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   作者:李书锦   简介:   柏浔x应小澄   被偷进穷乡僻壤的真凤凰和没心没肺的小太阳   应小澄7岁的时候,隔壁无法生育的路家夫妇忽然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儿子,名字是路心。   路心就好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特别不爱说话,应小澄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哑巴,心里可怜,变着法对他好,可路心从不领情。   应小澄捂石头一样捂着路心,把他放在心尖上,却从未得过一个好脸。   三年后,路心真正的家人出现了,带走了路心。   临别前,冷冰冰的凡胎菩萨拉着应小澄的手,“我叫柏浔,如果你能走出大山,就来找我。”   -   多年后,柏浔已经高不可攀。   幼年的约定似乎只有应小澄记在心上,拼尽全力想再见柏浔一面。   “别白费功夫了,他根本不想看见你。”   多次吃闭门羹的应小澄毫不气馁,拿着柏家给的钱买菜做饭,再给柏浔送去。   “他不想见我就不见吧,只是我答应过他了,不会丢下他不管。”   “你答应谁?”   “答应心心。”   久别重逢前十章童年   HE、久别重逢、情有独钟、年上、甜宠 第1章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应小澄生在西北,一个偏远得与世隔绝的小村庄。   村子里有很多土胚房,东一块西一块,像补丁还算整齐地缝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补丁”旁是瑞雪还未消融的农田。   天黑了,应小澄家点起煤油灯,一家三口挤在一张窄窄的木头桌子旁吃饭,桌上是一碗炒洋芋片和一碗腌咸菜,主食吃的是锅盔。   杨娟给应小澄的碗里夹炒洋芋,和丈夫说着话,“宝华家那个孩子,你瞧见了吗?”   应禾勇看着大口吃锅盔的应小澄,缓缓点头,小声说:“瞧见了。”   杨娟感慨:“那模样生得可真漂亮,白白净净,像大城市里的孩子。”   说完她突然小心翼翼地看向门窗,声音变得很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没发出声,“我听说,没花多少钱。”   应禾勇摇摇头,没有说话。   应小澄咽下嘴里的锅盔,比夜里烛火还要明亮的眼睛看了看父母,学杨娟用很小的声音问:“谁呀?”   应禾勇摸了摸他的头发,还是没说话。   杨娟往他碗里夹洋芋,“以后你就知道了。”   一家三口吃着晚饭,桌上的话题也从路宝华家的孩子变成即将开始的春耕,应禾勇说过两天就该去镇上赶集了,要买春耕的种子。   应小澄安静地听到这忽然笑得眼睛弯起来,歪头把脸贴到应禾勇的手臂上,小孩儿糯米似的嗓音十分讨喜,“爸,我想吃烧壳子。”   应禾勇缓缓露出笑,见他手里的锅盔快吃完了又给他拿一块,点头答应,“好。”   夜慢慢深了,窗外漆黑如墨,天地四寂。   应家的土坯房也早就熄了煤油灯。   应小澄睡在土炕中间,被杨娟搂在怀里,最外侧睡着应禾勇。   杨娟垂眼看应小澄没长多少肉的脸蛋,手心摸到的也是小小的身体,细声细气地对丈夫说:“今年,我们也种一些黄芪和柴胡吧,去年种的都卖了好价钱。”   应禾勇悄悄翻了个身,小声说:“好。”   过了一会儿,就快睡熟的夫妻二人突然被院里传来的拍门声惊醒。   这几下动静不是一般大,应小澄也睁着眼爬起来,懵懵地看应禾勇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就走进寒夜里,摸黑去开门。   不一会儿,应禾勇急匆匆地跑回来,“娟儿,快,宝华孩子吐了,你给看看。”   杨娟呀一声,也顾不得头发还散着,随手摸件棉衣披上,匆匆往外走。   应小澄见状彻底醒了,小猴儿似地自己摸下土炕穿鞋,“我也要去,妈等等我。”   应禾勇眼疾手快拎住他的后衣领把人拎回来,“穿衣服。”   父子俩各自多加一件衣服才走出家门,再右拐进了隔壁的院子。   村里的土坯房大多紧紧挨着,跟应家挨在一块的就是路家,两家中间只隔了一堵矮墙。   应禾勇抱着应小澄走进路家,还没看见人就先听到呕吐声,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酸味。   煤油灯摆在土炕的小桌上,一个黑发微卷的男孩难受地趴伏在土炕边,小脸惨白地对着一个旧脸盆吐出胃里消化不了的食物残渣。路宝华的妻子王素芬就蹲在男孩身边,眼泪弯弯地给他拍背。   同样候在一边不敢走开的还有杨娟,她怕人吐得厉害一头栽到地上,两只手始终稳稳抓着男孩,温声安慰:“没事了,都吐出来就好了。”   应小澄觉得她这话应该也是在安慰路家夫妇,因为这两个从没生养过孩子的人,一个已经被吓哭了,另一个虽没哭但脸色也是非常难看。   应禾勇抱着应小澄走过去,小声提醒路宝华去烧些热水。   路宝华勉强回神,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还在干呕的男孩,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杨娟把吐完没有力气的男孩翻过来搂着,用手力度适中地帮他揉肚子,看着男孩苍白的面孔,她心疼得直叹气,说:“你们不该给他吃锅盔,他吃不惯。”   王素芬抹泪不说话。   “明天给孩子煮些小米粥,喂点山楂水,记得不要喂多,半碗就够了……”杨娟轻声叮嘱王素芬,两只手一刻也没闲着,不一会儿男孩的脸色恢复了些,无力地窝在杨娟怀里昏昏欲睡。   “拿碗温水来。”   杨娟刚说完,路宝华就端着一碗刚烧开的水走进来。   应禾勇看得直摇头,放下应小澄接过路宝华手里那碗水,转身往外走,路宝华不解地追出去。   终于能自由行动的应小澄马上像猴儿一样爬上路家的土炕,脑袋凑到杨娟怀里去看男孩的脸,“妈,他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他。”   村子里的孩子他都认识,他可以肯定这男孩不是村里的孩子。   “他是你素芬阿姨的儿子。”杨娟摸了摸男孩蓬软的卷发,“你可以叫他……”   杨娟看向了王素芬。   王素芬笑着擦泪,“心心,孩子叫路心。”   应小澄学着叫了一声心心,就看见男孩缓缓睁开眼睛,正无声看着他。   应小澄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开心,还去牵他的手,“心心你真好看。”   应小澄还想多跟路心说几句话,但应禾勇一回来就把他抱走了。   杨娟给路心喂了些温水后又多陪了一会儿,等路心睡着了才离开,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拉着没养过孩子的路家夫妇叮嘱,“等他醒了再喂点干净的温水,小心别烫着……”   应禾勇抱着应小澄在院子里等,等杨娟出来了再一起回家。   躺回自家的土炕上,应小澄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他有个问题很想不通,只好问问父母,“爸妈,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见过心心?”   杨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因为他之前不住在这。”   “他从哪儿来?”   “很远的地方,好了,快睡吧。”   第二天,村里的玩伴来找应小澄。   年龄相仿的几个孩子脑袋挤在一块争看路家的门缝,一个个屁股撅得老高。   应小澄坐在自家门槛上,并不加入他们,只是觉得很奇怪,“你们在玩什么?”   和应小澄穿开裆裤就认识的王庆说:“我们不是在玩,是在偷看,我听我妈说宝华叔买了一个儿子,我想看看长什么样。”   应小澄哦了一声,知道他们在说路心,便告诉他们,“我知道,他很好看,是白色的,头发很黑,像这样卷卷的。”   应小澄一边说一边示范给他们看,可惜他自己的头发太短,根本卷不起来。   孩子们一点也不信,但都离开了路家的门缝,围到他身边,“哪有人是白色的?”   “他真是白色的。”应小澄指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巍峨雪山,“像雪那么白。”   “你说谎。”   “我没有。”应小澄软软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像一颗甜甜的软柿子。   “你要是没有说谎,那宝华叔花钱买的儿子就不是汉人了。”   应小澄回忆路心的脸,摇摇头,“也不像少数民族。”   “不像汉人也不像少数民族,难道是妖怪?”   应小澄有些不高兴,“你才是妖怪。”   王庆气得咬牙,“好好好我是妖怪,那你以后别跟我玩。”   “你是妖怪我也跟你玩。”   王庆没好气地拍了下那不知装了什么的小脑袋,转身招呼其他人过来开会,商量今天谁当大王。   应小澄是这里面最小的孩子,刚七岁,还不能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议。王庆说等他八岁就能参加了,可是他六岁的时候王庆也说他七岁就能参加。   真不知道他要几岁才可以当大王。   应小澄两只手捧着脸,看他们像往常一样先争吵一番,再用石头剪刀布决定谁是大王。   嘎吱——   突然拉开的门吸引了所有孩子的注意,他们齐齐扭头看向应小澄家隔壁,另一间土坯房。   窄窄的老旧木门里走出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孩子们都认得,第一时间叫人。   “宝华叔。”   “欸,你们玩。”   路宝华是一个人出来的,家门关得严严实实。   应小澄一看见他就想起来了,仰脸问:“宝华叔,心心好点了吗?”   “好多了。”路宝华伸手摸了摸应小澄的头顶。   “他不出来跟我们玩吗?”   路宝华笑着摇头,“他要陪你素芬阿姨。”   等路宝华走出去很远了,王庆才问:“小澄,心心就是宝华叔的儿子吗?”   应小澄点头。   “像个小女孩的名字。”   “一点也不像。”   “……”   -   春寒消逝,瑞雪将融。   赶集那天,应禾勇天还没亮就起了,杨娟给他装水和锅盔,拿着路上吃。   县城在很远的地方,水阳村的人天亮开始赶路,要很晚才能回到村子里。   那天村里去县城的人很多,有驴的人家用驴拉车,没有条件就走着去。应小澄家没有驴,应禾勇只能靠两条腿赶路。   人都赶集去了,村子一下冷清不少。   行动不便的老人们窝在一块晒太阳取暖,未抽绿的树枝光秃秃,日光耀眼,云都飘向远方的雪山。   太阳下山前,跑出去玩的应小澄捡了根又长又直的小木棍回来,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炫耀。   “妈,你看,这是我捡的。”   杨娟在忙,但还是抽空看了一眼。   天黑后,去县城赶集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往年这时候应禾勇总是很晚才能到家,今年却反常地早早就回到村子。杨娟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路上遇到同村有驴拉车的人家。   应禾勇从县城买回来的东西除了春耕要用的种子,还有应小澄想吃的烧壳子。县城卖的烧壳子里面是沙枣面,能吃到花生和芝麻,应小澄最爱吃,应禾勇每次去县城都会买一袋回来。   杨娟从袋子里捡出三个放在碗里,让应小澄拿到隔壁去,给路心尝尝。   应小澄抱起碗跑到隔壁敲门,“心心,快开门。”   开门的是路宝华,他也才从县城回来,嘴里吃的是锅盔。   “宝华叔,我找心心。”   路宝华指了指屋,让他直接进去。   应小澄跑进屋就看到路心了,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男孩缩在土炕角落,身上穿着并不合身的棉衣。   应小澄丝毫没有在意路心眼神的冰冷,献宝似地送出手里的碗,“心心,吃烧壳子。”   和他的热情截然相反,路心既疏离又冷漠,不想理会他,也不想吃他给的烧壳子。   但应小澄一看见他心里就特别喜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欢喜地说:“心心,你真好看,可以跟我一起玩吗?我把我的小木棍送给你。”   路心冷冷转开脸。   路宝华从院子走进来就看见应小澄这小猴正趴在他家的土炕上,一脸特别想牵路心手的表情。   “我叫应小澄,你叫我小澄就好了,你不喜欢吃烧壳子吗?”   --------------------   终于开文啦,让大家久等了。   这本开文前在大纲上做了很多细节调整,这可能是因为我希望这是一本比较甜的文。   关于两个小可爱命运般的相遇,再到未来翻山越岭只为完成一个儿时的约定~ 第2章   春耕在即,村子的人都在备耕。   买种子,修农具,松土挖沟。有手有脚能动弹的人都在期待即将到来的春耕,应小澄家也不例外。   应家很穷,祖辈留下来的土地刚好够养活一家人,多的再没有了。   等天气暖和,村里的人开始下田。   应小澄也会跟到田里,他人小,拿不起大的农具,只能拿一把小锄头,跟在应禾勇屁股后。谁都能看见他,谁都看不出他撅个小屁股到底忙什么。   黄河以西主要种春小麦,水阳村的人不光种春小麦,也种药材,种洋芋。今年应禾勇从县城买来了黄芪和柴胡的种子,希望种出来能卖个好价钱。   应小澄想在田里帮忙,但忙不了一会儿小锄头就会被应禾勇收走。长年耕种的人浑身都是力气,抓个小猴儿再简单不过了。   应小澄在田里待不了,只好去找他那些小玩伴。   王庆他们今天在村子最大的那棵树底下开会。应小澄来得晚,只能挤在最边上,听王庆说今天大家要帮他做一把新弹弓。   应小澄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开始玩蚂蚁了。他玩得正高兴,突然发现有人过来了。   王庆正想用自己最宝贝的玻璃弹珠忽悠大家帮忙,就看见最边上的应小澄像猴儿一样蹿出去,跑向明显只是路过的两个人。   这两人里有一个他认得,是路宝华的妻子王素芬。王素芬牵在手里那个孩子他从没见过,但应小澄明显认识,因为不过一眨眼他已经跑到人家跟前去了。   “心心,来和我们一起玩吗?”应小澄热情得像一团火,很自然地牵起路心的手,“你当大王。”   王庆很生气,“喂!”   但路心很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一言不发,目光冰冷。   应小澄怔了一下,并不生气,只是被挣开的那只手好像被拒绝了还是很想牵他,又伸向路心。   路心手臂一动,把自己的手藏在背后,应小澄就牵不到了。   王素芬看着性格冷漠孤僻的路心,在心里叹了气,脸上挤出笑安慰应小澄,“小澄,我们现在要去心心的外婆家,下次再一起玩吧。”   应小澄也笑,眉眼弯弯地点头。   王素芬和路心走后,王庆几个孩子才围过来,疑惑路心为什么生得那么白,比他们这些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雪山下的人更像是雪山的孩子。不解路心为什么明显是个男孩,又漂亮得不像个男孩。   -   王素芬娘家就在水阳村,父亲过世得早,母亲没有选择改嫁,穷苦地活了一辈子才给女儿寻一门亲事,把儿子送去县城打工。   王素芬出嫁早,但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一年一年地等,最终等到县城医院确定他们夫妻不会有孩子。   宛如晴天霹雳的噩耗险些将这个家击垮了,绝望中是王素芬在县城打工的哥哥给他们出了个主意,生不出就买一个。   这样的事在水阳村不新鲜,村里就有人是从其他村抱来的,穷苦人家孩子生的多又养不起,就会把孩子送给别家养。   如今这种事不多见了,即使要送出去也多是女儿,不会把儿子送出去。   王素芬和路宝华只想要儿子,捏着攒好的钱一天天等,等了快两年,王素芬在县城的兄弟才传来消息。机会难得,那人待两天就会离开。   去县城的前一晚,夫妻俩兴奋得一夜没睡,天刚亮就出发去县城,见了卖家。   当时卖家手里只剩下三个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男孩是最大的,快八岁了,但模样生得极好。王素芬第一眼就特别喜欢,根本挪不开眼睛。   按理这样漂亮的孩子,卖家出价不会低。当时也确实如此,他们带来的钱不够。   可不知道为什么,卖家知道他们带的钱不多后,问他们从哪里来,听完让他们拿出身上所有钱,男孩就能跟他们回家了。   回村的路上,夫妻俩都觉得这事透着说不出的蹊跷,尤其这孩子长得就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但终于有儿子的喜悦没多久彻底战胜不安,卖家好像着急出手的样子也被完全忽略了。   去县城前,路宝华早早就给儿子取好名字,路心,心爱的心。   路心在卖家手里应该被饿了很久,给他锅盔他吃得很急,差点噎着也没放下,只是好不容易吃到的食物,当晚又全吐干净了。   王素芬牵着路心走进母亲家,风吹日晒的土坯房墙壁坑坑洼洼,院里长年晒着玉米,角落堆着陈旧的农具。   “妈,我带心心过来看你。”   年过五十的老妇人慢慢走出来,笑得满脸褶子。家里穷,没有孩子爱吃的,老妇人把两张皱巴巴的毛票塞在路心手里,让他拿好,去小卖部买糖吃。   老人一点心意,王素芬拦了一下没拦过就不管了,坐在小板凳上,搂着路心和母亲话家常。   母女聊了一会儿天,老人担忧的目光再也藏不住地落在路心身上,长长地叹了一声气,“他叫过你们爸妈没有?”   王素芬没有回答,用手摸了摸路心微卷的黑发。   “你们就放他这样,一句话也不说?”   王素芬勉强笑了笑,“宝华说孩子刚来,等以后有感情了,自然就想说话了。”   老人已经开始担心他们被人骗了,“该不会就是个哑巴?”   王素芬显然也有这个忧虑,沉默地摸了摸路心的喉咙。买到儿子的喜悦随着发现路心性格冷漠孤僻,和从没听见他说一句话逐渐冷却成怀疑。当初那个卖家的态度如今也是越想越可疑,难不成真买回来一个哑巴儿子?   太阳下山前,王素芬该回去烧饭了。   回家的路上,她牵着路心去村里的小卖部,窄窄的铺子窝囊地缩在一个小窗口里,窗口边挂满黄黄绿绿的火鞭糖。   王素芬抱起路心让他自己选,但路心看到这些糖的反应一点也不像个孩子,一双乌黑的眼睛从始至终冰冷疏离。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也是头一回瞧见路心。村子里不管什么消息都传得快,没见过他也知道这孩子就是路家夫妇从县城买来的儿子。   他从边上挂满一串的火鞭糖摘了一个下来,“宝华有福,这孩子生得可真攒劲。”   绿色的火鞭糖已经送到路心手边了,他却只盯着老板看。   王素芬连忙放下路心,接过火鞭糖,又买了包甘草杏,赔笑脸,“孩子怕生。”   小卖部老板摆摆手,并未计较。   回到家,路心一进门就挣开王素芬的手,爬上土炕,又和平常一样缩在角落。   没有人知道那个位置到底有什么特别,路心只喜欢待在那里。   买来的甘草杏和火鞭糖无人关心。王素芬坐在土炕边,忧愁地看了会儿并不给她正脸的路心,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出去做吃的。   太阳落山后,下田农耕的人趁着最后一点天光回家。   天黑得很快,王素芬要等屋子黑得看不见了才会点起煤油灯。   小小一簇火苗照亮一方土炕,晚饭吃的是锅盔和小咸菜,只有路心喝的是小米粥。   吃过晚饭,院子里突然又传来某个小孩儿熟悉的糯米嗓,每个字都比别人拉得长一些。   “心心,快开门。”   路宝华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应小澄就跑进来,手里抓着一根又长又直的小木棍,怀里抱着一个生锈生得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的铝盒。   他又来献宝了。   不光把小木棍送给路心,还有铝盒里装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几颗玻璃弹珠,一把弹弓,砸扁的酒瓶盖,木头做的陀螺。   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   应小澄很舍不得,但他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些宝贝都送给路心。   “心心,这些是我最喜欢的,全部送给你。”   应小澄把铝盒连同小木棍一起推到路心手边,极黑极亮的眼睛就属笑起来的时候最讨人喜欢,眼睛弯弯像两枚月牙儿。   在路心冰冷的注视中,他热情宽容,好像永远也不会生气难过,就像白天那样主动牵起他的手,“心心,你和我玩,你可以一直当大王。”   可路心也像白天那样,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推开应小澄送来的宝贝。   应小澄摸下土炕,把掉地上的小木棍捡起来,被路心嫌弃的铝盒也抱回怀里,转身走了出去。   路宝华拿起那包没人关心的甘草杏正想追出去,没想到应小澄又跑了回来,这次他人没进来,只有一个脑袋伸进门里,对路心说:“心心,我明天给你做一把新弹弓,我们一起玩。”   说完脑袋一缩跑走了,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路宝华手里那包甘草杏都没能给他。 第3章   应小澄自己的弹弓是应禾勇给他做的,那天父子俩走遍村子才从一棵树上找到合适的枝桠,砍去多余部分,削掉树皮,绑扎皮筋。   村里稍微大点的孩子都会自己制作弹弓。应小澄没有自己动手做过,但他还记得应禾勇是怎么做的。   第二天一早,应禾勇吃过早饭下田,应小澄紧随其后出门。要是平常应小澄一定会跟到田里,但今天应禾勇都走到阡陌了,也没看见应小澄追过来。   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村里光秃秃的树木也在缓慢抽绿。   应小澄平时就没少在村子里野,哪有合适的树木他门儿清。两条小腿虽然短,但倒腾起来一点也不慢。   那天村子里,几乎人人都瞧见了应家那小猴儿到处跑,跑得灰头土脸的再拽一根枝桠回家。   杨娟在厨房忙,他在院子里忙,翻出应禾勇备耕修农具时用过的工具。小小的人儿手心也小小,抓稳了刀柄,却没有力气切除枝桠多余部分,用力得小脸龇牙咧嘴。   杨娟走出来看见了,吓得脸色发白,上前夺了应小澄手里的刀,另一只手照着应小澄的屁股重重打了两下。   应小澄被打疼了,嘴巴瘪一下但没哭,手捂屁股跟在杨娟身后求饶,“我错了,我不敢了。”   杨娟沉着脸并不理他。   “我想给心心做一把新弹弓。”应小澄自己揉了两下屁股,“等我做好了,他就会跟我玩了。”   杨娟缓和了脸色,“那你也不能自己拿刀,切到手怎么办?”   应小澄软绵绵的声音拉得长长的,“我再也不敢了。”   杨娟这才消气,放下刀意思意思给应小澄揉两下屁股,问他地上的枝桠要切掉哪些。   有杨娟帮忙,弹弓形状很快出来了,粗糙的树皮被削去,接下来是绑扎皮筋。不危险的事杨娟放回给应小澄自己做。   等应禾勇下田回来,简易弹弓已经做好了。应禾勇能帮忙的就是加固一下弹弓皮筋,修整打磨边缘。他的手巧,不止应小澄的弹弓和木头陀螺是他亲手做的,连别家农具坏了不会修,也是找他帮忙。   新弹弓刚做好,应小澄已经迫不及待地跑隔壁献宝。应禾勇借着将暗未暗的天光收拾一片狼藉的院子。   杨娟坐在小凳上,正把面盆里蒸熟捣碎的洋芋搓成丸子。她不知想到什么,笑着摇摇头,对丈夫说:“也不知道小澄怎么就那么喜欢宝华孩子,人家不跟他玩,他还天天想着要跟人交朋友。”   应禾勇听了也笑,但没说什么。他性子极闷,是村里出了名的闷葫芦,只有杨娟和应小澄不会嫌他闷。   提到路心,杨娟声音突然变得极小,险些听不见,“我听人说,那孩子不说话。”   水阳村没有秘密,谁家早上有点长短,到晚上就差不多传遍了,谁家都一样。   路宝华买回来的儿子好像是哑巴,这事在村里聋子都快知道了。人多嘴杂,闲言碎语,说什么的都有。   杨娟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好的孩子,多可怜。”   应禾勇不知说什么好,点头嗯了一声。   搓完洋芋丸子,天也快黑透了。杨娟端起面盆回屋,应禾勇拿起小凳也跟进屋。   不一会儿,上隔壁献宝的应小澄跑回来。   杨娟抽空看了他一眼,“怎么又拿回来了?”   本该已经送出去的新弹弓还在应小澄手里,一看便知路心没要。   应小澄找出自己的宝贝铝盒,把新弹弓收好,说:“先放在我这,他想玩了我再拿出来给他。”   杨娟端来晚饭要吃的主食锅盔,借煤油灯看清应小澄的脸,见他弹弓送不出去还乐呵呵的,一点没放在心上,忍不住笑着问:“你就那么想跟心心玩?”   应小澄点头。   杨娟好奇:“为什么?”   “他好看。”   杨娟更觉好笑,“就因为人家好看?”   “还有他不说话,再没人跟他玩,他不就变成石头了吗?”应小澄说。   杨娟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摸了摸儿子的头顶,看着他映了烛火的眼睛,自己生的也觉得稀奇,“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到晚装了什么。”   -   春耕农忙,青年壮年,年过五十的都忙着下田。   等学校开学,村里的孩子都上学去了。除了年龄特别小的,满七岁没学上的大概只有路心。   应小澄天没亮就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出发,翻山越岭,走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这方圆百里唯一的一所学校。   应小澄不在,路心确实清静不少。   气温日渐暖和,手脚不再觉得冰冷,他也慢慢离开了总待的土炕,那是这间这屋子最暖和的地方了。   那对夫妻不常带他出门,偶尔出去,也一定是去看望老人。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能看出天然的崇山峻岭,也不难推测想要离开这里,一定困难重重。   他慢慢走出屋子,王素芬就在院子里,正在缝什么东西。   发觉有人出来,王素芬抬起脸微怔一瞬,很快脸上又露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伸手拉过另一张小凳,拍拍凳子,招手说:“心心快过来。”   路心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坐下。   王素芬激动得心跳异常快,拿起手上正在缝的东西给路心看,“妈在给你纳鞋底,绣一只小老虎,喜欢吗?”   路心冷冷扫一眼,并不作答。   王素芬已经开始习惯他的冷漠,更不用说她此时满心欢喜,这是路心第一次主动走出屋子,还乖乖坐在她边上,陪她晒太阳,纳鞋底。她被这种突然又陌生的情绪熏红了眼睛,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不清了。   路心并不关心她的眼泪,视线落点是远方的雪山。   之前仅有的几次出门他就注意到了,那座不知名的雪山遥远巍峨,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性。   那天他在院子待了很长时间,太阳晒够了就回屋。   傍晚路宝华下田回来,王素芬激动地拉着他说了白天的事情,路宝华像看到希望一样,整个晚上目光都没从路心身上挪开过。   之后的几天,路心晒太阳的地方从院子挪到了门外,因为他发现站在房子外,能更清楚地看见雪山。   自从他开始走出路家的土坯房后,走路家门前那条路的村民忽然多起来。   这些人每次经过,都会好好看一眼路心,看这出了名的小哑巴每天坐在小凳上,面朝雪山晒太阳。   私下里,那些讨论路家的声音更热闹了,依然说什么的都有。   王素芬虽然疑惑,但从来没有阻拦过,有时日头过大了才会叫路心早点回来。   -   应小澄每天忙着和小伙伴们翻山路上学,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回来时天都黑透了。   尽管他和路心住得很近,但他很难有机会遇到在外面晒太阳的路心,总是要到晚上吃完饭了,他再跑到隔壁去,抓着短短的铅笔写字,把白天从学校学到的,一笔一划教给路心。   路心还是不怎么理他,但应小澄趴在他面前写字的时候,他还是会看一眼,看应小澄笔画歪歪扭扭,写出几个狗爬字,再冷漠地转开视线。   他们之间的相处只有一个声音,就是应小澄自言自语,说这个字要这样写,老师说这一撇要撇过来,心心你学会了吗?   路心从未理过他他也没关系,下次还是要跟路心说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   路心身上不合身的衣服变得合身,也穿上鞋底绣了小老虎的新鞋。   他还是喜欢坐在外面,面向雪山的晒太阳。   那些总爱绕路过来偷看他的村民们,看得多了也渐渐习惯村里多了个奇怪的小哑巴,喜欢晒太阳,喜欢看雪山。   有一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学校早早就放学了,应小澄和小伙伴们也早早回到村子里。   村里的孩子不少,但愿意主动接近路心的只有应小澄一个。孩子们看到他的反应更多还是好奇,毕竟很少能看见人。   应小澄背着自家缝的小书袋,小猴儿跑起来像一阵风那样快,怀里也不知道抱的什么东西,宝贝得不行。   原本打算直接奔进路家的脚步因远远就看见的背影成了笔直向前,跑到路心跟前了,再把抱了一路的东西给他,只是几颗果子,每一个都被咬过一口。   路心扫了一眼,像从前应小澄给他任何东西一样不关心。   应小澄嘿嘿笑着献宝,“我都尝过了,甜的才给你带回来。”   路心不理,他就蹲在一旁自己吃上了。   果子清脆,应小澄吃得脆响,一边吃一边看路心的脸,疑惑地说:“心心,你到底在看什么?”   这话虽是疑问,但应小澄没想过能听见回答,他只是习惯跟路心自言自语,说完就抛到了脑后,专心吃果子。   万里晴天,阳光明媚,远方的雪山圣洁壮美。对雪山来说,不知是否同样遥远的水阳村平静安宁。   有一阵风从远处吹来,应小澄低头拍拍裤腿沾到的灰,头顶传来的声音清稚,像融了一半的雪。   “那座雪山,叫什么?” 第4章   应小澄眨了眨眼,又左右看了看,在找这里除了他和路心外,还有没有第三个人。   这条村里的路很宽敞,但此时只有他们两个。   应小澄忙个不停地脑袋转回来了,看向路心的目光里是深深的困惑。平时自言自语挺能说的小孩儿,现在反倒变成哑巴了。   路心没有看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应小澄回答问题,才慢慢转过脸与他对视。   两双同样乌黑的眼睛,一双澄澈明亮,一双淡漠疏离。一束阳光,一束月光。   好一会儿,应小澄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不是他弄错了,是真的有人在说话,是路心在问他问题。   应小澄脸上露出我想想哦的表情,天生绵软的声线讨人喜欢,“我这样说比较好,那是一个山脉,叫祁连山。”   得到答案,路心的目光从他脸上挪走。   应小澄慢慢咬了一口脆甜的果子,还在看他,“心心,你会说话。”   路心又不理他了。   应小澄手里拿着还剩一半的果子,挺高兴地看着他,又说了一遍,“你会说话。”   这是一个好消息,应小澄决定告诉所有人,路心不是小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   他第一个告诉的人是自己的父母,杨娟知道后又去告诉王素芬和路宝华,很快村里的人都知道,路家买回来那个儿子其实不是哑巴。   虽然能证明路心会说话的人只有应小澄,但应小澄不是会说谎的孩子。   路宝华和王素芬自从知道路心跟应小澄说过话,夫妻俩就开始模仿应小澄。   平时应小澄来找路心玩他们都看在眼里,应小澄不管路心有没有回应,总是一腔热情永远不会熄灭,这一点他们不如应小澄。   试想如果应小澄没有每天主动找路心说话,不放弃要跟他交朋友,沉默到哑巴的路心会问他,那座雪山叫什么名字吗?   他每天都能看见路宝华和王素芬,但他每次晒太阳回来,没有想过问问他们。   老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应小澄的持之以恒让他们看到希望。   夫妻俩从某一刻开始话变多了。特别是王素芬,她好像一直期待着路心能跟她说一句话。往常在院子干活的人,现在都待在屋子里,离路心近一点的地方,自言自语地说些生活琐事,柴米油盐。   等傍晚路宝华回来,有时还要再加上一个应小澄,这对路心来说实在算不上好事,他不禁后悔那天就不该问应小澄。   -   西北的夏天生机勃勃,天高气爽。   田里的春小麦已经长起来了,天寒时光秃秃的树木也长出了绿叶。   村里多了几件喜事,有人婚嫁,有人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从别村请的唢呐腰鼓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回回应小澄都挤不上,要骑在应禾勇的肩头才能看见热闹。   等到天更热些,学校开始放暑假,应小澄和小伙伴们就不用去学校了。   他放假在家,出现在路心跟前的时间多了许多。   路心坐在外面晒太阳,他一定要跟着。有时不止他一个,他那些小伙伴们找过来,叽叽喳喳的人就会从一个变成好几个。   王庆很擅长玩石头剪刀布,加上鬼点子多,经常是孩子们的大王。   他对应小澄总像小狗一样围着路心转很看不惯,尤其路心那对谁都没个好脸的态度,可以说他是整个村子里最讨厌路心的人。   “喂,小澄。”   蹲在路心身边的应小澄扭过头看他。   王庆嘴里叼着一根草,说:“今天探险你去不去?”   “去哪里探险?”   “去了就知道。”   应小澄想了想,还没想好,晒太阳的路心已经站起来,搬起凳子走回去。   应小澄跟着他走,边走边回头对王庆说:“你们去吧,我不去啦,我陪心心玩。”   王庆气得呸了嘴里的草,带着人走了。   应小澄跟着路心进屋。白天屋里不会点煤油灯,所以门不会关上,要让外面的天光照进来。   路心放下凳子,回土炕上坐着,挨着墙闭眼休息。应小澄一回生二回熟,爬路家土炕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路心从不管他要做什么,感觉他靠近也没有睁开眼睛。   今天王素芬和路宝华都不在,屋里静悄悄,也让某个小孩儿的呼吸声变得很明显。   过了一会儿,路心睁眼看向屋里另一个人。应小澄趴在土炕上,安静地玩手指。   谁都能看出他无聊死了,可路心一睁开眼睛,他马上就发现,脸上一下露出笑,却没有说什么。   路心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勉为其难地理他一下。   “做什么?”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应小澄的眼睛叮一下,变得更亮,声音小小的,说:“你是大王,我听你的,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   路心又开始后悔理他了,应小澄脑袋里装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   “我不玩。”   这是第三句话。   “那好吧。”应小澄笑着点头,小小手心摸了摸还算干净的炕席。   路心转过头不理他了。   谁也不知道应小澄为什么总跟着他,今天把他赶走了,他明天还来,一点不记仇,被拒绝了也不会失落伤心。   待在这里明明是一件十分无聊的事,他完全可以出去追上王庆他们,一起玩探险游戏。可他就是要待在这,守着路心,不让他变成石头。   -   应小澄的暑假很长,学校没有安排作业,学习全凭自觉。水阳村的孩子们天天像没牵绳的羊,到处野,村里玩不够,跑到村外头玩,就没有他们不敢去的地方。   夏天野草复苏,可以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应小澄有时候也会跟过去,但更多时候他会陪路心玩。实在没什么可玩,就把小书袋拎过去,多练练笔画,让写出来的字看上去不要太歪歪扭扭。   时间流逝,一转眼,暑假过半了。   这天,路心又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   尽管来到这个村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和刚来的时候一样。   他经常面朝能看见祁连山的方向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背对这条路的另一个方向。   他从屋子出来应小澄不会总是马上知道,有时应小澄可能跟应禾勇或者杨娟,出门去什么地方了,不在家里,那他就有时间可以先清静一下。   今天就是这样。天上日头正好,微风也正好。   村子里的路没钱修,路面不平整,下雨天路面会积起或大或小的水洼。晴天路面干燥,人走在路上能听到鞋底摩擦砂砾的声音。   每当有人经过,路心都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常在外面坐,已经习惯了,听见也不会在意。   脚步声从远到近,到很近,消失了。   路心再不像孩子,终究还是个孩子,意识到脚步声不是消失了,而是那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他的身体就僵在凳子上。   这种僵硬没有持续太久,他缓缓转过头,先看到那人灰扑扑的裤子,再看到一张奇怪的笑脸。   路心十二万分警惕他,即使对方什么都没做,他也本能地感受到危险。   老人的身体似乎有些问题,垂在裤腿边的手抖个不停,他看着路心,慢慢从裤子里摸出两根火鞭糖,想要给他。   他一靠近,路心就闻到他身上难闻的气味,从凳子上站起来,想搬凳子走。   老人突然伸长手臂,手也不抖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腕。   路心皱眉,用力挣扎想把手拿回来,可老人力气很大,抓得纹丝不动。   “心心!”   应小澄跑步飞快,刚听见声他人已经到了。   他好像知道这个老人是谁,平时见谁都笑的软柿子,现在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扑上去抱住路心被抓住的手,使出浑身劲去推老人,一边推一边叫,“妈,妈你快来,疯老头跑出来了!”   应小澄拼命喊人,终于惊动了在屋子里的大人。   杨娟和王素芬跑出来,反应极快的杨娟回头从院子里拿了把笤帚,打在老人背上,连打几下才把老人打开,将人赶走。   那老人的精神不正常,被人打骂也笑,边走边回头看。杨娟拿着笤帚追,除了开始那几下真打着了,后面全是吓唬的,只是想把人赶远点。   应小澄也跑过去帮忙,母子俩把疯老头赶到看不见了再一起回来。   “心心别怕,他走了。”   王素芬心有余悸,“怎么跑出来了?”   杨娟摇摇头。   应小澄还在安慰路心,小手掌拍拍路心的后背,刚才凶得不得了的小猴儿现在又变回软柿子了,“心心别怕哦,我看着你,你晒太阳吧。” 第5章   水阳村有一个二十年前就疯了的老头,他本来的名字现在已经没有人叫了,大家都叫他疯老头。   疯老头父亲去世早,和母亲相依为命,年轻时在县城待过几年,回来没多久就疯了。有人说他可能是在县城遇到什么事,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人就慢慢疯了。   以前疯老头有他母亲看着,不小心跑出来,也有他母亲带回去。直到两年前,疯老头母亲去世,他没有人管,村里人才把他关在他自己的房子里。看在他过世父母的份上,每家挤出一点吃的,他才没有饿死。   现在人跑出来,还差点伤了孩子,杨娟怎么想都不放心,放好笤帚,对王素芬说:“我去村长家看看。”   “妈,我陪你去。”   应小澄想跟,但被王素芬带回屋。   “伤到没有?”她问两个孩子。   应小澄摇摇头,问路心,“心心,你受伤了吗?”   “没有。”   王素芬问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能从路心这里听到回答。以至于突然听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干净稚嫩的声音,她没能马上反应过来是路心在说话。   应小澄早就不是第一次听,但他还是很高兴路心理他了,眼睛笑成月牙儿,“那就好。”   路心看了他一眼,转身爬上土炕。   应小澄紧紧跟着他,“你不晒太阳了吗?”   但路心又不理他了。   应小澄爬到他身边坐下,和从前一样,路心不理他,他就自言自语,“我去田里了,回来就看到疯老头抓着你的手,我一点也不害怕,但是我害怕疯老头把你抓走……”   王素芬怔怔看着两个孩子,感觉像在做梦一样,耳朵里还有路心的声音,雪一样干净。   应小澄在路家一直待到杨娟回来,疯老头已经被关回去了,是白天送饭的人门没有关好,才让人跑出来。   第二天,应小澄从疯老头手里保护了路心的事,半个村的人都知道了。   王庆等人一大早跑来找应小澄,要他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应小澄一点牛也不会吹,坐在家门口,两手捧脸,声音又软又慢,“是我妈把疯老头赶走的,不是我。”   “那村长怎么说你是小英雄?”   “我也不知道,我妈才是英雄。”   王庆从听说这件事开始就觉得奇怪,“路心怎么不早点跑?”   如果是他们,远远看见疯老头就该跑了,绝对不会被抓住。   “心心不认识疯老头。”   “那你怎么也不跑?”   “我不能跑。”   昨天的事,应小澄只有一件特别后悔。   “我要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   疯老头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天,村里再没有人提起。路心还是每天都会出去晒太阳,吹吹风,透透气。   只有一个人还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就是应小澄。   路心想不通他为什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本来心里没打算要理他,但已经好几天了,应小澄还抓着弹弓守他,保护他晒太阳。他觉得还是说点什么比较好。   “你去玩吧。”   应小澄看他的脸。   路心垂眼跟他对视,又说了一句,“别在这。”   “我要保护你呀。”应小澄摸了摸弹弓的皮筋,“万一疯老头又跑出来了,我在这可以保护你。”   “不需要。”路心冷漠拒绝他的好意。   “那好吧。”应小澄站起来,把弹弓揣进裤兜里,揣好了再重新蹲下,说:“我陪你一起晒太阳。”   “走开。”   路心的冷漠仿佛石头,不管什么人为他做了什么,他都不往心里去。   有趣的是,应小澄的性格天生克他。   “好吧。”   路心叫他走开,应小澄就答应他,转身走回家门口,坐在门槛上,双手捧脸,继续看着他,还是一点儿也不生气。   路心不在意他,可有时候也会好奇,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应小澄才会生气。   应小澄生气了会怎么样?   这里的生活无聊透顶,山高路远,他走不出去。村里唯一鲜活的只有应小澄,善良过头,热情过头,宽容过头。   路心转过脸看他,两人视线对视刹那,应小澄的眼睛就弯成月牙儿。   他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但应小澄好像已经感应到他的召唤,小猴儿兴高采烈奔过来,太阳花一样向着他。   “心心,我特别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你就让我陪你玩嘛。”   路心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挪开视线,无声叹了一口气。   -   村里的时光宁静流逝。   应小澄时常感觉自己昨天才放的暑假,但事实上他的暑假已经过去一半多,距他回去上学没剩多少天。   应家穷,能省则省,应小澄上学的书袋就是自己家缝的,村里有不少孩子都一样。家里有余钱可以在县城买新书包的孩子只有少数。   县城卖的书包都很漂亮,图案又新又好看。谁家大人要是给买了,晚上睡觉都恨不能背着睡。   应小澄从来不羡慕他们,因为他的书袋上也有漂亮的图案,是杨娟给他绣的。杨娟的绣工在水阳村数一数二,应小澄喜欢什么她都能绣。   每次应小澄放完假开学,她都会在书袋上绣一个新图案,小猴儿、小兔子、小羊,绣着绣着,新图案和旧图案挤在一起,小小书袋越看越热闹。   开学前,应小澄的书袋又多了一个刚绣好的图案,是小老虎。他把绣好的书袋拿去向路心炫耀。   路心勉为其难看一眼,冷漠评价,“跟你一样。”   应小澄捧着书袋仔细看,实在看不出来,“哪里一样?”   “一样吵。”   应小澄就把耳朵贴在书袋上,仔细听了听,再笑眼弯弯地看向路心,“一点也不吵。”   路心被他烦了几个月,从一开始被人当哑巴的一个字不说,到现在他每天多少会挤几个字给应小澄。如此变化,奇迹一般。   孩子们的新学期,路家拿着新攒的钱,不够找亲戚借,借了两家才凑足学费送路心上学。   等到开学那天,路心就能和应小澄他们一样,坐在教室里学习。   为了凑学费,路家已经没有余钱,路心上学的书袋只能用路宝华的旧衣缝,缝好了王素芬再绣上路心两个字。   应小澄会写路心的名字,自然认得。王素芬才绣好,他挺开心用手轻轻摸,好像发自内心觉得这是一个好名字。   “好听,还很好写。”应小澄说:“我的澄字笔画很多。”   王素芬收起针线,笑着说:“小澄的澄,心心的心,都是好名字。”   “我知道。”应小澄拍拍自己的胸脯,“小澄,是干净的意思,干干净净。”   说完走向路心,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心心,是心爱的心。”   王素芬笑着逗他,“小澄知道心爱是什么意思吗?”   应小澄眼睛晶亮,点头道:“我知道,老师说是宝贝的意思。”   那是暑假前的事了,课后孩子们围着老师问问题,应小澄也去凑热闹。   轮到他问,他想了想,告诉老师自己有一个好朋友叫心心,心是心爱的心,可是心爱是什么意思呢?   老师回答他,就是宝贝的意思。   应小澄听到这个回答,心里觉得很高兴,比听到自己的名字是干干净净的意思还要高兴。   开学那天。   应小澄天没亮就起了,书袋里装着要带去学校吃的锅盔和水,站在路家门外等路心出来。   和他们早已习惯不同,路心不习惯起这么早,走出来时,眼神像冰棱子。   今天是路心第一天上学,路宝华和王素芬都起来送他,不放心地一路送到村口。   走出村口,接下来就是两个多小时的山路。   两个多小时是对于常走的人来说,对于不常走的人就远远不止了。   和路心不一样,水阳村的孩子从小野到大,崎岖不平的山路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原先一起从村口出发的孩子们,没多久就一个个慢慢消失不见,他们已经走到前面很远的地方,只有应小澄和路心两个人落在最后。   路心走路很慢,若以应小澄平常的速度,这会儿他应该跑在最前头,但现在他只是慢吞吞跟在路心身后,走得无聊拽草玩。   等他们走到学校,说不定能吃饭了。   “心心,你累不累呀?”   路心累得根本不想说话。   应小澄从他身后跑到前头,歪着脑袋看他,“其实我可以背你走。”   路心慢慢停住脚,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应小澄知道他这是同意了,把他和自己的书袋挂在脖子上,弯腰蹲在他面前,把趴在背上的男孩背起来。   自己喊:“预备——”   备字完全落音了他还在原地起范。   “心心,你要说跑呀。”   “……”   应小澄只好自己说。   “跑!”   --------------------   对不起来晚了! 第6章   应小澄跑步快,不管在村子还是在学校,比他大的孩子都跑不赢他。   这是一种天赋,但他身边没有人认为这种天赋有用,应小澄自己也不认为。   山路不好走,他背着一个人勉强能跑起来,跑累了就改成走的,中途一次也没有把路心放下。   王庆等人走在最前头,开始他们回头望还能看见应小澄,等想起来再回头看,身后一个人影都没有。   从村里去学校的路就这一条,应小澄走过很多次,绝不可能迷路,只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关系。   同村的孩子嘴上不说,发现应小澄和路心没跟上来,都开始越走越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等应小澄的身影重新出现,孩子们才放心,加快脚步赶路。   崎岖山路,总有几段极其难走,在这种路前,应小澄想继续背路心也不同意。   “那我牵着你吧。”应小澄一脸担心,“这里第一次走,很容易摔跤。”   路心看他,“你摔了?”   应小澄摇头,“我没有,别人摔了。”   路心没说什么,把手给他。   应小澄人小,力气却不小。路心上不去,他使使劲就能把人拉上来。回到还算平坦的路面,再把人背起来。   就这样走了三个小时,无边无际的山地上出现一片矮小的平房,平房前的旗杆上高高升着五星红旗。   “心心,我们快到了。”应小澄笑着眨了眨被汗水刺痛的眼睛,“等下我先带你去找校长。”   他们已经迟到了。除了他们,所有学生都在教室上课。   应小澄放下背了一路的人,卷起上衣擦汗,再用裤子擦手,使劲搓几下觉得干净了,才去牵路心的手,“心心,走这边。”   校长和老师们的办公室就在角落的小平房里,门窗都没关。   应小澄从窗前经过,先踮脚往里看一眼,再走到门口喊:“报告!”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张方脸长了很多老年斑,戴着老花镜,“请进。”   “校长,这是新同学,他叫路心。”   校长看了看两个孩子,“你们迟到了。”   应小澄点头,“我们错了,明天会早点出门的。”   “小澄,这是你第一次迟到。”   应小澄抓了抓完全汗湿的头发,“下次一定不会了。”   校长看出是怎么回事了,摘下老花镜起身,“叫路心是吧,跟我来。”   应小澄松开路心的手,小声说:“校长会带你去教室,等下课了我就去找你。”   路心看了他一眼,慢慢点头。   应小澄笑着取下挂在脖子上的书袋,把绣着路心名字的书袋交给他,再跑向二年级的教室。   祁连山小学不大,几间平房都挤在一起,二年级教室对面就是一年级教室。应小澄使劲伸伸脖子就能看见另一间教室的路心。   课间,已经升上三年级的王庆等人找过来,抓着应小澄问,“是不是路心害你迟到的?”   应小澄不会说谎,只是不认为路心害自己迟到,摇头解释,“不是,是我跑太慢了,明天我会跑快一点,不会再迟到。”   说完挣开王庆的手,扭头跑进一年级教室。   中午,学校不管饭但管两个菜,一样辣炒洋芋,一样水煮白菜,一年四季就这两样,从没变过。   孩子们拿着碗筷,在平房前的空地上排队打菜,再找位置就着从家里带来的锅盔吃。   路心不会吃辣,也不喜欢吃锅盔,在学校他唯一能吃的就是水煮白菜。虽说没有半点油水,但多吃点也能充饥。   吃过午饭,所有孩子都得回教室午睡,睡不着也得老实坐着。应小澄趴在课桌上累得呼呼大睡,快上课了才被叫醒。   下午放学,孩子们又重新踏上茫茫山路,原路返回村子。   同村的孩子走在一起,一路有说有笑。   开始路心还能跟上他们,但没过多久他又变成走在最后的那一个。   应小澄知道他快走不动了,笑着接过他的书袋挂在脖子上,像早上那样背他。   早上路心拖累应小澄迟到,王庆心里本来就有气,现在看到路心连路都不自己走了,要人背,更觉路心不顺眼,追着骂:“你的腿断了吗?”   路心根本不理他,只有应小澄听得皱眉,“心心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你不要骂他了,是我自己要背他。”   “你背他干吗?他走不动就不要理他,丢他一个人在这。”   “你别说了,我不会丢下他。”   应小澄越护着路心,王庆越气。   “这条路谁一开始也没走过啊,还不都是自己走过来的,比他小的都能自己走。”   “心心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应小澄说不上来,“反正不一样。”   “都一样。”王庆抓住应小澄的衣服,“把他放下来,让他自己走。”   应小澄眉头皱得更深,“你不要这样,他已经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得走,你给我下来。”王庆的手改抓路心胳膊,使劲把人拽下来。   路心落地时没有站稳,整个人摔在地上,手心蹭破了皮。   “心心!”   路心没吭声,也没搭理应小澄关心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掉手上沾血的尘土,绕开身前的应小澄,伸手使劲将王庆推到地上。   “噢噢——打架咯!打架咯!”   同村的孩子没一个想拦,都围着扭打在一起的路心和王庆拍手叫好。   应小澄冲上去想把他们分开,但被想看打架的人给拦住了。   两个男孩滚在地上互相挥拳,边上看戏的孩子有人喊王庆,有人喊路心,热闹得像场摔跤比赛。   应小澄被人架着手臂,眼看阻止不了,也跟着一起喊,竭尽全力喊:“心心!!心心加油!!”   路心没有王庆打架经验丰富,先被揍出鼻血,但王庆也没有讨到好,微胖的圆脸上很快也挂了两行鼻血。   村里孩子打架,见血就停。   一看两人都出血了,孩子们才一拥而上,把抓着对方不放的两人强行分开。有人抱手,有人抱腿。   应小澄从后面紧紧抱住路心,不让他挣脱,“心心别打了!王庆要被你打死了!”   王庆气得大骂,“谁说我要被他打死了!是他要被我打死了!”   “好了好了,平局,都别打了。”   王庆坐在地上累得吭哧喘气,眼睛还在不服气地瞪着路心。   路心低头站着,用手背擦脸上的鼻血,应小澄在给他拍衣服上的灰。   王庆喘匀气,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指着路心放狠话,“你给我走着瞧。”   其他人都跟着王庆走了,只有应小澄和路心还留在原地。   应小澄等他们走远了才小声说:“瞧什么瞧,我回去就告诉你爸妈。”   路心转过脸看他。   应小澄和他对视,笑得眼睛弯弯的,伸手整理他被弄乱的黑卷发,轻轻拍掉他头发上沾到的灰,说:“心心,不要打架了,打架不好。”   路心转身就走。   应小澄跟在他身后,“你不要我背你了吗?”   路心不回答。   应小澄脖子上还挂着两人的书袋,对着路心的后脑勺说:“王庆在村里打架很厉害的,你能把他打出鼻血,你也很厉害。”   路心不理他,应小澄开始自言自语,“王庆爸爸不喜欢他欺负人,回去我就告诉他爸,说他欺负你了,我还要告诉素芬阿姨和宝华叔……”   路心默默走路,没走出多远就走不动了,干脆坐下休息。   应小澄跟着坐在他身旁,歪头看他的脸。路心没擦干净血的小脸脏兮兮,应小澄伸手摸了摸,想给他擦干净些,“心心,你怎么了?”   路心扭头躲开他的手。   应小澄就不摸了,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路心直视他的眼睛,缓缓说:“我想回家。”   应小澄用力点头,“好,我背你。”   “那不是。”   应小澄准备爬起来的身体又坐回去了,他知道路心在说什么,心里有点难过,“可是你现在回不去。”   “我知道。”   应小澄很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他牵起路心的手,“等我长大了,我去县城打工,赚钱给你买火车票,你就能回家了。”   路心慢慢抽回手,“等你长大,我也长大了。”   “那我快点长大,我多吃点,长快点。”   路心不想理他太孩子气的话,可看着应小澄的眼睛,又说不出口不需要,因为应小澄是很认真地在跟他说这些。   “心心,你别怕,我不会不管你的。” 第7章   那天他们回到村子,天已经完全黑了,村口有两盏小小的灯,是应禾勇和路宝华。   应小澄不想被大人们知道,路心这一路是自己背着走的。快靠近村口时,他把路心放下,牵着他的手走到那两盏灯前。   两个大人很生气,以为他们放学不回家,跑出去玩到现在才回,正想责骂几句,手里马灯却照亮路心浑身脏兮兮的样子,还有他脸上的血迹。   路宝华脸色发白放下马灯,捧着路心的脸,“儿子,血哪来的?”   应小澄说:“叔,这是鼻血,王庆打的。”   路宝华听得皱眉,牵起路心去找王家说理。   应小澄也想跟过去,但被应禾勇拎回了家。第二天才知道,王庆昨晚挨他爸揍了。   天生四时,地生万物。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是农业生产的一般过程。水阳村今年春播比去年晚,孩子们都上学了村里才开镰,那是西北最晚的春小麦了。   金灿灿的麦子翻腾金色波浪,村民们天没亮就得起,趁着天还凉快抓紧收割。等到太阳出来,日头变大,温度太高,田里就不能待人了,只能躲回屋子凉快。一直到下午,外头温度降下来,再回到田里继续收割。   傍晚孩子们放学回来,书袋刚放下就得到田里帮忙,把割好的麦子捆起来,做成麦垛。   路心什么也不会,路宝华和王素芬还是会把他带出来,让他坐在麦垛上,看田里农忙。   等大家忙得差不多了,几家再坐一块分吃西瓜。应小澄一手抓一片,路心看他吃得下巴都在淌西瓜汁,恨不得西瓜皮也啃了,把手里一口没动的西瓜给他。   应小澄没要,摇头笑着说:“你也吃。”   割完麦子,田里捆好的麦垛要用驴和牛拉车拉到打场,堆得高高的。   天气好时,村民把收来的麦子铺在打场晒,晒上一两个小时,让驴拉着磙子在上面来回碾,用连枷打麦子,把麦粒都打下来,之后就是扬场了。   扬场要等有风,扬场人站在下风头,用木掀把地上的粮食迎风扬起,让自然风力分出粮食里的沙尘和粮糠。扫场者再用相对柔软的扫帚,扫出被剩下的带粮谷物。   应小澄从小就看人扬场,因为他爸应禾勇是村里扬场的好把式。他不希望将来有人说好把式的儿子不是好把式,所以每年扬场他都会跑去看。   现在不光自己去,他还要把路心也带上。   如果是以前,路心根本不可能同意,也不会搭理应小澄。但应小澄的后背,他真的趴过太多次了,不管日出黄昏,应小澄总是毫无怨言,一次都没有把他丢下过。   只这一件,路心于情于理都应该陪应小澄去看扬场,虽然他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看的。   -   秋收农忙。   村民们收完小麦就该收洋芋,春种洋芋秋季收,一年就种这一季,收完一筐筐都藏进地窖里,储存过冬。   西北的初霜期在十月,有些地区上旬就打霜了,有些则要到下旬。   路心怕冷,这是他刚来到水阳村时,总喜欢缩在土炕上的原因。   等到天寒地冻,出门上学就变得困难重重。村里的孩子早就习惯了,哪怕冻得小脸通红,眼睛也是明亮的。   应小澄知道路心怕冷,因为摸他手就知道了,十指冰凉,像冰块一样。   他年纪小,可有些事就算没人告诉他,他自己也能想明白,比如路心可能不适合生活在这里,因为他不是这里的人,很难适应这里的气候和环境。   杨娟说过,路心从很远的地方来。应小澄不知道那到底有多远,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他能想得到那一定是一个冬天不会太冷,孩子们上学不用走那么多路的地方。   想着,他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堵了一块很大的石头,很想送路心回家。   可他太小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心心,你冷不冷?”   路心缩在他背上,并不说话。   “要是手太冷了,你可以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   天冷孩子们最喜欢这样闹着玩,把冰凉的手贴到人家暖乎乎的脖子上。应小澄也跟人这样打闹过。   路心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应小澄低头把脖子露出来,等他的手伸进去。   可路心的手只是捏一下他的脸就缩回去了,应小澄乐得咯咯笑。   寒冬来临,祁连山上银装素裹。   水阳村也下雪,但雪量还薄薄的,堆不了雪人。春生夏荣的草木又变得光秃秃,怕冷的路心不上学不出门,应小澄也不会叫他出来。   那次打架后,王庆单方面跟路心结下梁子,应小澄一直在试图劝说王庆,想要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大家一起玩儿。   “哎呀你就不要生气了,你看你老是用鼻子哼心心,心心都不生气。”应小澄蹲在石头上,穿着棉衣,戴着杨娟给他缝的帽子。快一年过去,小猴儿也长大了一些,眉眼干净,只看眼睛也能看出他性格软,脾气好。   和他相比,王庆粗黑的眉头就很像炮仗了,脾气也像炮仗。   “你别跟我来这套,你是他那边的,两头草!不对,你是一头草!你从来不向着我。”   应小澄摸摸脸,“我也向着你的。”   “你放屁,你天天背他上学,你还偷偷帮他做值日,我叫你帮我,你一次都不帮。”王庆骂他骂得唾沫星子到处飞,骂急眼了还伸手拍他后脑勺。   应小澄没觉得疼,自己低头用手摸了摸,愁得不想说话了。   孩子们蹲在地上生火,烤洋芋吃。听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有人起身拍拍手上的灰,看向蹲在石头上的应小澄。   “小澄,你不用陪路心玩吗?”   应小澄摸摸鼻子,“我今天想跟你们玩。”   王庆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我看你是想吃烤洋芋。”   应小澄正了下被拍歪的帽子,“烤那么多,分我一个嘛,我也想吃。”   王庆嘴上对他骂骂咧咧,但洋芋烤好了还是给他分一个。孩子们围在一起,嘴里冒白气吃刚烤好的洋芋。   “阿贵昨晚听见疯老头哭没?”   “听见了。”   说话的两个孩子家里住得近,离关疯老头的屋子也近。   应小澄问:“疯老头怎么哭啦?”   “不知道,又哭又笑,吵死了。”   “他以前不这样?”   “忘了,好像也这样。”   应小澄听他们聊疯老头,说那屋的院子有口地窖,疯老头总是爬上爬下,闹出很多动静。   吃完烤洋芋,生火的坑用土填回去,应小澄跳上去踩几脚,踩严实了再小跑追上王庆他们。   往回走的路上,村里小路空无一人,大家都在屋里烤火取暖,只有这帮小孩儿好玩不怕冷。   走到岔路口,应小澄要回家就不跟他们一道,一路连蹦带跳地跑过家门,冲进路家院子。   屋里的土炕还烧着火,但炕上却空无一人。   应小澄奇怪地找了一圈,正好路宝华走了进来,叫了他一声,“小澄,心心和他妈妈去外婆家了。”   应小澄喔了一声,跑出去找人。   路心外婆住在村后的老房子,那一片都是比较早盖的土坯房,关疯老头的那间屋子也在那里。   应小澄跑步像一阵风刮过去,经过那间谁也不想靠近的老屋子,突然听见里面有很奇怪的动静。他不知道是什么,本能停下脚步。   屋子大门的门栓关得好好的,连一条门缝都没有。土坯墙被人加筑过,比一般墙要高,但这根本难不倒村里的孩子。   应小澄找了棵树,爬到最上面就能看见土坯墙的另一边,一个破败杂乱的院子,还有地面上被打开的地窖口。   院子空无一人,他刚刚听到的奇怪动静好像就是从地窖传出来的。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   应小澄像小猴儿挂在树上,对着院子表情沉思,完全没有发现树下多了一个人。   路心站在树下,仰头看挂在树上的应小澄,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这猴儿下来,叹了一声,问:“你在做什么?”   应小澄听见声音低头,看见是路心,连眼睛都在笑,灵敏地从树上爬下来,“心心,我来接你了。”   “谁告诉你,我在树上?”   “不是啦,我刚才听到里面有很奇怪的声音,想看看是什么,但我什么也没看到。”   应小澄跳到路心面前,路心不关心什么奇怪声音,转身走了。   应小澄跟在他身后,“心心,你不是在外婆家吗?我正要去找你。”   穿黑色棉衣的路心双手插在上衣兜里,露出的脖子和面孔雪白。黑色卷发因为太长,看上去毛茸茸,声音清稚冷淡,“有事?”   应小澄从来不是有事才找他,他一直是没事也找,想找就找。   “没啊,我怕你找我。”   “没找你。”   “那我找你好了。” 第8章   汉人过年从腊八开始。   腊八过后,村子里的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浓,那也是路心在西北过的第一个年。   小年祭灶,二十四扫尘,大人们为过年忙个不停,应小澄一个小孩儿也忙得团团转。   路心经常不能理解应小澄,比如祭拜灶王爷。   “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回”,民间传说灶王爷会在腊月二十三这天上天庭述职,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一年来的善行恶举,来年福与祸就看灶王爷说不说好话了。   应小澄对这民间传说深信不疑,就像美国小孩儿相信有牙仙子。   杨娟祭灶按习俗供奉甜食,他偷摸供奉宝贝。学校奖励他的作业本,铅笔,橡皮擦,他不舍得拿来用,祭灶的时候偷摸塞在灶台上。   忙完自己家,他还要跑到路家去。   路心冷眼看他鬼鬼祟祟,怕被大人发现,将几根铅笔塞到灶台上,塞完再挤到自己身边来,松一口气地说:“这样就好了,灶王爷一定会帮你们家说好话的。”   “铅笔?”   应小澄解释:“把自己最宝贝的东西给灶王爷,老师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灶王爷连吃带拿,肯定不会跟玉帝说我们坏话了。”   路心一直知道应小澄脑袋里装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但每次听见他的一些奇思妙想,还是会疑惑他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西北过年有一大传统风俗,叫社火。   这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曾在某个时期被禁演,到80年代才重现民间,但也已经变得和最早的意义不同。   现在的社火更多是一种民间的文娱活动。每年春节各村各户会自发组织社火队,有踩高跷、舞狮、舞龙、扭秧歌、跑竹马等等,十分热闹。   应小澄过年要是不看一场社火表演,过完正月十五他嘴还噘得能挂油壶,所以社火队要不来村里,应禾勇还得带他去找。   万幸的是今年社火队会来村里,只是队伍刚进村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孩子们得骑在大人的肩膀上才能看见社火表演。   和不情不愿被带出门的路心相比,应小澄全程都很激动,看见认识的角色还要拽路心的衣服,让他也看看,“心心你看,那是许仙和白娘子。”   路心兴致不高,但也没想扫应小澄的兴,勉为其难陪他看完社火,再和他一起回去。   -   瑞雪兆丰年。   去年差不多就是下完瑞雪的时候,路心被路家夫妇从县城带回来。应小澄还记得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路心是哑巴,他也这么认为。   现在就感觉好像是一眨眼,路心突然从天而降,陪他一起长大。   “你是不是长高了?”   路心两手插在棉衣兜里,垂眼站着不动,睫毛很长。应小澄踩在雪地里,用手在他头顶量。   是真的长高了,已经比他高一点。   冬天路面冰雪未融,人走在上面,鞋底会咯吱响。   应小澄陪路心出来透气,突然听到很多咯吱声,扭头看见是王庆几个孩子,穿着厚实的棉衣,缩着脖子慢慢走过来。   “喂,走不走?”   王庆一到路心面前说话就会变成这样,奇奇怪怪。应小澄感觉他在模仿路心,但是又没有掌握精髓。   “走什么?”应小澄问。   王庆突然鬼鬼祟祟,“去看疯老头在搞什么鬼。”   “他又怎么了?”   “阿贵说昨晚疯老头家闹得特别凶,我们看看怎么回事。”   应小澄一下想起了有一次,他也从疯老头家听见很奇怪的声音,不过他一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去不去?不去胆小鬼。”   应小澄不会中这种激将法,只是担心王庆他们没事找事,招惹疯老头。   “他不跑出来就很好了,反正怎么折腾都是他自己的家。”   王庆翻白眼,“不去算了。”   几个人怎么来的怎么走。   应小澄看着他们的背影皱眉,快看不见了再扭头对路心说:“心心,你透完气就快回屋吧,外面冷,我看看他们去,他们要是欺负疯老头就不好了。”   应小澄转身跑走,去追王庆他们。   疯老头的屋子白天一般不会有什么声音,安静得好像里面没有人。但据住在附近的阿贵等人说,最近疯老头总在晚上发疯。   大人们通常不会多管闲事,只要疯老头待在屋子里,不跑出来,他想发疯就发疯,没人愿意跟疯子计较。   孩子们也不是要跟疯老头计较,实在玩心重,没有真怕过什么事。   到了关疯老头的屋外,两个擅长爬树的孩子先爬上去,挂在树上往院里看。应小澄蹲在一旁盯着他们。   王庆站树下问:“看见什么没有?”   “没,也没看见疯老头。”   应小澄说:“可能他在睡觉。”   没人搭理应小澄的话,树上的人说:“地窖是打开的,不过看不到里面……欸,他出来了。”   树下的人听到这耳朵全竖了起来,想听听声音。不过疯老头的声音没听见,倒是听到树上人嫌恶的声音。   “噫!呕——”   “咋了?”   挂在树上的两个孩子几乎同时干呕,不敢再看了,从树上爬下来。   “你们看到什么了?”   “疯老头在吃老鼠。”   除了应小澄,所有孩子同时发出一声拖得长长的,“噫——”   有孩子光听这句话就想吐了。   应小澄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为什么吃老鼠啊?”   “你傻啊,他是疯子,疯子发疯哪有为什么?”王庆骂了两句,似乎被恶心得恼火,转身走了。   转眼就剩应小澄还站在树下。