吵吵嚷嚷的嬉笑声,组长站起身活动筋骨,对林拓道:“收拾一下,我们要走了。”   他盯着林拓的脸,忽然说:“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想走?”   林拓背书包的动作一顿,不解道:“没有啊。”   “没有你叹什么气?”   “……”   林拓欲言又止。   他总不能跟他说,他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愿意回家,他在害怕遇到某个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爆更5k(bushi) 弥补上周   固定周一周五周六更新了,晚上八点~(没想到居然存下稿子了,震惊我自己)   求海星求收藏求评论~么么   看了看稿,校园部分不是很多了,校园不kiss,可把那谁憋坏了,是谁我不说(扶额苦笑) 第37章 chain   校门打开,学生们蜂拥而出,骑着电动车在门口接人的家长扯着嗓子喊自家孩子的名字,人声鼎沸。   马路对面停满了轿车,拥挤的人行道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堆,过路的车不得不堵塞在这块小地方,暴脾气的司机狂摁喇叭,却也改不了水泄不通的局面。   经过生意火爆的面包店门口,林一宴没有按照往常的回家路线转弯,他继续保持直行,与热闹的人群渐行渐远。   进入到一片即将拆除的烂尾楼,人烟荒芜,他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跟随他一路前来的黑色轿车减速,车轮碾在石子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   这里被周围的大楼遮挡,常年不见光,空气中流动着阴湿的气息。林一宴眯了眯眼,鼻腔哼出一口浊气,心情正如阴暗的环境,糟糕透顶。   “大少爷。”车上下来穿着白色衬衫的中年男子,他关上驾驶座的门,打开后座门,恭敬地弯腰朝他口中的大少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车后座没有坐人,只有台半合的笔记本电脑摆在座位上,旁边放着只蓝牙耳机。   林一宴关上车门,书包丢在一边,戴好耳机后打开电脑,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屏幕里的人尚在国外,坐在类似书房的地方,背后未拉帘子的窗户投射出户外的漆黑。   他坐姿轻松,往后一倒靠在皮质椅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桌面,几次律动声后,他勾起蕴含嘲讽的唇角,道:“秦忏,乡镇的田园生活享受的怎么样了?几个月不来找你,该不会真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吧。”   隔了数月再听到秦忏这个名字,恍若已经是上一辈子的渊源。秦忏心里腾空升起股微妙的情绪。   他不是秦忏很久了。   秦忏盯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不动声色敲击键盘:“挺不错的,我快忘记你是谁了。”   “何止,你是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秦父冷笑道,“我真的对你太宽容了秦忏,一而再再而三让你钻空子。现在田园日子体验好了,你该考虑考虑之后的打算。”   秦忏不快地皱眉,果然又是来逼迫他出国。眼睛从秦父的脸上切到屏幕另一端,秦忏挑了挑眉梢,随即皮笑肉不笑道:“我的事情犯不着你费心。你难道没想过,如果我心不甘情不愿跟你回到S国,我会不会再做出些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秦父不屑道,“有时候,人还是要自负点为好。”   秦忏突然道:“母亲最近怎么样?”   秦父盯着他,没有说话。   “自我把房子烧掉后你就把母亲带走了,我们差不多有十年没见过了。”秦忏喃喃,手指点击按板,眼里笑意肆意,“当时他趁乱逃出来,到头来却连山都没来得及下就又被你抓到,他肯定恨死你了吧。”   “拖着改造的身体,先是生下了我,然后被你强行送到完全陌生的国外,想逃却无处可走,最后在痛苦里生下了我那素未谋面过的弟弟。”   秦父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在痛苦中诞生的。”秦忏淡淡道,“关于这份痛苦,我势必也要让你尝到,恨意是远远不够的。”   “既然他对你那么重要,那你最好不要让我找到他,保不齐我会做出些什么丧失理智的蠢事。”   秦父冷脸:“所以你是在以你母亲要挟我?就因为我强迫你来S国?”   秦忏无所谓点头:“算是吧。”   “秦忏,他可是你母亲。”   “可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恨我。”秦忏说话的语速极慢,像是讲述着别人的故事,“我小时候最怕他,有他在的地方我都不敢去。因为就算我什么也不做,光是站在那,他就会伸出双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如果没有管家佣人阻拦,我的尸体估计早就被他挫骨扬灰。他一心要我死,我们哪里来的感情?”   “你何必假惺惺,装模作样。我对他是那样的态度,对你也一样。”   “我说过的,强逼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   “……”   秦父脸上彻底没了笑意,手指点在桌面上许久。明明是父子,看向对方的眼神却仿若仇人。   “自不量力。”秦父嘴里冷冷吐出四个字,“我犯得着忌惮你?”   秦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听到秦父的话只是单挑了挑眉,作势要摘下耳机结束对话:“犯不着。”   秦父咬牙,不得已道:“时间。”   秦忏看着他,居然还不死心,问他什么时候才会自愿回去。秦忏语气薄凉,容不得半分商量:“没有。”   “秦忏!”秦父呵住他,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历经商界叱咤风云,呵斥极具威慑。他不紧不慢拿起从头至尾倒扣桌面的手机,以一种谈判的姿态将一张照片呈现给秦忏。   秦忏只是瞥了一眼,神情顿时降至冰点。   这是一张他与林拓晚上放学回家路上的照片,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有关于林拓的信息。   照片拍摄的时间是台风过境的那天,两人撑着同一把伞,挨靠得极其近,他低头看着林拓,林拓也正看着他。   “林拓,A市xx镇xx高中学生,高二(7)班,学习一般,beta。”秦父笑了笑,“还是个感受不到信息素有生理缺陷的beta。”   上下滑动手指,平常人小心保护的私密信息对他们而言获取的简直轻而易举:“父亲林浪,货车司机,母亲许如安,无业待家……”   “很一般嘛。”秦父最后失望摇摇头,对这一家人作出点评,他看眼屏幕对面的秦忏,话锋一转,“不过如果真要找出个不一般的地方,他们的儿子----”   秦父对上秦忏泛冷的目光:“林拓。对你而言倒是不一般。”   秦父放下手机,倾斜的天平回归平衡。   他回问刚才的问题,做出迄今为止自认为最大的让步:“时间。”   秦忏脸沉入阴影内,迟迟没有回应,秦父盯着他,不知道又是再打什么鬼算盘。   三分钟后,秦忏扭头望向车窗外,神色带着不情不愿的妥协,给了秦父一个暂时可以接受的回答:“至少要等我念完这里的高中。”   “至少”一词在秦父眼里是十分不完美的,模糊而没有界限。但他见好就收,秦忏威胁他,他也有秦忏的把柄,谁也不必忌惮谁。   “可以。”   秦忏“啪”地一下,重重盖上电脑,胸脯剧烈起伏,视线停留窗户外相谈甚欢的两人上,舌尖在腮帮顶出一个凸起。   秘书看了眼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和beta告别:“谢谢你啊,帮我指路。”   beta笑得真诚:“没事没事……真的不用我带你过去吗?”   “哈哈,不麻烦你了。”   “好吧。”   秘书看着地面上对方被夕阳拉长的黑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回到车边,秦忏恰巧拉开车门,秘书颔首的动作一怔,强势的信息素扑面袭来,脖子有点僵硬。   眼前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开,逼问索要道:“拿出来。”   秘书说话艰难:“什,什么?”   秦忏替他扯下了装饰成纽扣的微型摄像头,捏着纽扣正对阳光,光芒四散,晃得眼睛疼。   沉默。   秘书迫不得已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监控视频全都同步到这上面了。”   “只有手机?”   他连连点头:“对,只同步到这部手机。”   面前人意味不明哼笑一声,收下他的手机后慢条斯理挎上书包离去。   信息素的气味逐渐飘散,秘书甩了甩僵硬的手腕,这大少爷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不好相处,脾气怪异,刚才脸冷着冷着居然会突然笑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边腹诽边重新掀开电脑,但还挺好糊弄的,说只同步到手机就毫不怀疑地信了,唉,还是太年轻----   秘书点击键盘的手一顿,眉毛深深皱起,不对,电脑上是有同步备份的,刚才他拍的那个beta的视频去哪儿了?   秘书脸色愈来愈难看,不止如此,连他蛰伏许久偷拍下来有关林拓的照片及记录的信息全都不翼而飞。而唯一碰过他电脑的只有……不可能,不可能,他做事向来谨慎,程序都是请专业人士重新编序加固密码,短短时间内想强行破解打开任意一个软件简直天方夜谭。   “!”   “怎么黑机了?!”   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滑落,秘书瞬间变得手足无措,好在狂摁数下开机按键后屏幕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还好,还好。   他长吁的一口去忽然噎住,卡在气管不上不下。   电脑变成了出厂设置,所有的资料全部清空,除了壁纸。   原始壁纸上打着一个放大的红色粗体问号:? 第38章 相似   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林拓这次没有走以往常走的小路,别人放学回家健步如飞,兴高采烈迎接假期,就他走得慢吞吞,特意绕了个远路。   途中碰到位问路的外地人,林拓十分热情地帮他指路,如果不是对方推脱,他还打算亲自带领他过去。   回到家打开门,林浪烂醉如泥躺在沙发上,嘴里迷迷糊糊唠叨嘀咕着听不清的话。   “回来了?去给你爸再倒杯水。”许如安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朝林拓吩咐道,她看了几眼不省人事的林拓,皱眉抱怨,“这几天都是醉成这副鬼样子回家,天天跟别人出去喝酒,没点分寸,晚上还要开车去送货,看他还能不能醒来!”   林拓拍了拍林浪肩,让他喝点水,林浪睁开满是红血丝的眼,拧着眉头“啧”了一声翻了个面,声线弯成了圈:“别烦我!”   林拓放下水杯,自顾自进了房间。   “妈。”林拓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林一宴呢?出去了?”   清水入油锅,炸开的嘈杂音近乎快要掩盖许如安的声音:“没回来过。”   林拓看了眼快黑下来的天,连书包都忘记放下,傻不愣登背着它到厨房门口找许如安问清楚:“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许如安打开抽油烟机,奇怪地瞪了他一眼,随手关上门:“不知道。”   吃了记闭门羹的林拓只能再回到房间,反手锁好门,自从与林一宴同床一晚后,随手锁门成了他的好习惯。   他害怕某个晚上他于梦里睡得正香,床边却留有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他,光是回想那晚的遭遇,林拓还会遏制不住的后背发寒。   之前房门大开是因为正值盛夏,林一宴房间没有空调,为了照顾到他,让冷气在两个房间流通他才会选择不关门。现在台风已过,秋天如约而来,稍上冷意的温度不再需要空调。   他锁门有理有据,不奇怪。   书包丢上椅子,他坐在床沿,忽如其来的惴惴不安让他有点坐不住,又起身踱步,房间阳台之间反复徘徊。   直到室内的光线愈加黯淡,他才后知后觉,撇头闻了闻衣袖,全是烧烤的烟味,林拓皱着鼻子找衣服准备洗澡,太难闻了,他居然能忍到现在。   洗完澡换上新的衣服,林拓从湿气氤氲的浴室出来去客厅找吹风机,擦头发的手蓦然顿了顿。   察觉到背后投来的目光,林一宴顺着朝他看了过来。   林拓慌忙侧过脸,加快手里擦头发的动作。   可能碰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林一宴脸色算不上好看,上下打量一圈林拓,手指勾开抽屉,把吹风机递了出去。   “都吃饭了吹什么头发。”许如安从厨房出来,放下汤不满道,“头发又不长,自然风干好了。”   林一宴上前将吹风机摁进林拓怀里,像是故意表现给谁看,摩搓他湿润的发尾,语气不咸不淡:“晚上冷,吹干吧。”   林拓后退躲开林一宴的接触,透过对方的肩膀对上了许如安看着他们二人怪异的眼神,惦着吹风机思考两秒,最后回到浴室,浴室里传出电吹风嗡嗡的聒噪声。   “……”   林一宴自觉进厨房端出了剩下的饭菜,许如安掀起围裙蹭干手,若有所思。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林浪才醒酒,神智还未完全恢复清醒,夹菜的手都迷迷瞪瞪的,一筷子芹菜到碗里只剩寥寥几根,零零散散落了一路。   许如安瞪了林浪一眼,火气上来直接把那道芹菜摆到林浪碗跟前:“吃饭都吃不安稳!”   林拓伸出去的筷子又缩了回来,指腹有意无意摩搓筷柄,他歇了一会,鼓足勇气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他要的住校的想法。   “学期都过一半了你还要住校?”许如安咽下一口饭,转头朝林浪抬了抬下巴,“我随便你的,问你爸。”   林拓视线移至林浪,轻声道:“爸。”   林浪头都没抬,兀自喝着碗里的排骨汤。   “最近作业多,晚自习根本写不完,我想就住在学校里。班里学习好的同学也都住校,我有不会的还可以问他们。”   林拓说着余光下意识观察林一宴的反应,林一宴捧着碗,吃得斯斯文文,对他的打算全然漠不关心,置身于外。   于是林拓鼓足勇气继续道:“每天上学放学,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了,住学校方便点……”   林浪这才看向林拓,像是突然发现林拓在同他讲话,他挠挠头,一手在空中挥了两下:“行行,随你,别再在学校里给我闯祸就好。”   林拓微微颔首,知道林浪说的是上次他和陆永打架的那一事情,缩在桌子底下的手不自觉握紧,心里不是很有滋味。   随便扒了几口碗里剩下的饭,林拓起身离开了饭桌,碗筷浸入水槽之中。   林拓盯着纱窗外掠过的两只鸟出神。   他还以为林一宴会出声质问他,甚至阻止他住校,没想到对方全程一言不发,反倒是自己时不时偷瞄他,注意他的反应,竟是显得自己心虚了,敲定住校这件事出乎意料的顺利。   他已经提前问过班主任,班主任对于学上住校学习的态度一直持鼓励政策,得知林拓的想法后高兴的不行,还夸奖了他,当着林拓的面帮他办理起了住校手续,效率极其高,今天秋游回来便将寝室号告诉了林拓。   林拓站了一会,等风变凉了,关上窗户打算回房间收拾下行李。   嗯?林拓攀住窗棱的手微微松开,从二楼窗户这他能恰好看到自家大门口附近站了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主要这个男人林拓还认识,因为他正是傍晚放学来找他问路的人。   是没找到路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林拓心生疑虑,悄悄隐去半边身子观察对方。男人掏出手机,拍摄了林拓家大门的照片,然后拨通电话躲在围墙外围开始和电话另一头的人谈话。   回家路上偶遇算是巧合,可现在都出现到他家门口了还算巧合吗?   他在跟踪他。林拓几乎想都没想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的脸倏然冷了下去。如果男人只是单方面对他个人的监视,林拓可能并不会如此提防,可范围若是扩大到涉及他身边的人、他的领域,就像现在光明正大来到了他家周围徘徊,还不怕被自己发现,带着股若隐若现的挑衅意味,那么林拓的态度也将会从一种极端跨越至另外一种极端。   大约半分钟后男人结束通话,点了两下脑袋收好手机离开。林拓仍旧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盯着他一点点消失在街头。   可能是跟林一宴生活久了的缘故,他敛下眼皮冷淡的神色竟与林一宴有一瞬相似,但也只有一瞬间,他拉上窗,很快又变得与平常无异。   夜幕为背景,玻璃上映照出了厨房内部分的景象,随着窗棱滚动,景象也逐渐完整。   “咔哒。”   棱与棱之间发出清脆的一声。   看清玻璃面倒映出的人除了他之外还另有一人,林拓身形明显地颤了颤,忐忑转身,狭隘的厨房缩短了他们的距离。 第39章 笼中鸟   两人面对面,氛围陷入僵持,唯有几声碗筷的碰撞声从客厅传出。林一宴神情晦暗不明,挺拔的身躯如堵墙牢牢截住了林拓去路。   林拓张开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斟酌片刻后,他撇过头道:“让一下。”   生分,陌然。   林一宴还是没动。   林拓咬牙,觉得不如直接撞开他来的彻底,他肩膀刚往前半分,脚还没来及的跟上,林一宴忽地单手摁住了他的一侧肩。   林拓呆愣地看着面前人抬手,大拇指腹温热擦过他的右边脸颊,捎下了粘在皮肤上的一粒米饭。   林一宴把手中之物展现给林拓,林拓才想起可能是刚才自己扒饭扒得太匆忙,一不留神就粘上了。   他扯了扯干涩的嘴角,钳制住自己肩膀的力度也松散许多。林拓低声解释:“没注意。”   下意识以为林一宴进来肯定会有话跟他讲,极大概率关于他住校的事情,他紧张的与林一宴对视,心里默写着待会发言的措辞。   “……”   “……”   林拓禁不住他灼热的眼神,提前败下阵来:“还有别的事——!”   林拓的瞳孔颤了颤。   “你,你这是……”   林一宴弯腰,脑袋埋在林拓颈窝,两条胳膊似铁链般牢牢钳制他,林拓怔愣着,双手悬在半空,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良久,他垂下手,任由林一宴抱着了。   入目,方正的空间,垂直线条的门框,他们被条条框框限制在一方天地里,天边掠过飞鸟,这一刻,林拓感受着怀里源源不断的热意,有种他们才是那笼中之鸟的错觉。   客厅传来许如安的声音,问两人在厨房待着不出来是在干什么,林拓正想着怎么答话,箍在身上的力骤然松开,林一宴看也没看他一眼,像无事发生,转头离开。   怪人。林拓想。   -   住校之后,林拓与家里的联络少得可怜,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他平生第一次住校,手机上交后连个备用机都没准备,每天下晚自习回到寝室只有看室友玩的份,花花绿绿的游戏界面迷人眼,林拓看了几眼兴致缺缺,就打开班长借给他的小台灯继续补没来得及写完的作业。   毕竟是别人的小台灯,林拓不好意思总是伸手借,他熬到住校的第一个假期没有选择回家,而是跑到小商品店淘来个充电式台灯。价格不贵,四十多块,唯一的缺点是用着用着灯会突然暗下来,林拓开始没当回事,反正过个几分钟就恢复亮度,无伤大雅。事情转机是在某天数学课上,他惊恐地发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居然清一色出现了重影,这让他不得不费力地眯起眼睛才能完全看清。   室友说这是因为他总是在昏暗的环境里看书写字,眼睛受不了了,如此往复马上可以喜提一双富有朦胧美的眼睛。   林拓盯着室友鼻梁上有玻璃酒瓶厚的镜片,思考再三后问他:“那你还熄灯打游戏?”   室友放下手机,有理有据道:“没有啊,你开灯写作业的时候我都会挪到你边上蹭着一点光,问题不大。”   班长打开光源充足的小台灯,早已见怪不怪:“在你来之前他都是蹭我的。”   “……”林拓摸着下巴,心想这算不算另一种程度上的凿壁偷光。   秉持着好好保护眼睛的宗旨,林拓抓住了白天下课的每一缕时间完成作业,强迫自己注意力放在学习上,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丢掉。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的明显好处就是他的学习成绩提升不少,几次大大小小的测验下来班主任每回见到他的笑容都深了几分。   而林拓的那盏便宜台灯便光荣交接给了玩游戏的室友,省得他再去别的床位东蹭西蹭。   也许是在学校,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林拓在取得个相对满意的期末成绩后迎来了寒假。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住校的两个月来他居然连一次家都没回去过。   按照学校规定,寝室必须要全部搬空,卫生也要打扫干净。所以每间寝室需留一位同学,等值班老师检查过后才得已批准离开。   这一位同学通常是最后离开的那位。   寒风萧瑟,校园里学生零零散散,林拓裹紧棉服往寝室赶。   这周偏偏轮到他值日,一群心思雀跃的值日生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把教室清理得一尘不染才得已被放行。别的几位住校生是老油条了,提前一晚上就收拾好行李放在南门保安室,得到班主任的通过准许后便兴高采烈地直奔校门,省去了绕大半个学校再回寝室的麻烦。   林拓暗暗记下小笔记,找出钥匙插入锁孔,为之一愣。   “班长,你也还没走?”   正在叠衣服的班长望过来,咧嘴笑了笑:“是啊,我刚考完试回来。”   “考试?补考?你没期末考吗?”下一秒林拓就驳回了自己的猜想,他有在年级排名表上看到班长的名字,很靠前,他记得很清楚。   果然班长摇摇头:“我向学校申请了提前高考报名,学校给我们这一批申请的人组织了模拟考试,考试通过的话我今年夏天就可以参加高考了。”   “啊……”林拓睁大眼,震惊得说不出话,他还是头一次知道有这种考试,但转念一想,他知道了又怎样?他一个需要拼命努力才能赶上大部队步伐的人何德何能够参加这类专为拔尖类学生设置的考试。   他由衷地朝班长竖起大拇指表示认可,班长的成绩可是一直都在年级前几位,他望尘莫及:“班长,你肯定能过,到时候我们高三吭吭哧哧埋头苦读的时候你可要来探监啊。”   听着林拓的打趣,班长笑着推了推黑框眼镜:“在我来之前,林一宴肯定先一步把你接出去了。”   林拓稍在嘴角的笑意僵住:“林一宴?他?什么意思?”   班长惊讶道:“你不知道?你们不是经常在一起的吗?”   “……我不知道。”林拓道,“我住校以来就没回过家,对他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   “好吧。”班长挠挠脑袋,“我本来还想问你,他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这种提前考的考试名额只限定高二的学生,他一个高一的学生出现在考场里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   班长忽然压低声音:“而且我看他心情还差的很,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来前可能还跟人打过架,有一边脸颊又红又肿,依稀还有几个红掌印子,旁边那同学就多打量了他两眼,他直接冷脸瞪回去问他在看什么——”   班长最后小声嘀咕:“这下是谁都不敢跟他讲话了,虽然他平时也并不平易近人。”   林拓听后久久没有回神,连手里拿着刚叠好的衣服掉落飘到地面都没察觉,还是班长替他捡起来放在他胳膊弯上他才如梦初醒。   “林拓?想什么呢?”班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拓花了好长时间眼睛才重新聚焦到面前人身上,他眨眨眼,故作轻松道:“什么走关系,我爸能有什么关系给他走。”   “但真的很奇怪嘛,我记得林一宴成绩也没特别好。”班长打了个激灵,转而望向林拓,“你爸?等等,你和林一宴是一家人?你们是兄弟?!”   向来淡定的班长抱头忍不住失声喊道,满脸不可置信,他围着林拓转了一圈,视线又仔仔细细在他脸上停留好半会儿,磕磕绊绊道:“可,可你们长得也不像啊。”   林拓摆摆手,把班长狐疑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拍开:“当然不像了,我和我爸都是beta,家里只有我妈是omega,怎么可能会生出alpha。”   再次将衣服叠好,林拓这次放进行李箱后才接着在班长探知真相的渴望目光下解释了林浪对外的那套说辞。   “他只是暂住我家,我们甚至连亲戚都算不上。”林拓以这句话结尾。   班长坐在自己下铺床上,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过了半晌再看向林拓,竟然发现林拓上一秒空空如也的行李箱下一秒已经被塞得没有一丝空隙!   他不禁震惊地站起来,怎么回事,他不过耗费几分钟消化林拓讲的话,林拓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整理好了所有行李?   未免也太迅速了吧。   与此同时两点拉链相碰于一块,发出“叮”一声。箱子竖立,轮子灵活的于地面原地转动几下。   林拓扛起绿色编织袋放置到行李箱子上,提绳套进伸缩拉杆,三步并两步头也不回道:“班长,那我先走了。”   “拜拜。”   “……”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下来,班长看了看自己尚未打开拉链的行李箱,又看了看已经消失背影的林拓。他好像还是比林拓提前开始收拾的,现在后到的人都走了,他却还没开始。   得,原来最后留下来那个守寝人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求海星求收藏~么么3-3 第40章 未曾改变   未推开门,屋内热闹非凡的嬉笑声已经透过门缝飘进了林拓耳中。   悬浮半空的钥匙一顿,林拓收回手心转而拧开门把手。   “林拓回来啦!”   “哎呦好多年没见居然长这么大了!比我还要高了!”   “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呢。”   尽管在门外早已有心理准备,可一进去面对七大姑八大姨铺天盖地的问候,林拓心有力而气不足,刚到家甚至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就被包围成为讨论对象。他扯出笑容一一叫过去每位亲戚的称呼,长辈眼里乖巧懂事的态度霎时又迎得一众亲睐。   正当林拓被人团团围住喘不过气来时,被称呼小叔的男人忽然探了探林拓身后,见只有林拓一人后又问:“林哥,你捡来那alpha呢,还不回来?”   他嘟囔着:“我以为会和他一起回来呢。”   在厨房倒茶水的林浪闻讯而来,给每人一人一个沏好茶的白瓷杯子,先是自己小心抿了一口烫茶,然后点起下巴,以一种沾沾自喜的语气与高傲姿态说道:“肯定是学校老师留下他,知道他是个可塑之才,不舍得这么快放回来,总要嘱咐点长短。”   林浪说这话时眼睛别有深意瞥了一眼林拓,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哎呀我们家小宴就是争气,按他才读高一本来是没资格参加提前考的,但偏偏他们学校主任亲自来找到我们,请——”林浪喝着一口烫茶,咳咳咳嗽两声继续道,“请我们让他去参加,说他成绩特别好,完全不成问题,那我肯定支持啊,白纸上印了什么黑字都没注意,直接签名了。”   “林哥 ,你真的算是走上大运了。主要还是朋友交的好,白捡到这么好的孩子。”离林拓最近的那位亲戚心有不甘地撇撇嘴,之前林浪有多羡慕他的alpha儿子,他现在就有多嫉妒林浪阴差阳错得来的林一宴,巨大的落差感让他一时间难以置信,“欸那小宴是不是算你干儿子了,以后是要给你养老的?”   林浪早就沉醉在众亲戚的奉承中沉醉的难以自拔,已然把自己编造的故事当真,乐呵呵点头。   “啊……”众人面面相觑,唏嘘一瞬,话题讨论对象不知不觉从入门没多久还拿着行李不知所措的林拓转移到了甚至不在现场的林一宴上,其中不乏有着褒奖林浪心善大度的声音。   林浪毫不脸红接受这一切,被夸得心胸澎湃,心中的雀跃不由言说,连带着平日看不顺他总是皱着眉头的许如安都笑得涨红脸,一个劲的虚心表示“没有没有,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   林拓孤零零被晾在一边,一时之间谁都忘记了他。他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见没自己事情后转身回房。   时隔两月打开房门,低着脑袋穿过林一宴的房间,林拓凭肌肉记忆关门上锁,整个人直挺挺往熟悉的床上一躺,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路途的辛劳与刚才亲戚周旋的筋疲力竭一尽吐个干净。   堵塞的胸腔排出浊气,新鲜空气的注入才总算令他感到了久违的轻松舒适。   在床上偷了一会懒,林拓开始打开行李箱,把衣服之类的一样样往外搬,箱子快见底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夜色如墨,黑夜于冬季总是提前且漫长。   房间内的所有都没变,他的被子枕头套,放在书桌上杂乱无章的几张没来得及丢进垃圾桶的草稿纸张,林拓不自觉朝走过去往垃圾桶里面瞅了瞅,好吧,垃圾如数尽在,他一眼认出了那只因为墨水渗漏而被他丢弃的红色笔芯,现在仍躺在餐巾纸上,染了血红红一片。   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似乎他未曾离开过这,亦或是根本无人在意他的在与不在。   不知怎的,他感到有些泄气,找出书包里带回来的成绩排名表,先是放在书桌正中央,几秒后他又往边上移了移,压在堆叠整齐的草稿中堆之上,林拓抵着下巴站远端详,最后轻摇头,拉开抽屉一把抓住单子扔进逼仄的黑暗里。   抽屉导轨有点变形,滑轮一卡一顿,林拓正聚精左右摇晃手好让滑轮贴合导轨关上抽屉,门外响起许如安他来吃晚饭的声音。   “林拓,出来吃饭了。”   林拓抬高音量:“好。”   客厅摆上了供多人聚一起吃饭的大圆桌,林拓快速扫视圈桌上各样的面孔,又恹恹收回视线,按照许如安吩咐的,把菜一道道端出去。热菜配温酒,上了年纪那几位中年人吃的不亦说乎,大着舌头互相吹捧。   林浪抓住林拓衣摆,酒气熏天:“林拓,没醋了,再,再去厨房添点。”   “知道了。”   回厨房拿到醋,林拓低头正给圆桌上的空碟子添醋,大门口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很微弱的动静,是有人在掏钥匙开锁。   林拓拧紧醋瓶盖头,率先朝门口望去。   “嗯?”   “呀是你们家小宴回来了吗?”   “……”   众人停杯投箸,目光纷纷吸引而去。 第41章 昏头了   林拓失声站立,手指头不自觉扣紧瓶身,这是人感到紧张的小动作。   他觉得林一宴真像海洋深处的漩涡,他一接近他就会被情不自禁吞入。   许久不见,一切似乎真的没有变,林一宴也是。   设计老土难看,绿白死亡色彩搭配的宽松羽绒服套玩林一宴身上一套,竟也没有那么不忍直视,惨不忍睹。   林一宴周遭萦绕着薄薄一层寒气,林拓想如果这层寒气有颜色,那肯定是银灰色的,他让他联想到了雪山山巅之上的雪,它被悬日亲吻,被狂风凛冽。   热闹的客厅陷入一时冷场。   “这,哎呦长得可真好看。”靠近门口的几位亲戚近距离观看后夸赞道,“这比那谁家小儿子omega还要好看。”   “是alpha吗?”   “指定是啊,你看他这个头气场……”   林浪脸与脖子通红一片,指了指自己边上唯一剩下的空位:“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过来来吃饭!”   亲戚关心道:“脸都冻红了,外面很冷吧?”   “嘶——,我怎么看着觉得还有点肿。”   “你这么一说……”   林一宴双手插兜,目光直直投向拎着个醋瓶子同样看着他的林拓,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又很快了移开视线,对邀请他入座的林浪委婉拒绝:“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不打扰你们了。”   “哎……”   林浪灌了一口酒,对一言不合关上房间门的林一宴习以为常:“这孩子……算了算了,我们管自己!”   “怎么了?”   许如安擦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边解开结边问大伙:“菜已经上好了,还要再来碗汤吗?”   “别别别,够多了,如安你快来吃吧,忙活半天了该好好歇着了——”   亲戚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看了看同样到现在没吃饭的林拓:“可是只有一个位置了……”   “妈你吃吧,我不是很饿。”林拓接过许如安解下来的围裙,替她拉开椅子。   他到厨房挂好围裙顺便从壁橱里翻出来个干面包,迟疑半会,朝另一边口袋又塞了一个干面包。   林拓开门进房间的时候林一宴正背对着他脱外套,林拓随意瞥了他一眼,眼睛落到某处,匆匆走过。   果不其然,他没看错。   翻箱倒柜的响声从林拓房间传出。   林拓掸去箱子上薄薄一层灰尘,在里面找到了之前用剩下的东西。不动声色返回林一宴那,颇有股不计前嫌的释然。   面色无常跟他说:“别藏了,伸出来吧。”   说完他丢出个干面包到林一宴书桌上。   “……”   林一宴挂好校服外套,他看着林拓,又看着林拓带来的东西,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别样的情绪。紧绷着下颌以此压抑翻涌的心情,慢吞吞坐到床尾,然后伸出了遮掩于背后的右手。   林拓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受伤惨重的指关节像在粗砺的墙面碾压过般,血污与墙灰渗在一起,触目惊心。林拓小心用沾碘伏的棉签擦净,随着血渍褪去,他发现林一宴指关节上的皮全都破开了,大片粘成一团堆卷,但因为血肉模糊的他刚开始没注意,现在看清了内心百感交集。   本打算草草了事,不愿涉及过多交流的林拓忍不住问他:“怎么搞的?”   林一宴气定神闲,似感觉不到伤痛还活动了下指关节:“手砸到墙上了。”   “这不废话,我也看得出来。”   林拓目光复杂,忽地聚焦到林一宴半边微微肿起的脸颊,他可太熟悉这样的伤痕了,当时天气燥热,他可是费了不少精力才让脸消肿。林一宴应该在户外待得时间长,天然的低温环境没让他的脸像自己一样肿成猪头。   林拓心知他脸上的与手上的这两者之间指定有关联,换下八根棉签后,他撕开创可贴轻轻贴上去,但毕竟是在关节处,创可贴并不能很完美贴合皮肤,林一宴手也不老实,总是喜欢伸展,林拓才贴完没多久,刚扔完垃圾一扭过头,创可贴与关节之间就出现了巨大空隙。   “别动了,你看都被你弄的松松垮垮的,没效果了。”林拓强行掰直林一宴不安分的手掌,“还有,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   林一宴抬眸,黑沉的双眼闯入林拓内心,尚未开口,林拓心猛地一跳,顿时浑身不自在。   林一宴的眼睛好像载有记忆,林拓一和他对视便会情不自禁陷入回忆。   然而回忆并非完全美好。   林拓脸色微变,松开手着急忙慌作势离开:“算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即将抽离的手旋即又被股难以挣脱的气力扯住。   林拓不敢兀自挣开,怕剧烈的挣扎害得才处理好的伤口加重。他皱着眉,问他:“还有什么事?”   林一宴无言,他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将林拓温热的手掌心贴近自己由于肿胀也同样发热的脸颊。   力道愈来愈大,林一宴侧过脑袋,半张脸几乎全陷进林拓手中,挤得变形的脸颊蒙上层痴迷的绯红,泛凉的嘴唇似有若无吻上林拓掌心,林拓瑟缩了下手指,妄图抽离的手却反倒被钳制得动弹不得。   林一宴没有看他,轻瞌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偶尔扫过他的手指,像是羽毛拂拭心口。   “我愿意的。”   “什么?”   林一宴只是重复:“我愿意说的。你别走。”   大脑迅速运转,林拓恍然大悟,他略显艰难地“嗯”了一声。   “林拓,你知道的,我其实很早就恢复记忆想起了所有。”林一宴道,“可我并不想回去。”   “他来找过我,强势要带我走,我不愿意,他一气之下就打了我一巴掌。”   “他是谁?”   “我的父亲。”   林拓哑然,没料到事态已然进展的如此迅速。那很快了,他的父亲找到了他,也会很快找上林浪他们,然后让林浪把林一宴还回去。   林拓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对方可是林一宴的亲生父亲,他们一路陌生人能有什么权力决定林一宴的去留呢?   甚至对方只要随便给出一笔可观的费用,绝不是林拓自己的主观臆断,林浪极可能下一秒就将林一宴完全供出去然后抛之脑后然后乐呵呵数钱。   林拓愣了一瞬,不对,他在想什么?他是在怕林一宴离开吗?他们两人本就不会相遇,不过一场偶然才凑成的缘分注定有尽头。   怎么现在还会感到可惜?真是昏头了。   林一宴能回到自己的家,他们一家能重新团圆,无疑是件其乐融融的好事。   林拓开口,认定劝林一宴回去才是正确的选择:“你还是回……”   “林拓,你想我走吗?”   一句话堵住了林拓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劝词。   湿意滑过指尖,林拓动荡不安的心霎时间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住。   “林拓,你舍得我吗?”   林一宴脸颊微微蹭着林拓掌心,这才抬起脸,眼里却是是化不开的悲伤,尤其是那眼角落下的泪水,显得他楚楚可怜。林拓盯着那滴透明的泪,觉得沾湿的却是他自己的脸庞。   “你舍得我吗?”   林一宴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   “我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这样可以吗?”   “你很讨厌我吗,林拓?这么快就又想把我抛开。”   “……”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快乐~   (不是,我什么都没写为什么审核不通过??!)(掀桌) 第4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无数的反问如同细密的雨滴把林拓砸得晕头转向,林拓蠕动嘴唇,呼吸都乱了。   恍惚间,他看见那张出色而惹人怜悯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清晰感受到了来自对方清冷的气息在慢慢笼罩他:“……”   林一宴欺身悄然靠近,嗓音低沉动听,带着浓重的蛊惑味。   他肯定地说:“你舍不得我。”   “林拓。”   “你舍不得我的。”   “我放不下你,你也别想抛下我。”   “你说,你舍不得我。”   “你说了,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谁也不可以将我们分开。”   “林拓。”   林一宴呼唤着林拓的名字,他侧过脑袋,熟练的在对方干瘪的腺体上落下一个冰冷的吻。   如果能标记就好了。   信息素的味道只能短暂停留一个晚上,见不得光亮,在林拓醒来的第二天清晨消散得无影无踪。   林一宴舔了舔自己尖锐的牙齿。   