他没有特意爬上去看一眼,只是比起恶心,要更觉得不舒服。   疯老头虽然被关在屋子里,但村里每天都会有人给他送吃的送水,不然他早该饿死在里边。   可如果有吃有喝,他为什么吃老鼠?还是真像王庆说的,疯子发疯没有为什么。   应小澄摸摸心口,又揉了揉眼睛,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想到如果疯老头的爸爸妈妈还在,看到这样的事,心里一定很难过。   他转身跑回家,从厨房里找出两块馍馍,想到疯老头是大人,可能不够吃,又多拿了半块锅盔,再风风火火跑回那棵树下。   为了爬树,两块馍馍他塞棉衣兜里了,半块锅盔没地放只好先用嘴咬住,等爬上树了,他拿下锅盔喊:“嘿!”   过了一会儿,脏兮兮的疯老头从屋子走出来。   应小澄把锅盔和馍馍丢进院子,用力喊:“别吃老鼠,吃这个。”   看到疯老头去捡了,应小澄才放心地从树上爬下来。   -   这是他的秘密,他谁也没有告诉,只是每天固定会跑出去一会儿,带着馍馍或者锅盔,有时是一个烤好的洋芋。   杨娟发现厨房少吃的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应小澄还是应禾勇肚子饿。   第一个发现应小澄秘密的人,是路心。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关注应小澄,只是应小澄每天都会在他面前:突然想起什么——跑出去——再突然跑回来——假装没事人。   傻子都该看出来这小猴儿有鬼。   他没有选择当面戳穿,而是等应小澄跑出去了再跟上去。   这一点也不简单,因为应小澄跑步很快。他第一次跟就把人跟丢了,应小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后两次也是一样。   直到第四次,不是他跟上了应小澄,是应小澄终于发现他。   “心心!”   看着掉头往回跑的应小澄,路心第一次感觉不知所措。   “你不是在家吗?”   路心看他抱在怀里的锅盔,沉默片刻才说话,“你去做什么?”   应小澄看着他的脸,说:“这是我的秘密。”   路心扭头就走。   “哎呀!”应小澄忙腾出一只手牵住他,“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路心冷冷看着他。   应小澄笑着说:“跟我来。”   路心被他牵着,越走越往村子深处去,他慢慢发现这是去王素芬母亲家的方向,那一片的土坯房都是很老的房子。   走到树下,应小澄开始熟练地做爬树准备。路心站在树下看,看他爬得比土坯墙还要高,再把带来的锅盔丢进去。   丢完他从树上下来,笑着拍去手上的灰,说:“我给他丢吃的,他就不吃老鼠了,也不会有奇怪的声音。”   路心看他连眼睛都在笑,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应小澄就是这种人。   应小澄拉着他的手往回走,“我虽然是从家里拿吃的给他,但我吃饭的时候有少吃一点,我给疯老头的,是我没吃完的。”   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一点小事,不一定对,但一定不是错。   路心听他说完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从第二天开始,会交给应小澄一个锅盔。   多一个人出粮食,应小澄就不用担心自己吃多了,剩给疯老头的会不够。   他们对秘密守口如瓶,也没有被别人发现。有时应小澄一个人去,有时和路心一起。   这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但谁也没本事预知未来。   如果应小澄能提前知道那根树枝会断裂,他一定不会爬上去,或者那天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如果能早知道,他一定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路心。   --------------------   下一章可以写完童年~ 第9章   那是一瞬间的事,树枝发出断裂声,应小澄从树上掉下来,垂直砸向地面。   这样的高度,即使成年人都不可能毫发无伤,更不用说应小澄一个小孩子。摔重骨折,摔轻骨裂,受伤完全是必然的后果。   可应小澄从树上掉下来,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因为他砸到什么东西上了,有东西在他摔下来的时候接了他一下。   他不知道是什么,脑袋吓懵了,手掌摸到黏糊糊的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那是谁的血。   骤然断裂的树枝,断口锋利无比,一定是切到谁身上,断口才会这样血淋淋。   应小澄没有事,那有事的就是另一个人。   “心心!!”   那天杨娟和应禾勇都在家,路宝华和王素芬也在自己家中烤火。   许多年后,水阳村早已没有一个叫路心的人,但很多人都清楚记得那一天,屋子外冰天雪地,应小澄崩溃的哭嚎声从远到近。   听到声音的大人跑出屋看,只来得及看见应小澄背着人往家跑的背影,他一路跑一路哭,鲜红的血滴得一地都是。   杨娟和应禾勇马上听出外面是应小澄在哭,惊慌冲出家门时险些让门槛绊倒。   门外,应小澄哭得脸充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爸妈,快救救心心,他流了好多血!”   他不说杨娟和应禾勇也看到了,应小澄背回来的路心疼得好像快没气了,无力垂落的左手鲜血淋漓,染红了他和应小澄的棉衣。   听到声音的路宝华和王素芬跑出门,正好看见应禾勇把路心抱进屋,两个孩子一袖的血。   应小澄跟在大人们身后进屋,已经哭得喘不上气,但路心伤重,没有人顾得上他,大人们围着几乎疼昏过去的路心忙成一团。   杨娟翻出家里的止血伤药,应禾勇每次上县城赶集都会带些药回来。村里没有医生,真有个万一他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应禾勇就很有处理伤口的经验,平时村里谁不小心受伤,血流不止,都是找应禾勇帮忙。   路心的伤在左手,掌心几乎被撕裂,狰狞的伤口把应禾勇都看出了一头冷汗。   挤不进去也帮不上忙的应小澄还在哭,杨娟铁青着脸走向他,抓住他染血的衣服问:“出什么事了?”   应小澄大哭着说:“都怪我,是我害了他,我从树上掉下来了,心心是因为我才会被树枝割破手……”   杨娟听得火冒三丈,没听完就从柜子找出许久没用过的藤条,把哭个不停的应小澄扯到院子,手里的藤条呼呼生风。   这是自己生的,杨娟从来不舍得真揍他,藤条的作用主要是吓唬。但现在她每挥一下都真抽在应小澄身上,藤条抽得呼呼响,应小澄蹲在地上,两只手抱头缩得紧紧的。   杨娟气得好像恨不能打死他,“爬树,我让你爬!树没把你脖子摔断,摔得脑瓜开瓢,我今天也非抽死你!”   王素芬从屋子跑出来,哭着去拦杨娟,夺走她手里的藤条,“你还真想抽死他啊?”   应小澄趴在地上哭,露出棉衣的手臂已经被抽出几条深深的红痕。   杨娟眼睛通红地进屋,没管应小澄,路心那凶险伤口带来的后怕差点把她的心捏碎了。   王素芬拉起地上的应小澄,给他拍衣裤上的灰,一大一小哭着进屋。   应家的炕席沾了血,路心脸色青白地躺在上面,因为伤口疼,眉头一次也没有松开过。   他左手的伤做了止血处理,但这可能不够,应禾勇和路宝华去借驴车了,要送他去县城医院。   应小澄陪在炕边,擦眼泪的手背上还有根根清晰的藤条痕,他没有脸再哭了,但眼泪止不住,只能一次次吸鼻子。   借来的驴车停在门外,路心被裹在棉被里,放在木板上,路宝华和王素芬都坐在上面,应禾勇在前面挥鞭驾车。   驴车在前面走,应小澄在后面追,一直追到村口,被应禾勇喝住了才停下。   驴车摇摇晃晃去往县城,变成一个点,消失不见了。   -   他们带路心去县城那天一夜没回来。   应小澄在家一直等到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杨娟自白天打完他后就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看他一眼。   此时夜半,应小澄睡着了她才走过去,把人抱回炕,眼睛红红地抚摸应小澄被自己打得肿起来的藤条痕。   这都是她打的,她当然知道打得有多重,可不打重一点能行吗?不把他打怕,他以后再去爬,命不好人可能就这样摔没了。   路心那伤她和应禾勇看得清楚,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应小澄这个爬树的人从树上掉下来没有受伤,没爬树的那个却去了医院,这只能是路心试图去接掉下树的应小澄,但被树枝所伤。   试想当时要是没有路心,那断裂的树枝有没有可能直接扎穿应小澄?   杨娟忍着心疼叹气,给他掖被子,“你对他好,他救你一命,你一辈子也还不清。”   驴车从县城回来已经快中午了。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俱是一脸疲惫。   路心的伤被县城医院包扎得很专业,右手的手背上还有输液的针孔。医院给他开了一袋药,内服外用,药用完了还得去医院复查。   他一回来倒头就睡,应小澄想跟他说句话都没机会。   伤重未愈,那两天路心精神很差,平时就不爱说话的人变得更加沉默,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像真变成石头。   路宝华和王素芬每天都有很多活,没法时时刻刻顾着路心,照顾和陪伴路心的任务就落到应小澄头上,虽说是他自己非要接的,没有人这么要求他。   已经春天了,西北还是天寒地冻。   应小澄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开水,放在土炕的小桌上,“心心,等水凉一点,你就吃药哦。”   路心左手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正低头看应小澄借来的连环画。   这东西在村里可是稀罕宝贝,有连环画的人从不轻易往外借,估计应小澄答应给人当牛做马才借来的。   应小澄爬上土炕,安静候着,随时等路心使唤他。   一本没多厚的连环画,路心翻完就不想再看了,递给应小澄,淡淡说:“别借了。”   应小澄接过连环画,“还有其他的,《花和尚鲁智深》你看不看?”   路心摇头。   “那《花木兰》呢?”   “我不想看。”   应小澄就不问了,默默收起连环画。   路心话少,一个人时很可能一天都出不了一声,他沉默不语很正常。但应小澄要是也一点声都没有,就不太正常。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路心转过脸看向低眉垂眼的应小澄,说:“没那么严重。”   应小澄和他对视。   路心难得跟他说长一点的句子,“伤没那么重,会好,我也没有救你一命。”   应小澄摇头,“没有你救我,我就摔死了。”   路心精神稍微好点那天,如果不是路宝华和王素芬拦着,应小澄就要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了。   “没那么严重。”路心还是这么说。   应小澄也还是坚持,“是你救了我的命。”   路心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   -   瑞雪消融,春耕在即。   终于从漫长寒冬中复苏的土地又开始将水阳村带入忙碌的一年。   路心左手的伤在慢慢变成一条丑陋的疤痕,也成了应小澄永远耿耿于怀的心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怕的伤口也已经愈合,应小澄再也不敢爬树。   他没有扔下饿急了会吃老鼠的疯老头不管,还是会每天给他吃的,只是不敢爬树,只好想办法在土坯墙上掏个洞,让馍馍和锅盔都能塞进去。   田里的春小麦一天天长起来,去年种的药材也在等着能被卖钱的那一天。   水阳村的日子平静安宁,好像没有任何外力能将其打碎。   在祁连山下的第三个年头,连路心都开始认为自己可能会一辈子待在这,就这么变成“路心”。   这好像没有什么不好,但也没有什么好的,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应小澄十岁了,还是村里那个跑得最快的小猴儿。   如果非要说这三年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那大概是疯老头去世了。   孤苦伶仃的疯子,死了村里人反倒都松一口气,铺盖一卷,随便埋了了事。   唯一为疯老头的死掉眼泪的人是应小澄,杨娟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只有路心知道为什么。但他没有安慰应小澄,只是冷眼看他哭得鼻子红红。   也是在应小澄十岁那年。   有一天,有很多汽车从县城方向开来。   那些在县城也不多见的汽车排着长队,尘土飞扬地来到水阳村,其中还有两辆是警车。   村里人都被这阵仗吓住了,孩子们也都躲了起来。   应小澄站在家门口,怔怔看着这些好像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走进路家,还有一个手戴镣铐的男人。   他们进去只待一会儿就出来了,屋子里响起哭声。路心被一个老人牵着手,好像要被带去什么地方。   远远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已经猜到怎么回事。   应小澄也不傻,但他只是看着,一路跟着,没有出声。   不速之客的汽车都停在村口那条路上,停得满满的,没有开进来。   应小澄眼睛睁得很大,看那些陌生大人恭敬地帮老人打开车门。   老人示意路心先上车,但这一路没回过一次头的路心第一次回头,跟来送他的应小澄对视。   应小澄一看见他的脸,脸上瞬间露出灿烂至极的笑,真像猴儿一样在原地又蹦又跳地挥手。   路心看了一会儿,挣开老人的手慢慢走向他。   应小澄连眼睛都在笑,谁都能看出他在拼命藏起不舍,只让自己特别为路心高兴,“太好了!他们终于找到你了!”   路心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淡得发冷,无悲无喜,他对应小澄说:“你也可以来找我。”   男孩左手上,狰狞的伤疤冰凉地贴上应小澄的手心,冷淡的话语像祁连山上的冰雪,连那张脸都像。   “我叫柏浔,如果你能走出大山,就来找我。” 第10章   “柏浔?”   应小澄的眼睛像白天也能闪闪发亮的星星,干净得像他的名字。   原来这是路心真正的名字,他叫柏浔!   应小澄反握住他的手,笑着点头,“好,我记住了,柏浔!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柏浔最后看了他一眼,走向那千里迢迢赶来接他的老人。   那就是他们孩童时代的最后一面。   三年朝夕相伴,柏浔只给他一个人留了话,还有一样东西。   那是在柏浔走后两天,村里又来了汽车。   应小澄蹲在石头上,看见村里小孩儿热情地领着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走过来。   “小澄哥!是找你的。”   “找我?”应小澄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找我有事吗?”   来人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字条给他,“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字条像写好再撕下来的,边缘不整齐,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了一行字。   [柏浔,西山悬铃木1-12号]   这字迹应小澄认得,是路心的字。他开心地收好字条,又问:“他回去了吗?”   “已经走了。”   “那就好。”应小澄心情不错的样子,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见他根本不明白这张字条的价值,男人想了想还是多跟他聊两句。   “你知道你那个朋友家里,什么来头吗?”   应小澄摇头。   “他爷爷能把你们村买下来。”   应小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老人是柏浔的爷爷。   “明白了吧?字条一定收好,等将来你去了西山,回来就能给你们家盖新房子,全家搬到县城住。”   应小澄默默听,没有说什么,只眼里笑意淡了许多。   男人弯腰拍去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往村子的土坯房看了一眼,说:“本来那两个人一个也跑不了,肯定要吃牢饭的,是那小朋友说了情。”   路家的事,村里已经沸沸扬扬两天,和三年前路心刚来的时候一样,说什么的都有。   这次路家让所有人看了个大热闹,路宝华和王素芬已经不出门了,每天大门紧闭,只有杨娟能跟他们说说话。   路心被带走那天,屋里人到底说了什么,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路心走时,那无情无义的样子村里人同样议论纷纷。有人骂路心养不熟,也有人嘲笑路家夫妇,煮熟的鸭子都给飞了。   整个村里真正为路心高兴的只有应小澄。   他是真高兴,最好的朋友离开了,以后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也还是高兴,好像那三年对他和路心另有旁人无法理解的意义,否则他应该很伤心才对。   “谢谢叔叔。”应小澄从石头上跳下来,拍拍裤兜,“我会好好收着的。”   男人带烟味的手指摸一下应小澄的头,转身离开了。   应小澄慢慢走回家,又摸出裤兜那张字条看。心想,西山啊,那是什么地方?悬铃木又是什么?   柏浔写在字条上的,毫无疑问是一个地址。   应小澄了解他,他从不说空话,不管心里到底存了几分,至少他留话又留字条,是希望他们将来能再见面的。   快到家门,应小澄才小心收起字条,心想去西山的火车票要多少钱一张?   -   七年后——西山田径队训练基地。   上午八点过,热身中的许青山发现场馆里多了个土包子。   毫无审美的T恤,洗得掉色的运动裤,体格还行,长得也还行,就是越看越土。   土包子像乡下人刚进城,被眼前科技与体育融合的现代化场馆看花了眼,已经不知道该看哪个好了。   许青山从运动器材上下来,扯过毛巾擦脸,问身边人,“那土包子谁啊?”   被问的人摇头,“没见过。”   另一人说:“好像是应小澄。”   被观察打量的少年似乎注意到一些视线,转头望去看见许青山几人,脸上露出极讨喜的笑,大眼睛弯成月牙儿,还用手朝几人小幅度地挥了挥,完美表达什么是“见到你们很高兴”。   “我靠,好有感染力,我都想跟着笑了。”   “哥你现在就笑着呢。”   许青山眯眼沉思,“好熟的名字。”   “U18跑1:50秒那个。”   “想起来了,就是他啊!”许青山发怔地看应小澄,刚刚还在他眼中的土包子忽然摇身一变,闪闪发光,脑袋上顶着两个硕大的金字——天才。   “他怎么来西山队了?哪个教练挖的?”   “不是挖的,他自己要来的,好像说有朋友在这。”   许青山纳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人手指点点太阳穴,“情报。”   “情报你指脑子干吗?”   “有脑子的人会收集情报。”   应小澄昨晚刚到的西山,早上才被教练接进训练基地。   据教练说训练基地是这几年新建投入使用的,所以很多使用中的场馆包括跑道这些都还算新,平时也在正常维护。基地内除了运动场馆和先进测试设备外,运动员们的生活条件也是积极保障中。   应小澄对这一切感到很新鲜,也欣喜于这里专业的氛围。   他独自看了会儿运动员们热身,等教练回来,再跟着他继续参观。   参观最后去的是宿舍,训练基地的宿舍是两人一间,配备电梯的公寓,宿舍里有基本家具。   应小澄放下轻便的行李,笑得不好意思地挠头,“那教练,我现在能出去一趟吗?我想找找我朋友。”   “哦,我听说了,改天你打个申请再出去吧,一会儿我还得带你见见其他教练,时间紧,你快去换衣服。”   应小澄心里叹了口气,“是。”   许青山等人都没想到居然那么快又见到应小澄。   17岁的少年换上了干净合身的队服,小麦色的皮肤健康朝气,一张脸就属眼睛最吸引人,看人时好像会说话。   应小澄虽然刚到的队,但队里似乎早就有人在等他,多项测试和仪器设备等着记录他最真实的数据,教练们也好根据数据调整他的训练计划。   今天要想去见柏浔已经不可能了,搞不好这几天他都别想出去。   休息时间,应小澄坐在凳子上,表情若有所思,感觉有人靠近才回过神,抬起脸笑着说:“嗨。”   来人拎着水瓶,很自然地坐下,“我叫许青山。”   “我叫应小澄。”   “我知道你,全国U18田径八百米跑了1:50秒,那些媒体都写你是从大山跑出来的冠军。”   应小澄手指挠了挠脸,没有说话。   许青山打量他过分纯朴的模样,“U18之前你应该很少参加比赛吧,不然我们早该听过你的名字。”   应小澄的脸上露出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表情,默了片刻说:“也跑,小比赛,就是U18那次超常发挥了,我平时跑不是都这么快。”   许青山哈一声,“你要是随便跑跑都能跑这么快,我们还活不活了?”   应小澄笑了笑,“你也一定可以。”   这话明明是随口一说的经典模版,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应小澄嘴里说出来就不像随口一说,他好像真这么想的。   许青山看着他的眼睛,“你不用安慰我,我没有什么天赋我知道,你不到18岁就能跑1:50,我20岁都跑不到这么快。”   “我没跑之前也不觉得自己能跑那么快。”应小澄抬手抓了抓剪得很短的头发,声音好像还没有经历过变声期,绵软干净,“我就是很想去西山,我必须把握这个机会。”   许青山已经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但更清楚的缘由并不知晓,顺势问:“你为什么非要来西山?”   “找人。”   “女朋友?”   “不是,他是男的,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应小澄抿唇微笑,讨喜的眼睛弯成温柔的月牙儿,“我答应过他我一定会来找他,我来兑现我的承诺。”   许青山没有感情地哦了一声,“那你准备上哪找人?西山很大的。”   “我有地址。”应小澄说:“西山悬铃木1-12号,他就在这里。”   “悬铃木?”许青山沉思片刻,摇头:“没听说过。”   他从口袋摸出手机,打开导航输入,“是这几个字吧?”   应小澄忍不住凑过去看一眼,“没错。”   “……还真有这个地方。”许青山放大导航结果,“不算远,搭地铁能到。” 第11章   就如应小澄当初预想的那样,刚到西山田径队那几天他一直抽不开身,每天处在一个忙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的状态。   没有人给他缓冲时间,他必须尽快适应西山田径队的训练和生活。好在他适应能力强,交朋友能力也强,没两天已经和所有中长跑运动员混了个三成熟,和许青山是五成熟。   训练基地里的生活很单调,几乎没有娱乐时间,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出成绩。成绩好了,一切都好了。   在西山田径队,应小澄最大的感受就是这里的饭菜真的很好吃,还有会好像开不完的。训练基地的会议室总有人在用,可开会说的事大多不要紧,还总占用训练外的时间。   队里各种各样的小事加起来,应小澄的外出申请打完了也出不去。   等他终于有时间走出训练基地,已经是他来西山的半个月后,那天跟他一起外出的是同为中长跑运动员的许青山。   “我可是本地人,本地人给你带路你就偷着乐吧。”   应小澄笑眼弯弯地点头,“谢谢哥。”   许青山和应小澄是同龄人,其实就大几个月,但应小澄管比自己大的人都叫哥。人爱笑,嘴又甜,脾气软,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人在。   导航结果的悬铃木是一条路的名字,一条很长的路。据许青山这个本地人说,这房子地段一般,出地铁转公交车,还得步行一段,这样的房子一般都是老居民房,老年人扎堆住的地方。难怪他不认识。   应小澄提着路上买的水果跟着许青山,许青山跟着导航。路越走越偏,越走越安静,头顶的树叶也越发遮天蔽日。   “这就是悬铃木吗?”应小澄仰脸看,满眼映着鲜绿的影子。   风一吹,整条路的树叶哗哗响。   “应该是吧,你没看这路两边种了一排,应该是这个原因,这条路才叫悬铃木的吧。”   应小澄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1-01,1-02……每一个黑色门号牌的背后都有一幢老式的红砖洋楼。许青山说这里以前应该是租界。   走到1-12,这幢洋楼和之前经过的洋楼没有太大区别,一样的静悄悄,里面好像没有人在住。   应小澄站在门铃前,深呼吸好几次才按响门铃。   老式门铃声空旷响着,紧闭的大门后出现脚步声。   应小澄发怔地盯着铁门看,因为紧张,心口缩得很厉害。   “谁?”   铁门被打开一条不大的缝,门后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身上穿的衣服像某种工作制服。   “你,你好,我叫应小澄,我想找一下柏浔。”应小澄难掩紧张之色,“他在家吗?”   “他不在。”   应小澄失望得眉头微皱,“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你可以电话联系他。”   “我没有他的电话。”   妇女一脸为难,“我也没有办法,他出门快两个月了。”   应小澄瞪大眼睛,“他去哪了?”   妇女摇头,“我不知道。”   应小澄没有再问,想起手上还提着东西,他忙拎起来往里送,“这个,送给你们吃。”   妇女推拒,“不好意思,雇主规定我们不能收。”   铁门被关上,应小澄无计可施,只好将专挑贵买的水果礼盒放在铁门边。   “现在怎么办?”许青山问。   应小澄摇摇头。   许青山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别站人门口了。”   离开悬铃木,应小澄有些无精打采。许青山挺理解他,毕竟应小澄已经期待很久。   “放心,他房子在这,只要他还住在这没搬,你肯定能找到人。”   应小澄叹了一口气,又笑着点头,“对,我肯定能找到他。”   “走吧,哥带你玩。”   -   现役运动员外出多有限制,运动员行为规范手册上禁止他们私自外出就餐,零食也不能吃。即使打了申请出来,想玩得尽兴也是很困难。   应小澄刚到西山就进了训练基地,今天之前哪也没去过,对西山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悬铃木1-12号。这让许青山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山人多少有点不满。   “你竟然连西山塔都不知道。”   应小澄心里还在记挂没见到面的柏浔,努力把注意力拉回和许青山的对话上,“西山塔是什么地方?”   “就是一座历史很悠久的石塔,在西山公园,我带你看看。”   西山公园是景区,不光有西山塔,还有不少能吸引年轻人的东西。   买了门票进去,入眼就是大面积郁郁葱葱的绿植,蜿蜒小路通往石塔,草坪上停了很多鸽子,有很多人在喂那些鸽子。   应小澄问:“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鸽子?”   “养来赚钱。”许青山指了指某处,“要买特定的饲料喂。”   应小澄恍然大悟。   沿着小路继续往里走,视野变得更加开阔,能看到一些金属雕像,雕像围绕的圆形空地上是一个定时喷泉。   许青山指着那片空地说:“这里还举办过古典音乐会,就是我们西山的交响乐团。”   应小澄一路走一路听,走到西山塔下,许青山帮他拍了几张照。   就像许青山说的,来西山不来西山塔,来了也白来。不是节假日,西山公园也有相当多的人,其中以年轻人居多。   从西山塔上的台阶下来,这里是比前段更热闹的地方,开始能看见商店。其中最大的一间,许青山说那是西山公园自营的纪念品店。   许青山两手插兜,慢慢走下台阶,说:“来都来了,我给你买个纪念水杯。”   “不用了,我有水杯。”   “那能一样?”   许青山坚持,应小澄只好跟着他进去。   纪念品店店面很大,里面有一些客人在挑选商品。值得一提的是,一进店就能注意到的巨幅海报。   海报占据了一整面墙,是一张在西山公园演奏的交响乐团照片,右上角写着:西山交响乐团。   应小澄被这大得有些许离谱的海报吸引了注意力,慢慢站在海报前不走了。   先进来的许青山在挑选纪念水杯,满满一墙的水杯能让人挑花眼,“欸我说,你喜欢什么颜色啊?”   他问了两声应小澄都没答,不由疑惑地往回走,“你在看什么,我问你话你没听见?”   应小澄还在呆呆地看着海报上的某个人,看得好像灵魂都快出窍了,再一脸难以置信地指住上面的小提琴手,“是心心。”   “什么?”许青山凑过去看,“是你认识的人吗?”   “认识。”   应小澄的眼睛忽然亮得惊人,眨也不眨地盯着海报上的人看。他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好朋友,柏浔,心心。”   应小澄对着海报上的人激动得无以复加,“他一点也没有变,头发还是卷卷的!”   “……”   “你看啊,真的是心心!”   许青山被他吓一跳,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   应小澄半张脸被捂住了,可眼睛还在很用力地笑,好像高兴坏了,对着一张海报兴奋得两眼放光。   许青山担心他过度兴奋,把他从海报前拉开。应小澄被拉走了还一个劲回头伸长脖子看。   “别看了,海报又不会跑。”   应小澄还在傻乐,“他长大了,跟以前好不一样。”   “你刚还说他一点没变。”   “是没变。”应小澄又笑着说:“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你精神错乱了。”   “我再看看。”   许青山拉住人,“别看了,你现在已经有点不正常。”   “原来他会拉小提琴呀,真厉害啊,不愧是心心。”   如果不是有许青山拉着,应小澄好像要挤进海报里,跟里面的柏浔好好说说话。   最后纪念水杯没有买,应小澄倒是买了张西山交响乐团的典藏版CD,因为店员说这里面送海报。   应小澄刚走出店门就把盒拆了,抽出里面的海报。   许青山纳闷地看着他,“你这朋友这么牛,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会拉小提琴。”应小澄捧着海报说:“以前在村子里,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也是在他快走的时候才知道。”   许青山试图努力,但很快放弃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算了,你开心就好。”   “我特别开心。”应小澄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对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举起手中的海报。   海报上那小小的人儿在他眼中越来越大,慢慢变成小时候的路心。   “我很想你,心心。” 第12章   全国U18田径赛后,应小澄加入了西山田径队。在一支专业的队伍里,身边所有人都是专业的。有的人从小就练田径,大小赛事经验丰富,比如许青山就是这样。   和队里超半数都是西山本地人相比,应小澄的成长环境和经历算得上很特别。他来自遥远的西北,祁连山下,一个偏远又落后的小村庄。   截止到西山,应小澄17年的人生里,一共遇到两个改变他人生的人。一个是柏浔,另一个是他初中的体育老师戴向亮。   应小澄从小就跑得比别人快,但没有人认可这种天赋。直到他上初一,遇到戴向亮,才第一次有人真正认可他在田径上的天赋。   “这个世界有多大,你可以跑出去看看。”   应小澄开始拼了命地跑,跑出县城,跑出祁连山,跑出西北,跑进全国U18。   那天在起跑线上,每个人都比他更优秀,毫不起眼的应小澄为自己创造一个奇迹。   赛后采访,有记者问他得冠感想,他想了想后对镜头露出笑,“这是全国人民都能看到的吗?”   “是的,面向全国观众。”   记者还以为他准备说什么,但这笑容讨喜的少年对着镜头笑,好像透过镜头看什么人,冒傻气地说:“我第一次跑这么快,因为很想去西山,教练说我跑第一就可以去了,他应该不是骗我的吧。”   这条采访最后上了电视,也在网络世界传播,同行对应小澄留下不多的印象。比起看到的人,没看到是绝大多数。   应小澄没有指望能让柏浔在电视上看到自己,他只是满怀期待地收拾行李,如愿以偿前往西山。目的单纯,不计后果。   他像坚信他和柏浔一定会再见面一样,坚信地址正确,柏浔就在那里等着他。   -   悬铃木1-12号。   时隔两个半月,洋楼的主人终于出远门回来了。   少年有相当高的个头,黑发微长带卷,宽肩窄腰,皮肤白得没有什么血色。   他的脚边立着一只不大的行李箱,上面贴着行李托运签。行李箱上另一口箱子是小提琴盒。   雇来的主要作用是看家和打扫的阿姨,面对这过于年轻的雇主时似乎很紧张。   “小柏,吃过饭了吗?”   少年惜字如金,点头不语。在玄关换了鞋,提起行李箱和琴盒上楼。   阿姨目送他,突然想起什么,期期艾艾地说:“小柏,你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来找你。”   少年脚步不停,上半身已经进入二楼。   “他说他叫应小澄。”   上楼的脚步突然停了。   阿姨继续说:“来过好几次了,只说来找你,想见你,但没有说有什么事情。”   少年在楼梯上短暂停留几秒,继续上楼。不一会儿,二楼响起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柏浔经常不在家。   知道这个地址的人不少,但不会有什么人来这里找他,更不会来好几次。   跟着他辗转多地的行李箱被打开,一沓厚厚的病例报告被扔到桌上,病例里有一个德语词汇中文读作“正中神经”。   那是人类手部的三根神经之一,因在桡神经和尺神经的中间,才被称为正中神经。   大概半年前,他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出现麻木症状,不仅感觉缺失,严重时手指会不能弯曲。   国内的大医院几乎跑遍了,三个月前开始接触国外医院。医生们说辞大同小异,因是陈年旧伤复发,想要痊愈如初不容乐观。   所有医生都让他有一个心理准备,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拉琴。可以说他左手旧伤复发,就是他长时间高难度拉琴导致。   这糟糕至极的结果柏浔很平静地接受了,毕竟手术祛除的只是疤痕,不是曾经受过伤的事实。   至于后不后悔,事到如今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这次回家他只待了两天,在一个雨天里他又出门了。   临走前他交给阿姨一个信封,让她转交给那个叫应小澄的人。   门外等着来接他的汽车,黑伞开了又收。   汽车平稳行驶在成行的悬铃木下,车子行进方向的左侧道路,一个穿明黄色T恤的少年正撑伞走来,豆大雨点啪嗒啪嗒打在透明伞面上。   少年无忧无虑地转着手里的伞,看伞面上的雨滴飞出去。   汽车越走越远,很快消失不见。   应小澄玩着雨伞走到1-12号,他又来了。   只要有空能出来,他一定会打申请。除了第一次有许青山陪他,其他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熟练地搭地铁转公交,再下车步行。   从西山田径队训练基地到悬铃木,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好多次了,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在去悬铃木的路上。   他现在按门铃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但还是会紧张的。   这种紧张感和比赛的时候很不一样。比赛时的紧张是心脏快爆炸了,他按柏浔家门铃时的紧张是心脏酸酸地收缩。   门铃响后他等了一会儿,阿姨出来开门。   “阿姨好,柏浔在家吗?”   阿姨一脸可惜地说:“你怎么不早点来,他刚走。”   应小澄睁大双眼,转身就要去追。   “等等!他有东西给你!”   阿姨及时把人叫住,将信封交给他,叹一口气说:“下雨天你怎么也来了,不来就不会这么可惜。”   铁门又关上了,应小澄捏了捏薄薄的信封,能捏到里面有一张卡。他小心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写了六位数的字条。   -   应小澄原来只有一张银行卡,现在有两张了。   另一张他去银行自助机查过余额,卡里有20万。   这笔钱让应小澄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段对话,有人跟他说,等他将来去西山了,回来就能盖新房子,一家人能搬到县城去住。   他当时听到这些话心里不是很高兴,但他不想跟那个人多说什么,因为说了那个人也不会懂。只要他和柏浔心里知道就好了。   可他想错了,柏浔也不知道。   一张银行卡,稀里糊涂收下20万。应小澄第一次从柏浔这里,感觉到伤心。   他一点也不生柏浔的气,是他一开始就理解错了,柏浔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觉得伤心,更多是因为这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开的误会。他不是为了要钱才来西山找他的,他从来没想过要从柏浔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他好想现在就把这些话都告诉柏浔。   因为银行卡,应小澄闷闷不乐两天了。   这两天他训练照旧,饭也吃,就是比平时吃得少,也不怎么爱说话。   许青山跟他熟,早看出他有心事,但问了两次应小澄都不说。第三次,他找到应小澄宿舍问。   西山田径队训练基地的宿舍是标准两人间,不过应小澄没有室友,他是一个人住的。   应小澄生活习惯很好,宿舍里经常能闻见很干净的肥皂香。   许青山不是第一次来,很自然躺到床上,手撑脑袋问:“说吧,怎么回事?你那个朋友怎么你了?”   应小澄手指挠挠脸。   “有什么事你就说啊。”许青山抓起枕头丢到他怀里,“快说!”   应小澄抱着枕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没什么。”   “没什么你这个样子?晚上食堂有鸡腿,我看你才打了一个。”许青山说:“之前你哪次不是五个起?”   应小澄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说:“没限量呀,阿姨说的,能吃几个打几个,不要浪费就好了。”   许青山叹气,“我不是在跟你说鸡腿。”   “我知道,你想和我说心心的事。”   “那你说不说?”   应小澄沉默片刻,起身从抽屉里找出一张银行卡,拿给许青山。   “你给我银行卡干吗?”   “不是给你,这是心心给我的。”   许青山哦一声,“里面有钱吗?”   “有,20万。”   “我靠!”许青山从床上弹起来,“他干吗给你那么多钱?”   应小澄拿回银行卡,“不知道,反正我要还给他。”   “咋了?”   “没咋了,我来西山找他,不是跟他要钱的。”应小澄慢慢用手指摸银行卡,“我来找他,是因为我答应过他,我一定会去找他。他误会了,没有关系,我再去找他说说清楚就好了。”   许青山坐回床上,“你都想好怎么办了,干吗还心情不好?”   “因为现在我还没有去找他说清楚。”应小澄发愁地捧着脸,“我不想他误会,一秒钟都不想。” 第13章   阳光充足的房间里,柏浔躺在一张小床上,臂部至手掌扎满银针。   针灸疗法治愈不了正中神经损伤,比起实际作用,对柏建林的心理作用要更大。   从症状出现至今,已经半年了。柏浔的手伤已然陷入困境,连他本人都已经接受这个结果,但柏建林不认这个命。   时间到了,医师走进来收走银针。他没有跟柏浔说什么,走到房间外和一个穿灰衣的老者说话。   柏浔默默穿好衣服,从另外的门出去。   这里是一个像四合院一样的建筑,五年前才修建好,柏建林退休后搬到这里。   比起悬铃木那幢洋楼,柏浔住在这里的时间要更多。   大概人老了就需要陪伴,从设计图纸就开始干预的人,真住进来又嫌房子太大,常要把柏浔接过来。   穿过吊着四五个鸟笼的回廊,柏浔坐在茶室里。   过了一会儿,柏建林走进来,坐到另一个座位上,开始烧水烹茶。   柏浔不喜欢喝茶,面前只是一杯水。他拿起桌上看到一半的书,抽出书签就这么看起来。   他和柏建林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性情几乎一模一样。那种谁也不放心上的冷漠,亲父子都没有这么像的。   水烧开了,柏建林给自己沏茶。他不准备跟柏浔聊点什么,只是喝茶,再抬眼看看柏浔看书的脸。   柏浔长得不像他,也不怎么像他短命的儿子,要更像同样短命的儿媳,尤其眉眼和头发。   对于双亲,柏浔没有什么记忆,因为在他记事前父母就因车祸过世了。伤势极重,是当场死亡,那个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也死了。   柏浔记事起,身边的亲人就只有爷爷。   但柏建林的工作有些特殊,在他退休以前,柏浔并不能经常看见他。即使见了,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那时主要照顾柏浔的是一个保姆,把柏浔弄丢的也是那个保姆。   那天发生了什么,柏浔已经记不清了。怎么到西北的,记忆也很模糊。   已经十一年了,他们从来不提那件事。   柏建林慢慢喝了口热茶,看柏浔翻书页的样子,缓缓说:“之前那个村子,有人来找你了。”   柏浔没有反应。   “是你留字条那个孩子吧,怎么不见见?”   当年的柏浔在离开西北前,一共做了两件不符他性格的反常事。一件是他给姓路那对夫妇说情,另一件是他留了张字条给一个叫应小澄的孩子。字条写的还是悬铃木那个地址。   柏建林记得很清楚,应小澄一出现他就想起来了。   柏浔慢慢翻过一页书,“我为什么要见?”   少年人声音低沉,声线平稳,像某种低音弦乐器,就是薄情的口吻听得人心凉。   “不见你给人留字条。”   柏浔又不说话了。   如果是七年前那个留字条的柏浔,应该会见一见。但现在只有七年后的柏浔,不觉得见面有意义。只是既然真找来了,比起浪费时间叙旧,不如给对方需要的,也算皆大欢喜。   柏浔懒得跟柏建林说这些,拿着书走出茶室。   -   应小澄收着那张20万的银行卡,就像猴子抱着不能吃的金桃,只觉得苦恼,不觉得欢喜。   雪上加霜的是,在他找机会出去把卡还给柏浔前,为了参加U系列田径联赛,他跟队暂时离开了西山。这一走就是好几天才回来。   按惯例赛后是休息时间,许青山这些家在本地的运动员都打了申请回家。应小澄也离开训练基地,带着那张银行卡去悬铃木找人。   他已经失望太多次,一次又一次的期待落空,去的路上他自己都不觉得能有那么好的运气,正好碰见柏浔在家。只是除了一次次去找,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1-12号又响起门铃声,出来开门的还是那个阿姨。   应小澄怏怏不乐地问:“阿姨,柏浔在家吗?”   “他在。”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应小澄怔在原地,“真的吗?”   阿姨笑着点头,“稍等,我进去问问你能不能进来。”   只打开一点的铁门又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阿姨走回来,把铁门打开,“请进吧。”   1-12号应小澄来过很多次,但这是他第一次走进铁门,看到铁门后是什么样的。   那扇总是阿姨来开的铁门后面是一个不大的花园,种了很多植物,簇拥着不多见的红砖洋楼。   应小澄走到玄关就看见一个人,皮肤很白,个子很高的男生。   和那张海报上一样,已经十八岁的柏浔五官长开了。他从小就漂亮,大了也只是变得更漂亮,眼神冰冷地站在那,在应小澄眼中只是放大版的路心。   所有的失望和伤心烟消云散,应小澄回过神,心脏都快高兴炸了,他有好多话想跟柏浔说,但现在最想说的只有一句,他想说我来找你了。   可柏浔也有话说,还赶在他开口前。   “嫌少?”   应小澄一怔。   柏浔冰冷直视他,“你要多少?”   就像一盆冷水浇头,久别重逢的喜悦被这两个问题浇灭一半。   应小澄收起笑脸,眉头微皱,“我来西山找你,不是来跟你要钱,我是来兑现跟你的承诺。”   把儿时的一句话放在心上,长大后翻山越岭地找来,这世上一定有这样的人,也一定不多。刚好应小澄就是这样的人。   “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去找你,我一定来。”应小澄站在玄关没有进去,迎着柏浔冷冷的目光,他想至少先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心心我特别想你,看到你好好长大了我特别高兴。西山我是因为你才来的,但真的不是来跟你要钱,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应小澄拿出那张20万的银行卡,“我不要钱,这个还给你。”   柏浔没有看那张银行卡,“收着,以后不要再来。”   应小澄无措地捏紧银行卡,“为什么?”   “我不常在这,也没有心情应付你,说完了就出去吧。”   期待了七年的见面,不过五分钟就结束了,哪怕是应小澄也被打击得够呛。   从铁门出来,他坐在路边没走,头顶的悬铃木被风吹得哗哗响。   这是一条行人极少的路,应小澄坐在那里,像迷路的人。没有人出来看他一眼,关心他一句。   就那样过了很长时间,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他面前,车上的人没有下来。   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开门声。应小澄回头看,见换了身衣服的柏浔走出来。   柏浔和他对视一眼,径直上了后座车门。车子开走了。   还真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常在这里。   -   应小澄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心心念念要去悬铃木。那张20万的银行卡还在他宿舍的抽屉里,变成他和18岁的柏浔唯一的交集。   秋天来了,路边的叶子发黄,风一吹,扑簌簌地往下落。   应小澄效力的西山田径队,在天气变得更凉之前,组织了一场秋游爬山看枫叶的活动。去的不远,当天来回。   那是应小澄第一次跟那么多人出去玩,他很开心,拍了很多照片,还捡了一书包的枫叶。   回到训练基地,食堂做了鸡腿,他打了八个,许青山叫他鸡腿王子。   他没有故意淡忘那天的事,只是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他有自己的生活,柏浔也有柏浔的生活。   既然柏浔认为他的出现是一种打扰,那他是不应该再去的。   应小澄每天严格训练,要在下一场比赛上跑得更快。   就在他全身心投入进训练当中,经常上网冲浪的许青山抓着手机跑来找他。   “小澄,我记得你之前说的那个朋友,是叫柏浔没错吧?”   应小澄刚做完一组练习,抓起毛巾擦汗,“没错,怎么啦?”   “我看到关于他的新闻,他退出西山交响乐团了,以后都不会再演奏。”许青山表情严肃,将手机屏幕放到应小澄面前。   新闻稿很长,有很多柏浔在台上演奏的照片,他是西山交响乐团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小提琴手,将来也完全有可能成为最年轻的首席小提琴手。   但现在这光明的未来已经破灭,柏浔因伤无法再演奏,已经正式退出西山交响乐团。   应小澄抓着许青山的手机,把这条新闻稿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字他都懂,可他看不明白。   他把手机还给许青山,担心得眉头紧锁,“我上次见他,他明明好好的。”   许青山叹气,“这些写新闻的也没说他到底怎么了,就说他有伤,伤哪也没说,我估计伤手上了吧。毕竟拉琴的,手老重要了。”   应小澄越想心越慌。   伤哪了?疼不疼啊?   “不行,我要去看看他。”   “你现在去啊?”   许青山没拉住人,转眼应小澄已经跑远了。 第14章   柏建林退休前的职位不低,人脉还在,每天想见他的人还和从前一样多。到了秋天最适合爬山的季节,他的老朋友会来找他一起出门。他不在,那盖来养老的房子也不会有人在,柏浔会回悬铃木的房子住。   那幢红砖洋楼是柏浔父母的遗物,很多年前就写在他的名下。但他小时候不住那里,长大了也不常住,房子主要交给雇来的阿姨打理。   柏浔在初中毕业后就不去学校了,柏建林给他请了很多老师。不过柏浔不喜欢有人进到他家里,老师们只能用网络视频的方式给他上课。今天就是他上课的日子。   以前因为他需要练琴,上课的时间并不多。现在他已经不需要练琴了,网课时间自然延长。老师们排着队上线,轮流授课,经常一节课下来只有自己的声音。屏幕里皮肤过分白的少年像石头一样安静,从不走神。   休息时间,柏浔端着空杯下楼。   阿姨一直在等他,面露踌躇,说:“小柏,应小澄在外面,已经两个小时了。”   柏浔在二楼上课,阿姨不敢打扰他,也跟应小澄说过柏浔在忙让他明天再来,但应小澄站在门外不肯走。   及时告知主人家有来客是工作的一部分,阿姨迟了两小时才说这件事,柏浔却一点不恼。他也不理会阿姨,径直走入厨房倒水喝。   喝完水阿姨已经不在原地了,柏浔的室内拖鞋踏出玄关,打开铁门和坐在路边的少年对视。   应小澄慌忙爬起来,“伤哪了?”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马上就会变黑。悬铃木的路灯还没亮,道路昏暗。   柏浔冷冷问:“你是医生?”   应小澄看着他摇头,“不是,我担心你。”   “不需要。”柏浔转身想关门。   但应小澄拉住他的手臂,绵软的声线软得有点可怜,“心心,让我知道你没事我就走。”   柏浔挣回手臂,眼神冰冷不耐,“我有没有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应小澄皱紧眉头,“我担心你会睡不好觉,训练的时候也会一直担心你。心心,你到底怎么了呀?”   柏浔只觉得他吵,“你担不担心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帮不上忙。”   “我可以,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应小澄从未畏惧过他的冰冷,也不曾因他冰冷退缩。   “我说过不会不管你的,你还记得吗?”应小澄像小时候一样拉起他的手,那只左手干干净净,疤痕无影无踪。   他不由疑惑,低头仔细查看,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长长爬在柏浔左手上的疤痕,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柏浔没有抽回手,慢慢低头凑近他的脸,沉声说:“我有事,左手坏了,正中神经损伤,治不好。”   他离得很近,几乎是在应小澄耳边说话。   “听懂了吗?不要再出现了。”   -   许青山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应小澄。傍晚在食堂也没有找到人,只好去宿舍找。   “喂,你怎么没去吃饭?”   许青山把一盒小番茄放在桌上,伸手拽床上人的被子,“你知道你像今天这样跑出去是违反纪律吗?教练明天肯定会找你谈话。”   被子被拽开,应小澄把脸埋进枕头。   许青山吓一跳,“你在哭啊?”   抽泣声已经从枕头跑出来。   许青山受不了地找抽纸盒,丢过去,“我说你啊,不要让关心你的人觉得尴尬啊。”   应小澄从床上坐起来,用纸巾擦眼泪。能看到他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对不起,可是我忍不住。”   “我又没让你道歉。”许青山抓了抓头发,觉得很麻烦又觉得不能不管,“所以呢,你为什么哭?想家了?”   应小澄摇头。   许青山一脸复杂,“那又是你那个朋友了,他伤得很严重吗?”   “很严重,治不好了。”应小澄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是我害的。”   “怎么回事?”   “小时候我从树上掉下来,他为了接住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以为已经完全好了。”应小澄悔得心脏疼,“全是我害的,难怪他这样生气,他一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了。”   许青山实在听不出他到底因为哪件事哭成这样。   “那也没办法吧,你又不想这样。”许青山又想抓头发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哭也没用啊。”   “我知道,我不哭了。”应小澄使劲搓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进卫生间洗脸。   许青山走过去敲敲门板,“洗完脸快去吃饭,我走了。”   训练基地的食堂供应餐食有时间限制,晚了阿姨就撤菜了。应小澄赶在最后十分钟吃了个晚饭。   他违反纪律的事没有躲过去,第二天教练狠狠责骂了他,罚他写检查,加练。这事就过去了。   可柏浔的样子一直在他脑海出现,不管什么时候。好像在一遍遍提醒,你明明答应过不会不管他。   但柏浔的话他也同样记得很清楚,不要再出现了。   田径队的训练很辛苦,练一天下来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应小澄当然也觉得累,只是比起身体上的疲惫,心理上的迷茫无措更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好在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几天后一个傍晚,他去找了教练。没人知道他跟教练说了什么,之后每天清晨,中午,傍晚,应小澄会有一段时间不在训练基地。除此之外,他开始进出食堂后厨。   许青山特别奇怪他在忙什么。几天后一个清晨,他撞见好像买菜回来的应小澄,忍不住问:“你搞什么?”   “买菜。”   “我看出来了,我问你搞什么?”   “给心心做饭。”应小澄提起手里袋子,“早点买新鲜,不耽误训练,教练同意了。”   许青山不能理解,“他是治不好,你给他做饭有什么用?他家里不是有阿姨吗?”   “是有阿姨。”应小澄提着袋子回宿舍,“可是除了这个,我想不到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你就非得做什么?”   “对啊。”应小澄按住开门键等他进来,再按亮楼层数,“因为我答应过他,我不会不管他的。”   “答应谁?”   “答应心心。”   许青山摇头,“你这叫自我感动。”   应小澄一点也不恼,也不想辩解什么。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去,各回宿舍。   -   应小澄坚信办法一定比困难多。   他想关心柏浔,但柏浔又让他不要再出现了。那他只要不被柏浔看到不就好了?   每天的中午和傍晚,他都会出现在悬铃木路。   冬天的悬铃木叶子是金黄的,风吹过叶子会往下掉,掉得一地都是。环卫工人会来扫走落叶,但没多久整条路又会被叶子铺满。   走到1-12号,应小澄把袋子挂在铁门的把手上,再按门铃。每次他按完门铃就会跑走,从来没有确认过袋子有没有被拿进去,更不知道那些饭菜柏浔有没有吃。只是就像他跟许青山说的那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柏浔做什么。   这天,他又留下袋子准备跑走。   一辆之前见过的汽车停在路边,应小澄回头看了一眼,以为柏浔在车上,扭头就跑。   但驾驶座落下车窗,有人伸出脑袋叫住他。   应小澄站在原地看,从车上下来的人不是柏浔,是一个穿黑大衣的老者。他慢慢想起来了,很多年前见过,是柏浔爷爷。   应小澄往回走,“你好,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柏建林下巴微抬,“给他的,你就拿进去。”   应小澄微怔,为难地挠头,“不行,他不让我找他。”   “他不让,你不还是来了?”   “我没让他看见呀,他没看见就不算。”   “还挺有道理。”柏建林转身走向铁门,按响门铃。   应小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为难得原地打转,“爷爷,我可以走了吗?”   铁门打开,柏建林转头叫他,“天冷,进来喝杯水。”   应小澄很想进去,看一看柏浔,但又不敢进去,怕柏浔看见自己要生气。   “我,我最好不要进去吧。”   “让你进就进。”   应小澄摘下头顶的针织帽进去。   现在是晚饭时间,洋楼的灯都被打开,阿姨没有在做饭。   柏建林坐在沙发上,应小澄不敢坐,水也不敢喝,紧张地捏紧手里的帽子。   等了一会儿,二楼响起脚步声,柏浔走下来,边下台阶边把手里的大衣穿上。   注意到自己的房子多了一个人,冰冷的视线扫过用针织帽挡脸的应小澄,落向柏建林。   “我没有允许他进来。” 第15章   小时候就不可爱的人,长大了也只会更不可爱。   柏建林在心里叹气,“天冷我让他进来喝点热水,小心感冒。”   柏浔似乎很不满柏建林自作主张。不过他平时就这样,对谁都不客气,倒也看不出来他在针对谁不满。   他没有赶应小澄,但也没有理会,只是转身走向玄关,像要出门。   柏建林从沙发上起身,看着躲在帽子后面偷看柏浔的人,“一起吃个晚饭吧。”   应小澄放下挡脸的帽子,摇摇头,“我是运动员,不能私自外出就餐。”   柏建林往外走,“你总给柏浔送饭,是你们食堂的?”   两人走出洋楼,树下的路灯都亮了,能看到先出去的柏浔已经坐进车后座。应小澄盯着什么也看不见的车窗,“不是,是我自己做的。”   “有什么意义吗?”柏建林站在汽车旁,还想再跟他聊两句,“你应该知道不管你送来多少次,柏浔都不会领你这个情,最后只会让不想浪费食物的保姆吃了。”   应小澄脸上未见伤心之色,“那也好,没浪费粮食。”   柏建林眼神流出很深的不理解。   应小澄经常看见这样的眼神,笑了笑说:“我知道他不会吃,但他一定知道,我今天又带了好吃的来找他,这样就够了。”   他解释了柏建林也没有理解,不过这世上最不理解应小澄的人此刻正坐在车里,对一切漠不关心。   柏建林与应小澄道别。   汽车驶出悬铃木,车窗外的景物不断往后退。到了第一个红绿灯,几个穿校服的高中生说笑着从车前走过。柏建林多看了几眼,想起初中时的柏浔。   那时柏浔也穿校服,但他从来不跟什么人说笑,每天上学放学都有司机接送。知道他家世的人会厚起脸皮想要接近他,可要不了几天就会放弃,因为柏浔极难相处。   这世上肯定有人活该没朋友,柏浔就是那种人。毕竟谁也不愿意总是用热脸贴冷屁股。   绿灯亮起,高中生们走远了,柏建林收回视线,“他从小就这样吗?”   柏浔眼神冷淡地落在车窗外,车里安静得好像没有人。   过了很久才有人说话。   “从小就这样。”   -   作为水阳村最坚持不懈的人,应小澄从小就学不会放弃。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柏浔家的阿姨都能吃上他亲手做的热菜。   时间长了,应小澄还没能亲近18岁的柏浔,倒是跟他家的阿姨亲近得像朋友。   “小澄,这是我自己做的决明子枕头,你带回去,能睡个好觉。”   “小澄,天冷阿姨给你织条围巾,你喜欢什么颜色?”   “小澄……”   但应小澄也不是总有空,快比赛时他就不能离开训练基地。为了准备全国室内田径大奖赛,他在西山过了一个春节,之后又马上开启长达半个月的赛前集训,一直忙到比赛的前一天。   大奖赛应小澄不负众望,800米和1500米都跑出了训练时的最好成绩,意气风发地站上领奖台,教练们都很满意。   赛后回到西山,应小澄掰手指头算,发现自己很长时间没有去悬铃木,也不知道柏浔过得好不好。   他心里一旦惦记上就很难放下。人刚回来就找时间外出,提着从外地买的特产按响1-12号的门铃。   阿姨还没有出来开门。应小澄等得有些心不在焉,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打破800米的全国记录,要真能做到可太好了,那时他一定可以去参加奥运会。   应小澄慢吞吞地想完好多东西,可房子里还是没有人出来给他开门,阿姨好像不在。   第二遍门铃声空旷地响完,应小澄转身正想离开,忽然听到铁门后有动静。   原来有人在家……应小澄似有所感地盯着铁门看。   穿黑色睡衣的柏浔缓缓打开铁门。他一定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头黑色微长的卷发蓬乱,脸庞雪白,面无表情地和门外人对视。   应小澄看着他眨了眨眼,“你吃饭了吗?”   很可能因为没睡醒,此时柏浔的眼神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但也没有别的反应。   应小澄看他睡得微红的眼角,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颗月牙,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没吃的话,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吧。”   柏浔还是站着不动。   应小澄往回走到他面前。柏浔太高了,他得稍微仰起脸才能好好看看他,“你想吃什么?”   柏浔和他对视一会儿,疲惫地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铁门没关,应小澄很自觉地跟进去。没人给他拿室内拖鞋,他穿着袜子往里走。   柏浔缓慢地上楼中,应小澄站在楼梯口不敢上去,对他的背影道:“柏浔,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人应他,背影缓慢地消失在二楼,关门声响过后,再没有任何声音。   应小澄为难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很奇怪怎么只有柏浔一个人在,阿姨去哪了。但这里没有人给他问,他现在得先给柏浔做些吃的。   “柏浔,我现在要进你家厨房,还要打开冰箱,用你家的煤气了噢!”应小澄站在楼梯口跟二楼的空气打了个招呼,扭头扎进厨房。   阿姨虽然不在,但冰箱里有很多食材。应小澄把要用的捡出来,开煤气,给疑似身体不舒服的柏浔煮了个青菜肉丝粥。   粥煮好了,应小澄走到楼梯口叫人。可他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应,也没有人下来。   应小澄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上去看一眼比较好。   “柏浔,我现在上来看你,你别生气。”   现在是白天,二楼没有灯,天光从窗户照进来,清楚照亮走廊环境和几扇紧闭的房门。   应小澄一间间找过去,柏浔在最里面的门。房间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窗,空气沉闷。柏浔平躺在一张大床上,不知道是不是房间光线不太好的缘故,他的脸色比刚才在楼下的时候还要苍白。   应小澄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是烫的。   “心心,你生病了。”应小澄蹲在床边抚摸他的脸,试图叫醒他,“家里有没有体温计?你知道放在哪里了吗?”   他的动作太轻,天生就软的声线再放轻一点,根本叫不醒任何人。   生病发烧的柏浔沉沉睡着,应小澄起身对着他的睡脸慢慢叹气,“那我自己找了噢,你要保证你醒了不会生我的气。”   床上熟睡的人根本不可能应他。应小澄也知道,自顾自说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   西山的冷空气总是来得又凶又急,叫人防不胜防。有时夜里突然降温,房间没有开暖气,可以冷得人仿佛置身冰窟。   应小澄出生在西北,他是雪山下的孩子。西山的寒冷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对柏浔来说生场病是够了。   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体温计显示柏浔正在高热。应小澄有条不紊地打水给他擦身,想办法给他喂粥。   按理房子药箱收着的药一定是房子主人可以吃的,里面也收着退烧药。应小澄研究了一下说明书,端了杯水把药也给喂下去。   窗外天色渐暗,柏浔一直没有醒,倒是出了很多汗。应小澄为了他能睡舒服点,又给他擦了一遍身,睡衣也给他换了。   他一个人忙得团团转,上下楼梯来回跑,折腾到凌晨柏浔才退烧。摸着床上人的体温终于正常,应小澄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松懈,一直在床边守着。   早晨五点半,天快亮了,外面响起鸟叫声。   柏浔刚醒就发现房间多了个不明物体,歪在他的床边。那人有一张他觉得很陌生,同时又很熟悉的脸。他对着那张脸安静地躺了一会儿,慢慢想起这是怎么一回事。   柏建林出远门,他到悬铃木住。雇佣的阿姨家里突然出了丧事,要连夜赶回老家,他同意了。之后,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应小澄在按他家的门铃。   他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西山,原来还在。   时钟缓慢走向早晨七点。应小澄的生物钟到点就醒,就是人睡懵了,醒了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看见床上的柏浔才想起来。   他一边揉眼睛一边爬向床,习惯性伸手去摸柏浔的额头,另一只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先确认柏浔还有没有再发热。   柏浔被他弄醒了,睁眼无声地看着他。   应小澄注意到他醒了,怔了一下,眯起眼睛笑,“你好啦,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柏浔看着他不说话。   应小澄的膝盖还跪在地上,迎着柏浔的眼神瘪了下嘴,刚睡醒的声音比平时还软,“你保证了你不生气的。”   柏浔终于开口了,沙哑着声,“什么时候?”   “你睡着的时候。” 第16章   柏浔坐起身,地上的应小澄也爬了起来。   “你想继续睡还是要起床了?”应小澄抓着短短的头发开门,回头看柏浔。   柏浔不答,掀开被子走进卫生间。   应小澄摸了摸脸,又抓抓后脑勺,“那我,在楼下等你。”   卫生间响起水声。应小澄耸了下肩,关门下楼。   一楼的卫生间能找到新牙刷和新毛巾,应小澄简单洗漱后,到厨房煮了个南瓜粥。   等柏浔下楼,南瓜粥已经盛好摆上桌。应小澄还在厨房,看不见人,但能听到声。   大概在照顾他病好可能会口淡,南瓜粥是甜的。喝完粥,应小澄拿着水和药过来,把碗收走。他干活很利索,没有一步多余,用过的东西也会马上放回原位。没有让柏浔觉得不顺眼的地方。   忙完所有事,他走向玄关,“你好好休息,我中午再来。”   “不用。”   应小澄马上脱鞋,“我等阿姨回来。”   一串钥匙飞到他脚边,柏浔冷着脸一言不发上楼。   应小澄笑着捡起钥匙,“阿姨回来了我就还你,不要忘了多喝水。”   二楼回应他的是关门声。   回训练基地的路上,应小澄的心情就像他第一次听见路心说话。   仔细想想柏浔和小时候其实没有怎么变,只是那时年幼,再怎么冰冷沉默终究还是一个孩子。现在柏浔早已成年,以他的脾气,七年不见,没有任何联系,基本和陌生人无异。   但柏浔真的把他当陌生人了吗?什么人会随便给陌生人20万?   -   赛后休息时间,训练基地基本空了,食堂少量供餐。   应小澄不敢在外面吃,从昨天下午饿到现在,肚子里只有水。今天食堂早餐有拳头大的鲜肉包子,他一口气吃了六个,银耳粥喝了两碗,走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带了两个。   鲜肉包子是他的人生美食,其次才是鸡腿。小时候不常吃肉,大了看见肉就馋,加上他是运动员,消耗大饭量大。杨娟在电话里总说,还好他当了运动员。   为了照顾柏浔,他一晚上没有怎么休息。肚子吃饱就开始犯困,只好收拾起行李。看看时间差不多有半小时了,才敢躺到床上补觉。   担心自己睡得太沉,他给自己设了闹钟,食堂供饭就起,吃完再出去。   有柏浔给的钥匙,他不需要再按门铃。时隔几个小时回到洋楼,感觉和他刚走的时候一样,柏浔应该是上楼了就没再下来过,和他担心的一样。   “心心,我来了哦。”   应小澄学会自便,穿着室内拖鞋上楼,敲柏浔的房门,“你在睡觉吗?”   他的耳朵刚贴到门板上,门突然打开。柏浔还穿着睡衣,看样子是刚醒。   应小澄发现,他刚起床的时候眼神不是冷的,虽然一样没有温度,但比冷冰冰好太多,不由笑起来,“醒了吧,想吃什么?”   柏浔从来不答,但应小澄每次都会问,问完了还是自己拿主意。   “我今天早餐吃的肉包子,你想不想吃肉包子?”   柏浔站在卫生间洗脸,应小澄站在门边看。柏浔刷牙他也不走开,“还是吃面?我很会做番茄肉丝面。”   和小时候一样,柏浔不理他,应小澄自言自语也觉得开心。   “好难选,不然还是吃番茄肉丝面吧,吃包子的话要和面备馅,你想吃我可以明天给你做。”   柏浔关了卫生间的门。   他8岁认识应小澄,3年朝夕相伴,7年分别没有联系,他仍然是最不理解应小澄的人。只是凭着记忆里几分了解,多少知道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比如他认为重逢没有意义,但应小澄会觉得这是天大的事;比如,他没有说要吃肉包子,应小澄已经在给杨娟打电话。   “妈,我想做肉包子,但我忘记怎么和面了,你再教教我吧。”   柏浔面无表情看他写在纸上的狗爬字,还跟小时候一样丑。   写完字,应小澄收起手机,去厨房倒水,“心心,到时间吃药了,晚上再吃一次明天就不用吃了。”   柏浔没有理会桌上的水和药,他看着应小澄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应小澄抓起笔在纸上画画,“我想要男子800米奥运金牌。”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应小澄疑惑地抬起脸看他,“我没有说和你有关系呀。”   偶尔会出现的难以沟通也跟小时候一样。   “你说你来西山找我,我跟你见面,说话,给你的钱你也收下,你还是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应小澄拿出手机打开记账软件,把记账内容给他看,“那20万是在我这里,我也花了,但是我都做成菜送回来,这应该不能算我收下了吧。”   柏浔扫了眼屏幕,记账内容从时间精确到老板送了葱给他,葱不花钱,所以金额是零。   应小澄拿回手机,笑着说:“西山的人都好好,我经常去买菜,老板认得我,有时候会额外送我一点东西。”   “我的问题不是钱。”   应小澄噢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脸,“可是你的问题我很早就回答过了。”   柏浔眉心微蹙。   应小澄只好提醒他,“因为我很想你。”   柏浔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喝水吃药,起身上楼。   应小澄还坐在椅子上,看着柏浔上楼的背影,又说了一次,“我真的很想你。”   -   阿姨为了丧事回家,走的时候说两天回。但两天过去后,她还是没有回来,通过电话跟柏浔多请了两天假。   她请假的事被柏建林知道,出于担心柏浔,他提前回到西山。   汽车直接从机场去悬铃木,他按响门铃想把柏浔接走。没想到帮他开门的人是应小澄。   “嗨,爷爷,你吃饭了吗?”   柏建林看着系了条围裙的应小澄,好一会儿才说话,“你这是?”   “我在做包子。”应小澄关好铁门,进玄关给柏建林拿室内拖鞋,说:“他在二楼。”   看着走进厨房的应小澄,柏建林选择先丢下柏浔。他走到厨房门边看,洗过手的应小澄正在揉面,边上的不锈钢盆里装了两种馅料。   注意到柏建林在看,应小澄对他笑,“一起吃吗?是猪肉三鲜和豆腐粉丝,我还煮了白粥。”   柏建林背着手走进来,低头看那两盆馅料,“我记得你说过,运动员不能在外面吃。”   “是的,我不吃,这是给心心做的。”   应小澄还是更喜欢称呼他心心,因为不知道柏浔到底喜不喜欢路心那个名字,所以当面不太会这么叫。   柏建林是第一次听,“你为什么叫他心心?”   要想解释这个问题绝对绕不开柏浔被卖到水阳村的事,这对柏建林来说,应该是绝不愿意提起的。   应小澄很为难,“没什么。”   柏建林唇角动了动,笑不出,“买我孙子的人,叫他路心。”   应小澄停了揉面的动作,“对不起,我以后不这么叫他。”   柏建林摇头表示不介意,“你好像很喜欢他。”   “是啊。”应小澄继续摔面团揉面,“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也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他可能不这么认为。”应小澄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脸上还有笑,“反正我是这么认为。”   两人在厨房交谈,柏浔拿着空杯从二楼下来。看见柏建林在这,他淡淡投去一眼,因为不问也知道就懒得问。接了水就走。   柏建林看他上楼,回头对应小澄说:“如果他不是我亲孙子,在外面饿死了我也不会管他。”   应小澄觉得很好笑,“为什么?”   “不讨人喜欢。”柏建林摇头,“小时候就很难对付的人,长大了也只会变得更难对付。”   “是吗?”   “所以你喜欢他我觉得不可信。”柏建林有些严厉地盯着应小澄的眼睛,“你可以直接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可以答应你。”   应小澄笑着嗯了一声,“你们真的是一家人,连问题都一样。”   “那你的回答是什么?”   应小澄脸上露出我想想哦的表情,慢慢地说:“没想过,只是想到他在这里等我,义无反顾地就来了。来都来了,他不想见我,他也会是我的牵挂。什么是牵挂?就是走到哪里都会想。”   面揉好了,接下来等发面。应小澄随手整理一下桌面,“我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想怎么做,但我七岁那年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他转身去洗了个手,给柏建林倒水喝,慢慢把话说完,“我不能不管他。” 第17章   柏浔和柏建林是一家人,更是同一种人。他们会问应小澄同样的问题,是因为他们都无法理解应小澄。不过柏建林比柏浔强一点,毕竟到了这个岁数。听到应小澄从小就不放心柏浔,他多少共情了这种不放心。要不他也不会总把柏浔接到身边。   柏建林还是上了二楼,进了柏浔房间。人正在写卷子,对亲爷爷不闻不问。柏建林走过去,“听说你前两天感冒了。”   柏浔没停笔,淡淡嗯了一声。   柏建林说:“回去我叫老刘给你看看,这个冬天你已经病三回了。”   老刘是给柏浔施过针灸的医师,柏建林很信任他的医术。   “不用。”   柏建林已经往外走,“多少年没见过豆腐粉丝馅的包子,我得尝尝你这朋友的手艺。”   两盆馅料,应小澄包了将近四十个包子。拿出一些蒸熟,剩下装袋塞满了一个冷冻柜。   柏建林尝出他手艺不错,“你怎么会做饭?”   “小时候给我爸妈做饭,做多就会了,我妈也有教我。”应小澄在清理厨余垃圾,刚才还是使用状态的厨房,现在已经找不到面粉痕迹。他有很多年轻人里难得的习惯,可以看出家里人教得不错。   柏浔吃完上楼换衣服,柏建林让应小澄拿出冷冻柜的包子。   应小澄知道柏建林这是要把柏浔接走。等柏浔下楼后,把洋楼钥匙还给他,笑着说:“你爷爷喜欢吃包子,你喜欢吗?”   类似问题柏浔从来不答,应小澄也知道,但每次还是会问。   -   柏浔被柏建林接走,洋楼没有人,应小澄不再总往悬铃木跑。正好赛后休息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休假的队友和教练陆陆续续返回训练基地,所有人投入进为下场赛事准备的训练当中。   运动员的生活每天就是训练,很辛苦也很单调,大家早已习惯。田径队里有很多正在黄金年龄的选手,也有不少像应小澄和许青山这样,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方刚。   大概是因为春天到了。应小澄发现他们最近很喜欢聊女生。聊喜欢的类型,聊认识的朋友开始谈恋爱了。   应小澄不太参与,但他会在旁边听。有一次许青山注意到他好像听得很认真,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你喜欢什么类型?”   应小澄想了想说:“长发,挺瘦,脸很小,长得很白,说话声音小小的。”   “这么具体?”   大家都很惊讶,开始兴奋追问,“展开说说,谁啊?”   应小澄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初中同学。”   “可以啊,那你追人家没有?”   应小澄摇头,“没有,学校不让早恋。”   “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应该不知道吧。”应小澄抓了抓短短的头发,“学校里好多人喜欢她,她还是她们班上学习最好的,将来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许青山感慨,“多么美好的青春期,而我已经被成年世界污染了,我现在只喜欢前凸后翘的漂亮大姐姐。”   应小澄低头忍笑。许青山肘击他,“笑个屁,你以后就知道了。”   “知道啥?”   “知道姐姐是个宝。”   许青山带头,大家笑声很奇怪。话题会从这里开始变得黄里黄气,应小澄一般到这就会找借口跑开。   回到宿舍,应小澄冲完澡会躺在床上玩手机。有时看喜欢的运动员比赛视频,有时看柏浔在舞台上演奏的视频。但像这样的视频并不多,因为不是所有演奏会都有现场录制。应小澄找到的那几个就快被他盘包浆了。   对于古典乐他一点也不了解,只大概听说过贝多芬和莫扎特。昂贵的古典艺术是距离他世界很遥远的东西,就像他根本听不懂柏浔演奏的这些乐曲。   他看这些视频时更多是在找人,等摄像头拍到柏浔。不得不说柏浔长得真的很漂亮,交响乐团那么多人,他却总能让人一眼就从人群中注意到他。雪白的皮肤,无可挑剔的五官。如果柏浔是女生,一定会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吧,应小澄这样想。   他把视频进度条拉到出现柏浔脸的时候,按下暂停。先挑剔镜头没有拍出柏浔本人的十分之一好看,再慢慢地想,柏浔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是像他这样喜欢很乖的女生,还是像许青山那样喜欢身材火辣的姐姐?也有可能都不喜欢。   那换个问题,什么样的女生能配得上柏浔?   应小澄像挑剔镜头那样挑剔问题答案,给柏浔的未来伴侣设置条件。至少要会做饭吧?至少要会照顾柏浔吧?至少要比他更喜欢柏浔吧?虽然他的喜欢只是朋友那种喜欢,但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做不到的话,至少他以最好朋友的立场不会认同。   应小澄叹着气关掉视频,心想不会认同又怎么样呢,没人在意他认不认同,柏浔就更不会在意了。以他的脾气,他肯定会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就不能和他有一点关系吗?应小澄关灯盖好被子。毕竟柏浔要是能找到特别适合他的女生,他应该也不会再那么牵挂柏浔。   -   天气回暖后,应小澄不在西山的时间变多了。为了比赛他常常要跟队去外地,和柏浔就又变成好久不见的状态。   他毕竟是需要出成绩的现役运动员,要总是往外跑,就算状态保持住了,教练也会觉得他训练不认真,带坏队内风气。   到了炎炎夏日,许青山跟人搞网恋,对方是个女大,视频通话的时候能看出来挺漂亮。至于为什么说是网恋,因为他们确认交往关系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两人还没见过面。   也是这个原因,许青山每次跟女朋友视频完,心里总疙疙瘩瘩。应小澄想安慰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因为他还没谈过恋爱。   就这样到了各大赛程都告一段落,训练基地对他们的管理也稍微松了一点,允许他们在自由活动时间打申请外出。许青山也终于能跟女朋友见面约会。   那天,应小澄本想去一趟悬铃木。但许青山拜托他跟自己出门,因为他女朋友第一次见面紧张,还带了个朋友过来。为了不让那个女生尴尬,许青山最好是也带一个朋友过去。   平时许青山对他多有照顾,应小澄没怎么想就同意了。   许青山跟女朋友约会的地点在西山公园。许青山很重视这次约会,路上还买花了。应小澄考虑一下另一个女孩的心情,买了两杯低糖奶茶。   见面很顺利,小情侣很害羞。应小澄接收到许青山的眼神,笑着找了个由头和女生离开,让许青山得以跟女友独处。   这是应小澄第二次来西山公园,上次来没有喂鸽子,这次他忍痛买了小贵的饲料给那个女生。两个人蹲在一块研究这些胖得可能飞不起来的鸽子。   应小澄没有什么跟女生相处的经验,他的生活里主要都是臭男人和汗味儿。第一次跟头发香香的女生独处,他多少不太自在,也觉得很害羞,连人家的眼睛都不敢看。   女生叫许小英,一个跟他有点缘分的名字。许小英的家乡也是小地方,拼命读书考来的大城市,来西山之前一次都没有坐过地铁。   相似的成长经历容易心生亲近,应小澄在她面前慢慢变得自然,气氛融洽至有一丝暧昧。   他们走出西山公园,想去附近的商场找个环境好点的店坐。可是休息日,哪家店都没有空位。两人为难地考虑要不要去远一点的地方。   突然,应小澄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有些惊讶地望去,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柏浔。这是他第一次在悬铃木之外看见他。   出现在这里的柏浔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金发男生,两人手里都有一杯满冰的咖啡。柏浔衣着休闲,正冷冷盯着他。   应小澄怔怔地和他对视,莫名感觉柏浔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不过这很有可能是错觉,因为柏浔的心情好像从来没有好过。   “小澄,怎么啦?”许小英当然也注意到那极其惹眼的两个男生,最好看也是最不好接近的那个明显看着他们这边。   许小英扯了扯应小澄的衣服,“我们走吧小澄?”   柏浔冷冷转开眼,将手里没怎么喝的咖啡扔进垃圾桶。他身边的金发男生也注意到了不寻常,疑惑地看了眼应小澄,问柏浔,“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柏浔走路很快,金发男生小跑几步才追上他。   应小澄还站在原地看,看不见柏浔了才回神,哎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喝那么冰你肯定要肚子痛,还好给扔了。” 第18章   柏浔的爸爸是独生,妈妈不是。他妈妈有一个姐姐,早年移民,生了个比柏浔大一点的儿子,也就是柏浔的表哥。   “刚才那人你肯定认识。”安秀贤虽在国外出生长大,但中文说得十分流利,意思表达也很准确,“不然你生什么气,他招你惹你了?”   安秀贤的爸爸是长白山脚下的少数民族,所以他有个一看就知道哪里人的名字。他妈妈因为柏浔小时候被人卖到西北的事,和柏建林极不对付。虽然柏浔跟她的关系也不亲厚,但毕竟是她早逝妹妹的儿子,心中常常挂念。因此安秀贤每年都必须代她回国看看柏浔,跟柏浔住几天。极其无聊的几天。   为了说服柏浔今天陪他出门,安秀贤做了很多努力,只是现在全毁了。见车子这是准备回悬铃木,他愁得眉头打结,“我又没招你。”   “你可以下车。”   安秀贤玩起手机,“外面气温37,你的嘴零下37。”   车子回到悬铃木,柏浔径直上了二楼。只能跟着一起回来的安秀贤躺到沙发上。阿姨走过去,小声问:“这么快回来了?”   安秀贤闭着眼叹气,“搞不懂他,在商场看到一个人,一下就生气了。”   阿姨很疑惑,“那人长什么样?”   “挺秀气,挺黑,眼睛亮亮的。”   阿姨恍然大悟,“那是小澄。”   安秀贤睁眼,“谁?”   “一个运动员,很喜欢小柏,以前经常来找他。这阵挺长时间没出现了,可能训练太忙。”   安秀贤难以置信,“你说他很喜欢谁?”   天呐!这世界上居然有人会很喜欢柏浔?他真想采访一下。   阿姨笑了笑,“你和他聊聊就知道了。”   -   夏季昼长夜短。应小澄请许小英吃完晚饭,再送她回学校,天还微微亮着。   许青山跟女朋友的约会还没有结束。应小澄心里惦记着好像在生气的柏浔,肚子饿了也没想回训练基地,而是去了悬铃木。   夏天的悬铃木路天空都被树叶遮挡,郁郁葱葱,驱赶不少暑热。应小澄跑到1-12号前,汗水成滴地流。   阿姨出来开门看到他,哎哟一声回去拿纸给他,“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就是跑了一下。”应小澄笑眼弯弯地擦汗,“谢谢阿姨,柏浔在家吗?”   “他在。”   “太好了,我看看他。”   阿姨见他就这么走进去,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先等等,自己好去告诉柏浔一声。   洋楼里正在吃晚饭,天热阿姨做了冷面。听到有人进来,安秀贤放下筷子回头,惊讶地和应小澄对视。   应小澄笑着说:“真对不起打扰你吃饭了,我来看看柏浔。”   安秀贤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又见面了,不由多打量几眼,说:“他在二楼,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上去。”   应小澄啊了一声,“他还在生气吗?”   “不知道。”安秀贤耸肩,“反正是不吃晚饭了,也可能天热没有胃口。”   应小澄还是坚持上去。安秀贤在楼下听到他敲门,轻手轻脚爬上楼梯,躲起来偷看。   门开了,柏浔声音冰冷,“谁让你进来?”   “我自己进来的。”应小澄话音柔软,很温柔,“怎么不吃晚饭?”   “出去。”   柏浔想关门,但应小澄用脚挡住了,肩膀抵在门框上。   “你别生气,我没有不管你了,今天的事情是有原因的,我可以解释。”   “出去。”   “我朋友跟她朋友在约会,我只是陪陪她,没有在谈恋爱,也不是因为谈恋爱才没来找你。”应小澄仔细想想差不多能猜到柏浔为什么生气。他那么久没来悬铃木,又在商场被撞见好像在跟女生约会中。柏浔误会了也正常,解释清楚就好了。   “我是因为比赛要训练,教练不准我们出来才没有来的,但是我有想你。”   人赶不走,门又关不上。柏浔脸色更冷地走出房间。安秀贤看他出来了,吓得往回跑。   应小澄追着他下楼,“我解释完了,你还有哪里不明白吗?可以不生气了吗?”   柏浔朝玄关走,看样子是要出门。应小澄拉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不能不走吗?我刚见到你。”   安秀贤看得津津有味,做梦都没想到那个柏浔竟然会被人缠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柏浔好像拿这个人没办法。这小澄到底什么人?   “叫车。”   柏浔的吩咐,阿姨只能去打电话。   安秀贤这下坐不住了,“喂,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我千里迢迢赶来看你,你这样对我?”   柏浔被烦得皱眉,“那你回去。”   “不行,你不能走。”安秀贤自己不敢,指挥那个敢的,“你拉住他,他出了门肯定去爷爷家。”   “好的。”应小澄紧紧拉住柏浔,低声细语地哄,想把人拉离玄关,“别去了,你每次去爷爷家都住好几天,我不知道去哪找你。”   阿姨拿着电话不知所措,“那还叫车吗?”   安秀贤走过去将电话线拔了。   也不知道是应小澄哪句话起了作用,柏浔没有再让阿姨叫车,人也坐到了餐桌旁。只是脸还冷着,没有看一眼桌上的冷面。   安秀贤适时退场,低头吸溜面条,听那个据说很喜欢柏浔的人再三保证,没有谈恋爱,没有因为女朋友不管他。   柏浔冷漠地抽回手。应小澄蹲在他的椅子旁,很聪明地转开话题,“你不愿意吃冷面吗?那我给你做点别的,你等我,马上就好。”   应小澄去了厨房。安秀贤偷瞄柏浔的脸色,看不出他现在心情好点没有。只是发现阿姨说的有一点不对,这都不需要再聊聊,那个小澄已经把很喜欢柏浔写在脸上。   厨房有中午吃剩的米饭,不到两人份。应小澄用牛肉和鸡蛋做了个炒饭,再起锅烧水煮一个番茄虾仁豆腐汤。他干活利索,食材又是现成的,很快速做好晚饭,端到柏浔面前。   安秀贤还在吃自己昨天就说非要吃的冷面,阿姨做的冷面也不是不好吃,酱牛肉大块入味,面汤清爽开胃,就是他想吃的那一口。可看着柏浔吃炒饭的样子,突然觉得他那份晚饭更好。   “哎,我也想吃炒饭。”   原本在看柏浔吃东西的应小澄扭头对他笑,“下次也给你做。”   “你人真不错诶。”安秀贤放下筷子,笑着说:“阿姨说你很喜欢柏浔我还不信来着,现在信了。”   应小澄指了一下柏浔,“他和他爷爷也不相信。”   安秀贤摇头,“他爷爷我不知道,不过他,我感觉他多少有一点相信。”   “怎么说?”   “男人的直觉。”安秀贤又抓起筷子,“不然你不可能进得了这里。”   应小澄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很对,我刚来西山的时候就进不来,他一直赶我走。”   “那你怎么没走?”   “我走啦,就是下次还来。”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   应小澄觉得他很有趣,笑着问:“你是谁?”   “他表哥,安秀贤。”   “我叫应小澄,是田径运动员。”   “听阿姨说了,不过你这么晚还在外面没事吗?”   安秀贤刚问完,应小澄的手机就响了。他起身走开些接电话,是许青山找他。   “你在哪呢小澄?”   “悬铃木,你那边结束了?”   “刚把人送回学校,你怎么又去了?”   “他生气了,我得看看。”应小澄不喜欢电话聊太久,“你先回去吧。”   “行,那你注意安全。”   应小澄打完电话回来,柏浔正好离座。炒饭和汤都剩了一点没吃完,看样子是吃不下了。应小澄叮嘱上楼中的人,“你刚吃饱不能躺下。”   二楼回应他的还是关门声。   应小澄帮阿姨收拾碗筷,两人在厨房里有说有笑。   安秀贤在客厅玩手机,等应小澄从厨房出来准备要走了。他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光脚跑到玄关,蹲在穿鞋中的应小澄身旁小声说:“确认一下,你是gay吧。”   应小澄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直接到有些冒犯。但他并不生气,脸上还有笑,“我不是。”   安秀贤也笑,“我可以帮你保密。”   应小澄穿好鞋站起来,“可我真的不是。”   “你都很喜欢柏浔了,怎么不是?”   “友情也可以很喜欢。”   “什么样的友情可以做到你这个地步?”安秀贤根本不信,“你都死缠烂打了,谁会对朋友死缠烂打?”   应小澄微微惊讶,“我对他死缠烂打了吗?”   安秀贤对他语重深长,“哥们,你这就叫死缠烂打。”   应小澄比他还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头,“这不叫死缠烂打,这叫爱惜。” 第19章   安秀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感觉应小澄说了比承认是gay还要不得了的话。但他本人没有这个意识,笑着挥挥手走出洋楼。悬铃木亮起的路灯一次次见证他来了又走。明明心往这飞,却一次也没有想过要留下。   回到训练基地,食堂还没有撤菜,今天吃饺子。饿了大半天的应小澄吃得狼吞虎咽,饺子汤都喝了两碗。吃饱喝足回到宿舍,许青山找了过来,一见面就笑着捶一下他的肩头,“可以啊你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一手。”   应小澄也笑,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挺为他高兴,就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怎么了?”   “琪琪回去后就跟我打听你,问你人怎么样。”许青山说得挤眉弄眼的,“但我知道,她是帮别人问的。”   应小澄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许青山拿胳膊肘挤他,“我看你对人家也挺有好感的,都脸红了,有想法就谈谈呗。恋爱嘛,跟买衣服一样,多试几件才知道哪一款适合你。”   应小澄挠挠脸,想到白天的事,还是觉得太早了,至少现在不是好时机,“我是挺喜欢小英的,也聊得来。”   “那不就得了?多聊聊肯定能成。”   应小澄却叹了声气,“不行啊,至少现在不行。”   “为什么?”   “我要是谈恋爱了,对心心的关心会变少。他很聪明,一下就能看出来,他肯定要生气的。”应小澄微微皱眉,“本来我因为训练就没有什么时间能陪他,再加上谈恋爱的话,那心心怎么办?”   许青山一脸震惊,“什么怎么办,你那么操心他干吗?”   “我不想他生我的气。”   “那你准备一辈子不谈恋爱了?”   “当然不是。”应小澄想了想,“等他谈恋爱,我应该就能谈了。”   “那他要一直不谈呢?”   “怎么可能,他长那么好看,女孩子不会不喜欢。”应小澄笑着拍拍许青山的肩,“谢了,不过谈恋爱和买衣服我觉得还是不一样的,衣服没有感情,人也不会对衣服投入。两个人不合适是应该分开,但这之前还是要好好对人家。”   许青山看着他的眼睛叹气,“每次一跟你那个心心扯上关系,我就开始搞不懂你。”   应小澄眨眨眼,“怎么了?”   “就感觉你好像是太长时间专注投入在他身上,都已经有惯性了。”许青山挠挠头,“你为他不远千里地来,一有空就要去找他,之前训练都累死了你还要给他买菜做饭,一般做到这种地步了不该有所求吗?结果你什么都不要,我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这是许青山最无法理解应小澄的地方。   “特别奇怪每次我这样怀疑,你又会给我一种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许青山又叹气,“算了,又不关我事,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晚点你还吃宵夜不?”   “吃。”   “记得来找我。”许青山开门正要走,想起什么又回头,“欸,琪琪那边我咋说?”   “正常说吧,总不能吊着人家。”   “行。”   -   次日。应小澄训练完又跑去悬铃木。   他下午到的,洋楼冷气开到18度。安秀贤歪在沙发上,吃冰淇淋看电视,听到有人进来也没回头,懒洋洋地说:“你来啦,爱惜哥。”   “你这样不会生病吗秀贤哥?”   “叫我小安哥,秀贤像女孩的名字。”   “噢,那哥你也叫我小澄吧。”   安秀贤回头看他笑成月牙的眼睛,“早看出来你不是软柿子了,过来坐吧。”   应小澄走过去,一身干净的肥皂香让人心情舒畅。   “你还洗了澡过来?”   “嗯,训练完一身汗,得洗洗。”   安秀贤已经和沙发长在一起,很没有诚意地往外递冰淇淋桶,“吃不?香草味的。”   应小澄笑着摇头,“我不能吃。”   安秀贤哎了一声,“运动员真不容易啊,这种时候你不会觉得很没意思吗?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   “还好吧,其实挺多能吃的,只是担心外面食物不干净,比赛被查出点什么。”应小澄看了一眼二楼,“他在上课吗?”   “是啊。”安秀贤抓起遥控器换台,“手不能拉琴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不过我看他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因为心脏突如其来的刺痛,应小澄低头没有说话。   安秀贤没有注意他有些奇怪的沉默,找了个气氛欢快的综艺节目。话头到这他也有些想说但不能跟柏浔说的话,简直不吐不快,“不能拉了也好,他又不是喜欢才拉的。”   应小澄怔了一下,“他不喜欢小提琴吗?”   “他要喜欢,就这反应?他爷爷让他学的,虎父无犬子。”安秀贤吃了口冰淇淋,又接着道:“柏浔很完美地继承他父亲在音乐上的天赋,这种写在基因遗传上的东西让人想不服都不行。”   “他爸爸也是拉小提琴的?”   “是啊,二十多年前,当时西山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就是他爸。”安秀贤把勺子插进冰淇淋桶里,“他爷爷当年养出个天才小提琴手,后来就用同样的教育方式去养孙子,想要他走他爸的路。柏浔也很争气,就是没想到路走一半断了。所以说有些事真没法强求。”   事关柏浔无法痊愈的手伤,应小澄心情很沉重。安秀贤终于注意到异样,疑惑地咦了一声,看向应小澄,“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应小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从没听他说过。”   “这些算公开的秘密吧。”安秀贤突然盯起应小澄的脸,“话说你好像不是西山人,老家哪里的?”   “西北。”   安秀贤微微眯起眼睛,“你跟柏浔是怎么认识的?”   应小澄如实回答,“当年买走他的那对夫妻住在我家隔壁。”   刚刚还跟沙发长一起的人慢慢坐起来了,把冰淇淋桶放到桌上,“我看你不像坏人,对他也不错。但他失去下落三年,从西北回来左手多了一道疤。虽然后来做手术祛除了,但现在旧伤复发也是曾经受过重伤的缘故,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当年柏浔突然失踪,安秀贤的妈妈就开始整晚整晚做噩梦,有时梦见柏浔在陌生人家受苦,有时梦见他被人打断手脚扔到街上乞讨,没有一天安宁。   安秀贤那时还年幼,也清楚记得妈妈时常以泪洗面,所有深爱柏浔的人都在日夜煎熬。后来柏浔能完好无损地找回来,这跟奇迹没有区别。   安秀贤和他妈妈一样,感激当时所有善待柏浔的人,但也同样无法原谅那一村的人。知情不报等于纵容,会导致更多像柏浔这样的孩子被迫和家人分离。柏浔不过是运气好才碰上对他好的买家,那其他运气不好的孩子呢?   “是为了救我,没有他我可能早就死了。”应小澄深深愧疚,不只是悔这一件事。   “原来他左手的伤是因为救你。”安秀贤有点豁然开朗了,“所以你现在是在报恩咯?”   这样解释就说得通了。安秀贤像解开一个谜底那样畅快,又抱起冰淇淋桶。   但应小澄说:“我不是在报恩。”   “那你在干吗?噢,你说过了,爱惜他。”   应小澄闷闷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   “如果那时候我能做点什么,心心就能早点回家了。”想起小时候的柏浔,应小澄的心脏又开始酸酸地收缩,“我知道我该做点什么的,我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我是那个伤害他的人,可我什么也没有做,其实我跟他们是一样的。”   安秀贤惊讶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又叹气,“那时候你不也还小吗?小孩子能帮上什么忙,你也别内疚,他又没怪你。”   “那也是很对不起你们。”应小澄爱惜柏浔,只是想想如果他遇到柏浔下落不明,心里就好像被掏空了一样。而曾经这样可怕的噩梦就真实落在柏浔的家人们身上,他又怎么能说这跟自己无关?   “真的很对不起。”   “行了行了,打住。”安秀贤手里的勺子指住应小澄,“那个该杀千刀的畜生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柏浔也没出什么事,你好好生活吧,别老想着过去。不管是那道疤还是别的什么。”   应小澄垂眼不语。   安秀贤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说:“要不你给柏浔切个水果吧,他也该休息一下了。”   应小澄走向厨房。安秀贤看不见他了才回头,对着电视节目出神。心想,柏浔当年的运气真不是一般好。 第20章   应小澄端着果盘上楼,给他开门的柏浔没有在上课,应该是休息时间。房间的窗户开了一半,但窗帘几乎全遮,只留一点缝隙落进一线天光。书桌上摆着很多书和试卷,电脑屏幕是初始桌面。   柏浔开完门就回到椅子上。应小澄将果盘放在桌子一角,看了眼试卷上柏浔干净漂亮的字迹,轻声说:“休息一下吧,吃点水果。”   柏浔并不理会,将手中试卷翻过一面。应小澄知道他不会吃的,至少果盘要是就这样放着,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正好应小澄不想这么快出去,没有多余的椅子他就跪在地板上,用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剥起葡萄皮。   如果是他自己吃他一定连皮吃。但这是给柏浔吃的,他耐心剥得很仔细,完整剥出果肉,送到柏浔的嘴唇边。   柏浔没躲,视线只落在卷子上,冷淡地说:“拿走。”   “尝一个,你不喜欢我就不剥了。”   过了一会儿,应小澄还是一动不动。柏浔放下笔想接过那颗葡萄,但应小澄躲开手,“我喂你吃,你就不用洗手了。”   很有道理。柏浔微微张嘴,应小澄笑着把葡萄喂给他,“甜吧,这是西北的葡萄。”   柏浔并不答,垂眼看起卷子。应小澄慢慢剥着葡萄,话音轻软,“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们从小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一个自顾自地说,一个寡言少语,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我想好好跑步,将来想进国家队,参加奥运会,当奥运冠军,世界冠军。”应小澄剥好一个葡萄就往柏浔嘴里送,有时手指会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你呢,有没有很想做的事?”   果盘里几个葡萄已经吃完了,剩下是不需要剥皮的草莓。但应小澄还是没有让柏浔沾手,直到柏浔轻轻挥开他的手腕,应小澄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不吃了吗?”   “出去吧。”   “我还想在你身边待一会儿,保证不吵你。”应小澄注意没有占桌面太多空间,姿势憋屈地缩在桌旁,下巴搁在桌上。乌黑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柏浔。   许青山说他对柏浔的情感存在惯性。他没有否认,因为好像真是这样的,和柏浔有关的所有事总是那么理所当然。   许青山也好,柏建林也好,又或者安秀贤。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猜他为什么要对柏浔好,非要有个合理的解释。是不是想要什么,是不是gay,是不是在报恩。连柏浔都有相似的疑问。好像没有人能真的相信他没有想过要跟柏浔要什么。   应小澄在心里叹了一声气,看着柏浔说:“我可以叫你心心吗?其实我更喜欢这样叫你。”   柏浔不语。他常常这样不闻不问,应小澄早已习惯。只是像忘了自己保证过不会吵他,小声地自言自语,“心心,我不是在报恩,我也不是gay。”   柏浔收起做完的试卷,翻开下节课的书。应小澄绵软温柔的话音还在继续,“我就是想多陪陪你,像小时候一样,我喜欢你需要我。”   小时候的柏浔有多依赖应小澄,这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柏浔失踪被卖前过得锦衣玉食,吃不了锅盔,走不了山路。没有应小澄,上学路上他首先不到半道就会迷路。   在早已搬址的祁连山小学,他也同样离不开应小澄。天冷他的手死都不会沾一下水,应小澄两只手冻得通红帮他洗餐具。冬天学校热水不好打,可他总能喝上一口热的。   应小澄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觉得柏浔很可爱,非常可爱。这一定又会让人觉得无法理解,毕竟连亲爷爷都承认柏浔性格不讨喜。但不管怎么说,柏浔本人得知道这件事吧。   “心心,你好可爱。”   一直专注学习的人缓缓抬起眼,淡得发冷的眼睛注视眼前独自灿烂的某人。   应小澄的眼睛又笑成月牙儿,“不管将来你想做什么,只要不违法,我都支持你。”   窗帘被风吹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落得应小澄一身都是。他扶着桌起身,腿有点麻了,走的时候不忘拿走吃剩的果盘。   “晚上吃饺子吧。”   -   那天洋楼的晚餐是应小澄和阿姨一起准备。安秀贤要吃泡菜饺子,应小澄给柏浔准备三鲜馅和玉米虾仁馅。   安秀贤发现,洋楼有没有应小澄在,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氛围,连柏浔都有点不一样。他认识的柏浔从不回答没有意义的疑问,比如喜不喜欢,好不好吃。但今天应小澄问他要不要饺子汤,他居然嗯了!   安秀贤吓得多吃两饺子,肚子撑得阿姨给他找健胃消食片。和柏浔一起住的无聊日子,突然就变得没那么无聊。   “小澄,你今晚能留下来过夜吗?”安秀贤问:“我想跟你一起打游戏。”   “下次吧。”应小澄笑着说:“我得回去吃饭,明天早上还有训练。”   “啊~好辛苦,话说我想看你比赛,走之前有这个机会吗?”   “你什么时候走?”   安秀贤说了个日期,应小澄遗憾摇头,“来不及。”   “没事,我上网搜。”安秀贤晃了晃手机,从沙发翻出去,看应小澄站玄关换鞋,“你明天还来么?”   “来,说好的,要给你做炒饭。”   “咱俩加个微信呗。”   “好啊。”   两人互加联系方式,应小澄离开了。   柏浔晚上没有课,但他需要完成作业。写完下楼阿姨已经回房休息,灯都亮着。安秀贤像刚死的带鱼躺在沙发上,电视屏幕正在播放田径比赛。这应该是回放视频,因为时间不对。   “要不要过来一起看,马上开始了。”   柏浔没有理他,径直走向厨房接水喝。往回走经过客厅,他听见比赛解说叫了应小澄的名字,这让他留在原地。   决赛跑道上,应小澄以微弱的优势保持领先。其他选手被他甩在身后,铆劲想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安秀贤看得嚯一声,“好厉害,不愧是专业的。”   最后应小澄以1:50秒的成绩冲刺,安秀贤看得啧一声,“我5分钟都不见得能跑完。”   柏浔看着电视上应小澄的笑脸,缓缓说:“他从小跑得快。”   安秀贤被他吓一跳,不是不知道他在这,是没想到他会说点什么,“是吗?”   柏浔没有说话,转身上楼。   安秀贤看着他上去了,抓起手机给应小澄转播。他本以为应小澄多少会有点激动,结果应小澄只回复:他说的没错。   安秀贤不能理解他的淡然,飞快打字:我以为你会很高兴,你不该哇哇他夸我了呜呜呜~吗?   应小澄:为什么?他说的是事实,不是在夸我。我确实从小跑得快。   安秀贤:好的。   应小澄:他睡觉了吗?   安秀贤:不知道,刚上去。   应小澄:如果他再下来,你可以帮我带一声晚安给他吗?   安秀贤:其实我还想吃海鲜葱饼。   应小澄:成交。   电视没关,安秀贤还在微信上跟应小澄聊天,主要哭诉表弟太冷漠没有人陪自己玩。聊到应小澄去睡觉了,柏浔也没有再下楼。   看在海鲜葱饼的份上,安秀贤上楼敲柏浔的房门。里头灯还亮着,柏浔穿着睡衣,还没有睡。   “应小澄让我给你带个话。”安秀贤对他挤眉弄眼,“晚安宝贝儿~”   柏浔眼神冷得像冰窖,“你想露宿街头?”   安秀贤立正躬身,“我错了,您息怒。”   关门的劲有点大,安秀贤嘶了一声,不懂跟这种人说晚安有什么意思。   -   次日。应小澄结束训练有点晚,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食堂先出了几个热菜和米饭,他吃完去的悬铃木。   安秀贤应该提前跟阿姨打过招呼,做海鲜葱饼的食材已经买好了。应小澄以前没做过,和阿姨一起研究做法。   煎好的海鲜葱饼端上餐桌。应小澄趁安秀贤没注意,把料最多的那一张偷上二楼,想让柏浔趁热尝尝。   “欸,今天有椅子啦!”应小澄笑着坐到椅子上,用筷子分开整张的海鲜葱饼。他私心要给柏浔多吃点好的,筷子一分,虾仁和鱿鱼多得跑出来。   不管这东西有多香,柏浔还是没有看一眼,专注地一手托腮看书。   应小澄分好海鲜葱饼就把筷子放下,看着柏浔认真的侧脸,长而翘的眼睫毛。他不想打扰他看书,可又想让他趁热吃,纠结了一下后还是小声叫他,“心心,趁热吃一口吧。”   柏浔嗯了一声,却没动。   两个人都等了一会儿。柏浔不舍得放下书,淡声道:“拿走吧。”   “别呀,我偷偷拿上来的。”应小澄拿起筷子,夹一块送过去。他本想让柏浔好好闻一下,说不定就想吃了。可他的筷子送过去,刚还叫拿走的人,张嘴接过了那一口海鲜葱饼。   应小澄呆呆地看他缓缓鼓动的脸颊,突然哎了一声,笑着说:“我就说你很可爱。” 第21章   柏浔神情冷淡,翻过一页书,“你很吵。”   “那我不吵你了。”应小澄讨喜的笑脸凑过去,乌黑的眼睛像星星,小声问:“好吃吗?”   “……”   “我从来没吃过海鲜葱饼,挺好奇是什么味道。”应小澄又夹起一块喂到柏浔嘴里,笑着看他缓缓鼓动的脸颊。他了解的柏浔从不回答这类问题,但他每次还是会问,被无视也不觉失落。   以至于这次他听见点什么,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期待他能答点什么。   柏浔说:“虾,鱿鱼,葱。就这些。”声音一贯低沉冷淡。   应小澄身体不自觉往前倾,想离他更近一点,“是你喜欢的吗?”   “一般。”   应小澄直起身,又给他喂了一口,“那我下次试试煎牛肉饼,晚饭吃海鲜面好么?”   柏浔没有再理他,海鲜葱饼还剩一半也不吃了。应小澄端着盘子下楼,和安秀贤撞个正着。   安秀贤的眼睛像装了雷达,扫一眼就看出来了,眼神谴责,“你也太偏心了。”   应小澄心虚得低头,“他没吃完,你想吃就给你。”   “拿来。”安秀贤不嫌这是吃剩的,夺过盘子筷子,边走边吃,“下不为例噢。”   -   最近许青山跟女朋友吵架了。应小澄不清楚具体缘由,只是看许青山一天到晚黑着个脸,猜测可能吵得挺凶。   应小澄有许小英的微信,就是上次加的。不过从来没有聊过,对话框也一直停留在刚加上微信时的简单问候。   这天晚上,许小英突然联系他,说琪琪哭了几个晚上,问他能不能劝劝许青山。   应小澄觉得为难,因为他不想掺和进去。纠结了一会儿,他回复许小英:哥这几天心情也不好,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许小英正好在线,秒回:琪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刚来西山什么也不懂,都是琪琪在教我照顾我。拜托你了小澄,你就跟许青山聊聊吧。两个人有问题不能冷处理呀。   应小澄心里一直记着许青山的好,他刚来西山人生地不熟,是许青山教会他许多。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他去许青山的宿舍找人。可能心情不好,许青山早早就躺在床上,给应小澄开门的室友耸了耸肩,扭头忙自己的。   应小澄走过去,蹲在许青山床头边,手托腮看他郁郁寡欢,“哥你没哭吧?”   许青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看我像哭了的样子?”   “许小英说琪琪哭了。”应小澄观察他的表情,“你不心疼吗?”   “心疼什么,她又没在我面前哭。”   应小澄抓了抓头,“这是要分手了吗?”   “谈不下去就分呗。”许青山烦躁地皱眉,不像要分手,也不像不心疼。   应小澄不说话。许青山有话不吐不快,“我真搞不懂她到底想要什么,我怎么做都不对,问她又不说,总是要我猜,猜不到她又生气了。哪里能学读心术,我肯定第一个报名。”   应小澄托腮慢慢听,虽然没谈过恋爱,但要说哄人,他感觉自己还是挺有经验的。   “要不要我教你?”   许青山一怔,“你会读心术?”   “我不会,但我知道要怎么哄一个人。”   许青山从床上坐起,拍拍床让应小澄过来,“说来听听。”   应小澄想了想,又觉得可能不妥,“先说好噢,这些只是我的经验,你还是随便听听吧。”   “快说。”   应小澄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点,不要生气,要想哄一个人,绝对不能带情绪。”   许青山连连摇头,“说的容易,情绪上头是很难控制的。”   “那就控制控制。”应小澄又竖起一根手指,“第二点,脸皮要厚,不管听了什么,别往心里去。”   许青山神情古怪,“那第三呢?”   “第三,要像爱惜宝贝一样爱惜对方。只要做到这三点,一定没问题。”   许青山忍不住:“我请问,你这些经验来源是那个心心吗?”   “对啊,我就哄过他一个人。”   许青山略过心头异样,一脸思索地摸下巴,“靠谱吗?他是男的,琪琪是女的。”   “不管男的女的,都是人。”应小澄拍拍他的肩头。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打电话,说你想她了。”应小澄爬下床穿鞋,“现在就打。”   “你去哪?”   “我困啦,回去睡觉。”   次日。   应小澄在食堂吃早餐,看见许青山容光焕发,还远着先看见一口白牙。两人对视,许青山跑过来坐下,眉毛飞起,笑着说:“好了,不生气了。”   应小澄也笑,分了个包子给他。   许青山接过咬一口,说:“你真有招,我说想她了,她好像一下没那么生气了。”   应小澄埋头吃小馄饨。许青山两口吃完包子,看眼前人生得挺秀气的眉眼,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应小澄疑惑抬眼。   许青山说:“昨晚你说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后来要睡觉了我琢磨一下,你……是不是还没发现啊?”   “发现什么?”   “前两点就算了,那第三点……”许青山欲言又止,“你不觉得这有问题吗?”   应小澄不解,“有什么问题?”   “额,其实也不能说第三点有问题。”许青山看着应小澄的脸,说:“如果心心是个女生,你说的三点都没有问题。但问题心心是个男的,那这三点都有问题。”   应小澄沉默了几秒,“你也想说我是gay?”   许青山一时没说出话来,顿了片刻才道:“也不能这么说,你也说了,只哄过他一个。训练基地到处都是男人,你也没多看谁一眼。我是想说你会不会没有发现,其实你对那个心心有可能是那种感情。”   “哪种?”   “我对琪琪那种。”   “爱情?”应小澄少见地正了脸色,“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你不就在爱惜宝贝一样爱惜他吗?”许青山也一脸严肃,“怕谈恋爱会没有时间关心他就不谈恋爱,我就问你,你为他做过的事,以后有可能会对女朋友做吗?”   “当然了。”   许青山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只是在想当然。”   应小澄摸摸额头,“我要是谈恋爱了,肯定会对女朋友好。”   “那你的心心怎么办?”   “他也会有对他好的女朋友。”   “你没所谓吗?”   应小澄笑了笑,“这是好事啊。”   许青山把自己说来气了,“你都不会不甘心的吗?有人把他抢走了,你还觉得是好事?”   “抢走太严重了,他不是我一个人的。”   许青山难以置信,“你对他都这份上了,就一点野心也没有吗?占有欲之类的,朋友之间都有,你对他就一点没有吗?”   应小澄想了想,摇头,“好像没有,可能因为他不喜欢陌生人,喜欢一个人待着。你不了解他,不是谁都能接近他的,我靠近他的每一步都用尽全力。”   看着突然沉默不语的许青山,应小澄说:“将来如果他有女朋友了,那个人一定也是这样的,所以我没什么好不甘心,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接近他。”   话到这他罕见地露出失落神色,“当然,我还是更喜欢他需要我的。但人不可以太贪心,是我自己非要对他好的,这样的我跟他谈占有欲,你不觉得很可悲吗?”   许青山不语。应小澄抓起最后一个包子咬一大口肉馅,说:“我觉得很可悲,想想都让人伤心,也很辛苦。”   许青山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托腮叹气,“又来了,每次我怀疑你糊涂,你就会表现得很清醒。”   应小澄眨了眨眼,“你不吃早餐吗?快来不及了。”   许青山弹出座位。   -   转眼安秀贤在悬铃木已经待了一个多星期,脸圆了一圈,不敢上称,也不敢再每天跟应小澄说自己想吃什么。阿姨给他买了很多鸡胸肉和沙拉,他发誓要在回家前把自己瘦回去。   在他住进悬铃木的第十天。十天没看到孙子的柏建林似乎忍无可忍,竟是找了过来。那天洋楼前所未有的热闹。   安秀贤脸都不要了,在沙发上表演一哭二闹,不准柏建林带走柏浔。正好赶上热闹的应小澄看得津津有味。见柏浔下楼,他笑着走过去,说:“小安哥在耍赖,不过我看他赢不了你爷爷的。”   柏浔冷漠地看向客厅里的人。柏建林在喝应小澄给他泡的茶,眼也不抬地说:“去收东西。”   安秀贤大叫,“那我怎么办?”   “在这住着。”   应小澄举手:“我可能也陪不了你噢。”   安秀贤露出被背刺的震惊,“他不在你就不来了?”   “不是啦。”应小澄笑着说:“有个朋友明天过生日,也邀请我了。”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我能不能去?”   “女的,不知道,我问问吧。”应小澄耸了耸肩。   注意到身旁有道视线刺刺地落在脸上,应小澄摸着脸扭头,和柏浔对视第一眼就笑了,“我会照顾好小安哥的,你安心跟爷爷住两天。”   柏浔冷冷转开眼,一言不发地上楼。   安秀贤相当有自知之明,“他不会担心我的,我就算失踪48小时他可能都没发现我失踪。” 第22章   应小澄要过生日的朋友是琪琪。虽然两人只见过一次,也没加个微信,但有许青山这层关系在,过生日也邀请了他。安秀贤想跟去玩,应小澄通过许青山征得琪琪同意,第二天两人一起出发。   为了给琪琪过生日,许青山特意订了一个带泳池的别墅。那天包括应小澄和安秀贤在内,一共来了十几个人,泳池边像下饺子一样热闹。应小澄不会游泳也泡在水里,抱着泳圈慢慢飘。傍晚微亮将暗的天色像一幅油画。   “小澄。”   应小澄扭头,看见穿泳衣的许小英游过来。和泳池边穿比基尼的女生相比,她的泳衣算保守了,粉色的抹胸前有一朵蝴蝶结。可能她也是第一次这样穿,应小澄发现她今天很容易害羞,游过来时脸也是红的。   “嗨。”应小澄抱着泳圈跟她挥手,慷慨地分出一半,“可以给你休息一下。”   许小英笑容腼腆地抱住另一半泳圈,两人距离很近。   “上次的事,我还没谢谢你呢。”   应小澄想了一下,摇头说:“没事,我没做什么。”   许小英往泳池边看,安秀贤已经被好几个人围着,有说有笑的特别热闹。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安秀贤很眼熟,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是不是那天我们在商场见过的?”   应小澄点头,“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是我朋友,他们是表兄弟。”   许小英若有所思地点头,“是这样,那为什么那个人说不认识你呢?”   “生气了。”应小澄耸了耸肩,又笑弯眼睛说:“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哄好了。”   许小英也笑,“你性格真的好好,特别稳,男生里很少见。”   “是吗?”   “是啊,我挺喜欢你的,性格好又会照顾人。”许小英手臂放上泳圈,扎起的丸子头露出很漂亮的脖子,“我一直以为没机会再跟你一起玩,真好,今天你也来了。”   应小澄脸颊发热,低头不敢看许小英的眼睛,“哥和琪琪姐叫我过来玩。”   许小英也脸红,但她胆子比应小澄大点,歪头看他的脸,“你在害羞吗?”   应小澄默默把自己泡进水里,只露出头发和眼睛。许小英把水弹到他头发上,说:“我以为你讨厌我呢,一次也不找我说话。”   应小澄更觉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鼻子以下在咕噜冒泡。   许小英也羞,“那你以后还联不联系我?”   应小澄顿了一下,小幅度点头。   “还带我去西山公园喂鸽子吗?”许小英红着脸小声补充,“不喂鸽子也行。”   应小澄从水里出来了,“好。”   泳池边,安秀贤看得乐死。他听不到两个人说什么,但没瞎都能看见两个猴屁股泡在水里,粉红泡泡一圈圈地飞。   晚上大家在院子里烧烤,两箱食材,一箱冰啤酒。应小澄和许青山一点都不能沾,只能吃从训练基地带出来的水果和蔬菜沙拉。   性格自来熟的安秀贤已经和大家打成一片,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烤好吃的给他。不止加上微信,应小澄还听见他们说下次要去哪里玩。   吃饱喝足大家回到别墅里,有人玩桌游,有人打麻将。应小澄都不会,许小英找了盒扑克牌教他抽乌龟。   一直玩到晚上九点,除了要留下陪女朋友过夜的许青山,应小澄和安秀贤都先回去了。许小英没说什么,但能看出她有些失望。   安秀贤走了一会儿回头,说:“终于进去了。”   应小澄也回头,别墅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我现在相信你不是gay了。”安秀贤伸手拍了一下头顶的树叶,“因为玩水的时候你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应小澄不自然地低头挠挠脸。   “放心,我不给柏浔说,这是他丢下我跟爷爷走的惩罚。”安秀贤鼻子哼哼,“我也找个女朋友,都别理他,让他一个人单身到死。”   应小澄挺想笑的,又觉得笑不合适,“他不会单身到死的。”   “拜托,现在的女生都不喜欢冰山类型,他说话还不如闭嘴呢,哪个好女孩会要他。”   “别这么说。”应小澄这下一点也不想笑了,“他一定会遇到真心喜欢他的人。”   安秀贤看他,“你不就算一个?我觉得他没那么好的运气再遇见一个女版应小澄。”   应小澄微微皱眉,“为什么要说是女版的我?”   “你介意这个?”安秀贤随手揪下一片叶子撕着玩,“老实说,我觉得你太惯着他了。”   “还好吧,我也没做什么。”   “你犯的错在上次,还记得吗?我跟你第一次见面。”   “记得。”   “你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我要是你,在商场他说不认识的时候我就不会再去找他。”安秀贤又揪了片叶子,“又不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管他怎么样。”   应小澄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又实在听不出,“小安哥,你想说什么?”   “别管他了。”   应小澄沉默垂眼。   “我跟你说真的哦,别把你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有喜欢的女孩就去表白,去谈恋爱,别老捂着那块冰,没意思。”虽然挺对不起柏浔,但这都是他的心里话。应小澄真不是gay,那他浪费在柏浔身上的时间精力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应小澄从刚才起就不说话了。安秀贤不解地看向他,“想什么呢?”   “有点想不通。”   “什么?”   “我好像非得要点什么,才能留在他身边。”   安秀贤纳闷地挑眉,“我刚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应小澄点头,“我知道大家是关心我,怕我糊涂吃亏,但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要怎么做你们才能明白。”   安秀贤微怔,“明白什么?”   “我乐在其中。”应小澄慢慢叹了口气,“谁都不信。”   “……我能说我理解不了吗?”   “可以,因为他也不是很理解。”应小澄说:“但我真的觉得很快乐啊,所有,跟他待在一起每一秒我都很开心,可以说我只要看到他我就很开心了。”   安秀贤心头涌出很强烈的古怪,“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甜言蜜语?直男哥?”   “这算甜言蜜语么?”应小澄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只是在说事实。”   “你是我见过最怪的人了小澄。”安秀贤收回视线连连摇头,“该说你复杂还是该说你简单,心系妹子,却拿一个男人当宝,啧。”   应小澄蹙起眉,“喂,我哪里心系妹子了?”   “天呐!你该反驳的是这一句吗?!”安秀贤抓狂地勒住应小澄脖子,“快点说你不管柏浔了!”   应小澄挣扎,“我不!”   -   柏浔被柏建林接走两天。第三天回来的时候洋楼里只有阿姨在,安秀贤不知所踪。但柏浔注意到了也没有问。   晚上十点过,一辆计程车短暂地停在1-12号前。安秀贤从车上下来,哼着歌进门,手里提着西山公园纪念品店的纸袋。   柏浔穿着睡衣下楼,在厨房接水时,刚洗完澡的安秀贤走进来开冰箱。他有一个铁打的胃,怎么吃冰都没事,洗完澡就要开一个冰淇淋。   见两天不见的柏浔对他漠不关心,安秀贤怒找存在感,“我今天去西山公园玩了,还看到了你的海报。”   柏浔接完水转身离开。安秀贤追着他后脑勺输出,“小澄带我喂鸽子了,给我买纪念品,我们还去了游乐园,气不气气不气,你陪老头子,我们有妹子。”   已经上楼的柏浔忽然停了,端着水杯回头,“不止你?”   安秀贤靠着楼梯扶手吃冰淇淋,“我什么时候说过只有我们两个?”   柏浔转回头,继续上楼。   安秀贤说:“你别生气哦,你要是像上次那样跟小澄生气我就看不起你。”   已经到二楼的人没有再理他,关门声响过后一片寂静。安秀贤切了一声,回客厅看电视。   琪琪生日后,应小澄和许小英亲近了不少,微信上会聊天。说好的西山公园也一起去了,还去了游乐园,虽然和许小英想的不一样,安秀贤也去了。以为的两个人独处变成三个人的电影,许小英也没有生气,因为他们都玩的很开心。   那天之后,应小澄隔了一天才去悬铃木。他没有注意到安秀贤有些心虚,只是提着出去玩时给柏浔买的礼物上楼。除了西山公园的纪念品水杯,还有游乐园买的摩天轮积木。   他提着袋子进门,发现之前还在的椅子不见了。原地转了一圈没找着,没有就算了。他像之前一样跪在柏浔桌旁,笑着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心心你看,喜欢吗?”   柏浔慢慢翻过一页书,扫了眼东西,眼皮微抬直视应小澄的眼睛,“她也有?”   应小澄微怔,“谁?”   柏浔冰冷地吐出一个字,“她。” 第23章   许青山谈恋爱之后,偶尔也会跟应小澄聊点关于恋爱的话题。有一次他就提到过常见送命题,明显不能答一定要避开,哪怕对方不信。应小澄突然想起这个,总觉得这应该就叫送命题吧。   “他们都挑了自己喜欢的。”应小澄捧起手里的盒子,“这是我给你挑的。”   柏浔不看盒子,盯着他眼睛,“我需要你顺便应付我?”   应小澄的心不明缘由颤了下,“我对你从来不是顺便,也没有应付。”   柏浔扭头继续看书。应小澄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他没有凳子了。他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但没敢在面上露出来,依旧跪在桌旁,抱着盒子,绵软的话音温柔,“你明明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柏浔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对柏浔的爱惜已经被人怀疑是gay,柏浔这个当事人只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对你最最最好,没有人能比你更重要。”应小澄低头拆开水杯那个盒子,再拆开摩天轮积木。   他把两样东西放在桌上展示,笑眼看柏浔不愿理他的侧脸,“我出去玩也有想你,玩摩天轮的时候我就想,要是你也在就好了。”所以他买了盒摩天轮积木,许小英是看他拿了一盒后才说自己想要。   柏浔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看完一页书又翻过一页。应小澄等了一会儿,说:“我帮你拼吧。”   跪地上这姿势还是太难受。应小澄盘腿坐下,把积木颗粒倒出来拼。他玩他自己的,专心看书的柏浔没有管他在做什么,也没有出声赶他。   这是应小澄人生第一次拼积木,虽没玩过但他会看说明书。拼完他发现有些玩具真是贵有贵的道理,明明只是积木,拼好了居然还能转。转起来那一下他原谅了游乐园区有些离谱的物价,小声说:“虽然要手动但好歹能转,这要是动也不能动我就生气了。”   拼好的摩天轮最后还是留在柏浔的房间,被应小澄不起眼地放在书柜角落。   他从二楼下来,安秀贤问:“生气了么?”   应小澄走下台阶摇头,眼神不赞同地看着他,“你怎么还跟他说有女生?”   安秀贤叭了一下嘴,“不小心说漏。”   应小澄已经看出来,“你是在打预防针。”   安秀贤勾住他脖子往客厅走,“虽然方式不温柔,但我不也是为了他好?”   “我没说过我要谈恋爱。”   “那不是迟早的事?”   “反正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他不高兴。”   “没否认迟早欸。”安秀贤松开他,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抓起遥控器,“那你就别太惯着他,让他知道你总有一天不会只围着他转。刚开始肯定不情愿,习惯了就好了。”   安秀贤找了个想看的综艺,丢开遥控器从茶几下摸出牛肉干,“你别怪我多管闲事,柏浔是我表弟,我也希望他好。”   他迟早有一天要走,不盯紧点把两人的坏毛病给改了,回去也很难安心。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相信这两人能处理好。   应小澄坐到另一张沙发上,“你担心我会伤害他?”   “我担心你们互相伤害。”   “不会的。”应小澄摇头。   “那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安秀贤说:“反正像这样的预防针我还会再打。”   应小澄很不解,“我是有什么地方没跟你说明白吗?”   “挺明白了。”   应小澄罕见地动了火气,眉头紧锁,“那你这样做,谁会感谢你?”   “柏浔会感谢我。”   “他不会。”应小澄斩钉截铁,“这是我和他的事,小安哥你不应该管那么多。”   安秀贤也来火了,“我就要管,我妈是他亲阿姨,我不管他还有谁管他?”   “我管他。”   “他不用你管,是你死皮赖脸非要管他!有谁拜托你这么做了?!”   两人突然在客厅吵起来,声量越来越大。最后一个站起来,一个踩在沙发上。听到吵架声的阿姨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外,不敢靠近,也听不出他们为什么吵成这样。   两人越吵越上头,气得脸都红了,连柏浔下楼都没注意。是阿姨发现了,叫了声小柏,吵得正起劲的两人才停。   柏浔握着扶手站在楼梯上,什么也没有说,但激动得站起来的两个都老实坐下了。他们本以为柏浔会就这样上楼,没想到他竟走到了客厅。应小澄仔细看他的脸,觉得他不像生气的样子。   “秀贤。”柏浔弯腰拿起遥控器关电视,“回房间。”   安秀贤黑着脸起身回房,“叫我哥你这家伙。”   应小澄听见一声挺使劲的关门声,不太自然地挠了挠脸,小声问:“我也走么?”   柏浔低头看他,“吵什么?”   “没什么,虽然我也有不对,但我是不会道歉的。”   柏浔不再问了,转了身,“上楼。”   应小澄跟在他身后。见他突然开了一扇门却没有进去,走过去才发现这里面有张椅子。应小澄把椅子搬回他房间,柏浔已经坐回位置看书了。   应小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但柏浔让他留他就留,没事做就抠手。本该专注在书里的柏浔忽然扫了眼那张闷闷不乐的脸。应小澄的五官是等比例长大,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连抠手的动作都跟小时候一样。   柏浔合了书,右手支腮看着应小澄,淡声道:“他说的不对?”   原来都听见了。应小澄抱起手臂,“不对,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是你也不是我,我是不会原谅他想把你跟我分开的。”   柏浔声音低沉:“你在我和另一个人中间找平衡。”   应小澄不解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这样做了?我跟小英出去是因为答应她了,但我不是把小安哥也一起带上了吗?没有单独出去,你又在爷爷家。”   柏浔眼神渐冷。应小澄有点心虚地低头,“顺口叫的,她叫许小英。”   “还会联系?”   应小澄顿了一下,摇头说:“不联系了。”   柏浔缓缓点头,翻开书,“再联系就不要过来。”   这样的柏浔,应小澄小时候其实见过一次。   9岁那年,杨娟的娘家亲戚远道而来,还带了个跟应小澄沾血缘的小娃娃。小娃娃刚会走,应小澄做哥哥的自然得多看着点。亲戚来住的那几天他就有些忽略柏浔,去的少,待不久。当时柏浔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不要过来了。   现在和当初不能说一模一样,但柏浔那点极罕见的霸道,往深挖就是一种占有欲。应小澄对他没有野心,也从不觉得柏浔是他一个人的。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柏浔心里到底怎么想,但他两次感受心情是一样的。   应小澄趴在桌上,用下巴撑着,慢慢地说:“你真的很可爱,特别是你很讨厌我因为别人对你不专心。”所以他才会说安秀贤什么也不知道,乐在其中的怎么会只有他一个,只是谁也不明白。   “小安哥会不会再也不想跟我说话了?”   柏浔不喜欢回答这种问题,没有理会。   应小澄再次强调,“我不会道歉的。”   柏浔眼也不抬,“我让你道歉?”   “噢,没有。”应小澄闷闷地哼哼两声,“你站我这边,二对一,不对,还有阿姨,三对一,他已经输了。”   已经输了的安秀贤还不知道自己输了。为了避免见到应小澄尴尬,他回房后待到傍晚才出来,那时应小澄还没有走。两人不小心对视了,安秀贤会迅速转开眼,但眼角还是能扫到应小澄在跟他做鬼脸。   他的性格不是会揪着一件事不放的人,吵完没多久其实就不气了,心里也还是很想要应小澄这个朋友。但毕竟刚吵完,要完全不尴尬也不可能,尤其他根本拉不下脸道歉。只在心里后悔吵架时说了几句很伤人的难听话。   晚饭应小澄跟阿姨在厨房,他给柏浔做丸子粉条汤,阿姨煎了泡菜饼,还炒了几个家常菜。安秀贤知道那汤是应小澄做的,想吃又不好意思说,怕被发现还不敢看。   应小澄先给柏浔盛一碗,默声拿过安秀贤面前的碗,盛好放回去。他坐柏浔旁边,斜对面就是安秀贤。平时话很多的两人突然一块不说话,饭桌上气氛也怪。   应小澄托腮看了会儿柏浔吃肉丸子,突然欸了一声,“你还不跟我和好啊?”   安秀贤咽下嘴里的肉丸子,“和。”   应小澄转过脸看他,“没啦?”   安秀贤盯着碗,“我说话难听,不好意思了。”   应小澄心里叹了一声,转过脸接着看柏浔,说:“没关系,我知道你担心,但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吧?”   安秀贤脑子还在疑惑他跟谁对吧,耳朵已经听见柏浔的声音。   “嗯。” 第24章   从前安秀贤认为,像柏浔这样的人,应该到死都不会跟什么人产生过深的联系。因为柏浔对所有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天然苛刻。换言之能接近他的,心性上就不会是一般人。应小澄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他和柏浔在某种程度上其实非常相似,是一根平衡木上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一个待人一心一意,一个要求人待他一心一意。可是能撑起这样一根平衡木的只有爱情,除此以外任何一种关系都不适用。麻烦的是他们谁都没那个意识。更麻烦的是应小澄他有喜欢的人。   安秀贤每每想到这就开始如坐针毡,想像王母拆散牛郎织女一样拆散这两个人,一年见一次都算多了。   跟应小澄吵架又和好后的那几天,安秀贤想出好几个歹毒的法子。由于太过歹毒,真实施了他也差不多是个垃圾人,只好放弃。打算先找一个帮得上忙的盟友,喜欢应小澄的许小英就是不二人选。   那天一起玩过后他也加了许小英的微信,虽然没怎么聊过天,但没少互相点赞朋友圈,勉强还算熟悉。趁田径比赛将近,应小澄不能离开训练基地,他找了个时间把许小英约出来。   两人在公园见面,安秀贤把买来的拿铁分给她。墨镜架在金发上,严肃地问:“你知道小澄也喜欢你吧。”   许小英一下红了脸,不知所措。   安秀贤又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还不跟你表白吗?”   许小英微怔,看着他的眼睛摇头。   安秀贤狠狠吸一口黑咖啡,说:“因为一个自私自利的大魔头,家门不幸,那个大魔头就是我表弟。”   许小英感觉自己在听故事,粉粉的脸颊不知是热还是羞,轻言细语地问:“你表弟和小澄不跟……不表白有什么关系呢?”   “应小澄他是喜欢你的。但我表弟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安秀贤愁得眉头紧锁,“可这不是好事,你能明白吗?”   许小英怔怔摇头,“不是很明白。”   安秀贤咬着吸管想了一会儿,松开咬扁的吸管,问:“你想跟小澄在一起吗?我可以帮你。”   从他主动联系约见面到这一番话,许小英十分好奇他的意图,“你想做什么?”   “放心,我是为了小澄好才来找你。”