林拓觉得自己和林一宴的距离是在太近了,尤其是后颈传出的瘙痒感,他想避开,却避无可避——林一宴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扼制住了他的肩膀。   而且林一宴的声音好沉,他现在有点儿晕乎乎的错觉,跟灌了果酒似的:“我……”   林一宴循循善诱,因为兴奋而带来的生理反应,他不可遏制地咧开嘴角,眼里蹦发出神经质的疯狂。   “你说。”   咚咚咚——   “林拓,你们还吃不吃饭了?你姑姑叔叔他们要走了,你们不来送一送?”   许如安大着嗓子,一语惊醒了林拓。   林拓一把推开林一宴,喘着粗气四目相对。   旖旎的氛围被打散,荡然无存。林一宴挂在唇角的笑摇摇欲坠,心情降至冰点。   他面无表情盯了会面露惶恐的林拓,没有努力维持温存的打算。双手向后一撑,整个人惬意地支在床上,唯有腿|间某处突兀得不行。   “轰”地一声,林拓浑身发麻,他好不容易搭建好的小世界再次崩塌。   林一宴撤下温柔的假面,歪着脑袋打量林拓苍白的脸,声音冷而沉,好意提醒他道:“不走吗?”   “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天晚上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   林拓脸上的恐慌多了几分震惊,跟看怪物似的看着林一宴,顾不上拿医药箱,跌跌撞撞冲出去。   “真是。”林一宴闭上眼,仰头接受头顶灯光的洗礼,再睁开的眼眸覆了层阴翳与狠戾。   “麻烦。”   ——   林一宴毫不留情地撕碎了那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   林拓彻底不敢和他见面了。   他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间,只有到吃饭的点才回出去,吃饭也吃得很快,一向懒得管他的许如安没少嫌弃他跟林浪这个爹越来越像了,邋里邋遢,没个正经样子。   林拓两耳不闻,只管往嘴巴里塞饭,碗见底后立马起身放进水槽,身后像是有厉鬼在追他似的,争分夺秒赶回房间躲起来。从头至尾连个眼神都没空分给林一宴半秒。   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东躲西藏的日子终于在春节后的第三天迎来转机——林一宴通过了考试,提前开学。   震惊林一宴如此厉害之余,林拓高兴的是林一宴要走了,他终于能有喘息的空档。但同时也带来个坏消息,林一宴这一批人被学校强制安排住校。这意味着林拓极有可能会在学校和他碰面。   罢了,好事不会成双出现,林拓安慰自己,他知足了。   林浪晚上又喝了好多酒,他从入秋以来便有点嗜酒,好在拉货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三更半夜,没出过大差错。   林浪是几个人中最高兴的,他的高兴除了林一宴为他长面子外,最重要的是林一宴如果真考上大学独立生活后,那他能少花两年的读书钱,并且上大学的费用林浪是不打算给的。   他在手机推送的励志新闻里看到过,好多大学生都是自己暑假打工挣学费的,生活费也靠课后兼职打工,绰绰有余。别人都可以,凭什么林一宴不可以?再且自己都白养他那么久了,是时候到他反过来伺候孝顺自己了。   林一宴这一走估计是要到夏天才能再见面了。他离开得悄无声息,至少对于林浪和许如安来说是这样的。   一直口头上说要亲自送他去学校的林浪早就喝成一滩烂泥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许如安早早出去串门唠嗑不在家里。   到最后目送林一宴出门的人居然只有林拓,还是林拓替他关上了那扇象征着告别的大门。   一整个寒假,甚至到分离前,他们再也没互相说过话。林一宴看着林拓,只能看到林拓躲避的目光。   连个“再见”都没说。   “哐当——”   林拓背靠着门慢慢滑落,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今年的冬天和往年比起来冷不少,林拓在阳台窝了一会实在受不住寒风像刀往脸上割的凛冽,抱着毯子灰溜溜回到小房间。   走之前他瞥到楼下院子里许如安养的不知名植物全都被冻死了,比夏天焉了吧唧的样子还惨,连个叶子都不剩,全枯干混进了干巴巴的泥土里。   脚步有一瞬的迟疑,林拓不自然移开眼睛,重重关紧门,生怕冷风追上他离开的步伐。   无所事事在家里又住了一个星期,林拓怀揣沉重的心情拎着昨晚才整理好的行李来到学校。   又是平常的课程,又是堆积如山的试卷和习题,又是听得犯困的英语课,林拓握着黑笔在练习本上写写划划,重复着同上学期最后两月一样的学习流程,不放过任何一分一秒,像流水线上的工人,机械而麻木。   室友问他怎么像变个人似的,以前还会和他开开玩笑,斗斗嘴,现在一头扎进书堆里每天赶到寝室熄灯前才回来,他们都很少能说上话了。   林拓这时候课间正趴在窗台休息。眺望窗户外萌发出绿色嫩芽的枝桠,清风扫过久于伏案而疲惫的眼睛。他抿了抿嘴,清秀的脸庞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楚。   他属实无法将自己与林一宴的事情奉告给任何一个人。   “好吧。”室友见林拓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识趣没再追问,他拍拍林拓肩膀,临走前又道,“还是要注意休息,别走火入魔了。”   林拓听到室友用走火入魔这个词形容自己,心想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但他还是点点头,扯出抹淡淡的笑:“不会的。”   那时候林拓还可以将精力完全投入到每件事情之中,成绩也在稳步提升。所以无论事情大小,他总会集结百分百的精神去面对,去想办法解决处理。   可惜这样理想化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酸雨把他腐蚀,由外向内,由身体到心灵。   他是一片贫瘠、无法移动无法逃离的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变得越来越糟糕——泥土发酸,花朵枯萎,绿草湮灭——每一次的落雨都是在消耗他岌岌可危的生命。   雨停后,林拓又坚强地,缓慢地重新生长出了一席植被,遮掩覆盖住了他的疮痍。   所以他偏执的紧紧攥住它,守护着。谁都不能揭开、毁掉他的植被。   谁都不能。   第一场雨是在月考前。   【作者有话说】   汗流浃背了,又被封了 第43章 还好吗   匆忙的脚步打破沉寂,昏暗的楼道里,手电筒光束乱晃。   林拓是在半夜一点被值班老师找到叫醒,老师将他带到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跟电话那头沟通完后,他让林拓先坐下,嘱咐他别想太多,然后残忍地告诉了他一个噩耗。   林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眼前陷入黑暗,大脑嗡嗡作响。他坐在凳子上,脊背无力向后倾倒,浑身的气力全托付给了凳背。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上匆匆赶来班主任的车的,班主任似乎跟他有说过什么,他模模糊糊看见面前有一张一闭的嘴,可具体讲的内容他却一点儿听不清,也听不进去。   医院的灯光太苍白了,林拓穿着外套都觉得发寒。   许如安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压抑的哭泣声从她埋下的脑袋发出,在空旷可怕的走廊里回荡。   林浪酒驾超速翻车,人送到医院已经面目全非,现实生活中没有奇迹,林拓死了,无力回天。   林拓红着眼眶看许如安颤抖不停的肩膀,脱下外套披到她肩上。   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甚至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单薄睡裤。   “林拓?”许如安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庞,哭得语不成调,她攥住林拓手腕,像抓住了唯一的希望稻草,“你来了。”   “你爸爸他……”许如安不忍说完全,摇摇头,“以后只剩你和我了。”   “我们可怎么办啊。”像是不得已接受残酷的真相,许如安眼泪流的更凶了,她挥拳砸自己的膝盖,凄厉哭喊,“林浪他运的是厂里的货,现在货和车都毁了,我们家赔完后可就没钱了,这以后的日子……望不到头啊。”   林拓拦住许如安挥拳的手,他远比自己想的要镇静,缓缓蹲下身,忍住泪水与她平视:“没事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一切会好起来的。”   林拓喃喃重复,不知是在说给谁听:“我们会好起来的。”   久久站边上的医生深吸口气,不得已打断他们:“哪位是家属?麻烦家属过来签下字。”   林拓扶起许如安,许如安披紧外套,抹着眼泪一步一颤跟上医生去办手续。   空留于原地的林拓处于一片白茫茫之中,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他又觉得不够疼不够真实,活像在做梦。   太突然了。   生与死一直是个沉重的话题,任谁也不愿去深入讨论,它如同生锈的钝刀,需要循环往复在原地割舍,就算是沁出血珠也不能停下,每一次下刀带来的痛苦远超于前一次。   此刻这把刀血淋淋出现在林拓面前,林拓不得不直视它,然后握紧它,将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身心抵达了可承受的临界点,他仰起头试图阻止即将倾泻而出的眼泪。   林浪葬礼那天,林拓又见到了几个月前来家里做客吃饭的亲戚,他们面面相觑,对着泪流不止的许如安不知如何是好。   “林拓,从今以后你妈妈能依靠的人可只有你一人了。”作为林浪的表弟,他语重心长嘱咐他,“要好好照顾你妈妈,别让她失望。”   有人在旁边长吐一口气,似是忘记了林拓还在现场:“难咯,林浪扔下的烂摊子可不好收拾,我看到过他们厂里开出的账单,眼睛险些看花。想还清那上面的数字,把他们一家的家底掏空都不够。”   “而且如安现在不是有两孩子要养嘛,钱全拿去还债了家里吃什么用什么啊?”   “所以说难咯,如安摊上这么一档事真是倒霉,本来家里她只用顾内,现在又要顾内又要顾外,哪里忙的过来。”   他拍拍脑袋:“不过那个捡来的是不是过了上半年就不用管他了,真考上大学了也可以去打打工什么的,给如安分摊点负担。”   表弟意识到林拓脸色不对,戳了戳那人的腰,压低嗓音道:“你少说几句吧。”   表弟清清嗓子,打圆场:“林拓,你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管自己读书就行。我们知道你们家现在困难,会尽力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周围围成圈的亲戚也点点头,开始一个个说好听的话,许如安听着他们的安抚,拿纸巾擦干眼泪,悲怆的情绪有了一点缓和。   “如安,我们厂里正好在招裁布的小工,每人配台缝纫机,平时活儿不累,你要不过来试试?”   许如安吸着鼻子看向朝她抛出橄榄枝的人,是她最羡慕的一个亲戚,丈夫似乎还是个车间主管?   真好命啊,许如安不禁感到愤愤不平,自己本就过得低她好几等,如今又丧夫,想要捞个工作都需要靠她走关系,尽管心有不甘,许如安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残忍,在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试试吧”,“是个好工作”,“机会难得”建议中重重点下头。   “好。”   “那行,我给他打个电话给你留一个位置。”   许如安站在一旁看她谈完挂断电话,寥寥几分钟便帮她安定下了这工位。   她握住电话,放松过后的表情又浮现出几分担忧:“如安,是这样的。我们上头的老板下周三就要来厂里亲自检查工作,我们要保证每个岗位上都有对应的工人,所以你下周三……”   “我知道了。”许如安抹开眼角的泪水,“我会准时过去的。”   众人皆舒口气,也是尽了一份力。   林拓悄悄退出大人接下来的谈话,他来到悼念厅一角,看着林浪黑白色的遗像点燃香火,灰烟袅袅,像是飘进了他内心,堵得他发闷发慌。   “林拓。”   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名字,林拓捏紧火柴盒,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   空洞的双眼发怔,是他啊。今天是爸爸的葬礼,他是应该要来的。   没想到他们再次相见居然是在这种地方。   “……”   手中的火柴盒被人夺去,林一宴学着林拓的样子,也为林浪上了柱香。   “林拓。”林一宴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眉眼间染上难以言尽的悲楚,这让他说出的这句话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他们之间的隔阂尚未消除,他怕自己的出现会适得其反。   林一宴问他:“你还好吗?”   人来人往无人注意的小角落,林拓颤抖着唇,鼻尖发酸,面前挺拔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有力的双臂轻轻把他拥入怀里。   这一次林拓没有展现出失神与无措。   他瘪起嘴,下巴搁上林一宴的肩膀,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不是很好。” 第44章 假象   林浪死的讯息给林拓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有时课堂里老师在讲台上激情澎湃讲解题目,他的眼睛亦会跟着老师的动作走,可魂却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明明一切他都在努力听讲,课后习题也在想方设法搞清楚,可偏偏大脑像是同他怄气唱反调,林拓有多想把知识输进脑袋,大脑就有多可恶将它们拒之门外。   有时他费尽心思终于握紧了自己的魂,牢牢锁在身体里不让它再飘走,时间这张大网又极快地过滤他。等到林拓头昏脑胀,发现仍然一事无成、一无所获而重新审视自己时,他忽然发现原来封在身体里的那一缕魂已经支离破碎。   他似乎有在一点点意识到自己身体各方面出现了不对劲,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但他没有跟任何人倾诉。   他能跟谁倾诉?谁愿意当他情绪的垃圾桶?没有人。母亲已经足够累了,他不希望再添负担成为累赘。   于是林拓孤身一人拖着残缺的自己继续生活,而这样一意孤行的后果全部在他稀巴烂的成绩上体现。   林拓自知自己不擅长学习,他必须十足的努力才能勉强跟上那些走在自己前面人的步伐。但他最近一直魂不守舍,精力如同散架的蒲公英,一点风吹草动就将他吹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作业本上鲜红的叉叉,排名榜上一次又一次下跌的排名,每一样能证明他在退步,在自甘堕落的证据都深深刺激他的神经。   林拓想试着急起来,他抬眼看着面前苦口婆心劝他收心的班主任,却只能跟个木头人似的,麻木地点点头。好吧,他根本没听清班主任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应该做出回应。   之后班主任有没有把他的情况反映给许如安林拓并不知道,因为他每一次回家许如安都没有提及,和平常无二,一样的按部就班吃饭,闲聊,上晚班……   可能有和他讲过学习上的事情吧,但他不记得了。   其实林拓对于许如安这一转变心里也很小确幸,她不再咄咄逼人,不再抓住一点小问题把他贬低得一无是处。   因为不想让母亲整日独自一人生活,林拓的回家频率从之前的半学期一回,演变成了和大部住校生一样的半月一回。   他会挑在许如安下班之前早早做好晚饭,然后和她坐在一起吃完,许如安应该也是对自己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生活厌倦,这几次看到林拓回家眼里也总会闪过欣喜的光芒。就像林拓在故事书里看到过的那样,他们会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天,虽然是些没营养的话题,但林拓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与母亲相处时不再僵硬的氛围。   等天完全黑,时针指向七,许如安出门上晚班,他就自觉收拾好碗筷,倒垃圾和拖地。平日里才走几步便到头的房子在林拓各个房间来回奔波之间变得越来越大。   林拓和许如安两人多年来摇摇欲坠的关系竟有在一点点修复的假象。   是的,这只是一场假象。   也许悲痛是一场雨,只要耐心等雨停下便好了,当林拓认为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他有条不紊的生活在某天遭受了龙卷风的侵袭。   果然没有东西能实现从无到有的转变,林拓在之后更是清晰无比深知了这一点 。   乱沙钻入他的眼睛,他边揉眼睛边哭。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然末路穷途,背后还会出现一双手毫不留情的把自己推向无尽深渊。   那个时候,他麻木的大脑浮现出了一个被自己藏于角落,不敢触摸的名字。   林拓放学回到家,按往常一样开始准备晚饭。今天菜市场去的晚,老板将唯一剩下的一条鱼便宜卖给他了,还十分好心地帮他刮掉鱼鳞掏空没法吃的内脏。   “喂?”林拓放下刚买好的菜,接起了许如安打来的电话。   “林拓,你到家了吗?”   “嗯。”   “那行,你今天别烧晚饭了,我们去外面吃。”   许如安的声音裹上了一丝甜蜜,她身边似乎还有人,正和那人小声说着些什么,林拓就不作声默默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环境噪音。   “嗯……就是扪江大院,你知道它在哪儿吧,我们在那儿等你,快点过来。”许如安催促几声后挂断电话。   “扪江大院。”林拓小声念着这个对他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饭店名。   扪江大院是他们整个小镇价格最高昂的饭店。林拓之前经过扪江大院,门口总是光秃秃的,一辆车都没有,心中还奇怪没有生意的饭店是怎么开下去的,直至后来有人跟他说,车全都是停在饭店的地下停车场。   现在林拓踩在饭店门口的红色地毯上,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周围,发现这儿不仅禁止泊车,连简陋的小电瓶都不允许出现,全被移到了几里外的水果店门前。   他按照许如安给他的包厢号,跟着服务员的指引来到一扇门前。   “林拓!”许如安朝他挥手,拉开身旁的椅子,“快来坐。”   林拓的视线率先定在了坐在许如安旁边的男人上。   大概四十多岁,虽然穿的是偏悠闲的格子衬衫,可手腕上泛着银光、工艺精制的高级手表彰显了他远高于常人生活水平的调性。   男人看着灰头土脸的林拓,出来吃饭居然连校服都没换下,微不可察皱皱眉。   林拓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面部动作,坐定后安静等待许如安对他们的介绍。   “这是林拓,我之前有跟你提及过的。”许如安笑意退却几分,匆匆带过,“我的孩子。”   轮到介绍男人时,她的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这位是我们厂老板,林拓,你叫魏叔叔就好。”   一个老板竟然会请刚上岗没几天的小工吃晚饭,林拓指甲掐进掌心,二者的关系不言而喻。   “魏叔叔。”林拓道。   对方冷淡地点点头,没有把无聊的话题延续下去的意思,只有林拓单方面的问候让氛围陷入尴尬。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服务员就敲了敲包厢门端着丰盛的菜肴进来,连带着紧张到手心出汗的许如安都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想为男人的杯子倒上白葡萄酒,杯口忽然被一只手及时挡住,男人朝她使了个眼神。   许如安心领神会,拐了拐胳膊,散发热气的白毛巾“不小心”掉到地上,她发出一声惊呼,求助式看向林拓:“林拓,能帮我再去拿一块新的吗?”   椅子腿擦过柔软的地毯,林拓没有多想便走了出去。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响,男人似乎是忍耐许久,不满地抱怨:“这就是你儿子?进来到现在头低得跟谁在欺负他一样。”   “beta,是beta没错吧。”男人鼻腔呼出气,“难怪你一开始怎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个普普通通的beta,说出去是我的儿子真是丢脸。”男人道,“如安,你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因为你我信息素契合度高, 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他的。”   他连beta都难以接受,那要是是个有缺陷的beta……许如安到嘴的话又咽回肚子,不敢直视他,定定点头。   注意到许如安不对劲的神情,男人脸色忽地沉下来:“你该不会还有别的在隐瞒?”   “我……”纸终究包不住火,与其等事情败露后让他气急败坏,不如趁早提前坦白,许如安咬紧涂着口红的红唇,弹斤估两后将事情托盘而出。   林拓回到包厢的时候男人已经不在了,只有许如安掩面哭泣,他把毛巾放到许如安桌前,满桌菜一筷子也没动过。   林拓问她还吃吗,许如安没有回他,他也不急,坐回位置自顾自盯着繁杂花纹的暗红色桌布,数上面一共有几片叶子。   数到三百多片的时候许如安拿出自带的纸巾擦干眼泪,跟林拓说:“走吧,回去了有事情跟你讲。” 第45章 好远好远   林拓以为许如安是要对她和那位魏叔叔的关系告诸于自己,他没有太放在心上。   许如安拦住了要进厨房的林拓,让他先过来坐着,说今晚自己不用去上晚班了。   “以后也都不用再去了。”许如安说道。   “是因为他吗?”   许如安包包还放在腿上,这是只林拓从未见过的新包,镀金的logo和充满光泽感的包身,光是凭借外表端详几眼就知道价格不菲。许如安此刻双手搭在包上,一副只是随便坐坐,待会就要离开的样子。   手指轻点两下包,她点点头:“我和魏叔叔在一起了,已经有段时间了。”许如安看了眼林拓,继续道,“他有空的时候你都在学校,也就一直没机会介绍你们俩认识,今天他忙完来接我下班,我想到也是你回家的日子,就打电话让你过来了,我们一块吃个晚饭。”   “不过晚饭还是没吃成……魏叔叔工作上有事急着去处理了。”   许如安的谎言撒得很没有道理,既然只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她又为什么要哭呢?   林拓没有戳破,只是回道:“妈妈,你能找到一个对你好的人,我也替你高兴。”   听见林拓的回应,许如安肉眼可见放松下来:“是啊,你也该替我感到高兴的。”   林拓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容。   “所以你也能体会到妈妈不得不离开你,之后和魏叔叔一起生活的苦衷对吗?”   “……什么?”   林拓林拓不可置信瞪大眼,对上许如安躲闪的目光,这个角度他只能见到攀爬上她眼角的皱纹,但很淡,淡到几乎可以忽略。   岁月已经找上了妈妈,她能找归属于她自己的幸福林拓肯定不会强行阻止。他一直都很懂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可这也不能是妈妈认为他可以随便抛弃丢下的理由。林拓没有把妈妈和魏叔叔在一起后的未来深入想过,他以为他们会重新组成一个新家庭,他们会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不要自己了呢?是他哪里没做好吗?   刹那间,像被道闪电击中,攀在桌角的指尖用力到血色发白——他似乎知道了在自己离开的那段时间里,许如安和那位魏叔叔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要离开我?”心脏狠狠抽搐,林拓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他痛苦地一字一句道:“妈妈,你是不要我了吗?”   许如安扭过脑袋,从真皮奢侈包包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袋:“什么要不要的,只是我们以后不方便继续生活了,林拓,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而且我又不是完全不管你。信封里的钱是你这个月的生活费,够你一个人用的。如果哪里还缺就来跟我说,又不是不会给你。”   “够我一个人?”林拓抓住许如安一笔带过的这句话,“你马上就要走了?什么时候?下个月?”   “不是。”许如安回道。   林拓颤了颤睫毛。   许如安垂眼看了眼手机,整理一下并不乱的发型:“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要来接我了。”   有双无形的手扼上他的喉咙,林拓感觉自己有点难以喘上气。   “林拓,妈妈不会完全忘记你的。哎,你也知道魏叔叔是老板,免不了眼界高。”许如安还是决定讲真实原因告诉林拓,“但他只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跟他生活不能把你也带走,只有这样魏叔叔一家才能彻彻底底接受妈妈。这其实根本没什么的对不对?不是什么大事情。”   许如安在有限的,即将摆脱“悲惨”人生的时间里变的健谈,眼睛时不时留意窗外是否有车灯闪过:“以后你哪里有需要的就来找我和魏叔叔,我们肯定会帮你把关。你呢以后看见魏叔叔,嘴巴也甜点多叫叫他,说不准哪天他看你顺眼……”   “说到心坎上,也认你做干儿子了。”   许如安生硬地为自己找补,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久,从刚开始的不知如何和林拓摊牌,到现在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她期盼这样美好的生活好久了,从嫁给林浪,直至生下林拓后都未曾断念。   “还有林拓,有件事情你记得注意一下。”   许如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走到门口忽然止步回头对林拓提醒道:“魏叔叔不喜欢有外人打搅他的生活,以后你也别擅自来找我,有事情我们先短信联系,实在有困难的话……”   院门口传来两声喇叭。   “啊他已经在等着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许如安走得太急切,连门都忘记关紧,光线透过门缝泄露,照亮了门外的一处黑暗。   秒针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扰的人心烦,林拓头痛欲裂,双手抱着脑袋在桌子上休息好久都不见好转。他以为自己哭了,摸了摸眼角,是干的,什么也没有。   看吧,他其实也没有很伤心。   撑着桌子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向门口,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站在门口,面朝着无尽昏暗,迟迟没有关上门。   半分钟后,院子里出现一道黑影,它同黑漆漆的夜色融为一体,流动的空气将它推得好远好远。 第46章 将错就错   郑秘书回复完信息,时间正好跳到晚上十一点。   下课打铃的闹声被隔绝在车外,他放下工作机系好安全带,缓缓将车开到校门口。漆黑的车身与夜色融为一体,大约五分钟的等待后,他打开双闪,提醒了那位正踏出校园的人。   今天最后一项工作,是送秦忏回到酒店。   郑秘书给自己灌了一口冰水,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与秦忏有了一次实质性接触后,他对对方的警戒度也直线上升。   只要再坚持一个月十三天,他就可以不用每天到这儿接送秦忏了,下班的时间也能往前提半小时。郑秘书边喝水边再次透过挡风玻璃打量一圈周围荒凉的环境,这才几点商铺都早早关门打烊。路两边的路灯也经年陈旧,电路接触不良,亮灯的时长还没熄灭的长,就跟个摆设似的,不过问题也不大,经过他近日观察,这儿的当地人有每天九点入睡的好习惯,九点过后,风才是空荡街道上唯一的行人。   也不清楚少爷为什么会喜欢待在这,还能待那么长时间。这里简直太无趣了。   郑秘书拧盖子的动作慢下来,他眯起眼睛,透明眼镜片折射出双闪的亮光。他略显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那个人怎么来了?他一直都在吗?自己居然都没发现。   看着秦忏转身背对他,估计一时半会是不会上车了。他也只好悻悻地先把灯关掉,躲在车里静静观察那对忽闪忽灭路灯下的身影。   林一宴微微睁大眼,肉眼可见征了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若隐若现的烟草味飘散,林一宴凑近林拓,俯身在他脖颈间吸了吸鼻子。   林拓就势捧住了林一宴的脸,没有给他离开的机会,指尖残余的烟草气息摄入鼻腔,林一宴偏头,往温热的掌心里蹭了蹭。   暗流涌动的两道视线里,林拓默声注视良久,先一步轻声开口:“我刚好来找你,你就出来了。”   林拓的眼睛沉得深不见底,心思早不在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校外而不是校内寝室里,他清楚林一宴身上有很多秘密,林一宴不亲口告诉他,他便也没过问的打算。说实话,他现在也不敢多问。   揭露出来的真相太多反而不是件好事。至少对于现在险峻的局面来说是这样的。   林拓犹豫好久道:“我来是想问问你,之前你跟我说的话,还有效吗?”   林一宴凝视着他:“之前?多久以前?”   林拓一时有点失神,喃喃道,像是陷入回忆:“感觉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林一宴明知故问,眉梢挑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道:“我说什么了?你可以再复述一遍讲给我听——”   话音未落,林拓已经盯着他的眼睛,抢先给出了答案: “林一宴,我舍不得你离开。”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我舍不得你。”   “……”   “所以能不走吗?”眼眶涌入热潮,音量缓缓降低,语气里捎上了连林拓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乞求,涣散的双眼透过林一宴,迷惘地望着远方虚空,“没有人要我。我只有你了。”   时间停滞,林拓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等了好一会,林一宴仍旧不为所动。   心中的失落如巨石终于砸下,林拓一点点垂下不堪重负的脑袋。他没有显得格外难过,他对此早有预料。   他来找他也更多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如果林一宴不愿意,觉得自己是在作贱他甚至反过来辱骂自己都再正常不过了,都是理所应当的。有时沉默便代表了答案。   像台泡水生锈的机器,林拓肢体卡顿地收回抱着林一宴的双手,嗓子也如同破了零件的风管,他清了清被悲伤覆盖的喉咙,然后小声道歉:“对不起,打扰你了。”   林拓闭紧眼吞下酸涩,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   事已至此。   “唔——”   一阵风袭来,尚未来得及反应,一股巨大的力瞬间将林拓吞没,林拓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肩膀被桎梏着,环抱住他的那双手在颤抖,一点点带动着他死寂的心跳重新跳动。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后颈,他听见这个抱着他的人说:“我也只有你了。”   路灯忽地熄灭,它又出故障了。黑暗重新笼罩了那块小天地。   郑秘书云里雾里看完一切,也不知暗处的两人在继续说些什么亦或是做些什么。   他一无所知。   但是这些并不重要。   郑秘书靠在车椅上的脊背缓缓挺起,密密麻麻攀上一层寒意,目光变得有几分错愕。刚才是他看错了吗?林拓趴在秦忏肩膀上哭的时候,秦忏是在笑吗?   勾起的唇角那么堂而皇之,只可惜林拓看不见。   ——   将错就错吧。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患得患失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林拓做好了与母亲一同生活,一同不为现实低头,相依为命的充足准备后,他又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掉了。   还是个泄气满是补丁的布满肮脏脚印的皮球,因为他不再有用,反而成了累赘,成了母亲另一只脚即将跨入幸福的那道破门槛。   他不祈盼母亲能百分之百对他好,只恳求别丢掉他,支离破碎的屋檐下只剩他与她。然而骨感的现实总是不尽人意,他最终还是毫无悬念的给抛弃了。   没有人要他。   林拓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在路过垃圾桶时扔了进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还有人要他的。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林拓站在垃圾桶旁,盯着自己黑黢黢的影子,想林一宴到底是出自什么原因同意的呢?   可能是出自可怜吧。   心里琢磨半晌,林拓觉得这个猜想是对的。他没有扭头再看一眼被自己扬手丢弃的打火机,买它的最初用意,除了点燃烟草外另有别的目的。   这个目的林拓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他已经悄然将它扼杀,他现在不需要它了。   世界不为某个生物而诞生,亦不可能为某个生物而消亡,时间这个独行客愈行愈远,林拓平淡无趣的生活还要继续。   对于所有人平平无奇的这两个月,林拓却发自内心的觉得转瞬即逝。   糟糕的状态无法再支撑他在学校生活,简单和六月碰了个面,林拓便成天暗无天日地躲在家里,鲜少会出门。   好消息是这样只此一人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时钟完成八次轮轴转后,林拓灰调的世界里出现一抹微弱的光。   尽管这某光本身漆黑到极致,是靠反射别的光源才拥有的,林拓也义无反顾抓住了他。   酷暑的,一呼一吸间充斥炙热荷尔蒙,时刻挑动心弦的夏天来了。   林一宴抬起那消瘦的令人心疼的下巴,虔诚地,在他日思夜想的唇上落下一吻。   终于没有人会来打搅他们。   林拓的嘴唇不一会儿便湿润了,全是那殷红的舌尖留下的痕迹。他轻喘着气,懒懒得掀起眼皮,问林一宴:“你是可怜我才留下的吗?”   “不是的。”林一宴欣赏了几秒林拓沾染绯红的脸,贴着对方的唇呢喃,“是你可怜我。”   “可怜可怜我吧林拓。”林一宴叹息道。   让我彻底地属于你,让你也完完整整地归属于我。   林拓望着狰狞的天花板,好害怕它会忽然坍塌下来,尖锐粗糙的巨石刺过他们的身躯,把他们两个人砸得血肉模糊。   那太可怕了。   于是林拓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颤颤巍巍伸手,扣住了林一宴的后脑勺。   【作者有话说】   再重复下,攻的人设是神经兮兮,前期克制后期会越来越颠。   ——   评论区bb的留言我都有看!!!!不过是每次看到的时间都是在几天后了,怕打扰就没回复了(哭泣),超级抱歉!我之后一定及时回复!请bb不要吝啬评论(羞涩脸)   同时很感谢大家的捧场支持(比心)么么   另外便是我的每日乞讨时间:求海星求收藏(叼花) 第47章 拓棋   夕阳西下,热潮涌入屋内,许如安拖着疲惫的身形回到家里。   棕色皮包的一角磨损得褪皮,暴露出里面廉价的白纺布,许如安手指上下摩搓着,只觉难看,心想要先用针线缝补一下。   推开门,还摆着早上吃剩早饭的桌子前赫然坐着个人。   “……”到嘴边的名字又咽了回去,她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平时仅仅摆在别人面前而故意的称呼此刻也说不出来。   许如安一进门就和他打了个正着,心脏有点受到惊吓,正倒吸口气狐疑地观望他。他却如同灵魂游离在了体外,支着下巴静静打量着纱窗外景色,看都没看她一眼。   昏黄的夕阳斜斜打在过分精致的侧颜上,和凌乱未收拾整洁的桌面极为不配。这样场景下,他的出现反倒充满了违和与突兀感。   唉。   许如安心里唉声叹气,把买回来的西红柿暂时搁置地上,打开吊扇,风吹到粘腻着发丝的后颈上,勉强舒缓了她在工厂里工作一天的烦闷。   她越过他准备进厨房做晚饭,再过几个小时又要上晚班了,至于一个在工作日冒然回家连招呼都不打的人,她可没闲分出多余的精力照顾他。他们一家仁至义尽了。想到这许如安不禁暗自责骂起她那死了的丈夫林浪,当初逞什么英雄要收留一个外人,现在好了,各种各样的烂摊子全留给她一人来收拾。   许如安抹了把发酸的鼻尖,心中腹诽万般不如意时,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她慌乱地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将满是抱怨的心声说出来了。   “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林一宴收回心不在焉的状态,像是终于想起自己回来的原因,语气充满歉意,“如果不是我的出现,林拓和您现在的负担可能会更小一点。”   许如安心情复杂:“……你也不用这么说自己。”   “不是吗?”   林一宴转动眼珠,对着站立的许如安说:“还债的压力很大,再加上要照顾林拓,您现在肯定忙得晕头转向。”   “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林一宴说,“因为我马上就要走了。”   “这么突然吗?”许如安意外,眼睛落到林一宴上,但她又很快被另一样东西所吸引。   乱得见不着边的桌面出现了一张熠熠生辉的白边银行卡,林一宴缓慢的将卡推至桌沿,以此让许如安因为惊讶而瞪大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些,“里面的钱够您还清林浪所有的债务,剩下的钱就当作是我感谢你们昔日照顾而额外给的。”   “这……”   许如安捂嘴,沉浸在巨大的、夹带着喜悦的震惊中不知说什么为好。真当给林浪瞎猫碰上死耗子,捡来的人家里居然殷实的很。只可惜林浪种树没福乘凉,死了之后这树叶才长出来。   许如安收敛神情,毕竟是个长辈,这样的失态她没有持续很久。大概半分钟后,她捏紧手心,矜持地问林一宴里面大概有多少钱,如果剩余留给他们的钱太多也不太好意思。   真是一个刁难人的问题。林一宴沉思,然后报出了一个模糊的数值。   “什么?”许如安压抑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声音滞空了一下才开口道,“这……这给我们的也太多了吧?!”   “不用客气。”林一宴笑道,“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哎就几个月而已,你也没让我们花很多钱。”许如安道,“你这给的,都是好几倍的钱了。”   “当然是要多给一点的。”林拓来到许如安身前,摊开她出汗的手,贴着掌心将银行卡完完全全塞给她,“因为这里面,还有您对林拓多年来悉心照顾的补贴费。”   “……啊?”挂在许如安嘴边的笑容有一瞬凝滞。   “不好意思,刚才我太激动,可能有哪里说错了。”