注意到她手里的冰拿铁在滴水,安秀贤从纸袋拿张纸巾给她,“我想让他别管我表弟,好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我表弟是个麻烦精,但也不是没有小澄不行,小澄太惯着他才是问题所在。”   许小英接过纸巾擦手,再包住手里的杯子,缓缓摇头,“我没有听懂。”   “有些事关于他们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些可以说的。”下午阳光刺眼,安秀贤取下架在发顶的墨镜戴上,吸了口咖啡再继续说:“这世上有一种人,性格就像太阳一样。”   许小英笑着点头,“小澄。”   安秀贤也笑,“对,他就是那种人,我见过的人也算多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人。纯粹,宽容,温暖。你能想象被这样的人毫无保留地照顾,爱惜,像眼珠子那样疼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许小英听得心动不已,想起应小澄的笑脸,腮颊更觉滚烫,垂了眼缓缓摇头。   “有一个人非常清楚。”安秀贤手臂搭在另一侧的椅背上,手撑着头,对阳光下花叶繁茂的绿化带叹气,“那太阳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一直就围着他一个人转。”   许小英小心地扭头看一眼他的表情,声音很小,“就是你表弟吗?”   “对,很好猜吧。”安秀贤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现在太阳长大了,遇到喜欢的女孩。他却忍不了太阳偶尔也想去照照别人,回回都要不高兴。那个笨蛋还每次都屁颠屁颠赶去哄,你说这样下去,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许小英有些说不出话,心头的异样感和针刺感很强烈。总觉得安秀贤这样说,那应小澄喜欢那个表弟不是明显胜过喜欢自己吗?   她没有说出心里话。但安秀贤好像看出来了,说话时两人头顶的树叶正好被风吹得沙沙响,“他们不是爱情。”   许小英回神,忽然有点明白安秀贤为什么会想到来找自己了。不是爱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明白我在担心什么了吧。”安秀贤右手抓了抓蓬乱的金发,托住腮,墨镜遮藏略显疲色的眼睛。为了那两个一样难搞的人,他几个晚上没睡好,实在见不得他们抱一块往奇怪的坑里沉。   许小英莫名觉得失落,低头用手指抠杯上的贴纸,“我抢不过你表弟的。”   “我帮你。”   许小英摇头,“不用了。”   安秀贤很意外,又把墨镜架回发顶,看向她,“你跟小澄是互相喜欢啊,你不用管我表弟怎么想。”   “不是的。”许小英抬起脸,她有张很干净清秀的脸庞,小小的,皮肤白皙。“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小澄吗?”   安秀贤不关心这种问题,但还是顺势问:“为什么?”   “我会认识他是因为我们的朋友是恋人。我们在商场碰见你和你表弟那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和小澄聊了很多话,他是一个非常开朗乐观的人。”许小英声音很小,语速也慢,害羞温柔地说起心上人。“他很可爱也很帅气,明明年纪比我小却很会照顾我的情绪,处处注意着我。不小心走到人多的地方会小心让我不要被陌生人挤到,遇到门他一定会帮我开。陪我吃他不能吃的东西也不会让我扫兴,会笑着捧脸问我好吃吗?什么味道?想不想再吃一个。”   许小英知道自己已经失恋了。但心里还是很想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温柔待他的少年。   “回去后我就在想,如果他不是有弟弟妹妹,那就是有一个人让他学会了这些,可能是前女友之类的。”许小英握着湿透了纸巾的拿铁杯。可能是手心湿哒哒的,她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情也跟着湿哒哒,像突然下起雨的晴天。“我现在知道是谁了。”   安秀贤以为她要哭了,心里慌了一下。想给她拿纸又见她面庞干净,根本没有眼泪。   “其实那天我回去以后,连一会儿都忍不了,就让我朋友帮忙打听小澄的事。我怕错过他。”许小英慢慢叹了一口气,“以为没希望都已经放弃了,可琪琪生日那天看到他还是不甘心了,因为我可以感觉到他也是喜欢我的。”   安秀贤莫名听起少女心事,满脸写着欲言又止。想说那么喜欢就去抢啊!我帮你啊!   可许小英却说:“你说他们不是爱情,我也觉得还不像。”   她用还这个字眼让安秀贤微微蹙起眉。   聪明的女生洞察秋毫,“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根本不在意那到底是什么?”   安秀贤微怔,“你还别说,我表弟那人真有可能不在意。”   “那小澄呢?”许小英帮他回答,“对小澄来说,没有人能比你表弟更重要。你刚才说太阳偶尔也想去照照别人,你觉得太阳真是这样想的?”   本该是最有力的盟友完全倒戈。安秀贤怔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很担心他们,一个是表弟,一个是朋友,但你有些心急了。”许小英看了眼他手里只剩下冰的杯,慢慢喝起自己还剩大半杯的拿铁,轻声说:“不管那是什么,总要他们自己去想,别人是帮不上忙的。想帮也只会添乱而已。”   安秀贤不能完全认同她的话,“你不也说能感觉小澄也是喜欢你的吗?”   “嗯,但我已经知道了我跟他不合适。”许小英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晃得冰块哐哐响,“你还记得我们去游乐园那天吧?他突然拿了货柜上的摩天轮积木,我知道他是很节俭的人,按理不应该会对那么贵的东西感兴趣,可他还是拿了。不怕你笑话,我以为他要给我买,不想他破费才去拿那盒小的便宜一点,结果他两盒都买了。”   许小英扭过头看安秀贤,“我猜猜,那盒积木现在在你表弟家里。”   安秀贤不知所措地摸摸耳朵,忽然对这个女孩充满抱歉,怎么能想把她拉进那两个人中间。   “所以我说啦,我抢不过你表弟的。”许小英放下杯子,姿势放松地看着天上的云朵飘,“小澄也没有想过要追求我,不然那天你就不会在场了。”   安秀贤更觉心虚,“也不能这么说。”   “不用安慰我了,他就是不想跟我单独出去。”许小英想起那天商场的事,心里酸酸的,“怕你表弟生气吧。”   “真对不住啊。”安秀贤羞愧得捂脸,“我表弟真的很麻烦。”   “没事。”许小英耸肩道出问题关键,“小澄不嫌他麻烦。” 第25章   从不嫌柏浔麻烦的应小澄正为比赛参加封闭集训。虽然人在西山,但他不能离开训练基地,手机也要等一天的训练结束,回到宿舍才能用。   这天他洗完澡打开手机,看到安秀贤白天给他发了几条微信,问走之前能不能再见一面。应小澄才想起他到时间要回家了,等不到他比赛。   应小澄觉得很遗憾:对不起哥,我出不去[大哭]   安秀贤:[我也哭]怎么会这样,那岂不是又柏浔送我?不要啊,他跟司机一样。   应小澄不解:嗯?   安秀贤:他会送我去机场,但人不会下车,把我跟行李丢下车他就走了。你知道我每次回去,都很想看心理医生吗?   应小澄:那你看了吗?   安秀贤:没有,太贵了,不舍得花那个钱。   应小澄:哈哈~算啦,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安秀贤:可是人家真的很想体验那种,被人不舍含泪送机的感觉。你能懂吗?   应小澄:不太懂,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安秀贤:好的。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们两口子。   这话刚发出去就被撤回了。重发一句好的。   应小澄对着手机挠挠脸,想了想发送:我看到了。   安秀贤:怎样?你还要罚款吗?   应小澄心情不坏,只是有些说不清的微妙:为什么说我跟他是两口子?   安秀贤没有回复。应小澄等了很久,玩一会儿手机就要切回聊天框看一眼。但安秀贤始终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好像聊着聊着,手机突然掉马桶里。   应小澄担心他的手机,觉得问一句比较好:你手机没事吧?   安秀贤:你问这个干吗?   应小澄:手机没事啊,那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安秀贤:我还想说你跟许小英是天造地设的两口子呢,你在不在意?   应小澄:在意,人家是女孩,不要开这种玩笑。我没和她在一起。   安秀贤那天见过许小英后就不想再管他们了,多管闲事的心已经转变成关我什么事。但提到许小英,他还是有几句话要告诉应小澄:如果你没有那个心思,就不要让人家老想着你。   应小澄觉得自己被指责了,很疑惑:我吗?   安秀贤:不然是我吗?你以后还是少跟许小英联系,别打扰人家。   应小澄想说自己没有再联系她了,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就这样吧:我知道了哥。   安秀贤走的那天是大晴天。   一场亲戚,柏浔把他送到机场门口,人是不准备下车了。等司机搬后备箱的行李,安秀贤屈指敲了敲车窗,对柏浔说:“你要不再留一会儿,应小澄给我买花了,我想跟你炫耀一下再走。”   柏浔低头把车窗升回去,最后留了一条不大的缝,“他要来?”   安秀贤按下惊讶,摇头,“没比完赛出不来,叫跑腿送的。”   车窗完全升回去。等司机上车,车子就这么开走了。   应小澄给他订的花不大,应该是店里提前搭配好的花束,花里还夹着一张手写卡片,应该是店员代写,上面写着:小安哥,我会想你的——澄。   -   为了参加全国田径锦标赛,应小澄跟队离开了西山。安秀贤不在国内,但他一直关注着国内的田径赛。得知应小澄800米和1500米决赛都跑了第一名,他买了几套应小澄尺码的衣服寄回悬铃木,还有一双限量版的球鞋,让柏浔代收。   柏浔不在,快递最后是阿姨签收的。不过应小澄拆的时候柏浔在,他坐桌前看书,应小澄坐他房间的地上,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几件衣服。   应小澄节俭惯了,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因为没有那个意识要打扮自己,新衣服数量极少,鞋子也不多,更不会追求限量版。安秀贤费心寄来这一箱衣服,心意更让应小澄觉得高兴。   “心心,好看吗?”   柏浔缓缓回头,看应小澄把那几件衣服铺在地板上展示,C位是那双又红又闪还带两翅膀的限量球鞋。他以他的审美,勉为其难地给出恶毒的评价,“难看。”   “才不难看。”应小澄还开心着,起身走向他,将自己的手机递出去,“你帮我拍张照好不好?我想发给小安哥。”   柏浔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眼睛,冷漠拒绝他话音柔软的请求,“不好。”   “啊,为什么?”应小澄嘴上是这样问的,但柏浔不同意他也没强求,转身回到刚才的位置,举高手臂自拍。尽量将地上的衣服和鞋子都收进画面里。拍完他对着手机哈哈笑,“天呐!我拍的也太丑了吧。”   但他还是把那张认证照发给了安秀贤,笑得眼睛弯弯地打了很长一段感谢的话。柏浔的视力极好,应小澄又离他不远,就蹲在地上。想不看见也难地注意到他手机屏幕出现一大块绿框,冷声问:“你写了一封信?”   应小澄没有看他,还开心地抓着手机,“我只是好好谢谢了他。”   柏浔朝他伸手。应小澄不解,但还是把手机给了他。   柏浔刚接过,手机就响起视频通话邀请,他点了接受。安秀贤看到他脸色一变,“怎么是你,小澄呢?”   应小澄听到自己的名字,把脑袋挤过去,让自己的脸入镜,“哥我在这。”   “小澄,鞋好看吧,我托朋友买的。”   “好看,我都不舍得穿了。”   柏浔推开应小澄的脑袋,语气质问,“你为什么要买那么难看的东西?”   安秀贤想不到这样还得被他精神攻击,“哪里难看了?那可是限量的!全球限量两千双的球鞋!你给我向所有抢不到鞋的粉丝道歉!”   柏浔不理他,转头看向应小澄,“你最好不要穿过来。”   安秀贤人已经回家了,胆子大很多,正在疯狂给他竖中指,“你别胡说八道。”   柏浔把手机还给应小澄,“要聊出去。”   应小澄笑着哦了一声,拿着手机走出去。关门前还能听见安秀贤在手机里挑唆,“你别管他,想穿就穿,鞋子明明帅得很,哪里难看了。”   房门一关,应小澄的脚步和安秀贤的声音渐渐远了。悬铃木的洋楼建得很早,没有什么隔音功能。安秀贤还住在这的时候,在楼下打碎什么东西,他在二楼也能听见。   应小澄刚走出去没多久,他在房间就听见几声沉闷的碰撞声。起初他并未在意,但很快他又听见阿姨在惊呼。他只好和书起身,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阿姨受雇几年,柏浔从来没有听过她这样惊慌的声音,也罕见地出现不好的预感。洋楼建筑内部采用不少实木,扶手楼梯就是全实木制造。老式台阶常见略高的设计,楼梯视野也相对拥挤。尤其洋楼白天不会开灯,只靠从窗户照进来的天光。走这种有年头的楼梯但凡一不小心,下场就跟应小澄一样。   看着几分钟前还好好的人,现在蜷缩着趴在台阶上,好像疼得不能动。柏浔站在原地闭了闭眼,沉声说:“叫车,去医院。”   他这话是跟阿姨说的。阿姨反应也快,转身跑去打电话。柏浔走下几层楼梯,坐在应小澄头顶的台阶上,垂眼看趴着不动的人,“摔哪了?”   应小澄没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磕到头了,脚也扭了,好疼。”   “能起来吗?”   “起不来,我好像脑震荡了。”应小澄绵软的声线有气无力:“我现在好想吐。”   去打电话的阿姨很快又回来,脸色还是白的,“小柏,司机马上就到。”   柏浔还在生气,“听见了?自己爬出去。”   应小澄脑袋天旋地转,闭着眼睛也感觉所有东西在转。但不知道是听到柏浔就在自己头顶,还是他就那么随手一抓。柏浔的裤腿被他轻轻抓在手里,整个人难受得直哼哼,“心心,我难受,你救救我。”   柏浔也不动,就这么看着他。等阿姨听到门铃响,说了句小柏车来了。柏浔才把那只手拉开,从他身边走下台阶。   应小澄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来,倒在一个人身上,闻到了很多柏浔的味道,很香,像花一样。但这人的性格跟娇嫩的花差了十万八千里,每一个字都跟结了冰似的,“我抱不动,你还是爬出去吧。”   应小澄又难受又想笑,脑袋靠在他的肩窝里,“你都没试一下。”   手臂也抱上柏浔的脖颈,怕自己掉下去,“试一下,把我摔了我也不怪你。” 第26章   应小澄是现役运动员,一身骨骼和肌肉不是开玩笑。最后柏浔还是让阿姨去把司机叫进来,才把应小澄送上车。   到了医院,护士推来轮椅。应小澄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但比较严重的是他真的磕到头,轻微脑震荡,摔下去时昏迷了十几秒,需要住院观察。和摔到头相比,轻微扭伤的脚都不算事。   应小澄住进单人病房,教练和许青山他们听到消息赶来看他。年过五十岁的教练把他数落了一通。许青山的嘴也没闲着,摸着他头上磕出来的大包,叹着气说:“这要摔成大聪明了可怎么办?”   应小澄躺在病床上看他,眼神可怜,“哥你养我吧。”   许青山收回手,挑眉道:“你都住上单人病房了还用我养你?”   “这花还是真的。”说话的人伸手摸的是病床边的花篮,第一眼都以为是假花。   “小澄你好有实力,住这一天得多少钱?”   因为病房条件太好,应小澄刚住进来就在担心这个问题。听到有人问起,他愁得眉头紧锁,“果然很贵吗?他不给我换普通病房。”   这个他是谁大家都很纳闷。只有许青山感觉自己猜对了,“你心心啊?”   应小澄小幅度点头。   许青山噢了一声,想起那幢不一般的老洋楼,又不觉意外了,“他安排的你就住呗,你不就在他家摔的吗?他当然得负责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   西山田径队的人在病房只待了一会儿,护士就进来赶人了。有电梯没人愿意去走楼梯,没超重就全挤一趟下去了。到一楼先出后进,许青山被挤在最后面,出去前和一个长得很高的男生擦肩而过。   因为特别好闻的味道,许青山不由回了头,一眼就怔住了。他从来没见过柏浔,但见过他的海报。记忆中柏浔外貌有两大特征,长得极白,黑发是自然卷,眼前这人两条都对上了。就算只看脸,他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小澄会对这个人念念不忘。   电梯门关上。许青山挠着头追上走在前头的教练等人,很想知道柏浔到底用的什么香水,怎么会那么好闻。   应小澄一个人待在病房里。可能是脑震荡的关系,人有些嗜睡,许青山他们刚走他就困了。睡得迷迷糊糊时他感觉有人进来,但因为太困了他没睁眼,只当是护士。   到了晚饭时间,他被阿姨叫醒。睁眼脑子乱成浆糊,呆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阿姨没有在病房照顾人的经验,自己研究了一下才把床升起来,架起餐板打开保温桶。里面装着她从洋楼带来的粥和蔬菜。   应小澄还晕乎着,阿姨已经把勺子塞进他手里,说:“小澄放心吃,这菜谱我问过你们教练,食材也干净。”   “谢谢阿姨。”应小澄睡醒确实饿,闻着热气腾腾的米粥,没有一点荤腥也觉得很香。   他坐在病床上喝粥吃蔬菜,阿姨在一旁整理从洋楼带来的行李包。应小澄感觉那个包像百宝袋,不断能拿出东西,问:“阿姨,我不是很快就能出院了吗?”   阿姨抱着生活用品收纳包,回头笑着说:“那也不能将就,你好好养伤,其他有我来。”   应小澄很想问一句柏浔去哪了,是不是又去爷爷家。但见阿姨在忙就没有打扰她。   喝完粥阿姨拎走保温桶,他躺在病床上回安秀贤的微信。白天他摔的时候把手机摔关机了,安秀贤联系不上他就去联系柏浔,才知道人给摔进医院。   安秀贤:你没事就好,柏浔那家伙把我给骂的,我第一次知道他嘴皮子可以这么利索。   提到挨骂,安秀贤自责又郁闷。他也知道自己得为应小澄摔下楼梯负责任,但是柏浔难道就一点错也没有吗?如果不是他让应小澄要聊出去,那应小澄今天就不会摔。   安秀贤没有细说挨骂的事,但应小澄隔着手机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安慰说不是他或谁的错,是他自己不小心。   回完安秀贤的微信,西山田径队其他项目的运动员们,哪怕是点头之交也发来微信问他好点没有。虽在他乡,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但愿意关心他的人一点也不少。所以应小澄一直都很喜欢西山这个地方,还有这里的人。   信息逐条回复后就剩下最后一个人。许小英应该是从许青山那里听说他受伤的事,连他具体伤哪了都很清楚,也知道他没什么大事。但关心的话语结束后,她还是问了方不方便去医院看望他,不方便的话就只送花过去,聊表心意。   这段时间应小澄和许小英没有怎么联系,已经生疏不少,在微信上说几句平常话好像都有些尴尬,可谁也没彻底断了这份联系。总觉得当不成情侣,当普通朋友也是好的。   至少应小澄有这样的念头,在他和柏浔说过不会再和许小英联系后,这样的念头也没有完全消失。如果这时他连许小英的花也拒绝了,就算不会互删,两个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说一句话了。   大概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应小澄的头突然昏昏涨涨的很不舒服。他只能先把手机放下,闭上眼养会儿神,也好好想想该怎么回复许小英比较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小澄差点又睡着了,把他惊醒的人是柏浔。他换了身跟白天不一样的衣服,宽松的咖色衬衣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雪白。他不像运动员有一个健壮的体魄,因为年纪轻,尽管气质成熟疏冷,但还是能让人看出他可能还没有二十岁。   应小澄完全没想到他今天还会再过来,人不舒服也开心极了,坐起身朝他伸手,“心心,阿姨说你白天过来了,但我在睡觉,我以为我今天是看不到你了。”   柏浔没理他那只手,走到病床边坐在凳子上。应小澄被无视了手也不尴尬,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吃饭了吗?”   柏浔没有回答,先看看他的头,再看看他的脚,说:“好了再出院。”   应小澄一下直起腰,惊讶地问:“我不是明天就能出院吗?”   “谁告诉你?”柏浔淡漠地扫了他一眼,看出他着急出院,又说:“躺下。”   应小澄只好躺下,“可是我已经好了。”   “你不是医生。”   “但我真的没事。”   柏浔没有理他,注意到杯子里的水不多,起身走向饮水机。应小澄目光追随他,不死心地说:“我出院后可以回宿舍养脚伤,不用住院的。我听说西山的医院病床都很紧张。”   柏浔接完水回来,将水杯放回原位,坐下冷声说:“病床紧不紧张,关你什么事?”   应小澄看着他的眼睛,意识到自己可能没那么容易说服他让自己出院。默了几秒又说:“那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我就能出院吗?”   “我说了算。”看着应小澄发愁的小脸,柏浔手肘撑在床头旁的小桌上,手托着腮,说:“闭眼,睡觉。”   应小澄还是不愿放弃。听话先听一半,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着,说:“心心,我不喜欢医院,在这里我睡不好。”   柏浔冷冷扯了一下唇,“我看你睡得不错。”   下午快睡昏迷的应小澄被当场戳穿,脸一红,垂眼小声为自己辩解,“我那是因为脑震荡了,不舒服才睡得熟。”   “你也知道你是脑震荡。”柏浔看他红得不怎么明显的脸,“另一只眼睛也闭上。”   应小澄只好都闭上了,睡姿很乖,两手平放在肚子上,“心心,你要在这里等我睡着吗?”   “我困了就会回去,所以你现在最好不要说话。”   应小澄一下睁开眼睛,“可是我白天睡很多了,现在一点也不想睡。”刚刚差点睡过去又被柏浔惊醒,这会儿真是一点也睡不着。   “你想怎么样?”   “我想跟你说说话。”应小澄挺开心地调整睡姿,面向柏浔侧躺,“心心,有一个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柏浔垂眼看他,并不言语。   “青山哥好像告诉许小英我住院了,她很礼貌地关心了我一下,因为人来不了,她就想送一束花给我。”应小澄看着他的眼睛,绵软的声线是请求的语气,“我能收下吗?”   柏浔今天心情一般,听完眼神发冷地落在他脸上。能不能已经显而易见了。   应小澄手指抠抠枕套,小声说:“我没收过花,领奖那种不算。”   柏浔垂下眼看他突然忙得很的手指,“想要花,还是想要她送你的花?”   有过送命题经验的应小澄雷达哔哔响,抿唇笑得讨喜,“想要花。”   但柏浔眉眼冷漠,“不行。”   应小澄早就猜到了,心里并不十分失落,只是有一点沮丧地折磨枕套。   见人没一点准备入睡的意思,柏浔低头看腕表,“睡不着我可以叫阿姨过来陪护。”   应小澄马上闭眼:“我已经睡着了。”   柏浔坐在病床边,安静得像一块石头,眼神没有情绪地落在应小澄脸上。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   次日。   应小澄又是被阿姨叫醒,保温桶和昨天一样装着米粥和蔬菜。昨晚柏浔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一点不知道,倒是想起一件事,他忘记回复许小英了。   所有人都回了,唯独忘了她。应小澄歉疚得躺不下去:对不起,我昨天睡太早了,没能及时回复你。   几秒后,许小英:没关系,我已经猜到你是睡着了:-D   应小澄更觉不好意思。   许小英:我在挑花呢,现在花店花样太多了,我已经挑花眼了哈哈~想给你挑一束特别适合你的花。   应小澄:不要破费了,我心领了。   许小英:你对我那么好,我要上课不能去看你,还不能表示表示了?那我成什么人了[哭]   应小澄更加为难,对着手机急得抓耳挠腮。本来他就不是真想要花,是拒绝一个他挺喜欢的女生这件事,难度不亚于要柏浔突然温柔起来。都带有强人所难性质。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许小英已经发来几张截图,是不同风格的花束。她有选择困难症,这点上次玩应小澄就发现了。   许小英:我觉得都挺好的,你比较喜欢哪束,我马上下单。   应小澄坚持:不要破费了,这些花看着就很贵,你还是把钱留着给自己买好吃的。   类似的花束他买过一次,大概了解西山这方面的物价。可以说就是一分钱一分货,想要好看点的花束,价格都不便宜。   到点医生进来查房,应小澄只能先放下手机。也不知道会不会是错觉,他总觉得医生好像知道这病房的钱是谁付的,对他亲切得有些过头。在病房待的时间也不算短,好一会儿人才走出去。   等他重新拿起手机,许小英已经挑好了,说是琪琪帮忙挑的,午饭前能到。   因为这句午饭前能到,应小澄心虚了一上午。怕花来,怕柏浔来,怕花和柏浔一起来。好像他背着柏浔出轨了一样,做贼心虚的痕迹特别重。   阿姨注意到他躺一会儿就得起来,单脚蹦去开门看看走廊,既担心又好笑,说:“小柏今天可能不会过来。”   以为他今天也会过来的应小澄都忘了心虚,“为什么他不会过来?”   “他被他爷爷接走了。”   “原来是这样。”应小澄已经猜到了,心里叹着气关上门。老实躺回病床上,不再折腾。   他的伤都不严重,该做的检查昨天就做完了,没什么事,继续住只是在浪费钱也浪费时间。尤其好好休息一夜后,他整个人好多了,不严重的扭伤也完全可以回去养。可柏浔不松口他就出不了院。   早晨来的阿姨陪他一会儿就回去做饭了,病房又只剩下应小澄。护士就是这时候敲门的,还抱进来一束鲜花,“应小澄,有人给你送花了。”   许小英买的花束不大,但色彩搭配得十分漂亮,花里还别着一张店员代写的卡片,上面简单写了句祝早日康复。   -   柏浔今天一早就出门了,因为要陪柏建林吃早餐。柏建林是西山人,但退休前在南方待过一阵。一年里总有那么几天,他早上想吃虾饺和叉烧包,还喜欢带着柏浔一起去。   西山有家小店开了很多年,店主是南方人,卖的早点多年坚持纯手工制作。一进店就能看见两个人坐在里面手不停地包。   柏建林来得少,但店里的人都记得他,因为这老人以前在电视新闻上露过脸。每次来还会带着他样貌生得极好,又特别不好亲近的孙子。两人坐下,店里的嘈杂声都会莫名小一些。   虾饺和叉烧包还没蒸熟,店员照例先上生滚白粥。柏建林勺子翻了翻滚烫的白粥,瞥一眼柏浔,问:“你今天还要去医院?”   柏浔顿了一下才说话,“看情况。”   “吃完看看去吧,我也去。”   柏浔眼也不抬,“你去做什么?”   “问问他,什么时候再给你做包子。”   人还没出院,柏建林已经在惦记应小澄的手艺。外面买的包子不知道是不是少了应小澄那种诚意,吃起来味道总是差一点,越差一点他心里就越惦记。   两人吃完从店里出来,柏建林的习惯是得散步走走。早餐店外就是一条林荫路,人行道近年才修缮过,砖石平整,和马路相反的一侧是爬山虎墙。   柏建林习惯走在前头,柏浔就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头顶枝繁叶茂的树叶窸窸窣窣响,能听见很多鸟叫。   柏建林晚年一大爱好就是养鸟,家里那几个鸟笼子能在西山最贵的楼盘买间卧室。所以一听见有鸟叫他就容易走不动道,要停下来找找,看看认不认识。   他找他的,柏浔走自己的。把亲爷爷扔在身后,自己走到前头去等车。柏建林几乎每次都会因为他不等自己恼火,但每次还是会因为鸟走不动道。   也为这事儿,车到医院了柏建林还在生气。出了电梯健步如飞,也不想等柏浔。   走到贴着应小澄名字的病房,他意思敲两下门,推门而入,看见应小澄趴在病床上,正用手机拍桌上的花束。   应小澄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忽然反应极快地扭头,抓起那束花塞进桌下的柜子里。柜门刚关好,柏浔就走了进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柏建林还在纳闷这花为什么不能被柏浔看见,就接收到应小澄可怜的眼神。于是缓缓点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应小澄悄悄松一口气,笑着说:“心心,爷爷,快坐快坐。”   柏建林走近一些看了看应小澄的头,又看看他扭伤的脚,坐下问:“不会影响你跑步吧?”   “不影响,一点扭伤,很快好的。”应小澄笑了笑,看向一进门就去倒水的柏浔,心里还是很高兴他今天也来看自己,“你们吃过了吗?”   柏建林点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再给柏浔做包子?”   应小澄微怔,“爷爷想吃?”   看着不作反应的柏建林,应小澄眼睛一亮,“我现在就能做。”   “现在?”   “对啊,我已经好了。”应小澄为了证明自己能出院,跳下床原地单脚蹦起来。   柏建林侧身躲开他受伤也很灵活的脚,生怕被踢到,“好了你怎么不出院?”   “心心不让我出院。”应小澄蹦完坐回病床上,盘着伤腿垂头叹气,“我快无聊死了。”   柏建林回头看柏浔,“好了你怎么不让他出院?”医院住着很好玩吗?   柏浔接水是给自己喝的,靠在电视柜上,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淡声说:“脚没好。”   “石膏都不用打,需要住院吗?”   应小澄的脚只是轻微扭伤,住院主要是脑震荡,但也是轻微。柏建林看他刚才蹦的样子,感觉他比自己还精神。   “人好了就别在医院里,容易憋出病来。”   柏浔不说话。柏建林不知道他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想了想还是问问医生比较好。最后经过医生的同意,应小澄可以出院了。   趁柏浔去办出院手续,柏建林问了件有些在意的小事,“你为什么要把花藏起来?”   应小澄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头挠挠脸,小声说:“他不让我收。”   柏建林听得挑眉,“他还管这个?”   “管。”应小澄并不讨厌,反而还觉得挺好笑的,“就是可惜了这花我可能带不走,看谁能发现就送给谁吧。一花两送,也算没糟蹋这心意。”   柏建林感觉这俩还挺有意思,“你为什么不反抗?”   “嗯?”应小澄奇怪地抬起脸看他,“被压迫才能说反抗吧,他又没有压迫我。”   柏建林这样一想,感觉也对。要说柏浔待应小澄,那已经算很不错了。虽然态度差了点,但这人对亲爷爷都没好脸不带等会儿的,还能指望他对别的人有多温和友善?   想起这事柏建林又想生气,对应小澄说:“你不用那么听他话,那花你要喜欢就带回去,他还能给你扔了?”   应小澄垂眼沉默片刻,突然说:“他能,他不扔都会叫我扔,或者说,这花太臭了不能上车。”   柏建林感觉他嘴里的柏浔特别陌生,眼露疑惑,“他会这样吗?”   应小澄眼睛弯成月牙儿地点头,“很可爱对吧。”   柏建林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叹着气感慨,“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是啊。”应小澄大方承认,“我从小就喜欢他。”   柏建林不能理解他,“一束花都不让你收,你还觉得他挺好。”   应小澄笑了笑,不想再多解释。等了一会儿,柏浔推着轮椅回来,三人一块下楼。   那束被关在柜子里的花没能带走,最后很可能会被打扫病房的护士发现。   轮椅行过住院部一楼的花坛,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开得特别漂亮。应小澄多瞅了两眼,仰脸问柏浔,“这是什么花?”   柏浔扫一眼,不认识答不了。   应小澄又说:“好像没什么香味。”   柏浔停下轮椅,直接摘了一朵回来,放到应小澄鼻子下让他闻。   应小澄嗅了嗅,摇头后撤,“没味,你更香。”   柏浔回身想把花放回花坛,应小澄拉住他的手,把花拿回来,“给我吧,摘都摘了。”   他把花别在耳朵上,对着手机屏幕照了照,感觉还挺合适,回头问柏浔,“好看吗?”   柏浔不想回答这种问题,推起轮椅继续走,低沉的声音轻得不像在骂人,“笨蛋。” 第27章   许青山收到微信就出来等,见一辆黑色汽车明显朝自己这个方向来,几乎能肯定应小澄就在车上。   果然,车刚停稳,副驾驶便钻出个熟悉的身影。许青山走过去想扶一把,但驾驶座出来的中年男人速度更快些,从后备箱搬出一辆轮椅。   应小澄回头看见哎了一声,“不用不用,有人接我,我可以蹦回去。”   许青山也觉得不用那么夸张,但车里有人不这么想。后座的车窗忽然降下,男生有一张很漂亮的脸,肤色极白。人不光长得冷,说话也冷,“你可以什么?”   应小澄扶住司机推来的轮椅,还想再挣扎一下,“人家看到了会笑我的。”   柏浔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应小澄没坚持几秒败下阵来,老实坐到轮椅上,说:“我脚没好肯定出不来,你能不能把你微信给我?我可以保证不会吵你。”   车窗慢慢升回去,柏浔说:“我让秀贤发给你。”   车子开走了应小澄还在原地望,等看不见了才从轮椅上跳起来,“快跑。”   许青山看他推着轮椅单脚跳得飞快,快走几步才跟上,说:“心心长得还挺好看的,比照片好看。”   在前面单脚跳得挺快的应小澄忽然停下,扭头微微蹙眉,“你为什么叫他心心?”   许青山惊讶他的反应,“我没这样叫过吗?”   “没有。”应小澄的不乐意已经写在脸上,“你以前都叫他你心心你那个心心。”   许青山心头略过一丝古怪,还莫名想笑,“那又怎么了,我不能叫他心心吗?”   这对应小澄来说好像是需要非常在意的问题,因为他表现出了极罕见的一面,“最好不要。”   “你的意思是只有你能这样叫他咯?”   “也可以这么说。”   许青山微微挑起眉,“你不是说他不是你一个人的?那怎么还介意我叫他心心?”   “这是两回事。”应小澄微蹙起眉,认真地跟他说:“心心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心爱的意思,心爱又有宝贝的意思,你知道你是在叫他宝贝吗?”   许青山听得回不了神,“什么?”   “所以别再这样叫了。”应小澄伸手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让琪琪姐知道也不好。”   许青山慢慢倒吸一口凉气,“你是知道心心是宝贝的意思才这样叫他的?”   应小澄震惊他的震惊,“我叫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一直在叫他宝贝?”许青山一脸欲言又止,“你们……这么刺激的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应小澄收回手,推着轮椅继续跳。   许青山跟上去,“你最好是听不懂。”   回宿舍前应小澄先去找教练报到,得到先好好养伤的允许再回宿舍。   他心里惦记着要加柏浔的微信,但本该推名片给他的安秀贤却迟迟没有动静。考虑到有时差的问题,也很有可能柏浔还没来得及跟安秀贤说这个事。想到这应小澄突然没那么心急了,决定先补个觉再说。   这一睡,醒时窗外的天都快黑了,手机多了好几条未读微信,有实时新闻推送,也有安秀贤发来的消息。猜到是什么,应小澄有些心急地点开,顾不上仔细看他发了什么话,先把他推来的柏浔微信名片添加上,备注时克制住了自己不要太吵:心心心心!是我是我!我是小澄!   等待通过时才切回去看看安秀贤还说了什么。   安秀贤:这个表弟我不要了,白给你。   应小澄:那他以后就是我表弟了吗?   安秀贤没有回复,可能是在忙。柏浔那边也没有通过,也可能是在忙。   应小澄趴在手机旁等,手指无聊得扒拉屏幕。等了有一会儿,微信列表才突然弹出一个雪山头像。应小澄兴奋地坐起身,抓起手机打字:心心,你的头像真好看,我一下就想起了祁连山。   柏浔没理他。   应小澄好像忘了自己保证过不会吵他:对了,小安哥把你给我了,你以后就是我表弟[窃笑]   柏浔:他下次来会睡在街上。   应小澄:哈哈~你吃晚饭了吗?   柏浔又不回复了。看来不管是现实还是网络,这类意义不大的问题他都不会回答。   应小澄:我刚睡醒,现在要去吃饭了。   柏浔:电梯?   应小澄:电梯。   -   对应小澄来说,手机里有柏浔的微信是一件能让他高兴很长时间的事,因为这意味着他随时可以跟柏浔说话。   这种心情他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体验过,许小英也不曾。好像柏浔独立于所有人之外,应小澄给了他一个很特别的位置。这个位置高高的,很安全,谁也够不着。   由于脚伤未愈,他还不能投入到训练中。于是一天里他多了很多时间可以随意使用手机,联系柏浔。虽然白框出现的次数远远低于绿框,像一个偶尔会有反应的树洞,但应小澄还是每天都会给他发很多消息。关心他在做什么,说说自己要做什么。   因为这件小事,最近应小澄幸福感很高。作为一个非常热爱跑道的田径运动员,在脚伤未愈的情况下,他心情好得简直诡异。有人注意到了,八卦地跑来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应小澄每次都会好好否认,可怀疑他谈恋爱的人还是只多不减。   田径队里跟应小澄最熟悉的人是许青山,按理他应该第一个怀疑应小澄是不是偷偷谈恋爱的人,但他一句也没有问过。原因不是知道没有,而是自从他知道心心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后,他就再也不想关心应小澄的感情生活。   因为毫无意义,就算应小澄对柏浔不是爱情,这辈子怕是也没人能在他心里越过柏浔。许青山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看穿应小澄的婚姻线,他下半辈子只有两条路,要么爱上柏浔,要么单身跟柏浔当一辈子好朋友。反正不管哪条,以应小澄对柏浔的爱惜,他应该都能过得挺乐呵。   应小澄是天生的运动员,虽然脚扭伤的缘故有一段时间没有参加训练,但他各方面的体能都没有落下。还在几乎没有缓冲的情况下,马上投入进高强度的训练当中。甚至中间还抽空去了趟悬铃木,给柏浔和柏建林做包子。   也是同一天,他第一次见到柏浔的左手,因为正中神经出现障碍是什么样的。   柏浔是右撇子,和大多数人一样,吃饭时会用左手端起碗。应小澄的习惯是做包子就得煮粥,那天煮的是小米粥,他先给柏浔盛一碗。   当时的餐桌上,他,柏建林还有阿姨都在,可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柏浔左手端得好好的粥碗突然就翻了,滚烫的粥水有三分之一倒在手上。皮肤已经烫红了,但柏浔好像没有感觉特别烫,他甚至没有表现出被烫到的反应。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应小澄,他伸手抓住柏浔手腕抖落手上的米粥,将人从椅子拽起来拉进厨房,开自来水冲手。   柏建林眉头紧锁地让阿姨去找烫伤膏,跟进厨房看情况。应小澄好像有处理烫伤的经验,自来水的水流开得恰到好处,温和地冲洗被烫红的手指。   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水流没有停过,应小澄和柏建林也没有离开柏浔。阿姨找到了烫伤膏,抓在手里担心地看着。   柏浔的手指在这中间慢慢恢复了知觉,也能动了,但那只一直抓在他手腕上的手还是一会儿也没松开,像怕他嫌麻烦不肯好好冲一样,抓得紧紧的。柏浔都有些替他累得慌,“可以了,我自己来。”   “没事,还觉得痛吗?”   柏浔缓缓摇头。   “再多冲一会儿,没出水泡就不怕,冲完涂药就好了。”应小澄脸上挤出笑,因为太心疼,笑得比哭还难看,“下次我早点煮,早点煮就不烫了。”   柏浔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脸淡声说:“我没有怪你。”   应小澄低着头没有说话。   柏浔的视线落在他抓着自己的手上,不管8岁的应小澄从树上掉下来会怎么样,他一次也没有后悔过接住他。   一直低头不语的应小澄眼泪忽然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几乎没声。   柏浔目不斜视,“我的手还在,不是断了。”   “……”   等了十几秒不见停,柏浔面无表情看向应小澄哭得开始隐隐发红的脸,“你小时候哭就很难看。”   应小澄被骂得有些不知所措,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柏浔默了几秒,“……现在不哭我就不骂你。”   “噢。”应小澄低头又啜泣了两声,用另一只手擦眼泪,“我马上不哭,你别骂我难看。” 第28章   应小澄还是注意形象的,尤其听不得柏浔说他难看。说了马上不哭还真的止住了。   柏建林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厨房,注意到时他已经在吃包子了。柏浔的手涂抹好烫伤药也回到餐桌前,应小澄重新给他盛粥,让他用勺子吃。   因为刚哭过,应小澄的眼睛和鼻子还是红的,眼睫毛都湿了。大概是哭得眼睛干涩,他抱着蔬菜碗吃的时候总忍不住用手搓眼睛。   柏建林吃着应小澄亲手做的包子,看他心疼自己亲孙子心疼成这个可怜样,感觉自己多少得说点什么,“他不会说话,爷爷不嫌你丑。”   柏浔喝粥的手都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抬起脸看他,“有人想听你说话?”   柏建林没有理他,还看着应小澄,“有时间跟爷爷爬山去吧,不累,就当秋游看看山里的景,放松心情。”   应小澄点点头,听话地答应着,“好的。”   “你们田径队组织过带你们出去玩吗?”柏建林又问。   “有,去爬山看枫叶了。”   “挺好,今年我们三个去吧。”柏建林看一眼没有反对的柏浔,说:“你也应该锻炼锻炼,身体素质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   这点应小澄也有发言权,点头附和,“他还抱不动我。”   柏建林投去疑惑的眼神。   应小澄解释:“我摔下楼梯那天,是司机师父帮忙才把我抬上车,他真的抱不动我。”   柏建林恍然点头,说:“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真能把你抱起来才奇怪。”   应小澄忍不住转头看看柏浔。   他看的时间有些过于长,终于惹得柏浔冷冷转脸跟他对视,“看够了?”   应小澄哭湿的睫毛都没干,脸上已经露出特别讨喜的笑,“还没,我想再看看。”   柏浔扭过脸没有理。   应小澄有点担心他误会,倾身向他靠近,说:“心心,我们是希望你能更健康。等秋天,我们一起去爬山看枫叶好吗?我会给你做枫叶书签。”   “不需要。”   “那别的叶子呢?我都可以做得很漂亮。”应小澄极力向他推荐,怕他不信还从手机里找出之前做过的枫叶书签。上次爬山赏枫叶他带了一书包枫叶回来,不舍得扔就跟网上的教程学做书签,田径队很多人都收到他的书签礼物。   柏浔不感兴趣,但还是勉为其难看一眼,听应小澄跟他唧唧咕咕,“挺好看的吧,有些地方这样一张可能要卖五块十块,还没我做的好看。我都免费送,谁喜欢我我送谁,我喜欢的人也送。”   柏浔不对他的手工书签做评价,视线缓缓落到他脸上,话音淡得发冷,“你喜欢的人?”   “噢,我最喜欢的人是你,但是我还有比最喜欢差这么多喜欢的人。”应小澄很形象地用手比划了个由高到低,中间大概差了一个三层蛋糕的距离,“就是我们田径队的队员们,大家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所以我之前做的都送给他们了。”   柏浔目测了一下他比划的距离,并不十分满意,但也没有说什么。   -   西山今年入秋早,从某个清晨起,气温开始一天比一天低。秋日凉风催促人们多添衣,悬铃木的叶子也悄悄黄了,已经可以预见深秋时地上铺满落叶的景象。   在和柏浔柏建林一起去爬山看枫叶前,应小澄跟队离开西山去参加比赛,走了好几天才回来。回来后应小澄就跟队里打申请,请了两天假。   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其实他一直都很期待有一天,他能跟柏浔两个人去什么地方走走。玩什么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一起做点什么,像小时候那样留下非常宝贵的回忆。   但这件看似简单的小事,真要实现起来也很不容易。他来到西山那么久,最后还是在柏建林的帮助下,才勉强实现这一小小的愿望。所以爬山这天,他有些兴奋过头了。   安秀贤寄给他的那箱衣服里有一套秋装,卡其色休闲款。应小澄出去比赛时买了一顶和衣服很搭的渔夫帽,大帽檐不仅显得他头脸小,年纪都轻了两岁。   他在柏浔面前转圈,“心心,我帅吗?”   柏浔坐在沙发上,眼神淡漠地看他转,说:“秀贤的眼光不怎么样。”   应小澄没有被打击,十分欣赏自己选的帽子,“店员说我戴着特别帅。”   “不夸你怎么会买?”   应小澄停止转圈,跟他说:“其实店员的夸奖只有百分之十的作用,主要是我自己也觉得很帅。”   柏浔不想说话。   应小澄又说:“我本来想给你也选一顶帽子,咱俩可以戴一样的,但我记得你不喜欢戴,就没有买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手往后摸,拉开背包拉链拿出一个东西,“我买了这个。”   只听见啪啪两声,应小澄手里黑色的不明小棍突然变成一根专业登山杖,他莫名激动,“帅不帅?我专门给你买的!”   柏浔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想要我用这根东西爬什么山?”   应小澄爱不释手地摸着那根看起来就很帅的登山杖,“我不是担心你爬山会累嘛,有这个就方便多啦,也不容易累,你试试。”   柏浔不打算接过那东西,“不需要。”   “那我先帮你收着,你要用我再拿出来,正好我带包了。”应小澄又啪啪把登山杖收缩回小棍,展示完了他心满意足地放回包里,问:“你爷爷怎么还没来?”   柏浔看了眼时间,柏建林迟到五分钟了。   “堵车了吗?”应小澄走到客厅的窗前往外看,门外还是只有一辆车。   柏浔起身走向电话,打过去却占线中。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柏建林才打回来,说临时出了点事,他今天去不了,让他们两人去。   柏浔没有问出了什么事,嗯了一声放下电话,对应小澄说:“走吧,他不去。”   应小澄有些担心,“怎么啦?”   柏浔摇头,“他没事。”   应小澄就不再问了。   西山包括附近能爬山赏枫叶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近一点的应小澄之前去过了,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稍微远一点的。要想当天来回也能行,但柏建林还想顺便泡个温泉,就提前预订了酒店。不过柏建林突然来不了,他们今天也有可能不会在外面过夜,直接回西山也不一定。   到了目的地,应小澄发现爬山赏枫的人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这可能是因为现在还不是假期。   从入口处的台阶出发,坡度有高有低。到了平缓的地段就没有台阶了,只有一条蜿蜒不见头的石板路。应小澄挺快地走在前头带路,柏浔慢吞吞地随在后面。但不管他走得有多慢,应小澄都会让他能看见自己,有时还会停下拍几张,等柏浔过来了再继续走。   “这里的景色真好,还没看到枫叶就已经这么美了。”   柏浔慢慢经过应小澄的身后,神色平常得像在逛公园。应小澄知道他已经走过去了,等了一下才转头,手机对着他叫了声,“心心。”   柏浔回头的瞬间就被拍下了。应小澄对着抓拍出来的照片满意地点点头,再抓着手机像一阵风从柏浔身边跑过,跑远了还能听见他的笑声。   柏浔的身后,有两个女生正好也走到这里,听见应小澄的笑声都被逗笑了,“是谁笑得那么开心?”   柏浔也不理解应小澄怎么爬个山都那么开心。   走过相对平缓的石板路,眼前又出现台阶了。也是从这里开始,山上能看见火红的枫叶,越往上走出现得越多,渐渐漫山遍野都是枫树。   赏枫的人都集中在这一段山路上,找角度拍摄。应小澄也拍,拍完就开始捡,他的背包就是背来装枫叶的。   柏浔站在他不远的地方,看应小澄不嫌丢人地蹲在人来人往的地上。每片枫叶都想捡起来看看,好看就装包里,不好看就放回去。   他捡得太认真了,几乎每个路过他身边的人都会看一眼,再笑着走远。柏浔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待着,看一会儿枫叶就得找一下应小澄跑哪去了。   过了一会儿,应小澄跑过来,指着更上面说:“心心,我们到那上面看看吧。”   人群虽然集中在这一段,但要想继续走还是有路的。柏浔没有意见,他们又继续往前走了。   越往上走,坡度明显变高,也更陡峭。赏枫的人慢慢被甩在后面,两人的头顶是被风吹得窸窸窣窣响的枫叶,也有一些叶子被风吹落。   应小澄看见有一片大枫叶飘下来,顿时兴奋地跑过去要捡。可是下一秒,风就像吹落枫叶那样吹起帽子宽大的帽檐,渔夫帽飞走了,掉在柏浔要走的前路上。   柏浔在帽子前停下,弯腰拾起,随手拍去上面沾到的灰,漫不经心地拎在手里。   应小澄看到他捡起来了就不着急,还是更关心那片超大的枫叶落到哪儿了。地上有很多枫叶,应小澄蹲在那儿专心找,听见柏浔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心心,我看到一片超大的枫叶,我要给这片枫叶颁一个最努力奖。”   没有人搭理他孩子气的话,只有一顶帽子轻轻戴在他的头上。   应小澄感觉到一只很温柔的手,不是在帮他戴好帽子,而是摸到他的心。   帽子戴好了,那只手的主人继续往前走。应小澄怔怔望着走在枫林里的背影,耳朵里却只听见如鼓的心跳声,剧烈得好像整座山都听见了。   他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忽然在地上看到那片刚才怎么也找不到的超大枫叶。他把那片枫叶捡起来,小心收进背包里,起身跑着追上柏浔。   柏浔听见脚步声回头,他以为应小澄会向自己炫耀那片枫叶。可应小澄跑到他面前了还是很安静,也没有看他。   以他对应小澄的了解,不应该这么安静。   柏浔看了一会儿从跑过来就躲避自己视线的人,沉稳的声音悦耳:“你脸红什么?” 第29章   应小澄能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但不知道红成什么样了,不自然地用手背贴了贴,小声问:“很红吗?”   柏浔看他红得越来越明显的脸,倾身靠近了些,漆黑的眼睛深邃,像黑色的玛瑙。如此近的距离,应小澄躲不开了,只能和那双好像看穿一切的眼睛对视,听他说:“因为我帮你戴好帽子?”   应小澄连耳朵都红了,很不好意思地小幅度点头。   柏浔不能理解,但心情不错,伸手抓住渔夫帽的帽檐往下压。应小澄被压得微微低头,视野里那双雪白的运动鞋又继续往上走了。   山上的枫林美不胜收,可是应小澄已经没有心思观赏。他所有注意力都在一个人身上,总是看一会儿枫林,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落在柏浔身上。好像突然之间不认识了一样。   柏浔找到一块可以休息的大石头。应小澄从背包里翻出一张小垫子铺在上面,两人并肩坐。应小澄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顺手拧开瓶盖递给柏浔,再一脸神奇地看着他,说:“好奇怪,为什么我还能更喜欢你?”   柏浔准备喝水的动作一顿,放下水瓶,安静地看着他。   应小澄有些局促地抓了抓头发,脸颊又开始发烫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突然。”   他想了想应该怎么说明,伸出手在视线齐平的位置划一条线,说:“比如你以前在这里,这已经是很高的位置了,代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说完他又在那条代表心目中地位很高的线上,再划出一条,告诉柏浔,“现在你跑到这儿来了。”   柏浔沉默看着他的手比划。   应小澄自己也觉得很纳闷,语气像在自言自语,也像在向柏浔求解,“你怎么就跑上去了呢?”   柏浔的视线慢慢挪回应小澄脸上,淡声问:“我跑上去?”   “对啊。”应小澄又开始比划起上面那条线,说:“本来是没有这个位置的,你跑上去就有了。”   柏浔试图理解他在说什么,但这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默了片刻后,他问:“你想我再跑下去?”   应小澄哎了一声,“没有,你也已经跑不下去了。”   柏浔决定放弃理解他在说什么,因为口渴慢慢喝起水。   应小澄两条腿伸得笔直,沾了灰的鞋尖互相碰了碰。其实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是现在他的心跳也没有平静下来。但不管他知不知道,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心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就决定了要和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珍惜我们的友情。”   柏浔喝完水了,正在拧瓶盖。   应小澄接过他递来的水放回背包里,笑着说:“我们再坐一会儿就下山吧。”   柏浔点头,没有意见。   他们回到山脚下时太阳也快下山了,日落黄昏像一幅色彩强烈的油画。应小澄和很多下山的人一样,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照,还偷拍身上落满余晖的柏浔。   去酒店的车上,应小澄一直在看手机相册,翻到偷拍的柏浔也会给他看一眼,“我拍得不错吧?”   柏浔最多扫一眼就会把头转开。应小澄一点也不在意,把那张日落下的柏浔设置成锁屏壁纸,再满意地收起手机。   柏建林预订的温泉酒店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开在青山绿水里,像一个度假村。不过生意好像不太好,不怎么能看见工作人员以外的人。   他们先在前台办理入住,之后便有人领他们上楼。两人的房间紧挨着,应小澄要找他也方便,到阳台喊一声柏浔就能听见。   虽然住在温泉酒店里,但柏浔没有顺便泡个温泉的想法,晚饭也是叫酒店服务送进房间。   应小澄从来没有泡过温泉,机会难得他不愿错过,洗完澡换上泳裤,浴袍一穿就想出去找温泉。人都快走到电梯了,突然想起来没跟柏浔说一声,又回去敲柏浔的房门,“心心,我去泡温泉了噢!很快回来。”   房门里没有人应,但他知道柏浔一定听见了,放心地转身离开。   酒店里有很多温泉池,愿意和陌生人一起泡有大池,想自己一个人泡也有小池。应小澄不好意思跟别人一起泡,就找了个附近没人的小池自己待着。温暖的池水比他想象中更舒服,人刚泡进去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知道是他白天爬山赏枫,上下山一趟身体多少有些疲惫的缘故,还是这温泉的水温有些高。他越泡越累,人也越来越困,眼皮突然就沉得睁不开了。   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能在温泉水里睡过去,因为他全身的疲劳好像都被泡出来了,一发不可收拾。脑子晕晕乎乎连出水都做不到。   他还有一点意识能感觉这样下去要糟,但再没有人发现他,可能这一点意识都要没了。   昏昏沉沉之际,他听到有人下水,水声哗哗来到他身边,有个人把他从水里抱出来。出了水那个人还搂着他,一只冰凉的手拍在他额头上,有一点使劲。应小澄疼得睁眼,看见柏浔脸色阴沉。   柏浔好像很生气,手指很用力地掐他的脸,“你想死吗?”   应小澄感觉有人在用扇子给他扇风,小声说:“对不起,你别生气。”   一旁有人问:“你是不是空腹进来泡的?”   “不是,我吃了水煮青菜过来的。”   问话那人便扭头跟柏浔说:“应该是肚子饿,加上身体疲劳,又没有注意时间。”   应小澄听得微微皱眉,有气无力地说:“水温也有点太高了,你不要全怪我。”   柏浔没有说话,松开掐他脸的手,接过一旁人递来的凉毛巾块,毫不温柔地盖在应小澄额头上,“闭嘴。”   “噢。”应小澄听话了几秒,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查监控。”柏浔没说自己查监控前到处找他,眉眼仍有愠怒,似乎越想越气,又伸手掐住应小澄的脸,“很快回来?”   应小澄心虚得直道歉,“对不起。”   虽然他在池子里差点泡晕了,但人出了水后缓过来也快,很快就没事了,能自己站起来。   他怀疑在找到自己之前,柏浔应该发过很大的火,因为周围的工作人员们明显都在看他的脸色。   应小澄也没想到自己会给那么多人添麻烦,心里过意不去,挨个给工作人员道歉。   柏浔心情极差,在他还在道歉时转身离开。   应小澄注意到他走了,小腿还在发软没力气还是赶紧去追他,“心心,等等我,我腿软走不快。”   柏浔并不理他,一个人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应小澄就被落下了,也看不到柏浔。   他有一点慌,怕柏浔太生气,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回西山。偏偏这时酒店的走廊还长得好像没有头。   终于能看见门了,他有些慌乱地追出去,发现尽头是一个露天花园,看不到柏浔在哪里。   “心心?”他叫了好几声,但没有人应他。   柏浔应该是先走一步回房间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收东西回西山,因为他看上去气坏了,应小澄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路过一张长凳,应小澄累得坐在上面叹气,已经在想从这里打车回西山的训练基地要多少钱。他有点心疼路费。   知道是自己的错,他不敢委屈。手摸到大腿了才想起来浴袍忘记拿了,原来他就穿了条泳裤追着柏浔跑。   应小澄都快被自己惨笑了,发现自己喜欢上好朋友的第一天就把人惹得这么生气。人生第一次泡温泉,居然差点把自己泡晕过去。要是柏浔真把他一个人扔这儿走了,那他真的倒霉到该拿个世界冠军才符合运气守恒定律。   他不敢在露天花园里休息太久,有一点力气了便重新站起来,刚转身就看到柏浔。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回来的。   应小澄站在原地很缓慢地眨了眨眼,“我道歉,我可以写检查,多少字都写。”   柏浔站得有点远,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   应小澄走向他,因为真的害怕过他会丢下自己。走到柏浔跟前,强忍的委屈还是冒了一点头,“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以后再也不泡温泉了。”   柏浔不语。   应小澄使劲把委屈憋回去,“我知道错了,真的很对不起,你可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吗?一定要生气的话,那你骂我吧。”   柏浔抱着手臂,冷冷地问:“骂你什么?”   应小澄没想到这还要自己想,“骂我笨?”   柏浔不语,显然不满意他这个回答。   应小澄垂头丧气,“要不,你还是别骂我了吧。”   “为什么?”   “我那么喜欢你,你还要骂我吗?我刚才都伤心了,以为你丢下我不管。”   “你不认识回房间的路?”   “认识,但你不是在生气吗?”应小澄低着头,理不直气也壮,小声补充:“我叫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我。”   柏浔放下手,“我不对?”   “不敢。”应小澄盯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很想牵一下,又怕他会反感。盯了几秒钟,突然发现柏浔的裤腿好像是湿的,下意识伸手想摸。   柏浔拍开他的手,脱下身上的外套丢到他头上。   应小澄被他的体温和气味扑了一脸,赶紧抓下衣服穿上,对着柏浔笑,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情绪低落,“谢谢心心。”   柏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这次他走得慢多了,应小澄可以紧紧跟在他身后。他也得听应小澄追着他没完没了的道谢,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回来找我。   好像对应小澄来说,发生了很多事的今天,只有这两件特别重要。 第30章   对应小澄来说,人生中有超过一半以上的时间,柏浔的定位都是非常清晰的,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动摇,哪怕他发现自己爱上了柏浔。   不过这个秘密可能永远也不会被人知道,因为他很快就决定了要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谁也不必知道,柏浔也一样。   比起一段结果未知的爱情,坚固的友情显然更容易达到地久天长的目的,该怎么选已经一目了然。应小澄像个无师自通的天才,自动规避无法承担的风险,将一件可能很复杂的事情,在最短时间内,最快整理好。   他连找人倾诉都直接省略跳过,自我开导也不需要,就这样继续坚定地珍惜他和柏浔的友情。   住在温泉酒店那晚,他不出意外失眠了,几乎是睁着眼到天亮。看着叠好放在枕头边的外套,闻着衣服上熟悉的香味,独自整理好所有不能告诉别人的心事。   整个过程的心情如何应小澄不愿回想。他不打算往后再像今晚这样失眠,他希望自己好好想过以后,这事就算翻篇了。   他既已下定决心,就是有一定信心可以保护这段珍贵的友情。   只是现在的他想破头也想不到,意外的源头竟然不在他或柏浔身上,而是柏建林。   而他知道这件事时,沈沅已经住进悬铃木洋楼两天了。   应小澄跟沈沅的第一次见面十分尴尬,因为他们同时问了对方一样的问题。   “你是谁?”   应小澄手里还拎着超市的购物袋,打算今天给柏浔做芒果毛巾卷吃。但没想到自己会看见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洋楼。   男孩看上去还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端正清秀。应小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学习成绩一定特别好。   “我叫应小澄。”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能出现在这里,有可能是柏家哪个亲戚家的孩子,像安秀贤那样。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太低了,因为据他所知柏浔根本没什么亲戚,更不要说进入这里了。   这人到底是谁?   “原来是小澄哥。”男孩微怔,后退让出进门的路,“小澄哥请进,哥哥在里面。”   应小澄更觉惊讶,看着他的脸问:“请问你是?”   “我是沈沅。”男孩走在前面领路,很有礼貌地给应小澄拿室内拖鞋,“小澄哥进来坐,我去告诉哥哥一声你来了。”   应小澄站在玄关回不了神,眼睁睁看着那个男孩走上二楼。注意到阿姨走过来了,应小澄疑惑地问:“他是谁?”   阿姨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袋,笑着说:“他是小沅,柏老先生领养的孩子,今年16岁。”   应小澄一时无法理解这件事,“领养?”   阿姨将袋子提进厨房,应小澄也跟进去,听阿姨说:“小沅的爷爷沈老先生和柏老先生共事多年,感情一直不错。你还记得你们去爬山看枫叶那天,柏老先生突然决定不去吗?沈老先生就是那天凌晨去世的,心脏病发作了。”   应小澄微怔,没想到那天还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他的父母呢?”   “听说是无国界医生,小沅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和小浔一样,是爷爷带大的。”阿姨放好袋子,给应小澄倒了杯水,“以前沈老先生身体还好的时候,过年过节会带小沅过来,小沅从小就喜欢黏着小浔。后来沈老先生身体查出不少问题,来的就少了,有几年没怎么听到消息,没想到再听见就这么走了。”   沈沅爷爷一死,沈沅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灵堂上亲戚冷漠,谁也不愿意接手这个快成年的孩子。来送好友最后一程的柏建林于心不忍,就把沈沅领养过来。   上楼一趟的沈沅很快下来了,一边下楼梯一边说:“小澄哥,哥哥说知道了。”   “噢,谢谢。”应小澄从他下楼开始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身上那种干净的气质有点像一个人,尤其那年幼又沉稳的脾性,已经呼之欲出了。   应小澄走到客厅,手臂交叠撑在椅背上,笑眼弯弯看着沈沅,“嗨!”   沈沅有些惊讶地回头。应小澄说:“我要给你哥做芒果毛巾卷,你能吃芒果吗?等会儿跟你哥一起吃吧。”   “可以吗?”   “可以,我多做点就好了。”应小澄坐到沈沅的身边,笑着问:“有没有人说,你和他有一点像?”   沈沅听懂了,缓缓点头,“爷爷说过。”   “你不像长大后的他,要更像他小时候,他10岁11岁那段时间。”应小澄的眼神不住流露出怀念,“阿姨说你小时候很黏他,我想就是那个时候吧。”   柏浔是11岁回家的,算算时间也只可能是那个时候。听说有些聪明的小孩,会不自觉模仿自己喜欢的哥哥姐姐。应小澄觉得沈沅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应该就是这样来的。   “小沅,你能让我抱抱你吗?”   沈沅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应小澄竖起一根食指,“就一下,让我飞快地抱你一下。”   沈沅的身体忍不住往后仰,下意识和他拉开距离,“为什么?”   应小澄也觉得这个请求怪让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你跟我很喜欢的心心小时候有一点像吧,刚好那个时候他回家了,我不在他身边。”   沈沅并不怀疑他说的,只是很难答应,毕竟刚认识。   应小澄看他不说话就知道是不愿意了,也不愿勉强他,耸了耸肩说:“没关系,别在意,你可以当我什么也没说。”   他起身拍了拍沈沅的肩膀,“稍等一下,我给你们做好吃的芒果毛巾卷。”   沈沅看着他走进厨房,还是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芒果毛巾卷是应小澄和阿姨一起做的,对半切开的毛巾卷比拳头大,里面裹满了新鲜奶油和芒果块。应小澄泡茶的时候,注意到沈沅好像想上楼叫柏浔,便把他叫回,“小沅,快过来坐,心心那份我会送上去。”   沈沅答应了一声,听话地坐到餐桌旁坐下。应小澄将刚泡好的红茶倒一杯给他,笑着说:“小心烫。”   “谢谢。”沈沅小心喝了一口热茶,看着应小澄问:“哥哥不下来吃吗?”   “叫了他他也不一定愿意下来,还是我拿上去吧,我也想陪陪他。”   沈沅心头划过一丝异样,感觉应小澄每次提到柏浔的时候,措辞就会变得很奇怪。   应小澄端起柏浔那份毛巾卷和温水上楼。柏浔就在房间里,没有在上课,但也不像是课间休息。应小澄看不懂他在忙什么,因为电脑屏幕上都是英文。   “心心,休息一下。”   柏浔不喝茶,他的习惯是每天要喝很多水。应小澄托腮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小沅跟你住?”   “离学校近。”   “那他怎么……哦今天周末。”应小澄放下手,手臂交叠放在桌上,倾身离得柏浔近一点,说:“我感觉他和你小时候有一点像。”   柏浔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没有说话。   应小澄也默了几秒,小声说:“你一点也没有告诉我,你爷爷给你领养了一个弟弟。”   他每天都在微信上找柏浔说话,但柏浔居然一次也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他是忍者吗?这都能忍住不说。   柏浔还是盯着电脑,“为什么要告诉你?”   想起门口的小震惊和小尴尬,应小澄有点想叹气,“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你需要什么心理准备?”柏浔终于看向他,“他住你家?”   应小澄垂眼沉默了两秒,“……不是。”   看来他来的不是时候,柏浔现在好像不想有人在他边上。应小澄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小心地起身。   柏浔把杯子留下,并不看那盘芒果毛巾卷,“拿走。”   应小澄没有劝他尝一口,端起离开。   沈沅看他把毛巾卷原样端回来了,在二楼待的时间也不长,几乎可以说是很快就下来了,忍不住问:“哥哥不吃吗?”   应小澄点头,把盘子推给他,“你可以都吃了。”   沈沅点头,“谢谢小澄哥。”   “好吃吗?”   “很好吃。”   