林一宴改正道,笑弧扩大,“是谢谢你们,对我们的照顾。”   ”之后林拓就交由我照顾,你也不用再觉得累赘。”   纤长的手指扣紧对方险些掉落的银行卡,力道是出乎意料的大。许如安哆嗦着唇,连反驳的话都忘说了,紧随其后的荒诞感填满了她方才的兴奋。她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无比陌生。不,他们本就是陌生人。   未等她“你是什么意思”的质问出口,林一宴已经耐心告罄,他已经在这上面耗费太多时间了。   银行卡从半空中摔落,发出“啪嗒”的清脆响声。   林一宴擦净手,笑意荡然无存,盯着地上的银行卡最后一次开口:“收下吧,不然我就要像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了。”   【作者有话说】   校园部分END 第48章 猫猫   今天甜品店剩下的蛋挞液还有小半壶,还能再做三四个蛋挞。林拓看眼标签上记录的时间,又灌了点纯净水进量杯,金灿灿的液体瞬间稀释得呈淡黄。   这样烹烤出来的蛋挞通常会被判为偷工减料的不合格品,是会遭人诟病的。林拓作为一个后厨小工当然也没继续上架向外出售的打算。   “林拓哥,又在物尽其用了呢。”和林拓一起打工的女生对此习以为常,贺小禾双手架着拖把拖地,在地面划出一条长长的湿痕。她回头打趣道,“你弟弟待会又要来接你下班吗?”   林拓调好烤箱温度和时间,“嗯”了一下,听起来心情不错,转手扔了几块切好但没派上用场的苹果块进榨汁机。   对比最近店里新推出的几款果蔬类饮品,苹果汁可谓销售惨淡,尽管每天切的分量特意减少了,但晚上打烊总还能剩余不少。   “你们兄弟俩关系真好。”贺小禾叉腰忿忿道,“不像我弟,一天天只会跟我顶嘴,甚至口出狂言说以后当上警察第一个就要把我抓进去……”   贺小禾偷偷看了眼玻璃里面林拓平和的侧脸,她也是见过林拓弟弟几面的,好像是个在校大学生?每周五晚上八点半会来店里找林拓两人顺便再一起回家。他的频率实在太有规律了,她不想注意到都难。   而林拓每次会在弟弟来前利用一天剩下的甜品小料做一些较次的甜点。贺小禾也好奇过林拓家里究竟是个怎么困难的情况,居然需要孩子自己出来打工生活。她只是个想赚点额外生活费的临时工而已,而林拓似乎已经在这儿已经工作很久了。   那段时间她刚来甜品店什么都不会,笨手笨脚,敲出的鸡蛋清里总是会混进去鸡蛋壳,挑出来麻烦的很,徒增工作量,周围几个老店员免不了用嫌弃的眼神看她,只有林拓会柔声跟她说没关系,然后边帮她挑蛋壳,边告诉她一些如何避免失误的小窍门。   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贺小禾每每回想起林拓替她解围的背影,心里便不由自主淌过暖流,星星眼看林拓时间长了,她就越觉得他和他弟弟哪哪都不像。   说实话,除去兄弟俩关系好到她捉摸不透的地步外,贺小禾最迷糊但也不好意思朝林拓问出口的点就是林拓和他弟弟真的是一家的吗?   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谈吐等等内在方面,两个人完全是两模两样。而且貌似一个是beta,另一个却是alpha?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哥哥平易近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弟弟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贺小禾放置好拖把,踮起脚尖朝后厨玻璃窗上瞟了一眼,操作区上的模具亮得锃光,银器的弧面能反射灯亮,积攒了一天果肉的垃圾袋堆在角落,林拓正弯腰为垃圾桶换上新垃圾袋。   贺小禾主动揽活道:“我去倒吧林拓哥。”   林拓端出炙烤好的蛋挞盒和一杯苹果汁,灯光射在塑封好的透明杯壁上,大理石桌面映出一染光晕。   “我去好了。”林拓手摸过有点儿鼓囊的右侧口袋,轻声道,“最近附近治安不是很好,你还是早点回家,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贺小禾接过钥匙:“好吧。”   林拓额外给了贺小禾一个卖相欠佳的蛋挞,掺水严重,贺小禾皱着脸尝下了这个一言难尽的蛋挞,味道淡如水,只有一点点儿可怜的奶香,奈何这是林拓给她的,嗜甜如命的贺小禾只能违心地说“还行”。   看着林拓心满意足拎上垃圾袋从后门出去倒垃圾,她不禁想究竟能有谁会喜欢这样的“黑暗料理”。   ——   林拓手指勾开环扣,将肉罐头小心放到地上,然后躲到距离罐头有三米远的屋檐下。   大概过了半分钟,一只毛色灰白,踱着谨慎小步的猫猫微弓起背慢慢从角落里现身。它似乎是一眼便发现到了特意离自己好远的林拓,琥珀色的瞳孔蹦出打量的光亮,炸开的毛发有所收敛。   听到细声的咀嚼音,林拓失笑。费心“讨好”两个月的小猫总算愿意吃他给的罐头了。   林拓第一次发现流浪猫猫是在垃圾箱里,有不好的人将它封闭在废弃抽屉里,小猫推不开,只能无助地呻吟。   林拓抱它出来的时候被它的骨头硌得手慌,林拓想喂它牛奶,它却一言不合往他手上留下三道血痕,然后扭身逃入臭乱的垃圾深处。   林一宴知道他的伤来源后很不悦,陪他去医院打针后就嘱咐它不要再随便接近流浪动物,携带的细菌太多太危险,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林拓肯定是点头应下了,这不,他也确实没有接近猫猫,而是站在了离它很远的地方观赏它进食。   林拓撇撇嘴,虽然他很想摸一摸。   时间差不多了,猫猫罐头也吃干净了,林拓转身准备离开,发现巷道路口迎面走进来一个戴黑色帽子的中年男人,脖子侧面留有道狰狞的长疤,。   此刻男人抬起帽檐也观察起了林拓,眯起的双眼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林拓,目光直白得引人不适。   又是他。这几天凡是林拓在外面投食猫猫就总能跟他碰上,不说话,眼睛却像粘湿的蜗牛一寸寸攀爬在林拓皮肤上,粘腻又反胃。   林拓收敛眼底笑意,面无表情淡淡地与他对视两秒,借着微弱的路灯摸回甜品店后门,上锁。   这样一点不好的小插曲很快被林拓抛之脑后,回到店里他发现放置在前台收银处的甜点不翼而飞,注意到空空如也的桌台,林拓脚步一顿,接而加快了速度。   店内只独留下一盏顶灯,角角落落蒙上层灰暗,平时客人落脚休息的银质桌椅处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拓拾起块酥脆的蛋挞,在林一宴的注视下尝了几口,味道确实比市面上出售的蛋挞要寡淡好多,也难怪贺小禾吃下后的表情会那么古怪。   果然古怪的食物就该交给古怪的人来尝。   “有没有觉得这份味道很熟悉?”林拓塞进最后一口,含糊不清道。   “和高中学校对面的甜品店很像。”   “你居然还记得。”林拓诧异道,“我当时第一次吃他们家的蛋挞时候就觉得味道很淡,今天自己试着往原蛋挞液里加了些纯净水,果然就和那天吃的口味很接近了。”   林拓犯难嘀咕道:“难怪给我们的价格那么便宜。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掺了水,烤出来的颜色还能那么金灿灿的。”   林一宴不动声色继续咬了一口手里的蛋挞,搅动吸管喝着鲜榨苹果汁。   破案了,原来不甜是真的不甜,他还以为是心理因素呢。   “怎么了?”林拓察觉林一宴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的,平时喜欢吃的蛋挞也没全部吃完,只咬着吸管一点点汲取苹果汁,整个人像打了霜似的。   林拓说着便关切地摸上他的额头,被他额头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连忙倾上去抬起林一宴下巴,看到他那张晕染潮红的脸,不由为之一愣。   “小宴,你发烧了。”林拓覆上自己泛凉的手掌贴上林一宴发烫的脸颊,眉眼溢出担心,“……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你这一路是自己走来的?”   林一宴抓住林拓手腕,一双晶莹的眼睛裹上似有若无的水汽,他将脑袋埋在林拓怀里,语气夹带不满,闷声闷气:“你真的闻不到吗,哥。”   林拓摸上他柔软的头发,栗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散发琥珀色的柔亮,这让林拓想起了自己刚刚喂过的猫猫。   林拓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林一宴说的是信息素。   “一点都不行吗?”林一宴声音渐渐变小,他吸了口独属于林拓身上的气味,“我好像到易感期了,我好难受。”   易感前,这对于林拓这个beta而言无非是个陌生词汇,他只在小学生理课上有听老师有专门开出一节课和他们科普过关于alpha,omega以及beta的生理以及身体构造等方面的不同。   可惜他都没有认真听讲。   正耗费脑力回忆起课堂上所讲过的点滴知识,衣服下摆忽然被人扯了扯。   林一宴指着自己通红的唇:“哥,我好难受,你能亲一亲我吗?”   林拓盯着林一宴逐渐侵入红色的眼白出神,无可奈何失笑,接着弯下腰,轻轻的在那同自己想象中发烫的唇上落下一吻。   林一宴眨眨眼,迷糊的眼神倏然变得清明,伸出舌头舔去了粘连在林拓嘴角的蛋挞碎渣。   这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吻,只持续了短短几秒。林拓抿了抿湿润的唇,慢慢支起身子,眼皮一掀,敏锐地察觉到玻璃门外的投射进来的目光。   是她啊。   折返回来拿充电器的贺小禾瞪大眼睛,她站在店玻璃门前望着店内接吻的两人,惊恐浮于脸色。   哥哥,和弟弟,在接吻?   林拓全然没有一丝慌张,相反,他弯了弯眼睛,像澄澈的圆月,嘴角的笑容裹着朦胧的冷调月晕,无声和贺小禾对话。   不要为无足轻重的小事而惊讶,我只是在照顾我的弟弟。   【作者有话说】   这一周加更 第49章 嗯   路过专门售卖抑制剂的药店,林拓视若无睹,他没有说一句话。而林一宴整个人几乎是粘在林拓身上,一路贴着他回到家。   林拓有上网查过资料,抑制剂是alpha易感期时用来抑制情欲的,可是副作用很高,长年累月使用下来肯定会对alpha的身体会造成潜在伤害。至少林拓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林一宴分化以来第一次经历易感期,如果让他第一次就使用抑制器痛苦地度过,那未免也太可怜了,虽然没在网上找到抑制剂是否有依赖性,林拓还是过分担心林一宴会不会对此成瘾,之后每一次来易感期都只会依赖抑制剂,经年累月下月肯定会把身体搞垮。   他只有他了,他不忍心他受苦。   林拓将自己的顾虑告诉林一宴的时候,林一宴正跟只猫似的围着林拓脸上闻下嗅,引得林拓痒痒的,但又不好推开他。   听到林拓问他是不是有可能会对抑制剂成瘾,林一宴面上难得出现一瞬诧异,他咬着林拓耳垂,不露声色把自己的背包踢得更远些,直接一脚埋进了沙发底下。   啊,早知道就不用大费周章买抑制剂了。   林一宴点头:“是的,会的。”   林拓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林一宴欺身压上林拓,滚到几天前才刚洗过沙发套的二手沙发上,情动万分吻了吻林拓手腕,接着握住他的手伸向某处不可言说之处,压抑即将溢出喉咙兴奋问他:“所以哥,你能帮帮我吗?”   感受着灼热的温度源源不断从林一宴上传导到自己身上,耳畔是紊乱的呼吸声,林拓的记忆被拉回到那个窗外狂风骤雨,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台风过境的晚上。   那时林一宴是从身后抱住了他,呢喃不清地低声喊他哥。时过境迁,林拓的心态从难以接受、逃避面对至今日能自然顺应林一宴的每一次呼喊。   林拓转身,在这个他们搬离小镇,来到象征新生的小出租里,他没再以冰凉的后背无视他。如同是在回馈一年前未得到回复的林一宴,给予自己愧疚的安抚。   小出租屋的灯昏沉下来,被阻挡于纱窗外的飞蛾终是鼓动着翅膀离开难觅的光源。   耳朵嗡嗡作响,听力被放大数倍,平常忽视的蝉鸣声混杂着林一宴的喘息声以高音量侵入耳中,以此也带动了林拓的触觉。尤其是颈后,尖牙磨砺着萎缩的腺体,林拓能清楚感知到上面的皮被咬破了。   林一宴衔住它一点点啖啮,力道不受控地越来越不分轻重,心中对林拓无法感知到自己的信息素的小憎恨与埋怨像墨水般蔓延开来,这样的情绪迫使他之后情难自抑狠狠往林拓大腿内侧狠狠咬了一口,像发泄似的。林拓痛得“唔”了一声,手一挥拍上林一宴脑袋。   “不准咬。”   林拓语气是想要重的,可惜浑身疲软,嗔怪的话没一点儿威慑力。   猩红的舌头舔舐渗出的血丝,涎水与血丝代替信息素化作最好的催情剂,空气密度越来越小,林一宴忍不住含上林拓红肿破皮的唇瓣。两人皆有点儿陷入其中难以自持。   ……   ……   林一宴完成了他并不完美的标记。   闻着身上全是属于自己信息素味的林拓,林一宴仍是不满足,beta无法被标记,信息素味最多只能停留一周,林一宴皱眉,俯身又在beta 吻痕累累的可怜皮肤上落下重重的咬痕。   如果不是beta就好了,这个念头在林一宴脑中浮现,但很快一闪而过。林拓可是连让他打抑制剂的苦都于心不忍,他可不会对林拓做改造腺体这类缺心眼事。   其实再多想想,林拓感受不到信息素也不全是坏处。林一宴抱着昏睡的林拓放到他们睡于一起的床上,他关上门和窗,薰衣草香味便被他牢牢锁在狭小空间里。   如果气味具化成水,那林拓现在已经昏迷溺毙其中,他与生而来的生理缺陷反倒庇护了他,林一宴想,这样也方便他可以随心所欲在林拓身上留下任何味道,而林拓却一无所知。   想到林拓茫然无措,被立下标记但无从得知的模样,下腹倏然一紧,林一宴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抓起林拓的两只手帮自己舒缓。   林拓请了四天假。   老板是个好老板,听到林拓嘶哑不成音的嗓子毫不犹豫同意了他店里堪称优秀员工林拓的请假。   “是热感冒吧,听声音真的好严重,一定要好好休息。”老板贴心道,”林拓你弟弟最近不是回来了吗,可以让他多照顾照顾你,别太把自己累着了。”   “嗯……”林拓一手接电话,一手推开意犹未尽还打算贴上来继续折腾的alpha,他清清嗓子,刚张口,撕裂的嘴角令他忍不住“嘶”一声,“他会的。”   老板只当他是感冒难受,多一嘴道:“那行,多喝水啊,店里正忙我就先挂了。”   林拓刚垂下胳膊,林一宴就掰过他的脑袋,强有力的手指捏住下巴迫使他不得不张开嘴,林拓睁大眼不知意图,林一宴已俯身含上他的唇,清凉的水源渡到他口中,几滴水透过唇与唇的缝隙洒落到被单,烙下水印。   “要多喝水。”林一宴钳制住林拓手腕按至头顶,面上温情。不一会儿林拓的头便顶在床头,一晃一晃的,他听见林一宴笑着跟他说,“哥,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到底是谁照顾谁。   ——   “摄像机?”   林一宴在桌上堆起跟山高似的书,把摄像头对准沙发的位置架好。   “嗯。跳蚤市场收来的。”   “是要拍照吗?”   林拓正了正并不歪斜的衣领,有点正襟危坐的紧张。   “我们都没有一张合照。”林一宴说,“趁着这次机会拍一张。”   林拓不解:“为什么是要趁着这次?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林一宴吻上那熟悉而又红肿的唇:“你说呢,哥?”   “……”   耳根子绯红,林拓不说话了。   照片拍的很不错,两人紧挨着,就是林一宴体型太大只了,不光衬托得林拓小了点,束缚着双脚坐在这沙发上颇有股滑稽的拘束感,显得他格格不入。   “照片洗出来后就挂在沙发后的这面墙上吧。”林拓说,“怪空荡的。” 第50章 肉罐头   “嘶啦——”   肉罐头刚放地上,林拓没来得及躲到别处,一道灰色的影子便立马出现在他脚边。   还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脚。   “抱歉啊。”一个星期不见,猫猫居然记得他,而且还比之前乖顺好多,都肯近距离跟他相处了。林拓倍感意外,他蹲下身子,小心把手探上柔软,再三确定猫猫不会反感炸毛后,他终于如愿以偿撸上了猫。   手感出乎意料的不错,林拓嘴角不知不觉挂上笑意。   “让你久等了。”看着一点点进食的猫猫,林拓手指比划猫的身躯,心里悄悄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把它抱在怀里的体型进行比较,“看来肉罐头还是有用的,可算是胖出来不少,没有之前那么硌手。   林拓欣慰道。   填饱肚子的猫猫哼卿卿地喵喵叫,餍足的声音与林拓几岁那年于桃树底下所听见的打盹声渐渐重合。有那么一瞬间,林拓似乎透过它看见了它。   “……”   “天气好热,我不会让你饿着的。”林拓替猫猫解开打结的毛发,嗓音低沉,“我会每天来看你的。”   “取个名字吧。”林拓想,既然以后天天见了,不能单叫它猫猫,“就叫你肉罐头,挺能吃。”   “喵——”肉罐头蹭蹭他的掌心。   和肉罐头简单温存后,林拓扔掉被享用干净的空罐头,拍拍手准备离开,背后忽然响起道戏谑的声音。   “你要多少钱?”   林拓身形明显一顿,他撇过头,发现问话的正是这几天他喂猫时总是出现的脖子上有疤痕的男人。   不同于以往,这次疤痕男脱掉了帽子,露出他荒凉的头顶,双手插着裤兜,眼睛自上往下完完全全将林拓扫了一遍,活像林拓没穿衣服似的,说出的话也让林拓一时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   林拓问他:“什么?”   “我说。”疤痕男朝他走近一步,林拓登时觉得周围的空气发浊不少,“你一个晚上,要多少钱。”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侮辱了,林拓脸色登时降至冰点,他错开疤痕男油污的视线,转头离开,冷声反驳他:“你找错人了,我不干这个。”   “你不干这个天天站在巷子干什么?”疤痕男吐出一口浑痰,讥笑他,“别给老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条巷子那么黑,你还每晚都准时守候在这里不是找客人能是干什么正经事情?”   巷子?接客?电光火石之间,林拓倏地记起自他投喂那天开始,黑漆漆的巷子里尤其是避开路灯的灰色强边,真的有人常驻。   他们通常会叼着一根烟,猩红的火电子在夜幕里能令人一眼注意到他们,而当林拓出来时,他们的目光便会牢牢贴过来,有的是打量,有的是好奇……但林拓全部都自动忽略了。   现在想想,原来那各样的目光中其实贮藏着相同的信息。他们都将他错当作了行内人。   不光是他们,面前的这个不怀好意的男人也是。   林拓拍开疤痕男递过来的三张皱巴巴的钞票,不愿与他过多周旋:“你搞错了。”   “呵,又跑?每次一看到我就跑,欲擒故纵?”疤痕男开大嗓门,他脾气出了名的差,之前有跟人起冲突而误砍死人的前科。这会才从监狱放出来,就想找随便个能玩的玩意颠鸾倒凤,发泄下几年压抑的欲望。眼前这个鸭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要走,带着他火气“噌”得上来。   他显然有点儿等不住了,枯枝般的手死死拽着林拓不让林拓走,边说边开始松裤裆,“直接说吧,多少钱。诶哟,瞧瞧你这身上的信息素味道,熏得慌,真是大胆也不遮掩些,这几天不在是不是忙着伺候哪位alpha去了?”   洒落地上被印上脚印的钞票重新回到男人口袋,林拓看着逐渐向他狞笑逼近的人,脊背撞上了硬邦邦的水泥墙——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林拓心里叹口气,缓慢伸手触上了背后墙面里一块松动的砖头。   男人精虫上脑,哪会注意到这点细微异样,全当林拓放弃了挣扎,三两下褪去裤子作势要扣住林拓脑袋:“老实点。”   林拓躲开他的手,男人彻底被激怒了,扬起手的巴掌正要落下,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耳畔被热流包裹,世界变得左右摇晃,他眨着被血冲刷的眼睛,额角青筋暴起,看着背身逃走的林拓,他狂吼一声。   “操他妈的死鸭子,真有能耐!”   男人抹开血,面目可憎抽出以备不时之需用的小刀,迈开步子似厉鬼般朝林拓的方向冲过去。   “他妈的……”   林拓听见咚咚咚跑来的脚步声,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他似乎能感受到利刃擦过空气的呼啸声。疤痕男速度十分快,林拓这边刚摸上甜品店后门,打开的门缝中泄出一道黄澄澄的光线,林拓的头发忽然被人狠狠拽住,往后拖去。   “不是很能跑吗?”疤痕男见了血,整个人都变得兴奋,“死鸭子装清高,非得要我用强的。”   他一脚踢上林拓膝盖,林拓咬着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嘴巴张开,快点……嘶,卧槽妈的!什么东西?”   疤痕男痛叫,骂骂咧咧转头,脸上又惨挨三道血痕。   “喵!”   肉罐头浑身的毛炸了起来,尾巴立得跟电线似的,弯曲前肢呈现出进攻的姿势。   “哪儿来的死猫!”   感受到攥住他头发的力道稍松了些,趁着男人失意之际,林拓拼尽全力结结实实朝对方脸上砸拳头,除了对方反应过来后给自己脖子上留出条漂亮的血珠线,林拓觉得自己并无大碍。   伤口很浅,连痛感都不是很明显,只是看着吓人,显而易见的,听闻动静赶来的老板和贺小禾他们看见林拓脖子上沾满血的骇人样吓得不轻,贺小禾更是失声尖叫。   “林拓!”   老板紧忙报警。   “嘁。”   人越来越多,奈何大家惧怕男人手中沾血的刀,无一人敢上前。疤痕男看了眼被自己割伤的人,咒骂几句后逃进黑暗深处,只好扫兴而归。他可不想再二进宫。   手心传来阵湿意,肉罐头折返回林拓身边,舔去他手中的血污。林拓倚坐在墙边,被大家带上姗姗来迟的救护车上前,他忍不住反手摸了摸肉罐头,尽管他现在面带微笑的样子不是很合时宜。   林拓的伤确实如他所预料的,只是看着很严重,就连医生检查后不免后怕道:“还好伤口伤得不是很深,要是有个万一,刀尖再往里面深个零点几公分就会割上大动脉。”   “运气不错。”包扎完后,医生深深看了林拓一眼,然后看向了一直冷着脸的林一宴,“用不着住院,注意伤口不要碰水,药早晚各一次,忌辛辣饮酒。”   林一宴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药单,拿好药水之后带着林拓回家。   “真是麻烦你了,晚上还要从学校赶过来。”林拓自主牵上林一宴冰凉的手,“明天早上有课吗?”   林一宴嘴唇紧紧崩成一条直线,目光停留在林拓缠绕纱布的脖颈,他不敢想象,如果当时那把刀再进几分,亦或是林拓没有避开,后果会有多么难以挽回。   “我想陪在你身边。”   林拓对上林一宴蕴含汹涌波涛的眼睛,捏了捏紧手:“你已经陪在我身边了。”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林一宴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真的留下了。林拓起初还不安他哪天会突然抛下他消失,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林拓才终于安下心。   两年前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林拓在心态驱使下不得已暂停学业,他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如果没有那唯一的依恋,他很有可能死在了自焚的火光中。往事如浮烟,林拓愿意花两年时间驱散它,自然清楚他是要继续往前行。   林拓话锋一转:“小宴,我瞒着你养了一只灰白色的猫,偷偷投喂它好几天了。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肉罐头。”   “肉罐头?”   “嗯。”林拓说,“因为它很喜欢吃肉罐头。”   “是之前抓伤你的那只猫?”   “哎呀你不要只记得那个。”林拓连忙打散林一宴对肉罐头的不好印象,“今晚也多亏了肉罐头,它及时跳出来帮我拖住了那个男人,我才能有机会脱身。”   “是吗。”   林一宴若有所思:“那真是只好猫。”   他抬头望向挂在天边的弯月,像把发银光的镰刀。   “那个男人脖子上,是不是有条很长的疤。”   林拓也跟着望月,但很快低下头,也劝林一宴转回头好好看路,他有点儿困了,想快点回家。   林一宴只是看着他,未置可否。   睡前,林拓补充道:“小宴,我没事。”像放心不下什么心事。   林一宴遮住林拓的眼睛,放出信息素,轻声道:“我知道。”   “……”   这一天太过劳累,林拓睡得深沉。   乌云掩盖月亮,苍穹笼罩上一层灰色的轻纱。   林一宴替林拓掖好被子,脸颊轻轻落下一吻,亮光的手机屏幕上是一段黑白监控录像,但从所拍摄的视野来看,这并不像是路口边高高悬挂起的传统摄像头,更像是——微型摄像头。   【作者有话说】   周三加更一章   求海星求收藏求评论~ 第51章 不详   夜半时分,夜色浓墨。   林拓迷迷糊糊睁开眼,习惯性将手往旁边一伸,是一片冰凉。   瞌睡的眼神顷刻恢复明朗,被子从上半身滑落,林拓捂紧胸口试图平息狂跳不止的心脏。卧室门没有完全关上,透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林拓盯着那条像黑洞深不见底的门缝,不安感愈发浓烈。   林拓走进紧张的氛围中,抉择再三后还是拉开了这扇笼罩不祥的门。   “怎么不穿鞋子?”   还在找客厅电灯按钮的林拓被林一宴突然的出声吓一跳,身子条件反射贴上门。他偏过头,循着声音大致判断出了对方的位置,于是朝着沙发方向开口:“小宴?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是有点晚了。”林一宴的声音有点奇怪,“一个小时前我出去的时候外面还灯火通明,回来路上却都没人了,我只能踩着自己的影子回来。”   林拓深吸一口气,不好的猜想接二连三蹦出,他执拗地继续问他:“……你出去,是去干什么?”   客厅灯忽地亮了。   瞳孔还无法迅速的从黑暗切换到光亮环境,林拓皱眉闭紧眼,好一会后才慢慢眯起一只眼,勉强能看清。   “喵——”   是一声细微的猫叫。   “嘘。”林一宴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地上正埋头苦吃罐头的肉罐头噤声,“房东太太不允许养宠物,你要是太大声被周围邻居听见给投诉,我就会毫不留情把你赶出去。”   眼前的一幕像是一场幻境,风餐露宿的肉罐头居然出现在了家里,是谁带它回来的呢?毫无意外的,林拓目光停留在了林一宴身上。   占压心口的巨石终于落下,方才的担惊受怕最终化作虚惊一场。   “肉罐头。”林一宴自然而然获得了林拓一个点在嘴角的吻,“它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名字,我随便喊了几声就肯现身了。”   “它没有挠你吗?”林拓连忙看向林一宴白净的手。   林一宴把手递给林拓检查:“没有,它很乖。”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是一只好猫。”   林拓甩出手背,上面还留存着三道淡到近乎难以发现的爪痕:“它那么听你话吗?”   林拓撇嘴,略感到挫败,自己斥巨资买肉罐头才换来的亲密,林一宴只要随便喊几下名字肉罐头就会顺从地跳入他怀里,简直太不公平了。   像看出林拓心里的忿忿不平,林一宴轻笑一声,手掌覆上肉罐头的毛茸茸脑袋,肉罐头微微顿住,它停下进食的动作,琥珀色的晶体忽闪忽闪盯着两人。   过于可爱了呢,连带着不久前小巷子里糟糕的情绪一扫而空,林拓忍不住也摸了摸肉罐头,就在林一宴之前摸过的那处。   柔软中十分突兀地卡进一点湿润,林拓奇怪地抬起手,掌纹中尚未干涸的血块闯入眼帘,捋开灰白色的毛发,那不是猫猫身上流出来的,而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林拓覆手收拢手心,嘴角的笑意凝固,荡然无存。   “小宴,除了找到肉罐头,你是不是还做了别的事情?”   林一宴替他抹开眼角的泪水。   ——   翌日甜品店。   “林拓哥,你衣服上的纽扣怎么少了一颗?”踌躇在门口将走将不走的贺小禾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可一撞上林拓投过来的目光,她还是不自然低头。   “哦,线头开了,觉得再缝回去麻烦就直接剪掉了。”polo衫最顶上的一颗纽扣掉了,影响并不大,当然也犯不着多提一嘴提醒他。   又是一个只剩下他俩负责收尾的晚上,店里静悄悄的,林拓看着收拾好一切却迟迟不离开的贺小禾,叹口气道:“现在没有旁人,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吧,不用绕圈。”   意图被戳破,贺小禾扣紧手指,她看着林拓眼下淡淡的青黑,断断续续开口道:“那天晚上,你和他在……”   林拓拧过头:“怎么了吗?”   林拓说话轻飘飘的,跟平时跟她分享小技巧的语气无差别,可贺小禾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她挠挠头,心想果然不该问那么冒犯的问题。   思来想去,那天应该只是个意外,恰好这个意外被她撞见了而已。真是的,贺小禾懊恼,今天是她最后一次班,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下好了,居然把唯一对自己友善的林拓给整难堪了。   林拓关闭中央空调,出口风处红绳飘荡的幅度渐渐弱了下来。他看眼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找补的贺小禾,像在问贺小禾,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奇怪吗?”   “当,当然!”贺小禾不假思索道,她语无伦次,说出来的话好几句激动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直到最后她说,“你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你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林拓怔愣住,思考再三后道: “……”   “滋滋滋……滋滋……”   “滋滋滋……”   嘈杂的电流声盖过林拓的回应,对话戛然而止,偏偏停在了这糟糕的时间节点。林一宴调整了下耳机,电流声持续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他便一言不发听了半个多小时。   “……滋滋……林拓哥,我觉得你的顾虑是对的,这是个麻烦。”   “是个大麻烦。”   电流将林拓的嗓音变调,变得像不是从他嘴中说出来似的。林一宴嘴唇绷紧成一条直线,带动他两腮都在轻微发颤。握紧的拳头无力摊开,掌心里赫然印上一片掐痕。   “欸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不才刚来吗?!”   说话的人正休息呢,屁股还没捂热沙发,林一宴又松解了最后一颗扣子,脱下工作衫,关门离开员工室。   门锁卡了一下,没关紧又弹了回来。   “我记得他不是大学生兼职吗?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正当这偌大赌场是他家开的?!”   离门近的那人顺脚踢上门,揶揄道:“不止如此,你知道上头给他的兼职工资是多少吗?”   看着对方比划出的两根手指,他嗤笑:“两千?不正常价吗?”   “正常个鬼,是我们工资的二十倍!”   “什么?!多少?”他大惊失色道。   “真不是我想说你,平时拿个手机也就知道玩,不会伸直耳朵听听周围传出来的对他的风声。”关门的人伸了伸懒腰,“有句话被你说中的八九不离十,这赌场还真可以说是他家的。”   那人说:“他啊,是咱头上老板朋友的儿子。”   “……那他来这打工干嘛,体验生活?”   那人摊手,无所谓道:“谁知道,谁都不知道。”   门还没开,肉罐头此起彼伏的喵喵声就钻了出来。好在林拓是离门很近,静下心来才听得到,不然还真怕被邻居们给听了去。   林拓动作迅速地闪进屋内,客厅空无一人,灯却开着,桌上还摆着一个精致的蛋糕。他抱起蹭着他裤腿的肉罐头,手不安分撸猫毛,探直脖子在空荡的空气里试探喊道:“小宴?你在家?”   厨房里传来玻璃杯碰撞的响声。   下一秒,林一宴端着两杯盛有金黄色不明液体的玻璃杯出来,林拓凑近嗅了嗅,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林一宴。   “白葡萄酒。”林一宴抬抬下巴,让林拓坐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买了蛋糕。”林拓放下肉罐头,随它跑到哪个角落去玩毛线球。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林一宴说,“我想把这一天当作生日来过,因为我出生的那一年是寒冬,太冷了。户外、路面上所有富有生命力的绿色全都冻死了,我透过窗户看出去,只有无尽苍茫。”   “而且有一年生日当天发生了件很糟心的事情,我就更不喜欢它了。”林一宴为林拓切好一块小蛋糕,上面插了一颗红彤彤的草莓,“跳过琐碎的流程,直接祝我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林拓发自内心说,他眨眨眼,余光忽然发现侧边沙发墙壁上似乎多了一样东西,“照片,你已经挂好了。”   林一宴“嗯”了声,推过去两杯一模一样的白葡萄酒到林拓面前。   林拓点点手指,选了他左手边那杯。看出来林拓真的很为林一宴高兴,有在认真替他庆生,黑白分明的眼角此刻亮晶晶的。林一宴凝视着他的眼,然后看看自己手中的白葡萄酒,指腹摩擦杯壁,似乎是在感受酒精的温度。   祝酒碰杯,液体成为了酒香的载体,林拓抿了抿发涩的舌头,抬眸却发现林一宴正目不转睛打量着自己,露骨的眼神引得林拓一怔。   “怎么了?”看见对方未动分毫的酒,林拓说,“你为什么不……”   “喝”字还没问出口,林拓大脑一阵眩晕,他连忙撑住自己,可双手接而变得软弱无力,他很快不堪重负趴在桌上。   忽明忽暗的视野中,他看见林一宴拿起蛋糕顶上他吃剩半截草莓,殷红的果实吞入腹中,林一宴扬起温柔的笑,说:“哥,你知道吗?其实我准备了四杯酒,但只拿出来两杯。”   “看来你选的那一杯是放了微量安眠药的。”林一宴问林拓,“那你知道我没拿出来的那两杯酒里面放的是什么吗?”   林一宴喝了口自己杯中的酒,几秒等待后,他略显遗憾地说:“看来剩下的那两杯,放的是毒药。”   “差一点点。”林一宴抱起昏昏欲睡的林拓,“如果我选错任何一杯,我们现在就应该相拥而死了。”   【作者有话说】   周日八点再见~休息休息   求收藏海星评论030 第52章 药水   林拓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alpha炙热的胸膛里,这是一股很不寻常的热度。   出汗打湿的衣服黏黏地贴在皮肤上,三两滴汗沿着额角滑落到林拓眼睛里,他忍不住从桎梏中挣脱出手来,刚抹完汗珠,手腕就被一只发烫的手紧紧攥住。   “呃……”   没来得发声,一阵巨大的风立马从侧面翻腾而压上他,胯上传来压迫感,林拓惶恐地想将alpha推开,奈何气力相差悬殊,他的推搡在alpha眼里微乎其微。   一滴冰冷的水珠降到林拓脸颊上,林拓当即心下一凛,他怔愣着仔细看去,林一宴正挂着一脸泪受伤般看着自己。   “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痛楚化为泪水再次砸到林拓脸上,林拓卸下防备,慌忙帮林一宴擦去眼泪,连自己脸上的一片湿润都无暇顾及,他否定道:“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认为?”   林拓咽了咽口水,当前的事态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上一秒还在为林一宴庆生,下一秒就昏倒从床上醒来,事出必有因,可他现在连这个因都没弄清楚就又被林一宴抓到下一场果里。   林拓对趴在自己颈间抽泣的林一宴软声道:“小宴,你先下来,我们好好说话。”他边安抚,边轻轻拍着林一宴哭得颤抖的背。   “原来,你一直都觉得我是个麻烦。”林一宴闷声道,“你不喜欢我,也难为你藏着掖着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麻烦……”林拓话说一半忽然噤声,他在店里和贺小禾说的话林一宴是怎么知道的?   逐渐意识到不对的林拓松开搭在颤抖脊背上的手,额角沁出冷汗。   “不过没关系,我很乐意成为你口中的麻烦。”隐匿于背后的表情暴露在林拓眼前,林一宴笑意难抑,嘴角扩大的笑弧到了一种另林拓都觉得惊悚的地步。   林一宴摸出一瓶只有他手指般大小的玻璃瓶,里面灌满了透明液体。他拧开盖子,盖子摔到地上,然后滚进了一堆尚未开封过的抑制剂当中。   林一宴先是自己闻了闻那玻璃瓶中的气味,他抬起荡漾猩红的眼眸,而后将一整罐液体全部扣入林拓口中。   “咳咳咳……咳咳!”   林拓的脸都被林一宴捏得变形,液体像是某种药水,又苦又甜,有不少因为林拓的剧烈挣扎都洒到了枕头上,林一宴手上也沾了些许。   “林拓。”林一宴用手指堵住林拓口腔,不让他有吐出来的机会,声音冷下来,“你上学期间的生理课肯定没有认真听。”   林拓茫然地看着这个占据了自己整个视野的人,不明白他所提何意。   “alpha的易感期,能长达一个月。”林一宴说,“因为你,我已经用了好几天的抑制剂了。”   林拓躲避搅弄自己口腔的手指,口齿不清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   林一宴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停下手上动作,反问他:“你觉得是什么呢?”   腺体开始存在感极强地发热,身体也变得躁热,感受到这不合常理之处林拓心下一沉,他颤抖着声音道:“该不会是……”   林一宴轻笑一声:“当然不是。那种东西我看不上也用不上。”   他说完掐上林拓喉咙,手指再慢慢游离到他后颈,漫不经心摩搓着:“很快,你就会知道是什么了。”   林拓竭力平息下动荡不安的心,满腹狐疑盯着眼前有几分陌生的alpha,刚开口要继续问下去,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味飘入鼻中,林拓还以为是刚才那瓶药水的香味,直到气味越加浓烈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四顾周围,试图找出香味源头,一番寻找无果后,随着内心不安感不断加重,林拓对上了那双暗流涌动的眼睛。   “别找了,是我信息素的味道。”   信,信息素?   林一宴的一句话犹如石子砸进潭水,林拓心如雷鸣:“我不可能感受到任何信息素的,你做了什么?”林拓倒吸一口凉气,“那我现在是beta还是什么?”   “你当然是beta。”效果达到,林一宴脱下讨人厌的衣服,“那只是药罢了,能短暂让你的腺体复生。”   林拓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   尖牙刺破腺体,往里面注入源源不断的信息素,这对于此生第一次切实体验到信息素的林拓来说太过浓郁,他有点儿难以承受如此汹涌,如此势不可挡的压迫。林拓大口呼吸着,抢夺这所剩无几的氧气。   血液、涎水等液体里信息素浓度最甚,林一宴撩倒遮挡视线的头发,露出完美无缺的精致五官,他咬破舌尖,扼住beta下巴吻了上去。银色的丝线切断,他对意识模糊、气喘吁吁的林拓道,“药效只有一周,正好是我易感期结束的日子。”   不明不清的话点到为止,尽管心中打满了问好,林拓此刻也无暇去管其他。他像条搁浅濒死的鱼,快要窒息在这弥漫花香味的天地之中。   偶尔瞥见窗外,余晖倾洒,等待他神智清醒几分后,外面的天又变成一大片深蓝色。   林一宴注意到林拓偏移的视线,蹭着他湿漉漉的、混杂汗水与泪水的脸颊说:“从小到大,这么多色彩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现在看见的天的颜色,深天蓝。”   “它像是能容纳鸟飞翔的天,又像是足够鲸泅泳的海。”林一宴说,“所以我在找一个地方,那儿广袤无垠,包罗万象,没有限制与牢笼,只有我一个人与世隔绝。”   林拓听到这转过脑袋,对上林一宴灼灼目光,他摸上林拓微微鼓起的小腹:“我们共为一体。”   沉默片刻后,林拓撑起双手坐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随便套上,脚一沾地差点跪倒。林一宴及时扶住他,蹙眉问他要干嘛,林拓拍开他,说:“都是汗太难受了,我要清洗一下。”   清洗一下。   林一宴歪了歪脑袋,问正一瘸一拐离开的林拓:“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嘛?”   “?”   诡异的问题,诡异的请求,这时候居然变得彬彬有礼起来,林拓表情怪异回头:“不可以。”   “为什么?”   林拓步子一顿:“什么为什么?”   林一宴说:“该看的和不该看的我都看了,为什么不可以和你一起洗澡呢?”   林拓深呼吸:“……没有为什么。”   来到卫生间正要关门,林拓下锁的动作停滞,门锁……居然早就被拆下来不知所踪。   门轻掩着,关也关不上。   咚咚咚。   林一宴很有礼貌地敲了三下门,林拓打开这扇形同虚设的门,百感交集。林一宴抬了抬架着两条白色浴巾的手臂,问他:“可以吗?”   “相比于过一会我冒昧地闯进去,我还是更倾向于你的邀请。”   “这样就不会显得我很冒失,像在强迫你似的。”   卫生间外,薰衣草的花香味沿着缝隙漏出来,一道灰色的小影子突然跳出来,爪子一上一下挠着门,喵喵喵叫个不停。   一天过去了,它竟然还没吃午饭和晚饭!!   【作者有话说】   肉罐头:没事嗒,没事哒,没~事~哒~   求收藏求海星~(话说cp居然更新了,pc端都变了)明天更两章,补上(O3O) 第53章 骤雨初歇   巨型惊吓箱中跳出玩偶小丑,电子音从它滑稽的嘴脸蹦出,欢迎一位又一位豪赌的客人。各类奢侈品牌店陈列于中央喷泉的街道两边,通天的水柱,特意调制的香氛,甚至空气中都注入了新鲜氧气,无一不在撩动每一位赌桌前人人豪掷千金的心思。   富丽堂皇下,伴随扑克牌的揭开,唯剩的两位客人中,一位客人已经按耐不住雀跃提前欢呼。   “金花!”他声嘶力竭,兴奋度此刻简直达到了临界点,连续熬了三夜充满血丝的眼睛蹦出光亮,终于到了翻盘的时刻。他瞪着面无波澜的荷官,一掷千金, “跟!加注!堵上我全部家产!”   周围正打转的其他赌客也被他高昂的情绪吸引而来,看清他的牌子是什么后,尽管面上默不作声,心里也在悄悄讨论这人的运气之好。   指定是盆满钵满。   另一位倒霉赌客因为即将失去数百万资产而崩溃到抱头痛哭,他年纪估计有四五十岁,眼角的皱纹像花炸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几秒过后忽然又开始神经质般大笑。   “呜呜呜……哈哈哈哈哈哈!”   又疯了一个。   终于,在众人短暂的同情注视下,大叔掀开了他的三张牌。   “……哇!”   “同花顺!!!”   “卧靠,翻盘了。”   “还有这种事情??这运气算到头了。”   一声同花顺的惊呼像颗炸弹瞬间点燃了现场气氛,众人不约而同都对这位死到临头还能逆风翻盘的中年大叔感到吃惊。   大叔显然也呆愣住,悲苦的嘴角转而向上挑起,接着是一阵狂笑:“我……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摩搓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举起三张花色相同的牌聚焦到金灿灿的灯下,喃喃自语:“真的是老祖宗保佑,这下欠的债终于能还清了!我以后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人群渐渐散去,又回到了各自着迷的赌桌。   “完蛋了,房子也没了,爸妈的棺材钱我都押进去了……”   荷官收牌,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那位真正倒霉人,他像是被抽离魂魄般,嘴上说着些不知所云的话,无力地朝后退去,就在以为他要摔在地上吃个屁股蹲时,他一举从楼上跳了下去。   荷官收回视线,每天被逼到绝路跳楼的人数不胜数,他司空见惯。赌场也不傻,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早早加厚了一楼地毯,更何况那人还是从二楼跳下去的,死不了,顶多被工作人员打急救电话送到医院后再在医院欠下几千到几万元不等的医疗费。   正好给他吃点沾上赌瘾的教训。   等到急匆匆赶来临时接替他的荷官,林一宴也离开位置,在旁观摩许久打算上桌的几位赌客见状有些惋惜。   人本能会向美好的东西倾倒,美丽的荷官是一点,但砸出筹码卡时直线上升的肾上激素更令人忘返。赌客们很快又沉醉到新一轮堵注中去。   林一宴跟上那位逆风翻盘的大赢家,微笑道:“先生,因为您赢得的金额较大,我们赌场防患于未然特地有为您这样成功的客人开辟了一条新的保护通道,另外还会负责您全程回五星级酒店的安全。”   大叔奇怪道:“可我住的不是五星级酒店?”   “酒店套房是我们赠与您的。”林一宴尽职尽责回答,接着把人邀请进了一间金碧辉煌的茶房。   “这么周到啊。”   “当然。”林一宴拨通另一边电话,“请您稍作等候。”他说着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故作抱歉地看向大叔的手套,道,“能麻烦您脱下手套吗?合同需要摁手印。”   “什么合同那么麻烦?签字不行?”嘴上这么说着,大叔已经摘下了右手手套。   “怎么不摘左手的呢?”   “嗯?左手右手有区别吗?”   林一宴没理会大叔的疑问,直白道:“是因为左手少了根手指?”   大叔错愕地瞪着这个看起来温顺的年轻荷官,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服务员话那么多吗?”   林一宴略表失望地摇头,看向大叔的眼神犹如在看何等可怜的动物:“真的是,只剩四根手指头了都无法安分吗?”   大叔面色闪过一瞬恐慌,欲盖弥彰:“说什么呢,我少根手指只是当年一次车祸意外……”   “赌场处处设有高清慢速摄像头,你做老千落汗的过程全都有记录。”千篇一律的理由林一宴习以为常,他忽视大叔自己坐到沙发上,打开玻璃瓶喝一口气泡水好意提醒道,“我建议你待会换个说法,车祸意外已经是我这周听到的第八个借口,缺乏新意。要是被他听到,你的另外四根手指也难保。”   大叔脸唰得苍白,看着漫不经心的年轻荷官,无论怎么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手法肯定没退步,不可能会被个区区荷官察觉出破绽,加上刚才以假乱真的演技,这……这怎么会被发现?!   胡思乱想之际,茶房的门敲响,林一宴起身搁下玻璃瓶,对进来西装革履的alpha喊了一声:“程叔叔。”   “程,程先生……!”黑色手套飘到地上,大叔藏起少了根小拇指的左手,吓得一个趔趄,他没想到自己出老千竟然能引得程瀚这般大的人物亲自下场。   还有,这个荷官刚刚是喊他叫叔叔?   整个A市仅有程家这一赌场获得合法经营批准,在别的非法赌场像暗沟老鼠东躲西藏只能现身网络做诈骗时候,程瀚手下的赌场已经一家独大,黑白关系线如百年老树的根系渗透了A市。程瀚最后会选择白线的原因不为人知,毕竟所有人都觉得黑白通吃才是“正道”。   程瀚没有理会大叔的跪地求饶,使了个眼色让后面的两位黑衣人进来把惹人心烦的玩意带走。   黑衣人熟练地拿棉布捂住对方鼻腔,拖走处理前程瀚提醒道:“注意些,我们是正规场所,节外生枝的风声我不要听到一点。”   “是的先生。”   闹剧落幕,程瀚打量林一宴目光稍上几分欣赏姿态:“看来我给你开的工资还得往上涨一涨啊,秦忏。”   “目前也够用了。”秦忏脱下荷官制服外套丢到沙发上,“程叔叔,之前我拜托您帮我留意的药情况怎样?”   程瀚哼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玻璃瓶,瓶里灌着像水一般的透明液体,“药效为一周。”   程瀚道:“秦忏,你找这类药的用途是什么是给谁用我并不关心,我想你自有分寸。”   秦忏端详着药水,错过视线看着程瀚。   “不过你爸那边我觉得你还是多思考下对策,他现在已经气疯了。按照他那个性子等公司手头下的麻烦事解决完后就要过来彻底把你的事情斩草除根。”程瀚正色道,“说起来我还挺意外,你人在这A市,是怎么做到把他S国生意搅得鸡飞狗跳。”   “他以前做的买卖能有多少是见到了光的?随便抖一抖就跟垃圾堆衣服上的跳蚤一样往外跳。”秦忏扬起唇角,看了眼拖走大叔方向的那扇门,“还是程叔叔这里安稳,是正规场所,身正不怕影子斜。”   程瀚忍俊不禁:“我要是把辞间留在身边,他是不是也会变成你这样?”   秦忏笑了笑没说话,自顾着打开瓶子盖头先尝了一口,程瀚表情突变,“你是自己喝的?”   “当然不是。”秦忏收好药,“我提前替他尝尝。”   这个“他”倒引人想入非非,程瀚摸出烟点燃,挑起眉梢:“所以味道?”   “有点发苦。”秦忏离开前道。   回到休息室打开柜子,林一宴看眼时间,再过一个小时才是他正式上班的时间,今天又算是给程瀚白打工了几小时。   林一宴戴上蓝牙耳机,倚靠着墙,像是每日三餐般习惯性打开手机,监控端的画质惨不忍睹,林一宴皱眉关掉屏幕,反正摄像头对着的都是别人,他看不到林拓,画面也可有可无。   看来要重新换一批摄像头了,林一宴想,家里洗衣机破的要死,简直是暴力式洗衣服,把他镶嵌在林拓衣服纽扣上的微型摄像头全洗破了。   洗衣机也要换掉。   “滋滋滋……林拓哥,你衣服上的纽扣怎么少了一颗?”   “哦,线头开了,觉得再缝回去麻烦就直接剪掉了。”   “……”   “……”   ……   林拓与贺小禾的交谈声通过扩音器在客厅回荡,林一宴从后抱住林拓,一手扯断林拓衣领处那颗摇摇欲坠脱了线的纽扣。   林拓盯着对方掌心里的纽扣出神:“你在我所有衣服上都装了?”   林一宴拿来手机:“你想听哪一天的?”   “……”   林一宴跳过了全是电磁嘈杂音的那一段,直接拉到林拓最后一句“是个大麻烦”上:“如果可以,我还是很想听听你们中间说了些什么。”林一宴淡淡道,“关于我的。”   林拓能清楚感觉到囚禁着自己的两条胳膊在逐渐使力,有种妄图把他的胸骨勒断的决绝。   林拓抢过手机,拉回进度条,正好到了贺小禾说的那句——“你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一道在监视里戛然而止,没有后续的问题。   林一宴眯了眯眼睛,脑袋轻轻搁在林拓肩上,凑近耳朵,一副为了能更好听清林拓解释的姿势。   嘈杂难听的电流声切断,变成了与林拓面对面的倾听。   林拓徐徐道:“对和错两个字,太单薄了。评判对错的标准是什么呢?每个人站的面不一样,得出来的结果不尽相同。”   “我和小宴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待在我家的那段时间里,对外的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甚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真实身份是什么,真实姓名叫什么。”   “他既然记起了一切,我为什么不刨根问到底?”   “不行的,物极必反,有些事情是不能去绞尽脑汁的。看得太清未也必是件好事。”林拓扭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笨拙的朝林一宴唇上落吻,脸颊染上红晕,起起伏伏的语气像是诉说着动听情话,“所以我愿意,愿意我的眼睛被他蒙上纱。”   熟悉的花香味充斥口腔,林拓被反吻得喘不上气,他艰难地打断林一宴:“我还没说完呢。”   “我和小禾说的大麻烦,是……”林拓不好意思地看向吃完两餐正一脸餍足的肉罐头,“肉罐头毕竟是猫猫,要是哪天给房东太太发现了肯定会被赶走,太危险了,提防它不被人发现是个不小的麻烦。”   听见自己名字的肉罐头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林一宴问林拓:“如果当时我挑的是一杯掺毒的酒,把你害死了,你会恨我吗?”   林拓想了想:“两杯毒酒,一杯是我的,还有一杯你是留给谁的呢?”   答案不言而喻。   林一宴吻了吻林拓眼睛:“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   没有人会喜欢疯子,他们自私薄凉,缺乏同理心,有人想通过感化他们论证自己的神通广大,可最后只能无疾而终,他们或被吓跑,或消失不见查无此人。   真正能陪在疯子身边的人能是什么正常人呢。   与林一宴生活久了,林拓或多或少会被林一宴的某些行为举止感到震惊。但他只是惊讶,他并不觉得林一宴有哪里不正常。   在林拓眼里,林一宴做出的每一件可能在别人眼里骇人可怖的事情都有着逻辑,林拓能很完美的做到逻辑自洽。   得知林一宴终究伤害了那位骚扰自己的无名氏,那晚林拓的掉泪不是对林一宴的失望,他是觉得不值当。林一宴不该冒险,他太害怕他出现个万一了。   至于监控,无影不随的监视,无法否认,林拓亲自看到的时候内心确实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就同林一宴误会一场,林一宴也愿意说“没关系,我愿意成为你口中的麻烦”那样,林拓也十分愿意包容林一宴所有一切无足轻重的小要求。   所以通过挑拨与离间想将他们分开是不可能的,秦忏父亲深知这一点,说难听点,两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只能借助粗暴手段才能彻底扯开,可中间总会残留不少粘腻的胶丝,只简单动用一端一方是难以达到完全分离的目的。   要切断这份联系,最好的办法是双管齐下。比如一死一残,永绝后患。   黑色油墨笔在林拓黑白照片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一条细线滑向了他照片旁“母亲”许如安的姓名。   【作者有话说】   隐藏人设:显性疯*隐性疯   (为什么这章会被封…两章合并,周五晚八点见~) 第54章 猝不及防   入冬,腊月廿三。   林拓给林一宴发去了宠物医院关于肉罐头体重过重的体检结果,正忧心忡忡叹气。   自己是不是太纵然它了?   手指往上滑拉两下,清一色是他发给林一宴的消息,这都快一天了,林一宴都还没回自己,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他猜想他应该是在准备期末考试才没时间,事关挂科,上心一点也是好的。林拓搁下手机寻找肉罐头,肉罐头恰好叼着根猫条出现,瞬间把林拓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林拓夺过猫条:“不行,医生说你体重超载,不能再纵容你一天吃两根猫条了!”   肉罐头哇哇叫着以示不满,林拓不为所动,残忍拒绝。一人一猫纠缠不清处于水深火热时,门铃突然响了。   林拓把猫条放到新买的洗衣机顶上,打开门,是他们亲爱的房东太太。   “啊……”林拓当即捏了把汗,“您,您怎么来了?”   这处房产是房东太太几十套房中的最不值得一提的一处,她年纪大了受不了孤独,早搬到邻市和孩子孙子住一块,平时鲜少会平白无故敲上租客的门,林拓心虚地侧过身子挡住她往屋子里瞅的视线,也不知道是那股风把她老人家吹来,都快过年了竟然还千里迢迢赶回A市。   房东太太垂下老花眼镜,上下打量林拓:“不是你定的时间吗?你要退租?”   “退租?”林拓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没和您提及过。”   “不是你?”她往后退一步,又查了查手机校对,“304……403,还真弄错了。”   林拓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声突兀的猫叫像只爪子,措手不及给他脸上挤出的笑容划出道长长裂痕。   “猫叫?”房东太太赫然严肃道,她收回向上走的脚步,不管林拓长篇大论,一把推开门。   是一辆灰猫。   灰猫伸出爪子刨林拓裤腿,嘴里还叼着根猫条。   “谁允许你们养猫的?公寓不允许养宠物不知道吗?”   林拓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话。   房东太太冷哼一声,来到浑然不知即将回归流浪生活现在还专心致志央求林拓开条的肉罐头前,忽然冷不丁道:“它几岁了?”   “啊?”林拓被这个提问弄得措手不及,回忆道,“快一岁了。”   “那比我孙女养的那只要小。”房东太太摘下眼镜,扯过猫嘴里的猫条,娴熟地撕开包装,语气上扬疑惑道,“你是怎么做到把它养那么肥的?”   不知是不是林拓错觉,他竟从房东太太好奇的语气里听出几分羡慕。   房东太太抬了抬猫条,肉罐头却转身回到了林拓脚边。她奇怪道:“为什么不吃?我都撕开包装了。”   “哦它有点儿怕生,一般不敢跟陌生人亲近。”林拓又连忙补充道, “但它好像挺喜欢您的,虽然不吃您拆的猫条,但跟您挺亲,还会蹭手腕呢。当初我刚捡着它养,它可一点儿不跟我亲,每天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它是你捡来的?”   “是呢,垃圾堆里捡的。”   “垃圾堆啊。”房东太太喃喃自语,起身把猫条塞到林拓手里,“既然是捡来的,就更要对它负责,是人是猫都是条生命。”   林拓愣了几秒,瞪大眼反应过来:“那您是同意我们养它了!”   房东太太看了眼沉浸式享用林拓手里猫条的肉罐头,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如果有人来投诉你们太吵,我就立马让你们也卷铺盖走人。”她重新戴上老花镜,对照门牌号继续寻找要退租的门户。   林拓连连保障不会吵到邻居,关上们,肉罐头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林拓扶额,无奈道, “哎算了算了,因祸得福,这猫条就赏给你了。但明天开始就肯定不行了,你不能再吃那么多——”   “——咚咚咚。”   林拓话说一半又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他放下肉罐头,是房东太太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边想边开门,看到来人是谁后,林拓大脑“嗡”的一响。他深呼吸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妈?”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和许如安分别后,林拓再也没和她联系过,许如安也没来联系过他,关于许如安的记忆都快淡却了,她出其不意出现了。   “找到你不是什么难事。”许如安说的不清不明,她抚开垂到眼前的碎发,“我能进去坐坐吗?” 第55章 一地灰色尾气   茶叶沉沉浮浮,许如安吹了吹还不宜下口的热水,捧在手心里取暖。她抬头看了眼正逗猫玩的林拓,眼神不由自主落到了他背后那面挂有合照的墙上,许如安控制已久的表情有了一瞬崩裂。   “你和林…林一宴是住在一起的?”   许如安又望了圈这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简陋屋子,惊恐地发现似乎只有一个卧室?   “你们……”许如安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该换个问法,”你们在一起了?”   肉罐头尝完了猫条,林拓就放手让它去一边玩,他对上许如安惊恐的目光,觉得她太大惊小怪了:“好久了。”   “我以为他只是嘴上随便说说。”许如安小声自言自语道,“难怪他们会来找我。”   许如安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林拓奇怪地看着她,不知她何意。   “这个银行卡是林一宴给我的,现在我来还给你。”   “还?”   “这是林一宴‘买’走你的钱,只说着玩玩,不当真。” 许如安眼眸闪动,把当年她同林一宴的事情娓娓道来,末了,她补充道,“里面的钱我一分没花。”   林拓的目光从银行卡上收回:“竟然不用,又为什么要收下?”   这本就是一句林拓有感疑惑的平淡过问,许如安听见后却忽然炸了毛,嗓门不由自主拔高几分,激动地放下玻璃杯,手腕上的金镯子砸在桌上发出不太美妙的声音。   “林拓!”许如安激奋道,“那个时候你爸刚死,欠下了一屁股债,你知道我那时为了养你有多不容易吗?!每天无休无止地工作上班,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我收下他的卡也是迫不得已,你扪心自问,我嫁过来你们林家那么多年,哪一天过过好日子?”许如安胸脯剧烈起伏,抿了口温茶水以此平复激烈的情绪。“后面我遇上了你魏叔叔,他愿意救我救我们,帮我们还清了所有债务。”许如安重重咬在了“所有”两字上,“我没有动过这张卡。”   “当时我离开的时候,其实包里有放着这银行卡,是想来交给你的,可魏叔叔来的太早,喇叭一按我就给忘记了……”许如安有些不自在道。   相对于许如安的大起伏,林拓显得平淡很多,林拓顺着许如安的思想,接下去道:“那你现在说是来还钱,是想带我走吗?”   林拓盯着她的眼睛:“插入你和魏叔叔一家,一起生活?”   许如安瞬间噎住,良久没有说话。   林拓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答案呼之欲出。他以一种安慰的语气跟许如安说:“还好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对我而言无疑也是个坏消息。”   “拿回去吧。”林拓推走银行卡,“我不需要它,我跟林一宴过得很好。”   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颤,林拓顺手打开手机以为是林一宴给他回消息了,可惜并不是,是软件自动订阅的每日新闻。   他跟林一宴的聊天界面还是只有自己一人的消息。   林拓心灰意冷放下手机,耳边传来许如安的问话,“是林一宴?”   “不是。”林拓说完后便站起身,以为今天许如安来找她只是为了这件无聊的小事,“时间不早了,冬天天黑得晚,路上不安全,你早点回家。”寡淡的神情丝毫没有留客的打算。   “林拓!”许如安连忙叫住他,她咬紧牙,脸上闪过一瞬不甘心,“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但我这次来找你最主要的目的其实并不是来跟你扯以前的事情。”   一沓厚厚的白纸资料拍到桌上。   “我真心劝你别再跟林一宴在一起了。”许如安说,“不,他也根本不叫林一宴。”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从心底溢出向全身蔓延。林拓僵住身子,坐回位置,他仔细打量这堆纸,发现不是普通常见的资料,而是一大堆病例报告复印件。   与此同时,他一眼望到了被层层叠压下暴露在外一角的患者一栏的姓名:秦忏。   许如安手指头戳着这个对于林拓而言陌然十分的名字:“看清楚了,他叫秦忏!”   “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他连自己的真名和真实身份都没告诉你吗?”许如安继续说着,“你看看这些跟山一样高的病例复印件,他是个神经病你知道吗?”   林拓反问她,似乎不太相信她:“你哪来的他的病理报告?”   “秦忏那边的人联系到了我,他们特地给我的……”许如安皱眉,“林拓,秦忏家世可不简单,他们势力庞大根本不是你我能招惹的,你跟他扯上关系不会占得一丁点儿好处,只会适得其反。”   “管他是林一宴还是秦忏,我只看人不看名。”林拓捏着张时间为十年前的病例,手轻轻发抖,上面的专业术语他看不太懂,一目十行来到最终诊断结果:   双相Ⅰ型,偏执型人格障碍(PPD),觉醒节律障碍   许如安痛斥换上这种病的人有多可怕多么偏执多么反社会,可林拓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那密密麻麻如蚂蚁窝居般令人晕眩的该服用药剂,以及光听名字就觉得可怖的治疗手段上。   那么小的年纪,在自己还一无所知无所事事的年纪,秦忏却遭遇了那么多超出年纪所该承受的痛苦。   他要吃药成为众人眼里的正常人,可众人又痛批他需要吃药才能变成正常人。   林拓心情复杂,他看着喋喋不休的许如安问她:“妈妈,他们找上你,谈的就是这么件事情?只是想要我跟秦忏分开?”   许如安眼神变得有些躲闪:“是啊,秦忏因为你和家里面闹僵关系,所以他们才……”   “真的,你就听妈妈一回话,别再跟他在一起了。”许如安又断断续续讲了好久,久到窗外的天完全黑了,林拓看不清纸上的字来,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的整张脸没入阴影,令人看不真切神情,难以揣测他此时此刻得知所有是作何感想。   许如安说的口干舌燥,以为他总有半句会听进去,正翘首以盼着,却等来林拓一句淡淡的“天黑了,你该走了。”   “……”   堵在喉咙里的气终究咽不下,许如安出门前不甘道:“林拓,你真的不肯放手吗?他是个危险人物,你以后吃到苦头再回头可就晚了。”   “那就等吃到了再说。”见肉罐头倒在窝里睡着了,林拓只开了一盏灯,他走到许如安前,手按上门,“秦忏有病我也会带他去治的。”   “治不好的!秦家多少人力财力砸进去都无济于事,你能……”   “治不好也没事。”林拓打断她,口气颇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治不好我就陪着他,一起做神经病。”   许如安哑口无言。她看着黑黢黢的楼道叹气,提出最后的请求:“能送我下去吗林拓?我手机快没电了。”   老式小区没有电梯,楼梯灯也是破的,林拓习惯了布局结构能摸黑上下楼,让头一次来的许如安一人下去的确有些困难。   林拓拿上钥匙和手电筒锁好门,跟到许如安前面。   两人一言不发下楼,说是送到一楼,林拓还是陪着许如安来到条略微破败的巷子门口,只要穿过这儿外面就是奔流不息的大马路,这完美地隔绝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转身之际,许如安忽然开口:“你不用再等他的信息了,他不会回来了。”   话音刚落,林拓整个人尚处于游离状态,一股突如其来他难以动弹的大力猛地将他的脑袋抵上墙,瞬间眼冒金星,挣扎之余,一样尖锐的东西正在缓缓扎人他的后颈,大脑空白一瞬,随即便落入了无尽黑暗。   “你们交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许如安话说的有点儿发抖,她看着眼前给林拓喂药的男人,有些于心不忍,再怎么说林拓也是她的孩子,“这个东西对他没影响吧?”   助理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选择性忽略了许如安第二个问题,他挥挥手,让临时雇来的几个彪形大汉把林拓架进车里。   “您做的不错。”助理看眼手表,“但耗时太长了,只要让他下来就好,这么长时间你们是在畅聊以此来弥补几年未见的感情吗?”   许如安捏紧包,脸色微变。   助理说:“放心许女士,我不是在否定你,你按照我们要求做了,言出必行,我们是绝对不会来打扰你们幸福一家的。也许再过几分钟,您的丈夫便会给您打电话告知他在工作上迎来的重大转机与成功。”   许如安愣愣点头。   助理笑了笑,“如果有之后,请您务必按照您答应我们的去做,如果没有……”助理关门的手一顿,“那您真是幸运,全然没了后顾之忧。”   许如安发怔,什么叫做……如果没有之后?   他所说的之后指的什么?   她抿了抿唇,想问个明白,可汽车引擎发动,空留下一地灰色尾气。   【作者有话说】   这周加更~ 第56章 丢下去   “老板,这个人怎么处置?”滔滔江水岸边,彪形大汉把手机镜头对准了正陷入昏迷的林拓,周围环境漆黑,唯有时不时对岸高楼散发的光束擦过。   车内,秦执眠熄灭烟,转头问坐在身侧冷脸的秦忏:“你说怎么处置?”   秦执眠扔给他一瓶药:“选择权在你手上。”   “秦先生。”兼司机的助理忍不住开口,“这个药是公司新研发的,相关副作用并不明确,您这样草率恐怕……”   “做实验的白鼠有什么不良反应?死了吗?”   “目前没有。”   “那就是没有副作用。”   在秦执眠毫无感情的声音下,助理悻悻闭上嘴。   “我知道了。”秦忏将视线从屏幕收回,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拧开盖头,倒出两粒黄绿色胶囊扣入嘴中,“我会按照你说的做的。”   秦执眠扯了扯嘴角,讥讽道:“你在递交证据举报公司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他会有这样凄惨的下场,秦忏你要记住,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丢下去。”秦执眠对屏幕对面的两人发号施令。   “啊……”   两位彪形大汉显然也有点没反应过来,大眼瞪小眼,还傻傻的愣在原地。   “秦执眠!”胶囊滚到地毯上洒了一地,秦忏发了狂似的一把扯住秦执眠衣领,他眼睛充血,歇斯底里,“你敢?一开始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跟我保证的事情你都做到了?还有脸来质问我?”秦执眠能感觉到秦忏揪住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他扭过头,对不知所措的两人不耐道,”还愣着干嘛?丢下去。”   “是,是。”   “你们谁敢动他一下!”秦忏吼道,他把平板砸个稀巴烂,卑微希望另一边的人听不到秦执眠的命令。   画面忽闪几下便黑了屏,扬声器却依旧坚强运行着,重物落入水中“扑通”一声异常清晰传入车里每个人的耳内。   全身的气力在这一刻被急速抽离,秦忏眼前发黑,僵硬着身子松开被他攥得发皱的衣领。   扬声器里,江流翻涌的水流声和风声是带诅咒的钝刀,辗转割断了他与世界最后的联系。明明身处温暖的车内,心却与林拓相连着,他感受到了冰冷江水浸润胸口带来的窒息,绝望感紧紧包裹着他。   秦忏张开嘴却久久说不出半句话,喉咙血腥味泛滥。下一秒,一口鲜血脏污了地上几粒零散胶囊。   “少爷!”助理见事态发展不妙,紧张地看向董事长。   “怎么秦忏,不舍得他?”秦立眠冷笑道,丝毫不在意自己儿子的生死,他命助理打开车锁,“车就停在江边,既然舍不得,你也翻出围栏跳下去陪他吧。”   “正好这条江和扔他的是同一条,他在另一端,你在这端。”秦立眠开窗,冷风卷入车内,“现在跳下去你们倒有可能会在江底相遇,也算成全你们俩了。”   秦忏蹭掉嘴角的血,强撑药效上来后的头痛欲裂,嘴唇苍白,他瞪着秦立眠这张恶心憎恶的嘴脸: “死?我也去死?那你呢?”   “徒留你活着岂不太便宜你了?” 秦忏眯起眼睛,趁视野未完全趋于黑暗,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看向亲生父亲的眼神堪比不共戴天的仇人,“一命抵一命,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代价?”秦立眠像听见什么可笑之极的话,“等你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想让我付出代价?”   “开车,去机场。”秦执眠看了眼丧失意识不知是死是活的秦忏,关上窗,跟助理吩咐道,“回去后再找个医生来给他看看脑子,实在治不好找个精神病院关进去,别放出来丢人现眼。”   看着后视镜里面若冰霜的秦立眠,助理应下声来。   “是。”   ——   “大哥,我们这样是不是杀人啊?”小弟在寒风中抖着肩发问。   “我,这……”脖子上纹满纹身的大哥抹了把汗,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捏紧手,上面还留存着刚刚那人的温度,烧得他心慌。   他们两个就是街头的混混,仗着生得高大威猛、凶神恶煞,在附近闲来无事敲诈几个窝囊废讨点生活费用用,没想到今天有个斯斯文文的人找上他们,说只要跟着他帮他办完事情就付给他们一大笔钱。   弟兄俩收到牛皮纸里钱的时候以为是所有,震惊得合不拢嘴,那人却说只是预付款,干完活后还有尾款!这必须干啊!谁跟钱过意不去?!   大哥看着手机里打过来的尾款,足够他们挥霍好几个月了,就是……就是这钱花得让他们不安心!干干净净的一串数字竟然是沾人命的!   “大哥,我们要不报警再叫个救护车吧?”小弟苦着一张脸,唯唯诺诺提议道。   大哥咽了咽口水,其实他们刚才丢人时没使力往江中心抛,就扔在了离岸边一点点远的地方,应该不深吧?反正这人也没看见他俩的脸,活着最好,死了也对它们造成不了威胁。   “报,报吧。”该做的他们都做了,他磕磕绊绊说,“不然晚上睡不踏实。” 第57章 篡改   林拓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他走马观花,是居无定所的浮萍,游离在水面沉沉浮浮看着这一切像是他又不像是他的记忆。忽然一个浪拍过来把他砸入水里,江水冰冷刺骨,打断了他前行的路。   “林拓?林拓!”   林拓睁开眼,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如果没有身边站着的许如安,他真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天堂。   大脑痛得厉害,他撑着头想从病床上坐起,身子却虚弱得根本挺不住,许如安拦住他让他别乱动,他昏迷了两天才好不容易醒来,可不能乱折腾。   林拓看着这个既眼熟又生分的富贵女人,不确定喊了她一声:“妈?你是我妈吗?”   替他掖被子的许如安手一顿:“林拓,你不记得妈妈了吗?”   林拓看她的眼神有点瑟缩。   许如安心情复杂,原来那个男人跟她说的是真的。她叫来医生后站在一边,打开手机又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助理嘱咐她之后该做的事情。   林拓躺在床上任由医生检查,事后许如安把医生拉到一边,试探问道:“医生,林拓他……”许如安指指自己脑袋,“这里是不是有了点毛病?”   “我刚刚随便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能说出父母的名字,还有上小学初中时期的一些事情,都能说的很详细。”医生说,“可一问近期,比如他为什么会落水,现在住在哪里,他都说不上来。”   “那他是只记得过去了?”   医生点点头:“我们称这样的病为心因性失忆症。他死里逃生,免不了会受到刺激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医生安慰许如安,“心因性失忆症一般发生的很突然,但也可能会突然恢复记忆。您别太过伤心,我这边建议你们早日介入心理治疗以便患者早日康复。”   许如安若有所思点点头。   ——   林拓活下来的消息下一秒便传进了秦执眠耳朵里。对于林拓这个人,秦执眠觉得他是可有可无的。   秦执眠让秦忏亲眼看着林拓坠入江,就是为了刺激秦忏恶心秦忏。秦执眠不能保证新开发的药能起到一定失忆作用,但他可以保证就算等到了药失效的那一天,秦忏也能对林拓的死亡记忆犹新,印象深刻。他要让秦忏清楚,那个bate早死了,别再做过多无用的挂念。   所以秦立眠对于林拓的生死并不看重,在得知林拓福大命大活下来的消息后也没有赶尽杀绝,一切以利益着想,他派出一位奉命于秦家的资深心理医生来给林拓做记忆方面的治疗。   说是治疗,其实是洗脑。   林拓醒来的当天晚上,许如安破费给林拓转到了私人病房。   “你好林拓先生。”   林拓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大概四十岁的男人,微微点头:“你好。”   “叫我安克就行。”安克将随行买的一只白色百合插进花瓶里。林拓闻着淡淡的百合香,七上八下的情绪有了些许平定。   安克的长相属于是让人看着心安的那种,眉眼的皱纹更是为他平添不少亲和力,和他交流起来不会感到任何压力,像位知心的好友,说出来的话也十分令人信服,抛出的话题都是生活中再简单寻常不过的,不知不觉间林拓便投入进了与安克的聊天之中。   察觉到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得熟络,安克这才开始渐渐进入正题,他让林拓无需紧张,待会自己会以催眠作为治疗手段帮助他找回记忆。   “你放心,催眠并不是对你精神上的一种控制,它远没有电视与小说上写的那样妖魔化。”安克道,“我也没办法趁机问出你藏在潜意识里的秘密。”   “我能问出来的都是你愿意说的,同时来帮你恢复记忆。”   安克摊开手掌盖住林拓额头,林拓感觉到了他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意。   “所以我需要获取你对我的信任,你不信任我,任凭我再神通广大也没有办法催眠你。”   看到林拓点头后,安克沉下嗓音:“放轻松,闭上眼,将全身的精力集中于我掌心的温度。”   “然后接受我的暗示,按照我的暗示一步步走。”   “现在,你所处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扇门。”安克问林拓,“它是什么颜色什么材质的?”   林拓说:“黑色的铁门。”   “好,你推开黑色的铁门走了进去。进去后,你第一眼看到了什么?”   这次林拓过了好一会才回他:“门里面好像是间出租房,我看到了一张钉在墙上的照片。”   “照片?”安克心领神会,了解林拓推开的是拥有他和秦忏记忆的那扇门。   为了更好的治疗效果,白天秦执眠派人去林拓家里销毁秦忏痕迹时他也跟着去过,确实,那张照片的确很引人注意。   安克问林拓:“照片上你看到了谁?”   “我和……我的弟弟?”   安克挑了挑眉。   “对,你想的没错。”安克话锋一转,“但你看得清他的面目吗?他的脸上是不是蒙上了一团黑烟,你根本看不清。”   陈述句的心理暗示让林拓沉默了大约一分半。林拓怀疑的语气变为了肯定:“好像是的,好难看清楚。嗯,是的。”   安克对此很满意。   其实刚开始秦立眠交给安克的任务是完全清除林拓有关于秦忏的记忆,但他拒绝了,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林拓身边只要有一个人记得他和秦忏过往,那人必然会有意无意说漏嘴。   而秦忏却被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可以被大胆地、粗暴地在药物配合下洗去他这几年的所有记忆。秦忏本人也不会有所感知,就像是一夜无梦醒来,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安克跟秦立眠讲,他建议就让林拓记得有这么一个特殊的人,但他会削弱林拓潜意识里对那人的情感,从而让那个人变得不那么特殊。   听到林拓说秦忏是他弟弟时,安克便决定继续顺着他的思路下去,他将一套删减了两人之间特殊情感桥段的记忆输送给林拓,跟林拓说他们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关系很好,但可惜弟弟林一宴已经过世了。   林拓当即愣住了。   安克补充道:“淹死的,就在他上大学后不久,在他学校池塘里,你悲痛欲绝,所以才会跳江。”   “我……我是自杀?”林拓结巴道,他无论怎样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自杀寻死。他和弟弟的感情真的好到了如此深厚的地步吗?   安克仍在继续叙说他和林一宴之间的回忆,处于潜意识中的林拓撇过头,不再看着两人的合照。他连他的脸都看不清,睹物思人根本是无稽之谈。   之后林拓又跟随安克指引在客厅漫步,他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神奇的是每扇门对应的并非狭小的房间,而是有关于林拓自过去到现在的成长历程。   除了林一宴需要安克额外的介绍解释,其他的人或物林拓都依靠自己想了起来。   “看来疗程很成功。”安克覆上林拓的眼,看了眼时间觉得进行的差不多,是该到此为止了。   “3,2……”   “等一下。”林拓忽然打断安克的倒计时。   “怎么了?”   紧闭着眼睛的林拓蹙起眉头,脸上闪过几分迷茫:“我似乎闻到了一股花香。”   安克看眼床边的百合:“是不是百合花香?”   “不是。”林拓否认得很快,“是薰衣草的香味。”   未等到安克开口,林拓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恐,他大声叫道,像是见着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安医生,好多水!”林拓呼吸急促,被单被他踢得皱皱巴巴,“好多水从卧室里漫出来,水已经到了我脚踝了,我会不会被淹死?!”   安克神色瞬间严肃。因为险些溺水身亡,林拓内心深处必然对水有着极为强烈的恐惧,现在如果不管不顾,那便会在心里落下病根,安克接触过的许多病人都因为应激创伤而日日梦魇,身体与心理每况愈下。   