应小澄托腮看着他笑:“你喜欢吃甜点?”   “喜欢的,但我爷爷不让我吃太多。”沈沅顿了一下,补充:“是我自己的爷爷。”   应小澄靠近他,“偷偷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做毛巾卷。”   沈沅微微睁大眼睛,“那你很厉害,可以开店了。”   应小澄表情思索地摸起下巴,“等我将来退役了,我就开个店。”   沈沅顺嘴问:“开在哪里?”   “开在你学校旁边怎么样?”应小澄嬉皮笑脸地用手肘挤了挤沈沅,“这样你就可以天天吃了,你是他弟弟,我让你免费吃。”   沈沅还是年龄小,被人一哄就笑,小声说:“谢谢小澄哥。”   “哇,你有酒窝,真的不给我抱一下吗?”   沈沅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刚才听到时那么抗拒,不知道是因为应小澄性格很好,还是因为毛巾卷真的很好吃。他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可以的。”   应小澄好像特别高兴,手臂一伸,有些用力地抱住了眼前的男孩儿。虽然他是觉得沈沅有点像小时候的柏浔才想抱他的,但真抱住人的时候,他叫的是小沅。   柏浔下楼听到的就是应小澄装可爱的声音。   “小沅!见到你真好小沅!”   应小澄平时不这么说话,柏浔很清楚他只有跟自己说话时才会像个好欺负的笨蛋。   他端着空水杯走出楼梯,抱人的和被抱的整齐扭头看他。一个叫心心,一个叫哥哥。   叫心心的那个还没撒手。   因为申请进行不太顺利,有些焦躁的情绪突然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很陌生,也很不愉快。   他怀疑应小澄这是在对他打击报复,因为刚才他没有吃他做的毛巾卷。 第31章   应小澄很熟悉柏浔,也很了解他。即使柏浔的脸上几乎不会出现什么表情,可他依然能看出柏浔现在很不高兴,或者说,非常不高兴。   他松开了沈沅,视线跟着柏浔走,“心心,要吃点水果吗?”   柏浔没有理会,径直走进了厨房。沈沅坐在椅子不知所措,敏感地察觉到,柏浔现在不悦的情绪有一部分是针对自己的。   他年龄小,慌了就藏不住,几乎都写在脸上。应小澄注意到他身体都快僵了,忙伸手摸摸他的头,朝他安抚一笑,小声说:“没事,看我的。”   应小澄说完就离开了餐桌,进入厨房。沈沅的座位可以看见此时待在厨房的两人。他看到应小澄走进去,站到接水中的柏浔身后,不太自然地挠了挠头。等柏浔接完水转过来,应小澄突然一个箭步挡上去,不让他走。   “有奖问答,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的人是谁?”   柏浔端着水杯绕开他想走,应小澄又往他要走的方向挡,将他拦在原地。不管柏浔听不听,先把话说完,“A柏浔B柏浔C柏浔答对了我会自动喜欢你到107岁。”   沈沅听得耳朵都竖起来,有些奇怪为什么是107岁。又听见柏浔说:“让开。”   话虽说得不留情面,但语气却不是那个意思。沈沅提起的心一下就放下去了。   应小澄还把柏浔堵在厨房里,“不让,你先答题。”   “我为什么要答?”   “因为不答不让你走。”应小澄将手臂张开,呈大字型严实堵住柏浔。   柏浔没有再试图绕开他,而是往前走。应小澄好像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张开的手臂都明显缩了一下。在柏浔的步步紧逼中,特别窝囊没种的往后退。退到墙上没地方退了,沈沅伸着脖子也看不到他。   应小澄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因为柏浔离他特别近。他已经闻到他身上很干净的香味,心跳快得像要跳出来,说话声也小得跟蚊子似,“我我错了,对不起,不答也可以。”   柏浔比他高半个头不止,微微低头鼻尖就快碰到他,“不答有奖吗?”   “有。”应小澄根本不敢看他,怕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太快,后背用力得像要挤进墙壁里。   柏浔这会儿又好像不着急走了,像一座山堵住应小澄。但其实真想跑也不难,往门跑就行了,只是应小澄自愿被堵在那儿,侧身缩在墙上,耳朵通红。   “他有没有?”   应小澄小幅度摇头,“没有,只是你有。”   “不是说像我?”   “那也不是你。”   柏浔慢慢直起身,“有下次?”   “不敢了。”   柏浔端着水杯走出去。沈沅叫他哥哥,他淡声应了,没说什么走回二楼。   沈沅觉得特别神奇,忍不住起身去厨房找人。应小澄正坐在地上,抱着腿缩成一团。沈沅蹲在他身旁问:“你们在谈恋爱吗?”   应小澄红着耳朵摇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脸看着没有那么红了,“我不会跟他谈恋爱的,我们只是朋友。”   沈沅看了他一会儿,问了个超出他年龄的问题,“你自己相信吗?”   “信。”应小澄坚定地点头。   沈沅扭头看向楼梯的方向,又转回来,说:“可是,他好像都知道了。”   应小澄微怔,“是吗?”   沈沅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小澄哥,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   “应该还不错吧,我一直都这样。”应小澄底气不足地摸了摸还在发烫的脸颊。过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问:“我很明显吗?”   沈沅点头。   应小澄又缩回一团。完了,带不进坟墓了。   沈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因为我哥哥也很明显。”   应小澄从手臂里露出一只眼睛看他。沈沅说:“他比你还明显,他都吃醋了,不是吗?”   “他是吃醋了,但你理解错了。”应小澄又把露出的眼睛藏回去,“他只是不喜欢我对他好的同时也对别人好,不然就会像刚才那样。他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不是什么很明显。”   他对柏浔动心,比喝水还简单。柏浔只是帮他戴个帽子,他魂都快丢完了。因为他从小就喜欢他,那层纸才会薄得吹口气可能就破了。   但柏浔不是这样的。柏浔没有从小就喜欢应小澄,也没有一秒钟不是在做自己。想要独占对自己好的人,这是人之常情,想多了就是自作多情。对应小澄那说,那一样是可悲的。   “小沅,刚才对不起了,我不知道他会突然下楼。”   沈沅摇头,“别放心上,我觉得哥哥也没有真的生我气。”   “那确实。”应小澄差点笑不出来,“他一般要更生我的气。”   沈沅蹲久了脚不舒服,干脆学应小澄坐在地上,说:“如果你只是想跟哥哥做朋友,不谈恋爱,那刚才那种话,你还是少说最好不要说比较好,因为这会潜移默化影响哥哥的。”   潜移默化?   应小澄好像被这几个字打了一下,回神后还是想为自己解释两句。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说出来时,语速会那么慢,“其实我在喜欢上他之前就是这样,我喜欢跟他表达我有多喜欢他,我还喜欢用行动证明。”   因为他希望柏浔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想起来,应小澄特别喜欢他。   可他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呢?   如此疑问突然冒头,应小澄就感觉自己挨了一记很重的耳光,扇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想把所有接近柏浔的人全都比下去。   脑子里的声音像个心机深沉的反派,缓慢读出应小澄把自己都骗过去的答案。   沈沅疑惑地看着应小澄的表情,看他的脸像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最后惊恐地从地上爬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崩溃。   “小澄哥?”沈沅惊讶地抬起头看应小澄,感觉他这个状态很像是突然间解开一个多年的谜底,又被答案吓坏了。   应小澄声都变了,“你说我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我什么时候这样做了?”   厨房里只有他和沈沅,但他说这话又不像是在问沈沅。刚刚还羞得通红的脸蛋此刻只剩苍白,过去他和许青山,安秀贤的对话。每个他让人感到无法理解的点都是因为他在骗人,他还把自己给骗了。   可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人的?是他心心念念要来西山找柏浔之前,还是来了西山之后?   他对柏浔好,纵容柏浔的脾气,难道不是因为柏浔是他最喜欢,最要好的朋友吗?   这没错啊!这绝对没错,如果有假那就让雷劈死他。对了!还有许小英,难道他还能在这同时去好感和喜欢一个女孩子吗?   “小澄哥,你还好吧?”   “不,不太好。”应小澄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冰凉的手心抓住沈沅的手臂,深深蹙眉,“我有些不认识自己了,也不明白这些年我到底想做什么。”   沈沅惊讶地按住他的手背,“哥你的手好冰。”   应小澄好像没听见,只是特别困惑地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要这样?”   挺久之前,许青山问过的问题突然冲进脑子里。   他对柏浔恨不能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他了,难道就一点野心都没有吗?如果将来柏浔可以遇到喜欢的人,他真的能甘心他放在心上那么多年的人,被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陌生人抢走吗?哪怕这个人可能跟他一样,靠近柏浔的每一步都用尽全力。   怎么可能。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他当然敢说柏浔能交到女朋友是好事,敢说自己不会不甘心。因为他知道柏浔交不到女朋友的,这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从西北来到西山,他翻山越岭走了九十九步,因为他就只能走九十九步。   所有他对柏浔的爱惜,喜欢柏浔在意自己是不是对别人好了,这些都有原因。这个原因骗别人骗自己才会变成无法理解。   其实他一直在哄柏浔,哄他走那最关键的一步,只有柏浔才能走的最后一步。   当头棒喝。应小澄头晕目眩地搂住眼前的沈沅,以支撑身体平衡,终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村里老人总说他是不好捏的软柿子。   “所以我才会觉得自己乐在其中……”   沈沅有些慌张地扶着他,“什么?”   应小澄摸了摸自己疯跳的心脏,喃喃自语:“我一直都觉得他是我一个人的。” 第32章   长久以来的认知被颠覆,应小澄很难不觉得辛苦。特别是心理上对真正的自己产生陌生感,甚至恐惧。就好像他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人,所有他无法接受的一切都是那个人搞的鬼。   这种心理会不会是一种逃避心理,应小澄暂且还不能下结论,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疏远柏浔。和柏浔拉开距离什么的,更是从来没有想过。   那天被沈沅点醒所产生的,需要重新理解的问题原不止这些。只是和柏浔有关的所有事,权重级别会自动位列最高,应小澄内心再怎么天翻地覆也不会去动摇柏浔一下。   由于过度谨慎小心,他将柏浔放在了最后。第一个想找的人是许小英,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过她。   应小澄是行动派。想见许小英念头冒出的当晚,他琢磨了好一会儿开场白,才顺利和被自己疏远的许小英开启生疏的叙旧,并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也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西山公园。   很长时间没有联系,应小澄本以为自己见到她多少会有些尴尬。可当他提着买好的奶茶找到许小英时,两人对视的第一眼就怔住了,再同时笑出来。   “你好像变帅一点了哦,小澄。”   “我也觉得你变漂亮了。”   许小英接过奶茶,“你说真的假的?”   应小澄领着她往公园走,笑着说:“真的。”   入秋后,西山公园景色大不同,不过那群鸽子倒还是一样肥硕,身子圆滚滚也照样灵活,能低空飞。   应小澄还是像从前一样买了饲料,两个人蹲在地上,饲料往手上倒一把,鸽子闻食而来。胆子大的敢落在人肩膀上。   喂完鸽子,他们继续往公园深处走。许小英手里的热奶茶已经喝了一半。她最近心情不错,因为找到了家教兼职,学生听话又省心。她准备等拿到工资就给自己换一部新手机,她已经看好很久了,就是有点小贵不舍得买。   和运动员枯燥乏味的生活相比,许小英的生活要更生动有意思得多。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更多是许小英在说话,应小澄倾听,有时会附和几句。   走过一段路后,许小英将喝完的奶茶杯扔进垃圾桶,转头看向应小澄,“小澄,你今天找我出来,应该不是只想请我喝奶茶的吧。”   应小澄踌躇片刻,摇头说:“不是,是我有一些需要重新理解的问题。”   许小英很好奇,“什么问题?我能帮你吗?”   应小澄看着许小英的脸,眼神有些专注。片刻后,许小英红着脸转开头,小声说:“你怎么不说话?”   她是一个文静内敛的女孩子,黑色的长发喜欢扎成一个丸子头。应小澄在夏天见过她穿质地轻飘飘的连衣裙,裙摆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像蝴蝶。   在应小澄的记忆里,除了许小英,还有一个人穿裙子也像蝴蝶。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如果仔细分辨的话,会发现她们是同一类型。聪明,细腻,坚韧。那是应小澄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注意一个女生。   “小英,我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应小澄露出苦恼的表情。清秀的眉眼干净,话音和他本人一样毫无攻击性,“人对人的喜欢,是有很多种吗?”   许小英微怔,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回神。她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吧,比如欣赏,就有喜欢的意思。”   应小澄纳闷地挠挠头,“那每个人都不同的,所谓喜欢的类型,是欣赏的意思吗?”   许小英对他提出的问题莫名投入,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觉得应该是欣赏的意思,但据我所知有很多人最后都不是和自己喜欢的类型在一起,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更像是对美好的欣赏。也就是说那个人身上可能有某种吸引到你的特质,但这点是因人而异的。”   应小澄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没太明白。”   许小英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地清楚,我没有谈过恋爱。”   “我也没有。”应小澄叹了声气,“我什么经验也没有,都是靠直觉。”   许小英问:“那你的直觉到目前为止,都帮你判断了什么?”   “判断了他很重要,我特别喜欢他,想一辈子对他好。”应小澄说得自己都想叹气了,“我一直以为我对他没有要求,因为他的脾气真的不是很好,有时候会有一点凶,可他不管什么样我都喜欢,所以我觉得他一直这样做自己也挺好的。没去想过能不能有一天他也可以对我温柔一点,像我对他那么好。”直到现在他也是这么想,“因为我不是要他也对我这么好才对他好的,你可以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许小英点头,“可以明白。”   “但是现在我的心情有一点不一样了。”应小澄难为情地用双手捂住脸,“我想要他朝我走一步,一步就好……”   许小英看他脸耳朵都红了,不知道想到什么,也跟着脸红。公园的小路上,又出现俩猴屁股了。   “反正我已经不正常了。”应小澄自暴自弃地放下手,心口痒痒的特别想把手伸进去挠几下,“他不走过来我也没有办法,因为离不开的人是我。”   至少柏浔不会走向他也不会走向别人,那四舍五入一下,柏浔还是他的。   “不能直接告诉他吗?”许小英问。   “我不想直接告诉他。”   “这是你的直觉吗?”   “是的。”风吹冷了手,应小澄两只手都放进口袋里。   “那如果在他走向你之前,他走向别人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哭。”应小澄说这话时脸上表情很认真,“哭不死的话,以后我一年见他四次,春天见一面,夏天见一面,还有秋天和冬天。”   许小英看了他的脸一会儿,转回头,“你太温柔了小澄,你就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逼他一把吗?”   应小澄又一脸为难地挠起头,“不行,这难度太大,一不小心他会气得再也不想看见我。”   “再勇敢一点,小澄。”许小英难得严肃脸,“如果你一直这样磨磨蹭蹭,我想他可能也会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样子。”   应小澄没有说话,许小英看不出他有没有听进去。虽然应小澄来找她帮忙,但她能帮的实在很有限,尤其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就像她跟安秀贤说过的一样,外人想帮也只是添乱而已。   何况她根本不了解安秀贤的表弟,只能从很有限的信息里提取出一个跑不了的事实:那个人的性格真的很难搞。   -   西山的冬天来临时,应小澄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杨娟和应禾勇还住在水阳村。在村里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搬进县城去住后,他们还是选择留在那个村子里,每年种点小麦,种些药材,知足地活。   应小澄自打去了西山就没有回过家,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往家里打电话。问问身体怎么样,问问家里忙不忙。   电话打回去有时是杨娟接,有时是应禾勇接。如果是应禾勇接,电话会比较简短。若是杨娟接,她会特别问一句心心怎么样。   路宝华夫妇已经不在水阳村了,应家隔壁的土坯房空了好几年,几乎听不到他们搬去县城后的消息。   但这次杨娟乡音亲切地问过柏浔的近况后,告诉了应小澄她听来的消息。路宝华和王素芬从亲戚家里抱来了一个女儿,还在襁褓里找奶喝。村里有人在县城遇见他们夫妻买尿布,消息就这么传回水阳村。   提起这事杨娟还有些唏嘘,说他们是不敢养儿子了,怕想起路心。   应小澄默默听着,长大以后他对路宝华和王素芬的心情就一直很复杂。理不清也很难同情。不过单论能遇到柏浔这件事,应小澄心里还是偷偷感激并觉得庆幸。   因为每次他只要想到如果没有路宝华和王素芬把柏浔买回来,他上哪儿遇见柏浔?又怎么会为了见他,成为运动员来到西山。不怕矫情地说,柏浔难道不是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吗?   他那么努力才来到西山,为什么不能拿出一点勇气,试探一次看看呢?   十二月,超强冷空气席卷了西山。   柏建林嘴里往年一到冬天就要感冒的娇气包,今年竟然挺住了。只是他没多高兴两天,一个娇气包站起来了,就有另一个娇气包躺下。   为了不让娇气包们互相传染,沈沅暂时先搬去柏建林那儿住,等好些了再回悬铃木。   一个极冷的天里,应小澄顶着寒风来到洋楼,手里的袋子装着昂贵的羊毛袜。他自己是不舍得穿的,一共就买了六双,四双寄回老家,两双要留在柏浔脚上。   他穿着厚实的羽绒服进门,身体鼓得像个球,因为穿得严实,一点也不冷。洋楼有暖气,进门就得脱衣服,脱得只剩毛衣了,再拿着羊毛袜上楼。   冬天的柏浔在家,常穿宽松的针织毛衣,袖子长长的能遮住一半手掌,露出的手指修长,应小澄总忍不住偷看。   “心心,我给你买了袜子,你试试暖不暖和。”   柏浔坐在电脑前,雪白的脸庞被电脑屏幕照得没有一点血色。他的脚上已经穿了袜子,黑色的棉袜。但应小澄往地上一坐,把他的腿搂过来,脱了他脚上的袜子,套上自己买的羊毛袜。   “暖和吗?”   “嗯。”柏浔随他折腾,视线只落在屏幕上。   应小澄松开手,柏浔调整回坐姿,两条腿也收回了桌子下。   应小澄还坐在地上,揉了揉有点红的鼻子,问:“心心,你谈过恋爱吗?”   这是废话,他也料到了柏浔不会回答。   “我从来没谈过,最近挺想试试的。”   柏浔的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滑动鼠标,还是没有说话。   应小澄没敢看他,在看他的脚,小声地问:“可以吗?”   柏浔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问题,“可以。”   应小澄无措地叠起那双被脱下来的黑袜,明明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可到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柏浔又忙了一会儿才松开鼠标。地上某人叠他的袜子已经叠了几个来回。   柏浔垂眼看那颗圆圆的脑袋,“你想怎么谈?”   应小澄叠袜子的手一顿,怔愣地抬起脸,又听见柏浔说:“会写计划吗?”   柏浔在便签本上写下一串电子邮箱,再撕下递给应小澄,“写好发给我。”   应小澄机械地接过便签纸,脑子一片空白,“啊?”   “只是想试试,我可以陪你。”柏浔收起便签本,侧脸冷漠,“试完如果还想跟谁试试,你可以试试。”   “……”   由于应小澄长时间的沉默,柏浔蹙眉回头,“有什么不满意?”   应小澄好像这才回过神,抓着便签纸猛摇头。 第33章   应小澄拿着那张便签纸下楼,在客厅里呆坐了一会儿,突然拿出手机搜索:谈恋爱的计划应该怎么写?   他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想找人打听都找不到,因为可以肯定一般人不会需要写这个。那需要写的话应该怎么写呢?   应小澄搜索半天无果,觉得还是回去请教柏浔比较好。   他又回了二楼,柏浔还像刚才一样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的是类似计划表一类的东西,但由于是英文写的,应小澄不认得几个单词,识别不出是什么计划。   他走到柏浔身边,有一点郁闷地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写,人家谈恋爱都不用写这个。”   柏浔似乎对他这句话感到不满,微蹙了眉转头看他,沉声说:“没有计划,就想试试?”   应小澄虚心请教,“必须有一个计划才可以试试吗?”   由于不能理解应小澄,柏浔有种无法和他沟通的不快,“想试试的出发点是好奇,你想满足好奇心,我可以帮你。但你不把具体计划写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帮,明白吗?”   应小澄看着他的眼睛,“那我写出来的,你都能做到吗?”   “做不到我会告诉你。”   应小澄噢了一声,小声地说:“那第一条,我想跟喜欢我的人谈恋爱,这你能做到吗?”   柏浔冷酷指出,“这不属于试试。”   “那还是算了吧,你帮不了我,第一条你已经做不到了,后面的你更不可能做到。”   柏浔直视应小澄的眼睛,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是想试试。”   应小澄疑惑地嗯了一声,“我是想试试呀,因为没谈过,身边的朋友都在谈,所以我也想找一个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不叫试试。”柏浔转了回去,面向电脑。   应小澄问:“那这应该叫什么?”   柏浔不语。好像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应小澄低头折起那张便签纸,小声地问:“那到底可不可以?”   柏浔还是没有回答。因为在试图理解应小澄的意思,也在疑惑应小澄为什么不满意现状。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片刻后,柏浔还是看向应小澄,“林小英?”   应小澄微怔,“人家叫许小英。”   柏浔不关心是林还是许,眉眼已经开始发冷,“你是想跟她在一起?”   应小澄慌忙摆手,“没有没有,不是的。”   “那是谁?”柏浔眼神冰冷地注视他,等他老实交代。   “没有这个人。”   “没有这个人你为什么说这些?”柏浔原以为他只是好奇,现在发现不是后,应小澄试探他的动机就很可疑了。   “你说可以,我就去找这个人,合适我就会和那个人在一起。”   柏浔的身体又重新面向应小澄。他很满意现状,那应小澄这样的念头就应该被打消,“不可以。”   “啊,为什么?”应小澄一脸不解,“你刚才还说可以。”   柏浔不满他的明知故问,“你知道为什么。”   应小澄否认不了,他确实知道,点了点头说:“好,那这样,我会一碗水端平,她有的东西你也有。”   柏浔眼神的冰冷更深,“你想怎么端平?把自己撕成两半,我一半她一半?”   “不用撕成两半。”应小澄指了指他脚上的羊毛袜,“比如袜子,我给你买了两双,也会给她买两双,这样就端平了。”   只是比如而已,但柏浔心中的不满已经达到顶点。他脱下脚上的羊毛袜丢到应小澄身上,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结了冰,“她有四双了。”   应小澄不知所措地捡起羊毛袜,说:“可是还没有这个人,而且这是男士的,你还穿过了,她穿不了。”   “出去。”   应小澄抓着那对羊毛袜,清秀的眉可怜地蹙起,“我想和喜欢我的人在一起,这不对吗?”   “这就是你言而无信的理由?”   “我哪里言而无信了,我不是说了,还是会一样对你最好吗?”应小澄的耐心显得柏浔的冷漠像一种孩子气的无理取闹,想争宠却不得章法。   柏浔的冷漠和难对付是天然的,这一点他身边所有人都有所领教。可以说他的性格就是一场苛刻又漫长的淘汰机制,会自动筛除绝大部分人,最后能留下的寥寥无几。而到目前为止,唯一留下的人是应小澄。也就是说,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对象。这一块的经验是完全空白。   如果说应小澄是天生会爱人,那柏浔大概是天生就领悟宁缺毋滥。他知道要如何筛除不合格的人,却不知道筛除后又该怎么办。现在应小澄就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想好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应小澄抓着羊毛袜,看的是柏浔没穿袜子的脚,很干净,既不粗糙也没有异味,“要不,你还是先穿上袜子吧,不穿脚会冷。”   “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肯定有关系了,你感冒了怎么办?”应小澄蹲下,想帮他把袜子再穿回去,但柏浔躲开了他的手。   应小澄伸手抓住他冰凉的脚踝,“看吧,明明冷。”   柏浔没有继续躲开,只是等应小澄帮他穿好羊毛袜了,再脱下来,往旁边扔。   应小澄一点也不生气,他有无数耐心可以跟柏浔耗,只要柏浔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被一再脱下的羊毛袜最后还是被穿了回去。柏浔脸上的冷意没有减退分毫,随时能吓哭一个小孩。   应小澄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他的难对付。曾经柏建林就说过柏浔,小时候就很难搞的人,长大了也只会变得更难搞。这话连应小澄都没办法反驳。   因为有时即使他,也不一定就能了解柏浔在想什么。   “你说可以帮我试试,那我刚才说第一条你就不能说喜欢吗?”   柏浔默了片刻才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应小澄坐在地上,由于情绪低落,头顶上好像局部有乌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指什么?”   应小澄不说话,垂头丧气地指向自己。   “是谁说的自己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在报恩。”柏浔冷漠的话语里带着不悦的攻击性,“只是想多陪我,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我需要你,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应小澄无言以对,这确实是他说过的话。   “是谁说想跟我当一辈子的朋友,会永远珍惜这段友情。你现在是想说这些话是骗我的?”   “说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没有骗你。”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应小澄久久不言语。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有些坚持继续下去只会显得可笑。   “我不想再跟你当好朋友,因为我爱你。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骗子了,我对你一直别有用心。”   说出这些对应小澄来说并不容易,但他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可能也错过了很多。不尽快结束这一切,或许在将来就结束不了了。   因为柏浔不会想要做出任何改变,他只会扔袜子,叫人出去。等他主动走最后一步,重新投胎可能还快点。   “……”   “你别不说话,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应小澄紧张得快死了,也根本藏不住,全写在脸上。   “你对我别有用心,什么意思?”   “就是……”应小澄不太自在地挠起头,“我会帮你穿袜子,别人会吗?”   柏浔不能理解。   “你以后肯定还会遇到很多人,也可能会遇到一个像我那么喜欢你的人,但肯定不会遇到比我对你更好的人。”应小澄就是敢如此笃定,“我要把那些人全部比下去,我要你提高对伴侣的要求,如果不能做得比我更好,那凭什么不是我得到你?”   应小澄的心里话有着难以忽视的不甘,从来对谁都没有攻击性的人,此刻第一次很清楚表现出敌意。虽然他说的那个人现在还只是一团空气,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但他已经觉得生气了。   “心心,你就不能选我吗?”   柏浔垂眼看应小澄脸上的表情,还是不能理解他,“这种情感转变,理由是什么?”   “需要理由吗?”应小澄苦恼地拍了两下额头,挺用力的两下,听着都疼,“我一定要有个理由才能喜欢你吗?许小英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可以因为这个理由喜欢她。但我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喜欢你,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还是男的,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最喜欢的朋友。本来我就不应该喜欢你,但现在就是喜欢了,可能很早就喜欢了。如果你非要我说理由,那我只能说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   柏浔又在沉默。   应小澄鼓起勇气去看他的表情,没有厌恶或是排斥。生气时那种冰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更熟悉的淡漠。柏浔看他的眼神也难理解含义,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心心?”   柏浔过了一会儿才应,“嗯。”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暂时没有。”柏浔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各取所需。”   应小澄沉默了几秒,“……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可以不在乎你拿我当朋友还是当男朋友……”   应小澄温声打断他,“你最好还是在乎一下。”   柏浔就不说话了,垂眼安静地看着应小澄。   应小澄也看着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对你跟从前一样,如果你同意我对你的感情,我肯定会想对你做点什么。”   柏浔眉心微跳,但没有说什么。   应小澄还是坐在地上,仰视坐在椅子上的他,“你就理解情侣之间会做的那些事就好了,你可以接受,我就答应跟你各取所需。”   柏浔完全可以拒绝,只要他不同意,应小澄可能会就此死心,在将来爱上赵小英,丢弃柏浔和一些累赘无益的承诺。   应小澄失去柏浔会怎么样吗?可能会过得轻松一点,可能不会太开心。   柏浔失去应小澄会怎么样吗?不会怎么样,耳根子说不定能更清静一些。   “可以。”   应小澄说:“我不信。”   柏浔的脸又冷了。   应小澄抢在他生气前说话:“你现在让我亲一下我就相信你。” 第34章   应小澄说完自己都怔住了。但他没有后悔,只是忐忑不安地等待柏浔的反应。   没有人可以预判,多了解都不行,因为可能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他。即使应小澄说出这样的话,他仍然无法想象柏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好像除了答应跟拒绝外,还有第三种第四种可能。   “你想亲哪?”   应小澄脸一红,垂了眼小声说:“我不告诉你。”   “那就不行。”   应小澄微微蹙眉,“我说一下你考虑一下的,那怎么行?我又不会每次都只想亲一个地方,今天我想亲一下你的脸,那可能明天我又想亲你的嘴。我哪都想亲,难道每一次亲之前都要问一遍吗?那你说不行我就不能亲,我是不是太亏了。”   柏浔也想蹙眉,“我就不亏?”   应小澄眉眼可怜地看着他,“被我亲你觉得很吃亏是吗?”   柏浔:“你想怎么样?”   应小澄低头难过地抠起地板,“你只能答应让不让我亲,不要问我亲哪儿。”   “为什么是你在提条件?”   “是你说的各取所需。”应小澄抠了一会儿,头顶一直没声儿,忍不住抬起脸飞快瞄一眼柏浔,见他表情还好,又放心地脸红,鼓起勇气小声催促,“行不行呐?”   柏浔没有回答,专注的眼神还落在应小澄身上。   他认识应小澄很久了。比起朝夕相处的时间,他们分离的时间要更长。长得他需要用很长时间才能重新熟悉应小澄,确定他跟从前一样没有分别。   应小澄也确实和从前一样,不只那张脸等比例放大,常让他感到无法理解的奇思妙想也原样带进成年世界。不久前还说要永远珍惜友情的人,现在却对他哪都想亲。他实在无法理解。   应小澄等了一会儿,不想就这样等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蹲地挪行,慢慢把自己挪到柏浔面前。两只手抓住椅子的扶手,干净的眼睛就这样仰视柏浔。明明还想再靠近一点,到这却生了怯,小心着不敢再往前了。   “心心?”   柏浔眼看着他挪过来,没有制止也没有避开。这可能因为应小澄的勇敢太小心,也可能因为拒绝的成本略高。总之他默许了应小澄失礼的过分靠近,也没有不悦他期待的眼神。   应小澄像小狗蹲在他面前,柏浔没有允许他就不敢动,只敢动动嘴,“心心?”   过了很久,应小澄腿已经麻了,柏浔才有动作。他把左手伸给了应小澄。   应小澄微怔,握住那只微凉的手。白皙修长,和他粗糙的手掌不一样,柏浔的手是享福的手,摸不到一块茧。   应小澄有一点疑惑,但发现柏浔没把手拿回去,便红着脸,心跳加速地低头亲他的手背。很轻的一下,那只好看的手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除此之外就没有反应了。   应小澄又多亲了两下,小声唧咕,“你该不是只给我亲手吧,好小气……”   柏浔垂眼看他,“你再说一个字。”   应小澄担心连手都没得亲,一时闭嘴了。但因为越想越委屈,还握着那只手都没有那么想亲了,“你在骗我。”   “对。”   应小澄心堵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想的,咬了一口柏浔的拇指。特别轻,连一点齿痕都没留下。但应小澄还是刚咬完就后悔了,似乎觉得自己咬重,鼓起嘴呼呼吹两下,“不痛吧。”   柏浔默了两秒才答,“痛。”   “啊?那我再吹吹。”   应小澄又鼓起嘴吹。先不说那根手指根本没事,他好像真觉得这样有用。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了,真以为能把什么不好的东西吹走,还是整个水阳村最信灶王爷的人。柏浔不怀疑他可能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但没有太多信心可以让应小澄多得能溢出来的爱永远姓柏。   他只是足够幸运才能在年少时就独占应小澄,可这不意味着应小澄不会“改姓”。他不要,应小澄就会“改姓”,去给别人吹手指。那个人说不定会在背地里感谢他有眼无珠,应小澄都不要。   问题是谁说不要了?   竞争者已经看得见,那个姓郑还是姓林的就是一个。   柏浔此时甚至觉得那个女的就在门口,只要应小澄走出去,就会立刻改姓。   应小澄还在哄他那根手指头,忽然敏感地注意到柏浔好像生气了。没等想明白这又是怎么了,柏浔已经抽回手起身,走向房门。   应小澄的心脏顿时疾速往下沉,似乎已经看见了柏浔打开门赶他出去的悲惨一幕。   他怕得希望地球马上爆炸,世界末日最好在柏浔开门赶他出去前就来,可一边又清醒地知道这不可能发生。他怔怔地张开嘴想道歉,想说我不敢了我们还当好朋友。   已经走到房门前的柏浔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那只刚被他又亲又吹的手伸出去把门反锁了。   应小澄快沉进海沟的心脏还没浮上来,往回走的柏浔已经神情冰冷地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他用的力气有些大,应小澄的尾椎骨几乎是撞上桌沿的。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心字,嘴唇就被人咬了。剧痛和血腥味同时涌出,再被人全部堵回嘴里。   应小澄疼得心尖颤栗,能感觉血一直在流。但刚流出来就回到他嘴里,顺着喉咙回到他身体。   这就是接吻吗?这么疼的吗?   应小澄的眼睛已经冒出泪花,手指疼得发抖地按在柏浔肩膀上,想把人推开一些,可却只是小心地按在上面。因为那只勒在他腰上的手臂用力得他不敢动,很清楚自己要是敢挣扎,柏浔会更生气的。   他怀疑自己可能就这样疼死。幸好柏浔没真打算咬死他,血味不可能更浓烈时,柏浔松开他了。   应小澄用手捂着嘴,泪花险些涌出眼眶。柏浔原本淡色的嘴唇红红的,能看出来是血沾上面了。应小澄欲哭无泪,“我错了,不亲了。”   柏浔刚升温的眼神又降回去了,比之前温度更低。他微微歪头看应小澄的眼睛,“不亲了?”   应小澄吓了一跳,慌忙改口,“亲,亲。”   “手拿开。”   “下,下次再亲吧。”应小澄瑟瑟发抖地放下手,“都亲过了。”   可惜他说了不算,柏浔的脸已经凑了过来,“有你的血?”   应小澄点头,“有,红红的。”   “拿回去。”   “怎么拿?”他离得太近了,应小澄盯着他的嘴唇下意识问了一句,很快又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他红着脸像小鸡啄米啄那两片刚刚还在折磨他的嘴唇。柏浔两只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眼神不算太愉快,“你在做什么?”   应小澄听出他不满意了,慢慢抿起还在痛的嘴,“我拿纸巾给你擦吧。”他的嘴唇已经肿了,肿得眼睛不瞎的人就能看出来他刚被人啃过,“我太疼了,刚才好像流了好多血,可以等我好了再拿回来吗?”   柏浔眼神告诉他不行。   这下应小澄是真想哭了,委屈地垂着眼,小声说:“嘴破了吃饭不香,明天食堂有排骨……”   “所以?”   应小澄更小声了,眼睛也不敢看他,“我想吃肉。”   虽然不满意,但柏浔还是勉强接受这个理由,坐回椅子上。   应小澄用纸巾沾湿水,小心擦去他嘴唇上那一点血迹,擦好了再仔细检查,告诉柏浔,“好了,没有了。”   柏浔正盯着他的嘴看,看的是自己咬出来的破口,像一个标记,沉声说:“我答应你会做到,你也记得。”   应小澄轻轻点头,“我记得,我不端水,只对你一个人好。”   他把纸巾握在手心里,脸凑过去亲了一下柏浔的脸颊,告诉他,“你是我一个人的,我就是你一个人的。”   -   应小澄的嘴烂了,谁问一句都说是上火,口腔溃疡。   许青山说:“你放屁,别侮辱食堂,这要是口腔溃疡,我跟你姓。”   应小澄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得扯这种谎。从来没有说谎经验的人被一戳就破,捂着嘴小声反击:“你才放屁。”   许青山只能看出来他不是口腔溃疡,但看不出他怎么搞的。鉴于一向最诚实的人为了这伤口扯谎,他很难不在意地琢磨起这伤口的来源,想半天也只敢猜,“你自己咬破的吧?”   “是的是的。”   他这么爽快承认反倒更有鬼。许青山纳闷地摸着下巴,对着他那个嘴思索,“不是你自己咬的,难道是别人咬的?”   应小澄没吱声。   许青山琢磨过来了,吓得后仰,“靠!你心心咬的?!”   应小澄纳闷地看着他,“你怎么一猜就是他?”   “你们在一起了?”   应小澄挠挠头,“一半。”   许青山不解,“那另一半呢?”   “不知道,反正我们各取所需了。”应小澄嘴还没好,吃肉不香,心情也一般,没那个心情满足许青山的好奇心。   许青山切了一声,“爱说不说,我还不想听。”   应小澄抬手摸了一下还没好的嘴,手肘碰了一下许青山,“欸,你跟琪琪姐接吻,她咬你吗?”   许青山老脸一红,“这你也问?”   “咬不咬?”   “不咬!”   “噢。”应小澄眼神不由流露出羡慕,“心心咬,跟他接吻好痛,还会流血。”   “你别跟我说啊,我不想听。”   “我怕他下次还咬我,有什么办法吗?”应小澄多少是有一点心理阴影了,想接吻又怕疼。   许青山受不了地说:“你不跟他接吻不就完了?”   “不行,还是得亲。”   “那你就直说,说别咬了很疼。”   应小澄微微蹙眉,“他会不会以为我嫌弃他接吻技术差,就不跟我亲了,我不想打击他。”   “……溺爱也该有个限度应小澄。”   应小澄听得一脸茫然,“我溺爱他了吗?”   许青山拍拍屁股走人,“你就等着被他咬死吧,迟早给你咬贫血。”   --------------------   求海星会有宝给我投吗?(求求) 第35章   许青山幼稚又略显恶毒的诅咒应小澄只当耳旁风,吹吹就过了。比起会不会被咬成贫血,他更在乎下次被咬还能不能忍得住。万一他没忍住把人推开了可怎么办?应小澄都不敢细想这个后果。   过了几天,应小澄的嘴好一点了,西山田径队也从年底正式开启长达三周的冬训。这是每年的惯例,主要目的就是打基础,除了各种体能基础训练,还有针对体能弱项的专门训练和恢复性训练,也是在为来年一整年的比赛做准备。   对所有现役运动员来说,专业冬训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这关系到比赛成绩,甚至整个运动员生涯。应小澄很清楚这一点,作为一个以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为目标的运动员,他只会珍惜可以参加专业冬训的机会,并给目前跟他各取所需,但私下可以称为男朋友的柏浔写了一封信。   说是信可能都抬举了,因为就短短几句话。   世界上最可爱的心心:   冬训将至,我需要参加为期三周的冬训。很抱歉这段时间我们不能见面,但你肯定知道我会特别想你。   请你一定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如果可以,记得想我一下。   嘴已经好了的小澄。   已经出不去的应小澄找了个跑腿送信,还捎过去从食堂打包,自己一口没舍得吃的番茄烩牛腩。怕天冷菜会凉,应小澄专门找了个保温袋装着,让跑腿小哥连信带菜送去悬铃木。   柏浔也是第一次从跑腿手里收到信,信看完就看保温袋。在连饭盒都日新月异,变得花里胡哨的今天,应小澄的审美依旧淳朴。不锈钢带手柄的老式饭盒,从大小和容量看,不像喂人的。   那盒扎实的番茄烩牛腩,柏浔分两天,吃了三顿才吃完。阿姨第二天就得了话,这个冬天不吃番茄也不吃牛腩。   西山的冬天下雪是少数情况,即使下了雪量也不会多,雪人都堆不起来。   在应小澄进入冬训的第二周,西山下了一点小雪,这让许青山等没怎么见过雪的人兴奋得到处发疯。而从小看着雪山长大的应小澄就见怪不怪了,不过这毕竟是他来到西山见的第一场雪,摸到雪时心中难免亲切,也有一点想家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年也得留在西山过年。因为来回路途过于遥远,训练耽误不起。还有出于种种原因的考虑,他留在西山是最好的。也不知道今年的春节有没有机会跟柏浔一起过。   他们上一次一起过春节还是在水阳村的时候。而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给柏浔家的阿姨送热饭热菜,门都没进。   现在想想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那时的他就是死也想不到,一年后他跟柏浔在一起了。虽然是各取所需,但四舍五入一下也算谈恋爱了。应小澄没有什么不满意。   -   冬训即将结束的那一个星期,许青山不知道为什么兴奋得像一头牛。异常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一个田径运动员竟然莫名其妙对空气投篮,还有常常一个人时露出很诡异的微笑。   应小澄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在又一次目睹他不明缘由的偷笑,终于憋不住问他,“你家拆迁啦?”   “拆过了。”   “那你又遇到什么好事了?”   许青山嘿嘿傻笑,“很明显吗?”   “非常。”应小澄手肘撑住膝盖,托腮看着他,“哥,我很担心你,你要不跟我说说吧,我会保密的。不然你这样憋下去要出事。”   许青山胳膊肘杵了他一下,眉毛已经飞起来了,“琪琪答应我了。”   应小澄花了一点点时间理解这句话的信息量,再结合许青山种种诡异的行径,他慢慢睁大了眼睛,“我以为你早就不是了。”   “说什么呢。”许青山用肩膀顶了他一下,有点脸红,“我只是阅片无数,又不是那种随便的男人。”   应小澄也用肩膀顶了他一下,“真的吗?尊敬你。”   许青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也是鼓起勇气问的,冬训快结束了,又那么长时间没见,今年又正好下雪了,就问她可不可以。”   应小澄听得一脸茫然,“她怎么知道你在问什么?”   “这就叫情侣之间的默契。”许青山说:“本来她生日那次气氛就特别好,但别墅人太多了,关了门也尴尬,就……我训练又忙,一直找不到机会。”   应小澄难得看到他那么纯情的一面,心里还怪不习惯,“我记得你说交往一个月还没……”   “打住。”许青山不自在地转开脸,“说笑而已,你真当我牲口啊?”   应小澄算了算他们交往的时间,神情认真地问:“所以一般来说,至少要谈半年恋爱才不是个牲口?”   许青山微怔,忽然扭头眼神怪异地盯着他。   应小澄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什么意思?”   “原来你也有这种世俗欲望。”许青山似乎很惊讶。   应小澄惊讶他的惊讶,“我什么时候没有了?”   “你从来不跟我们聊女生,片儿你都不看,你知道要不是我拦着,大云要给你介绍老中医吗?结果你小子,其实是gay。”   应小澄第一次听说这事,差点气笑了,“我谢谢你们,离我的生活远一点,少操些没有用的心。”   “也不能这么说,大云一片心意。”   “说的对,他在哪儿呢?”应小澄东瞧西望地起身。   许青山把他拽下来,“问你个事儿。”   “什么?”   “你跟他,谁上谁下?”   应小澄脸有点红地挣开他的手,“这还用问?不许你瞎打听。”   -   冬训一结束,许青山就跑没了影。   应小澄收拾收拾也去了悬铃木。三周封闭冬训,他的头发又长了一点。路过一家老式理发店,看见玻璃门上贴着理发十元,脚步一转就进去了,剪了个干净利落的寸头出来。   三周时间说长不长,只是没见着面,微信上他还是有空就要跟柏浔说话。但不知道是太期待见面了还是有别的原因,他一走进悬铃木就开始紧张。心脏像个皮球跳得没完。   冬天悬铃木的叶子都快掉完了,树枝瞧着有些光秃,萧索缺乏生机。   沈沅病好就搬回来了。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天不见好像就能长高一些。将来赶不上柏浔,也肯定能赶上应小澄。   应小澄对男人的身高没有执念,一个月不见发现沈沅长高了还挺高兴,“我觉得最多一年你就能比我高了。”   沈沅还挺在意这个,脸上一下露出笑,“真的吗?”   “真的。”应小澄往二楼看了眼,腿已经往楼梯走了,“我看看他。”   沈沅听着他有些心急的脚步声,其实早就注意到应小澄跟自己说话时注意力在楼上。虽然不意外,但还是敏感地注意到有什么变得不同。   应小澄推门进去时柏浔正在看书。   宽松的家居服领口上是白皙细长的脖子,黑色的卷发微长。   应小澄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眼睛盯着那异常漂亮的脖子看,“心心,你的头发也长了一点。”   柏浔没有理他,只有翻页声。   “你有没有想我?”   还是没有人回答。   应小澄等了一会儿,本来想问一句我能不能亲亲你的脖子。但突然想起自己不用问,低头就去亲了。   他的嘴唇刚碰到柏浔脖子,就明显感觉到柏浔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又重新放松下来。   可能是因为被打扰看书,柏浔的声音不太高兴,“你在做什么?”   应小澄还在慢慢地亲,小声说:“我在亲你的脖子。”   柏浔偏头试图躲开他,但反而露出更多。应小澄的脑袋顺势往前一倾,整张脸几乎是埋在柏浔的脖颈里,继续小心翼翼地亲他觉得很漂亮的脖子,比刚才声音还小地说:“心心,你好香。”   柏浔的手掌按在他的头上,本是想推开他。但意想不到的手感让他多摸了两下,说:“剪头发了。”   应小澄慢慢嗯了一声,抬起脸亲他的嘴角,“有点长我就剪了,你猜多少钱剪的?”   柏浔不会猜的。应小澄也知道,刚问完自己就说了,“十块钱,特便宜吧。”   柏浔把他的头推开。应小澄绕到桌旁,把自己的脑袋往他面前凑,“好看吗?”   柏浔勉为其难看一眼,“你喜欢就行了,走开。”   应小澄往后退,没再挡着他看书。自己用手摸了两下头,短短的头发有些扎手,说:“心心,青山哥今天去找琪琪姐了。”   他说的这两个名字柏浔毫无印象,不过即使有印象他也不关心。   “今天过后青山哥就不是处男了,他跟琪琪姐交往了半年多。”   柏浔微微垂眼,只盯着书看。   应小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小心将落在他眼尾的那一根发丝挑开,再一脸好奇地问:“我们是不是也要等半年?”   柏浔没想到这话题是这个走向。终于不再盯着书看了,缓缓转头看向应小澄。   应小澄一跟他对视就笑,“我都听你的。”   柏浔默了片刻才说话:“……你在期待这种事?”   应小澄突然难为情,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耳朵肉眼可见变得通红,“我就是问一下。”   柏浔收回视线,书已经看不进去了,“我没有这个想法。”   应小澄直起身,为难地挠了挠头,“那我有这个想法怎么办?不是说各取所需吗?”   “……”   应小澄微微蹙起眉,“你要骗我吗?”   柏浔头疼地合上书,人生第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无话可说。   应小澄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赢了,“你说的你答应我会做到,你不要骗我心心。” 第36章   应小澄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真诚又随性的,但只要和一个人有关,他就会变得格外执着和难对付。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完全是柏浔的克星。   柏浔小时候就拿他没有办法,也很清楚应小澄只是语气听似委屈懦弱,实则半步都不会退。   “心心?”   “没骗你。”   “可是你刚刚说没有这个想法。”   “对。”   应小澄被他一个字堵到胸闷,一时泄气到无话可说,整个人也重新趴回桌上装死。过了一会儿,他还是不甘心,“那你什么时候会有这个想法?”   “我会告诉你。”   “那你现在能亲我吗?”应小澄露出来的耳朵通红,声音也越说越小,“我想和你接吻。”   其实他的想法很单纯,就是和柏浔这么久没见,怎么也该亲近一下,亲个嘴什么的。不咬人,嘴巴简单碰一下就好了。   但柏浔对接吻的理解,显然和他的小鸡啄米不是一路。   得到默许,应小澄脸红心跳地过去亲他。柏浔的嘴唇偏薄,比看上去更柔软,天冷也不干燥。应小澄很喜欢地亲了两下,本来这样就该结束,可想想还有点不舍得,就又多亲了几下。   柏浔坐在椅子里冷眼看他啄个没完。突然轻啧一声,有些不耐烦地抓住应小澄。   应小澄猝不及防被拽了一下,嘴唇也随之被启开。他以为这次嘴又得烂了,眼睛闭得紧紧的,心脏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剧痛骤缩。   但一点也不疼。   他有些惊讶地睁开眼,意外对视了柏浔的眼睛。由于很不好意思,他马上又闭回去了。   两人都很不熟练,总会不小心磕到对方。有一点疼,可谁也没停下。特别应小澄这个姿势,时间长了脖子和腰都不舒服。但柏浔放开他的时候,他还是红着脸,呼吸不稳地要求再亲一次。   柏浔眼神沉着,微凉的手指摸了一下他的脸,没放过他刚才的反应,“你怕我咬你。”   应小澄小心点头,握住他那只手偏头亲了一下手心,说:“嘴破了不好解释,我说口腔溃疡,青山哥马上就知道我说谎了。”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柏浔顺便问一句,“谁是青山?”   “你见过呀。”应小澄说:“我出院那天,你送我回训练基地,出来接我的那个就是他。”   柏浔的记忆力比他想象中更好,“那天你说要约会的朋友就是他?”   应小澄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说:“是的,他对我很好,平时就很照顾我。我刚来西山人生地不熟,也是他带我来悬铃木找你。”   “他知道我的事?”   “知道。”   “知道还给你介绍女人?”   “啊?”应小澄微怔,疑惑不解,“他没有给我介绍女人。”   柏浔眉眼不悦,不满应小澄竟然要他提醒,“你朋友和她朋友在约会,你只是陪陪她,这不是你说的?”   时间有一点远,应小澄不是忘了,只是一时被点反应不过来。回神后就有些慌了,“是我说的,但小英不是青山哥介绍给我,她是陪琪琪姐去见青山哥的,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我的作用是不让小英一个人尴尬……”   “所以你们分开约会。”柏浔眼神冰冷地打断他的话,用另一只手掐住应小澄的脸,“她是你喜欢的类型,那天你是陪完她再来找我。”   “不是约会……”   应小澄没有机会为自己辩驳两句,只觉嘴唇一阵剧痛,又流血了。   楼下的沈沅听到脚步声,回头正想招呼应小澄过来一起看电视,就见应小澄蔫头耷脑地捂着嘴。   沈沅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走过来,“小澄哥,是咬到舌头了吗?”   应小澄坐到沙发上,放下手摇了摇头,靠近嘴角的唇上有一块深色的破口,“他咬的。”   沈沅从震惊到接受只用了短短几秒钟,“啊……那要抹药吗?家里应该有药膏。”   “没事。”应小澄已经有经验了,“我回去多吃点蔬菜水果,补充点VC就好了。”   比起嘴又破了,应小澄更头疼柏浔学会翻旧账。根本防不胜防,这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明明已经翻篇了,柏浔当时也生气过了,居然隔了大半年还能再气一次。而且触发点还是许青山。   应小澄从头捋,见面开始他和柏浔说过的每一句话,到嘴被咬破,他发现问题出在“各取所需”上了。就像他要靠这四个字跟柏浔在一起,柏浔也在靠这四个字加倍行使所有权。   许小英已经变成不能提的名字。不管提起还是间接提起,柏浔心里都会发生连锁反应,核心就是应小澄没有一心一意对他。而导致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是许小英。   这样想,柏浔根本从一开始就对许小英心怀不满,他还跟柏浔说过许小英是他喜欢的类型这种话。柏浔有可能真的很讨厌许小英,哪怕他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应小澄表情空白地走神。曾经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柏浔,如今离他更近了才发现,柏浔还是不容挑衅的。   这可能是因为能被他在意的人和事物都特别少,所以他一旦察觉到危机,性格里天生的那份攻击性就会自动加强。但由于他身边没有什么人,承担他攻击性的人极其有限,应小澄就首当其冲了。   应小澄努力思考导致这一情况发生的原因,是否他给柏浔的安全感不够,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劲。以柏浔的性格,即使有安全感这一概念也不该是别人给他的,他会自己给自己。那他对许小英的反应果然只是性格如此?应小澄没有什么把握,甚至除了小心一点,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应对。   这天应小澄在洋楼待到晚上,把柏浔哄好了才回训练基地。   白天比他出门早的许青山还没回来,这很正常,应小澄觉得他今晚是不会回来的,应该早就打过申请。   -   次日。   冬训后一般有三到五天的休息时间,西山田径队的惯例是休息三天。虽是休息时间,但外宿包括外出还是一样需要打申请。   基地食堂照常供应三餐。应小澄一顿也不会落下,宁愿少睡一点也不愿意少吃一点。嘴破了也要大口吃鲜肉包子。   吃完早餐,为了嘴能早点好,他拿了两盒水果回宿舍。路上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许青山。   “哥。”应小澄抱着两盒水果朝他跑去,“你回来得好早,吃了吗?”   许青山脸色不太好看,扫了眼他的嘴,没心情笑他,“没,一会儿吃。”   应小澄没想到他回来是这个状态,既疑惑又担心,“你跟琪琪姐吵架了吗?”   “没有,别瞎猜。”提到琪琪,许青山脸上表情越发怪异,十分不自然。   “可是你……”   “说了别瞎猜,管好你自己应小澄。”许青山不快地说完,转身跑进宿舍楼。   应小澄纳闷地站在原地看,总觉得许青山这个背影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到底怎么了这是?   午饭后他去找柏浔,把这件事跟他说了。   柏浔不关心金山银山,应小澄想说他也没拦着,有没有好好听就不知道了。   “脱了处男身,他不应该高兴吗?毕竟冬训还没结束就开心得不正常,所以果然是吵架了。”应小澄一手刀一手苹果,对着盘子慢慢削皮,再将苹果切成小块,喂给专注使用电脑的人。   他以为柏浔没有听,但喂了两口苹果后,柏浔突然说:“你怎么知道?”   应小澄微怔,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哎呀一声,“不会吧,他一晚上没回来。”   柏浔又不说话了。   应小澄琢磨了一下早上见到许青山的异常,除了能看出他心情很不好,除此以外什么也看不出,难道说琪琪后悔了?   “看来半年还是太早了。”应小澄埋头继续给不吃皮的柏浔削苹果,“应该等一年吗?”   柏浔没有理会。   又过了两天,冬训后短暂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所有运动员和教练员都回到了日常训练中。还有半个月就是春节,但训练基地还没有什么年味儿。   休息时间大家坐在一块喝水,讨论今年的除夕夜到底是要跳舞还是要唱歌。这也是西山田径队的一项传统,春节留队的运动员会聚在一起吃年夜饭,上台表演节目。去年应小澄跟着大家上台跳舞了,今年大概率也差不多。   聊天时许青山就坐在他边上,但全程都没有参与,只是明显有心事地走神。应小澄没敢问,因为猜到了肯定跟琪琪有关。   许青山像蚌壳成精一样憋着,生生憋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在一个夜晚憋不住了。嘴挺严实的应小澄成了他唯一倾诉对象。   “琪琪可能要跟我分手了,她最近对我很冷淡。”   应小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因为他真的不觉得意外,“什么原因?”   许青山难以启齿,好半天才小声说:“合不来,特别糟,完全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   应小澄怔住,“就这样?”   许青山紧紧蹙眉,“你知道因为这事合不来分手的情侣有多少吗?”   应小澄无法理解,“那多试几次不就好了?”   “问题就在于试过了,结果是彻底败兴,那天早上起来我们就没说过一句话了。”许青山一脸头疼地狠抓头发,“分了也好吧,拖泥带水折磨的是两个人。”   应小澄还是无法理解,“这个事儿合不合的,有那么重要吗?”   许青山木着脸看他,“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应小澄有点被吓到的往后仰,想到柏浔心里莫名跟着一紧,“那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应小澄眉头紧锁,觉得这个事情很严重,“万一心心觉得我不好怎么办?”   许青山怔了一下,忍不住道:“冒昧问一句,哥们你在上边儿啊?”   应小澄是觉得他挺冒昧的,“不然呢?” 第37章   应小澄不是盲目自信,只是考虑到柏浔不止体力和他相差悬殊。作为一个专业的现役运动员,他就没想过自己得在下边儿。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许青山见过柏浔两次,尽管次数不多时间不长,但记忆仍然十分深刻。印象中柏浔的气场就是掌控位,像应小澄这样的,没道理能压过他。   “是挺显而易见的。”许青山眼神复杂地看着应小澄,“我就祝你成功吧。”   应小澄听出他在阴阳自己,有些纳闷:“我看着不像吗?”   “他比你像。”   “哪儿?”   许青山指了指自己的嘴,提醒他,“长点心吧,还不然呢,你哪里玩得过他。”   应小澄嘴已经好了,还是忍不住摸一下,对许青山的话持怀疑态度,“你又不了解他。”   “是是是,你最了解他,谁有你了解他。”   许青山倾诉完又阴阳两句,心情畅快不少,捡起地上的水瓶就走。   他心情是好点了,应小澄却晴转多云。   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一段甜蜜的恋爱都只需一个尴尬失望的夜晚就能走向分手。那没有那么甜蜜,甚至算不上在谈恋爱,还是两个男人又会变成什么样?   应小澄完全想象不出来。   本着好学的态度,也为了自己,应小澄从网络上找来了一些视频,主要是某岛国的。这些视频的内容大同小异,主角不是没露脸就是蒙了眼睛,聊了几句就开始在房间里弄来弄去。   应小澄从来不喜欢看这些,甚至可以说排斥,因为感觉不到视频里的人对彼此有爱意。有些画面还怪恶心难看的,有几个视频他就没坚持看完。   经过几天悄悄恶补,他感觉自己多少是学到一点东西,至于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   -   春节前,柏建林计划要带柏浔和沈沅去旅行,可能会有他的老朋友同行。为了省事他打算报旅行团,于是临时开的家庭会议上出现了好几份路线和具体行程安排,他们只需要选出一个喜欢的就行了。   沈沅挺感兴趣,拿了一份慢慢看。坐在他身旁的柏浔则毫无兴趣,专注使用他的平板电脑。   柏建林知道他不会有兴趣,叫他来只是为了看着热闹点,也想跟他说几句话,“小澄过年回家吗?还是留在西山?”   桌上的电热水壶开了。柏建林给茶壶续上开水。天冷他茶水喝得比夏天多,几乎是从早喝到晚,热气腾腾的热茶抿两口身体都跟着暖和。就是可惜了他这俩孙子一个比一个不爱喝茶。   “不知道。”   柏建林看了他一眼,“他没告诉你?”   “没有。”   “问问吧,看看能不能一起去。”多个人一起玩也热闹,特别是应小澄这样的性格,再加上他厨艺不错,带着他等于带了个中餐厨师。他要是不能去柏建林都想把他绑走了。   “他不去。”   柏建林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不去。”柏浔手指点了点屏幕,关了平板放在一旁,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   “那你又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柏建林看向沈沅,“沅呢,你跟爷爷还是跟哥哥?”   沈沅挠了挠头,不想大过年当电灯泡,“我跟爷爷。”   柏建林缓缓点头,“那我们去。”   沈沅想起家里的阿姨已经买好高铁票,不由担心没人照顾柏浔,“阿姨回家过年,春节哥哥一个人在家吗?”   “20岁了,还照顾不好自己吗?”柏建林淡淡的话音听不出情绪,“那阿姨毕竟是请来的,总有一天会做不了你这份工作。”   沈沅安静听着,以为柏建林是想对柏浔说教,让他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这也正常,柏浔长这么大,至少他在柏建林身边的时候连汤都没有自己盛过。柏浔这辈子吃过的所有苦就是被卖去西北那三年。也是这个原因,柏建林对他一直是失而复得所产生的溺爱。   于是看似说教的口吻一下暴露他早已失去底线。   “你就是再请一个能怎么样?现在这个阿姨不也是你从陌生变熟悉?如果你肯听我的再请一个,现在沅儿就不用担心你。”   沈沅:“……”   柏浔放下杯子,手托腮看向身旁的沈沅,“担心什么?”   沈沅垂下眼不语。   柏建林说:“你说担心什么?你是会洗衣还是会做饭?”   “洗衣机,微波炉。”   柏建林蹙眉,“微波炉能干什么?”   “热饭。”   “饭呢?”   “便利店。”   柏建林眉头蹙得更紧了,“你是打算靠那些便当盒饭生活?”   “有什么问题?”   柏浔的理直气壮叫柏建林无话可说。于是柏家的春节安排就这么定下了。   -   除夕前几天,柏建林带着沈沅出发,同行的还有柏建林的好友。几个老人带上家里的小辈,计划出行九天的旅行团找不出一个陌生人,都是彼此熟悉的亲友。   应小澄知道他们要去旅行,也知道柏建林肯定会担心柏浔一个人在家。早早就跟他说了这个春节他会陪柏浔过。柏建林听完没有说什么,但应小澄能感觉到他放心多了。   为了和柏浔过春节,应小澄也提前打好申请,二十九,除夕和大年初一这三天外宿亲戚家。等到了除夕前一天,他收拾好轻便行李暂时住进柏浔家。   虽然洋楼他没少来,但在这之前他唯一一次留下过夜是柏浔生病那天,人还是睡在地板上。像这样带着换洗衣物来过夜是头一次。   应小澄多少有些兴奋,尤其柏浔的房门就在隔壁,两个门的距离要不了两步。他放下背包去找人,“我知道二楼还有个房间,但我以为你会让我睡在楼下。”   因为安秀贤住在这的时候就是睡一楼,洋楼唯一的客卧还有阿姨房都在一楼。应小澄被允许睡的房间是主卧隔壁的次卧,他为这种特别的安排感到高兴。   “阿姨置办好年货了吗?”   柏浔嗯了一声,应小澄就下楼自己去看了。   阿姨已经回去过年了,前一天走的。柏浔这人虽然难搞,但他其实是个挺有人性的老板,像春节这种阖家团圆的重要日子,他会允许阿姨早点回去,晚点回来。临别前还会给阿姨一个不小的红包,勉强算是谢谢她一年来的照顾。   