虽然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可作为一位心理医生,他的这份职业操守并不允许他眼睁睁看林拓越陷越深,被痛苦所折磨。   安克正色,声音尽可能的沉以此给林拓足够安全感:“林拓,你不要慌张,这是你内心最为恐惧的东西,可你不能一味退让逃避。站起来,去打开卧室的门。”   “可,可是……水已经涨到我胸口了,我现在呼吸有点困难。”林拓面露痛苦,“我不敢打开,我一打开里面的水就能将我淹死。”   “不会的,那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安克安慰林拓,“打开门,你会发现都是假的。”   林拓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与内心的害怕作斗争。   安克紧紧盯着林拓表情,发现他皱成一团的眉头在逐渐放松,脸上又恢复成了开始惘然的神色。知道他是打开了门,安克问他:“林拓,你看到了什么?卧室里是什么?”   林拓说:“水消失不见了。”   安克欣慰道:“那是对的……”   林拓紧接说:“我看到卧室床上躺着一个人,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   “他有呼吸吗?”   “没有,他死了。”   安克眯了眯眼睛,猜想林拓是不是见到了他自己溺水的臆想,可林拓的后一句话让安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我看不见他的脸,他被烟雾笼罩着。”林拓说,“他好冷,他好轻。”   “……你在抱他?”   林拓落下眼泪:“不,是他抱住了我。”   安克忽然噤声。良久,他对林拓道:“他就是你弟弟,但他已经死了,你要推开他。”   林拓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必须推开吗?安医生,我有点难过。”   “……”安克叹了口气,他抬手盖住林拓湿润的眼眶,倒计时结束后,林拓挂着一脸泪盯着天花板。 第58章 杜鹃啼血   安克不得不放缓脚步,拉长了林拓的疗程,时长也从一天五十分钟变为近两个小时。四天后,林拓勉强算作顺利的心理治疗终于给画上了句号。   许如安抽空来接他出院,但没送到家,她在林拓家楼下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林拓拎着药独自上楼,开门时只开了一个小缝隙,像是怕有什么东西撞上来跑出去,他挤着身子进去,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发呆。   屋子和他在安医生进入潜意识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他放下药,打开一扇扇门,门后也不再是新的天地,整个房子空荡荡的,就跟他此刻的漏风的心一样。   林拓站在沙发前,看着墙上的合照,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视力是不是出了点毛病,怎么照片上的两个人的脸庞他都看不太真切?直到指尖触碰到照片的那刻林拓才醍醐灌顶,他的眼睛没有问题,照片上真的洒了层淡灰色的颜料,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脸。   心脏抽搐得发疼发酸,林拓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他找遍屋子也没再找到有关于林一宴的任何物品,若不是这张合照,他几乎要怀疑世界上是否真的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林一宴尸骨无存,林拓为他潦草地办了场葬礼,说是葬礼,来的吊唁者也就他和许如安,场次也没多么隆重,就在距离A市最远最荒僻的郊区。   那座坟山上的小小墓碑,是林拓翻出存款买下来的。墓碑上需要逝者照片,林拓便拿了那张连脸都看不清的合照。   许如安觉得林拓根本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劳心又伤神。她作为台下人当然看得最为清楚,林一宴是死了,但秦忏还活着,林拓为了个假死之人大费周章地操劳丧事实在不值当。   可转念一想做戏也要做全套才足以以假乱真,许如安便没多说,任由林拓傻傻入戏。   杜鹃啼血,凄厉声在山脚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如安拢了拢衣服,大过年来上坟真是晦气,这荒郊野外的,打个车都麻烦。   “林拓,我就不上去了。”   许如安看着手机上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司机,对一脸茫然的林拓说,“最近不是一直围着你转照顾你嘛,魏叔叔他们不是很高兴。这不,一切尘埃落定了,我也该早些走了。”   许如安朝远远驶来的出租车招手:“今天大年初一魏叔叔晚上订了饭店,现在都下午了,我可要快点赶过去。”   “可是你都已经到山下了。”林拓缓过神,声音渐渐低下来, “真的不能上去看看吗?”   “哎山上全是泥土,弄脏鞋子多麻烦,我陪你到这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许如安抬起胳膊,“而且你看我穿的衣服红艳艳的,不适合上香。”   “妈妈……”   许如安回避林拓央求的眼神,头也不回坐上了出租车。   山上满目荒夷,寒冬风来得尤为凛冽,林拓徒步爬上去后感觉脸都快要皲裂了。   他学着记忆里小时候大人在清明扫墓的模样,给林一宴摆上了些贡品和香火蜡烛,然后席地而坐,扣着泥土里冒出的杂草,静静等待白色的蜡烛燃尽。   苍穹逐渐向黑夜靠拢,从山腰往下看,市中心的万家灯火像天边倾泻的银河。   “新年快乐。”   临走前林拓抱住墓碑,就像那次在臆想中死去的林一宴抱紧自己那样。   ——   年后林拓回到甜品店上班,店里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老板乐呵呵的给每个员工发红包,发到林拓的时候老板多问了他一句,“林拓,过年那晚广场上有倒计时你去看了吗,还有烟花秀,可漂亮了……”   林拓努力回想了那个晚上他在干什么,听到老板提及了烟花秀,倏地抬起头。   “算是看了吧。”林拓说,“烟花秀很好看。”他是在山脚下看到的,只是那晚的风太大,他觉得天边绚烂的烟花有点模糊。   老板抵了抵发呆的林拓:“啊,这个年和你弟弟过得怎么样啦?很开心吧。”   林拓沉默两秒,然后以极为平淡的语气道:“他死了。”   轻如羽毛的话却犹如一颗炸弹在水中炸开。   “什……”老板挂在脸上的笑容凝滞。   坐在边上玩手机发朋友圈的几位同事也不由得一愣,他们面面相觑,唏嘘不已,原本欢乐的氛围顷刻间降至冰点。   林拓闭上眼,受不了数道沉重的视线打量自己,他脱下围裙,有点喘不上气,急切地想离开这会勾起他痛苦回忆的地方。   也许,他该换一份工作了。   “新年快乐。”林拓将崭新未开封的红包还给哑声的老板,“谢谢老板,我以后就不来了。”   “林……”   门一开一合,熙熙攘攘的人潮很快将林拓吞没。他怆然一身迎着寒风,走过一路枯枝败叶。   一个月后。   水龙头哗哗流水,林拓小心放入刚收回来的新一筐玻璃杯,水便从洗水池边缘溢出来,溅得他鞋子全湿了。可林拓可无暇管这些,还有好多差事正排着队伍等他去干,他分身乏术。   洗完杯子一个个放进消毒箱里消毒,按钮刚摁下,就有人敲敲门,像生怕林拓有片刻空闲,又赶紧地帮他插了份工作进来。   “把这车酒推到23桌上去,快点的,客人等得急!”那人又折回来,“别忘记把空酒瓶收回来。”   暗渡室内暖气打得足,林拓忙前忙后盗了满头汗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并不适宜出去招待客人的脏裤子,想叫住那人却为时已晚。   林拓咬了咬牙,心想速战速决,一楼光线暗说不准没人会注意到他可笑的穿着。   擦干净手,推着满载酒水的推车进去,林拓一边忍耐在耳边爆炸的音乐,一边留意23号桌在哪儿。   他来暗渡快满一个月了,干完今天他就过了试用期,可以完全成为暗渡的正式员工。试用期间,林拓可谓什么苦果都能面不改色地往嘴里塞,各种各样的杂货都干,几乎是随叫随到的存在。   林拓会挑暗渡这样集结名门权势消遣,又鱼龙混杂的娱乐场所主要是看中了它所开出的不菲工资。但这里却并不看好beta,对待beta也十分苛刻,不少奔着工资来的beta都受不了暗渡里自上而下这样一条明显的歧视链,通常干个两天就叫苦连天跑了,像林拓能坚持到现在的少之又少。   苦尽甘来,林拓总算是快走到了终点。   坐在23号桌为公子少爷倒酒的谢若见到是林拓推着车过来,眉头不悦地皱了皱,怎么挑了个他来?从头到尾迅速打量一遍林拓,谢若就觉得他脑门上贴着寒碜两大字,太有损暗渡门面。   抓起酒杯喝了个空的汪译不满地“啧”了一声,谢若连忙收回目光谄笑地为他续酒。   “不好意思汪少爷,我没想到您酒量这么好,我刚满上的杯子就又见底了。”   汪译没搭理谢若,一口饮尽。他翘起二郎腿,忽然觉得今天的鞋子有点脏。   “喂。”汪译拿鞋尖抵着林拓小腿肚,看他一身破烂,嗤笑道,“暗渡是没钱吗,这种货色都能招进来?”   谢若忙不迭凑到汪译耳边:“汪少爷他是临时的,不是正式员工。”   汪译瞪了眼谢若:“跟你说话了?”   汪译加重脚上力气,一把踢上林拓膝盖,林拓毫无防备地“扑通”跪下,无措中不小心打翻了最底下那几瓶名酒。   几滴酒液溅上了汪译限量款名牌球鞋。   林拓摔破酒瓶的动静瞬间引起了周围几桌客人,数道不怀好意,略带调侃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尽管是对方的恶意,但毕竟是客人,他一个小员工还是个即将转正的小员工自然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权利,他慌乱地起身拿纸巾要给汪译擦干鞋子,将错误全往自己身上揽。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这就给您擦干净。”林拓话没说完,汪译又一把暴力地拽住他的头发让他再跪下。   膝盖狠狠砸到地上,林拓咬牙,将闷声咽下肚子。   “我让你起来了?”汪译吐出一口酒气,他今天心情差得想捅人,碰巧有个倒霉beta赶着往上凑,打算就拿他开开靶。   膝盖疼得发指,头顶忽然冷不丁传来一声笑:“这些酒你赔的起吗?把你卖了估计都不够零头。”   “这样吧,我网开一面,你把溅在我鞋上的酒舔干净,我就不跟你计较。”   汪译说完,像逗狗一样抬了抬脚。 第59章 久别重逢   林拓攥紧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爆炸式的音乐下异常清晰:“对不起,我会赔你的。”   “我不要你赔,我,就,要,你,舔,干,净!”汪译扯住林拓头发将他低垂的脑袋抬起,“听不懂吗?”   林拓仰面吃痛地望着汪译,无动于衷。   谢若站在一边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忌惮汪译身份也不敢上前劝阻,他悄悄背过身,短信某人快点儿过来。   林拓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只要过了今天他就度过试用期,如果这时候出差错……那之前一个月吃的苦全白受了。   “对不起……”   汪译直接抄起桌上的空酒瓶砸到林拓头上,歇斯底里:“他妈的听不懂人话?”   “嘭——”   汪译抬手又是一下,没碎的瓶子终于四分五裂,他拎着满是碎渣的酒瓶玩味地扎着林拓后颈血肉模糊的腺体,“反正你是beta有没有腺体都一个样,没用的东西留着干什么?”   “汪……汪少爷!”刘经理匆匆而来,身后火急火燎跟着个推了一车满当当酒水的服务员,刘经理快速扫了一眼惨兮兮掺血的新来的这人,又连忙对汪译捧酒陪笑,“哎呦这人新来的不识大体,您别生气,都是我们的问题。这些是我们的赔偿给您的,您尽情收下。”   “不用了,我也没兴致喝了。”汪译无趣地扔下酒瓶,对正痛苦捂住腺体的beta翻了个白眼。刘经理顿时心领神会,“您放心,他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了。”见对方还不满意,刘经理给边上的谢若使了个手势,让他快点把这不安分的玩意带走,“当然也不会再出现在暗渡里了。”   被搀扶起身的林拓浑然一怔,纹丝未动的表情出现碎裂,什么意思?刘经理话里是让他立马滚蛋吗?   谢若掐了掐他胳膊让他别乱动,二话不说架着林拓在众目睽睽下离开。   林拓不是暗渡员工,连员工休息室都去不了,谢若只能把他暂时放置到平时鲜少有人经过的楼梯角,看他魂不守舍又血刺呼啦的,又去前台借了碘伏和绷带给他。   “喂,不用我帮你吧。”谢若丢给林拓一个塑料袋。   “不用,谢谢你。”后劲的痛远不及心中的痛,林拓摆摆手,脚步虚浮,自己去了厕所包扎。   徒手挑出嵌在肉里的碎玻璃,冷汗直流,他看着镜子里嘴唇惨白的自己,内心更是悲凉。坚持了那么久,甚至到最后都在低头屈服,种种努力却还是因为别人一个不满的眼神顷刻化为泡沫。   林拓觉得自己有点累,累得光是喘一口气都必须要竭尽全力。   从厕所出来后楼道里已然没有了谢若的影子,林拓回到洗碗池边,地上摆着一把小椅子,椅子上是他来这干活放的随身物品。   林拓满不在乎往衣服上蹭了蹭有点湿润的手,满水池中待洗的、消毒箱里待拿出来的,林拓无心再管它们,人都滚蛋了,还那么兢兢业业干什么,他戴上帽子准备离开暗渡,忽然在门口被刘经理喊住。   “欸……”刘经理手上拿着个刷卡机,皱眉朝他走来,“就是你。”   目光在刷卡机上晃过,林拓了然,是自己忘记赔钱了。   “可我没带卡,扫码转账不行吗?”林拓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底气,那酒该不会要一瓶四位数?他摔破几瓶林拓没细数,但看刘经理这阵仗恐怕是超过了每日转账额度,连刷卡机都拿过来了。   三万?十万?   林拓越想越冒冷汗。   “谁稀罕你那点钱了。”刘经理看了眼林拓账户里的余额,“我来告诉你,你明天来上班好了。”   “不过钱照赔不误,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怕你饿死,前四个月工资只发一半,到第五个月才恢复正常。”刘经理抬手在林拓眼前挥了挥,“听见没,可以吗?带着个帽子都看不清你脸。”   “啊可以可以!”林拓摘下帽子,忙不迭点头应道。   刘经理嘀嘀咕咕着,“算你走运,有个更大的顾客替你说了句话,要不然我们哪敢收你……”话没说完,刘经理也懒得再管林拓,脸色骤然一变连忙挤出笑容跟快要进电梯的大顾客点头哈腰去了,他回头吩咐林拓,“今天你要走就先走吧,明天老时间来。”   林拓没见到那人,只听见了刘经理一声又一声的尊称他为程先生。   这份意料之外的欣喜让林拓铭记了许久,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看得更为重要,也时常感谢那位替他说话而保住职位的陌生人。   而这样对于林拓算是恩赐的一句话,在程瀚看来不过是举手的事。   当年秦忏找到他想要在他赌场挣点零钱时,他便将秦忏周边的人摸了个清楚,自然而然知道秦忏身边有个叫林拓的人,关系也非同寻常。但程瀚又不是秦执眠,凡是越过他管理的东西都要掺一脚,他才懒得多管闲事。   后来秦忏说想他帮忙找一批国内并未上市的,治疗腺体萎缩的药,程瀚嘴上说着漠不关心要给谁服用,心里其实早有了个大概。   果然是他啊,程瀚在暗渡一眼认出了这个出现在调查资料里的beta,他可能是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看起来活得挺狼狈的。念在他曾经是秦忏有求于自己的人,程瀚于是动动手指,毫不费力地顺带“救”下了他。   暮春三月,林拓走在去暗渡的路上,身体尚未完全适应暗渡昼夜颠倒的作息,此时他正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忽如其来的风吹走了他没有牵制的帽子,狭隘的视野刹那开阔。林拓追回帽子,抬头才看见仅仅隔着一条马路的排排樱花树开得正旺盛。   林拓没有急着去上班,他像入了迷般来到对面,入目皆是尽情飞扬,卷到天边儿的樱花,美不胜收。耳畔,路人的惊呼与欢言笑语铺天盖地,如浪潮般汹涌澎湃。   一片花飞减却春,无论樱花落似雨。原来这不知名的树是樱花树。   林拓抬头,嫩粉的樱花花瓣差点儿遮他的眼,他眯起眼睛,看见对面拿出手机拍照的路人头发上早已一片粉,掸了掸自己头发,果不其然也落下零散。   处于一片欢潮中,长此落寞的情绪也不禁被带动,林拓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他吸入一大口风,却发现自己无法像周遭人笑的那般开怀,于是他竭力扩大弧度,两腮都快发酸,发涩的不行了,他才终于自在地笑了。   只不过笑得有几分牵强罢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冬天,可他没来得及好好感受春,绽放的樱花又预告了春天的离去。   抬高的脸颊忽地沾上几分湿意,视野愈发模糊。   天空下了一场花雨,所有人尽情享受生命潮水的洗礼,它洗刮不堪、遗憾等等一切附着尘埃的过去,代表祈盼的远方。   唯独林拓不这么觉得。   他眼神涣散地望向粉色的天空,知道自己迎来的是旱潮。他就像条被遗忘的鱼,垂死挣扎,鳞片沾满泥水,隐约渗出血。   春去秋来,秋去春来,林拓像是跌入了时间的循环往复中,一眼望不到边际。   明月高悬天空,包子铺的香味儿勾出了一波又一波赶上学的学生,林拓下班路上看到乌压压一片穿同系列校服的高中生,记忆朦朦胧胧回到了好几年前,他像想起了什么,慢悠悠走到一家书店门口,正好迎面撞上了三个神色慌张,步伐匆忙的男生。   “完蛋了完蛋了今天睡舒服了,一起来都快五十分了。”   其中一个指了指书店:“那今个儿还进去吗。”   “去个屁,买俩包子趁早读边吃边补作业了。”   “……”   林拓闪到一旁给他们让路,看着他们各自买了包子豆浆然后急冲冲跨进校门。   回到家后林拓打开小间的门,这小间是他专门来堆叠些用不着的杂物之类的,平时很少会进来,他推出一个胶条封好的箱子,抖干净上面的灰尘,开箱,一张湛蓝色的科技封面瞬间露出来,林拓把书拿出来翻了翻,一股子时间沉淀后的潮味。   都太旧了,要买新版的才行。   林拓挑了几本尚且有意义的课本和练习放在一边,又重新收拾好箱子塞回去,接着跑进卧室在衣柜里翻出存折,看了眼上面的数字后心中有了确切打算。   几天后林拓继续穿上那件单薄的羽绒服出门。他算过时间了,顶多再过两个月冷空气就过去了,熬一熬撑到夏天可以买反季的羽绒服,价格更便宜,质量也可以随他挑。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勤俭,一切是在林拓看了自己存折上的数字后坚定的。如果他依旧按照如今的生活过下去,那温饱肯定不是什么问题,积蓄也够他生一场不要命的病。可是林拓不想再过如此平淡如水的生活了,日复一日重复单调乏味的工作,他才二十多岁,他不愿因为自己的低头而受限于一隅。   那天清晨,他在富有青春与活力的学生中仿若也瞥见了自己以前的身影,但为时不晚,他想要将以前转到现在。   学历限制了他无法迈出太大步伐,于是林拓下了他平生第一个重大决定,他要抓紧攒钱空出一年时间备考来迎接属于他的新生,不论好坏,他只想挑个远离这座无亲无故城市的学校。   晃眼又到了林一宴的忌日,尽管前一晚累得浑身酸痛,林拓还是坚持起了个早,整理完家务中午随便吃了个饭菜,他就出门了。   寒风依旧刺骨,他都捂得严严实实了。风却跟有眼睛似的总能挑出缝渗进骨头。   去公交站的路上新开了一家面包店,门口贴着新店开业打八折的字条,不少客人像蚂蚁般挤在店里面购买,林拓经过时多看了两眼,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进去了。   人多的有点儿超乎林拓想象,他在里面完全是被动跟着人流走,胳膊收得像只受惊企鹅,生怕一不小心打到别人。   林拓本以为无望买到自己想要的,没料到排到他时正好还剩下两个,林拓看着暖黄色排灯下金灿灿的蛋挞,觉得自己运气好的有点儿不可思议。   如果好事能接连不断发生就好了。   然而林拓推开门往外走,淅淅沥沥的雨又告诉林拓不该有如此吝啬的想法。   林拓藏好还热乎的蛋挞在逐渐变大的雨势中狂奔,他来到家便利店歇歇脚,准备等雨小了再出去。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自动门一连响了两次,林拓没来得及找位子坐下,后背忽然一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飘入鼻腔。   他慌张转过头,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也许该再加个#久别重逢 的tag 第60章 麻烦   他说他叫秦忏。   林拓接过秦忏给他的银行卡,里面的钱是他在暗渡的好几倍,这还不止,后续继续为秦忏“服务”他还能拿更多的钱。   虽然这份“服务”需要打引号。   秦忏是个糊糊的画家,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林拓胆战心惊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只知道他最近赶画稿,在二楼赶了一宿又一宿稿。   他虽然脑子不够正常,还吓到过林拓,但林拓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   秦忏安排给他的第二份工作就因为自己掺和进了疑似寻衅挑事的行伍里,受了伤,需要住院而搁置,不仅如此,他还害得秦忏自掏钱包陪他进医院,林拓对此很是愧疚。   得知伤害自己那人的母亲凑巧也是自己亲生母亲后,林拓忽然感觉这个世界真小,又小又玄幻。   许如安来医院试图花钱息事宁人,潦草了事,秦忏表面上是在和林拓拉远距离,可说出的话又似乎站在了林拓这一边?秦忏说着嘲讽的话,林拓一时晃了神,连母亲什么时候忿忿离去都不知道。   事后林拓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自己最近语文阅读理解做多了,对于秦忏有点儿过度解读,因为他们也不过认识仅仅几个晚上而已。   秦忏出去接了一通电话,林拓躺在白花花的病床上琢磨着待会该如何开口跟秦忏道歉,床头柜边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振动,林拓望过去是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一个陌生来电,他努努力打直胳膊勾过手机,接通电话听清对方说了些什么后,林拓激动得差点把伤口撕裂开,嘴里一个劲说抱歉。   秦忏接完电话回来,看到的林拓就是一副欲言又止,脸色也相当难看的模样。   “我走了,剩下的事你自己解决。”秦忏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他看着林拓脑袋都快埋进被子里了,复又提了一嘴道,“家里面出了点小意外,他们今晚要赶回家,不在国内待着了,所以——”   秦忏拉长尾音,一如常态不一口气讲完句子,后面的全靠林拓自行理解。   “我明白了。”林拓看着秦忏,心底深处的内疚感有所消散,他探起脑袋,摸了摸伤口处处,为了体现自己其实也是很能看钱办事,恪守岗位的,郑重其事道,“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意外了!”   秦忏盯了他两秒,冷哼一声:“这样的意外,我也挺意外的。”   说完,秦忏转身刚要离开,背后传来一道林拓弱弱的声音。   “秦忏,你能帮我个忙吗?”林拓犹豫再三后还是提出这个不情之请。   “什么?”秦忏脚步一顿,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反了天了,他把自己当活菩萨了吗。   林拓为难地把一个小时前手机里跳出来的好几条房东太太的短信消息给黑沉着脸的秦忏看:   【是304吧】   【你人呢?】   【敲门也不应,我找钥匙进来了】   【家里也没人】   ……   “我房东从隔壁城市赶过来跟我商量退租的事情。”林拓说,”她年纪大了,往返一趟不方便……”   林拓补充道:“别的琐事我已经在线上跟她谈好了,不会特别辛苦,只要去现场交接一下就行。”   林拓说着,竟当秦忏面掏出两把钥匙和别的相关文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攥到手里的,他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直视秦忏的眼睛,因失血而苍白的唇紧紧抿起,可脊背还倔强地绷直。   秦忏看他弱不禁风又撑强的样,刚要一口回绝的话突然熄了火。他怀疑如果自己不应下这件事情,林拓极有可能会拖着伤跑到那老破小地方退房。   秦忏无意识皱紧眉头,林拓无亲无故人际关系简单,心眼也少,他可以懒得花心思在这样一个普通beta身上,相较而言自在的多,这也是为什么秦忏会挑选林拓放在自己身边的原因之一。   可如今他原先视作的优点却演变成了他最大的麻烦——林拓形单影只,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成了林拓目前唯一的联系人?秦忏甚至在想,要是林拓死外边,会不会有专人来通知自己去认领下林拓尸体?   那真是麻烦大了。   【作者有话说】   这周懈怠了,之后狂更一下,求海星求收藏030 第61章 鳄鱼的眼泪   房东太太上下打量一眼面前这个不像是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她没让他进来:“你找谁?租房子的?”   秦忏现出钥匙,风轻云淡道:“我来替林拓交接的。”   “你?”房东太太皱眉,“你和林拓认识?”   “怎么了吗?”秦忏觉得这个老人家有点儿墨迹,迟迟不进入正题,他催促道,“快点验房吧,你我也都赶时间。”   房东太太见秦忏那散漫样子只好咽下疑问,她一间间门打开检查电器什么的是否有损坏,秦忏就站在后面跟着看几眼。   说实话,秦忏就算立门口不走进去也没关系,这件屋子小的一眼望到头,林拓也像是早有不继续长住的打算,秦忏上一次来,桌子上还摆有茶杯、书什么的,现在都不见了,桌面光秃秃的擦得倒是锃亮,屋内也是出奇得整洁,拎包就能立马走。   房东太太搬出了两个纸箱子,一个是林拓的衣服,一个是林拓的书以及杂物,“他在电话那头就和我说别的都可以扔了,这俩箱子暂时别扔,说之后来取。”房东太太看眼秦忏,“既然你来了你就帮他取走吧。”   秦忏看那跟垃圾没区别的俩箱子,脸不禁拉下来。   房东太太自是把秦忏毫不避讳的厌恶尽收眼底,也纳闷林拓是怎么认识个派头那么大的朋友,秦忏身上穿的这件外套估计能抵林拓快一年的房租。房东太太默默上前用脚挡住了那俩纸箱,“算了,还是等他自己挑个日子来带走吧。”   流程慢慢地走到尾声,房东太太终于忍不住道:“我多嘴问一句,你和林拓是什么关系?”   秦忏睨了她一眼,随口编造:“同事。”   房东太太人精着呢,一听就听出秦忏是在蒙她,但她也懂这是人家不愿多说,只好叹着气摇摇头。她望了一圈屋子,摸了摸手机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另外一项“任务”:“林拓养的肥猫呢,提前带走了?”   “我这次来还想给那猫拍个照片呢,我孙女吵着说要看看有多肥。”她怔愣片刻,感慨道,“上次歪打正着发现他在偷偷养猫也跟退租这事沾点关系。”   秦忏回忆了下他第一次到林拓家时的场景,连声猫叫都没听到过:“猫?没见过。他没有养。”   房东太太鄙夷道:“不可能,几年前我还看到过,跟辆车一样,还很黏林拓,我喂它吃东西还不愿意吃呢。”   秦忏目光从斑驳的墙面收回,哪来的猫,要不死了要不就早被林拓扔了,不过秦忏比较倾向于前者,林拓看着也不像是会随意丢猫的人。   那就应该是死了。   秦忏双手插兜,想早点结束没营养的话题,面无表情道:“死了。”   “啊?这……这几年前看着还健康呢。”房东太太震惊得眼镜从鼻梁上滑下,“难不成是太胖了?”   几年前,几年前,接二连三提到这个字眼,尽管对林拓生平了如指掌,秦忏还是掀起眼皮问了一句:“这猫是怎么来的您知道吗?”   “垃圾桶里捡来的。”房东太太惋惜道,“那时候才一岁,可讨人欢喜,没想到居然……”房东太太叹口气,然后延续之前的问题,她对着秦忏又奇怪道,“林拓怎么偏偏找你,我都没见过你,他不是有个弟弟吗,他弟弟也不方便来?”   她盯了一会秦忏沉默的侧脸,刚想拍手说“你跟林拓弟好像长得还挺像哩”,秦忏就语气薄凉道: “他也死了。”   房东太太彻底扶不住眼镜了,啪嗒一下眼镜掉到地上,摔断了一条眼镜腿。   知道秦忏肯帮他忙后,林拓几乎想掀开被子像拜菩萨一样谢谢他,任秦忏说什么都一个劲儿点头,有几个甚至没听清头就早早磕下,秦忏噎住,看林拓那低眉顺眼样冷笑一声,林拓后知后觉,发怵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住院期间秦忏只刚开始几天来过,后来就没了影,林拓也招架不住秦忏,他不来后反倒觉得心安不少。接连打了三天消炎的点滴,在一天晚上临近十点半的时候许如安又来了。   不同于上一次,她这次来身边多了一个男人,林拓一眼认出这个男人是谁,但半天没哼声。   男人显然才从生意场上下来,穿着正服,身上有若有似无的酒气,尽管他在极力调整神色遮掩脸上的倦怠,林拓还是从他充血的眼睛里观察到他此刻的疲倦。   出乎意料的,男人的态度竟比许如安好得多,许如安上一次没讲的“对不起”居然从男人嘴里说了出来,林拓略有点意外,可仍旧无动于衷,需要跟他道歉的又不是他们,林拓本想铁心肠装睡让他们出去,许如安却开始打感情牌哭了起来,她不像以往诉苦自己的可怜,而是自我责备,发展到后来甚至可以说是在咒骂自己。   “林拓,都怪我,我应该多对你上点心的,不然你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妈妈对不起你,你要是憎恨小扬,恨他捅在胸上那一刀,你就……”许如安夺过桌上的水果刀,扯开林拓装睡的被子,一把把水果刀塞进林拓手心对准她自己心脏的位置,“你就也捅我一刀好了,我们扯个平!”   林拓大惊失色,直接推开许如安 ,许如安一屁股摔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妆都花了,跪倒在地上乞求林拓原谅的样子好不可怜,势有种林拓不点头就不罢休的意味。   林拓太阳穴突突地跳,病房里还有一位明天下午就要做手术的大叔,打扰自己不说,还打扰到了别人,那简直罪孽深重。林拓捏了捏眉心,心脏被一只称作道德的无形之手捏紧,林拓终是放下冷面,心软地暂时松了口:“您别这样,先起来。”   许如安泪眼婆娑,抽泣道:“你原谅妈妈了吗?”   这哪是在问他原不原谅自己,分明是借指逼迫他原谅他们的小扬。   事已至此,林拓身心乏力,无精力再跟他们对峙,妥协道:“我原谅你了。”   许如安高兴道:“林拓,妈妈就知道你心里是念旧情的。”   一旁的男人扶起许如安,又连向林拓保证了小扬已经受到了他们的严厉惩罚,叽叽喳喳说了一堆,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惩戒。   男人留下两个鼓囊的牛皮纸信封,不再多说一言,这场闹剧才终于结束。   轻手轻脚关上病门离开,许如安擦干净眼泪,二人一前一后往电梯方向走:“可算是解决他了,哎你也别生气,至少公司安全了不会出事了,先前亏损的钱和跑掉的合作总能再回来……”   男人理了理领带,眼底掠过一丝讥讽:“回去后让小扬注意点,知道打狗要先看看主人,别再给我惹麻烦,差点闯祸……”   许如安摁下关门键,听了丈夫的话后脸色白了几分,她是没料到秦忏会掺进来一脚,让本来只要花点钱就能妥善解决的小事需要丈夫亲自出面。   不过对于小扬惹事生非造下的烂摊子,她现在更担心的还是林拓怎么又和秦忏招惹上了?!天知道她见到两人一起出现时她有多么的惊恐。   许如安翻找通讯列表,手指滑了很久找到了一个她从没主动联系的号码。   要告诉他吗,他会接电话吗,用的还是这个号码吗?许如安陷入抉择。   “发呆呢?”丈夫电梯外催促她。   许如安匆匆赶上丈夫步伐,最后决定先发条短信试试水。 第62章 翻箱倒柜   林拓正式出院那天是周末,林拓自个收拾完毕后出去找了趟医生,回来的时候发现严不言正鬼鬼祟祟趴在他病房门的小窗户上往里面瞅。   “严不言?”林拓小声地喊了他一下,严不言抖了抖身子,转头对上了林拓狐疑的目光。   他上下扫了一圈林拓,见林拓立在他面前,气血是肉眼可见的好,严不言心里悬浮了小半个月的心才落下。   他一上来就跟林拓道歉:“林老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要是因为我而受了伤躺在床上起不来,我真的……”严不言眼里的光逐渐暗淡,那简直太可怕了。   林拓将他请进屋,握住他的手察觉都严不言的手异常的冷,便顺手拿纸杯倒了杯热水。   “这些天我不是故意不来看望你的。”严不言捂着纸杯,忙不迭证明自己不是没良心的人,“那天之后我去了警察局做笔录,回家后又开始发烧,一连烧到四十度。”   严不言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头都烧模糊了,眼睛睁开一片黑,还以为我瞎了呢,胡乱扒拉几下脸才发现我妈给我戴了蒸汽眼罩,说是看我喝药时眼睛全是红血丝……两天前她才肯放我出来。”   林拓听着严不言绘声绘色的描述哭笑不得,和他简单说明自己安然无事后问他,“那天巷子里是什么情况?”   严不言面露厌恶,脸垮了下来:“我那天发烧请病假回家,路过巷子就听到有猫叫,很虚弱的那种,我想着书包里有没吃完的肉包子就想去喂喂。” 严不言说着语气愤愤不平起来,“然后我进去就看到有个同校的人居然抽了个小刀准备虐猫,我气血上头,一下子冲上去制止他……”   他暗骂一句,不甘心道:“但忘记我还在发烧根本打不过,而且他们人多势众……我被他们摁在地上打,然后你就来了。”他讲到这,对林拓感激的话跟止不住的水龙头似的,变着花样往外蹦跶。   严不言眼力见十足地接过林拓并不多的出院行囊,说一定要亲自送林拓到家。态度十分坚决,林拓耐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最后那猫怎样了?”林拓进了家小店买水喝。   严不言略遗憾道:“他们一放开它它就跑没影了,但我留意了,没受伤。”   林拓点点头。   一路陪着跟上林拓来到公交站,严不言奇怪道:“林老师,我记得你家不就是在附近吗,怎么还要坐公交车?“   话说一半严不言骤然瞪大眼面色惊恐:“你该不会还要回去上班吧!这样病怏怏的身子……”严小声嘟囔,“压榨员工。”   林拓捏开瓶盖喝了一口,失笑道:“不是去上班。我搬家了。”   搬家……不知怎么的,林拓“搬家”两字一说出,严不言脑海里瞬间出现了那位拦下他而自己上救护车陪林拓去医院的alpha。   严不言咳嗽几声,试探问林拓是搬去和他住了吗,林拓倒也实诚,想着就算告诉严了也无伤大雅,他点点头,轻“嗯”一声,并不觉得是件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林拓态度云淡风轻,严不言掏出手机看眼下一班公交车来的时间还有十多分钟,他抬抬下巴,试图再摸索出些什么:“呃……他是你男朋友吗?”   严不言心想,要是真的是男朋友,那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林拓出院连个影子都没。   严不言一直感觉林拓很像是那类会被有心人利用的可怜人,他男朋友长得穿的人模狗样的,莫不是花的全是林拓起早贪黑赚来的血汗钱?路上碰巧遇上林拓受伤,象征性陪到医院,出院后又马上就暴露本性逍遥自在去了。   林拓原先水喝的好好的,严不言这话一出来林拓像是听见什么重磅恐怖消息似的,一激动水全喷了出来,羽绒上全溅了水,严不言赶紧掏出自卑的餐巾纸给林拓。   林拓咳嗽厉害,接过餐巾纸第一反应不是去擦衣服而是连连摆手,他就算说不出话也要先否认严不言能把人吓坏的想法。   “没有的事咳咳。”林拓给自己顺直气,暗想严想象力有够丰富的,“他算是我……老板吧。”   严不言显然不信,狐疑道:“老板亲自送你去医院?”   “嗯。”林拓睁着眼睛胡诌道,“我换了份工作,现在的这个老板比较关爱员工,挺好的。”   “行吧。”严不言说。   两人无言等了一会车,严不言又忽然问林拓:“之前我们喊你过来吃烧烤,你说你去买点喝的还是什么解渴的,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   严不言语气颇有些埋怨的意味,“我们等了你好久都没等回你,池甘那小子还攒着最后四五串羊肉串不吃,非得留给你……”   严不言滔滔不绝说了好多,林拓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更是对三人不好意思,回想起那天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经历了什么,林拓试图解释的话顿时变得磕磕巴巴起来,他摸摸鼻子,满怀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那天接到老板电话,工作上有突发事件要去解决,所以就……”   “下次,下次时间你们定,我请你们。”林拓递上自己的联系号码。   严不言本意其实也没要怪责林拓半途消失的意思,就想搞清楚当天的情况,但他还是拿出手机记下号码,笑道:“好啊,我们等你。”   “不过……”严不言皱着眉头,表情复杂道,“临时赶员工回去上班的老板,真的是好老板吗?”   “……”   秦忏的别墅远离闹区,公共交通没法直达,林拓下公交后又走了十分钟才到家。   一路走来只有鸟扑腾翅膀飞走的声响,安静的要命,这样一座屹立在林子的房子,总有股电视电影里会现身鬼怪的凶宅的氛围。   踏着寂静轻手轻脚来到自己之前整理出来的一个小房间,林拓才如释重负般长抒一口气。他在进门的时候有看到秦忏外出的鞋,人应该是在屋子里面的,八成是在楼上画画,他告诫过自己不准上楼,林拓哪有胆子自作主张上去,丁定点声音也不敢发出生怕惊扰他。   林拓关紧门,一眼看到了堆放在桌角的书,是他放在纸箱里的那些,林拓四处寻觅自己另外一个装衣服的纸箱,但没找到,应该是被秦忏当垃圾扔了,因为林拓在床边找到了四五袋衣服,全是些毛衣,长袖之类的内搭。   林拓放下这精心包装的衣服,独处在陌生的房间里,有些发怔,后知后觉他居然就如此随意且草率地就离开了他住了好几年的房子。   一只黑笔没放稳从桌面轱辘轱辘滚到桌底,啪的一下落地声瞬间将林拓游离的意识拉了回来。   林拓猫腰捡起笔,手里摁了两下,然后又翻出另一边抽屉抓出张空白纸开始规划他未来一个月的学习加复习安排。   鼻尖唰唰唰地摩擦纸面,半晌后纸上便遍布了眼花缭乱的时间区间以及具体事宜。   林拓也是个行动派,安排表刚出来第二天就决定执行,就是复习的这期间秦忏一直窝在楼上不下来,有时林拓知识点背着背着不免心生担忧:秦忏他人没事吧?   这楼上难道也和楼下一样有冰箱有厨房,秦忏能不吃不喝待那么久?从回来到现在,林拓一个人在一楼自在了快三天,秦忏连一次楼都没下过。   每每想到这林拓背诵的声音就要降下来,竖起耳朵试图注意楼上是否还有类似活人的动静。但可惜别墅隔音很好,他窗户一关,外面的鸟就算贴着窗户叽叽喳喳他都听不见一点儿,想听见楼上声音简直不可能。   这样的担忧一直持续到了某天半夜,林拓口渴起来喝水,客厅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   林拓当时第一反应是进贼了,但转念一想又知道不可能。他关掉房间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开出个门缝,望出去是一片漆黑,微微侧过身子往另外方向打量,发现冰箱开了,LED灯亮着,有个黑影正弯腰搜刮冰箱。   林拓盯着那道黑影沉默两秒,然后打开门出去了。 第63章 来日方长   手指停在客厅大灯按钮上,林拓犹豫再三后还是没有按下。万一他就是喜欢这样呢?自己也不好惊扰他。   于是林拓怀着万分忐忑的心,以极小的音量轻声道:“秦忏?”   秦忏捡出根唯剩的胡萝卜生啃,他扭过头,暖黄色微弱的光照亮他的半边脸,头发尚有点儿潮湿,林拓再仔细看去,发现以前穿在他身上的该擦满颜料脏兮兮的睡衣也变干净了,应该是才洗过澡洗过头。   林拓莫名紧张,他看着秦忏上下扫了自己一眼,然后关上冰箱,陷入片刻黑暗后他开了两盏灯光较为昏暗的壁灯。   “会做饭吗?”秦忏背对林拓,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语气不咸不淡。   林拓眨眨眼,结合他半夜起来翻冰箱这一奇怪却又透露着一点儿正常的举止,当即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   原来人是会下来的,但都是在半夜神出鬼没。   “会的。”林拓复打开冰箱,他记得里面有挂面和前不久阿姨刚买来的番茄,林拓问秦忏,“吃面吗?”   见秦忏点了点头,林拓拿了两个鸡蛋就预备开灶,秦忏虽然不做饭但厨房里各种各样的调料品可谓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林拓看花了眼才找到酱油和蚝油,煎蛋避免不了油烟味,林拓想着他都洗过澡了,再染上烟味可不美妙,鸡蛋打散后直接倒进汤里。   林拓烧面,秦忏从头至尾就倚在厨房外的桌沿看着林拓下厨。林拓装盘好端着番茄鸡蛋面出来,秦忏才慢慢坐下,他一手搅拌热气腾腾的面,冷不丁问旁边的林拓,“我们以前有见过?”   林拓不知道他说的以前是有多以前,怔了怔然后说:“一周前是见过的。”   合计林拓是在暗指他已经一周没见着过自己了,秦忏吹了吹面,没再搭理他。   接下来几乎每一天晚上,林拓刚熄灯要上床睡觉休息的时候,门外总会不合时宜发出点声响,有时是重重地踩着楼梯下来的踩踏声,有时就是和那晚一样的翻箱倒柜的声音,但音量可比当时上升不少,像怕有人注意不到似的。   而林拓对此场面也愈发熟练,他从刚开始的犹豫要不要出去,到后来的一听见动静就开门,再到如今的直接把需要看的书搬去客厅,就待在亮堂堂的客厅等某个人下来吃完宵夜才回房间。   两人之间居然无声地达到了一种称谓诡异的默契。   今晚吃的是番茄牛肉面,牛肉林拓提前在锅里炖了一天,吃起来相当软烂。   画作接近尾声,秦忏心情也变得不错,他没有直接端着林拓榨好的促进消化的胡萝卜汁上楼,而是悠闲地坐在凳子上,随手翻阅林拓扔在桌子角落的单词默写本。   林拓改题目没有打勾的习惯,只会在错的单词上打叉然后在边上订正,这就导致秦忏乍一眼看过去觉得林拓要完蛋了,密密麻麻全是红色叉叉。   “哇。”秦忏惊叹道。   林拓洗完碗回来看到的就是秦忏对着他的默写本感慨的一幕,脸顿时浮上薄红,攥着手想要夺回自己的本子:“好了好了,这么晚了该去休息了。”   “你英语不好吗?”秦忏像是明知故问似的,又往后翻了几面,“那可真是个大问题了,两个月后我有个品牌的VIC晚宴要去,在国外,借着机会放松放松。”   秦忏佯装心痛道:“我还要带着你呢,林拓,国外人生地不熟,你身为助理碰到人都无法沟通,不觉得不够称职吗?”   “可是……”林拓怪异道,“我只是跟着你,也轮不到能跟别人去交流吧。”   林拓没去过所谓的晚宴但略有耳闻,像他这样的就好比为女明星上红毯前提裙子的无人在意的陪衬,戴个口罩戴个帽子存在感几乎没有,只要本分做好应有的职务就可以,哪儿用的上上场。   林拓突然紧张起来,难不成这个看似空气的职位其实还有很深的门道?林拓又把秦忏说的话消化一遍,明里暗里都揭示着他需要跟周围的人去交流。   果然,秦忏听到林拓天真的想法后眉毛一挑:“那你想的可真简单。”   秦忏就这样无厘头的点了一句就没了后续,空留林拓一个人想入非非。   林拓艰涩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的意思是……”   “两个月内把英语练到能和当地人简单沟通,不难吧?”   林拓呼吸一滞,眼前一黑:“要是没练到,我是不是不用……”   “没练到?没练到你就不用去了。”林拓没来得及松口气,秦忏的下一句话瞬间给他浇了一盆凉水,还是从头浇到尾的那种。   秦忏说:“我再找一个贴身助理,工资只打给他。”   林拓傻了:“可是你之前招我过来时开出的条件不是这样的!”   “我觉得你最近工作有点懈怠,应该激励你一下。”秦忏无所谓道,“而且先前我也没很你说会跟你上|床,你后来不也自我接受然后完美适应了?”   秦忏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眼神覆上轻蔑:“还是说,你可以接受和我上|床,但是没办法接受……”   “我知道了。”林拓急忙堵住秦忏那张一说就着不到边的嘴巴,如果不及时制止,林拓真的怕他会再说出写让他耳朵发麻的东西。   林拓也没抢回默写本的心思了,整个人像打了霜似,蔫了吧唧,现在好了,暗渡是回不去的,他只能顺着秦忏的意思来。   “我尽力。”林拓咬牙道,“但我不能保证说的很标准。”   “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秦忏见林拓低下头妥协的模样十分满意,“别做个哑巴就行。”   林拓颤了颤,他还真是个英语哑巴,他抬眸小心看着秦忏,心里正纠结要不要趁早告诉秦忏别对他抱太大希望时,秦忏话锋一转,扬了扬手中林拓的默写本子,说道:“你每天也都看那么晚吗?”   秦忏合上书对上林拓的眼睛:“还是因为我你才折腾的这么迟。”   林拓避开秦忏的视线,用典型下级回复上级的口吻道:“每天也差不多看到这个时候。你既然饿了,我拿你工钱肯定是要照顾好你的。”   话音刚落,秦忏很突兀地笑了一下,他规规整整放好默写本,起身要上楼:“那就好,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让你熬夜加班,我良心是会受到谴责的。”   “……”   “如果你有什么难处。”秦忏停在二楼楼梯拐角处,回眸对林拓道,语调微微上扬,听出来他心情颇佳, “可以来问问我,结束画作后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空着。”   林拓仰面望着高高在上的秦忏,他是不清楚能有什么难事需要去麻烦秦忏的,但仍旧点点头。   和林拓的万念俱灰比起来,秦忏显得容光焕发的多,他走了几阶楼梯又停下,意味不明地盯了他好长一会。林拓以为他还有话要说,关灯的手一顿等待他开口,两人隔空对视,却都相顾无言。   林拓不自在地扯扯嘴角,刚要问秦忏有什么事情,秦忏就撇过头像无事发生般上了二楼。   棉拖鞋踩在地上连点声都没有,像个幽灵,林拓对他这样时不时的不正常行为竟也习以为常起来,他吐出一口饱含无可奈何的气,决定去房间强化下学习安排表。   秦忏倒出一杯晶莹的白葡萄酒,端着酒杯绕着巨大的画像走了一圈,再慢悠悠地来到阳台晒月亮。   助理能有什么和他人沟通的权力,无非就伺候金主衣食住行,晚宴也就只有三四天,参加晚宴的也只有他,林拓跟过去最大的用处也就在酒店带着给他暖床,或是宴会结束后来接他回去休息,秦忏抿了一口酒,抛头露面这四个字林拓甚至都沾不上边。   秦忏挖苦林拓说实话就是吃太空了,他画完画再到去宴会放松有好长一段时间闲置,无聊又无趣,国内没什么好玩的,国外的他几乎游玩个了遍,想来想去还不如玩林拓。   他说一林拓不会说二,随便讲几句忽悠人的话,犯不着他煽风点火林拓就自觉的燃了,跟养小宠物似的,踩到尾巴了会炸毛会跳,但又清楚谁才是主人,不一会就能自己把自己说服了继续伺候着。   嗯,他暂时只想到了让林拓学点不擅长的东西以此来戏弄他,秦忏脑中一闪而过林拓可怜兮兮的默写本,觉得自己在某种层面上其实是在帮他,不是吗?   往后来日方长。 第64章 画   天气渐渐变暖和,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比精心养殖的花儿还茁壮,林拓推着除草机除完草才来到厨房,他煎烤肉饼,给秦忏准备午饭。   秦忏只有晚上那一顿会下来吃,其他几顿都是他自己端到楼上吃,所以他让林拓中饭烹制得简单些,别弄些汤汤水水的,最好能单手拿着吃。   林拓想了半天秦忏意指的是什么食物,最后决定每天做三明治,同时他又担忧秦忏这么大体格吃得太少会不会画着画着饿晕,于是每顿做的三明治分量相当大,专门往秦忏的三明治里塞两块肉饼。   秦忏一日只吃两餐,这一点还是他收衣服时恰好碰上秦忏亲自下来拿午饭,秦忏顺口跟他提的。   他说在早上吃早饭很恶心,倒胃口。 “早饭只要不在早上吃,其他任意时间段吃都很美味。”这句话就出自秦忏,林拓也不敢多说,默默加热好早餐面包。   林拓给秦忏的那一份三明治包好然后装盘,自己拿起另一份一模一样的边吃边准备回房间,自从秦忏给他下了“命令”后,他现在是吃饭时间也要抓紧背单词,听力更是当作睡前故事听,效果也确实不错,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正咬下第一口呢,楼顶冷不丁传来秦忏的声音:“今天你拿上来吧。”   林拓动作一滞,抬头望去徒有秦忏离去的一抹背影。   秦忏不像第一次那样,以询问口气似邀请他上楼,而是直接明了陈述让他上去,林拓没得选择,像道命令。   林拓放下少了一块角的三明治,端起盘子走到楼梯口又停住脚步,他仰头看着步步高升的阶梯,通往的是他迄今未去过的的禁地,不知怎么,林拓有点儿紧张。他放轻脚步走上去,以为楼上会是眼花缭乱像迷宫的布局,没想到十分简约简单——只有了了三间房。   而他该去哪一间也明显地告诉了他。林拓微微踮着脚尖走向唯一开着门的,也是最大的那间房。   林拓刚进去,脚上就踩到了一张撕碎的画纸,清脆的褶皱声吸引了正拿着手机拍画作的秦忏,秦忏掀起眼皮看了林拓一眼,语气平淡:“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颜料自身的气味,并不难闻,阳台门还大开着,林拓能闻到楼下草坪才修剪过的芳草清新味。   他避开地上的碎纸颜料桶木板等等,把盘子放到窗沿上。画作架在支架上竟与林拓差不都高,宽有林拓一臂膀的样子,它背对着林拓,林拓也不清楚秦忏到底作出怎样一副杰作。   秦忏低头敲键盘,见林拓像忌惮什么偏偏不肯来到他面前,秦忏神色古怪:“为什么站那么远。”   他让出自己与画之间的距离,朝林拓抬抬下巴,意图显而易见——过来看他的画。   林拓呆呆地点头,他还以为秦忏不喜欢别人未经同意看他的画,毕竟要到展子上大放光彩,提前暴露可不好。   而这一观点在林拓走近见到秦忏捣鼓手机究竟是在干什么后瞬间被推翻了。他看见秦忏正在编辑一大段文字介绍他刚才所拍的画。   “这样可以吗?”林拓下意识脱口问道。   秦忏睨了他一眼:“我拍的只是一个局部,而且我设置的发布时间是展出当天,保密意识我还是有的。”   秦忏打完最后一个点,把手机摆到林拓眼前:“你看下我对画的分析,有什么感想?”   “啊?”林拓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看清秦忏写的是什么后,嘴角忍不住抽搐。   他很难不怀疑秦忏是不是别有用心,全是英文,他看的有点吃力,看完全篇后也不知道看了个什么,像水流过没半点踪迹,支支吾吾半天引得秦忏频频皱眉。   秦忏收回手机,惋惜道:“看来最近你的学习成果还不是很好,我只能亲自跟你介绍了。”   林拓苦笑,视线这才聚焦到秦忏创作的画上。   画面有秦忏之前跟他描述的沙漠,但并非大众常见的将整个一幅画铺满黄色颜料,那样未免太枯燥乏味。秦忏笔下,沙漠这个整体只占据了画的四分之一。   背景为暗色,左下角是一根点燃的火柴,火柴外焰为蓝色,焰火逐渐渐变成昏黄色,到了内焰,便是那片一望无际的黄色沙漠。   深蓝色的外焰摇荡,重重包围沙漠,让沙漠有股似真似假,随时一阵风就能将它吹灭自此飘散消失世间的脆弱与不真实感,像是临死前的幻境,火柴的燃尽,不仅意味沙漠的消散,也意味着生命的尽头。   秦忏说这部作品名字叫做《风》,每一个驻足停在画前的观客便是那阵风,火柴在阵阵风之下顽强燃烧。   “也不知道哪股风会成为吹灭它的那一个。”秦忏说道。   他抬起手,想要触摸颜料的痕迹,却碍于颜料未完全干涸无法下手,只能隔着段距离感受。   “每一次画完一副作品我都迫不及待想用手指触摸它们。”秦忏语气缓慢,“可我不能,我会蹭掉颜料毁了它们。”   秦忏视线落到一边呆愣的林拓:“我可能忘记说了,这幅画的灵感可是来自于你呢。”   林拓此刻受宠若惊,他又连忙认真赏析了会画,觉得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亦没一个地方和他相像的。   他不解道:“哪里?”   秦忏摸过林拓眼睛,眼神晦暗不明。   感受到另一方莫名强势的气势,林拓下意识想后退一步,秦忏突然抬起了他的下巴,望眼欲穿道:“我触摸不了画,但你,可以。”   没等林拓消化完秦忏所说的,唇上忽地一凉,秦忏已经俯身闭眼吻了下来,林拓瞳孔轻颤,世界刹那寂静。   是很短暂的一吻,一触即分。   略带粗糙的指腹擦过脸颊,竟真跟笔刷在作画般,林拓与秦忏四目相对,失措无言。   秦忏泰然自若,全然不觉得随意和林拓接吻是件冒犯人的事情。他只是想要摸摸属于自己的画而已,亲一下又怎么了? 第65章 天干   顺利交画后,秦忏简单休息了一段时间就带上林拓赴宴。   飞机刚落地,城市上空竟飘起了毛毛雨,初来乍到这个国家的一些旅客面露惊喜。   当地一年降水量仅几十毫升,气候干燥,能见到落雨可以算得上小幸运。有了雨水滋润,湿度上调,空气也终于不再是火热得令人难受,湿润效果虽甚微,但聊胜于无。   数辆黑色轿车擦着风在一处复古庄园停下,司机各司其职下车绕到一边打开车门,穿着高定服装的先生与女士在声声快门与闪光灯下朝摄像师微笑。奢华的礼服裙摆像绽开的花,纷纷往庄园内开枝散叶。   和几位有交情的宾客虚与委蛇后,秦忏淡去嘴角僵硬的笑意,坐回自己的位置暂获自由。   刚入座,邻座的椅子就被人拉开。   秦忏睨了那人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秦执眠要收绳,这两天过后我就要去A市,可没多少时间消遣了。”秦欺饮入一口香槟,“他让我去接手A市那家子公司,再之后他才能放心把手里的势力一点点放给我。”   秦欺又说道:“看来秦执眠是对你不抱任何希望了。”   秦忏挑了挑眉梢,不以为意。   秦欺最后一句话里的意思要是被外人听见可能会误以为他在挑衅秦忏,明明秦忏为兄,可秦家之下公司的掌权却交由了小儿子秦欺,且从秦执眠的用意来看,他似乎并没有给自己大儿子分一杯羹的打算。   秦忏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毕竟是兄弟,他自然清楚秦欺是个怎么样的半死不活的个性。   秦欺不喜欢绕弯子,说话直白,惹得交谈对象挂不住笑甚至横眉冷对更是平常事。   秦忏接过话茬,漫不经心道:“秦执眠一知道我得的病后就已经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了,你要是嫌他烦或逼得太紧……”秦忏故作高深道,“我可以给你出一个不错的主意。”   秦欺听完秦忏所说的主意,眉头轻皱说了句:“神经病。”   品牌华区CEO发言结束,该由模特展示最新款珠宝时,晚宴的一束光忽然定格到秦欺的座位上。   秦欺疑惑抬头,一捧巨大且夸张的玫瑰花束挡住了他的眼睛。   “今天是您的生日,秦欺先生,祝您生日快乐。”sales笑意盈盈,同时附上精美小礼袋,“这是我们送给您的礼物,还请收下。”   这个品牌刚进入华区市场就打了一番相当高调的广告,主理人这样恨不得人尽皆知的性子,当遇上贵客生日尤其是VIC,用现在大众的话说便是给足了仪式感。   秦欺对上秦忏打趣的眼神,黑着脸在众多视线之下接过那捧玫瑰花束。   晚宴临近尾声时,秦欺打开巴掌大的礼袋瞥了一眼,首饰盒里面是只该品牌下的银质手镯,他没见过,应该是当季还未公布上新的新品。   ——   林拓撑伞,一个人很突兀的在庄园外等秦忏。   他有点儿难受地舔了舔干裂的唇。自小南方长大的他一时难以习惯如此干燥的气候,一离开有加湿器的酒店,他就像条跳出水面的鱼一样,呼吸都有些困难。   宴会其实给每位受邀人安排了专车回专门酒店,但秦忏讨厌和外人待在一个空间里,就把本来无事的林拓“提携”成了司机。   来这有两三天了,林拓刚来那会儿还通宵温习语法和长短句,整个人提心吊胆的,而与之讽刺的是,秦忏是发觉到林拓不寻常的紧张样才恍然——哦,自己之前吓唬过林拓。   他都忘记有这个小插曲了。   但林拓对于要和陌生人交流的担忧没持续太长时间,他也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   凡是他和秦忏处在一块时,秦忏都不会允许外人的存在,林拓连外国友人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跟他们说上几句话。   这跟秦忏刚开始跟他讲的情况完全大相径庭啊。   林拓百感交集,之后的每晚都准时睡觉。   时间大概过去了五分钟,林拓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终于打远见着了秦忏。   就是……秦忏的暗蓝色西装怎么变成了浅灰色?是出意外临时更换过了吗?   林拓撑伞小跑迎上秦忏,离秦忏越来愈近时,他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   林拓走近的脚步一顿,这不是秦忏。   是一个长得跟秦忏很像的alpha。   秦忏长相偏于漂亮那一卦,嘴角时而噙着淡淡的笑,给人一种他很好相处的错觉。他吸引那些趋之若鹜的飞蛾,然后置身于外静静看着他们扑火挣扎。   而这位alpha则直接地甩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他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睥睨着林拓,单给了林拓一个审视的眼神就继续望向别处,丝毫未放于眼里。   相当高冷。   肩膀忽然搭上一只手,打断了林拓的神游。   “认错人了。”秦忏仍旧穿的是暗蓝色西装,他弯腰躲入林拓伞下,看了看视若无睹的秦欺,又看着林拓解释道,“他是我的弟弟。”   单方面介绍完毕后,秦忏就自顾自往车的方向走,林拓抻直胳膊才没让雨伞顶到秦忏脑袋,他时刻注意前面的水坑,手忙脚乱的样子颇有些滑稽。   “我们长得很像吗,你分不清?”   林拓刚坐上驾驶座,秦忏的询问声便从后座传来,林拓发动车子,雨刷器刮动玻璃面的噪音与他的闷声混杂在一起,听不太真切,“凑近看一点儿也不像。”   秦忏没说话,车内安静得吓人。   林拓绞尽脑汁,思考半晌补充一句:“离远看也不像。”   秦忏哼笑道:“那我看你怎么是直愣愣朝他走过去的,我在旁边淋着雨,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如果不是我叫住你,你伞都要挂他头上了。”   这下轮到林拓沉默了。秦忏说的还真没错,他压根没注意到秦忏居然在边上站着淋雨。   林拓快速扫了一眼后视镜里双手抱胸的秦忏,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窗外疾驰而过的灯光擦进车内,照得他头发亮晶晶的——是沾上头发的雨丝。   林拓抿紧嘴,这下子更不敢替自己找补了。   秦忏像是跟林拓有心灵感应似的,破天荒帮林拓找了一个台阶下:“哦,你是不是被他怀里捧着的太阳花吸引去了,这才——”   林拓想也没想,忙不迭点点头。   秦忏声音更冷了:“少来,他捧的是玫瑰。脸分不清,现在连一红一白的颜色都分不清了吗?”   林拓:“……”   “林拓,搞清楚谁才是你的主。”秦忏露出讥讽的笑,晦暗的光落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别摇错了尾巴。”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蔓延至整个后背,林拓打了个冷噤,点点头。   秦忏面无表情:“说话。”   林拓连忙道:“我明白了。”   ——   林拓擦干秦忏潮湿的头发,打开吹风机开到中档暖风,手指穿插着发丝为秦忏吹头发。   秦忏坐在沙发上,手指滑动屏幕,时不时回一下跳出来的消息。   偌大的套房内被吹风机嗡嗡的聒噪声填满。   秦忏的头发有点儿长了,林拓捋直他湿哒哒的头发,平时头发蓬松有弧度还不明显,现在林拓一比划,差不多都能盖住半截脖子了。   吹到半干的时候林拓关掉吹风机,他抵了抵鼻子,可能是暖风前待太久,本就干燥的鼻腔内现在更是火辣辣地烧,很不舒服。   林拓决定加快吹头发的速度。   他探身拿来放得有些远的护发精油,朝手心挤了两泵,手掌摩擦均匀,一不小心发出了噗呲噗呲的响声,这动静在此时寂静万分的房间内可是无比清晰,音量也上升了不止一个度。   正要往秦忏头发上抹时,秦忏突然转过脑袋微微睁大眼睛惊讶地看向他。   “你在干嘛。”   林拓的手悬浮在半空,油光闪闪的掌心面朝秦忏,秦忏瞪着他手上的油,表情变了又变。   林拓对上秦忏狐疑的眼神,缩回手立马反应过来。   “搞,搞错了。”林拓扯出餐巾纸擦干净,“小时候经常给我妈妈吹头发,她头发长,发尾会分叉,就需要涂护发精油滋润。”   “给你吹头发的时候下意识也给你抹了。”林拓拿起吹风机,“你头发没那么长,用不着它,我继续。”   秦忏却没有转回头,眼睛在林拓与护发精油之间反复打量,他惊讶得不是林拓给他涂护发精油,而是被他弄出的突兀的挤压声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他在干什么呢。   秦忏熄灭手机屏幕,欺身往林拓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把精油塞进林拓手里,饶有趣味地观察林拓逐渐发红的脸蛋。   林拓无奈道:“……你明天还有活动要参加,不能太累……”   说完林拓就觉得习惯可真是件可怕的东西,不知不觉间他居然能只是红一会脸后就能淡定地回应秦忏提出的无理要求。   换做以前他肯定结巴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秦忏一把拉过他到自己面前:“是啊,不能太累,所以你要辛苦一点,主动一点了。”   林拓顿时感觉到一股汹涌的气血以难以估测的速度涌上大脑,他咬紧嘴唇,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软绵的妥协:“先把头发吹干吧。”   话音刚落,一滴鲜红的血倏地滴到了秦忏雪白的浴袍上。毛纤维包裹它,吸食它。   “!”   林拓慌忙地捂住自己的鼻子,鼻血止不住往外流,很快把浴袍都染斑驳了。   天干物燥,又被秦忏说的话一刺激……   林拓惶恐地不敢抬头,心想秦忏现在肯定一脸阴沉,刚洗完的澡又要重新洗了。   “对,低着头,前倾。”秦忏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捏住鼻翼。”说完,他给林拓空出来的那只手递过去几张餐巾纸擦手。   竟一反常态的没有多说林拓什么。   这样的姿势差不多持续了十多分钟,秦忏中途去换了一件浴袍,回来时林拓鼻血已经止住不流了。   秦忏看着垃圾桶里消耗的纸巾,他是没料到林拓什么时候这么不禁逗了,随便讲了几句反应竟然如此大。   他还以为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呢。   林拓垂着脑袋正用冷毛巾擦脸,一道身影挡住了头顶的光,陷于灰暗里的他刚要抬头,秦忏已经弯下腰。   他像学校里弄哭人家,却还恶趣味探寻对方埋在课桌上的脸是否真的沾满泪水的坏小孩一样。   “流了好多血。”秦忏眨眨眼,接着手攀上林拓隐隐发抖的肩膀,一路往下,笑道,“这么兴奋嘛。”   “那我们开始吧。”秦忏说。   林拓瞳孔颤动,咬紧嘴唇,咬得嘴唇都泛白了,终于得秦忏这个坏小孩所愿,掉下了泪水。   林拓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他坚持不下去继续待在秦忏身边服侍他了,他有些承受不住。   起初他就不应该被秦忏开出的金额迷乱眼睛,这份差事又费身子又费精力,还要经常忍受秦忏各方面的“折磨”,得不偿失。   他快要疯了。   林拓决定熬到月底就辞职,去哪里工作都行,多辛苦都可以,只要对象不是秦忏就行。 第66章 物躁   林拓的辞职计划终究是搁置了。   林拓原以为他们至多在这个异国他乡住两周,秦忏却说他挺喜欢这儿的,先住上两个月再说。   秦忏租下一辆车,白天他们开着车在大道上漫无目的地前行,到哪儿游玩哪儿,晚上再订一间酒店房过夜。他们从繁华的商业地区再到保留古迹的淳朴农庄与草原。某天中午为了避暑,两人偶然进去的一个博物馆,林拓意外在里面发现了他前不久在习题上见到的古文明遗址文物。   短短两个月,他们一直在路上。除了有一晚车开到荒野,俩人实在找不到酒店只能委身睡在拥挤的车里外,一切都很不错。   那晚秦忏带着一身淡淡的烟草味回到车里,林拓已经缩着腿枕着胳膊进入梦乡,许是有月光倾泻的加成,秦忏佛开林拓挡脸的头发,感觉林拓相比以往要透亮许多,像是蒙尘的珍珠终于迎来一场甘冽的雨,洗涤干净后展现了他本该有的样子。   倒是比初见时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模样顺眼多了。   秦忏撇过脑袋,注意到林拓脖颈后有道疤,颜色偏淡,应该有段时间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离林拓的疤痕只有一两厘米,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肤散发的隐隐热意。   秦忏鲜少的陷入沉默,指尖轻颤,慢慢缩回手。   ——   今天是旅行的最后一站,坐上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林拓便能回到他所熟悉的A市。   可能连林拓自己都没察觉,他全天沉浸在满是单词的环境里,听力和表达能力今非昔比。晚上上床翻开万恶的单词书,背起来竟轻松很多。   于是他早早完成每日任务,然后关灯睡觉。   夜半三更,一切重蹈于寂静,房间门从外面被打开,有人偷偷溜了进来,躺在床上疲乏一天的林拓对此毫无感觉,闭眼睡得正浓。   看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一起一伏,秦忏伸手推了推他。   “林拓,醒醒。”秦忏推着林拓肩膀轻声道,动作幅度不是很大。   “唔?”林拓痛苦地睁开眼睛看了眼外面漆黑无比的天,又看了看秦忏,“你弄错了,是下午两点的飞机,不是凌晨两点。”林拓音量越来越低,眼睛禁不住困意重新闭上。   见林拓有点儿意识了,秦忏绝情地打开床头台灯,暖黄色的光照在林拓一跳一跳的眼皮上,林拓无能狂怒,摸索着床席坐起来。   耳朵嗡嗡发鸣,但他清晰听见秦忏问他: “林拓,你想不想去看海。”   “……什么?”   秦忏压下林拓翘起来的头发:“去看海吗?”   林拓此时清醒了大半,打开手机看眼时间,凌晨三点四十六分。   “现在吗?”   秦忏抬了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虽然不清楚附近到底有没有海,他们能否及时返程赶上两点的飞机,海边风景是否如意,林拓还是点点头,愿意跟随秦忏一起去踏足这半夜临时起意的荒诞想法。   上车之后由秦忏开车,林拓戴着帽子小憩了一会,再醒来时以为会见到蓝色大海,没想到他探头看窗外,是片黄色沙漠。   太阳尚未露面,天蒙蒙亮,沙丘如波浪般连绵起伏,林拓坐在车内,也跟着一高一低地摇晃。时而刮来一阵风卷起沙砾,漫漫黄沙拂过玻璃车窗,林拓沿着沙土飞扬的方向望去,是无尽的寂寥。   “不是看海吗?”林拓扭头问秦忏,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一处虚无空境。   秦忏目视前方专心开着车,没回答。   林拓登时品到了一丝熟悉的、不安的氛围,上一次有这样类似的感觉,是他坐秦忏车,亲眼看着秦忏从衣兜里拿出一把小刀来。   林拓不自觉朝车门挪挪屁股,离秦忏远些距离。   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林拓再次看了一眼无边无际的沙漠,秦忏如果半道把他扔在这里,他也谈不上自生自灭了,肯定是死路一条。   胡思乱想之际,林拓决定再问一次,秦忏却将车一停,跟林拓说:“下车。”   “……”四周仍是一尘不变的黄沙,林拓捏了把汗,假装解开安全带,“那你呢?”   秦忏眼神怪异:“我也要下车。”   看着林拓满脸别扭样,秦忏说:“翻过前面那堆沙丘,你就知道了。”   清晨的沙漠并不炎热,拍在身上的风温温的,尚且可以忍受,林拓和秦忏并排前行。   走着走着回头看后面沙土上两排一大一小的脚印时,秦忏拍了拍他的背,提醒他道:“到了。”   “嗯?”   回头的瞬间,满腹的疑问有了答案。林拓微微张大嘴,嗓子突然罢工,发不出一丝声音。   海,真的是海。   潮水如同活过来的沙丘,望不到边际的海面波涛汹涌,打湿了黄沙,红橙的旭日挂在海平面之上,与大漠齐肩,狂洒一把金灿。   这是沙漠的海。   秦忏带着他的画,来到了画里的沙漠。   “三年前我来到这块无人区采风,发现了沙漠里的海。”秦忏说,“那时候是冬天,我记得很清楚,十一月二十七日。”   “那天是我的生日,但每年的这一天是我最讨厌的一天。”   林拓看向秦忏,眼睛问他为什么。   “这一天不仅是我的生日,也是我母亲的,他是最想我去死的人。”秦忏讥诮道,“难以想象吧,我的母亲是个alpha。”   林拓讶然:“可是alpha没有生育能力啊,你是……”   “那把他变成omega不就好了?”   秦忏说:“我父亲就是这么做的。”   “从一个alpha变成一个omega,再让他怀孕生下孩子……我出生后,母亲对父亲的恨没有消失,更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加倍转移到了我身上。”   “如果不是查房的护士及时来到,我早就在襁褓中被他掐死从楼上丢下去了。”   “母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锁在家里,连带着我都难以见到外面的天光。我看他成天郁郁寡欢怪可怜的,就选在我们生日那天送给他一份礼物……”   秦忏招手让林拓离自己近些距离,他抚摸他的眼角,语,感慨万分:“我烧掉了关押囚禁我们的房子,帮他逃了出去。”秦忏遗憾地蹙眉,“可他不争气,还是被抓回来了。”   “后来呢?”林拓略紧张道,听秦忏描述,他的父亲可不像会是善罢甘休的人。   “后来?后来父亲在给我一个巴掌之后就带着母亲出国了,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我那贵人多忘事的父亲直到十多年后才记起他还有一个遗忘的孩子,他把我接回他们的家,想把我培养成跟他同一类的人。”   秦忏垂眸,收敛眼底复杂的情绪。   林拓静静地听着秦忏讲下去,秦忏却就此打住,警示他道:“没有了,你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林拓闻言一愣,内心竟有点发苦,好在苦涩味又很快被看见沙与海的欣喜盖了过去,他没来得及好好体会便消失殆尽了。   希望秦忏也是如此。   林拓自以为隐秘地瞥了一眼沉默看海的秦忏,希望他故地重游而勾起的昔日苦涩能被海浪卷走化为泡沫。   黎明破晓。   在晨曦见证下,秦忏背对着大海和林拓接吻。   与秦忏画中不同,沙漠边缘没有随时熄灭、会化为一缕白烟的蓝色火焰,这里只有永世所存的蓝色大海。   那风呢?   无人区里,会有那阵象征消散的风吗——   浪潮翻卷,带着磅礴的浪花由远及近。   耳畔传来这万分耳熟的水声,林拓本情动的心猛然一颤,接着迅速沉入寒冷刺骨海水之中。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惶恐。   记忆片段快速闪过,勾起了灵魂深处那份被他藏起来的冰冷拥抱。   秦忏轻喘气继续索吻,林拓却猛然扭过头躲开了秦忏的亲吻,嘴唇擦过脸颊,刮起一阵微弱的风,秦忏亲了个空。   秦忏掀起眼皮,他还想重来一次,但林拓狠狠地推开了他。   这一下是秦忏未曾料想到的,他一时有点愣神,林拓向来对他的要求百依百顺,刚才可是他第一次忤逆他。   “林拓。”   林拓没听见秦忏喊他名字,他现在注意力全都在翻腾的海浪上。   惊涛拍岸的海水声同时也引起了秦忏注意,他看眼表现不正常的、身子轻微发抖的林拓,电光火石间,似乎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弟弟好像就是溺死的。   这是应激了?   秦忏感到奇怪,溺死的是他弟又不是他,他怕水干什么。   再者,就算林拓是想到了死去的林一宴,他推开自己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是林拓平时也跟林一宴接吻,现在通过海潮联想到林一宴觉得对不起他?   秦忏被自己的想法失笑了,那样未免也太恶心了,谁会跟自己的弟弟……   秦忏的笑容忽然僵住。   他记得资料里有写林拓和林一宴并非亲兄弟。   家庭破碎后两人同住一个屋檐,相依为命。   人共同经历苦难,在解决危机或是解决的过程中,会下意识对共度难关的另一方产生难以言说的好感。   这叫什么?吊桥效应?   啊,这样来形容他们可真合适。   秦忏喉口发紧,他盯着林拓,然后点燃一根烟。   他已经好久没吸烟了,一般没有特别心烦气躁的情况下是不会吸烟的。   “喂。”秦忏吐出烟雾,将林拓拉到自己面前,一手掐烟,一手捏住林拓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视自己,选择了最为刺耳的一种问法,“你跟你弟,该不会有一腿吧?” 第67章 歪瓜裂枣   林拓怔怔地看着秦忏,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积攒的微乎其微的好感刹那灰飞烟灭。   林拓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秦忏盯着他,林拓话未说完,眼泪却先蓄满的眼眶,秦忏一时如鲠在喉,淡淡道:“要哭丧去他坟前哭,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因为林拓闭口不回自己方才的问话,秦忏心逐渐沉了下来,他不善地眯了眯眼睛:“所以是真的?”   “当然不是!”林拓不自觉加大了音量,可一对上秦忏淬了毒般的眼神,气势又一下子倒了下去,“……没有的。”   先前难得拥有的温存荡然无存,秦忏的烟才吸了没几口就被他反胃地掐灭,转过身子徒留给林拓一个疏远的背影,沙子上的脚印踩得乱七八糟。   回到A市,秦忏重新花重金雇佣了位侦察能力更上乘的私家侦探,秦忏对他没别的要求,只需要找出林一宴的一张照片即可。   属于是掷千金买一张纸了。   他倒是好奇,之前资料能附带林父林母等等一众人的照片,怎么偏偏就没有林一宴的?难道是他太边缘了挤在角落无人在意?   显然不是。   秦忏不过是悄悄开了个口子,提及林拓推开自己是否与林一宴有关联,林拓展露出的神色可谓是慌张至极,活像是什么秘密被揭露,摆在光天化日下反复鞭策一般。   这能是边缘人物?   林拓的反常反倒提醒了秦忏,他愈发想见见这死人长什么样了。还有,究竟是谁在暗地里动手脚,连林一宴的真面目都不肯放出来让别人一赏?   真是好笑,得是什么歪瓜裂枣。   林拓向秦忏请了半天假,他拿出手机,两天前发出的信息仍然没有回复,但左下角显示已读。   再往上翻翻,林拓发的每条消息秦忏几乎都不回,只有五个月前他问秦忏晚上煮的面里要放葱吗,秦忏回了个不要。秦忏只会回复需要拒绝的消息,他若是不理睬,那便是默认同意。   林拓放好手机,来到和严不言他们仨约定好的一家烤肉店里。   他回来没多久严不言就联系他,问他最近要不要出来聚聚,暑假过完他们升入高三以后想聚就出不来了,文字后面还配了一个仰面倒地的绝望表情包。   林拓想到自己还欠下他们一顿饭,没直接跟严不言说自己要请回来,单回复了个好。   盯着屏幕上来回的消息,林拓心事重重退出界面,心里已然将这顿饭打上了既是重聚也是告别的标签。   推开店门,冷气混着烤肉香气扑面而来,一楼挤满了客人,人声鼎沸。严不言他们比林拓提前到五分钟,现在已经在二楼等他了。   林拓一路借过的挤到楼梯拐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其实也算不上熟悉。 林拓停下上楼的脚步。   时隔那么久,从富丽堂皇的庄园跨越到路边不起眼的一家烧烤店,林拓对于能在这里看见秦忏的弟感到弟十分不可思议。   秦欺年纪本来就小,褪去有年龄加成的西装换上短袖长裤跟刚下课出来约饭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他一个人坐在双人桌上,面前摆着一碗白米饭,白米饭上堆攒的烤好的肉片快要漫出来,秦欺也不动筷,就这样保持一个像是在发呆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林拓正满腹狐疑着,店外面进来一个染金发的年轻男生,他径直走到秦欺对面的空位坐下,嘴里骂骂咧咧,扬起胳膊甩了甩手中的汤匙,似乎是在甩掉上面的水。   林拓离他们远,听不清金发男生在说什么,但从他扯餐巾纸擦干净汤匙的行为来看,林拓猜测他刚刚应该是去外面洗汤匙了。   接着金发男生一脸埋怨地移过秦欺的那碗堆满肉的米饭,用勺子帮他搅拌均匀后才还给他。   这些还都算平常,而让林拓感到惊讶的,是他看见秦欺居然在摸索桌面,他两只手摸上碗,还小心翼翼沿着碗的轮廓转,似乎找不到汤匙在哪儿。金发男生叹了一口气,然后握住秦欺的手放到了汤匙柄上。   林拓微愣,目光上移,这才留意到秦欺那双无神的眼睛。   他是……瞎了?   林拓第一反应是秦忏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下意识想联系秦忏,手摸进口袋又觉得多此一举,他们家的家事轮不到自己一个外人来掺和,秦欺眼睛出了问题秦忏难道会比他晚知道吗?   “林老师,怎么站在这不上来?”以为林拓找不着店,正要下楼的严不言惊呼道。   林拓回神,应了一声,踩得楼梯咚咚响。   刚入座,池甘便凑上来跟林拓炫耀自己自从不和吴堪、严不言两人同流合污,上课争取不睡觉后成绩提上了不少,狂甩他俩兄弟一条街。   “等等,什么叫同流合污?”吴堪放下杯子,笑骂道,“池甘,当初我们三个里就属你抄答案墨迹,我们都没介意你还反咬我们一口起来了。”   池甘佯装听不见,招呼服务员拿来八罐鸡尾酒,他们几个本来是想叫瓶大点的、度数也高点的酒,但看林拓不像是能喝酒的人,尤其是林拓刚刚走进他们视野,才几个月不见,竟觉得林拓又年轻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穿的黑色羽绒服太沉闷的缘故,现在的林拓可充满活力多了,池甘甚至觉得把他们的校服给林拓换上都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鸡尾酒度数低,林老师可以么。”以防外一,严不言还是问了林拓一嘴,林拓笑得翘起嘴角,自己明明比这几个小孩大,却反过来在受他们照顾。   “可以的。”   严不言视线在林拓短袖logo上停留一会,又是一件他想买也买不到的一个品牌。   脑中闪过那天在救护车前拦截下他的男人影像,又瞧见林拓价值不菲的衣裳,严不言忽然正襟危坐起来。   嘶……再结合林拓出院那天满不在乎的态度……他当时只顾站在林拓角度替他打抱不平,全然忘记了两人也许会是另一种暗面关系。   “林老师你新找的工作是干什么的啊?”正巧,池甘问了个严不言也纠结问的问题。   严不言淡定地给肉翻了个面,余光注意到了林拓朝他投来的询问眼神,严不言点点头,说:“我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跟他俩说了……也包括你换工作了。”   服务员端来八瓶冰冰凉凉的鸡尾酒,一人挑了两瓶,林拓拉开拉环喝下一口徐徐道:“其实也没必要说了。”   气泡在口中炸开,躁热的身心瞬间舒畅,林拓释然道:“因为我决定辞职不干了。”   “这……这才多久又换啊?”   林拓随便找了个工作不适应的理由搪塞过去。   好在和自己一桌的不过是群涉世未深的高中生,没有遭受社会上的压力,听林拓故作轻松讲了几句缘由后便想当然信服了。   正是个对未来充满无限幻想的年纪,工作嘛,不顺心辞职好了,何必苦苦为难自己平添压力。   池甘拉上另外两人,向林拓举杯笑嘻嘻庆祝:“那就提前恭喜林老师脱离苦海啦!”   严不言和吴堪对视一眼,也举起手里的酒,林拓一时受宠若惊,他辞个职居然也能到值得庆祝的地步。目光在三张洋溢笑容的脸庞晃过,林拓忍不住轻笑,碰杯说了声谢谢。   程辞间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晚上六七点恰好是晚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一路开过去全是红灯,才开个几十米就不得不停下来等绿灯,让人心浮气躁。   程辞间看眼副驾上回消息的秦忏,抱怨道:“喂,秦忏,你真把我当司机了?去接你弟都是我来开车。”   “雇个司机都不肯,什么怪癖……”   秦忏目光正好停留在林拓两天前发给自己的请假短信上,摁灭屏幕,岔开了话题。   “给车做手脚,陷害秦欺的人找到了。”   “是那个司机?”程辞间挑眉,“你该不会也是怕被人害才不愿意找司机吧——”   秦忏没理睬程辞间的发笑,接着说:“是有人买通了他。”   “……然后呢?”   秦忏睨了眼程辞间:“我想,这个买通司机的人程叔叔可能会有点印象。”   “他左手只剩下一根大拇指,另外四根全被刀砍断了。”