这也是阿姨虽然有些怕他,几年了也学不会跟他相处,但至今没有动过辞职念头的原因之一。   应小澄走进厨房确认年货,发现冰箱已经被塞满了。冰箱门上还贴了很多手写的便利贴,是阿姨写给他,主要告诉他冰箱里都有什么食材,能放几天,还有其他年货存放的位置。应小澄一一确认过后,顺手就把柏浔的年夜饭菜单给定了。   写好的菜单他拿上二楼交给柏浔,鞠躬双手奉上,“大王,这是年夜饭菜单,请过目,不喜欢的可以划掉,喜欢但没有的请加上。”   柏浔接过手写菜单,被一页纸的狗爬字刺了下眼睛,没有细看就还回去了,“随你。”   “好的,那我就自由发挥了。”应小澄嘻嘻笑着拿回菜单,飞快往柏浔脸上亲一下,亲完就跑。   二十九那天他们早早就休息了。   除夕应小澄起了个大早出门,从超市拎回几个特别喜庆的袋子。   等到九点半柏浔醒了,想找水喝却从出房门开始不认识自己的房子。   他从不允许阿姨往家里的门窗贴任何东西,但此刻一个硕大的福字正贴在他的房门上。类似这样的东西远不止这一张福字。   这幢诞生租界时期的洋楼门口正悬挂两大红灯笼,门上还有春联。和洋楼格格不入的还有贴在玻璃上的福字窗花,摆在客厅茶几上年宵花,一盆紫色的蝴蝶兰。   柏浔冷脸跟一串装饰用的假鞭炮对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厨房炖肉。   柏浔将那串假鞭炮拿下来,拎进厨房,他想听听应小澄的解释,“这是什么?”   应小澄抽空回头,解答疑问,“鞭炮灯,你提着的边上有开关。”   说完他意识到柏浔是不会开的,又决定还是自己来吧。   鞭炮灯的开关一打开,整串假鞭炮都亮了,亮得刺眼。   应小澄为自己买到好东西得意,“怎么样?”   柏浔把手里的东西丢给他,“既然你这么喜欢,拿去挂在床头上。”   应小澄手忙脚乱地接住,“轻点,这还挺贵的。”   “我给你一天时间。”柏浔转身离开。   应小澄抱着会发光的鞭炮灯为难地蹙起眉,对着他即将走出厨房的背影说:“不行,至少要挂完大年初一。”   柏浔冷冷回头,“谁规定的?”   “我也不知道,老祖宗吧。”应小澄关了手里的鞭炮灯,眼神祈求,“求你了心心,我们这是在过年呀,家里不能冷冰冰的。”   柏浔不为所动。   应小澄抱着鞭炮灯指天发誓,“我保证会全部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柏浔看着他沉默良久,突然指了一下他怀里的灯,“不许开。”   “啊?为什么?”应小澄觉得很可惜,“我就是因为会亮才买的。”   “再亮一次,我会把它挂在你的床头上。”   “……噢。” 第38章   除夕这天应小澄一直在张罗年夜饭。因为主要是给柏浔一个人准备的,菜单就以花样多,量少,精致为主。简单来说就是他打算做12道菜,每道菜大概是两人份。柏浔如果吃不完,留到第二天热一下还能继续吃。   为了准备这一桌菜,应小澄几乎没有离开过厨房。从白天忙到外面天黑,能听见烟花声了,春节联欢晚会也快开始了。蛤蜊酿虾滑、红烧猪蹄、金玉满堂等12样菜才全部上齐。应小澄还很有仪式感地摆了盘,桌角放着红酒和高脚杯,花瓶里插着一束桃花粉的剑兰。   柏浔看着那些酒和花,“你喝酒?”   “我不喝酒,你喝吗?”   柏浔缓缓摇头。应小澄便笑:“其实我是为了好看放上去的。”说完他把一碗饺子单独放在柏浔面前,“这里面有三种馅,吃的时候要小心一点,我放了硬币。”   虽然他为了这一桌菜忙了好几个小时,但他能吃的只有青菜和米饭。平时一顿能吃几个大肉包子的人,过年了却吃不上一口像样的,可他还是特别开心,因为这是他们长大后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吃饭前,应小澄突然牵住柏浔的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小声说:“新年快乐,希望每年除夕我们都能在一起。”   柏浔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眉眼少了很多冷意,平淡沉着。突然他起身离开座位,取了两个红包封回来。应小澄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红包,看直了眼。   柏浔将两个撑得快封不上的红包放到应小澄手里,“压岁钱。”   应小澄怔怔地捏了一下红包,厚到让人不敢相信这里面塞的是钱,“给我的?”   柏浔嗯了一声,开始吃饺子。   “为什么有两个?”   柏浔没有回答,低头吐出一枚一元硬币,“你最好洗干净了,应小澄。”   应小澄笑着把那枚硬币揣兜里,“我肯定我洗得特别干净。”   两个红包应小澄能猜到有一个应该是柏建林给他的,但另一个呢?总不能沈沅给的。排除了两个人那还有谁?   “你为什么给我压岁钱?”柏浔不是他的长辈,不管怎么想柏浔都不应该给他这个红包。   “不想要可以扔。”   应小澄哎呀一声,将红包放在桌上,“我是不能要,你们给太多了。不过这个红包封我是很想要的。”   “为什么?”   “我自己有钱,也会赚,不用你们给我。”   柏浔微微蹙起眉,不能理解应小澄不收下红包钱的坚持,“我说过这是压岁钱。”   “压岁钱也是钱,收那么多不合适,沾沾吉利就好了。”应小澄不想再说红包的事,把红包放到不碍事的地方,给柏浔夹他新学的蛤蜊酿虾滑,“心心,你除夕看春晚吗?”   柏浔没有回答。   应小澄也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因为柏浔从不看电视,“你可以陪我看吗?我不想一个人看春晚。”   柏浔没有说可不可以。不过吃完年夜饭他没有回房间,而是罕见地坐在客厅里。   应小澄飞快洗好碗,坐到他身旁和他一起看电视。水阳村通电晚,应小澄家里也是这几年才买上电视机。来西山前,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和杨娟应禾勇挤在一起看春晚,倒计时完了再去睡觉。   看着节目上熟悉的主持人们,应小澄突然说:“以前我在家看春晚,都会好奇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在看。看到特别好笑的小品节目,我也很想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好笑。”   柏浔不在他身边,他也没有觉得柏浔离开他很远。这可能是因为他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想起他,再想象一下他现在在做什么。   以他对柏浔的了解,柏浔应该不会看电视。他这么喜欢安静的性格,不会喜欢太吵闹的电视。哪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大概也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待着,看看书,或者什么也不做。   柏浔的性格就这样,他是一个刚八岁就喜欢看雪山晒太阳的人。因为太不爱说话,曾经水阳村所有人都怀疑他是哑巴,应小澄也这么以为。可不管他是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他都有耳朵会听,所以应小澄天天找他说话。   他倾注在柏浔的时间足够长,心思也足够深,难免会有一种心态,好像往地里种了什么东西。值得一提的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种子,只是遇见了就想好好种。雨天打伞,晴天也打伞。他承认自己过度小心,但从不认为这是束缚,不管对他还是对柏浔来说。他希望他们的生活可以平淡,温馨,少些曲折,贪心一点说最好就不要有曲折。每一个重要的节日都能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电视里喜气洋洋,应小澄看得也很开心。到了好笑的小品节目,柏浔不理解笑点在哪里,但身旁的应小澄已经笑静音了。   傻乎乎的,东倒西歪。春晚会场应该会很喜欢他这样捧场的观众。   春晚节目很多,分会场多,广告也多。应小澄一个节目也不愿错过,会在广告时间跑去上厕所。   到了倒计时,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响成一片。应小澄突然扭头,亲住柏浔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视频的功劳,应小澄已经摆脱了小鸡啄米式接吻法,大步迈进成年世界。看视频觉得过火的接吻方式,轮到他跟柏浔了他只觉得心动。耳朵通红,脸比耳朵更红。   倒计时结束后节目还在继续,外面的烟花也断断续续地响着。时机正好,情也到浓时,应小澄顺便就想解了柏浔的衣服,完全忘了这是在客厅。   柏浔拉住他的手不让动,他就挤到人家脖颈里胡乱亲,极其难缠。   “松开。”   “我不想松开。”应小澄脸红心跳地亲他的脸,“还是你来推开我吧,不过你就算把我推到地上,我还是会爬起来的。”   柏浔的左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本来是有劲地想把人推开一点,应小澄也能感觉到。但突然那股劲小了,像突然准备断水的水龙头。   应小澄一下清醒,手忙脚乱地从柏浔身上爬起来,握住他的左手徒劳地按摩手指和掌心,不得章法地想让他的左手舒服一点。   柏浔没有对左手表现出不适反应,只是头发和衣服有些乱了,他用右手整理了一下,低头情绪不明地说:“发什么疯?”   应小澄脸还是红的,但脑子冷静不少,“对不起。”   柏浔左手感觉好多了,便把手抽回来,从沙发上起身,关了电视,“关灯,上楼。”   应小澄有点不敢想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听话照办,关了一楼除楼梯外所有的灯。   他比柏浔晚一步回到二楼,房间门给他留了一条缝,里头灯也是开着的。应小澄走进去把门关上,迟来的不好意思让他站在门边没敢轻举妄动,不知所措地挠挠头。   站在床边背对他的柏浔在沉默片刻后回头,“哪里学的?”   应小澄更不好意思了,说话声小得快听不见,“视频。”   在柏浔看来,应小澄不像会对那种视频感兴趣。但想到他在期待那种事,又不觉得意外了,“原因?”   应小澄一问就答,“我就是想学习一下。”   见柏浔露出不解,应小澄继续道:“我看过之后才知道,在下边儿好像挺疼的。”   在他看过的所有视频里,被弄来弄去的那个都有不适或辛苦的反应。其实想想也能理解,那怎么可能会觉得舒服?   所以应小澄没有怎么挣扎就决定了,“还是你在上面吧。”   他说的足够清楚,柏浔也听明白了,只是难以置信,“没看之前,你在上面?”   应小澄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确实这么想的,因为心心你……”   他突然不敢往下说。   柏浔冷声命令:“说下去。”   应小澄抿了抿嘴,声音越说越小:“是你爷爷说的,他说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话确实是柏建林说的没错,柏浔要生气应该找柏建林。   但通常情况下,柏浔比较喜欢跟他生气。   “过来。”   应小澄心里莫名跟着发紧,但还是听话地走到柏浔面前。   “如果你在上面,你准备多少次?”   “……”   熟悉的送命题,应小澄发现不管自己怎么答都有麻烦了。   他抿着嘴不说话。柏浔低头靠近他,嘴唇几乎快亲到他,“几次?”   “我不知道。”应小澄确实没想过,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柏浔肯定不信。   “你告诉我,今晚就可以。”   应小澄觉得他是骗人的,可又忍不了他这话,“真的吗?”   柏浔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应小澄心跳如鼓,说话都结巴了,差点咬到自己舌头,“那,那就,两,两次吧。” 第39章   应小澄把自己洗干净回来,靠近也刚洗完澡的柏浔,从他身上闻见特别好闻的香味。可能是沐浴露,香气比平时浓郁。   柏浔坐在床边,身上是一件黑色的睡衣,纽扣一丝不苟扣到最后一颗。应小澄坐到他身旁,把头歪向他,因为紧张,睫毛微微颤动。   柏浔安静坐着,微微低头配合应小澄。这种事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他们现在接吻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样会磕着。应小澄也学会了像个大人一样接吻,还学会解扣子,把手伸进衣服里。   冬天的睡衣面料不像夏天轻薄,摸到的皮肤也是热的。应小澄从小就没白过,当了运动员后比小时候还黑点。大黑手贴在那白透透,透得刺眼的皮肤上,鲜明的肤色差让应小澄无端悸动。   柏浔的身材偏瘦,是那种健康的瘦,匀称但不结实,也摸不到什么肌肉。柏建林说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这话其实一点没错。对一个平时运动量就是为了喝水下楼,冬天能少病一场就算不错的娇气包,怎么也不可能有个让人眼热的身材。应小澄也没想过要摸什么腹肌胸肌,不强壮没关系,健健康康就好了。   怕柏浔会冷,应小澄只是将扣子解开,再红着脸蹲到地上。柏浔随手取了件换下来的针织开衫扔到脚边,让应小澄跪在上面,这样膝盖不会磕疼。   应小澄不久前才剪的头发现在只长了一点点,摸着还是扎手。柏浔不算温柔地抚摸扎手的短发,从前额摸到后脑勺,按着,使了一点劲往下压。应小澄便乖顺地将头低得更低。   没有闻见奇怪的味道,比想象的更干净,也很不简单。一个是跟视频不一样,这要大得多。另一个是要小心收着牙齿,而且有几下过深了,眼泪都挤了出来。   他毕竟是第一次实践,坚持不了太久,没一会儿下巴就酸得难受,自己揉了两下才好些。   他被柏浔拉到床上。躺下前想亲亲柏浔,但被无情躲开了。他偏追着亲,“又没味儿,你自己你也嫌弃吗?”   柏浔躲了两下没躲过去,被应小澄勾着脖子亲。   窗外还有烟花声,离得近的能从窗户外看见,照得地板忽明忽暗。手边一点能用的东西都没有,应小澄只能自己来。他发现这确实很不好受,难为情是一个原因,更多是生理上的不舒服。   “心心,别咬了。”应小澄亲了一下近在眼前的额头,手臂搂得更紧些,以保持身体平衡。但这也方便了上嘴就喜欢用咬的柏浔,没咬出血,就是怪疼的。   他想不通柏浔怎么那么喜欢咬人,声音绵绵地问:“好玩吗?”   应小澄其实也不壮。他是肌肉匀称,手长脚长的身材,是天生的田径运动员。可当他坐在柏浔怀里,却莫名显得小鸟依人。   柏浔不答话,留下挺清楚的牙印后,手就从他腰身绕过去,顺着他的腕子摸。应小澄浑身都抖了一下,难为情地把脸埋进柏浔的脖颈里。   这个夜晚很漫长,窗外的烟花声时停时响,远远近近。   窗户里,委屈的抽噎声哼哼唧唧,柏浔看到自己的枕头湿了一小块。他把趴在枕头上伤心的人拉起来,让人坐在腿上,面无表情地揉了几下他被打得有点红肿的屁股瓣,“哭什么?”   应小澄特别受不了,两只手捂着眼睛,委屈得不行,“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   应小澄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试图理论,“那你的屁股能让我打吗?”   柏浔假装没听见,弄得人眼泪都顾不上擦,啪嗒啪嗒滴在他身上。   两个人,柏浔是床上床下一样难对付,应小澄是床上比在床下好欺负。摸一下肚子就抖,咬一口就哼唧,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也不恼,要不是屁股被打疼了,他不见得会哭。   柏浔好像是存心要弄哭他的,因为从应小澄开始掉眼泪,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张脸。   应小澄哭的时候确实不大好看,可怜得好笑。连鼻子都哭得红红的,要瘪着嘴吸气。   柏浔从小就不怎么能见他哭,每次看见或听见心里都觉得烦。   应小澄是个挺听话的孩子,但太皮也少不了挨家里的揍,揍得轻了不哭,被骂狠了就坐在家门口哭,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像小猴一样抱着腿。   他只要听见了就会出去看看,靠在土坯房的门墙上,冷眼看应小澄掉眼泪。他从来没有安慰过应小澄,都是等他不哭了就回去,没多久止住眼泪的应小澄就会来找他。   长大后的应小澄跟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哭起来也一模一样。柏浔也不知道为什么,应小澄这时哭他一点也不觉得烦,反而觉得……也没有那么难看。   过了一会儿,应小澄止住眼泪了,人还上下晃个没完。柏浔突然停住看他沾了眼泪的睫毛,“哭完了?”   应小澄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一只手擦擦眼睛,低低嗯了一声。   柏浔唇角不着痕迹动了一下。应小澄没看见,被搂着躺了下来。   次日。   应小澄从客卧的床上醒过来,旁边柏浔还在睡。昨夜两个人闹得很晚,床已经没法看了,只能到次卧睡。次卧的床小,睡两个人就得挤着睡。   应小澄慢慢坐起来,可还是吵醒了柏浔。   “去哪?”   应小澄声音几乎发不出来,“起床。”   “躺下。”   应小澄也没有很想起,柏浔既然说到他心坎上了他就顺势躺下,唉声叹气,“我感觉我哪里都疼。”   柏浔转过身体平躺,闭起眼好像又睡着了。   应小澄掀开被子偷偷看一眼,两个人都没穿衣服,就红着脸放下了。回想昨晚,他羞得耳朵都红了,又为柏浔身心都属于他感到高兴。无法形容的满足感已经远远超过身体上的不适,   “心心,这不是各取所需了,对吗?”应小澄在被子里转身,面向柏浔,既开心又害臊。   过了一会儿,柏浔睁开眼看他,眸子沉沉的,却不说话。   应小澄跟他对视,睡前哭过的眼睛眼角还是红的,眼神融融的好像能流进人心里,小声说:“我觉得不是了,因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是吗?”柏浔有些伤人地反问。   应小澄没被伤到,肯定地点头,“是的。”   柏浔还想听听他要说什么,“你从哪里看出来?”   “你都没力气了还……”应小澄说的是后半夜的事,柏浔不愿意动了让他自己来。但这话他没敢说完,及时悬崖勒马。对着柏浔越发黑沉沉的眼睛,小心地说:“反正我们两情相悦了,你以后要是喜欢别人了就叫出轨,我不会放过你的。”   过了一夜,应小澄的语言系统越发叫柏浔匪夷所思,“你要怎么不放过?”   “没想好,反正不会放过你。”应小澄被子下的手摸过去牵住他,“但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柏浔挣了一下,没挣开,就由着他去了。   应小澄玩着他的手指,声音小小的,“你不会这样的,对吧。”   他还是小心地暴露出恐惧不安,怕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未来还是有人会夺走他的心心。   柏浔闭着眼没有反应。   应小澄慢慢挤到他身旁,脸颊贴在他肩头上,“这些事我跟别人做不了的,我只跟你,你也只跟我好不好?”   昨晚的柏浔,他希望只有他一个人见过。   爱情跟友情终归不一样,他从柏浔身上得到的越多,心就变得越窄。像凌晨发生的那些事,任何一件柏浔要是对别人做了,他都要受不了的。他觉得柏浔有必要知道。   “如果不是的话,你就不是我的心心了。”   这句话威胁意味很重,重得都有些不像应小澄。柏浔都睁开了准备再睡一觉的眼睛,沉沉地注视他。   应小澄是可以小小欺负一下,但不能真欺负着他,一点也不行,“我会去找别的心心。”   柏浔发现自己竟然判断不出他这话有几分真假,心头蓦然慌了一下。感觉十分荒唐,心心还能换的?   他要是能冷静一点好好想想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换得了。   但这个小名对他的意义非同寻常,无论他是否意识到,“那我是谁?”   应小澄微怔,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时间也觉得茫然,难以作答,“不知道……不是柏浔吗?”   --------------------   这章之后的40-47章经评论区反馈,进行了大修,所以弹幕和评论区会和内容对不上。 第40章   应小澄从第一次见柏浔就这样叫他。小时候还在一个村里时,他就整天心心长,心心短。村里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在笑话他,说他喝心心迷魂汤了。还有人说心心要是个女孩,早该和他订娃娃亲。   那时应小澄还小,但他知道什么叫娃娃亲。听完心里还挺美的,觉得心心要真是一个女孩,他长大了一定会娶她。可心心是货真价实的男孩儿,他娶不了。他想,娶不了也没关系,心心就是心心,这一点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应小澄为这个名字倾注了多少感情,这个名字就有多大的意义,并且分量还在持续不断地增加中。就算性情冷淡如柏浔也无法忽略这个名字的重量。   他从第一次见应小澄就被叫做心心,这是路心那个名字延伸而来的小名,毫无疑问只属于他一个人。也是因为他,应小澄才会赋予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名不同寻常的意义。那么也应该毫无疑问,人跟名都是他的。   想到这柏浔又安心地闭起眼,睡之前对应小澄说:“没有,你找不到。”   “啥?”应小澄没听明白。   柏浔不想说话,还嫌他吵,没睁眼手也精准捂在他嘴上。应小澄就没声了。   回笼觉容易睡得沉,两人睡醒太阳已经下山了。应小澄把没吃完的年夜饭拿出来加热,又煮了一些小米粥给柏浔当主食。他自己饭量大,吃的米饭,水煮青菜简单调一下味道,对付不饿就行了。   他的屁股得上药,药膏是柏浔在他做饭的时候出去买的。在外面走了好几条街才找到还在营业中的药店。药买回来,应小澄自己躲厕所上。抹完出来脸都红了一点。   晚上他趴在柏浔床上玩手机,在西山田径队大群里抢红包,手气好时能抢到十几块二十几块的,乐得呵呵傻笑。红包抢完就开始刷朋友圈,点进去看到的第一条就是沈沅拍的旅行照片。他好像在国外的一个乡下地方,拍的照片是羊群和牧羊犬。   应小澄评论:小心羊粪。   几分钟后沈沅回复:谢谢哥,我跟爷爷都踩过了。   应小澄实时转播给柏浔:“心心,你爷爷和小沅踩到羊粪了。”   回应他的只有鼠标声。应小澄扔了手机爬起来,很好奇柏浔到底在忙什么,“心心,你在写作业吗?”   柏浔摇头。   “那你在做什么?”   大概从沈沅刚来柏浔好像就在忙同一件事,但谁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忙什么。应小澄根本看不懂他的屏幕。   柏浔对着电脑沉默片刻,说:“伪造病历。”   应小澄的手指掏了掏耳朵,“你说你在伪造什么?”   柏浔知道他听见了,不愿再重复。   应小澄震惊地摸到他身边,看他的电脑屏幕,“你为什么要伪造病历?”   “试试。”柏浔按住鼠标往下拉页,应小澄知道答案了再看他在干什么,还是不能理解。   “试什么?”   “试试霍宇廷让不让我加入。”柏浔说这话的表情不太好,像是不太高兴。   应小澄还是有好多疑问,想问谁是霍宇廷,也想问他要加入什么,又要伪造什么病例。   但柏浔向来话少,问他话他愿意答就不错了,指望不了他能好好解释清楚。   “你要加入什么?”   “一个旅行计划。”   “去哪儿?”   “很多地方。”   “你要出远门啦?”应小澄趴在他桌上,歪头看他的脸,“那为什么要伪造病例呢?”   柏浔扯了一下唇角,“因为正常人不让进。”   应小澄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听不懂。”   其实起初柏浔没有那么想加入,只是意外看见霍宇廷在海外社交软件上发布了一则讯息,并放出部分行程计划,寻找“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进行生命之旅。   据他所说该计划已经筹备超过一年,旅行时长两个月,目前已经有7个人加入。   柏浔还记得霍宇廷,以前在小提琴课上见过,不过许久不见,他已经不太能记得起霍宇廷长什么模样。只是当时看这份详尽的旅行计划,以及申请加入需要做一套题。经审核通过后将会得到一个号码和一个集合时间及地址,那就算加入他的队伍了。有种坦坦荡荡,又鬼鬼祟祟的诡异感。   抱着试试的心理,也想弄清楚霍宇廷这是在搞什么鬼,柏浔把他出的那套选择题做完了,再按格式发送到霍宇廷的邮箱。   当天晚上他就收到回复,简短,但极其失礼:我的队伍不需要你这种人。   你这种人?   我怎么了?   柏浔感觉自己受到非常严重的冒犯。从那天开始,他一共给自己换了至少五个身份,不同国籍,不同性别。但无一例外,全被否了,拒绝的理由一个字都没有改,就是不需要你这种人。   在不断更换身份国籍的情况下,仅凭做题结果就给出相同的拒绝理由,这很难不让人多想他到底说的哪种人?   柏浔回到起点研究霍宇廷出的那套选择题,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问你在旅行中如果遇到各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根据出题人是领队的思维,柏浔的答案都是跟着对队友有利走,不该有问题。   假如你发现队友不小心摔倒了,你会怎么做?   A:与我无关B:把人扶起来   假如你发现队友崩溃大哭,你会怎么做?   A:与我无关B:安慰   类似这种有些奇怪的题目还有非常多,像给出正确答案一样,所有让人觉得是对的选择都是B,而A都是冷漠,不理会的态度。   柏浔前几次做题都没有察觉什么异常,因为这套题感觉是对人的素质高低和情绪稳定做了个很浅的测试。扫一眼你就知道该选B。   但经历过几次失败后,他回过头再研究这套题,不适感就渐渐变得强烈。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他提交了一份全部选A的答卷。   这次他终于不再收到拒绝的答复,而是一个新的电子邮箱,以及一句话:请提交你的病历。   柏浔茅塞顿开。   可问题是要提交什么病历?   柏浔没有来得及弄清楚这个问题,提交病历的邮箱在24小时后被注销了。   霍宇廷越小心,设置的障碍越多,就越发显得他这个生命之旅计划有鬼,并且很不寻常。从提交病例的要求来看,他不像找人一起旅行,更像是在找病友。   柏浔简短地给应小澄解释了这件事。   应小澄听得云里雾里,“确实好奇怪哦。”   柏浔嗯了一声,点开一个文件夹。应小澄看得又咦了一声,“你已经伪造好多个啦?那为什么不用?”   柏浔搭在鼠标上的手指很轻地点了几下,说:“因为不知道哪个管用。”   这段时间他查了很多精神类疾病相关的学术论文,常见的类似抑郁症他都做了几份。由于耐心马上就要耗尽,他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这次还不成功就算了。   应小澄挺感兴趣地看他忙,看柏浔迅速答完所有选择题,附上个人信息表一块发到霍宇廷的邮箱。接下来只需要等回复。   应小澄问:“你要吃水果吗?”   “不吃。”柏浔手指碰了碰手边的水杯。   应小澄领会地拿起他的水杯下楼,去帮他接水。回来后柏浔已经收到霍宇廷的回复,他从提前伪造好的病历挑一份出来,想了想又加上自己左手神经损伤的病历。这类病历他有相当多,不同国家不同医院,整理好之后他一并发了过去。   这次可能不会那么早收到回复。也不知道霍宇廷要知道是他,会有什么反应。   柏浔暂时放下电脑,端起杯子喝水。应小澄很会调水温,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口感极好。柏浔很快就喝完一杯水,看着趴在一旁无聊抠手的应小澄,能听见外面挺远的地方有人在放烟花。   “不想待在这,可以出去玩。”   应小澄疑惑地看他,“玩什么?”   “烟花,或者,随便你。”   “烟花好贵啊,而且有点浪费钱了吧。”应小澄还是节俭,他喜欢烟花,但这些年尤其是稍微发达一点的城市里,烟花价格普遍高,等于拿钱烧着玩。他更愿意把钱存着,回老家盖房子。大不了看别人放也行,反正放到天上大家都能看到。   “你有钱。”柏浔说的是那两个红包。   应小澄本来就想还回去,根本不愿意,“我没有钱。”   柏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起身,“走。”   “去哪?”   两人穿上外套,走进大年初一的夜晚。空气很冷,路上很静。天空雾沉沉的,看不到星星。   两人沿着悬铃木的人行道一直走,走出去没多久就看到一家店在卖烟花爆竹。柏浔买东西向来是喜欢就买,没有喜欢的就挑好的买。应小澄站在他身边满眼好奇地看,这家店是有证有照的,烟花种类也是非常多。   柏浔直接挑了个最大的,应小澄听到老板说六千,震惊地扭过头,“多少?!”   柏浔不在意,拿出卡刷。   应小澄扑到他身上去抢他的卡,“你听清楚!那烟花六千块!不是六百块!”   柏浔长得比他高,拿着卡的手往上一伸应小澄就够不到了。他不顾应小澄反对,买下那店里最大的烟花。   应小澄肉疼得心口滴血,捂着胸口说:“你这钱还不如给我,肥水何必流外人田呢。”   柏浔不理他,让老板的员工帮忙把烟花送到可燃放烟花爆竹区。自己不点,让帮忙送来的员工去点。   那员工年纪很轻,一听让自己点,兴奋地掏出打火机。   应小澄还要再挣扎,“要不还是退了吧心心,这一点火六千块就没有了。”   他话刚说完,去点火的小员工已经哇哇叫地跑了回来。   应小澄愁眉苦脸地看着那个花里胡哨的大箱子,能看见烟花引线已经烧进去了。他感觉空气都安静了一秒钟,夜空骤响破空声。一颗耀眼的烟花直直打到天上,先开第一朵,再开第二朵,烟花范围不断往外扩散,最后开出无数绚烂的小烟花,整片夜空都被这烟花也照亮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应小澄的眼睛被烟花映得极亮,烟花每炸一次,他心里就要数,五百块,一千块……   等烟花全部燃放完毕,夜空骤静。应小澄哎了一声,说:“果然贵有贵的道理,但我更喜欢一块钱一盒的摔炮。”   柏浔看完烟花了,随手拍拍身上的外套,“不早说。”   “……嗯?”   柏浔转身就走,“回去买。”   “啊?”应小澄小跑两步追上他,“这回我给你买吧,我给你买一大盒。”   -   柏建林和沈沅是年初三回来的,也是同一天。柏浔收到了霍宇廷回复的邮件,他是12号。这封邮件不只给了他号数和集合地点,还给了他完整的旅行计划,时间地点路线非常详尽。所有人元宵节后出发,两个月后抵达终点站科尔马。   在去还是不去之间,柏浔心存犹豫。去吧,不是很乐意。不去吧,那他这段时间那么努力到底在干吗?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得知这件事的应小澄问:“科尔马是什么地方?”   “法国小镇。”   “噢,你去过吗?”   “没有。”   “我也没去过。”应小澄手托腮,对着正在进行语音通话的手机说:“你要是去的话,我就去科尔马接你。”   “不用你接。”   “为什么不用我接?你可以跟别人玩,就不可以跟我玩吗?”   柏浔根本没有做决定,但听应小澄这意思,他好像认为自己应该去。   “我是第12个,未必是最后一个,为什么要去跟来路不明的人旅行?”   “那话也不能这么说呀,说不定能成为朋友呢?”   “我不需要。”   柏浔没有朋友,至少应小澄没见过,平时也没见过他跟谁有联系。每天不上学不上班,不是在家里上课就是在爷爷家上课。应小澄不反对他选择喜欢的方式生活,但如果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些人,走些路好歹锻炼一下身体,那也不错。   “心心,试试吧,你要是觉得不喜欢就回家。”   柏浔说:“我现在就不喜欢。”   应小澄有点想笑,想到霍宇廷的生命之旅,以及需要提交病历的奇怪要求,他大概能猜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旅行。   “你还没去呢,先看看吧?感受感受集体的氛围,实在不喜欢再赶紧回来。”   在应小澄看来这件事很简单,有机会就去看看,不喜欢就走人。反正柏浔横竖没有什么要紧事,很自由。   “你要不喜欢的话我就去接你,多忙我都请假去。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再带你去旅行。”   柏浔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是心动了应小澄说的哪一句话,慢慢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第41章   柏浔要出远门,应小澄非常上心。在柏浔整理好大部分的行李后,他还要继续往里加。怕柏浔手机没电找不得人,多塞几个充电宝。怕柏浔出门在外身体不舒服了不知道吃什么药,药包里每一盒药都贴上了标签。除此之外还有驱蚊喷雾,防晒喷雾,手电筒……好像柏浔不是要出门参加生命之旅,而是去荒岛求生。   对于他要出门两个月,柏建林竟然没有什么意见。应小澄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想法一致。柏建林虽然溺爱柏浔,但同时他也非常惦记柏浔的身心健康,尤其柏浔身体素质不过关,平时又不愿意锻炼,如果能出去游山玩水一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由于这两人的全力支持,柏浔几乎不必再操心,也不用查缺补漏,老的那个忙完了小的还要再忙一遍。最后两个月的旅行收拾出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   柏浔看这阵仗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不回来了,但又听见应小澄说:“好了,两个月这些东西差不多了,要是不够,心心你可以在路上买。我听说欧洲有很多城市小偷很多,你一定要小心。”   类似叮嘱的话,他还没出发应小澄就开始说了,有时在训练基地,想到了就要给他发微信。一长列的注意事项,看样子他心里是不太放心柏浔跟陌生人出门的。毕竟柏浔性格难搞,陌生人未必有那个耐心愿意照顾他。   -   元宵节过后,柏浔出发那天,应小澄和柏建林去送机。本来沈沅也想来的,但他要上学。   机场人来人往,有好多人。但应小澄还是趁柏建林去厕所的功夫,飞快地亲了一下柏浔的脸,“我给你的旅行取了一个名字。”   柏浔微一挑眉,垂眼看他笑,“什么?”   “《心心历险记》,怎么样?我很有才华吧?”   柏浔看他得意的样子,忍不住道:“少看点动画片。”   “我没有经常看。”应小澄春节住在他家的时候意外在电视上看到了《加菲猫的幸福生活》,没想到看了两集就看进去了,这段时间有空就要找出来看,已经补完两季了。   按理他都这个年龄了,不应该还对这种儿童动画片感兴趣。但可能是小时候没有什么机会能看动画片,长大了就容易感兴趣。   应小澄伸手抱了抱柏浔,手掌轻拍他的后背,“照顾好自己,不喜欢不要勉强,直接走人。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马上坐飞机过去帮你骂他。”   叮嘱的话应小澄已经叨叨过很多了,可到柏浔要走的时候,还是能想到好多没有交代的话。   两个月很快的,这种旅行性质就相当于参加个时间比较长的跟团游,也不需要柏浔费什么心,他只要跟着走就好了。   -   七个小时的飞行,两个小时的车程。   柏浔带着两大箱行李来到当地的青年旅社,这就是集合地点。从前台拿到钥匙后,在这里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霍宇廷,而是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鹅蛋脸,杏核眼,精神秀气。   她正在把一个特大号的行李箱往旅社狭窄的楼梯上搬,看到有人来了,她气喘吁吁地直起腰,说:“帮帮忙行吗?”   柏浔不愿意,“不行。”   女生也不恼,站在狭窄的楼梯上,一脸头疼地挠了挠头,说:“那怎么办?你不帮帮忙,你也上不去了。”   柏浔的视线落到那只行李箱上,不怎么客气地说:“你把家搬过来?”   女生也在看他那两只大行李箱,“这话你说合适吗?”   柏浔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你可以先下来。”   “不行,我好不容易上到这来。”   柏浔看那把楼梯彻底堵死的行李箱,手从口袋拿出来,冷漠地说:“下来。”   女生下来后,柏浔上去帮忙把行李箱往上拽。第一下行李箱纹丝不动,第二下能动了,但也只是上了两层台阶。   他果断放弃,“搬不动。”   女生站在台阶下震惊地望着他。柏浔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看我没用,减重,拿出来。”   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女生又头疼地抓了抓头,开始把行李箱的东西往外拿。柏浔看她拿出来的都是四四方方的收纳袋,不过等她拿出四五个后,箱子就能搬得动了。   到了旅社二楼,走廊静悄悄,柏浔无法确定到底有多少人。   女生把拿出来的收纳袋重新塞回去,问柏浔,“你是几号?”   柏浔没有看她,“12。”   “这么巧,我是13,你可以叫我小彤,你怎么称呼?”   柏浔没有理她,又回到楼下把自己的两个箱子拿上来。   小彤还在,“大哥?怎么称呼?”   柏浔顿了一下,说:“应小澄。”   话音刚落,旁边一扇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个穿黑衣的男生,死气沉沉地打了个招呼,“柏浔,好久不见。”   霍宇廷很高,应该一米八多点的身高,但比起柏浔还是矮了一些。单眼皮,鼻梁不够高,脸型倒是生得秀气。   柏浔不太在意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小彤克制不住好奇的眼神一直在两人中间转,看出霍宇廷好像不怎么喜欢柏浔,却看不出柏浔对霍宇廷怎么样。这人生了个好模样脸上却没有表情,比纸还干净。   柏浔不说话,霍宇廷也没在意,说完就从小彤身边走过,下了楼。小彤站在楼梯扶手旁看,看见霍宇廷走出去了。回过头想找柏浔说话,却见这人用钥匙开门进入房间。   天黑后,青年旅社又陆陆续续住进几个人,吃饭时间也没有人出来,每个房门都是静悄悄的。   柏浔心里觉得奇怪,但由于他没有跟团旅行的经验,也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正常情况。   他房间的矿泉水已经喝完了,只能出去买,顺便吃个饭。   在旅社走廊他看见穿粉色卫衣的小彤,怀里抱着笔和本子,不知在忙什么,看着有点鬼鬼祟祟。   柏浔没有在意她,径直下楼走出旅社。十几分钟后他吃完回来,手里提着装矿泉水的袋子,迎面撞见了守在旅社大门前,好像专门等他的小彤。   “大哥,聊聊呗。”   柏浔没有说话,沉默走进旅社大门。   小彤紧跟在他后面,“你知道吗?天黑后只有我们两个出来,其他人,噢除了霍宇廷,所有人住进房间后就没再出来过。”   “关我什么事?”   小彤微顿,“你不是来救人的吗?”   柏浔停下脚步回头。   小彤看了看他的表情,十分惊讶,“我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的行李箱是最大的,你带了两个。其他人最多就带了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人是背着包来的,两个月的行程,就带这么点东西。”   柏浔等她往下说。   小彤想抓头发了,“他们来了就没想过要回去!”   柏浔怔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小彤说:“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拿以前的病历蒙混过关,来这里是救人的。”   柏浔摇摇头,“我一会儿就走。”   小彤怀疑自己听错了,“……嗯?”   “让我来的人说我不喜欢就回家,我不喜欢,我要回去了。”   他这话不像开玩笑的,因为他说完转身就要上楼。小彤不愿放过这近在眼前的帮手,疾跑两步挡住楼梯,“大哥,行行好,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吧。”   “让开。”   “你真的忍心丢我一个人面对十一个大姑娘大小伙子?”   “不愿面对你也可以走。”   小彤摇头,脱下手上的腕表,露出疤痕,再重新戴回去,“我要是也走了,他们就该全死在科尔马。情况真的很糟大哥,入住的所有人有一半我打过照面,不管他们真的会出事。”   柏浔来到这里一共就见过三个人,一个眼前的小彤,另一个是霍宇廷,其他人连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出事还是不出事,对他来说就是亲临新闻现场,实在感受不到小彤为什么这么焦虑。   “你想怎么管?”   “我现在准备出去买点吃的回来,送到房间里,你能不能帮帮忙跟我一起去?我一个人拎不了那么多东西。”   柏浔并不愿意,因为他刚从外面回来。   小彤继续说:“天黑我一个女生走在外面我是真的挺害怕的,所以我才在楼下等你回来。”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柏浔只好让她先等着,上楼放下水再陪她出去。   小镇不大,常住人口不到一千人,往来的都是游客,要在这里中转。小彤沿路买了几袋吃的,柏浔帮忙拎袋,回到旅社再挨个敲门,往门里送牛奶和面包。   走到霍宇廷房间,门刚打开,柏浔左手的袋子就突然脱手,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小彤忙着蹲地捡,把滚远的矿泉水瓶捡回来。   柏浔左手还动不了,弯腰捡起掉在脚边的一袋面包。唯有站在门里的霍宇廷对散了一地的东西无动于衷,他低头看着柏浔,说:“你踩着我加入西山交响乐团的时候,我死都想不到你会变成今天这样。”   柏浔起身看他,“我踩着你?”   “不是吗?”霍宇廷看着他的目光有些阴恻恻。   “《chaconne》你都拉不明白,还需要我踩你?”   霍宇廷额角青筋抽动,小彤捡完东西回来,怀疑他想扇柏浔。把水跟面包,还有一盒牛奶塞给霍宇廷后,谨慎地跟这两人离开距离。   但霍宇廷什么也没有做,用力摔上门。   小彤有些担心地看柏浔的左手,“你的手还好吧?”   柏浔没说话,低头活动还在麻木的左手,把手里的面包给她。   小彤没有多问,收拾起地上破开的袋子。等柏浔的手好一点了,两人又继续敲门发饭。   除开他们三个,霍宇廷找到的这些人里,亚洲人和欧美人各一半,里头唯一一个看着状态还不错的是个叫杰米的黑人,因为只有他开门时脸上有笑。   柏浔要走不是说笑的,他回到房间就开始查机票。只是刚点开,应小澄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心心,吃饭了吗?”   “嗯。”   “你还好吗?”   “不太好。”   “怎么啦?是跟大家合不来吗?”应小澄在手机里的声音听着比现实更加活泼。   “不好说。”   确实不好说,因为那些人只躲在房间里,到点肚子饿都不出来,还需要他去送吃的。他已经看出来这不是应小澄想象中的心灵治愈旅行,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第一天,大家第一次见面,生分不好意思说话很正常的,你想想小时候上学,新班级第一天大家不都挺拘谨的?多相处两天就好了。”事实上应小澄早就猜到了他第一天就想跑,这时候打电话除了关心,也是想再劝劝。没有办法,他再去接他回来。   柏浔完全可以现在就告诉他,这个旅行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能把这些说出口。可能是因为应小澄为了他的行李忙前忙后很多天,也可能是他感觉到应小澄希望他可以好好玩。总之,他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应小澄。那些人怎么样不管,两个月后他到科尔马应小澄就会出现,他只要被应小澄接走就行了。   电话挂断,柏浔没有再看机票了,起身打开行李箱,想找睡衣和洗漱用品。行李最初是他打包的,原本没有那么多,是柏建林和应小澄两个人像比赛一样,不断往里加东西,才会造成需要两个行李箱的情况。   应小澄整理很有一手,像使用了收纳袋的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几套换洗睡衣都在一个袋子里,柏浔拿出来时发现里面塞了个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只拳头大的加菲猫,跟应小澄在看的那个动画片长得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和加菲猫一起被摸出来的还有一张字条,狗爬一样的字一看就知道谁写的:这是加菲老大,它答应帮我保护你。 第42章   旅程刚开始,13个人走在一块就像13个哑巴。唯一会主动说话的人是小彤,她也是这个队伍里算是最有生命力的人。不怕麻烦,能者多劳,找车,找餐厅,都是她一个人在完成,像个非常称职的导游。   而队伍里,第二个混进来的人就没有她这样的生命力,还非常怕麻烦。比这群真被确诊的人更加不合群。明明两条腿生得那么长,走路却走不快,总是慢吞吞的一个人随在队伍的最后。人家看山他看树,人家看花他看树,也不知道那些树到底有多好看。   旅行的第一周相安无事,到了第二周才发生小彤最担心的意外。他们晚上歇在当地旅社,有一个英籍女生背着包趁夜离开了,走的时候就带走一个小包。   小彤是第一个发现的,她晚上不敢睡太深,听见有动静马上爬起来,从窗外看到有人离开。天黑路灯也暗,她看不清楚是谁走了,只能大概看出是一个女生。   她不敢大意,随手拿过一件外套披上,拿起手电筒跑去敲柏浔的房门。   柏浔半夜被吵醒,脸黑得可怕,但这会儿小彤也顾不上他有多生气了,指着楼梯小声说:“有人带着包离开了。”   柏浔还是那张脸,眼睫毛长得像小扇子。   小彤心急如焚,“跟我一起出去找她吧,那么晚了我一个人不敢出去。”   “那就回去睡觉。”柏浔想把门关上,小彤用身体挡住了。   “见死不救,不光损你自己的阴德,也损至亲的阴德。”   柏浔眉头微蹙,“你觉得我信这个?”   “你不信能不能为你身边人信一下?要是爱你的人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见死不救的人,他们心里不会难过吗?”   柏浔想到了应小澄,之后又想到了柏建林。沉默几秒,他转身去拿外套,还有应小澄给他准备的强光手电筒。   到了外面的主路上,柏浔打开应小澄给的强光手电筒,瞬间路面被照亮大半,仿佛白天一样。小彤只听说过这种手电筒,但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感叹,“给你准备这个的人是天才。”   柏浔没有说话,左右晃了晃灯柱。这个时间,鬼都不在外面乱晃,哪里有人。   小彤指了一个方向,“往这走吧。”   他们沿着道路一直走,找了很长时间,直到天空蒙蒙亮,才在没人也没车的公路边找到她。那叫提娜的女孩子衣服上全是露水,手也冰凉。小彤朝她跑去,紧紧搂着她。   柏浔没有靠近,关了手中电量快不足的手电筒。由于睡眠不够充足,为了找人又走了很多路,他现在心情极差,是在忍着才没有发脾气。   等小彤搂着提娜站起来,柏浔率先转身往旅社方向走,谁也不想等。   霍宇廷醒了后知道这件事,他表现得很愤怒,指责女生不按原定计划,并表示不能撑到科尔马的人最好现在就退出。   他发火时目眦欲裂,空气里飞着他的唾沫星子。柏浔看见了,庆幸自己站得远。霍宇廷说完话还不忘瞪他一眼,再转身离去。   柏浔抱着手靠在墙上,扫了眼各有心事的众人,不打算说什么。一旁的小彤也靠在墙上,双手背在后面,说:“可以来找我们。”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跟柏浔,“任何时候,只要你们有需要。”   柏浔躲开那只手,“不要自作主张,我不会管。”   小彤转头看他,“你要不要回去睡一觉,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柏浔此时非常需要睡眠,放下手先回房间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小彤把提娜找回来的缘故,那之后队伍的氛围发生了一点变化。柏浔不好接近,他们就像围着篝火一样紧紧围着小彤。   有几天旅行走到森林,草地多蚊虫,小彤打开自己特大的行李箱整理所需装包。到了要出门的时候,除了柏浔和霍宇廷,所有人都自动在她面前排队,等着小彤给自己喷驱蚊喷雾。   喷完了再到柏浔那里,领取每人一个的水煮蛋和矿泉水。杰米问自己能不能要两个鸡蛋,柏浔没说话,把自己那个鸡蛋给了他。   喷完驱蚊小彤走过来,问柏浔,“给你也喷点?”   “不用。”   “来吧别害羞。”   小彤蹲地上想给他喷一下脚,柏浔后退躲开,“喷过了。”   小彤站起来收起驱蚊喷雾,“你有女朋友吧?”   柏浔没说话。   小彤看着他说:“你怎么可能自己带驱蚊喷雾?提娜手指划破那天,你拿出一个急救包,我都看到了,药盒上贴着便利贴,虽然字丑了点,但应该是你女朋友准备的吧。”   柏浔顿了一下,多少昧着良心,微蹙起眉,“字哪里丑?”   小彤欲言又止,“好吧。”   -   旅程过半。他们沿着霍宇廷提前规划的路线走,走过高山,森林,湖泊,途经多个国家。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美景治愈着所有人的身心。旅途刚开始的那种低气压渐渐消散了,一道走在路上,也慢慢开始有人主动说话,小彤也总是第一个响应。   所有人一起走的时候柏浔还是走在最后。他带来的充电宝是最多的,有6个,除了他自己的那个,剩下的都是应小澄塞在包里,这也方便了所有人。   走在前面和小彤一起的英籍女生提娜突然放慢脚步,走到柏浔的面前问他借一下充电宝。   柏浔无所谓被借充电宝,就从包里取了一个给她。   “谢谢你,柏。”   “不要谢我,谢应小澄。”   提娜连忙点头,“谢谢应小澄。”   队伍里不管任何人跟他借东西,道谢时如果说柏就会被像这样纠正。以至于没人见过应小澄,却都对这个名分外熟悉。   那天中午小彤找了一个露天餐厅,店里桌子太小,她征得店员同意把几张小桌拼成长桌,让所有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柏浔不知道她是怎么记住所有人的喜好的,连霍宇廷不吃胡椒她都能发现。   柏浔和他们一起点完菜,再借口去厕所,站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给应小澄打电话。时差的关系,应小澄在国内是傍晚了,他刚吃完晚饭。   “心心,中午吃什么?”   “口蘑,芦笋,奶油蝴蝶面。”   “听上去不错。”   柏浔靠在窗框上,外面是晴天和绣球花。身后是复古情调的餐厅,老式留声机缓缓流出蓝调。电话里应小澄在跟他说爷爷很好,小沅很好,阿姨也很好。   柏浔问:“你怎么样?”   “我也很好。”应小澄嘴里叨叨没完,汇报他的日常训练,还说了许青山跟琪琪没有分手。   柏浔不关心不记得长什么样的许青山,但应小澄想说他就随便听几句。   “青山哥误会了,琪琪姐对他冷淡是有别的原因,反正青山哥已经哄好琪琪姐了。他们还在谈恋爱,以后说不定会结婚呢。”   应小澄可能边打电话边吃苹果,柏浔听出他吃得很开心,“甜吗?”   “特别甜。”应小澄又咔嚓咬苹果,“一会儿你也吃个苹果吗?”   “不吃。”   应小澄一下担心起来,“你有没有好好吃水果?”   柏浔在家吃水果都是切好的果盘,要剥皮不吃,会弄到手不吃。出门在外肯定没有家里这样的条件,如果没有人送到他面前,他可能想不起来需要吃点水果。   “有。”   “真的噢?”   “嗯,餐后有。”   应小澄信他了。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时间有一点长了,提娜走进来叫他。应小澄听见了,也让他先去吃饭,柏浔就先挂电话了。   他的座位在角落,霍宇廷坐在另一个角落,隔老远了,霍宇廷还能拿眼睛瞪他,“你上个厕所要那么久?”   他不点名指姓柏浔就不会理他。   少年时他们一起上过课,两人的父亲还是故交,但他们的交情很一般。当初柏浔如果不是被他那句“不需要你这种人”冒犯,现在他未必会坐在这里。因为霍宇廷单方面跟他有私仇。   具体缘由就得从他们少年时说起了。   那时柏浔刚从国外拿了小提琴金奖回来,西山交响乐团只录一个的名额就是给他准备的萝卜坑。当时许多竞争的人都知道这一层关系,但还是为了刷脸,刷经验,争相报名。其中就是霍宇廷。   霍宇廷的父亲霍云杰跟他父亲柏诚业曾有些交情,不过据说这交情从柏诚业成为西山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便淡了。两家也没联系。   当年的萝卜坑霍云杰当然也能看出来,但他还是让霍宇廷上去比一比,跟柏浔同台争。   霍宇廷心态差,那天他拉的什么东西柏浔恨不得耳朵聋了。   比人脉比不过,比天赋还是比不过。比什么都输,这对霍云杰来说似乎是永远也过不去的一道坎。慢慢的就也成了霍宇廷的一道坎。   老子比不过,儿子更比不过。但人就是喜欢跟比不过的人比,越是比不过越要比,没死能拉就不要停。柏浔拉一百次,霍宇廷就要比柏浔多一百次。   柏浔已经不能拉琴了也不能停止,他还需要加入西山交响乐团,成为首席小提琴手,只有做到了才能算他们比过了柏家父子。   但霍宇廷很清楚自己做不到,可能不只自己做不到,将来他的儿子可能也会比不上柏浔的儿子。他们霍家三代都得活在姓柏的阴影下,只有他死了这一切才能结束。幸运的是,柏浔好像也不想活了。   每次看见柏浔的左手发作,霍宇廷心中都有解恨的快意。天赋过人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废了,一样也成不了首席小提琴手。   就好像老天爷也站在他这一边。霍宇廷刚盯着吃完午餐正在喝水的柏浔,柏浔左手的矿泉水瓶就突然脱手,大半瓶水洒在身上,衣服和裤子湿了大片,十分狼狈。   霍宇廷刚准备笑出声,就见一桌的人都动了。小彤去拿纸,提娜几个女生惊叫一声后,都起身收拾桌面。   柏浔左手有问题大家都知道,所有人每天都待在一起,怎么也撞见过柏浔左手突然不听使唤的情况。   “柏,需要换衣服吗?”   “柏,我这里还有一瓶水。”   柏浔面不改色地摇头,“没事,不用。”   霍宇廷突然起身,把手里喝浓汤的勺子用力摔在桌上,愤恨离去。   众人不知所措,小彤看着霍宇廷暴走的背影,放心不下地把纸巾交给柏浔,自己一个人追出去。   柏浔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远,没有追出去的打算,和众人坐在餐厅里等。   过了半小时,小彤带着霍宇廷回来了,霍宇廷脸色很差,但没有继续发作。他一人阴沉着脸,队伍里的气氛也受到很大影响。   晚上他们回到入住的酒店,小彤有些担心地过来敲柏浔的房门,告诉他白天她追出去的半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直在发脾气,冷静不下来听我说话,你是他提到的唯一人名。”   小彤说得很委婉,但柏浔用猜的也能猜到大半。那半小时霍宇廷应该在不停咒骂他。当面骂他不敢,背地里还不敢吗?   没听见柏浔就不在意,嗯了一声。   小彤抿了一下唇,“还说我再这样要把我赶出队伍。”   柏浔还是不意外。   虽然在这支队伍里,她可能是唯一付诸过行动的人,但她的表现确实不像。   柏浔见过她手腕上的疤痕,但没听她说过怎么回事。不过猜也能猜得到,有些人在快死的关头,能活过来就会怕死。除非病入膏肓,否则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小彤摊手耸肩,“我知道全部的行程路线,想甩开我,没门。”   柏浔看了她一会儿,转开眼淡声说:“你跟他很像。”   “谁?”   “应小澄。”   队伍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因为就是问柏浔要一张湿毒湿巾,他都让人要谢就谢应小澄。小彤当然也知道,“我真想见见他是什么模样。”   -   一个多月后。   旅程到了一个较大的城市,众人到酒店放下行李。小彤计划分两路,女孩们跟她走,她要带她们去买漂亮的裙子,男生可以跟着柏浔。   霍宇廷对她的安排感到很不满,用中文说:“快死的人,买什么裙子?”   小彤沉默片刻,想起他脸充血咒骂柏浔的样子,决定还是不要刺激他,“要不男生你带队?”   “我不出去。”   “那还是柏浔吧。”   柏浔就这样错失拒绝的机会。   旅程里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条件让大家住单人间,房间不够或住单人间不划算,就会出现两到三人住一间的情况。但柏浔和霍宇廷受不了跟别人住,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自己住。   合住的男生简单整理过后就去找柏浔。女生们已经出发了,男生们在等柏浔拿主意。   柏浔没有注意,让他们自己讨论,想不到就各自回房间睡觉。   大概确实想不到,也可能是受了女生们去购物的影响,男生们最后决定去商业街走走。   当地最有名的商业街多卖奢侈品,他们走了一圈后听当地人说附近有跳蚤市场,便过去看看。   跳蚤市场也就是旧货市场,面积很大,有居民出来卖用不上的旧物,也有小商贩摆摊。老人坐一桌玩牌,各国游客穿梭其中。柏浔以前为了比赛和演出常常待在国外,吃过亏,人群里扫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小偷,会刻意绕开。   最后说想买东西的人一个也没买,倒是陪着出来的柏浔买了一个陶瓷娃娃。小小的,没有巴掌大,但做工还算精巧,能看出是一个小男孩,短头发,大笑脸,腮颊泛红,眼睛笑成两个弯弯的月牙儿。   当时这个陶瓷娃娃就摆在玻璃橱窗里,在无数个更可爱更精致的娃娃里,普通得不起眼,但柏浔还是注意到了。他和那个娃娃隔着一扇玻璃对视,最后还是决定进去买下来。   同行的人看他买了个跟气质不那么相符的小玩具,还是夸他选的礼物很可爱。   柏浔右手拎袋,左手插兜,头顶阳光穿过树枝落在身上,说:“送人的。”   听到他这样说所有人都沉默了。柏浔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随便说了句,“要买最好趁我还没走远。”   -   霍宇廷计划中的科尔马是最后一站,当众人即将抵达时,远在西山的应小澄也已经出发了。   进入科尔马的第一个晚上,除了柏浔,其他人都失眠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个个肿着脸,看着很憔悴。   科尔马是一个充满童话气息的小镇。彩色的房子,运河和桥梁是这里的特点,也是一部著名动画电影的取景地。霍宇廷把最后一站定在这里,足见计划时确实用了心思。   科尔马有个美名是鲜花之城,镇上随时可见鲜花。这天,当他们走过一座被花包围的小桥时,一个瘦瘦高高的黑影突然出现在柏浔身旁。   这个人穿了件黑T恤,上面印着加菲猫。小小窄窄的脸被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遮住大半,露出秀气的下巴和鼻尖,说话声音比蚊子还小,“杜鹃杜鹃,我是百灵鸟。”   柏浔嘴角动了一下,转头看他,“吃饭了吗?百灵鸟。”   “还没还没。”   “去吃饭。”   “好的杜鹃。”应小澄转身想走。   柏浔手一伸拉住他,把人拉回来,歪头飞快亲了一下帽檐下的嘴唇,“小心车。” 第43章   害羞的百灵鸟走了,柏浔路上至少回了三次头。   队伍里好像没有人发现有个陌生人来了又走,也没看见柏浔把要走的人拉回来亲。   过桥后,一行人在一家种满花的小店稍作停留,因为天热口渴有人想喝点冰的。柏浔和其他人站在店外等候。   今天是一个绝佳的晴天,阳光和煦,花树繁荣。柏浔站在小店红白的遮阳伞下,望着来时走过的小桥,心里惦记外语不够好的应小澄。   注意到有人靠近,他转头看向杰米。   杰米很高,站直了能比他还高一些,眼睛很大,眼白占比多,不笑出牙齿时那张脸最引人注意的就是眼白了。他走到柏浔身旁,声音很小,用词也直白得叫人难为情,“柏,那就是你的爱吗?应小澄。”   柏浔一听就知道了,刚才在桥上还是被看见了。他不怎么高兴地扭过头,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杰米看出了他不高兴,耸肩摊手,“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就是不小心回头看到了。”   确实是不小心看到的,他哪里想到随便回个头会看见柏浔跟人亲嘴。那个应小澄跑走的时候,耳朵都是红的。   “你买的那个陶瓷礼物,就是送给他的,对吗?”   柏浔垂了眼,还是不说话。   杰米只能从他的反应自己悟,“他很可爱,你们这样很好。”   这话听着不错,柏浔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那你怎么会来参加这样的旅行呢?”小彤为什么来,杰米能猜到。但柏浔这样的,确实很难猜透他的想法。   “他让我来。”柏浔不想过多解释他们误会了这场旅行。应小澄以为这是治愈身心的生命之旅才让他来,然而事实上这群人来了就没想过要回家。   杰米有很多问题,“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接我。”   杰米露出艳羡的表情,“他真好。”   应小澄好不好柏浔自己知道,听见另一个男人当着自己的面夸应小澄,柏浔内心浮起一些不悦。好像自己藏着的好东西被人发现了。   “你跟小彤也很好。”   柏浔不认为自己能担得起这样的评价。   “如果没有你们,我们这么多人可能坚持不到这里,谢谢。”   路上多少风景都比不上遇到这两个人珍贵。   杰米的话可能是实话,也有可能不会那么严重,只是现在都说不清了。   柏浔的视线重新落回那座桥上,“你要真想谢谢她,结束了就回家。”   杰米又问:“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和小彤吗?”   “不知道。”   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他们站在店外等了一会儿,买到冰饮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小彤一如既往确认人数,一个没少才会出发。   科尔马彩色的木屋像时时刻刻都在开庆典。错综蜿蜒的小运河上有船影穿梭,船上坐着观光的游客。   路过花店,女生们停下买花。男生们站在一旁看着,并不过分靠近。   柏浔正在看一束波斯菊,花束包得很漂亮,鲜花的颜色也搭配得很完美。   等女生们都买好了,柏浔才走上前,拿出信用卡买下那束波斯菊。之后花束他一直拿在手里。   应小澄吃完饭跑去找人,远远的他就看见拿着一束花的柏浔。   不得不说柏浔确实很显眼,除了个子高,气质也是少见。而且刚才见面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柏浔在外面这么久几乎没有怎么被晒黑,没见胖也没见瘦,肩背看着稍微结实了一些,和以前比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挺开心能在柏浔身上看到一些变化,走在桥上那些人他也注意到了,感觉都是不错的人。   为了不打扰人家,应小澄就没有直接过去找柏浔,而是一路鬼鬼祟祟地跟着,躲进巷子里,躲在树后,藏身在花丛中。躲到柏浔都找不到他在哪。   太阳渐渐下山,科尔马沐浴在夕阳的金光里,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应小澄摸出提前准备好的墨镜戴上,继续尾随柏浔等人,一路跟到酒店楼下。   到这他才拿出手机联系柏浔,“心心,快来找我!”   他站在酒店的树下等了一会儿,柏浔从酒店大门走出来,正左右望想找应小澄在哪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冲过来。   应小澄很兴奋,是飞扑到柏浔身上的,柏浔被扑得后退两步才站稳,手臂搂住应小澄的腰。   “心心,我好想你啊!”应小澄一边说一边亲柏浔的脸。在国外,他好像没那么容易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可能因为他不住在这。   柏浔微微低头让他亲,问:“住哪?”   应小澄的手臂还搂在他的脖子上,用另一只手指了个方向,那里有一大片房子,“我住在那里,有个特便宜的小旅店,虽然小了点,但是我觉得价格还算公道。”   “不跟我住?”   应小澄微怔,“可以吗?”   柏浔点头。   应小澄松开他就要跑,“那我去把我的行李拿过来。”   柏浔的反应偶尔会比他快一秒,就和在桥上一样。应小澄没来得及跑就被他抓住手拉回来。   “自己去?”   应小澄啊了一声,有些受宠若惊,“你愿意陪我去?”   柏浔点头,“走吧。”   应小澄住的便宜地儿位置也偏,走了好些路才到。   小房子有个院儿,据说是房东奶奶亲自打理的,种了非常多的花。应小澄的房间在二楼,上楼的梯子窄窄的,一次只能过一个人。如果是体格比较大的,可能还得缩着点走。   来这的路上应小澄一直强调自己住的是单人间,但柏浔跟着他上楼了才发现,这离标准的单人间差得有些远。一张床,一张桌,就剩下转身的地了,行李箱可能都没办法放平打开。像是不用的杂物间改造出来的,难怪便宜,不过好在收拾得还算干净。   “还可以吧?”应小澄坐在小床上,拍拍有阳光味道的床单和被子,能看出来他挺满意的,虽然确实小。   柏浔站在仅有的一小片空地上,高个子让原本不大的房间在视觉上显得更小了。他看着那张单人床,对应小澄说:“你躺上去我看看。”   应小澄听话地趴在上面,脚露了一截在外面。   柏浔弯腰用手指摸了一下他露出的脚踝。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就是很平常。但应小澄被吓着了,条件反射地狠狠一缩。   柏浔跟他对视,“我不能摸?”   “没有不能摸。”应小澄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我就是吓一跳了。”   柏浔看房间里只有一个双肩包,问:“就这一个?”   “对啊,因为我是来接你的嘛,不用带那么多东西。我接到你,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柏浔点头,把他包拎起来被在肩上,转身先走出房间。   为了看看外语一窍不通的应小澄是怎么跟人家沟通的,下楼后应小澄去找房东奶奶退房,他就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应小澄拿出手机打字,再点开语音,机械女音就会用法语读出他要说的话。   柏浔看得放心一点了,还好,不算笨。   应小澄住进去没几个小时,但还是给了一天的房钱。   “心心,还是把包给我吧。”   他的背包柏浔一直帮他背着,虽然不重,但应小澄还是不太习惯。   柏浔问:“中午吃了什么?”   “非常可怕的肉。”   “你可以在外面吃肉?”   “要看在哪里,没有食品安全问题的国家,市面上的肉类都经过检测,我们可以简单吃一点。”想吃中午吃的那盘肉,应小澄的眉头已经开始打结了。他是个不挑食的人,给什么吃什么,除了有骚味的肉。   他来的时候就听说这边的肉会可能会吃到很吓人的腥臊味,真尝一口才知道原来还能那么骚的肉。   柏浔听他嘴巴委屈地叨叨,回去路上看到一家面包店,推门进去买了一袋子出来,递给应小澄。   看到好吃的应小澄就高兴,眉眼弯弯地抱着面包袋,“谢谢心心。”   他中午没吃好这会儿已经觉得饿了,这里的面包虽然口感不太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松软,但饿着肚子多嚼嚼还是香的。   他们慢慢走回酒店,落日夕阳已经沉下去了,天空就快完全黑了。应小澄跟着柏浔走出电梯,怀里抱着的面包袋经过路上的消耗已经变小了一点。   柏浔推开房间门,他一个人住房间也不小,窗外景色很好,床也大。这一对比应小澄突然感觉自己住的那小单间搞不好还没这张床大。   “很贵吧。”应小澄小时候穷惯了,出门在外也没办法大手大脚。有时这样的话会显得扫兴,但他总是会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太贵了。怕自己负担不起。   柏浔放下他的背包,没说贵不贵,“吃完了去洗澡。”   “噢。”应小澄还在吃他的面包,有点干了,柏浔又给他拿一瓶水。   应小澄一边喝一边看放在桌上的那束波斯菊。他还记得白天的时候柏浔手里拿的就是这束花,只是不知道这是他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给他的。   注意到应小澄一直在看那束花,柏浔走过去把花拿给他。   应小澄有些手忙脚乱地抱住花,“给我的?”   “不喜欢?”   “没有没有。”应小澄眼睛亮得比那束花还好看,“这是叫什么花?”   柏浔坐到他身旁,从剩不多的面包子里拿了一个出来慢慢吃,“波斯菊。”   “真好看啊。”应小澄很喜欢花,名贵的花他也喜欢,不知名的小野花他也喜欢。   因为太喜欢花了,小时候还被人叫过花仙子。这对一个男孩儿来说,可算不得好听。   “我想把这束花带回西山。”   柏浔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托着腮,咽下嘴里的面包说:“会烂。”   “那我也想带回去。”   柏浔不能理解这样一束花有什么值得带回去的,“你喜欢,回去我给你买。”   应小澄耳朵一动,“真的?”   柏浔点点头。   应小澄其实不支持买那么贵的花束,鲜花本身的价值没有那么多,但是经过商家的包装,就可以翻好多倍的利润。   