秦忏说,“小拇指断的时间比其他几根早,新伤旧伤叠一起一看就是个常年出老千的赌徒。”   秦忏评价他道:“本性难移,断根手指都长不了记性。”   程辞间听后莫名道:“他自己说的手指是被我爸手下砍断的?”   “那不对啊,就算如此那同他有仇怨的不应该是我爸嘛,要复仇也该冲着我爸来,陷害秦欺作什么,他不是才回国没多久吗?”   秦忏道:“是挺奇怪。”他遗憾叹气道,“我也想问问他,可惜死人说不了话。”   程辞间不可置信:“你话都没问就迫不及待把人弄死了??”   “他自杀了而已。”秦忏说,“出租屋里,自己挂了根绳子吊在天花板上,大热天也不开个空调,尸体都臭出虫了,密密麻麻爬在脸上,把皮都啃光了——”   “好了。”画面感太强,程辞间嫌弃地蹙眉,似乎闻到了尸臭味,“不用描述得那么清楚。”   秦忏神态自若,手机响了两声,点开一看,是之前找的调查员发来的抱歉以及退款消息。   秦忏眯了眯眼睛,打过去个问号。   【?】   【实在对不起秦先生,恕我无能为力。】   【一张照片都找不到?】   【抱歉。】   心烦意乱删除联系人,秦忏心中对于林一宴的猜忌越来越重。   林一宴背后断然有只无形的手在作祟,这只手的势力甚至远不及他所想的简单,他秦忏居然连林一宴的一张照片都拿不到?   秦忏冷笑,长得有如此不可见人吗。   到底会是谁,要花费大力气来遮掩林一宴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呢。   秦忏手指抵着下巴,正思考要不要再动用程瀚一方的关系来查一番,毕竟程家扎根A市,影响力和话语权可不小。   另一边的程辞间听闻秦欺遇害一事可能跟自家老爹有关系,不知怎么记忆就跳跃到秦忏未回国前,某天程瀚莫名其妙给了他一个黑色包装的小玩意。他掂量掂量,有水晃荡的动感,似乎是液体。程瀚神神秘秘的,也没说里面是什么,就让他记得等秦忏回来后把这东西给他。   那时候秦忏都没放出自己要回国的消息,程瀚却先一步知道了,程辞间还是到一周后收到秦忏让他雇佣几个清洁工打扫下他闲置已久的别墅才知道的。   程辞间收到秦忏邮来的钥匙后,就挑了个别墅里像是能住人的房间,把黑色包装的玩意丢到抽屉里头万事大吉了。秦忏迄今也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个来路不能的玩意,他也就渐渐淡忘了。   轿车缓缓驶入一块小道,程辞间停好车,寻思问问秦忏打开那玩意没,里面究竟是什么,秦忏的东西怎么还是自己老爹帮他得来的?   “秦忏——”   程辞间忽地噤声。   秦忏侧过头,阴沉着一张脸看向窗外,掐着手机的手指骨都泛白,从程辞间的角度来看,能看见秦忏唇角扬起的绝不算善意的笑。   我去,这是见着谁了啊。程辞间忙不迭跟着望过去,但玻璃反光看不太清,只能模模糊糊瞧见一点儿站在饭店门口的人影儿。   忘了窗外那人是不是秦忏所想见到的,程辞间下意识降下窗户。   这时秦忏松开了可怜的手机,拨通一个电话放在耳边。程辞间正犯迷糊他给谁打电话呢,一对站在饭店门口其中一个似是beta模样的人突然面露紧张地翻裤袋。   当程辞间以为秦忏是在联系他时,电话另一头已经接通了,而那beta才刚刚摸到手机。   “喂,你好,我们已经到了,可以带他出来了。”秦忏沉默半晌示意程辞间按双闪,“对,打双闪的就是我们的车。”   说罢,秦忏回头和程辞间说了句“你待着”便兀自推开车门下车,空留满脸一言难尽的程辞间在驾驶位上。   ……接个遭遇突变的瞎眼的弟弟这么闷闷不乐吗。 第68章 红掌印   池甘和吴堪是同一路回家,他们家里催的紧,道别完就先一道走了,严不言回去方向倒是和林拓顺路。   林拓果然是鲜少喝酒的人,才两瓶鸡尾酒下肚脸颊两侧就浮了层浅淡的红晕,这一顿饭吃到中途林拓找了个理由偷偷出去把账结了,可把三人气得不轻,说是以后他们还必须请回来。   这样一来一回的请客不知什么时候会是个底。   林拓和严不言说说笑笑从店里出来,下楼的时候林拓特意观察了一眼,秦欺和金发男生还在原来位置上坐着,男生频频望向玻璃外,似乎是在等谁。   烤肉店外停着一辆阔气的黑色轿车,吸引了不少过路人,严不言不免多打量了几眼,低头跟林拓说话,却发现林拓脸色不太对。   “怎么了?外面太热难受到了?”严不言说着还冲林拓扇了两下风。   林拓将视线从分外眼熟的车收回,笑了笑说:“没有。”   抬脚刚要离开,轿车的窗户缓缓降下半截,与车内那双阴冷的眼睛交汇的一刻,林拓凝在脸上的笑顷刻僵住,连带喝酒稍上脸颊的绯红都迅速消退。   “林……林老师,你真的没事吗?”严不言磕磕绊绊道,“脸都苍白了啊……”   林拓颤动嘴唇,他和严不言之间似乎隔了面墙,严不言站他身边讲话他一点儿都听不进去,林拓拉过严不言想快点离开这儿,余光却见秦忏拨通了电话。   一顿略显匆忙的找寻手机,林拓看着空荡荡的消息栏怔愣。   “喂,哦我看到你们的车了。”烤肉店里走出来牵着秦欺的金发男生。   与此同时秦忏也下了车。   “嘭”的一下关车门声砸在了林拓心上,林拓的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您就是他哥吧。”金发男生捂住嘴,眼睛来回打量秦欺和秦忏,“哇,想必是了。”   秦忏拉过秦欺,架了副墨镜给他戴上,遮挡住他明显涣散的眼睛,然后塞进车里关上门,全程看都没看林拓一眼。   轿车扬长而去,林拓深吸一口气,出了一手心汗   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   秦忏是半夜两点回来的。   林拓窝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客厅里出现一丁点儿动静他便睡意全无,听到又是熟悉的一阵翻箱倒柜声,林拓抉择片刻还是打开了房间门。   秦忏像是对他的出来早有预料,看见他之后关上冰箱门,坐到以往林拓给他端面过来的位置上。   一切显得都很平常。   林拓围好围裙,才打开冰箱便听见秦忏一声哼笑。   “今天晚上看来很开心,红着脸和那个喊你林老师的小屁孩浪漫呢。”   林拓抓面条的手一顿。   “我还以为你跟那个死人有什么私情。”秦忏冷笑道,“原来你不止对他有,是对好多人都有。”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费尽周章去调查林一宴,秦忏觉得自己真是吃的太空闲,一想到自己居然还计划去找程家协助简直是可笑至极。   他跟一个死人计较干什么?他背地里有谁又与他何干?   死人就该埋在土里等着被人遗忘,至于活着的人,只要尚且有一口气在喘,秦忏就不信掐住林拓脖子林拓还敢与他冷眼相对。   “我还以为一个有病的beta总能让我省点心,不会出去朝三暮四。我雇你是来当看家犬的,你倒是令我大开眼界啊林拓。”   秦忏一句又一句没有分寸的话像针般刺激着林拓每一处神经,林拓扔下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面条,强压下烈火:“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我跟小宴,还有他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顺路回去而已。”   听见小宴这亲称就心烦,秦忏眼底笑意褪去:“林老师也是有脾气了,就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是吗?一口一口老师尊称,可把心喊得飘上天了。”   “回到这儿连谁是主都分不清了是不是?”秦忏掐住林拓下巴,“擅自跑出去勾搭人,我是不是太给你摆好脸色了,这么狂妄,目中无人?”   秦忏掐得力道太大,林拓吐字艰难:“我……跟你请假了。”   林拓眼睛转向别处,不愿看着秦忏:“而且我决定辞职不干了,明天就走,你要扣钱就扣吧,随便你。”   “林拓你是不懂法吗?”秦忏轻蔑道,“我们当初可是正经签合同的,你妄自违约是有违约金的。”   林拓浑然一愣,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跟你签过合同?”   “我想要这份合同,我就能有。”   见林拓彷徨失措的可怜样,秦忏愈发嚣张跋扈起来,帮林拓出谋划策:“违约金不会很多,我帮你算过了,把埋你那死人弟弟的坟给卖了刚刚好。”   “要不我明天就派几个得力帮手去挖了他的坟,你明晚走吧,我让他们带回来,你可以正好抱着他的墓碑——”   啪!   秦忏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他微微偏过脑袋,脸颊隐隐浮现一道红印。   林拓眼角泛红大力喘息着,放下的右手止不住颤抖。秦忏说的太过分,他一时没忍住便一巴掌扇了上去……   后怕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趁着秦忏没反应过来的功夫林拓推开他要跑,等不到明天了,他今晚就要走。   手腕忽然被攥住,林拓回头看着对方隐匿在黑暗里的半张脸,内心惴惴不安,他咽了口口水,挣扎着试图抽离。   “放开我。”   林拓捶打秦忏小臂却仍旧无济于事,他不像是被手扣住,更像是被一副上锁的镣铐桎梏。   林拓费力挣脱着,无计可施之下甚至想往秦忏脸上砸个一拳然后赶快跑走,这个想法刚冒出头,林拓就听见一声极其突兀的吸鼻子声,像是在……哭?   哭这个词出现于现在这个场合简直称的上惊悚。   林拓愣了一瞬,蓄力的手顿时没了力气。   他有点搞不清事态发展了。   秦忏仍旧缄默不语,他偏过脸,红红的巴掌印沾上了泪水,泪水再聚至下巴滴落,溅到衣领。   真的……哭了。   正当林拓大脑一片紊乱,思考事情发展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导向时,秦忏蓄满泪水的眼睛一弯,又是几大滴眼泪,可秦忏却勾起唇角,噙起一个顽劣、又令林拓胆战心惊的笑。   秦忏松开林拓手腕,林拓双腿发软摔倒在地上,意识回笼忙着重新站起来要跑,秦忏漫不经心地跨过他走到冰箱前。   林拓心登时咯噔一跳。   秦忏打开冰箱,往侧门储物架上拿了两瓶药。   他拧开其中一瓶倒出五六粒白药丸扣入口中。   林拓一看到秦忏吃药就知道大事不好,扶着桌腿爬起来往门口落荒而逃,秦忏不咸不淡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你出不去的,我回来时已经把门锁上了。”   秦忏摇了摇另一瓶维生素b,哐当哐当大概只剩下一半的样子。配上他挂了一脸泪与半边红掌印的脸,秦忏淡笑道:“你是要自己吃,还是我喂你吃?”   【作者有话说】   直接跳了 无车 第69章 救助点   林拓留下一笔钱离开了。   秦忏查了查放在床头柜上的银行卡,里面有六万多,纳闷为什么会是这个数字时,他看见了整齐摆在角落的一堆衣服包装袋子——好像是哪个跟他挺青睐的牌子定期送来的衣服?   秦忏拿起一张塞在袋子里头的发票,嗤笑一声,还好林拓看见的只是其中一张,不然他得把这段时间赚的钱全吐干净了再倒贴一笔才能还清。   对于林拓的悄无声息的离开秦忏倒是没忘心里去,他当初会找上林拓主要是赶稿迫在眉睫,这么个紧张时候出现位能为自己滋生灵感的人他自然是要抓住的。   现如今万事大吉,利用的也都利用完了,留着林拓也没什么用处,是走是留随便他,秦忏也为昨天自己的生气找到了一个非常合乎常理的理由。   养在身边的狗如果对外人无事献殷勤摇尾巴主人都会感到不满吧?那难道不是一种背叛吗?   秦忏讨厌不忠的东西,看家犬就要尽职尽责把院子看好,乖顺逗主人开心。林拓那样三心二意的跑出去丢了便丢了罢。   秦忏把发票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嗯……会跑去哪儿呢。   林拓跑上山,跑到离墓只隔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前他才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埋下脑袋试探地透过枝干望去,确定可怕的事情并未发生,林拓狂跳不止的心才渐渐平稳。   他是该感谢秦忏吗,手下留情?   手摸上被太阳晒得略有些发温的墓碑,积攒于内心已久的酸涩像找到了突破口,争先恐后往外涌,没一会儿就把林拓击溃,串了线似的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打湿了干涸地上的几株快干死的草。   这载有千千万万门户的城市,给林拓落脚的地方竟然只有一处孤坟。   太阳炙烤的人晕厥,林拓擦干泪水跌跌撞撞转身,他要是昏倒在这了,可是没人会来替他收尸的。   林拓一回头,秦忏就站在烈日之下。   “你怎么会在这!”视线被热潮扭曲,秦忏的身影也随之变得妖魔化。林拓像受惊的鸟,紧张地返回到林一宴墓边,手护着碑,害怕秦忏一声令下四周就会冲出几个拎着锄头的帮工,碾碎他现存仅有的依附。   秦忏保持缄默,目光在林一宴三个大字上打量完又移到林拓提防,挂了泪水的脸上,然后走过去将烟放到墓碑上摁灭,淡然道:“果然是跑这来了。”   林拓拍开他灭烟的手,灰烬飘到了自己洗白的衣服,“我不会再跟你回去了,违约金我想办法……”   “你走吧。”   秦忏打断林拓可笑的芥蒂,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他此时作何感想,“谁稀罕你的钱。”   见林拓眼睛虚瞟,秦忏冷笑:“死人的钱我也不要。就这样一块破地,真以为能值多少钱?送我我都不要。”   说罢秦忏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抑制贴,眼神示意林拓转过身来。   林拓不明所以,抗拒道:“我用不上,我不是omega。”   秦忏反问他:“你一路跑过来,路上有人敢离你很近吗?”   林拓怔了怔。   秦忏撕开包装,强硬地拉过林拓给他发肿的腺体贴上抑制贴,手指蹭过淡色的疤痕,秦忏暗了暗眸,内心情绪翻涌,嘴上一如往常的薄凉:“你身上全是我信息素的味道,如果你很享受被外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的感觉,那随便你。”   林拓捂着后颈,说不出半句话来。   林拓原以为秦忏的到来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而他竟只是跟自己说了几句话,贴了一张抑制贴便离开了,林拓听着他没有起伏波澜的语气,似乎只是出门偶然遇见了自己,在跟自己聊今天天气可真热啊。   面前的秦忏那么正常,与昨晚冷脸折腾自己的那位简直判若两人。   林拓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无法是看透秦忏的。   他们两个,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给予,一个是默默无闻低头的接受,上下关系,只不过林拓这个接受方相对而言要吃的苦头多了一些。秦忏有秦忏想要的东西,林拓也有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   尽管自己清楚明白哪些地方要顺着秦忏的意,要如何做秦忏就会感到满意,可现实总能及时止损般给他一个巴掌。   他觉得自己能继续忍受秦忏了,但秦忏却会在这类节骨眼上告诉他,他要变本加厉了。   之后的林拓偶尔摸到干瘪的腺体,脑海里便会浮现秦忏在中午将近四十度的温度下来到半山腰林一宴的坟前,忍受无缘由的炙烤,只是来给他贴抑制贴的一幕。   指尖传递而来的温意,它的另一边,连接似乎是秦忏的手心。   林拓真觉得自己贱透了,当时他居然在想,要不再咬咬牙,再坚持一下?秦忏好像也没想的那么不堪。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想法,类似的想法一经涌出林拓就忙不迭扼杀了。   林拓不禁有些厌恶自己,他认定自己会对秦忏产生别样的、微乎其微好感肯定非源于内心,这是精神控制,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对,林拓将秦忏想象的十分可怕与危险,他必须马上全身而退,结束这场荒谬的交易。   速战速决逃离秦忏之后,林拓找了一份附近没有熟人,轻松许多的便利店工作,早中晚轮班倒,又在附近租了个便宜公寓,每月固定的小收入和积攒的钱足够支撑他一年了。   颇有种重新来过的势头。   一番兜兜转转,林拓总算能短暂歇口气。   便利店建在乘坐地铁的必经之路,最为繁忙的也就是早上七八点和傍晚六七点的时间段,其他时间相对而言是空闲的,店里另外几位交班的员工都是兼职,几次闲聊下来林拓才知道原来有两位也是和他一样,边打工边备考,互相问了彼此经历,两人不禁对林拓轻描淡写的事迹感到唏嘘。   清晨招待走一批买早饭的上班族,林拓起身要去储藏室搬货补货,店里来了群穿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   他们行色匆匆,一连买下五箱矿泉水,林拓瞧着那么大阵仗,问了一句,“是有什么活动吗?”   “是啊。”为首付钱的男人指了指自个马甲右上角的图标,“我们是A市流浪动物保护中心的义工,近期来这条街道开设了一个救助点,就在不远处的银河公园。”   “要是有领养小猫小狗的想法可以来找我们哦,救助点会开一个月。”戴着黄色鸭舌帽的女士俏皮地朝林拓眨眨眼。   救助中心啊。   林拓笑着先应下了。   下午三点半下班,林拓买了两瓶店里的舒化奶,银河公园恰巧在他要去的公交站附近,可以顺路去看看救助点。   不过也只能看看,养猫猫狗狗这一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养自己他都那么费劲了,还是不祸害小动物了。   银河公园也叫森林公园,公园一半是人工打造一半是开发的山,走台阶上去的凉亭后面便是一大片可以驻扎野餐的草地,草地上搭了数个凉棚,好多家长接着刚放学的孩子来救助站里逗猫猫狗狗,林拓走进亭子,看见不少人正抱着领养的宠物拍照喂食物。   角落里的树荫底下,祝添愁眉苦脸。   “你可真闹腾。”祝添无奈,对正张牙舞爪的灰猫道,“好多人都想要领养你,可你别死命挠人家啊,人家一抱你,你就……哎。”   见有人来了,祝添立马抬头恢复笑容,“你好。”   林拓笑着回复了句“你好”,便低头打量这只不同于别的几只而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猫,“为什么不把它放出来呢?”   祝添斟酌用词:“嗯……这一只猫比较活泼,不关起来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林拓看着它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琥珀色眼睛,“这样啊。”   它现在怎么那么安静了,祝添心感意外,之前可是有人看它它可是要转过脑袋拿屁股怼人的猫啊。眼尖发现林拓手里的奶,祝添抓住机会邀请林拓:“我看您也带给小猫喝的牛奶来了,是想要领养一只吗?”   “不不——”林拓话未说完,祝添早早打开笼子,里面的小猫像是迫不及待似的,笼子一开它就一个跳跃直直扑向林拓。   “不好!”   祝添吓得差点滑倒,这猫的爪子可不是一般锋利,看它架势是势必要给林拓脸上挂彩啊!   “啊——”   祝添脸上闪过一刹错愕,收起她欲抱回灰猫的手。   它好像……不是想挠人诶。   灰猫蹭着林拓胸口,嗓子眼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先生,它很喜欢你呢!”祝添喜出望外,终于能把这魔头送走了,星星眼道,“您考虑收养吗!”   她连忙为林拓简单介绍:“我们是在凌晨马路边的草堆里发现它的,它见着手电筒光想跑,但腿拐伤了,一瘸一拐的,我们便把收它回救助中心了。”   祝添说:“但它应该不是流浪猫,三针疫苗全打过了,也绝育了。”   林拓喂猫喝奶的手一顿,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估计收养不了它,目前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它。”   已经是林拓第二次表示没有收养意愿了,祝添不好强求,顿时打蔫:“那好吧。”   喂完奶后林拓摸了摸猫灰蓝色的毛毛,算是跟它道别,他把猫塞回笼子,猫却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不放,嘴里喵喵喵嚷嚷个不停,像是在极力反抗。祝添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又可怜巴巴问林拓:“真的不考虑吗先生,它真的很喜欢你呢。”   林拓苦笑着不说话。   也真是奇怪,他们不过第一次见面,这猫待他竟然超乎寻常的亲昵。   之后的日子林拓有挑时间再去看过猫,早中晚不定时去,摆在草坪上的动物同时也在一点点变少,唯独和林拓过分亲昵的灰蓝色小猫还在,志愿者小姐姐也愁苦着脸,它只跟林拓亲近,林拓偏偏没有收养的打算。   晃眼来到月底,救助点即将撤走搬离,林拓一如既往捎上两瓶奶决定去看小灰猫最后一面,没想到这一次去他没见着它,志愿者小姐甚是兴高采烈的,她跟林拓说,“小灰猫已经被人领养啦!”   除去一瞬失落,林拓很快也为小灰猫找到人家感到高兴,“那就好。”   祝添小声和林拓透露小灰猫以后可是过上好日子了,收养它的是位风度翩翩的alpha,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alpha提出要抱一抱小灰猫,小灰猫竟也没挣扎反抗,乖得不行,任由alpha抱在怀里。   祝添笑道:“这一抱就把它抱回家了呢!” 第70章 小心   日子走入寒冬,越临近考试林拓就紧张的不得了,整宿整宿难以入眠,堆在桌脚的练习题是一本又一本,写得眼花缭乱,林拓睡不着闲来无事翻阅几下不免感慨自己竟然已经做了那么多套卷子和习题,听写默写的A4纸摞一块有一个拳头那么高。   现在上早班跟上晚班几乎没区别,窗帘一拉开外头漆黑一片,天亮得越来越晚。每早来店里买早饭的上班族都把自己包裹得只剩个眼睛留在外面,困得直打哈欠,五点钟来的几位买完早饭甚至要打着手电筒才能往外赶。   岁月兜兜转转,转眼又溜了一个弯。   半夜林拓一个人值班,正偷闲趴在桌子上默写古诗词,伴随着一阵“欢迎光临”的电子音,林拓收拾干净桌面,连跟着喊道:“欢迎光临。”   工作帽檐挡住视线,林拓垂着脑袋默默背诵尚未写完的剩下的的两句诗,也没注意来者是谁。   来人拿了瓶舒化奶,林拓边扫码,莫名想起了几个月前救助站里的小灰猫,仅仅是脑子里浮现了小灰猫的模样,耳畔竟还真传来一声猫叫。   “喵——”   林拓心一跳,抬眼倏然跟一双水汪汪的琥珀瞳眸撞上。   小灰猫?   林拓手中的奶差点没拿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一点点抬头,目光沿着沾了灰毛的黑色大衣往上移,最后停在了那张他熟悉到难以忘怀的脸。   秦忏手抱灰猫,似笑非笑盯着他。   “……”   林拓欲摸摸小灰猫下巴的手迅速收了回去,浮于脸色的笑意淡去,低下头干巴道:“八块。”   秦忏腾出一只手扫码支付,小灰猫变得躁动不安起来,直接一个前跳跃至收银台,支直身段挂到林拓腰上,两个爪子一个劲挠,但是是撒娇的那种挠,又开始喵喵喵叫个不停了,像是要林拓抱它似的。   秦忏付完钱揣好奶,冷声道:“回来。”   “……”   灰猫扭着猫身像一滩流动的液体缠着林拓,挥舞爪子表示抗议,等秦忏一记眼神过去,又瞬间不吭声不闹腾了。   林拓趁抱起灰猫还给秦忏的时候偷偷撸了一把。   秦忏推门离去,店内重归于安静。   真是巧,在这样的路段和时间段,秦忏正好抱着林拓喂过的猫来到了林拓兼职的便利店,还偏偏值夜班的人恰好是林拓。   林拓瞧着店外秦忏离去的身影,一袭黑衣渐渐融入于消沉的夜色,忽觉时间又悄然过去了一年。   一年前秦忏也是穿着同样一身黑色大衣来到了他家找到他,只不过那时自己睡着了,没听见秦忏的后半段的谈话。   回忆一旦开了头就难止住,同秦忏住在一起的生活片段一一闪过,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为期短短两月的异国周游。   还有那场临时起意的看海。   两人相拥而吻的时候,内心怀的究竟是什么心思,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吗?是林拓在顺从,还是秦忏在强迫?   这点估计连林拓和秦忏他们本人也无从知晓。   无人知晓。   林拓坐下重新拾起水笔,密密麻麻布满字迹的草稿纸上飘着一团灰色猫毛,想到领养小灰猫的人居然是秦忏,林拓也是相当诧异,毕竟秦忏实在不像是会关爱动物的人物。   林拓揉了揉猫毛,小灰猫与之前比起来要精神不少,抱在秦忏怀里毛发都是油光发亮的,看来秦忏没有亏待欺负它。   这样也挺好的,林拓想,它不用再颠沛流离了。   秦欺独自留在车内,手上是医院刚开出的药水,后座摆了两箱羊奶和两箱风干猫粮,偌大的空间一时居然显得有几分逼仄。   秦忏打开车门将灰猫递给他,秦欺目光刚从两大箱羊奶上移开,回头又见到秦忏新买的舒化奶,表情复杂撇过头:“神经病。”   小灰猫安分地躺在秦欺怀里,像一滩暖洋洋的水。   秦欺打开手机,有一张公司那位自以为将小心机隐藏的很好的金发omega实习生发来的照片。   纤细的手腕上环着一个高端品牌的银色手镯。   【谢谢老板的奖励,我会继续努力的!】   秦欺看着他把自己那一份无关紧要的生日礼视若珍宝,以及上面好几条明里暗里透露他工作态度认真的信息,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   秦欺没有回复他的打算,但想到自己失明期间深受对方照顾,也算是欠他一份人情,言简意赅回了个:【好】   退出与omega的聊天界面,上面又弹出一条秦执眠的消息。   字里行间是在问候他恢复情况如何,可言语中却又在隐隐探问探秦忏近来身边是不是多了个外人。   秦欺眼里闪过讽刺的笑,这套话术够刚才藏不住事情的omega学个三天两夜了。   和秦执眠装糊涂周旋几回合后,秦执眠终究是耐不住性子,将问题直接摆到了明面上讲。   秦欺回复他确实有一位。   然后打开相机拍了张小灰猫的照片发给秦执眠。 第71章 火烛   其实到了关键重要的一步,人反而会奇妙般的冷静下来。最为痛苦的不过是等待这至关重要一步的过程。   六月,从打印准考证缴费再到考完试,困扰林拓已久的失眠在一点点减轻消逝,整个月林拓出乎意料的平静,这也可能跟他提前一个月辞掉便利店工作专心一心一意备考有关,他不必再设闹钟打乱生物钟上班,生理和心理双重方面都得到了不错的疗愈。   月底查到成绩后严不言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还有池甘和吴堪。   严不言说自己跟吴堪进步了,成绩比模拟考高出不少,至少不会到没有书读的凄惨地步,而池甘则走了狗屎运,实际出的分数比预估高了将近50分,直接把他们班主任的眼珠子都要吓掉了。但后开经过复盘,池甘后俩月跟打了鸡血似的成绩一路高歌,愈战愈勇,会考到这份好成绩也算不得意料之外。   三人弯弯绕绕一大圈,才终于紧张又小心问了林拓如何,听到林拓也取得个满意结果后,皆重重抒了一口气。   后面又唠到林拓想报哪里的学校时,林拓先是迟疑半晌,报出了一个离A市直线距离将近九百公里的城市。   “这么远,得坐飞机了吧。”电话另一头的三人咋舌,池甘抢过电话劝林拓,“林老师你这个分数在本地也能挑个不错的学校啊,何必跑那么远?”   林拓找了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但三人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如此远。池甘略显遗憾道:“哎我还想跟你一个学校呢。”   又扯东扯西唠了一会,林拓挂断电话,他没告诉他们,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在这儿,既然能走,他要走得越远愈好。   他对这块土地太熟悉了,随便的一处都承载着他的欢喜、悲痛亦或辛酸,林拓走在这块土地上,就像彷徨于自己亲手编织的名为“过去”牢笼,扯完线团后回头看,已经囚于一隅天地出不去了。   于是林拓剪断了线,剪断了自小成长的乡土的联系。   林拓熬到了头,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一周内便收拾行李马不停蹄去了机场飞去了学校城市,林拓想到是不是该跟谁道别一下,但他想了好久最终只是给严不言他们三个分别发了告别短信。   这一别,不知未来还是否会再见面。   林拓捏着手机,通讯录空荡荡的只有十来个联系人,他上下翻找,还有谁呢?他还可以跟谁告别呢。   林拓觉得应该是没有了。   二十多年,八千七百多天,林拓离开这座城的时候是怆然一身。   一趟云间穿梭之旅结束,林拓从机场拖着行李箱出来,已经是傍晚黄昏。   一出地铁口便是当地最大最繁华的商业区,余晖洒落在幢幢办公高楼的玻璃上,为街道镀了一层鎏金。   广场LED大屏幕演示裸眼3D动画,逼真的海洋潮流翻腾,似乎下一秒便会溢出屏幕冲出来,将街道来往行人淹个措手不及。   林拓放松心情倚靠行李箱等红绿灯,正计划之后的安排,大屏开始播报一则当地美术馆的广告。   【国际ARC沙龙想象现实主义类获奖画作将于10月3号至11月2号于本馆巡回展出……】   一顿简明扼要的介绍后,屏幕很快将画面切至获奖画作名。   林拓盯着电子大屏的眸子逐渐睁大,他忽然顿住了脚步,绿灯通行,行人匆匆,林拓一时愣神,被推攘几下忙自觉站到了另一边空地,没有挡住后面的人过斑马线。   【一等奖:《wind》 Chainve 】   林拓仰面瞧着有半栋楼高的的电子屏幕,怦然心动,黑色瞳孔中映出一幅蓝黄相融的倒影。   是秦忏给他看的那一幅画。   屏幕放送了十秒,接而切换至二等奖,然后是三等奖……   身边的路人男生摸着下巴道:“这个第一名的画家有点眼生。”   女朋友拍了拍手:“啊我有关注他的社交帐号,他在外网挺火的,签约画廊了呢,每次交作品前还会预告一波,之后再解释一番创作心得与用意。”   “这幅画也有吗,我看看?”   “喏。”   男生撇嘴:“只预告了部分啊。”   “那当然,人家要保证神秘感的好嘛。”   “看起来还有点样子,等画展出那天我们也去看看?”   女朋友牵住男朋友胳膊,嬉笑道:“好啊。”   小情侣你一句我一句渐行渐远,林拓遥望着大屏,情不自禁也淡淡一笑。   红灯开始倒计时,林拓站直身子准备继续往前走。   他应该不会再自嘲自己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糊糊画家了吧。   林拓拥挤进躁动的人群,这样想到。   【作者有话说】   秦忏的名字其实源于单词chain谐音   林拓名字:十年落拓,初衷不改。   感觉还挺贴他们=0= 第72章 无可奈何   毕竟年龄有别,再加上林拓习惯了一个人住不喜欢和陌生人处在一个小小空间内,林拓又开启了边打工边上课的校园生活。   大一乱七八糟的水课和不得不只能选在晚上的选修课,导致林拓的工作也不好找,整天的休息时间都是零散的。好在有学长学姐指路,林拓找到一份周末补课的家教兼职,教的对象是位二年级小学生,课程内容简单不繁锁,林拓只需提前两天备好课就行,上起课来也得心应手。   久违听见有人喊自己“林老师”,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林拓坐在椅子上鲜少发起了呆,理应趁掐时间批改好的课后题目直到小学生做完习题上面才打了两三个勾。   小学生铅笔一搁,眼巴巴瞧着他,等林拓把批改好的作业交给他订正。   林拓虚掩住干干净净的作业纸,脸不红心不跳道:“我看你九九乘法表背得不够熟练,再添一张试卷练习吧。”   小学生惊恐脸:“?”   准大三的暑假林拓报了教资,同时家教兼职也不断。每早八点去到学生家上课至十点,随便解决午饭后就扎进附近图书馆准备教资,蹭着免费的空调和饮用水,就是图书馆冷气开得太足,一脸坐几个小时手指都僵了,不方便握笔,林拓还会另拿件薄外套塞书包里去穿。   一眨眼来到晚饭时间,林拓收拾好书本和资料慢悠悠回家做饭然后休息。   日复一日都是这样无趣的安排与行程,林拓也没聊的来的同学朋友,倒也习惯了独来独往。   只不过刚踏入大学那会备考各类证书过于投入,他保持了多年健康的眼睛终于近视了,幸好度数并不高,双眼各一百度的样子,平时不戴眼镜问题也不大,也能看清,只有一点点糊,但林拓后来觉得想看清东西的时候再掏出眼镜戴上太麻烦,就一直架在鼻梁上了。   林拓负责补习的小学生第一次见着林拓戴眼镜还挺新奇,上课圆溜溜的眼睛总是落到林拓脸上,林拓被看久了略显尴尬问他怎么了,自己脸上是由什么脏东西吗,小学生咬着铅笔摇摇脑袋,说林老师戴着眼镜显得更温柔了啦,他都不好意思再做错题。   林拓眼睛一亮问他真的吗,小学生认真点头。   “那好,今天不做练习题了,改做试卷一张。”林拓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叠卷子,微笑道,“我相信你。”   嘎嘣一声,小学生再次惊恐地咬断了铅笔头。   傍晚从图书馆出来林拓去超市买了点剁好的肉馅和饺子皮,最近天热,他越来越懒得下厨了,炒完菜跟进了趟桑拿房似的,热汗直流,林拓便想着一次性包好饺子放冰箱冷冻,先应付个几天晚饭。   途径回家路上有一条专门看海的大桥,大桥地下便是沙滩,林拓提着今晚的晚饭,海水的咸潮味在空气中泛滥,路灯像群星一盏盏闪亮。   他短暂欣赏一会海面,慢悠悠下了大桥,热闹的嘈杂逐渐被他抛之身后,然后一个拐角踏进幽暗的小巷里。   林拓才走几步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窄街就他一人,怎么他抬脚走几步,背后就伴有脚步声,他一停,那脚步声也跟着停。   林拓顿时警铃大作,迈开步子跑起来,这不跑不要紧,一跑简直快能把他魂给吓飞了,身后的步子忽然间跟着了魔似的,越踏越急促,像催命的符咒步步紧逼。   林拓刚要转身钻入转角试图甩开这来者不善之人,后领猛地被一股大力紧紧攥住,他慌着往前跑,脖子一勒,便不受控制往回倒退,踉跄几步,直接跌入了那恶人怀里。   “啊……”   林拓慌不择路,刚买的饺子皮和肉馅摔地上了都顾不上,手忙脚乱挣脱开,那人却借力反扣住他的双腕,一手钳住林拓下巴,林拓如何躲避都无济于事,迎上了那人疯狂而又迷乱炙热的吻。   他温度高的可怕,鼻腔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察觉到对方有一瞬失神,林拓借机抬腿,用膝盖狠狠|顶他的小腹,他竟也不避开,闷哼一声便毫无预兆地趴倒在林拓颈间不省人事。   林拓大口大口喘气,头发都是乱的。   心有余悸摆正撞歪的眼镜,抿紧发热的唇,以万分复杂的情绪抬起了这半路对自己图谋不轨的陌生人的脸庞。   依靠远处飘渺的路灯看清长相后,林拓抿紧的唇咬得更重。   怎么又是他。   秦忏全部重量现在都压在林拓身上,沉得不行,热意一点点透过单薄的布料往林拓肌肤上烫,林拓眼睛飘过秦忏额角渗血的纱布,继而叹口气。   无可奈何。   秦忏昏昏沉沉醒来,走出房间,一眼见到了正在厨房煲粥的林拓。   林拓围着格子围裙,头发略细碎偏长,微微盖过了眉毛,暖光自上而下倾泻,林拓就只是站在那儿认真料理,恍惚营造出了一种温馨的氛围。   许久未见,他还戴上一副细框眼镜,秦忏直勾勾地盯着林拓,觉得他似乎变得有点儿和以前不一样了。   更温润,也更惑人了。   额角不合时宜地作痛,拉回秦忏越来越偏离现实的思绪。   “唔——”   闷声吸引了林拓注意,林拓熄灭灶火,盛出锅里冒热气的皮蛋瘦肉粥配了碟小榨菜端给秦忏,秦忏看着林拓,林拓又转身去柜子上拿常备的发烧药。   两颗胶囊和一杯温水。   “这药需要饭后吃,吃完粥后记得把药吃了。”   秦忏叫住了又要走的林拓:“然后呢?”   林拓扭头,透明镜片下的眼神怪异万分:“然后我借你电话,你找人来带你走。”   硌铛硌铛,秦忏搅拌烫得冒白烟的粥,汤匙时不时轻敲碗壁。   林拓捏了捏眉心,疲惫万分回到厨房开始包他充当未来好几天晚饭的饺子,机械地拾筷子夹肉馅塞进饺子皮里,脑子也乱成一锅粥。   “富有经历”的林拓已经将疑惑点从秦忏怎么找到他,为什么能找到他,转变为了一种更为务实聪明的问题——秦忏找他,又想干什么?   秦忏的权势林拓心知肚明,林拓自然也不会为某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而纠结,他一向抱着敬而远之,惹不起还躲不起了的态度。   所以就算再遇秦忏,无论他居心如何,林拓第一想法还是少言为上。   林拓快速装完一袋饺子,准备放进冰箱冷冻层时,腰间环上了一双炙热无比的手。秦忏走路跟个飘浮幽灵一样冷不丁出现在他背后,一点动静也没。   额头狂冒虚汗,他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火炉所拥抱,刚要开口让秦忏松开自己,颈间肌肤恍惚尝到了一阵泛凉的湿润感。   林拓整个人登时被按下了暂停键般呆滞。   与之情况高度相似且算不上美好的回忆接踵而来,他嘴角抽搐得厉害,神色愈发难堪。   “吃饭的桌子上有餐巾纸,我才洗过澡,衣服是刚换上的,别……”   “我看到你来了。”秦忏打断他,嘴唇贴着林拓的肌肤瓮声瓮气,“一年前的美术画展上,我看到了你。你戴着帽子站得离赏画的人群都特别远,和我的画简直可以说是隔了一个银河,看起来也是心不在焉。”   “可我就只是站在你左手边的那幅二等奖油画旁边,从头至尾盯着你你都没察觉到。”   “有意离的那么远,看得清吗?”或者说,眼睛看的,脑海随之想象的,究竟是画还是作画的人?   林拓深吸一口气,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起初是不想去的,可招架不住美术馆铺天盖地宣传,展览期间又撞上小长假,林拓说,“只是闲来无事去逛逛而已。”   “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林拓晃神,这种具有反省自嘲意思的话可不像会是从秦忏嘴里说出来的,充满了浓浓的违和与怪异感。   “那就先放开我吧。”林拓尝试跟他商量道。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话音刚落,秦忏还真如他所愿松开了他,发展的太为顺利,林拓瞠目结舌,疑惑的话在唇齿间辗转,最终还是选择咽下。   太正常了,自己反倒变得不正常,不习惯了。   打开冰箱放进包好的饺子,转身瞧着秦忏满脸泪痕,尽管心早有准备但林拓仍旧吃了一惊。   泪水估计都能把餐巾纸打湿了。   林拓捏着手心踌躇问道:“……你没事吧?”   秦忏收回停留于林拓身上的目光,垂下眼皮敛去眼底翻腾的情绪,轻声说了句“没事”后离开厨房,径直穿过客厅进到卫生间,洗手台的水流声从里头传出。   秦忏洗净脸,对着镜子湿手摸了摸额头上一看就是刚包扎缠上去的新绷带,唇边浮出了一抹欣慰而又得意的淡淡的笑。   一镜之隔,镜内有一个他,镜外还有一个他。伸出指尖触摸镜面,虚与实融合相通。   林拓包饺子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双手垂到了砧板,压塌几只包好饱满的饺。   回头瞧了一眼端坐着安静喝粥的alpha。   他有跟他说过,卫生间是在哪个方向吗? 第73章 尘埃落定   “医生,不必缠那么多圈,两圈就够了。”秦忏拦下了医生包扎额头的手。   “这……”医生为难地打量一眼还隐隐渗血的绷带,“这不包扎完全,不易伤口愈合啊。”   秦忏撇开脑袋,淡淡道:“我不需要它恢复得那么快。”   医生无言,只好将重心放到了秦忏近来康复得如何上面来。   秦忏全神贯注窗外景色,有一搭没一搭回答医生问过数遍的问题,在听到医生宣布他可以出院后,秦忏才终于扬起笑颜,转回视线跟医生道:“谢谢医生。”   秦欺敲了敲病房门走入,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疲倦,他已经一连好几日没安稳入睡了。   “换上衣服后就该出发了。”他把一袋黑色西装放在陪护椅上,纸袋的最上面,赫然摆了一朵白花胸针。白色的点缀,显得本该严肃的黑西装渲染了几分悲恸和寂寥。   这一年对于秦欺而言,是费心劳神,天翻地覆的一年。   秦欺见长的管理能力以及出色的公司领导能力,让一线排在A市近乎末流的子公司逐渐发扬光大,踩着竞争对手的肩膀一步步往上攀爬。   尽管最终的成绩并未达成秦执眠放出的目标,但这毕竟不过是秦欺沉淀多年出手的第一家公司,甚至可以说不过是他练手的产物,练习成绩出现一些无伤大雅的失误也是允许范围内的。   所以秦执眠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倒也出乎意料的爽快,把剩余的权势一次性全放给了秦欺,决策生效后的一夜之间,秦欺一跃而上成了秦家掌门人。   秦执眠并未声势浩大宣扬此事,只在某天一场寡淡的高层会议上,他面色无常地将正位让给了年轻的秦欺,转而自己走出了会议室。   这一举动引起了上层业内一阵无声的唏嘘,羡煞旁人。   和秦执眠同一辈的几位人物也有类似表态,明面上称自己孩子占主导地位,但暗地里自己是必须要站在一旁作为幕后人辅助。   也不知秦执眠是对秦欺太自信,还是对自己的眼光太有把握,竟然自主出局,毫无再过问的打算。   秦欺不过二十多岁,顶着一张年轻但缺乏辛辣的脸庞总是不免招惹非议,上任的这一年他不仅要让企业里对他充满狐疑的老人心服口服,死了算计这一条心,还要让同辈不同级的新人信服他,不敢忤逆他。   动荡不安局势下,那位频频表现的实习生成功转正后,没有跟同一时间参加面试的同事选择留在更为稳定的子公司,居然摇着尾巴跟贴满非议标签的秦欺一同去了异国公司,成天跟随秦欺一块儿忙得晕头转向,应酬虚与委蛇的酒局。   实际上跟随级别最高的老板是个人尽皆知的正确选择,吃不到肉也能喝口肉汤饱腹解馋,就是找肉烧肉的过程相对而言艰难辛酸的多,和固定的白米饭比,不少人觉得后者就已经够不错了。   秦欺风头愈来愈盛大,毫无掌权力的秦忏在业内已然成为边缘性人物。   但却在艺术界声名鹊起。   他借助《风》一作品达到功成名就,固定交付给画廊的画作往往是最早一批被拍卖购买的,价格也高的咋舌。   与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秦欺比起来,秦忏的小生活显得格外轻松。   然而,这份惬意与得意也很快被秦忏同行的几位红眼病盯上。   一个普通的夜里,在S国展览完作品回去秦家老宅的路上,秦忏的车刹车失灵,直接一把撞上山体,山体崩塌,石块砸烂车顶,   那时秦欺的势力已经稳定下来,见识过秦欺狠厉手段后,无人再敢斜着眼睛瞧他。不少上赶着巴家他的人得知秦忏遇害一事后,连夜替秦欺调查,秦忏人还在手术室抢救,有关人员名单已经送到了秦欺手上。   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那几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秦忏的生命力也是出乎意料的旺盛,在连续昏迷两周后,能比医生预估的时间提前从ICU醒来。   秦欺抽空去看过他三次,秦忏可谓是恢复得一次比一次精神,像内心深处有着一股气力在死命强推他似的,不允许他懈怠当前。   秦忏性格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然,不是往正常那方面的发展。   秦忏委托秦欺帮他查一个人,只要查到具体住址就行,别的相对而言并不重要。   后来秦欺拿到那人的信息先行过目了一下,是个有点眼熟的beta,但他记不起人究竟是谁。   秦欺第四次去探望秦忏的时候,秦忏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而这天病房里出现了一位让他倍感意外的人。   他们的母亲,顾时延。   顾时延早期患有重度抑郁,特效药物根本不能停,又受禁于秦执眠,长年饱经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直到某一天秦执眠大发慈悲,以解禁为允诺,劝慰顾时延好好配合治疗,此去经年,顾时延的心理疾病才得到了些许有效缓解与治疗。   可昔日累月的创伤何尝一年半载就能治愈,顾时延状况虽相比以往要稳定许多,但也只是从重度转为中度罢了。   现在秦欺推门进去,顾时延就正坐在秦忏床头的椅子上掩面抹泪。   他不见光多年,整个人沐浴于阳光下近乎跟张无血色的白纸一样,颤肩哭泣着,像凛冽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随时会飘落地上,随时会被路人脚碾成泥。   “就这样吧,我也该休息了。”秦忏冷着一张脸,翻阅杂志跟他说道。   顾时延擦干泪水,起身对上了秦欺投来的平淡目光,无话可说,擦肩离去。两人俨然一副陌生人相见的冷漠态度。   秦欺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秦忏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纸:“他来我这里诉苦,说自己这些年生活得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来找你……会说这些?”   “不然呢?可能刚吃了药情绪不是很稳定,他已经来找我连续两个星期了,天天来,每次都是这个时间段。”秦忏口气轻松道,“我们一个精神病院出来的,出来看见昔日病友兴致涌了上来,就想抓着个人大肆诉苦吧。”   秦欺沉默半刻,不予评价:“所以你给他提了什么建议?”   秦忏笑道:“我也是病人,我能说什么?病人给病人看病开药方,这不胡诌吗。”   “……”秦欺临走前又打量一眼不以为意的秦忏,希望他最后如他所说的那样。   然而这份希望仅仅持续了几个小时。   秦欺前脚上午从医院出来,后脚刚回公司就接到了一通秦忏云淡风轻的通知电话。   秦忏说,顾时延跳楼自杀了,就在他所在的医院天台。   秦欺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秦执眠恰巧从停尸间出来,秦执眠近来消瘦许多,脸颊两侧深深凹陷,在医院惨白的白炽灯光之下显得他像具死而复生的尸体,原本出色深邃的五官此刻散发着浓厚的消愁颓靡味。   他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和秦欺说了句后事全权交由他,自己太累便离开了。   远没有秦欺想象中会来的歇斯底里。   他还以为他要发疯嘶吼抱着尸体一起去死呢,秦欺想,既然表现得如此平淡,那又为什么要囚禁母亲多年呢。   秦执眠嘱咐秦欺料理后事,秦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给助理拨通电话,吩咐一天内联系好一个殡葬团队。   挂断电话后,秦欺又去找到了专门负责给顾时延心理治疗的医生,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问医生,“他的病不是在一点点好起来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正是病情在一点点好起来才会自杀的。”医生给出的回答十分引人意外,“重度时期的病人会抱有强烈的自杀意愿,但是他们躯体化严重,无法自主支配身体去完成自杀这一目的,有心无力。”   “等到治疗改善至中期,躯体化症状减轻,他们就有了能去完成目的的力气。”   秦欺眯起眼睛,冷声道:“那你们平时难道不会多加注意一点他的状态吗?”   医生埋着头,自责万分:“主要是顾先生对我们的治疗很配合……虽然可能只是表面上,但他只要按时吃药这类意外不该会发生……”   医生断断续续的缺乏营养的话让秦欺丧失再听下去的耐心。   接下来的一整天,秦欺都沉浸于一种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氛围里。   医院,老宅,公司三头跑的秦欺半夜到家,手指刚按上指纹锁,又有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他瞧着一串熟悉的医院电话号码,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不祥征兆此刻达到了巅峰。   秦欺接起电话。   “喂?好,我知道了。”   保持须臾缄默,秦欺重新关上门,给助理发信息,叮嘱他需要再多准备一口棺材。   ——   秦忏换上别着白色葬花的黑色衣服,头上缠着白色绷带参加了父母的葬礼。   这一天的天气都是阴沉的,乌云低压,像块积淤黑血的乌青,一副将落雨又不落雨的尴尬样子。   搭车回老宅整理遗物遗产,秦欺没叫来司机,像是故意支开律师等一众旁人,只叫上了秦忏跟他一车。他忙前忙后没休息好过,眼睛涩得厉害,就让秦忏开车,秦忏笑了笑,说最近风大着凉,身体又没完全恢复好,刚才葬礼一套户外流程下来自己似乎有点发烧,看什么都晕乎,如果不建议家里再添两口棺材的话,他也可以试着充当司机。   秦欺无语地叹气,不得已临时叫来了待在自己身边时间最长的那位员工。   omega招摇的金发不复存在,而是换成了略微低调的栗色,说是黑发根长出来了太难看,半头金半头黑在谈商务的时候显得十分不专业。   他坐在驾驶位,两位alpha坐后座。   秦欺递给秦忏一份资料,秦忏接过来随意瞥了几眼,目光在“癌”字上停留几秒,感慨道,“原来他就算不饮弹自杀也命不久矣啊。”   “原来?”秦欺挑眉,反问他,“你不早就知道他身患重病活不长吗。”   秦忏扬起下巴,也不藏着掖着,承认道:“他那病入膏肓将死之人的面相,我想不知道都难。”   秦忏作出感想:“秦执眠偏执了一辈子,又怎么会允许自己死在顾时延前呢,无论如何,他必定是要带走他的。”   继续翻开下一张资料,果不其然,上面写明了顾时延平日里服用的一瓶特效药剂里混入了另外一种与之外观相似的消炎药,顾时延日复一日服用,药效却大打折扣。   车轮碾过石块,路程颠簸了些许,秦忏呼出一口滚烫的气,他坐在陷入死寂的车内,思绪不禁飘向了数年前氛围同样沉重的车里环境,不过那时的他狼狈许多。   漫长的沉默后,秦欺忽然开口:“所以是秦执眠混入其他无效的药,有意害死了顾时延。”   “……就因为自己时日不多?”   秦忏对上秦欺投来的审视目光,缄默不语。   ——   那是个天气晴朗的午后。   风和日丽,顾时延敲了敲秦忏病房的房门,进去关上门后,开门见山道:“我马上就要死了,秦忏。”   秦忏手背打着点滴,靠在病床上注视着他陌生的母亲,没有任何激动一类的表率。   “秦执眠得了绝症,他断然不会放我独活的。”顾时延神色寡淡,似乎对于死亡并不为惧。   秦忏开口道:“你跟我来说这些,又是出于什么感想。”   顾时延看着秦忏遗传了自己的淡漠眼睛,苦笑道:“可能是出于愧疚?这几十年来,我和你在一起相处的日子最多也就十年,其中还包括了我最恨你的六年……”   “虽然我跟秦欺也不是很相熟,但他再怎么说也是伴于我身边健康顺遂的长大,成长经历远没有你生活的曲折坎坷。”   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后,顾时延其实已经对现状完全认命了,他有意愿好好照料第二个孩子,可秦执眠控制欲作祟,导致他不能对秦欺表现得太过关心,为了不重蹈覆辙秦忏的错误,顾时延只能默默低头忍受,任秦执眠予取予求。   “我知道秦执眠对你干的那些事情。”顾时延眼里闪过一丝悲凉,“他混蛋了一辈子,落得如此下场算是恶有恶报。”   太多痛苦回忆翻涌而上,顾时延深呼吸,颤手去拿随身的药。   秦忏目光落上他倒在手中的白色药丸,有几粒破碎裂开,轻轻一碾就成了粉末。有几粒却完好无损,顾时延扣药扣得厉害,瓶口剧烈磕碰那几粒药药都安然无恙。   这瓶药的异样太明显了,顾时延却仿若浑然不知往嘴里塞,干吞咽下。接着他长叹一口气,叹息他贫瘠的一生。   “木已成舟,对你的亏欠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已经于事无补。”   这是顾时延生前留给秦忏的最后一句话。   秦忏抬眼,第一次仔细端详了他可怜一生的母亲。   葬礼之后下了整整两天的暴雨,狂风如刀,凛冽地割断了一切余污。   航班延迟,秦忏在去机场前给顾时延墓前放了一束白色康乃馨。 第74章 让步   人呢?   走了吗。   林拓收拾完厨房残局,边解开围裙边往客厅走,他的出租屋跟麻雀一般大小,此刻绕了一圈竟找不到秦忏的影子,迫于无奈只能扯着嗓子喊秦忏名字,可等了稍许功夫也没听见秦忏的回应。   这人莫名其妙出现,吃了一碗粥就走了。   尽管满腹狐疑,但想到第二天还要早起去兼职,林拓一如往常在客厅吹着电风扇备完课,然后早早回卧室休息。   没曾想打开灯,跨过床来到床的另一边拉窗帘,秦忏居然躺在床沿与墙壁之间的小道上。   他从林拓衣橱里偷了条被褥打地铺,抱着薄毯却不盖。因为电灯的强光照射,他不适地颤了颤眼皮,眼睛还是紧闭着的,脸颊两侧还泛着淡色红晕,整个一副病弱难以自理的可怜兮兮样。   林拓百感交集,伸出去的脚忙不迭收回来,差点踩上秦忏的脸。   经过几秒的艰难抉择,林拓认命般关掉灯源,打开了尘封许久的空调,然后去柜子里给秦忏多添了两床被子。   晚上林拓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想到地上躺着个会喘气的大活人心里就别扭,眼睛睁太久适应了黑暗,他就动作很轻地探出脑袋观察打地铺的alpha,alpha半张脸藏进被子,唯朝外露出一双紧闭的双眼,林拓看看他受伤的额角,又看看皱起的眉心,内心叹了一口气,下床去冰箱拿出两张退烧贴。   林拓害怕自己一个人病了没人照顾,去医院也麻烦,所以一直有着储备常用药剂的习惯,发烧感冒药更是品类繁多。   考虑到秦忏额头有伤贴不了退烧贴,林拓又蹲在旁边手机搜索一番退烧贴的最佳部位,最终贴在了秦忏一侧颈动脉和颈椎上。   手摸上秦忏肌肤的时候林拓又被吓了一跳,太烫了,林拓都难以想象人的体温能达到如此高的地步,真的不会烧傻吗?   这一晚秦忏睡得迷迷糊糊,林拓也是,早上天刚擦亮,林拓下意识看向床边,见alpha是呼吸均匀沉睡着的,林拓才有惊无险松一口气。   学生家里,林拓戳着笔尖心烦意乱,神游世界,小学生吸了吸鼻子,乌黑眼珠子转向林拓,哇了一声道:“老师你身上好香啊,像前不久妈妈刚买来的紫色花的香味。”   笔尖差点在白纸上扎出一个洞,林拓扶了把眼镜,抬起手驾轻就熟要往书包里伸。   “啊不要!”小学生急道,挠着脑袋投入于题海,“不说了不说了!”   十点赶到家的时候秦忏还在睡觉,林拓去厨房下了两碗青菜鸡蛋素面,端到桌子上后正想着去叫醒他,秦忏自己揉着头发睡眼惺忪从卧室出来了,脖子上的退烧贴还粘着,颈椎那的估摸是蹭掉了。   林拓搅拌面条,看着秦忏进卫生间洗漱,然后再清爽干净的出来,忽然问道:“你自己拆了根新牙刷?”   秦忏动作自然在林拓对面入座,嗓音恹恹的:“嗯?里面不是有现成的一只吗?”   “……毛巾呢?”   秦忏漫不经心:“也有啊。”   林拓脸色登时跟吃了苍蝇般难看,搅动面条的筷子都快出残影,愤愤表示着不可置信,咬牙挤出一个“你”字,一对上秦忏仿若无事又不解的神情,林拓吊上来的一口气又压了下去。   算了,等他吃完午饭就让他走,下午再去超市一趟,把洗漱用品全换新。   啪嗒一下,林拓不小心把几根白面条拌得甩到了桌子上,下意识去抽餐巾纸,却发现餐巾纸盒空空如也。   秦忏侧过半边身子,伸直胳膊勾上离他最近的抽屉把手,轻轻往外一拉,挑了包未开封的餐巾纸丢上桌子。   一气呵成的娴熟动作仿若秦忏就是这儿的常住客,林拓剁筷子的速度慢了下来。   联想起昨晚他也是不用过问自己就能知道卫生间在哪儿,林拓内心愈发不安起来,屏气凝神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好像,对我家里的布局很了解?”   林拓抬抬下巴,指向秦忏方才打开过的抽屉:“你怎么知道里面放的都是新买的纸?”   此时回神的秦忏也一怔愣,似乎意识到秘密败露?林拓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隐约有了答案。   秦忏搁下筷子,巡视一圈屋子,然后不知出于何等心思,竟胆大直白地又当着林拓的面从另一个小角落找出把螺丝刀,径直走向冰箱上方的一个闲置小盒子,捣鼓两三秒将什么东西拆了下来,秦忏走到林拓跟前,丢了个正冒红光的微型摄像头。   但这一切还没结束。   秦忏又去了卧室,阳台,甚至厨房,提着他那把该死的螺丝刀,毫不避讳的拆除蛰伏于林拓家中各个角落的摄像头。   林拓惨白着一张脸端详桌上的小东西,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小得能一眼望到头的家,竟然能藏匿数量如此庞大的摄像头,林拓此刻居然还能在荒诞与恐怖之中产生了一丝震惊。   他仰头望秦忏,秦忏却仍旧站着,没有坐下的意思。   林拓声线颤抖:“还有?”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磕磕绊绊说,“你,你该不会卫生间也……”   “卫生间没装。”   秦忏摇摇头,终于重新坐了回来,贴心帮林拓解除忧患:“没来得及。”   秦忏捂着额角,视若无睹桌上数不清的小东西,跟僵住半边身子,久久无法回神的林拓念叨:“我额头好痛,是不是该上药换绷带了?”   林拓放垃圾桶的手一滞,怒不可遏回头:“你给我滚出去!”   “我无处可去了。”秦忏说,“我是自己一个人来这里的。”   “随便谁都可以,你联系他,让他来把你带走。”林拓气喘道,“我们早就没任何瓜葛了,你别再来缠我,我也不要再留着你!”   林拓反应异常激烈,胸脯剧烈上下起伏。   秦忏撇过头:“没有人会来接我的。”他说,“也没人能带走我。”   秦忏气定神闲道:“其实昨天我一个晚上都没睡着,热度烧上来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我一会儿睁开眼睛一会儿闭上,不知道自己是身处真实还是虚幻,沉沉浮浮,像涤荡漂在水里。”   他跟故意在强调什么似的:“浮在水里呢,感觉要被淹死了。”   林拓扶额,不知他所云为何目的 努力平息焦躁道:“那你待会再吃两片退烧药。”   “退烧药应该没什么用了。”   “……那去医院挂盐水。”   秦忏忍笑,不自觉柔声道:“我的意思是我好的差不多了,不需要吃药了。”   电风扇吱吱嘎嘎乱叫,惹的人心烦气躁,秦忏轻声说了一句话,林拓没听清,按钮调到一档,让秦忏再说一遍。   秦忏注视林拓脸颊滴落的热汗,汗水悄悄移动位置,与顾时延饱含悲苦的泪水重合。   秦忏的眸子渐渐暗淡。   他在飞机上胸有成竹,认定了林拓肯定会跟他走,就算林拓不愿意、没记起一切那也没关系,他把他一辈子锁在身边,确保他不再离开自己不就好了吗?   之前的秦忏,或者说林一宴是会这么做的,注重当下,来日方长。   可现在,尤其是参加完秦执眠与顾时延的葬礼后,秦忏秉持且扎根了数年屹立不倒的观念动摇了。   他不愿自己走秦执眠的老路,酿成一世悲剧,更不愿林拓抱着一辈子的痛苦含泪长眠。他想要林拓是有感情地陪着自己,如果那份感情掺满了名为“爱”的东西就更好了。   亲情、爱情这两个最悬幻莫测的情感曾出现于他们之间,秦忏只要能失而复得其中任何一个,林拓就能跟他走。   只要任何一个。   但真的好难啊,秦忏叹息着,林拓现在对他唯恐不及,他一直纠缠他有怎么能是良方,感情只会愈演愈烈。   所以秦忏清了清发哑的嗓子,做出了自己至今以来第一次无条件让步。   “我说,让我在你这里住一个月吧。只是住着,别的什么都不会干。一个月后我就离开,不会再来打扰你。”   “永远都不会来的那种。”   “……”   如果想不起来就算了,秦忏调回四档风力,扇叶转得疯狂,正好可以吹散他紊乱的思绪。   林拓愣了快有半分钟,才极为缓慢转过头,与秦忏平淡的视线交汇。   拒绝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看着秦忏淡漠的侧脸,秦忏拆开纸盒抽了两张纸擦掉粘在桌面的面条,因为冷掉发硬,粘性太高,他不得不使劲蹭了蹭。   林拓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他保持沉默,似乎又是在默许。 第75章 杨梅   下午出门去图书馆前林拓还是叫来秦忏,帮他重新换新绷带,包扎的时候林拓轻轻戳戳他已然愈合的地方,说:“其实也不用换新了,你不是已经恢复好了吗?”   林拓不嫌麻烦地拆下:“自己小心点就行,一直闷着也不好。”   秦忏心不在焉点点头,说自己今天要洗头,林拓口头跟他交代了一下绿色瓶子的是洗发水,蓝色瓶子的是沐浴乳就匆匆走了。   然而傍晚,当林拓拎着一堆生活洗漱用品毛巾牙刷一类进卫生间一一摆放完的时候,他欲言又止出来,叫来秦忏在哪儿洗的头。   “怎么了?”秦忏头发上尚存着薄荷清凉味,“我没弄脏卫生间啊。”   “你是不是洗手池洗的头发?”林拓说,“还塞上塞子了,我摸洗水池边上的壁有点滑滑的。”   秦忏眨眨眼:“嗯。”   林拓扶额:“以后别这样,直接到淋浴喷头下去洗吧。”   秦忏好奇心上来,非要缠着林拓说出个为什么,林拓面朝电风扇吹风,小幅度抖着衣领散热,沉吟好久回答秦忏:“那儿我塞上塞子的时候,都是在刷鞋。”   林拓起身:“其实也没什么的,我每次都会打扫干净,只是想到你在我刷鞋的地方塞满水洗头有点……别扭。”   趁着黑沉着脸的秦忏没有跟无底洞似的继续深究,林拓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冰箱里有昨天才包好的饺子,天热林拓没太大胃口,朝客厅喊了一嘴秦忏要吃多少,秦忏牛头不对马嘴“唔”一声,林拓撇撇嘴,随手抓了把饺子下锅,分量保证不了够不够吃,但肯定饿不死。   这儿水刚煮开,林拓捡筷子滑溜沉浮的饺子,大门忽然被咚咚咚敲响了,没等他回头,秦忏以已经先一步开了门。   “欸你好,我们是你对面那户。”来者是个年纪四五十岁的卷发大娘,手上提着一个盖了蓝色布头的竹篮子,她看见开门的人后为之一愣,眼睛迸发出稀罕的亮光,“哎呀呀,这,这……”   这人怎么和她经常楼梯口碰见的对户长得不一样呐,模样跟前不久电视上又蹦又跳的明星似的。   大娘心里纳闷是不是敲错门,林拓就梗直脖子,探着脑袋从alpha背后窜出来。她多看了陌生alpha几眼,这才将目光移至林拓脸上。   林拓推开秦忏,他和周围邻居其实并不相熟,平日里遇上了他都没跟他们打过招呼,现在突然来了个上门摆放的,林拓捏紧手心,一时不知该说点做点什么,只能局促地向大娘笑笑。   “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的,我老家杨梅大丰收,地里的杨梅一筐接一筐吃都吃不完,这不我二妹赶着给我寄了五篮子杨梅。”大娘把篮子塞给一脸懵的林拓,“我就一个人吃也吃不完,你尝尝,可酸甜了。”   大娘笑说:“你们有两个人,肯定吃得完的!”   林拓接过篮子发现它实沉得紧,盲掂量几下想必大娘还是装满当了再给他送来的,连忙笑着感谢。   “真是太谢谢您了。”   “不谢不谢。”大娘摆摆手,“大夏天寄来那么许多,冰箱都塞满了……送完我们这一层的我再去楼上逛逛,能多送出去一些是一些……”   林拓嗯嗯点头。   关上门后林拓才掀开盖头,秦忏也凑过脑袋,由衷夸赞一句:“个头倒挺大的。”   秦忏比划几下,就比兵乓球小一点点。除个头大外,颜色也相当艳红,一看就知道汁水饱满,林拓挑了十来个洗干净装碗,尝了尝也确实足够酸甜,吃完晚饭后看着电视放松竟不知不觉一个人解决了大半碗。   秦忏洗完碗一出来就注意到了林拓因为吃杨梅染得殷红的嘴唇,他舔了舔唇,闻着空气中飘荡的果香味,仿若不仅尝到了杨梅,也品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秦忏走上前刚拿起一颗,林拓就直接连碗把剩下的杨梅全给了他。   “吃太多了,喉咙痛。”林拓神情古怪地咳嗽两下,艰难地吞咽口水。   秦忏一言不发,缓慢地收回停驻于林拓身上的视线。   之后的几天林拓就没再碰过杨梅,第一次吃过后怕了,光是听见杨梅二字他的牙齿就涩得打颤,但水果保质期就那么几天,再不吃就坏了,林拓盯着竹篮子里还剩三分之二的杨梅苦恼,硬着头皮问秦忏吃不吃,秦忏冷漠拒绝,说自己并不喜欢杨梅,那真奇了怪了,起初林拓吃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偷走几颗的是谁。   林拓失望地重新把杨梅塞回冰箱,余光瞥见厨台喝完饮料的透明玻璃罐子,他上手掂量瓶身,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快速“消耗”杨梅的法子。   翌日中午林拓晚回来了一小时,他抱着精心挑选的高浓度白酒手忙脚乱开门,一进门习惯地嚷嚷秦忏让他去做饭,林拓把酒搬进厨房,迟迟没等来秦忏的回应,开瓶盖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秦忏?秦忏?”   一连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回他。   林拓心瞬间跳地飞快,惴惴不安巡视一圈,甚至开进到房间里专攻秦忏睡觉的地铺他都留心眼瞅了一下。   没有,整个家都没有秦忏的踪影。   像是忽然消失了般。   不打声招呼就提前走了,林拓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的躁意,来时有多么莽撞突然,离时又故弄玄虚,悄无声息跑了。   罢了罢了,人不在更好,他走了也给自己省下一笔晚上的空调费。   林拓因为天生比较耐热,平日里一台风扇扇风就足矣,要用到空调的时候很少,而秦忏却和自己全然相反。   有次林拓设置了定时关闭功能,空调半夜三点自动关闭,他是对此毫无知觉,秦忏直接热得爬起来把他摇醒,说太热了实在睡不着,林拓当时睡眼朦胧的,一感受到秦忏潮湿温热的吐气立马精神不少,秦忏离自己的脸太近,气息掠过下颚喷洒到林拓的锁骨,明明是热气,林拓却不禁打颤,忙腾起身子找到遥控板满足秦忏继续乘凉风的心愿。   林拓掰着手指算数,天天晚上六点开到第二天六点。   满心腹诽秦忏的耗钱史,林拓突然听见一声钥匙插入锁孔的动静。   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林拓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家里的钥匙可是只有他一人有,能是谁进来了?!   林拓卷入忐忑的漩涡,一个浪花拍打而来,晃眼功夫,他看见开门的那人居然是秦忏。   ……以及秦忏怀中抱着的猫。   林拓心如乱麻,他指着秦忏,又平移指向自家门。   秦忏泰然自若:“哦,以前有配过你家门的钥匙。”   秦忏不忘提醒林拓:“不然我怎么进你家里安监控的呢。”   林拓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与态度惊呆了,闯入私人住宅的违法行为从秦忏口中说出来似乎只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犯不着惊讶。   秦忏眼角弯弯地将灰猫展示给林拓:“你看,它也来了。”   处于不可置信中的情绪被打断,林拓侧过脑袋一副对猫不感兴趣的样子。   灰猫伸出猫抓碰了碰他的手,林拓抿抿唇,端着眼睛忍不住发问:“你在我家的这期间,你一直让它流浪在外?”   “当然不是。”秦忏说,“宠物托运,我委托人帮我把它送上飞机,我刚才出门是去接机了。”   灰猫打着呼噜享受林拓的抚摸,林拓问罪秦忏的心思也渐渐被猫的到来所转移,一时趣味盎然。   “它叫什么?”   “叫它肉罐头吧。”   “啊,好随意的名字,像你刚取的。”   秦忏失笑,肩膀两侧微微发抖,像在忍受什么很引人发笑的东西似的。   “不随意,肉罐头喜欢吃肉罐头。”   林拓默念两声,竟莫名感觉这名字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熟悉,心尖缠上了一股很奇妙的触动。   “那是什么?白酒?你要喝三瓶?”见到地上的酒瓶,秦忏语气变得诡异,眼神不住地打量林拓。   林拓解释道:“杨梅吃不完,我就打算酿成酒。杨梅酒,夏天喝能解暑的。”   “我找了个只需要等二十天就能喝上的方法,打算试一把水。”   二十天。   秦忏默算他剩下的能留在林拓家的日子也只有二十天了,也不知道到那时候他能不能尝上一口,尝上了的话第二天就走还是留呢。   秦忏看眼肉罐头,恍惚觉得自己像拖家带口外出找老婆回心转意回家,无计可施的可怜人。   肉罐头明显不是怕生的主,成天在林拓家里耀武扬威地跑来跳去,立志将猫毛遍布每个角落。   林拓回来口渴得想喝一口水,他端起瓷杯,水表面却漂浮着缕缕猫毛。   无奈搁下杯子,一抬头看见秦忏跟看风水似的站在纱窗前,一动不动瞧着外头风景建筑,和林拓刚从外面烈日当头工作完回来的狼狈样相比,一人一猫悠闲得简直不像话!   一人赚钱三人花,林拓缚手,油然而生一种自己当家作主去外头干活养家里两个散漫、游手好闲家伙的悲苦感。   察觉到背后幽怨的目光,秦忏转过身,怀里的肉罐头弹弹耳朵,看见林拓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四肢一摊滑到地上,然后流向林拓。   林拓启唇,把肉罐头掉毛的错全归咎于对秦忏这个主人的不负责:“你平时也别总把它闷在屋里,多带它出去溜达溜达。”林拓挥挥空气,“看这毛满天飞的。”   秦忏本计算着天数,听林拓这么一埋怨突然想起个事,他记得宠物寄养处除了送猫粮外还有送来一个猫咪牵引绳?   秦忏跑去储放猫粮箱子翻到最底下,还真抽出来一个背心式的薄荷绿色的牵引绳,项圈那处还别有新意地安了根红橙色胡萝卜小玩偶。   林拓眼睛一亮:“正好,你现在就带它去楼下逛一逛吧,逛个半小时再回来,回来正好吃晚饭。”   秦忏抓过肉罐头穿好背心,打开门要出去时忽然发现项圈扣子没扣好,可肉罐头早挣脱束缚跑出去一大截,秦忏皱着眉捉回来,它还扭曲身子拳打脚踢不给秦忏重新扣好扣子的机会。   “林拓。”秦忏抱住肉罐头朝屋内喊了一声,冲林拓努努嘴,示意扣子的问题。   林拓了然,放下手头的菜叶子擦干净手出来。   秦忏垂下眼皮,林拓像窝在自己怀里一般,他这个视角正好能清楚看见林拓眼镜遮挡住下的纤长睫毛,再往远一回忆,林拓已经好久没离自己那么近过了。   他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觉得之后可以把扣子再扯松扯破烂一些。   “哎哟!”   大娘的一声惊呼不合时宜打断了秦忏的臆想,他幽深的眸子直直望去,呛住了她接下来意欲揶揄的话。   林拓干笑着和大娘打了个招呼,一下子退得离秦忏好远,他明白大娘方才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事情。   见人家有意避嫌,大娘也识趣不提,挠挠额头道:“……邻居,杨梅吃完了吗,不够再向我来拿!”   剩下的杨梅可是被他酿成杨梅酒才解决光的,再来一篮真的消受不起了。林拓忙摆摆手:“够了够了。”   两人又客套几句,大娘便笑着回到自家屋里,刚关上门,她就背靠墙给自己的小女儿发信息,说前不久提到的alpha名花有主了,可别再惦记自己替她去向人家要联系方式。   晚上,空调风嗡嗡吹,肉罐头卷起高傲的尾巴跳上床,刚找出一个舒服的姿势能和林拓面对面入睡,蓦然被一双手拎了起来。   “喵——”   秦忏抚摸它,食指竖在嘴前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肉罐头喵喵两声,又老实回到了跟秦忏一块打地铺的枕头上。   还知道到床上去享受。   秦忏目光移回林拓冒冷汗的脸上,林拓蹙着眉头,嘴唇一启一合似乎在嘀咕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秦忏擦去他的汗水,轻轻抚平皱起的眉心,看着林拓痛苦入梦的表情,情绪如潮水翻涌,蹲坐于床边垂下头思绪万千时,一只手悄然搭上了他的脑袋。   头发被随意撩拨几下,熟悉的手法像在摸猫,秦忏浑然一怔,撩起眼皮与睡眼朦胧的林拓对视,林拓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困得不行,手还停在秦忏头上有一下没一下摩挲,自己则半侧过脑袋又睡了过去。   秦忏沉没于黑暗中的瞳孔晶体微微发亮。   想来林拓是在梦里也没忘记肉罐头,瞌眼模糊见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晃悠,手就不由自主摸了摸。   【作者有话说】   这章自从一次把秦忏的名字误打成芹菜后,芹菜两字就跟厉鬼般缠上了我...一直打错 第76章 杨梅酒   这本该是一个普通的噩梦,可它出现的频率多了,从一周一次增加至近期的一周四五次,它就变得不再普通。   今晚是林拓睡眠质量最差的一晚,他依稀记得自己中途醒来撸了一会儿猫,手还没撤下来就又陷入梦魇,幻境一轮接着一轮,像个无底洞。   梦里他竭尽其能,脚踩在并不稳固的沙发上摇摇欲坠,沙发变成沙漠中可怕的流沙,长出了狰狞的手欲将他拽入深渊。   林拓咬牙撑住墙壁,他不再甘愿摇摆不定,继续忍受梦魇折磨。   他双手框住钉在墙上的合照相框,一把将它摔碎在地,玻璃外壳四分五裂,渣子嘣到了林拓眼角划开一抹血色的伤痕。   他受不了了,自秦忏出现后日日夜夜困扰他的梦魇,那散布迷雾的照片之下,藏得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极具刺激性的血水淌入眼,视线模糊一刹那后,逐渐清晰。   林拓紧绷的肌肉在看清真相后顷刻间松懈,他瘫倒在积满水的房间里,眼眶蓄满泪水。   血与泪汇合成一滴浊水,像数条蜿蜒曲折的迷宫小路贴着林拓的脸颊滑落,接着溅上玻璃。而彼时虚幻的迷宫出现了出口,一切烟消云散。   林拓早上起来,衣服黏答答贴着后背肌肤,空调冷风飕飕往衣领里钻,激起一层鸡皮疙。   林拓揉搓手臂,眼睛从地上一人一猫转向透光的窗帘,然后再收回视线,摊开手盯着自己的纵横的掌纹出神。   今天是第二十天,杨梅酒可以打开来喝了。   林拓用筷子夹了两颗红艳艳的杨梅放入装有杨梅酒的小碗里,跟秦忏一人一碗。   酿酒的天数果然还是太少,酒液只染了一点点杨梅红色,在白瓷碗里呈寡淡的粉红,毕竟是白酒,酒精度数自然高的令人咋舌,秦忏离远嗅了嗅鼻子,也不免有些许被呛到。   一眼望过去桌子上的菜肴,素菜荤肉浓汤油炸等等应有尽有,秦忏甚至想若不是受限于桌面太小,林拓可能会因为今天是他离开的日子烹饪出个满汉全席。   秦忏瞬间觉得没胃口,筷子动了几下就停了,光霍霍白米饭玩。   林拓也没吃多少,夹了几筷子芹菜就一直小口小口啜着杨梅酒,秦忏看他甚是喜欢的样子自己也抿了抿,随即罕见地露出了惊讶与嫌弃的神色。   “少喝点,这个度数太高,你受不了的。”   林拓很轻地眨了眨眼睛,镜片下的眼睛雾气散乱,直勾勾盯着秦忏不说话。   秦忏挑起一侧眉梢,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副样子的林拓,以往林拓看他几眼就要移开视线,哪会像今天这般胆大。   哦,应该是喝醉了。   秦忏很快想到了原因。   “看着我干什么?”秦忏笑道,哑着嗓子故意吓唬林拓,“你再看我,我就要赖着不肯走了。”   林拓闻言果真埋下了脑袋,夹起浸满酒的杨梅放进嘴里。空气中充盈甘甜的酒香味,秦忏咬牙,焦灼的视线能给林拓烧出个洞。   处于视觉焦点的林拓突然起身,木椅腿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秦忏不以为意,沉浸挫败之中,心想林拓是不愿再跟自己坐在一起,眼不见心不烦要去别处待着。   他睁着眼,却一眨都不眨,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又怎么能甘心拱手让人。秦忏的呼吸渐渐沉了下来,眼球愈发酸涩难忍,刺激着他扭曲的神经。   好吧,他是个小人,他心胸狭隘,正人君子谁要做谁去做,他这一生注定当不了慷慨之人。秦忏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的笑意,既然他无法跟林拓在一起,那他也不会让别人如愿的。   肩膀攀上一只手,秦忏这才轻轻地眨眨眼,黑鸦般的睫毛扫去亢奋带来的泪水,他笑意盈盈,欣赏酒醉脸红的林拓,说,“嗯?怎——”   秦忏话未说尽,嘴唇猛然被堵住,舌头青涩地撬开牙关,卷入一颗裹满酒水的杨梅。   触觉嗅觉味觉在此刻无限放大,秦忏一手及时撑住椅子,才没能猝不及防地失去重心跌倒。   林拓摘掉碍事的眼镜,抹去唇角湿漉漉的银|丝:“你说的,可以吗?”   林拓的呼吸因为酒精而变得急促,胆量也随之跳出上限,他双手环住秦忏的脖子跨开腿自觉坐了上去,以一种商量却又饱含希望的语气跟他说:“别走了。”   两人犹如泡在酒液里面,醉得迷迷糊糊,秦忏很快就从意外中反应过来,占领主导权对林拓攻城掠池,林拓也主动的要命,秦忏说什么干什么。   秦忏咬着他发烧的耳朵,会心一笑,本性还是不好意思啊。   到中途秦忏突然停了动作,翻找着抽屉像是在找什么。   林拓拉过他的胳膊,直截了当地催促他:“没有,家里没有那种东西。”   他咽下呻吟,头埋在秦忏汗津津的颈间,闻着散发着与自己相同气味的沐浴清香,缓缓坐着身子,眼眸像是下过雪雾凇沆砀的湖面,带着诱导的口吻,歇气道,   “我喜欢你直接弄在里面,小宴。”   一个月的忍耐下秦忏差点没把持住,舌尖舔舐林拓腺体,獠牙刺破皮肤注入源源不断的信息素,林拓呜咽着,注射的太多腺体涨的有点儿难受。   一个月的时限,秦忏失败了,他没能带林拓走,   因为他选择留下来,和林拓一起定居在这座城市。   【作者有话说】   过年了   最后一点内容周日八点档(这本可能完结后v,赚个窝囊费...orz) 第77章 欲壑   今天是林拓和小学生上的最后一堂课,林拓辅助小学生复习完知识点后就让他自己看错题,有不会的再问他。   林拓正摸着酸痛的腰发呆,面前出现一本练习本,小学生手指头点着最后一道需要结合画图的偏难题,林拓瞧了两眼找来铅笔,言简意赅讲完后小学生醍醐灌顶点点头,开始唰唰顺着林拓给的思路往下写,他边埋头计算,还不忘跟林拓唠上几句。   “林老师,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听你嗓子都哑了。”小学生关心道,“家里有感冒药,我给你泡一杯吧。”   说罢他跳下椅子就要去烧水,林拓闻言一惊,忙拽住他的衣摆,“不用,你管自己做题就好……”林拓眼睛心虚地瞥向旁边,说话的语气却又充满不容置喙,“我来之前已经喝过药了。”   “那好吧。”小学生继续坐回位置。   大概是嫌房间里的氛围太安静,舒展不开身心,小学生干巴巴地戳笔尖,又耐不住空闲问林拓,“林老师,我能再看看你家猫的照片吗?”   上次小学生见着了林拓手机屏保上的睡觉的肉罐头,叉着腰眉毛顶着天,非要仔细看看,当时林拓刚给他改出一张满分数学卷,他那么嚣张也十分正常,于是就纵容他,翻开相册看了看。   这一次他又提出来要看肉罐头的意愿,林拓本打算拒绝的话突然转了个弯,他想起昨天有给肉罐头录了个玩毛线球的小视频,缩成一团可爱的要命。   小学生瞧见视频里的肉罐头眼睛也直冒光,扬言也要养一只属于自己的猫猫,林拓笑而不语。   “林老师,你家里还住着别人吗?”小学生眼尖地指着视频角落里露出半张脸的秦忏,秦忏坐在肉罐头边上正低着头收牵引绳。   林拓视线停留片刻,点点头,说:“是啊,我们生活在一起。”   小学生若有所思哦了一下。   到点下课后小学生站门口送林拓出门,“林老师,等寒假了我们再见,我已经跟妈妈说好了要一直找你来给我补课!”   林拓忍俊不禁,挎上包和小学生说拜拜,一打开大门望着院子出去,一辆油亮的黑色轿车停在屋子对面,车窗降下,是张异常吸睛好看的脸庞。   小学生盯着男人这熟悉的面目,目光偷偷在轿车,男人以及林拓三者之间反复打量。在秦忏下车当着他的面接走林拓后,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今天出现在林拓身上一样的花香味。   晚上吃完饭林拓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百无聊赖地刷了几条猫猫养育视频后打算退出,一条高赞冒火苗的视频忽然顶了上来,他好奇地点进去,是视频主人网上收闲置,淘来的一个相机经历。   相机也不知转了几手,外壳的漆都磨掉不少,岁月陈旧感扑面而来。他打开相机,配上极具年代的背景音乐,向大家展示留存在里面历届相机主人未删除选择保留的照片。   照片切的速度很快,两秒一张,看的人应接不暇。   而当画面闪过一张异常眼熟的照片时林拓浑身一怔,坐起身子又连忙倒退回去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吃惊的表情又转而变得欣喜。   这时秦忏移开肉罐头霸占的位置坐到林拓旁边,问他什么事情那么开心,林拓笑着摁下截屏键,然后把手机递给秦忏看。   就一眼,秦忏也显然被震惊到了。   “原来这张照片还在啊。”他感慨着说,“我们那时候在出租屋拍的第一张合照。”   林拓静静注视着屏幕里的两人,青涩却极富有生命力,彼时再见到,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感觉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像素都好模糊呢。”   “那明天我们再去照相馆好好拍一张。”   秦忏抱过沉甸甸的肉罐头,温柔地吻了吻林拓的头发,“也带上这家伙。”   第二天天空湛蓝如洗,林拓牵着秦忏的手,秦忏食指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手背,像是在肌肤上诉说难以言说的情话。梧桐大道两边树影绰绰,倒映出大片斑驳的绿荫,久旱的沟壑错过了春天的甘露,但等来了夏天迟到的遮蔽与汪泉,   两人共同想着,难填的欲壑,也不过如此。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番外8.9 周五晚八点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