但柏浔给他买花诱惑力实在太强,节俭惯了的人这会儿愣是张不开嘴说不要了,而是说:“那你要记得哦,送我花。”   柏浔点头。   他从面包店买了很多面包,除了看上去特别硬的,其他的每一种他都买了。两个人要是能把这些面包吃完,晚饭就算解决了。   傍晚时分。他们刚把面包吃完,小彤过来敲门叫柏浔吃饭。柏浔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让他们自己去吃。   小彤刚要走呢,突然听到柏浔身后有人打喷嚏,很标准的哈秋声。她一下惊讶回头,“你房间怎么有人?”   柏浔奇怪她的疑问,“我房间有人怎么了?”   他理直气壮因为这是他的房间,不是别人的。   小彤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下露出笑,“是不是应小澄?”   房间里的应小澄没想到会听见自己的名字,咦了一声。   “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啊?”小彤对应小澄充满好奇,不只是因为这一路上大家受了他不少间接的照顾,更是因为能受得了柏浔,那高低是个人物啊! 第44章   应小澄对门外跟柏浔说话的女生也很好奇,听到自己名字了,起身走出去,从柏浔的后背探出头来,“嗨。”   应小澄有一点黑,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脸蛋小小的,眼睛很大,黑色瞳仁亮得像一点星,有种说不出的精神。   “终于见到你了,久仰大名,我叫小彤。”小彤热情地想跟他握手,“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们经常在谢谢你,谢谢你的消毒湿巾和充电宝,真的在很多地方都帮上大忙。”   应小澄很少见到能比他还热情的人,“啊,是吗?那太好了。”   “一起吃个晚饭吗?”   “我们吃过了,柏浔买了面包。”   “这样啊,那明天吧,明天早上一起吃个早餐?”小彤笑着解释:“我觉得大家一定都想见见你。”   应小澄没觉得一起吃饭有什么不好,就答应了。   关上门,他好奇地看向柏浔,“心心,为什么他们好像都认识我?”还说经常在谢谢他,他们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不知道。”   应小澄蹭过去挨着他,“你怎么跟他们说我的?”   这里认识他的只有柏浔,除了柏浔,他们上哪儿去知道应小澄这个名字。   “我没说。”   “那刚刚小彤为什么说经常在谢谢我?”   “用你准备的东西,自然应该谢谢你。”   应小澄终于听明白了,“所以她才说谢谢我的湿巾跟充电宝。”   他又开心了,嘿嘿傻笑两声,“看来我的准备没错。”   给柏浔整理的生活所需,他都是怕不够多备点,也是考虑到跟柏浔同行的人没有的话可能会跟柏浔借。   晚上他们早早洗完澡,躺在床上盖被纯聊天。应小澄有很多话要说,也有问题要问。柏浔竟然不厌其烦地听着,有问必答。   这在以前还是比较少见的,因为柏浔并不是一个对人有耐心的人。   老实说,其实他也没有想到柏浔居然能坚持完成这趟旅程。因为以他对柏浔的了解,中途就该一声不吭买机票回来才对。看来同行的那些人性格都挺好的,比如那个小彤。   “我猜小彤妹妹是你们队伍的灵魂人物。”   柏浔眼皮微掀,“妹妹?”   “啊?她不是比我小吗?”应小澄感觉小彤长得很小,就觉得人家是妹妹了。   “沈沅也比你小,我没听你叫过他小沅弟弟。”   “哎,我都叫他小沅。”   “那女的为什么要加妹妹?”   应小澄看着他张了张嘴,决定投降,“我撤回,小彤小彤。”   柏浔不是很想放过他,因为听出了应小澄好像很欣赏小彤,“你为什么猜她是灵魂人物?”   “白天我跟着你们的时候看到她走在最前面,像个领队,刚才又是她来叫你出去吃饭的,第一次见面对我也很热情,这样的性格,她在集体里一定是很受欢迎的。”   应小澄可以说猜得一句不差。但他说得越多,柏浔心里就越有微妙的不高兴,不高兴他说的都对,也不高兴他那么关注另一个人。   “你看她干什么?”   应小澄疑惑地嗯了一声,“我是在观察,其他人我也看了,我想知道都是些什么人跟你一起玩。”他的观察力很细致,不只是小彤,他还马上认出了哪个是霍宇廷,就是那个人看着好像脾气不太好,“我还看到你们队里有个非洲人。”   “杰米。”   “原来他叫杰米,他跑步快不快?”   在世界田径赛场上,黑皮肤都是实力强劲的选手,长跑马拉松也都是黑人居多。他们大多天生的手长脚长,刻苦训练再加上种族天赋,那位著名的闪电博尔特就是一位黑人,16就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世界青年锦标赛冠军,是一百米跑和两百米跑的世界纪录保持者。所以应小澄对这些黑皮肤都有很擅长跑步的刻板印象。   “不知道。”   “明天吃早餐,我问问他去。”应小澄卷着被子蛄蛹,头快碰到柏浔头了才停下,亲了亲柏浔的额头,“晚安心心。”   他的嘴唇很软,柏浔感觉额头被他亲到的那块皮肤酥麻了一下,像融水流进他心里。   -   次日。   小彤定的出门时间是上午九点,八点多开始应小澄就听见外面走廊有动静。他先起床去洗漱,随后柏浔也起了。   应小澄穿了一件跟昨天差不多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胸口的加菲猫。柏浔不知道他到底买了多少件这样的衣服。   “加菲老大呢?”   柏浔听懂了,把那只加菲小玩偶找出来,圆圆的布偶像个球一样飞到应小澄怀里。   应小澄捏着最近特别喜欢的玩偶,说:“我还怪想的。”他是特意挑个不大的塞进柏浔行李箱,也是他仅有的一个。   他们在房间整理完,其他人也准备好出门了,一行人在楼下集合。   应小澄的出现似乎让这些人挺惊喜,听到小彤介绍说这是应小澄,他们每个人脸上表情就好像见到了老熟人。   应小澄特别好奇的那个黑人杰米就走过来给他竖拇指,夸他给柏浔准备的东西很关键。但应小澄一句也没听懂,求助的眼神望向柏浔,柏浔就给他翻译。人家好几句,他翻译给缩成一句,“他谢谢你。”   “噢噢不用谢不用谢。”应小澄看他的高个子,“心心,他好像比你高一点。”   柏浔的高个子在这里面只能排第三,第一个高的是个白人小伙,眼睛是棕色的,叫马克。不光长得高,体格也壮。   站在一旁的霍宇廷冷眼看这突然加入的陌生人,冷冷道:“你是来干吗的?”   应小澄微怔,正想说话,就听见柏浔说:“跟你有关系?”   “我的队伍不允许再进人。”   “他说进了?”   “那他在这里干什么?”   “跟你有关系?”   “……”   应小澄差点听笑了。小彤见霍宇廷脸色不好,急忙出来打圆场,安抚几句。一行人再去餐厅。   在法文里,早餐也读作小餐。这也可以看出来对于法国人来说,早餐没有那么重要。很多法国人甚至不吃早餐,起床一杯咖啡就能去上班了。   但应小澄是一个三餐非常规律的人,作为现役运动员,早餐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还是个碳水加肉的脑袋,早晨不吃点面条馒头小馄饨,他一天都不怎么得劲。   特别可惜的是,他想吃的这里都没有。大家坐在餐厅里,能点的只有烤法棍,烤吐司,酸奶,咖啡一类。应小澄还不喝咖啡,柏浔就帮他点了牛奶。   等餐的时候,应小澄问杰米擅不擅长跑步。   柏浔帮他翻译,杰米说完了再翻译给应小澄,“不擅长。”   应小澄小声:“噢。”   杰米说:“很有趣,我遇到的亚洲人比较喜欢问我是不是从小就会说rap,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擅不擅长跑步。”   柏浔抬起右手摸了摸身旁应小澄的头,淡声说:“他跑,世界田径赛场上常见黑人选手,他觉得黑人应该都擅长跑步。”   “运动员?”   “是的,他拿过全国冠军。”   他们交谈用的是英文,在座除了应小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发出赞叹声。应小澄吓了一跳,突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成为人群焦点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店员送来他们点好的餐,柏浔把唯一的那杯牛奶放到应小澄手边,说:“我告诉他们你是冠军。”   应小澄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他的早餐是六个快赶上拳头大的牛角包和一杯牛奶,其他人都是一杯咖啡或加个面包。知道他是运动员后,他的大饭量就不奇怪了,小彤甚至担心他不够吃,“要不要再买点?”   应小澄嘴巴鼓鼓地摇头,“我够了。”   最后因为牛奶不够喝,他又多喝了一杯。吃饱喝足,他舔舔嘴唇,期待地问:“小彤姐,你们之后还要去哪里玩吗?”   他问了一个小彤最担心的问题。科尔马就是最后一站,这些出了门好像就没想过要回去的人,最后到底会怎么样,她心里没有什么底。   应小澄一无所知,他还挺开心可以和那么多人一起玩的,“你们去过玩具博物馆了吗?”   他来这的飞机上一直在看科尔马的旅行手册,手册提到有个玩具博物馆,他很想去看看。   “还没有。”   应小澄眼睛一亮,“那我们一起去吧。”   小彤不好一个人做主,问问大家的意思。除了应小澄,这里没有人对玩具感兴趣。但见应小澄特别想去,也没什么人想反对,霍宇廷除外。   他直接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拉出声,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这样转身走出去了。   应小澄看他离去的样子很疑惑,“他这是去厕所了吗?我们是不是应该等等他?”   柏浔说:“别理他。”   应小澄就不问了。   应小澄说的玩具博物馆是一个外墙被漆成天蓝色的房子,特别显眼。建筑一共有三层,模型都在橱窗里。还有游戏机和玩具供参观的人玩。   应小澄生在大山里,很多城市长大的孩子都熟悉的童年回忆游戏机,没有一样是他的童年回忆。看到非常经典的马里奥,他有些激动地扯了扯柏浔衣角,小声说:“那个就是马里奥吧,我在手机上见过。”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虽然没玩过但这么经典的游戏他还是知道的。   柏浔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拉住他的手腕走向游戏机,面前有个白人小男孩正在玩。柏浔像排队一样站在人家后面。   但白人小男孩一直霸着游戏机,并不打算起来。柏浔眉头微蹙,从口袋里摸出一张10欧,让小男孩让出游戏机。   法国的小孩哥也上道,拿过那10欧元,把游戏机手柄递给柏浔,走开去玩别的玩具。   应小澄看得很惊讶,被柏浔拽到小凳子上还在问:“你怎么那么熟练?”   他不知道柏浔以前在西山交响乐团有个外号,叫“散财童子”,倒不是赌博那个意思,而是他很会用钱解决问题。这点从他之前用银行卡打发应小澄就能看出来了。   柏浔把10欧买来的手柄塞到应小澄手里。应小澄握着手柄不知所措,“我不会玩。”   柏浔简单给他解释了一下手柄按钮的作用,帮他开始游戏。   “噢噢怎么办!”应小澄既兴奋又紧张。   柏浔不能理解,“只是个游戏,你慌什么?”   “我不会玩。”   “又没有人笑你。”   应小澄笨拙地操控马里奥,这个星球最有名的水管工。吃金币,吃蘑菇,躲乌龟,玩得手忙脚乱。   有想玩的人凑过来看,柏浔5欧10欧地打发人家。最后应小澄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游戏机起身,“不玩了,玩得我心痛。” 第45章   柏浔花钱大手大脚是从小的毛病,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哪怕在西北住过三年,他也没真的穷过,因为对他来说真穷的是别人家。   应小澄还挺愁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过年放的那六千块烟花。他倒不是想柏浔改改这个毛病,他愁的是自己将来到底养不养得起他。他一年得赚多少钱才能养得了柏浔?   这个问题想想就跟无底洞一样。柏浔生活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不止高薪雇个阿姨帮他看家,不想去学校上学就请一堆老师跟他一对一。虽然没有烧钱的兴趣爱好,但要想养个柏浔,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玩具博物馆的三楼都是小火车模型,橱窗里长长的火车绕着城镇和高山一圈圈地跑。让应小澄感觉特别好玩的是,这些城镇模型和外面彩色的房子长得一模一样,道路上还有人和小汽车。   应小澄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很心动地说:“这要是在家里摆个这个,那得多酷啊。”   不过他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一旁的柏浔说:“买一个。”   “我说说而已。”   柏浔倒觉得他这个主意不错,“不知道哪里有卖。”   这里是博物馆,展示的东西是不卖的。柏浔觉得挺可惜,他不是不知道这里是博物馆,但走进来还是看到不少想要的。   小彤她们在参观芭比娃娃。应小澄也过去看,看到很多洋娃娃都放在一个橱窗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挺可爱的,可他还是看得心里发毛。没看一会儿就拉着柏浔走了。   他们十点多进的博物馆,出来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很多餐厅也从这个点开始营业。   去餐厅的路上,应小澄才开始有点像出来旅游的,拿出手机到处拍,对着柏浔的脸拍。摄影师上身到处找角度,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   柏浔看他不嫌脏地跪在地上,忍不住道:“不是动作多,拍的就好。”   “啊是吗?”应小澄从地上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我感觉挺帅的。”要是他拿的不是手机而是单反那就更帅了。   他把手机屏幕凑到柏浔面前,“你看我拍的,好看吗?”   他拍的照片里只有一个人。柏浔脸皮再厚也没法对着自己的照片说好看,默了两秒说:“你满意就好。”   “我当然满意咯。”应小澄自己喜滋滋地一张张看,“其实不是我拍的好,是你长得好,所以我怎么拍都是好看的。”   之前去爬山看枫叶他就喜欢偷拍柏浔。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跟现在不一样,现在的柏浔他叫他站到花的旁边,是会听话走过去的。虽然就只是站在那,也不想看镜头,但应小澄很喜欢看他不情不愿,又还是会配合的样子,觉得特别可爱。   他们俩搁后边儿谈恋爱,走在前面的人注意到了都不想打扰他们,一直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到餐厅吃饭,应小澄还惦记另一个人,“我们要不要给他买点吃的带回去?”   “不用。”   其他人也没有说话,应小澄开始觉得奇怪了。   餐后他们要回酒店,应小澄和柏浔还是走在最后。他挨着柏浔有点在意地说:“那个霍宇廷,是不是很不合群啊?”   柏浔嗯了一声。   应小澄想到他跟自己说话的样子,也觉得他挺凶,“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勉强呢?”   在他看来,旅行是在愉悦心灵,身体累点是正常的,但精神会觉得放松和愉快。所以他希望柏浔参加这种对抑郁症患者有帮助的生命之旅,因为可以想到一定不同于一般的旅行,是真的去游山玩水看风景,不是跟团去购物。   可无论如何,个人的感受还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所以他跟柏浔说实在不喜欢就回来。   那个霍宇廷,脾气性格都不好,擅自行动不合群,像这样还有必要跟人一起旅行吗?这应该叫互相折磨。还是说他的抑郁症情况太严重了,自己策划的旅行都没能治愈到心灵?   柏浔知道原因,但不想告诉他,“不知道。”   应小澄哎了一声,“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随时可以。”   “那我们就早点回去吧。”应小澄说。   接到人了也稍微玩了一下,应小澄心系训练就想早点回去。   柏浔没有异议,“先回酒店,我看看机票。”   他们走得慢,像小彤她们就已经回到酒店。两人乘电梯到了楼层,门刚打开就听到很多乱糟糟的声音。   应小澄疑惑地走出去,就看见好几个门都是打开的,杰米提娜等人有些慌乱地进进出出,嘴里说着什么。   应小澄听懂了,他们在说我的天。   “这是怎么了?难道东西被偷了吗?”   他听说法国特别乱,有很多小偷。   没想到一语成谶。   小彤从房间里跑出来,把每个人的门锁都看了一遍,再直直走向霍宇廷的房间,强压怒气拍门。   应小澄的心头划过很不好的预感。   小彤拍门使的劲很大,门板都在跟着震。可是这样霍宇廷还是过了一会儿才开门,拉着个脸说:“你有毛病?”   小彤柳眉紧锁,杏核眼就快喷火了,“是你干的吧。”   “你在说什么?”   “门锁被人开过,我们所有人的护照都丢了,还有一些贵重物品,是你干的吧?”   应小澄一听护照丢了,脑袋警钟开始猛敲,回头对柏浔说:“快,看看我们的还在不在。”   早上出门前他做了防盗准备,也是考虑到这里不像国内监控覆盖普及。即使大城市如巴黎,在某些五星级酒店,走廊连个监控都没有,更不用说柏浔他们在科尔马住的小酒店了。应小澄刚来到这就发现这个问题。   柏浔用钥匙开门,应小澄冲进去把床垫搬起一个角,再把手伸进去摸,第一下什么也没摸到他心都凉了。柏浔走过来帮他扶着床垫,他这个站位好使力,床垫被搬起一大块角,也露出了两本塞得很里面的红色护照本。   应小澄大喜过望,“还在还在!”   他翻开护照本确认,是他和柏浔的。   他这边正庆幸,外面小彤和霍宇廷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你敢做不敢认?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我们所有人的护照下手?!上午我们全在外面,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你完全有动机有时间有机会!”   霍宇廷冷笑:“你有证据吗?别以为你是个女的就能红口白牙污蔑好人,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证据,你是女的我也照样扇。”   小彤已经怒急攻心,“你敢扇一个试试?”   霍宇廷脸色冰冷地后退摔上门,门板震得像要碎了。   小彤像极被点燃的炮仗,右手捏成拳扑上去砸门,“霍宇廷你这个疯子!敢做不敢当的软蛋!缩头乌龟!”   应小澄看得胆颤心惊,站在门边不敢靠近。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护照丢了小彤看个门锁就一口咬定是霍宇廷偷的,又为什么说他有动机?   虽然他也挺喜欢小彤的,但这事他真的帮不上忙,便默默退回房间,关上门,再反锁。   柏浔正在检查行李,他发现行李箱和背包都被人翻过,不过因为行李实在太多了,还没发现少了什么。   应小澄走过去帮忙,眉头蹙得紧紧的,由于他在说别人不好的话,声音小小的,“好奇怪啊,这些人。”   实在太奇怪了,而且发现奇怪之后,处处都透着古怪。好像跟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而身边的人发生这种事,柏浔倒是挺冷静的。   应小澄看了看他的脸,突然感觉柏浔的冷静是不觉得意外。   “心心,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   柏浔整理好手边的东西,并没有看他,“不算知道。”比如霍宇廷盗护照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就不知道。   “那你能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柏浔不想说,他已经拿出手机在查回去的机票了,“不关我们的事。”   应小澄是很想回家,他恨不得现在就跟柏浔一起回去,但是外面那些人护照都丢了,回不了家。他和柏浔要是在这种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会不会不太好?   应小澄把这个想法说给柏浔听。   柏浔听完没有说话,因为想说的话不好听,就不想让应小澄听了。   应小澄回头看着房门,外面一直有动静,不过听不清楚,也不知道小彤是不是还在着急要霍宇廷交出护照。   “就不能报警吗?”   柏浔说:“没监控,没证据,要真是他偷的,他不会把护照放在会被人找到的地方。”   应小澄听得直点头,“很有道理。”   赞同完了又问:“那他会藏在那里呢?我们可以找出来还给小彤她们。”   柏浔垂下眼想了想,说:“可能找到也没用。”   “嗯?”   “他很可能已经损坏护照。”   事情既然都已经做了,那就应该做彻底一点。   应小澄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报复吧。” 第46章   柏浔已经买好回去的机票,下午他们就该坐火车离开科尔马。   能回家了应小澄当然很开心,就是外面还在吵吵闹闹的,他帮柏浔整理行李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真不明白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一起玩了这么久,最后结束了就非要闹得那么难看吗?   “不行,我还是看看去。”应小澄把收纳袋塞进行李箱,起身往外走。柏浔没有拦他,但也没有跟过去看看。   酒店不算宽敞的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应小澄走到小彤的房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房间被挤得满满的。他看见那么多人就不想进去了,站在门外一脸担心地看着被气哭的小彤。   “小彤姐,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不还是报警吧。”   小彤摇摇头,“我们没有证据,护照也有可能不在他房间。”   她说的跟柏浔一样,都认为霍宇廷不会那么傻,把偷来的护照放在自己房间,他肯定是藏到别的地方去了,已经破坏护照了也不一定。   “如果不在他的房间里,那我们可以在附近找一找。”应小澄用手指画一个圈圈,“总好过什么也不做,你说对吧?”   小彤没有说话。因为应小澄说的有一定道理,只是难度太大。   “来吧,我帮你们一起找。”距离他和柏浔出发去火车站还有一点时间,可能微不足道,但应小澄还是想多少帮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小彤不哭了,手抹了抹眼睛,用英文说:“你们和小澄在酒店和附近找找,我再去找霍宇廷。”   应小澄没听懂她说什么,但看到杰米等人都往外走就明白了,一行人分几路,有的人到外面找,有的人比如应小澄就留在酒店里。因为应小澄怕自己太远了,柏浔会找不到他。   “ok!我们来地毯式搜索。”   和他一样留在酒店找的还有提娜。面对他这句中文,提娜露出听不懂的尴尬。   应小澄用上了毕生所学,拍拍自己的胸口说:“I,go。”指指楼上,再指着她说:“you,down。”   提娜恍然大悟,点点头走向楼梯,她要从上往下找。应小澄则是从下往上找。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也不会有遗漏。   这间酒店不是什么新盖的建筑,是老房子翻新改建的,所以整体结构装潢都跟城市里的酒店不一样,保留了科尔马当地的特色,很有欧洲中世纪的风格。   在应小澄看来,这里能藏东西的犄角旮旯还挺多的。至少要他来藏的话,有好几个地方还挺合适,比如装饰用的大花瓶。他还把假花给掏出来了,看瓶子里面有没有藏东西。   从一层找到二层,护照本他没找到,倒是发现了这里酒店的保洁偷懒很严重,好多不易打扫的角落都积了灰尘。   科尔马的建筑普遍不高,常见两到三层,再往上就是阁楼了。应小澄找到二层没多久,提娜就从三楼下来,两个人分头在二层继续找。如果这里也没有,那霍宇廷就没有把护照本藏在酒店。   经过应小澄的地毯式搜索,他站在楼梯口前摸下巴,一脸思索,“假如我是他的话我会藏在哪儿呢?”   假如不了,他根本不了解霍宇廷。要是他的话,他根本不会做偷拿人家护照这种缺德事。   提娜也很沮丧,为了照顾英语很差的应小澄,她的英语说的很简单也很慢。应小澄听到她说想回家。   “没事,真找不到了你们可以去你们国家的大使馆求助,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又忘了人家听不懂,又不知道大使馆英语该怎么说,把自己给憋无语了。   他正愁该怎么跟提娜说先回三楼等消息吧,提娜突然拍拍他的肩,手指上面。   应小澄疑惑地跟着抬头,但什么也没看见。   提娜就拉着他的手腕上楼,一边走一边往上指。应小澄终于明白了,“啊啊,你说去阁楼。”   他差点忘记了这酒店还有阁楼,确实应该去看看才算都找过了。   他们回到三楼,楼梯到这就没了,去阁楼的梯子被酒店藏起来了,要到另一边的小门去,小楼梯就在那个门后,通常只有员工会上去。   路过柏浔的房间,应小澄顺便跟他打个招呼,“心心,我去阁楼看一下,如果你要找我,去阁楼找。”   房间里柏浔头也不回地说:“快去快回。”   “好的。”   应小澄关上门,跟着提娜走到小门。小门没有锁,门把手一拧就开,门后是一把木梯,比应小澄想象的要高。   他扶着楼梯说:“I,go,look。you,here,wait。”   提娜比了ok的手势,“ok。”   应小澄开始往上爬,楼梯架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子上,爬进去后,一股灰尘味和空气不流通的憋闷扑面而来。应小澄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的上半身已经探出那个口子,能看到地板上积了很多灰,让他有一点惊喜的是,这些灰尘上有脚印,看脚印还挺新,应该是不久前才留下的。但无法判断这会不会是酒店员工的脚印。   应小澄爬进阁楼,拍了拍手上的灰,环顾四周一圈看到很多旧物和杂物,木桌木椅之类的,所有东西上面的灰尘都厚得惊人,像上个世纪留下的。要是在这里打个喷嚏,估计这些灰尘会飞起来。   应小澄不敢多待,赶紧开始找。顺着地上的脚印走到堆放的杂物前,这些旧物堆得很高,像小山一样,一开始进展很不顺利。应小澄待久了也觉得呼吸很不舒服,只能硬着头皮去拉开木桌的抽屉。外面的几张桌连开了几个抽屉都是空的,里面结了很多蛛网,还能看到小虫子干得快化成粉了。他忍不住想,要是心心在这儿可不得了,柏浔估计宁愿死都不进来。   找了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应小澄想放弃了。正准备走,眼尖瞄到了最里面的抽屉有个不明显的手印。   阁楼光线不是很好,越里越看不清,应小澄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去照,发现自己没看错,那里真有一个手印。   寻宝般的刺激感顿时跃上心头,心脏砰砰跳得格外用力。他收起手机,想把挡在面前的桌椅挪开,好进去拉开抽屉。但这些看上去有年头的旧木头桌子异常重,再加上桌上还放了椅子和小床头柜,他使劲到血往脸上冲也没挪开多少。   如果那个手印真是霍宇廷的,那他是怎么放进去的?应小澄回想霍宇廷那个身板,不觉得他能比自己力气更大。   好不容易找到的蛛丝马迹,应小澄实在不愿放过。他用了一个最笨又最有用的办法,给木头桌减重,把堆在上面的东西拿下来。从高到低,依次搬下椅子,床头柜,甚至老式台灯。桌面被清空,他一个人也能挪得动桌子了。   在楼下的提娜一直守着楼梯,她能听到阁楼上有很多动静。听声音好像是应小澄在拖开一张桌子,桌腿被拖得咯吱咯吱响。   咯吱咯吱——砰!   哐!   咚!   一连串声响后,阁楼彻底安静下来了。   提娜疑惑地看着那个通往阁楼的口子,发音别扭地叫:“笑沉?”   楼上一片寂静。   提娜扶着楼梯往上爬,忐忑不安地把头伸进去,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应小澄,身旁还倒着个手臂粗的铜像。   “Oh My God!Oh My God!”提娜惊恐得嘴里小声叨叨,吃力地爬上阁楼,把倒在地上的应小澄扶起来。   应小澄身上没有看见外伤,就是人昏过去了,提娜不知道他伤哪儿了心里很害怕,一直用手拍他的脸叫他笑沉。   应小澄闭着眼睛是彻底昏过去了,没有一点意识。提娜赶紧把他放下,跑去叫人过来帮忙。   柏浔就在房间里,行李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他看了下时间,发现应小澄出去有一会儿还没回来。正想出去找人,就听到门外传来提娜大呼小叫叫救命的声音。   “柏!柏!”   柏浔蹙眉起身去敲门,没来得及说话,提娜就指着跑来的方向说:“笑沉在阁楼昏倒了,我不知道他哪里受伤了。”   柏浔推开提娜,从快步走到跑起来。提娜追在他后面,到了木梯下,柏浔已经上去了。   阁楼灰尘很大,地上都是脚印,应小澄安静地躺在脚印尽头,那个疑似将他打晕的铜像还在地上躺着。   柏浔走向倒地的应小澄,伸出去确认呼吸的食指微微颤抖。确认人还活着迅速把人抱起来,听他的心跳,听完用手摸应小澄的脑袋,不意外地摸到有个大包,“凶器”就在边上躺着。   他抱着人左右看了看,大概能看出来应小澄是想把一张桌子拖开,也能看出这张桌上原本跟其他桌一样,放了很多杂物,只是被应小澄搬开了。布满灰尘的地面有桌子被拖拽过的痕迹,戛然而止地停在一个书柜前,书柜的顶上也堆满了摆饰品。那个把应小澄打晕的铜像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   这应该是应小澄拖着桌子后退的时候没留意,碰到了书柜,上面的铜像不稳,被晃下来了。   柏浔对着应小澄的脸深深叹了一口气,“笨蛋。”   -   脑震荡的昏迷通常不会超过半小时,但如果情况比较严重,比如重度脑震荡,是有可能超过三十分钟。   应小澄从昏迷到躺进医院,已经超过三十分钟。柏浔也在等待他苏醒的时间里,逐渐焦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本来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他们应该已经出发去火车站了,可是现在只能待在医院里。应小澄躺在异国的病床上,还醒不过来。   病房的门被推开,小彤走进来,手里提着刚买的水果和鲜花。她把东西放到桌上,站在一旁担心地看着昏睡的应小澄。医生已经看过了,也检查过没有大碍,但就是不见醒。   因为应小澄是为了帮他们找护照才会发生这种事,小彤歉疚得水都喝不下。也害怕应小澄会不会就这样不醒了。   时间缓慢地过去五分钟,柏浔看到应小澄的眼皮动了。尽管是极其轻微的一下,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他起身去按呼叫铃,护士还没来,病床上的人已经表情痛苦地睁开眼睛。   小彤激动地走过去,“小澄,你还好吗?”   重度脑震荡的症状很多,头痛头晕,恶心呕吐。   应小澄刚醒就在恶心想吐了。柏浔怕他躺着吐呛到,把他的脸往一侧转。应小澄干呕了几下,没有吐出任何东西。   医生和护士走进来,检查他的情况,告诉柏浔人醒了就没什么事了,是否有其他症状则需要观察。   应小澄的干呕症状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似乎缓过来就好受一点,但眉头蹙得紧紧的,眼睛也闭着,好像不敢睁开。   医生是法国人,问了应小澄一些问题,让他说出自己哪里不舒服。   柏浔将医生的话翻译给应小澄,但应小澄好像没听见,并不答。   医生耐心地等待,眼神认真地落在应小澄脸上,观察他的反应。他看到这个男生嘴巴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一句中文。很快,在场的中国女孩便对他说:“这里是医院。”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片刻,嘴唇又动了动,声音绵绵的,“那你是谁?”   “我是小彤。”   “……我不知道。”   小彤怔了一下,“我是小彤呀,你睁开眼睛看看。”   应小澄的眼睛慢慢睁开,跟她对视,仔细确认过了,再小声地说:“我不认识你。”   小彤惊讶地回头看向柏浔,“失忆了?”   柏浔蹙着眉,他的脸色从应小澄晕过去就很不好看了。医生让开位置让他靠近病床,他问应小澄,“还记得多少?”   应小澄的目光缓缓落到他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柏浔眉头蹙得更紧,“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应小澄也很愁这个问题,问眼前这个好看到他心坎里的男生,“你知道吗?”   --------------------   40-46章已经完成大修,有很大改动,除了保留我感觉大家比较喜欢的段落,其他是重新写的。修改内容是根据评论区反馈的,柏浔态度转变突兀,以及应小澄职业生涯受影响等等意见。   47章让大家如此不愉快,全是我的责任,这里我向大家郑重道歉,对不起我写了如此糟糕的情节。   希望修改后能让大家觉得满意,当然如果还有问题欢迎在评论区提出。   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大家可以和气一点,我理解大家的愤怒,挨骂也是我活该,只是担心会让其他读者觉得反感,所以这里斗胆提出(鞠躬) 第47章   应小澄已经在这个病房住了两天。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做什么工作,有没有亲人朋友,每次想这些问题头都会疼。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只剩下一个人,一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人。   不那么讨人喜欢是客观评价,长得特别漂亮也是客观评价。那是一个男生,个子挺高的,鼻子也高,黑发微卷,皮肤很白。哪哪都好,就是脾气不是那么的好,好像总在不高兴。   应小澄虽然记不起他是谁,但总觉得自己很不喜欢看见他不高兴。可能等他想起来他是谁了,就能知道为什么。   快到午饭时间了,应小澄没什么精神地躺在病床上,肚子有点饿。   他还在想怎么还没来呢,出去买饭的人就回来了。   应小澄扭头看他走过来,看他熟练地架起餐板,从袋子里拿出两个很大的饭盒,一盒是番茄意面和鸡肉,一盒是蔬菜水果沙拉。   男生一言不发地取出一次性餐具,放在桌板上,再转身去倒一杯水回来。   应小澄眼巴巴地看他一个人忙,“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从他醒过来到现在,这个人一直在,但应小澄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   男生并不回答,后退坐到椅子上,等他吃完好把垃圾收走。   应小澄用塑料叉子吃鸡肉,番茄味的鸡腿肉,肉质很嫩,酱汁也好吃。他埋头吃了几口鸡肉和面条,转头看向还在看自己吃饭的人,小声问:“你吃饭了吗?”   男生点头。   “你能再跟我说一些我的事吗?”   男生虽然不愿意告诉他叫什么,但是关于他的事情还算说了不少的。至少应小澄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年龄,职业,家乡。   “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我的什么人?”应小澄特别好奇这个问题。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照顾我?还帮我付医药费。”   “可怜你。”   应小澄低头吸溜一口面条,咽下去了再说:“我不可怜。”   这不还有人管呢吗,也没饿肚子,哪里可怜了?   “磕成傻子,还不可怜?”   “我只是失忆了,不是变成傻子了。”应小澄很快吃完那盒味道还不错的意面和鸡肉,把空饭盒挪开,开始吃蔬菜水果。   柏浔看他没心没肺,什么都忘了胃口还是一样好,内心五味杂陈。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应小澄会问他你是谁,是我的什么人。   如今就像应验了他当初的疑问,他对应小澄来说不是心心了是谁?对失去一切记忆的应小澄来说,他又会变成谁?没有人知道,柏浔很难不焦灼。   沙拉盒慢慢见底,应小澄把那杯水喝完,没有浪费地吃完所有食物。柏浔起身收拾餐板,将袋子和垃圾拿出去扔了,回来后把他的手机还给他。   “你的。”   应小澄接过手机,很陌生地摆弄。他不是不认识手机,是不认识自己的手机。   他虽然连自己名字都忘了,但学过的东西没有忘。所以医生认为他的记忆并不是完全丢失了,而是被大脑保护了起来,以后是可以慢慢想起来的,只是不能确定需要多久才能想起来。   “我的手机为什么在你这里?”   “捡的。”   柏浔懒得告诉他,他失忆了有多麻烦。首先田径队那边必须知情,他和主教练通过电话后,把应小澄的病例报告通过邮箱发过去。教练团开完会,延长了应小澄的假期,让他安心调养。   “在哪儿捡的?”应小澄真信了。   “路上。”   “嘿,那太好了,掉路上还能找回来。”应小澄打开手机,发现是有电的,“绘制图案,你知道要怎么打开吗?”   柏浔知道,但他没告诉应小澄,“用指纹。”   应小澄用指纹解锁手机,第一眼就被手机壁纸震惊到了,“你说这是我的手机?”   “难道是我的?”   “可是。”应小澄不解地把手机屏幕给他看,“这是你的照片。”   他已经忘了,那是他亲手偷拍并设置为壁纸的照片。   柏浔看了一眼,又看着他的眼睛,说:“变态。”   “……”   应小澄被骂得头晕眼花,“不会吧?”   他又信了。   柏浔两手抱在胸前,淡淡地看着他,“不是变态为什么把我的照片设置成壁纸?”   “我,我不知道啊。”应小澄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还有其他照片?”柏浔问。   应小澄不敢吱声,也不敢点开手机相册,他怕看到这里面有更多偷拍的照片,万一他要真是个变态可怎么办?   见应小澄那张脸不安得五颜六色,柏浔被遗忘的焦灼又涌上来了,尤其在听见应小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就把壁纸给换了,我不是变态。”   柏浔的脸瞬间冷下来,“有用吗?”   好像横竖都要被骂,应小澄更加手足无措,“你别生气,我一定把你的照片都删干净,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这样了。”   注意到他的脸色越来越冷,应小澄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紧张,有些怕他生气丢下自己不管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了让他消气说的话,每句都能把他气死。   “你要不信,我可以现在当着你的面删。”   应小澄难掩委屈地点开手机相册,果然看到有很多柏浔的照片,心脏瞬间凉透了。   完了,他真的是变态。   柏浔起身正想夺过他的手机,应小澄突然反应极快地躲开他的手。   “等一下!”   他的手机相册里确实都是柏浔的照片没错,但是这个角度,不是偷拍的啊!仔细看有好多张柏浔都是看了镜头的,他知道自己正被人拍。   “你看!”应小澄简直是起死回生,指着照片有些激动对他说:“你都看镜头了,你知道我在拍你,我不是偷拍。”   柏浔脸色还是冷的,并不说话,也没再抢他手机了。   应小澄发现这个细节后,再看这些照片,他感觉自己知道这个人是自己什么人了。他真的是松了一口气,人生大起大落的,差点真以为自己失忆前是个变态,“我们果然是朋友。”   柏浔冷冷看着他,“谁跟你是朋友?”   应小澄无奈地看着他,“那你说你是谁?”   柏浔沉默。   应小澄握着手机,认真看他的脸,声音绵绵的,是柏浔熟悉的那个声音,“我什么都忘了,除了你,我也什么都没有了。”   柏浔看他好像很委屈,并不能感同身受,就像应小澄也不知道他的心情。   “我知道你肯定很不高兴,但我不是故意要忘记你的。”应小澄说:“我会努力想起来。”   “要是想不起来?”   “那我们就重新认识一下。”应小澄朝他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应小澄。”   柏浔垂眼看他那只手,无情地抬手拍掉。   应小澄哎一声,摸摸自己被拍开的手背,“要是我一直想不起来,你就一直这样,不让我认识你吗?”   柏浔并不说话。   应小澄无法理解他的执拗,“你不觉得你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情,我会更容易想起你是谁吗?”   “不觉得。”   应小澄开始头疼,“你到底想不想我恢复记忆?”   “想。”   “那你告诉我。”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柏浔坐回椅子上。   发现劝不动,应小澄也不想再白费力气了,躺回病床上对着窗外的好天气发呆,“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等你想起来的时候。”   应小澄承认自己有些被吓到了,震惊地看着柏浔,“我要是永远也想不起来,你就永远不让我出院?”   柏浔点头,“你最好快点。”   应小澄猛地坐起身,“你这是强人所难。”   柏浔充耳不闻,“你可以一点点想,先想起我的名字,再好好想我是你什么人。”   应小澄只觉得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古怪,但眼下他无依无靠,除了这个人,没有其他人可以帮他。   “你也说你只是失忆,不是傻子,既然脑子没坏那就用起来。”柏浔盯着无法接受的应小澄,“好好想。”   -   柏浔不会总待在医院,到了医院不允许探视的时间,他就会回到住的地方。也不远,就在医院附近,步行能到。   他走后,应小澄开始研究自己的手机,很多东西都看了,他发现跟自己联系最多的是一个叫心心的人。和这个心心的聊天框不止被置顶了,给的备注名字后面还有一个爱心。   这个心心到底什么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聊天记录多得一时半会儿根本翻不完,还有语音通话记录,虽然从聊天记录上看,主要是自己在说话,对面很少回应。但从自己这边发出的内容看,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女孩。   再加上备注写的爱心,所以这个心心是他的女朋友吗?   那为什么他不联系对方,对方也不联系他呢?明明看聊天记录,还没有分手。   而且他如果真的有女朋友的话,为什么相册上没有一个女孩的照片?不是那个男生就是一帮大老爷们勾肩搭背。   应小澄越想越不明白,不搞清楚这个心心是谁,他今晚可能睡不着觉。   鼓起勇气,他给心心的微信发一个表情包:猫猫祟祟.gif   让他没想到的是,心心竟然很快回复了。   心心:?   应小澄莫名激动,从病床上坐起来,对这个问号绞尽脑汁。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问号发出来那么熟悉呢?和那个谁好像啊。   应小澄苦恼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开门见山地问吧。   :我遇到一些事情,现在失忆了,请问你是我的女朋友吗?   心心:?   应小澄紧张得手心出汗,心想难道错了?   心心:我让你好好想,不是让你胡乱想。   应小澄难以置信,不止震惊心心不是女孩儿,还震惊那个性格不那么讨人喜欢的人竟然叫这名。   :原来你叫心心啊?   难怪不肯说自己叫什么,这要是他,他也不想说。真不知道他父母怎么想的,给男孩起这名。   心心:你有意见? 第48章   应小澄发现自己能通过这四个字想象出他的表情。一定是微垂着眼,脸色冷淡,打完字手机就会被他扔到一边。虽然不会有什么表情,但情绪应该会拿捏在一半漫不经心和一半不耐烦。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想象出这些,可是这对他来说就是像呼吸一样简单。   好像他曾细致观察过这个人无数次,以至于现在什么都忘了,他还是能想象出他的模样,也没有因为他说话不好听,性格一般而觉得讨厌。   他跟心心的聊天记录主要都是他有空就要缠着人家,常常是他一个人发了十几二十条,对面就简单回复一条。倒确实很像他的风格。   不是女朋友,那总不能是男朋友吧。应小澄想到那个人的脾气,觉得这完全不可能。从他对心心的态度,还有备注上那颗爱心来看,那只剩下一种解释了,他单恋人家。   应小澄觉得这个可能性最靠谱,有理有据,也能解释为什么他的手机壁纸是心心,又为什么手机相册里有很多心心的照片,却没有合照。   原来他失忆前爱得那么卑微,天天追在人家屁股后面,搞不好他会在这都是为了找他才来的,那他会失忆也跟这个人有关系吗?   应小澄发现自己越往这个思路想,头就越疼。不过这倒不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因为他只要试图回忆自己忘了什么就会这样。   应小澄叹着气躺回病床上,头还在疼,想不明白那个心心到底怎么想的。看样子他应该也知道自己喜欢他,所以是在不接受也不拒绝吗?他要他好好想,就是要他想起来他曾经很喜欢他,然后继续像之前那样,他对他爱答不理,他对他一腔爱意。   可是他现在都想不起来呀,他连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都不知道,又要怎么去捡起对他的一腔爱意呢?   时间还早,但应小澄已经觉得困了,虽然他需要想起来的事还有很多,可除了“既来之则安之”也没有别的能做,就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   柏浔通常会在早上过来,给应小澄带早餐。   他走进病房的时候应小澄已经做完每天的基础检查,各项正常。除了偶尔会头痛头晕外,他的身体没有其他问题。   “早啊。”应小澄跟一早就来的人打招呼。   柏浔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架起餐板。   应小澄的视线跟着他走,像本能一样关心他,“你吃早餐了吗?”   “嗯。”柏浔拿出牛奶和面包放在他的面前。   应小澄抓起一个牛角包啃,乌黑的眼睛明亮,“我以前特喜欢你吧?”   柏浔把手机还给他本身就有这一层目的,加上昨晚的事,应小澄现在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并不觉得意外。   熟悉的沉默也在应小澄意料之中。   “以前的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这不是柏浔能回答的问题,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被爱的那一个。   “不知道。”   应小澄像在说别人的事,“一定是因为你有很多优点吧。”如果心心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失忆前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呢?   柏浔听出他三句话里用了两次以前,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没有说什么。   应小澄喝了口热牛奶,是甜的。   柏浔看他很专心地吃早餐,好像话都说完了,忍不住蹙眉:“就这样?”   应小澄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嘴里的牛角包把脸颊肉撑鼓鼓的,随着咀嚼的动作一动一动,“你想听我说什么?”   柏浔不能理解他这个反应。事实上失忆的应小澄对他来说非常陌生,如果不是那张脸,其实就跟陌生人一样。因为只有陌生人才不会觉得他是特别的。   可对现在的应小澄的来说,他又何尝不是一个陌生人。   他可能发现自己失忆前对他的感情不一般,但他现在毕竟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应小澄,是无法和失忆前的自己产生情感共鸣。   如果他始终无法恢复记忆,那他从失忆那天开始就等于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新的经历和情感会让他成为另一个应小澄,那过去的人和事对他来说还重要吗?   柏浔看着已经吃完早餐的应小澄,那一脸没心没肺,吃完早餐等午餐的样子,突然明白自己的固执可能会把自己给害了。   “心心是你叫的。”   他突然说话,应小澄猝不及防被吓一跳。   “我的名字叫柏浔,松柏的柏,浔阳的浔。”柏浔用的食指按在餐板上写字,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应小澄看他写,“好酷的名字,那我为什么叫你心心?”   “因为很多年前,你的邻居给我起了个路心的名字。”柏浔又在餐板写下那两个字,“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叫路心。”   应小澄坐直了腰身,对柏浔突然话多感到无所适从,挠挠头问:“你不是要我自己想吗?怎么又愿意说了。”   “你听我话,好好想了吗?”柏浔语气又冷又平静,根本听不出情绪。   应小澄脊背麻了一下,没说什么,毕竟他要愿意说确实省了很多事。   柏浔垂眼看着餐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我只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我。”   柏浔不会刻意回忆小时候的应小澄,因为时间久远,那时候还太小,很多事其实记不大清了。   “所以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不。”柏浔终于抬起眼,看着他的眼睛说:“我8岁被人卖给你的邻居,11岁离开你。”   应小澄像在听故事一样,“你去哪里了?”   “回家。”   应小澄微微一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又疑惑,“你11岁就走了,那后来我们是怎么重逢的?”   “你来找我。”   应小澄感叹,“果然如此,然后呢?”   “我给了你20万,让你不要再来找我。”   “哇。”应小澄哇完又收起下巴,语气有一点遗憾,“我肯定没收。”   “收了。”柏浔说:“你用我给的钱买菜,给我雇的阿姨做饭。”   应小澄低头按了按太阳穴,十分不解,“我怎么想的?”   “不知道。”   柏浔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应小澄是怎么想的,明知道他不在还总是去悬铃木找他。可回过头想想,应小澄不就是那样的人吗?只有应小澄会那样做,所以那才是应小澄。   柏浔断断续续地讲他们之间的事。起初应小澄还会问一些问题,到后来渐渐安静了,病房只剩下柏浔的说话声。   这样的情况在以前从没发生过,两个人待在一起,应小澄永远是不停说话的那一个,柏浔只需要待着,听或者不听,应小澄都不会跟他计较。   柏浔的讲述并不详细,虽然还算连贯,但不少细节缺失。应小澄听完大概能自己拼凑出一些,可还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对于柏浔所说的那个应小澄,他只觉得这样活很累。   “他好像一直在付出,你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柏浔一怔,看着面前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应小澄,有些说不出话。   “你不这样认为吗?”应小澄挠了挠头,“你看,你们长大了能再见面,是他去找你的。我现在不算是他,也不能替他说这有多不容易,但想想也能知道他肯定是很努力才能去找你的吧,然后你用钱打发他,你这不是看不起他吗?就连喜欢也是他先说,你有为他做什么吗?”   柏浔久久不语。   应小澄看他不说话,自己叹了口气,“我都要心疼我自己了,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么块石头。”   不管多倔,棍子多敲敲都该走了,只有石头把棍子敲断了也不会动。   “要我说,我也是太惯着你了。”应小澄盘腿坐在病床上,手臂环抱在胸前,就这么看着柏浔。   他看那些聊天记录也能看出来,失忆前的他真的非常宝贝这个人,估计是一句重话不舍得说,一个脸色不舍得给的。这个人倒是都舍得,有恃无恐。   大概是知道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自己不管,应小澄现在也有些有恃无恐了。   “说不定他会把所有事都给忘了,就是因为太累了,受不了你了。”   应小澄刚说完就看清了柏浔的眼神,内心忽然一震,有些后悔。   柏浔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就算生气了也是好看的。但他现在明显不是在生气,而是在难过。那双眼睛像融水一样流出的东西,浸到了应小澄的心脏。   “太累了,受不了我。”   换成任何一个人跟他说应小澄受不了他了他都不会相信,但跟他说这话的是应小澄。   一瞬间柏浔甚至都忘了他已经失忆了,最熟悉的人对他温情不再,眼神陌生,也不再哄着他,反而是反省起以前太宠自己,好像他为自己做的所有事都是错的。   应小澄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的杀伤力竟然可以这么大,也怔住了。   “我怎么了?”柏浔微微蹙眉,难以理解应小澄的意思,也有一点无措,“你没有告诉我我要为你做什么,我不知道,又要如何为你做。”   应小澄不敢吱声。   柏浔好像被人颠覆了某种认知,陷入困惑,“所以你没有那么喜欢我了?”也不觉得他可爱。   看着眼前的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那么想念应小澄。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不会对他笑得眼睛弯弯,也不会拉着他的手叫他心心,因为现在的应小澄是不喜欢柏浔的应小澄。心心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第49章   失去记忆的应小澄一点也不了解柏浔,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如今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告诉柏浔他的看法,不一定对,但柏浔明显是听进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简单的几句话能在柏浔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只是觉得之前的应小澄好像活得很辛苦,便如实说出。   虽然他们是同一个人,可一个有记忆,一个没记忆,这样还能算同一个人吗?刚醒的应小澄觉得算,被骂变态时是真怕自己以前是个变态。但现在他开始觉得不算了,因为他无法理解以前的应小澄对柏浔的感情。哪怕有聊天记录,甚至柏浔本人就在这里,可没有记忆,柏浔对他来说就是个刚认识的人,连失忆前的应小澄他都有难以形容的陌生感。   看着柏浔现在情绪低至谷底的样子,他感觉要是那个有记忆的应小澄在这,肯定是要心疼死的。不过他没记忆,他不觉得心疼,就是对以前的应小澄感到抱歉……真不好意思,我好像把你的心心给欺负了。   “你也别太难过,我不能代表以前的应小澄,我只是现在的应小澄。”   “……”   他不知道这句话可以理解成重新来我不会喜欢你的意思,往人伤口上撒盐了都不知道,还在干巴巴地说:“我只是觉得他那样子活很累也很辛苦,你应该对他更好一点。当然了我不是让你对我好一点的意思,我没资格替他享福。”   柏浔沉默良久,终于说:“我应该怎么做?”   应小澄一脸为难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不是他。”   “你们是同一个人。”   这话应小澄没办法反驳,想了想说:“你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他是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对他。”   应小澄是怎么对他的,没有人能比柏浔更清楚。   柏浔看了会儿他的眼睛,忽然起身从椅子坐到病床边。   他突然靠近带来了一股好闻的香气,应小澄被香得一怔,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手也被他牵起来。   “怎么了?”   柏浔说:“练习。”   应小澄看他表情严肃地说这话,又看看他牵自己的手,忍了又忍:“……就这样?”   牵个手还需要练习吗?   “就这样。”   柏浔的手掌很大,手指纤长,皮肤不粗糙,是富贵人的手。谁看都知道他这辈子就是享福的,干不了活。   应小澄没把手拿回来,看着他微垂眼睛的侧脸,小声问:“是你想牵吧?”   “别说话。”   应小澄听话闭嘴。   他们的距离很近,可心却离得很远。就算是柏浔这样的人,在面对一个完全不爱他,也不记得他的应小澄时,心中也难免会惊慌,会恐惧。   本能地想要离他更近一点,最好能把他握在手里。只有这样心里破开的窟窿才不会变得更大。   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是只会索取的那一个人。不好听地说,他和应小澄就是索取和被索取的关系。还有柏建林,安秀贤。应小澄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血缘关系。   仔细想,其实他完全没有资格向应小澄索取什么,尤其他还没少给应小澄脸色看,常让应小澄觉得委屈。是应小澄的脾气极好,他有恃无恐,才到今天连句他太累了受不了都听不得。   应小澄会觉得爱他很累吗?会因为他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觉得受不了吗?   这些他都不知道,因为应小澄不会跟他说这些。   应小澄看他半天不说话,歪头凑过去看他的脸,“你在想他吗?”   “嗯。”   应小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虽然我不像他那样爱你,但我们是同一个人。”   柏浔转过头和他对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可以牺牲一下。”应小澄用另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肩头,“给你靠一会儿。”   柏浔没动,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不语。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不要么?”   “你可能不知道。”   应小澄疑惑:“嗯?”   “应小澄是我的。”   应小澄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好像知道。”心想你们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应小澄的肩膀给我靠,你说这是牺牲,你最好把这句话收回去。”   “……”   应小澄很想把手拿回来。可柏浔握得紧紧的,他不好一下挣脱。不过他要真想挣开,柏浔未必能拉得住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应小澄没有这么做。   “好好,我收回,这总行了吧。”   很奇怪这么不讲理的话,他竟然并不觉得讨厌。这可能是因为柏浔长得太好看了,他这样想。   -   应小澄住院的日子见不到其他人,每天不是医生护士就是柏浔。同一层有其他的病房,也有其他病人,但应小澄跟人家语言不通,唠不了磕。   出不了院的日子好在他能下床离开病房,柏浔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连病房也不让他出,所以没过两天,应小澄开始穿着病号服到处溜达了。   他住的医院不算大,但环境很不错,能让他走走的地方很多,还有一个小花园。   应小澄经常在小花园转悠,像逛公园一样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天,柏浔去找医生聊他的记忆为什么还没有恢复。他一个人跑到小花园透气,天气好人也舒服,就绕着小花园的铁艺围栏一圈圈走,看看外面的房屋和行人。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脚步,望向一个正往这儿走来的身影。他记得,这个女孩叫小彤。他刚醒的那一天见过,后来她再没来过了。没想到今天会出现。   应小澄站在原地等她走近。小彤发现他的那一刻怔了一下,应小澄便冲她笑,挥了挥手,“嗨!”   小彤朝他跑去,隔着铁艺围栏上下打量他,“你,都好了吗?”   应小澄摊手耸肩,“如果你是问记忆,很可惜我还没有想起来。”   小彤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应小澄一直很好奇自己失忆前发生了什么,可惜不管他怎么问,柏浔都不告诉他。眼下正好有个知情人,应小澄趁机问:“你知道我是怎么失忆的吗?”   “说来话长,你是为了帮我们……”小彤简单地给他说一遍来龙去脉。应小澄听得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皱眉。   “……就是这样。”小彤无奈地又叹了一声,“也是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把范围缩小到阁楼,没有继续白费力气,护照本确实就在你找的地方。”   “那太好了。”应小澄笑着说:“找回来就好,我的头也算没白磕。”   小彤突然一脸欲言又止。   应小澄见状倒吸一口气,“不会吧,用不了了?”   小彤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贴了照片的那一页都被撕了。”   应小澄眉头蹙得紧紧。   “我们都被霍宇廷耍得团团转。”小彤心里也有气,“怨不得柏浔怪我,要不是为了帮我们,你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们早就回家了。”   “怪你?”应小澄不解,“不该怪那个霍什么吗?”   “他也住院了,不知道被谁打破了头,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小彤意有所指,应小澄也听出来了,“总之,柏浔现在恨死我们所有人了,我想来看看你都不行。”   难怪那天之后再没见过小彤,原来是柏浔不让她来。   “你们还好吗?”小彤问。   应小澄知道她问的什么,不太自在地挠了挠头,“挺好的。”   “医生怎么说?”   “他说我能想起来,只是不知道要多久,会在什么时候。”应小澄现在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迟早有一天能恢复记忆,那早点晚点都一样,反正他的记忆都不会长腿跑,愁也没用。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我做不了主,得听他的。”应小澄回过头对医院的小楼抬下巴,想说柏浔不让走。没想到这一回头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应小澄看了他一会儿,转头对小彤说:“你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吗?”   “算是吧,怎么了?”   “失忆前的应小澄是开心的吗?”   小彤微怔,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挺开心的呀。”   应小澄似乎不太相信地追问:“真的?就没有露出过一点疲惫之类的?”   小彤想了想,说:“其实我跟你认识的时间不长,从你住院到现在还没有一星期。我认识柏浔的时间更长一点,毕竟一起旅行。”   应小澄点头。   “柏浔的性格很像个小孩子,他是很冷漠,但也不够成熟,这其实能想得到,他的年龄是我们当中最小的,可能成长环境也很简单,我们都看出来他一定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也为他的手伤感到惋惜。”小彤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正往这看的人,说:“第一天我以为他跟我一样,结果不是。我以为他第二天就会走,结果又不是。他默默坚持到最后,跟我们一起来到科尔马,你应该能想到为什么。”   应小澄点头,“这应该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也是他出现在这里原因。”   应小澄一怔,“难道是我让他来的?”   小彤惊讶他的惊讶,“不然呢?如果不是你,他第一天就想回家了,我就差跪下来求他别走。”   应小澄感觉她嘴里的柏浔跟自己认识的那个不太像一个人,“原来他这么听我的话?”   “额,那好像也不是。”小彤抓了抓头发,“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认识的应小澄是一个挺容易满足的人,柏浔开心他就开心。”   听另一个人说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应小澄的感受很微妙,这和听柏浔说完全不一样。   “你现在失去了记忆,可能有很多疑问,但你完全可以相信柏浔。”   应小澄现在除了相信柏浔也没别的选择,但他还是问:“为什么?”   “你可能会觉得他的性格不讨人喜欢,很难相处,但他其实很在乎你,包括失忆前的你肯定也知道,他心里有你,只是他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讨你的欢心。”小彤不留情面地说:“得亏他长得好,要不然哪里轮得到他跟你谈恋爱。” 第50章   小彤和应小澄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马上要离开科尔马前往巴黎,以后再见应该就是在国内了。应小澄和她交换微信后,两人挥手道别。   应小澄转身走向柏浔,走近了问:“医生怎么说?”   “熟悉的环境有利记忆恢复。”   应小澄长长地嗯了一声,好像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柏浔转身就走,应小澄跟在他身后,继续道:“小彤要走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她走不走,和我们有关系?”   应小澄看着他的后脑勺,“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医生在观察你的脑震荡后遗症反应。”   “我知道,可是不是检查过好多次了吗?都说没什么事。”   柏浔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所以你可以出院了。”   应小澄怔了一下,瞬间大喜,快走两步和柏浔同行,看着他的侧脸问:“真的吗?我是可以回家了吗?”   “对。”   “我可以看到我的父母吗?”   “他们在西北。”   “那我想回西北。”   “可以。”   今天他和医生的谈话主要是这一周对应小澄的观察。应小澄刚醒的时候有一些头痛头晕,恶心呕吐的典型脑震荡反应,但这些反应在两天后有明显的减轻,到今天已经可以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他的记忆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见柏浔实在担忧,医生给了他一个建议,出院后可以带病人去他熟悉的地方走走,住一住,或许可以刺激记忆复苏。   柏浔当时想到的就是西北水阳村,那是应小澄从小长大的地方,哪里都比不过他的家乡来得更熟悉。   能回家了应小澄当然高兴,虽然他都忘了父母长什么样,家具体在什么地方,可回家的喜悦还是紧紧包裹了他。   “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   “嗯。”   应小澄高兴得走路都想蹦起来走,“我们什么时候走?”   “最快今天,最迟明天。”   “那我们今天就走吧。”   柏浔没说不行,“会很赶。”   “我想快点回家,可以吗?”应小澄两步走到柏浔前头,倒过来走。漆黑的眼睛明亮,像一簇火苗也像一簇星星。   柏浔沉默地和他对视,缓缓说:“回病房换衣服,一会儿我过来接你。”   “好耶!”应小澄高举手臂欢呼,转身撒欢地跑远了。他就算失忆了也是专业运动员,不只是跑得快,姿势也标准。不一会儿人就跑没了影。   由于应小澄归心似箭,柏浔也只得陪他颠簸,火车转机场,中途转机,落到西北再转火车。   一路上兜兜转转,赶路赶得灰头土脸。如果不是这两个月的旅行多少锻炼了他的体力,在飞机转巴士,巴士再转火车的时候他就该累生气了。   当然他现在也累,不过除了脸看着黑一点,倒没有明显要发火的迹象。   应小澄看他累得话更少,人好像都瘦了一点,也挺不好意思给他添麻烦。在火车上看到小推车来了,小声问:“你想吃什么吗?我给你买。”   柏浔眼睛都不抬,“不用。”   “你都瘦了,我帮你泡个方便面吧,再加个火腿肠。”   柏浔听到他吸溜口水了,“你不能吃。”   应小澄眼巴巴地看着装满好吃的小推车来了又走,遗憾地问:“为什么?”   “你是运动员。”   “可是我在飞机上都可以吃。”   柏浔转头和他对视,“你没发现你出院后一直在吃素?”   应小澄现在不会注意这些,柏浔只能帮他多上心进嘴的食物。   “发现了,可是那不是因为飞机餐就是那样的吗?”   他以为飞机餐就是那么简陋,不会有大鱼大肉,殊不知他吃什么都是柏浔筛过的,仔细到用了什么调味料。   “那我回家了总能吃吧。”   “不能。”   应小澄瞬间垮了脸,“为什么回家了也不能?”   “还想当奥运冠军就给我闭嘴,吃任何东西前都必须先问过我。”柏浔累得腰酸背痛,被应小澄吵得电量跟耐心都快速掉了一格。   应小澄失忆后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吃,他对食物的热爱发自灵魂,做梦都在馋肉。哪里还记得当运动员的不容易和残酷。   “我吃一点点应该不怕吧?”   “被检测到瘦肉精会当兴奋剂处理,严重会被终身禁赛。”柏浔在座椅里闭目养神,“我警告你,舔一口都不行。”   应小澄听得微微震惊,“这么严重。”   “嗯,所以你听话。”   应小澄听得点头,“我知道了,我不吃了,吃之前一定先问你。”   柏浔闭着眼没有说话。   火车外能看到祁连山,连绵不绝的山脉像一幅没有尽头的画卷,偶尔能看见放牧的人和羊群。   应小澄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世界。这里的风景不同于他来的路上看到的任何一处,因为这里是生他育他的地方,哪怕高山荒无人烟,没有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早已被以前的应小澄写进骨头和血液里,看到祁连山,那些思乡思家的感情就会从骨头和血液里跑出来。   他怔怔地看了很长时间,忽然扭头对醒了在看书的柏浔说:“太神奇了,我明明一点也不记得,但是我好喜欢这个地方,好像这个身体知道自己回家了。”   柏浔翻过一页书,没有说话。   应小澄又回过头继续看景色了,“你小时候是被卖到这里,回到这你会有心理阴影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有应小澄。”   失忆的应小澄从不理解他们的感情,也不理解从前的应小澄。在他看来,以前的应小澄就是过得很累很辛苦,而让他这样累这样辛苦的人就是柏浔。   他和柏浔相处这些天,不好听地说,他还没有看到他身上有值得让人死心塌地的优点。难道以前的应小澄就是因为柏浔长得特别好看才喜欢他的吗?可是比柏浔长得好看的人就算不常见也肯定有的吧。他觉得这样的理由并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感情。   “他从小就对你好吗?”   “嗯。”   “为什么?”   “不知道。”   应小澄又问:“是只对你好,还是对其他人都一样好?”   “只对我。”   “竟然从小就是个痴情种吗?”应小澄有些震惊。   这话对也不对。对,在于对原本的应小澄而言,确实算得上是个痴情种。不对,在于这句话不能对小时候的应小澄说。   柏浔懒得纠正他。   应小澄又想替原来的应小澄打抱不平了,“竟然不是你追他?”   柏浔无话可说。   应小澄说:“我真想和他聊聊。”   他们是同一个人,可是内心世界截然不同。   “我爸妈知道我失忆了吗?”   “不知道。”   “奇怪了,这么多天他们也没有主动联系我。”想到这,应小澄突然有点忐忑,问柏浔,“我跟我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很好。”   “真的吗?”   “嗯。”   柏浔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杨娟和应禾勇,但记忆里应小澄有几次在自己面前和父母通电话,他能感觉到电话的气氛温暖融洽。   应小澄稍微放心一点了。   出了火车站还得坐客运车到县城,在县城有车可以去水阳村。   这些年应小澄的家乡变化很大,路修好了,就没有真的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是和发展更好的县城还有相当的距离,还有很多年的发展要走。   在车上,应小澄每看见一个村就要问是不是这儿。但柏浔说不是,车子也继续向前开。   开了很远很远,应小澄都惊讶了出生地竟然是这样偏远的地方,也终于听到司机说:“水阳村,水阳村到了,拿好行李下车。”   应小澄跟着柏浔下车,两个人和行李站在公路边,眼前是一片村庄,能看到有些年头已经无人居住的土坯房,也能看到明显是翻新过房子。村里的道路干净平整,夏荣的季节,村里的树木长得翠绿。   “和你小时候住在这时一样吗?”应小澄问。   “不一样。”柏浔看着眼前变化极大的村子,心里多少生出一点很复杂的情绪。率先拉起行李箱往村子里走,另一只箱子则由应小澄拉。   走进村口,应小澄第一反应是哪里是我家,第二才是,“好安静。”   村子里确实很安静,看不到小孩也看不到一个人。   进村后他看到的第一个活着的东西是一只黄狗。那只狗好像认识他,远远的就像一颗炮弹冲过来,围着他的脚打转,尾巴都快摇断了。   应小澄看着这只使劲亲近他的狗,无措地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得远远的柏浔,“它是不是认识我?”   柏浔说:“它身上可能有跳蚤。”   应小澄低头跟那只狗对视,“你认识我吗?那你带我去找我爸妈吧。”   黄狗原地转了两圈,往跑来的方向走了。   应小澄乐呵呵地跟上,回头招呼柏浔,“快,走这边。”   柏浔早就不记得路了,只好跟着走。   走了一段路,开始能看到人了,只不过都是老得快走不动的人。看到有人来了,眯着快看不见的眼睛目送人走过去。   引路的黄狗跑进一条笔直的长路,走到这柏浔才想起来,突然停下回头望,远方就是祁连山。   已经走出去的应小澄见他没跟上又走了回来,站在他身旁,陪他一起看,说:“那是什么山?真好看。” 第51章   柏浔小时候问过差不多的问题,那是他对应小澄说的第一句话。不过现在的应小澄已经不记得了。   “祁连山。”   应小澄恍然大悟地点头。   他们突然站住不动,黄狗也没跑回来,而是跑进院子。不一会儿,翻新过的土坯房门里走出一个妇女,一米六多些,小脸蛋,黑眼睛,腰上系着一条深蓝围裙。及腰黑发编成长长的麻花辫,有少量白发丝。   杨娟就这样站在家门口,微微眯起眼看,说话声音娇而不弱,“澄呐?”   应小澄下意识回头,明明很陌生,却又说不出哪里特别熟悉的妇女已经朝他们走过来了,那只给他们带路的黄狗紧紧跟在她脚边。   杨娟一边快步走一边说:“怎么回来了不提前说一声?你爸上县城给你快递东西去了。”   她裸眼视力5.0以上,还没走近就认出跟儿子站一块的是路心。那孩子模样已经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但还是能看出来小路心的影子。   应小澄满心以为她会给自己一个拥抱,因为她看上去那么开心,可杨娟把他略了。不像城里女人细腻滑嫩的皮肤,是常常劳作的人特有的粗糙。她的眼睛很亮,温和有神地看着柏浔,轻声问:“你还记得我不?”   柏浔也在看她,微微低头跟她对视,“记得。”   “哎呀这孩子,真好,长这么大了,一表人才。”杨娟亲近又喜欢地拍拍柏浔手臂,再回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两年多不见的儿子,小声数落他不跟自己打招呼,“你不认识妈妈了?”   应小澄胳膊被拧疼了才反应过来,连忙叫人,“妈,妈。”   杨娟取下他的双肩包背在肩上,带两人回家,“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法国待几天吗?”   原来她知道应小澄忙什么去了。   “就是刚从那儿回来的。”应小澄一直看着杨娟的背影。   “不用回西山训练?”   “我还有假期。”   杨娟已经走进小院,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地面铺了水泥。两个大小伙子走进来,原本就不大的房子显得更加拥挤。   屋子里的陈设和以前大差不差,土炕,木头桌子,通了电后用不上的老式煤油灯还放在角落里。这个家最值钱的东西应该就是电视机了,收在有土炕的房间。可以想象到天冷外面下雪,一家人窝在土炕上看电视该有多安逸。   杨娟搬出小板凳给他们坐,家里不常来客也没什么好拿出来招待人的,只能找出一袋红枣干和一袋葡萄干。   应小澄坐在小板凳上,小口抿着解渴的温水,眼睛悄悄打量环境,满眼都是好奇。   原来他的家是这样的,应小澄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是个穷苦的山里孩子。   进屋后,杨娟的视线一直落在应小澄脸上,她什么也没有说。但柏浔感觉她已经看出来了。   应小澄喝够水放下碗,好奇地问杨娟,“妈,爸去县城给我快递什么东西了?”   “一些土特产,牛肉干、黑枸杞、奶片这些,送给你们教练的。”杨娟笑着说:“你忘了?就是你打来钱让我们看着买。”   应小澄微怔,哪里记得还有这回事,点头不说话了。   应家的房很小,只有土炕的那间房能睡人。应小澄小时候都跟父母挤在炕上,大点了就住校,周末放假回来睡折叠床,就这么糙养着到他成为运动员,去了西山。   折叠床还在,应小澄睡是足够了,可柏浔该睡哪?   杨娟不得不愁这个问题,起身对两人说:“你们坐,妈出去买点菜。”   应小澄等人走出去了才说:“她好像感觉出我不是以前的应小澄。”   柏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杨娟走了,应小澄终于可以大胆地起身走走看看。虽然这里很小很旧,但他只觉得亲切,感觉这就是医生说的熟悉环境有利于记忆恢复。   房子小,他转了不到一圈就回来了,对柏浔说:“我只看到一张收起来的折叠床,你晚上睡哪?”   柏浔不觉得这个问题需要自己考虑,“都可以。”   “噢。”见他都不操心,应小澄也不操心了。   两人安静地坐了会儿,应小澄突然想起来,“你小时候住隔壁?”   “嗯。”   “我想看看。”   应小澄走到院子,人在墙下一踮脚就能看到隔壁。好像比他家大一点,没住人,但也没有荒败,感觉是有人隔段时间就会去收拾一下。   “没人。”应小澄对柏浔说:“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柏浔记得应小澄跟他说过,“县城。”   “原来搬到县城了。”应小澄又踮脚抻着脖子,“那为什么我爸妈他们不搬去县城住?”   “不知道。”   柏浔回屋搬了张小板凳出来,想让他踩在上面,但应小澄已经跑到门外了。他只好放下板凳跟出去,无奈地说:“不要乱跑。”   应小澄对一切充满好奇,“我爸妈不走是想在这养老吗?虽然是挺合适的。”但县城肯定要更热闹,也更方便。   这村子好像有一半的人都搬走了,他们到现在都没瞧见一个年轻点的人,小孩儿也没看见。   “我能不能往远一点走?”   “别走太远。”   “好。”   应小澄和那只黄狗刚走没多久,杨娟买了新鲜的菜和肉回来,笑着进门说:“等小澄他爸回来了,我让他上王庆家把折叠床搬过来,他们答应借咱们用用。”   柏浔点点头,并无意见。   杨娟放下东西从厨房里出来,发现不见应小澄,问:“他去哪?”   “出去走走。”   不等杨娟问,柏浔已经拿出应小澄的所有病历,“他在法国被铜像砸到头,人没事,但忘了所有事。”   杨娟脸色变得苍白,“什么意思?”   “他失忆了。”   杨娟接过那一沓纸张,翻了翻,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那……还能想起来吗?”   “能。”   听到这声笃定的能,杨娟脸色稍微缓过来些许,但捏着病历的手指还在发颤。   柏浔往门外看了眼,答应过不会走远的人还没回来,说:“我去找找他。”   杨娟不知道应小澄刚走出去没多久,甚至忘了自己都是快去快回的,惴惴不安地跟到家门口,心里怪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柏浔摇摇头,往刚才应小澄离开的方向找过去。   -   五六月份,西北播种早的地区已经在收麦子了。水阳村种的晚收的就晚,麦子还在地里长。   应小澄走路快,狗跑起来也不慢,一人一狗也不知道跑哪儿撒欢,柏浔找了一路也没看见。   从村子里的路走出来,这里几乎就是村子土坯房群的外围了,能看到农田清晰的田垄。他找了许久的人,还有那只狗就在农田外转悠,时不时往地上捡起什么东西。   柏浔没过去,就站在原地望。没有高楼的田野视野异常开阔,晴天日头不是特别晒,有很多云从远处飘过来,再飘向远方。   应小澄知道柏浔在那里,但他没有跑过去,反而带着狗越玩越远。   神奇的是,每次他感觉自己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心想应该看不见了,可回头看还是能看到柏浔。因为那个人一声不响地跟过来了。   刚开始应小澄还觉得挺好玩,但在他又一次和狗往前跑出许远后,他再回头,那个原本气定神闲的身影竟然跑起来了。   应小澄的运动员神经就是见不得有人追着自己跑,看到柏浔追过来了,他扭头跑得更快。黄狗在身后使劲追。   他是现役运动员,要认真跑,狗都很难追上他。柏浔就更不用说了。   很快,柏浔被他远远甩在后面。看着越跑越远的人缩成小小的黑点,好像再也不回来了。柏浔心慌得整个人像往深不见底的悬崖落,失重感比剧烈运动后,脑供氧供血不足更让他觉得无法忍受。   他站在原地看着就快看不见的应小澄,怒火和慌乱失措几乎是同时往外喷发。   “应小澄!”   只有风声的田野里,他的声音声嘶力竭。   “回来!”   应小澄可能是听见了,因为小黑点渐渐放大。   柏浔剧烈的心跳声好像能把耳膜震破,黑色的卷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耳后和脖颈上有汗,被阳光照得晶莹。   他的胸口用力起伏,眼睛死死盯着那往回跑的身影。   应小澄跑近后就改成走了,他好像知道自己把人惹生气了,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说话声理不直气也壮,“干吗?是你先跑的。”   柏浔喉咙干得快冒烟,咽口水都疼,“过来。”   “你有事就站那儿说吧,我不过去了。”   柏浔朝他走去。   应小澄见状没敢再跑,就是不停往后退。他已经能看到柏浔阴沉的脸色,太吓人了。   不就是没追上吗?至于那么生气?   “我是运动员,你追不上我很正常。”应小澄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他倒着走哪里走得赢柏浔,很快就被追上了。   柏浔抓住他的衣服,“你跑什么?”   应小澄不敢说话。   柏浔虽然经常不高兴,但也极少像现在这样发火,“我有没有说不能走太远?”   应小澄理亏,可被他这样抓着也有点不太高兴,“那你不要追我嘛,我一看到你追过来就想跑。”   “为什么?”   “不知道,运动员本能吧。”应小澄拽开他手,整理一下被拽歪的衣服,小声说:“你可以不要那么凶吗?”   “我哪里凶?”   “哪里都凶。”应小澄现在回家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有恃无恐,“你还抓我衣服。”   “不能抓?”   应小澄被噎了一下,小声说:“不能。”   柏浔拉起他的手腕,不怎么温柔地拽着人往回走。应小澄脚步踉跄,想把手挣回来,“我自己走行不行?”   “不行。”   黄狗紧跟着他们,一会儿跑在前,一会儿又跑回来。   风吹着地里的庄稼,应小澄以为自己会被直接拉回去,但柏浔很难预判。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扔到一堵墙上,还没消气的柏浔守着他不让动。   应小澄背靠着墙低下头,能屈能伸,“我跟你道歉好吧,我再不跟你比跑步了。”   柏浔也是第一次领教应小澄的跑步速度,像断了线的风筝使劲飞,谁也追不上。以前的应小澄绝不可能对他这样,一定会让自己能看见他,不会把自己远远丢到身后。   他不禁想起那年秋天在温泉酒店发生过的事情,不管应小澄在后面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停下等他,也没有回头。那时应小澄也像这样害怕吗?   应该比他更惊慌失措吧。   应小澄没听见他说话,飞快地偷看他一眼,“你是要我在这罚站吗?”   柏浔没有说话,拉着他的手回去了。   -   太阳下山前应禾勇从县城回来。杨娟给他打过电话,他知道应小澄在家。   在柏浔的印象里,应禾勇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话很少,但非常疼爱应小澄。以前去县城很不方便,他每次进城赶集都会给应小澄带好吃的。现在应小澄成为运动员,在外进嘴的东西很严格,很多东西不能吃,他只好提回来一大兜子新鲜蔬菜。东西刚放下就趁着天没黑去王庆家搬折叠床。   晚上吃完饭,两张折叠床就摆在木头桌子旁,应禾勇进了有土炕的屋就没再出来过。   杨娟进出的时候,应小澄从门缝里偷看到,应禾勇在看病历,眉头紧锁的样子像在努力读懂里面的每一个字。似乎在理解儿子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什么人看着好好的,却不认得父母了。   农村都睡得早,土炕那屋关了灯,应小澄和柏浔也准备睡了。   躺在折叠床上,应小澄睡意全无,因为心里有歉意。不只对杨娟和应禾勇,也对从前的应小澄。但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去想他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   不知过去多久,他听到柏浔起身。黑暗中,一团漆黑的人影朝他走过来。应小澄躺着一动不动,以为柏浔在梦游,怕惊醒他也不敢出声。   柏浔像木头桩子一样在他的床边站了一会儿,忽然慢慢俯下身,一分不差地在漆黑里亲到他的嘴。   应小澄吓得直接睁眼,怔怔地看着柏浔。   柏浔好像也没想到他是装睡的,怔了一瞬回神,淡淡地说:“我不是偷亲。”   应小澄难以置信地坐起身,“这不是偷亲是什么?”   “只是不想被你知道,我亲的是爱我的小澄,不是你。”   应小澄觉得他很荒谬,“可你现在亲的就是我。”   “我也很遗憾。”柏浔的语气确实充满遗憾,“我根本不想亲你这个小澄。”   应小澄气笑了,用手使劲擦嘴,“我也不想被你亲!”   柏浔个子高,站直身垂眼看人就有那么点居高临下的意思,“快点睡。”   应小澄的心脏抖了下,“你该不会想在我睡着的时候干什么吧?”   “你睡着了就不关你事,是我和他的事。”柏浔坐在他的床侧,还是那带点命令的口吻,“快点睡着。” 第52章   “你在开玩笑吧。”   柏浔没有说话,就这么坐在没灯的黑暗里沉默地看着他。   应小澄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你不打算尊重一下我的意愿吗?”   “所以我在等你睡着。”   “我睡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应小澄试图跟他讲道理。   但柏浔常以自我为中心,跟他讲理多数情况下是讲不通的。   “你睡着了是无意识状态,这难道不算尊重了你的意愿?”   应小澄开始怀疑自己听不懂中文,“啊?”   柏浔不满他的反应,微微蹙眉,“我尊重你,你也应该尊重我。”   “……啊?”   “老实睡觉。”柏浔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推回折叠床上。   应小澄好像后背长了刺,刚躺下又马上弹起来,“我不睡了。”   “为什么?”   “我不敢睡。”应小澄胳膊肘拱了拱柏浔,“你回你床上去坐。”   柏浔不动,“我要坐在这里。”   “我不要你坐在这,请你走开。”   柏浔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赶,还是应小澄赶的。很明显能听出他的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不高兴。   柏浔有些无措地起身,蹙着的眉头并未松开,“我的意愿就不需要尊重?”   应小澄一时无话可说,差点把自己憋住了,“你就不能忍到我记忆恢复吗?”   他不像以前的应小澄那样喜欢柏浔,没有记忆和经历,情感就得不到支撑。光有一张皮,什么都是空的。   柏浔应该也是考虑到现在的应小澄不喜欢他,才会想到等他睡着再亲近应小澄。老实说,从他的角度出发,这看似荒谬的逻辑还是有让人理解的空间。应小澄也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里那一关过不去。   “我为什么要忍?”   “就当为了应小澄。”   柏浔不语。   尽管四周一片漆黑,但应小澄还是感觉自己看到了他脸上的不乐意。仿佛这是多大的委屈。   “那你都告诉我你要趁我睡着了对我做点什么,我还怎么睡得着呢?”应小澄的闷气找不到地方发,觉得自己很多余,好像凭空出现插进这两个人中间。可问题又不是他自己愿意这样的。   “所以你是失眠了?”   应小澄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都垮了,“我的重点不是这个吧。”   “我应该告诉过你应小澄是我的。”   应小澄已经在破罐破摔的边缘,“你确实这么说过。”   “你只是失忆了,你们是同一个人。”   “……对。”   “那有什么不可以?”   应小澄张了张嘴,“我不喜欢你。”   柏浔心口被扎了一针,扭头转身回到自己的折叠床。   应小澄看着黑暗中柏浔没那么清晰的身影,突然过意不去,“那个,但是我也不讨厌你。”   柏浔已经躺下了,还侧过身体背对他。   应小澄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才重新躺下。可受过惊吓的心脏一时间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他仍然睡意全无,甚至变得比刚才更精神,嘴唇好像还能回忆起柏浔的温度。   那一亲特别快,他现在才有时间惊讶一下,原来柏浔的嘴唇那么柔软。虽然他经常冷冰冰地说话,但嘴巴确实不是冰的。   看着柏浔一动不动的背影,应小澄忍不住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毕竟不管怎么说,柏浔跟应小澄都是名正言顺的一对,他用应小澄的身体对人家男朋友说我不喜欢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可要不这么说,柏浔哪里肯放弃。又有谁说得准他到底会趁他睡着做点什么。   应小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闭起眼睛酝酿睡意。   他以为自己睡不着,但这次睡意袭来特别快。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心情又大起大落的。他跌入梦乡,做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梦。   这个梦很真实,他都觉得不是梦了。   梦里他和柏浔还是小孩儿,背着小小的书袋,手拉着手走在茫茫的山路里。没花没草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原和石头。   天空异常广阔,没有城市的高楼和灯光,天上的星星也无处藏匿,流淌成一条静静的银河。他看到幼年的自己紧紧牵着幼年的柏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他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只是望着那两个小小的背影,尤其卷毛的那个,他第一次有这种冲动。   “心心……”   那被小时候的他牵着的小卷毛好像听见了,竟然停下来回头看他。漆黑的眼睛是和年龄不相符的冷淡,仿佛谁也没有放在眼里。可他牵着另一个男孩儿的手明明那样紧,好像谁也分不开。   小卷毛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了。   应小澄控制不住自己,又叫了他一声,“心心。”   意识到自己没听错,柏浔从折叠床上坐起来,走向另一张折叠床。应小澄的睡姿还算规矩,就是在做梦,嘴里时不时会冒出几句梦话。   柏浔站在床边就这样低头看着他,睡梦中的应小澄嘴巴又动了动,吐字挺清晰,“心心,你还有一只手,也让我牵牵你……”   柏浔不解他这是在做什么梦,但听清楚他的梦话,便俯身拉过他的手腕,和他的手牵在一起。   正在做梦的应小澄似乎也得偿所愿了,嘿嘿笑着收紧五指,和柏浔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之后柏浔没有再听见他说梦话了,被牵着的手也拿不回来。   他看着应小澄的睡脸,总觉得说梦话的应小澄特别像他熟悉的应小澄。很可爱,会撒娇,好欺负,很喜欢他。   熟悉得他更想他了。也很疑惑为什么从前的应小澄可以那么喜欢他,失忆后的应小澄就不可以?   想起那句我不喜欢你,柏浔又觉得心头堵得慌。突然也不明白了,以前的应小澄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自己。   可仔细想想,如果有人问他又是因为什么喜欢应小澄,他也一样回答不上来。   应小澄有很多优点,即使柏浔有自己的一套“严选”标准,应小澄依然称得上十分优秀。不带私人感情地说,确实讨人喜欢,否则也不能有什么许小英。   那么柏浔有什么讨人喜欢的优点吗?   柏浔对着应小澄的睡脸沉思,感觉自己最有用的优点就是小时候很讨应小澄喜欢。不过现在这个优点不管用了。简而言之,他没有什么可值得喜欢的。   如果这个时候再出现一个许小英之类的,或许应小澄就要离他而去了。   夜还很长,柏浔守着熟睡的应小澄,像守着即将燃尽的篝火,而他手边连一块能烧火的树枝都没有。   -   次日清晨。   住在农村睡得早起得就早,杨娟和应禾勇都已经起了。厨房有做早饭的动静。   应小澄还赖在那张折叠床上,时不时翻个身蛄蛹一下。他不起来也没人叫他,就让他睡个够。   柏浔已经出去溜了一圈回来,西北晨起微凉,他穿的一身米白色运动服。一尘不染地走在村子里,人跟景都不像在一个图层。   应小澄是闻见粥米香才起床的。在国内他不能在外面随便吃肉,杨娟只能给他煮白粥,再烫熟青菜简单调个味,猪油她不敢放。   柏浔是客人,不是运动员没有禁忌。杨娟就把昨天吃剩的鸡肉回锅做成炒鸡,再炒盘洋芋擦擦。香得应小澄眼睛发直,咀嚼菜叶子的时候一直盯着那碗炒鸡。   吃过早饭,应禾勇出门干活,应小澄也想跟过去帮忙。但杨娟拉住他,小声地说:“你要跟过去,人家心心是下地还是不下地?”   应小澄没想过这个问题,抓了抓头没说话。   杨娟推了推他的手,“去吧,出去转转,想玩什么玩什么,去县城玩也行,记得天黑回来吃饭。”   应小澄被赶出家门,和柏浔大眼瞪小眼。   “你想去县城玩吗?”他问。   柏浔说:“随你。”   “那先转转吧。”应小澄现在跟他有点儿尴尬。不管从前的应小澄跟他有多亲近,他现在心态上就是昨晚被人夺了初吻。始作俑者正两手插兜走在他旁边。   “对了,你小时候是不是受过伤?”   柏浔看着他,“你想起来了?”   “不能说想起来,应该说梦到了。”应小澄伸出自己的左手,在上面划了划,“我看到你这里有一道疤痕,但你的左手根本没有疤痕。”   “因为难看,做了手术。”   “还真有?”应小澄回头看他的左手,“怎么伤到的?”   他之前从没听柏浔说过这件事。   柏浔不想聊这个,只问:“还梦到什么?”   “好多,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应小澄走在前面,“我还梦见一棵树,那棵树特别高,高得能摔死人。”   梦境常有很多超现实的夸张色彩,那棵树自然也高得过于离谱。可神奇的是,他坐在树上能清楚看见小时候的柏浔站在树下,仰起脑袋看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柏浔形容,只能说:“那树特高,但我坐在那上面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还挺有安全感的。”   柏浔知道他在说哪棵树。   “我总觉得这好像是特别重要的事情,要不你给我说说呗。”   柏浔说:“我也忘了那棵树在哪。”   “啊?还真有这棵树啊?”应小澄很惊讶,“真的特别高吗?”   “只是比院墙高。”   小孩子的视野跟成年人不一样。小时候觉得特别大的院子,特别高的树,长大了再去看会发现跟小时候不一样,并没有那么大,那么高。   一个失忆,一个离开太久都忘了。两个对村子不熟悉的人到处转悠。走过很多已经没有人住的房子,越走越深,四周也变得很安静。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应小澄左顾右盼,发现自己已经认不出回家的路。   柏浔站在原地张望,突然视线定住了,他拉起应小澄的手朝某个方向走去。应小澄看到一间院墙塌了一半多的土坯房,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风吹过,树上窸窸窣窣地响。   确实比院墙高,但没有应小澄以为的那么高。   “这棵树有什么特别的吗?”   柏浔不回答树,看着树旁边的破房子说:“这里以前住了个疯子,你每天跑来喂他,直到疯子死了。”   应小澄微微睁大眼睛,头突然很疼,很多画面一闪而过,可他一个也抓不住。   “这棵树的作用是你爬上去,食物才能丢进院子。”   应小澄怔怔看着柏浔的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幼年柏浔躺在雪里,左手血流不止。   他没想起来前因后果,但他突然怕得想哭,足以见得这段记忆对应小澄来说到底有多重要,简直是童年阴影的程度。   应小澄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闷痛的胸口,可是怎么揉都缓解不了。   柏浔注意到他的异常,蹙着眉走过来,扶着他,“哪里不舒服?”   应小澄看着他长长诶了一声,“你是给这个身体灌迷魂汤了吗?”   柏浔微怔。   “心疼死我了。”应小澄愁眉苦脸地说:“我都没想起来怎么回事,就心疼浑身疼的,好像挨过一顿毒打,是不是你打的?”   “……”   应小澄又诶了一声,拉起柏浔赶紧跑,“快走吧,我越想越疼。” 第53章   应小澄拉着柏浔离开,但记忆还是像潮水一样涌来,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他想起自己从树上掉下来,是站在树下的柏浔接住了他。杨娟手里的藤条呼呼生风,用力抽在他身上的每一下好像都在后怕。老疯子捡起地上的馍馍,苍老的面孔露出孩子一般的喜悦,为能吃饱饭高兴……   记忆像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总是一闪而过,再留下满屏的雪花点。   应小澄紧紧牵着柏浔的手,心里难受得紧,“我想起一些了,但我怎么那么不高兴呢。”   柏浔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现在确实很不高兴,“别想了。”   应小澄微微惊讶,扭过头看他,“你不想我记起来吗?”   柏浔摇摇头,“不高兴就不要想了。”   应小澄突然有点感动。因为这一路柏浔和他说过最多的就是想起来了吗?根本是迫不及待要他恢复记忆。   “高兴点再想。”   应小澄的感动戛然而止,“那还是得想。”   柏浔看了他一眼,“这是你暂停训练,回到西北的任务。”   “你把我说得好酷。”应小澄满意地感慨,“没错,这是我的任务,代号百灵鸟,你就叫杜鹃吧。”   柏浔直直盯着他。   应小澄心头略过点什么,“我以前是不是说过差不多的话?”   “嗯。”柏浔点头,脸上表情看不出情绪。   但应小澄发现他的眼神变得很温柔,像融水一样。   可能柏浔平时总是冷冰冰的,少有温情。此时罕见露出温柔,应小澄心念都跟着一动。突然感觉柏浔不是毫无魅力的,应小澄的眼光没有那么差。   “你好像突然心情不错。”   柏浔没有说什么。   白天村子里能干活的都出去干活了,留在村里的多是行动不便的老人。没有小孩儿,村里的小卖部都变成迷你菜市场。应小澄发现他们家吃的肉和菜就是从这买的。   小卖部老板估计也是从县城进的货,赚点小钱,也方便村里腿脚不便的老人。   他们在村子里闲逛,去看了扬场的地,村里的老祠堂。应小澄小时候没少在这些地方野,他四处晃悠,柏浔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熟悉的环境确实对记忆恢复有帮助,应小澄走过这些地方,明明不认识,心里却总觉得亲切。   他突然停下回头,问柏浔,“我是怎么当上运动员的?”   目前他看到的应小澄成长环境,没有一点跟田径有关系,当初应小澄到底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他这个问题问柏浔,可算问错人了。   “我不知道。”   应小澄在惊讶和叹气之间选择了沉默。   柏浔朝他走去,看他好像又不高兴的侧脸,犹豫了片刻说:“他没告诉我。”   “他不说你也没想过去了解他。”应小澄又想为以前的应小澄打抱不平了,“你真的喜欢他吗?”他不禁怀疑,“对喜欢的人的过去,多少都会有点好奇心吧,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柏浔被数落了一通,垂眼不语。   “我妈肯定知道,问问我妈去。”应小澄转身跑走了。   两人又回到应家,杨娟正在收拾屋子,听到应小澄的疑问她笑着噢了一声。   “那是你命好,遇到了戴老师。”   杨娟放下抹布,从土炕那个屋的柜子找出了很多老照片。她拿着一张少年应小澄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说:“这是你初中的体育老师戴向亮,你上了初中后就是他发现你有田径天赋,把你推荐给了县城的田径队。”   柏浔也想看,但他离照片最远,视线几乎钉在照片上了也看不清。应小澄从杨娟手里接过照片,塞进柏浔手里。   柏浔看着照片上十二三岁的应小澄,青涩稚嫩,穿着县城的田径队服,笑容灿烂地被教练搂住肩膀,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由于这会儿年龄不大,和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   杨娟拿出应小澄从小到大拿过的奖牌展示,说:“难得回来,你应该去探望一下戴老师。”   应小澄也有这个想法,“可我现在失忆了怎么办?”   “你去见见戴老师,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   应小澄扭头看向柏浔,想知道他怎么看。但柏浔还在看那张照片,注意到应小澄的视线了才说:“我陪你去。”   “去吧。”杨娟拍拍应小澄的手臂,起身说:“我给戴老师打个电话。”   两人沿着村里的路走出村口,穿过没有人也没有车的公路,站在写着村名的铁牌下等。这里每天都会有去县城的小客车经过。   上午太阳已经出来了,日头大但还不算晒,两人都戴了帽子。   顺利坐上去县城的车,应小澄没多久就犯困了。柏浔摘下他的帽子,“睡吧。”   “谢了。”   应小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柏浔等他睡着了才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他趁应小澄和杨娟没注意拿出来的。老照片像素不高,少年应小澄站在简陋的跑道上,意气风发地抬起小下巴。   这时候的应小澄在想什么?在想长大了要去找他,还是想将来要当奥运冠军。   对好像生来就没有烦心事的应小澄来说,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事并不多。柏浔觉得自己多少算一样。这不是他自恋,是应小澄一直以来灌输给他的。   在西山时,应小澄的生活只有两件事,训练和陪伴他。好像对应小澄来说,柏浔和他的职业生涯一样重要。   但柏浔还是有点清醒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比不上男子八百米奥运金牌。   车快到县城了,柏浔把拿在手里的帽子戴回应小澄脑袋上。应小澄睁开眼,眼睛还是虚的,“这是哪里?”   柏浔还在给他正帽子,“县城。”   应小澄差点又想吸溜口水了,“你能给我买烧壳子吃吗?”   柏浔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烧壳子?”   应小澄被问得一怔,“那不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吗?”   烧壳子是西北特有的面点,最传统的做法是用羊粪烧,有专门的模具可以丢进羊粪火里,四面加温,烤出来的面点黄而脆。裕固族把这种烤饼叫烧壳子。应小澄从小就爱吃,应禾勇去县城赶集常常给他带回有沙枣面的烧壳子,吃起来甜甜的。   柏浔看了他一会儿,扭过头说:“等等。”   “等什么?”   “我不知道烧壳子的做法,如果里面放了香料你就不能吃。”   “烧壳子不放香料,就是刷一层胡麻油,有的里面可能会包沙枣面。”应小澄说:“我吃刷胡麻油的那种,老式的做法,要羊粪烧的。”   柏浔不理解他吃个烧壳子还有那么多要求,但也没有嫌他麻烦,嗯了一声就算答应了。   下了车,应小澄一路打听,哪里有卖羊粪烧出来的烧壳子,最后还真让他打听到了。   柏浔已经查完胡麻油,对运动员没坏处就没拦着。应小澄买了一大兜,等柏浔付完钱两人再前往应小澄就读过的初中,也是应小澄运动员生涯的起点。   他们不认识路坐的计程车,应小澄吃着烧壳子说:“我们是不是得买点东西?”   柏浔看他抱在怀里那袋烧壳子。   应小澄难以置信,“这是我吃的。”   柏浔也很难以置信,“你一个人吃?”   “怎么啦?这也不多啊。”应小澄抱紧袋子,又不怎么高兴了,“我很久没吃了。”   柏浔让计程车司机找一个百货超市停下,两人进去买了点粮油米面出来。柏浔还想买个红包,再找提款机取钱,但被应小澄拦下了。   “你要给钱这味儿就变了。”   “钱不好?”   “钱不是不好,是随便给钱不合适。”应小澄想了想,说:“你还记得我去找你你给我20万吧?”   柏浔一脸你在想什么,“我见人就给20万?”   应小澄表情欲言又止,“那你为什么给我20万?”   “我以为你需要钱。”   在柏浔的记忆中,水阳村整个村都穷得叮当响。当时他并不知道应小澄是运动员,只当他有困难才来西山找自己。哪里想到他是为了小时候的一句话来的。   应小澄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拉住他说:“要是觉得东西买少了你可以再买点,钱这东西,给多给少都容易不合适。”   最后他们又多提了几条五花肉,才重新坐上计程车。   他们出发前杨娟给戴向亮的办公室打过电话,这些年他一直在当体育老师。得知应小澄要来看自己,早早就在校门口等。   应小澄从车窗看到他,感觉他和照片上一样,几乎没有变化。   见到应小澄的第一眼,这位戴老师眉宇紧锁,“你人真没事?”   “没事没事。”应小澄想到应该是杨娟在电话里都说了,“我已经想起一点小时候的事情了。”   戴向亮拉过应小澄,把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记起我是谁了吗?”   应小澄摇头,“还没有,不过我估计快了。”   戴向亮轻拍他的脸,“你打小聪明,指定能想起来。”   应小澄笑着点头,“老师,我给你带了点礼物。”   “你人来就行,带礼就见外了。”戴向亮说着看向一旁的柏浔,“这位是?”   “柏浔,是我的好朋友。”   戴向亮似乎听过这个名字,想了想后他怔了一下,问:“你是心心吗?”   柏浔和应小澄也怔了。   柏浔点头,“我是。”   戴向亮眼睛一亮,松开应小澄走向柏浔,想好好看看这个应小澄总念叨的心心到底长什么样。   “他打小惦记你,我问他想不想当运动员,他问我当运动员能不能去西山,他要去西山找一个朋友。”   当时年仅12岁的应小澄在校运会崭露头角,他一眼就锁定了这个有田径天赋的孩子,要把他送进县城的少年田径队。那时候应小澄对田径没有那么热爱,也没有太多兴趣,只是想把握住每一个能让他离开大山的机会。   “我告诉他将来当世界冠军了不要说西山,世界各地,环游世界都可以,他说他不想环游世界,他就想去西山,能让他去西山他就当运动员。”   柏浔从来没听过这些话,“他不是为了当奥运冠军才当的运动员?”   “他后来确实以奥运冠军为目标,但他成为运动员先是因为你。”戴向亮说:“他读书读不会,成绩太差了,将来出去也是穷打工,估计自己也觉得丢人,我把他送进田径队,他每天训练都很刻苦。”   应小澄听到这忍不住插一嘴,“你刚刚还夸我打小聪明。”   “我也可惜,你的聪明劲竟然一点也没有用在学习上。”   戴向亮显然对柏浔很感兴趣,一直在问他的事。   “小柏还在上学吗?”   “嗯。”   “在哪上学?”   “家里。”   以为自己会听到个名校的戴向亮微怔,“家里?”   “请了些老师给我上课,因为我不喜欢学校,太麻烦。”   戴向亮受到了一点过于自由的冲击,“你这没有文凭,将来不好找工作吧。”   “我不用工作,我爷爷很有钱,他死了,我是唯一继承人。”   戴向亮欲言又止,“欸,再多钱也架不住坐吃山空,年轻人还是要务实一点。”   “如何算务实?”   见柏浔似乎真心发问,戴向亮也认真建议他,“家里有钱归家里有钱,男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一份事业,要不然你条件再好也很难找到对象,人家会觉得跟你没有安全感。”   柏浔听完看向应小澄,“是这样吗?”   应小澄望天望地,“不要问我。”   这个时间学校的孩子们都在上课,操场和走廊都空荡荡的。   他们来到翻新过的塑胶跑道,戴向亮告诉他们,学校成功申请到翻新经费,应小澄U18冠军的成绩功不可没。1:50秒,这不只是家乡和母校脸上有光,也鼓励了所有想跑出去的孩子。   “你走了之后,练田径的孩子多了很多,都是好苗子,将来不见得会输给你,你一定要更努力,小澄。”   “我会的,老师。”   应小澄站上跑道就想跑一跑,原地蹦了两下,开始热身。   翻新过的跑道和他小时候的不一样,他记忆里小时候的跑道是用粉笔画的,下雨天就被冲没了,得重新画。但他们很多人在上面一圈圈地跑多冷多累都开心。那时候支持他的信念就是要去西山,要找柏浔。   “准备好了吗?小澄预备!”   戴向亮拿出专业的计时秒表,吹了声响亮的哨。应小澄从起跑线上弹了出去。   风声呼呼从他耳边吹过,他跑得像要飞起来了。脑子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越发清晰,仿佛就跑在他的前面。   他看到少年时的自己,穿着简单的田径服,在跑道上大汗淋漓。   已经成年的自己轻松就超过了少年应小澄。   但他每跑过一圈就会看到另一个应小澄,13岁、14岁、15岁……   他已经跑出八百米了也没停。   柏浔拉住戴向亮,“他高兴,让他跑。”   应小澄的汗水已经湿了衣服,头顶的太阳刺眼,晒得他皮肤上的汗液晶莹发亮。   他还是一圈圈地跑,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   柏浔站在一旁看着,视线一瞬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   应小澄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圈,多少米,有些跑不动了就改慢跑,调整呼吸。他转头看向站在树底下的人,喊了一声,“心心。”   柏浔微怔。   “你不是说,回来会给我买花吗?波斯菊!你不是骗我的吧?”   戴向亮一脸莫名地看向身旁的柏浔。   柏浔神色如常,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已经快掐进掌心里。   “没骗你。”   “噢!还有一件事。”   柏浔做好准备听表白了。   结果应小澄说:“订机票,我要回西山,我耽误太多训练了!教练,会杀了我的!”   柏浔扭头就走。   应小澄慌忙赶去追他,“心心,你不等等我吗?”   “为什么等你?我只是个买花的。”   应小澄嘴里叠声的哎呀,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热乎乎的身体贴了上来。柏浔的脚步也被他拖住了。   应小澄热乎的嘴凑上去使劲亲他的脖子和耳朵,“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走开。”柏浔嫌热想躲开,却没能挣开应小澄的手臂。   应小澄好像忘了这在哪,光天化日在母校跟他耍流氓,“你让我亲一下我就放开你。” 第54章   看见应小澄紧紧抱着柏浔,出了汗的脑袋一直往人家脖颈凑,戴向亮震惊之余,竟觉恍然大悟。   幸好应小澄还没昏了头,用力亲完柏浔的脸颊就把人放开了。转身朝还傻站在原地的戴向亮跑去,“老师!我回来看你了!”   应小澄没有恢复所有的记忆,他只是想起了更多的事情。很多记忆还是片段式的,时间线上也混乱,比如他还搞不清楚失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和柏浔去爬山看枫叶是在沈沅被收养之前还是被收养之后。脑袋里几乎是一团浆糊,但仍不能阻碍他想起自己对柏浔的感情,以及对戴向亮的感激。   戴向亮一头雾水地被应小澄像猴子抱树一样抱着,这人长大了也是猴儿,手脚紧紧攀在他身上。   “你想起来了?”戴向亮手足无措地抱紧应小澄,脸上的茫然逐渐被震惊和喜悦替代,“我就说你小子聪明!你看我刚说完你就想起来了!”   应小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起来的,就是越跑越高兴,越跑脑子越清楚。或许是因为这条跑道是他人生的重要起点,他回到这里又重新出发了。   “老师我好想你,我在西山田径队没给你丢脸。”应小澄从戴向亮身上下来,拉着他的手兴奋得原地蹦跳,一刻也没闲。   戴向亮到这一刻才真的感觉应小澄回来了,平时不常笑的人此时笑出一脸褶子,“好好好,我知道,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看了。”   “真的吗?”应小澄睁大眼睛,“在现场吗?”   “电视上看到的,特别好,我发现你一次比一次稳。”   自己发现的好苗子,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更关注应小澄的成长和每一次进步。   应小澄拉着他的手走向柏浔,“老师,我再给你介绍一次,他就是我经常和你说的心心,柏浔。”   已经认识过一次的两人,当着应小澄的面还是重新认识一次。   应小澄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决定这么说,“老师,我在和他谈恋爱。”   戴向亮也欲言又止,说:“我的眼神挺好,你亲他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应小澄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你能接受吗?”   “能接受。”戴向亮安抚地拍拍应小澄的后背,“别怕,友情也好,爱情也好,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应小澄多少是松了一口气。   教学楼打铃,原本宁静的校园突然从各个教室走出穿校服的学生。戴向亮下节课有个班要上体育课,没时间继续招待了,招呼他们晚上来家里吃饭。   应小澄笑着摇头,“老师,下次我们一定去,我妈在家做了饭,等我们回去吃。”   戴向亮不好再挽留,依依不舍地把应小澄送出校门。   两人走出校门许远了,柏浔还在观察应小澄,“你真的想起来了?”   应小澄如实告诉他,“想起了好多,但是还有些没想起来为什么。”   “哪些?”   “你为什么去法国,我为什么去法国找你,还有一些在西山的事情,时间是乱的,我不知道哪件事先发生。”   能恢复到这个程度柏浔已经很满意了,至少现在的应小澄不会再跟他说我不喜欢你。   “你可以跟我去酒店吗?”   应小澄惊讶地扭头看他。   柏浔丝毫不觉得这样说有什么问题,但看到应小澄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想了想还是改了口,说:“没有酒店,小旅馆也可以。”   应小澄脸烫得快烧起来,转开头不敢看他,“天还没黑,你在说什么……”   柏浔站在原地不走了。应小澄跟他的手牵着,他不走自己也走不了。   “我先给你买花,然后我们去找酒店。”   “你把这两件事连在一起说,感觉好奇怪。”   柏浔微微蹙眉,为他一再顾左右而言他不高兴,“你不想跟我去酒店?你应该知道在你家什么也做不了。”   应小澄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我,我以为我们会先找个地方坐下聊聊。”   “你想聊什么?”   应小澄说不上来要跟他聊什么,就是感觉自己要是跟他去酒店了,可能晚上回不了家。   “我爸妈等我们回家吃饭。”   柏浔在看腕表时间,“天黑前退房。”   应小澄心想你是铁了心要去酒店。   尽管很不好意思,但他心里也挺想亲近柏浔的,就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   县城虽小,比不上大城市,但酒店还是有的,一百出头就能住上条件还算不错的双人房。   “我冲个水。”   应小澄跑步跑出一身热汗,柏浔不嫌弃他他都要嫌弃自己。他放下怀里的花束,进淋浴间快速冲了个热水澡,刚走出来就被人按在浴室门上。   抓他的人力气不小,亲他嘴也用力,几乎是咬的方式。应小澄感觉自己的嘴一下就肿了。   柏浔也是真想咬他,有几下差点咬出血来,听到应小澄可怜的呜呜声才没真咬。   他亲完了,应小澄眼含热泪捂着嘴,“你不是在生气吧?”   “没有。”柏浔把人往床上拽。   应小澄洗完澡出来就穿了条平角裤,被一拉就开。几个挺用力的巴掌,扇得小麦色的肉一颤一颤。   应小澄猝不及防挨了打,有点气又有点怂,爬起身想往床下跑,惹不起躲得起。   但柏浔抓住他的脚踝,又多扇了两下。   “你疯啦?”应小澄蹬腿挣扎,小声说:“我不给你弄了。”   柏浔就不扇他屁股了,改用嘴咬。   应小澄跑不了,只能被他按在床上,挑最软的肉咬。   “我让你觉得很累?”   应小澄猛摇头。   “你受不了我?”   “没有没有,那不是我说的。”   “你不喜欢我?”   “谁能比我更喜欢你!”   柏浔就要跟他翻旧账,所有应小澄失忆时对他说过的每一句不好听的话,没有及时哄他的时刻,让他觉得伤心难过的瞬间。像个受尽委屈的人使劲告状,因为只有爱他的应小澄会把他所有情绪和感受放在心上。   “那不是我说的。”应小澄对于他把账算自己头上感到委屈,“我怎么可能会对你说这些话。”   “就是你说的。”柏浔埋头咬他的脖子。   应小澄疼出眼泪,手捂着眼睛说:“就不是我。”   “是你。”柏浔拉开他的手,亲他的嘴唇,“是你的心里话。”   失忆的应小澄就不是应小澄了吗?当然还是他。喜欢他的应小澄不会说的话,就由那个不记得他也不喜欢他的应小澄说出口。   没有记忆,不会被从小到大的感情左右,由此所说的都是最真实的感想。哪怕现在的应小澄没有觉得疲惫,可日子长了总有一天,喜欢他的应小澄也会对他说,喜欢你让我觉得很疲惫,很辛苦。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人,只会无尽地向应小澄索取,索取他的爱和包容。以为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以为应小澄不需要他回应。   “不是我的心里话,我没有这样想。”   柏浔把应小澄抱在腿上,自己亲手扇肿的自己揉,漆黑的眼睛深邃得像能望进应小澄的心里,“是我不对。”   应小澄的心尖颤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听不得他这种话,“你哪里不对了?不要这样说。”   “我没有照顾你。”   “我很坚强。”应小澄说:“真的,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应小澄没有一天抱怨过环境,自然也不曾对柏浔生过哪怕一句怨言。   他是天生知道如何爱一个人。生在大山里,心胸也如同大山广阔,从不与人计较,也不会计算个人得失。   哪怕很正常的逻辑,比如我对你好你也应该对我好,他却唯独不会在柏浔身上成立。   他遇见柏浔太早了,7岁的年纪未必知道什么是保护欲,却已经知道了要保护好柏浔。因为心疼柏浔小小年纪被迫离开亲人,被坏人偷到一个与世隔绝的穷地方,每天吃不惯穿不暖,想家了也回不去,或者可能永远也回不去。   他7岁就学会体谅他,知道他性格脾气天生如此,所以从来不会对他有什么要求。巧的是柏建林也这样,才惯出今天这个难搞的柏浔。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我也不是要你也照顾我才照顾你的,当然了,你要喜欢我这个是不用说的,因为……”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喜欢你。”   应小澄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下意识追问:“你说什么?”   这一点也不难。   柏浔愿意再重复一次,“我喜欢你。”   应小澄看着柏浔的眼睛,原以为自己还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没想到失个忆竟然提前完成了。   “我赚了呀。”应小澄怔怔地说出心声。   柏浔看他的眼神露出不解。   应小澄瘪了瘪嘴,小声地说:“我以为你是不会告诉我的。”   柏浔不想帮以前的自己说话。   应小澄瘪着的嘴一下又笑起来了,连屁股都不疼了,“你再说一次。”   “今天我已经说两次了,明天再说。”   “你在不好意思吗?”应小澄嘿嘿笑着去亲他的嘴。   两个人滚进被子里,从白天滚到太阳下山,天马上就要黑了。   应小澄毕竟是运动员,有自制力,知道再不回家来不及了。但柏浔根本无所谓,每一次都能把要爬下床的应小澄拉回来。   “你说天黑前退房,你是不是骗我的?”   应小澄没有脾气地被他按回床上弄,该肿不该肿的地方都肿了。   柏浔不知餍足,他现在体力比以前好多了,应小澄可以不用自己动,但也跑不掉就是了。   应小澄在回家吃饭和纵容柏浔之间总是一再选择后者,结果就是杨娟打电话找过来了。   差点把应小澄吓死的是,柏浔接了他的电话。   “阿姨,是我。”   应小澄拼命捂住嘴,耳朵竖得紧紧的,腰绷得比耳朵还要紧。   他背对柏浔看不到他什么表情,只感觉腰上的肉被掐了一下,那只手要他放松。   “他不方便接电话……嗯,去厕所了……不用等我们,我们吃完再回去……我知道,我会注意他进嘴的东西……再见。”   电话挂断,柏浔把手机还给应小澄,说:“现在你不用急着回家了。”   应小澄抓起自己的手机,心跳快得险些骤停,“我要吓死了,被听见了怎么办啊?”   “不会被听见,我又没动。”   他现在又开始动了,应小澄想到他们瞒着杨娟在酒店的床上做这种事,就一边觉得刺激一边觉得害怕。对不起杨娟是一部分,更多是因为柏浔还在弄他就敢接杨娟的电话而觉得心跳加速。   “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吓死了。”   “你指哪件事?”   应小澄被翻过身和他面对面,脸颊红得不正常,“所有事。”   “你想告诉他们吗?”   “想。”应小澄点点头,微微抬起脸和凑过来的柏浔接吻,说:“你想吗?”   “听你的。”   “他们总要知道的。”应小澄没想过要一直瞒着,只是一直想象不到他们会是什么态度,才犹豫着想找一个更好的时机。   但谁又能说得准什么样的时机叫更好。   他不是能常回家的人,当运动员,尤其是入选国家队的运动员,七八年回不了家是常事,很多时候可能反而是需要父母来看望他们。   应小澄还未入选国家队就已经受到了非常严格的管理,将来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他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不必再继续隐瞒父母,也不要给他们无谓的希望,自己往家带个女朋友之类的。   “心心,他们接受不了,不同意怎么办?”   “他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应小澄怔了一下,“要是什么都不想要呢?”   柏浔突然停下,对着应小澄的脸露出沉思,“没有办法,你死了墓碑都得刻我的名。”   “什么?”   “跟我埋在一起。”   应小澄这一天心情大起又大落,莫名提前知道自己百年后的归宿,一时心念复杂,不知说什么好。   “要不,你给他们盖个新房子吧,合葬的事情就别说给他们听了,他们都那么大年纪了,养我这么大也不容易……”   柏浔手动闭上他的嘴,“安静点。” 第55章   应小澄和柏浔天黑了才从酒店退房,柏浔找的米饭和水煮青菜给应小澄吃,自己吃了个应小澄剩的烧壳子。两人乘车回水阳村。   天黑后公路两侧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两盏车前灯把路照亮了。小客车没有坐满,但也有半个车的乘客,多是一脸疲惫的中老年人。   车子即将停在水阳村前,应小澄和柏浔准备下车才发现,车上竟然还有一个同村的。那个人一直坐在最后面,光线太暗谁也没看清,直到这人站起来准备穿过走道,大家才看出这人生得膀大腰圆,脑袋剃了个圆寸,看着年纪挺轻的,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   车子还没停,那个人已经从应小澄身边走到车门前等着下车了。   应小澄一直盯着那个人看。   柏浔面无表情地伸手挡住他的眼睛。   应小澄轻轻哎呀了一声,在黑暗里亮得惊人的眼睛看向柏浔,小声说:“那个人,好像是王庆。”   他没再看别的男人了,柏浔才把手放下,漠不关心,“谁?”   “小时候和你打过架那个,王庆,你睡的折叠床就是跟他家借的。”   柏浔这才扭头看向那个人。一团漆黑,谁看得出这是谁。   应小澄眼神好,越看越确定,手抓着椅背试探叫一声,“王庆?”   但王庆的耳机可能音量开很大,并无反应。   车子停下后,车门打开了,柏浔眼中的一团漆黑率先下车,应小澄紧随其后,冲上去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王庆!”   王庆惊讶回头,看到是应小澄,摘下耳机说:“小澄?你不在家吗?”   “我也刚从县城回来。”应小澄笑着回头把柏浔牵过来,“你看看这是谁?”   王庆眯起眼看,终于认出来了,眼神震惊,“我靠,路心?”   “柏浔,他的真名叫柏浔。”应小澄小声纠正他,“还有,你别跟他说我靠。”   王庆险些傻眼,“我妈说你还带了个朋友回来,就是他啊?”   “对啊,他陪我回来的。”   王庆没想到他还会再来水阳村,他一直以为他很讨厌这个地方。   应小澄拍了拍王庆的肩膀,“你在县城上班吗?”   “对,在物流公司干仓库。”   “怪不得你那么强壮。”应小澄眼神和语气有一点羡慕。   “你这小身板肯定干不了的,不过你一全国冠军你跟我说这个?”王庆肩膀撞了撞应小澄。   应小澄也拿肩膀撞他,特别不好意思别人说他是全国冠军,虽然他确实是。   “吃饭了吗?”   “吃过了,吃完就往家赶,我妈说你回村了让我回来见见发小。”   三人一起走进村口,到岔口王庆走另一条路回家。   应小澄也没想到这次回来能见王庆一面,心里很高兴,对柏浔说:“他跟小时候很不一样吧。”   柏浔不想评价他和小时候有什么不一样,“你觉得他身材很好?”   久违的送命题让应小澄脑袋突然清醒,“人家干体力活的,不壮一点干不了。”   柏浔看了他一眼,扭开头没说什么。   应小澄歪头看他的脸,笑着去牵他的手,“王庆身材确实还可以,但我更喜欢你的身材,你还比他高好多。”   柏浔握紧钻进自己手心的手掌,轻声说:“只有高?”   “肩膀也挺宽的,但是腰不宽。”应小澄绞尽脑汁地想,“那个词怎么说的?宽肩窄腰!你是能当模特的身材,超模!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应小澄夸完手臂搂过柏浔的脖颈,笑眼弯弯地亲他的脸颊。   柏浔配合他的动作低下头,等应小澄亲完了再转过脸亲他的嘴。   水阳村没有路灯,村民们夜里走路要么摸黑走,要么就得像以前一样提着马灯照明。   四周一片漆黑多少给了应小澄一点安全感,不怕被人撞见,真有人来了也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   两人分开了应小澄脸还是烫的,不太能适应这个好像特别喜欢他的柏浔。   看到家门了,应小澄正犹豫该不该跟柏浔拉开一点距离,这个手是不是先放开比较好,柏浔已经停住脚步,问:“还牵吗?”   应小澄有些受宠若惊,说话都结巴了,“先先不牵吧。”   柏浔点头松开他。   应小澄走过去敲门,“妈,我们回来了。”   杨娟出来开门,吃饭没有还在嘴边,应小澄已经扑上来了。   知子莫若母,应小澄小时候撅个屁股她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此时被紧紧抱着,她脸上瞬间露出笑,抱住怀里的应小澄,“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怎么想起来的?”   应小澄很少见杨娟笑得那么高兴,“在跑道上想起来的,就是我参加校运会的那条跑道。”   母子互相搂着,小声说着话。   还没进屋应禾勇听见声音也走了出来,应小澄笑着叫了声爸。   几个人回屋,土炕那屋电视还开着,正在播放广告,小桌上的碗盖着没吃完的锅盔和蒸洋芋,是杨娟担心他们回来肚子饿才留在桌上。   “吃饭了没有?”   “吃了,心心给我买了饭和水煮青菜。”应小澄拉着杨娟的手,笑着说:“他好严格,调味料都不给人家放。”   杨娟放心了一点,“他担心你不小心吃到香料。”   很多常见的香料运动员都不能食用,包括八角、丁香、桂皮、花椒、胡椒等等,在外面吃饭不得不多留个心。具体成分不明时,最好不要食用。也是这个原因,应小澄从法国回来这两天,吃进嘴里的东西多半没有味道,食用盐都只能少许。   “我们回来还遇到王庆了。”   说到王庆,杨娟也有话说,“他在物流做仓库,很辛苦,都是体力活,累死累活一个月也赚不了多少钱。”   应小澄感觉她话里有话,就先听着。   “我跟王庆妈借折叠床的时候,她提了一嘴,想知道你能不能在西山给王庆介绍份好点的工作,比县城赚得多,不用每天那么累就行。”   杨娟当时不敢给王庆妈答复,只能说回头问问,没想到那头王庆已经回来了。   “你有办法吗?没办法妈去说,没事。”   应小澄觉得这个事挺难的,“西山机会一定比县城多,但是竞争也挺激烈的。”   好的人家抢破头,不够好的也多的是人争。他没有背景,哪怕在西山田径队,也不是想往基地塞人就能塞的。人微言轻,他帮不上忙。   “有要求吗?”   应小澄和杨娟同时惊讶回头,柏浔坐在椅子上,裤腿笔直一尘不染,手上的腕表闪闪发光。再不识货都能看出来他身上穿的没一件便宜货。   杨娟从未想过要麻烦他,“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没关系,不是麻烦我,是麻烦我爷爷。”柏浔掏出手机翻找柏建林的联系方式,“他可以解决。”   使唤爷爷从不手软的柏浔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爷爷就是他最大的人脉。   应小澄转过身去拉他的手,“麻烦你爷爷,不太好吧。”   柏浔反握住他的手,“如果过意不去,你可以给他做包子。”   “这样就行啦?”   “嗯。”柏浔找出柏建林的手机号。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柏建林很不高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柏浔说:“小澄有个朋友想去西山工作。”   柏建林纳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帮帮忙。”柏浔看向杨娟,“工资有要求吗?”   杨娟被问得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说:“他,他现在的工资是三千五一个月。”   柏浔转述,“比三千五高,不要太累,就这样。”   柏建林这辈子听过的最没有礼貌的电话都是柏浔给他打的,通话到现在一声爷爷没听见不说,倒领了一个帮人介绍工作的活。   “我是看在小澄的份上。”   “知道了。”   “早点回家。”   柏浔挂断电话,看着应小澄的眼睛说:“可以了。”   应小澄缓缓倒吸一口气,“就这样?”   “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杨娟回过神,乐得拍手掌,“这要真成了,王庆一家可必须好好谢谢你。”   “不用。”柏浔一只手还拉着应小澄的手,就用另一只手指应小澄,“谢他,我爷爷是看他的面子才帮忙。”   杨娟对柏家一无所知,也根本不知道柏建林这个名字,只是欣喜这件事竟然可以如此顺利。都没发现应小澄跟柏浔拉在一起的手太过暧昧。   “王庆要是也能到西山去,我就放心多了。”杨娟笑着说:“以后跟小澄互相能有个照应,说不定能一块领个女朋友回来。”   这个话题算是踩到了某人的敏感神经。   应小澄年纪还小,现在更是以成绩为重,其实杨娟并未催促过他早点谈恋爱,因为不到时候。只是心里高兴,话赶话就说到这,可能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但绝不是急这一时。   “是吗?”   应小澄捏捏柏浔的手,柏浔就不说话了。   “心心呢?”杨娟说:“你肯定有女朋友了吧。”   以柏浔的条件,找个优秀的女朋友应该不难,杨娟也是客观发问。   但回答的却是应小澄。   “他没有女朋友。”   杨娟说:“只是现在没有,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漂亮媳妇,那孩子生出来该有多漂亮。”   杨娟的语气更像是期待应小澄的孩子,应小澄能听出来,垂着眼一边玩柏浔的手一边说:“生不了。”   杨娟这才注意到,他们的手拉在一起。   这放在他们小时候一点也不奇怪,可两人毕竟长大了,亲兄弟长大了都不会睡一张床,更不可能好好坐着都要拉手。   应小澄回头看向杨娟,“我们都是男的,生不了孩子。”   屋子的气氛突然降至冰点,杨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僵硬。连坐得稍远一些,一直沉默的应禾勇也僵了身体。   两个男人在一起,这在水阳村骇人听闻。   应小澄也知道,但他不觉得这有错,“爸妈,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我和心心在谈恋爱,他是我男朋友,我也是他的男朋友。”   迎着杨娟和应禾勇的眼神,应小澄的眉眼还是带了点孩子气的不安,只担心他们无法接受。   “我已经决定了,这辈子就跟他过了。” 第56章   这两个人小时候关系有多好,村子人有目共睹。杨娟和人话家常时,有时会说到已经搬去县城的路家,那真是再过十年还能聊得津津有味,买儿子买到有头有脸的人家,警察乌泱泱来了一大片,两口子差点一起吃牢饭了。   每回说完大人的事,就会想起那已经离开村子,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来的小孩。村里谁也没见过生得那么漂亮的男孩,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亲生爸妈该是怎样的神仙才能生个小神仙。   有趣的是,那小神仙还很讨他们村小猴儿的喜欢,整日心心长心心短。很多人都没忘那年冬天下大雪,应小澄背着人一路跑一路哭。背上的人血流不止,他的眼泪也是淌了一路。   以前没有什么娱乐,村里人忙完活就爱开小孩儿玩笑,杨娟也听人和她开玩笑,说她还好是生了个儿子,这要是个女儿,还不早早就让老路家拐跑了。   杨娟记得自己当时说那也行,两家本来就近,亲上加亲。   没想到当时谁也没当真的玩笑竟然成真了,是儿子也被拐跑了。   杨娟和应禾勇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不能言语。让应小澄很不好受的是,父母受惊的表情宛若孩童。   让人窒息的沉默仿佛凝固了空气。   应小澄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拉住柏浔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着,等待父母说点什么。   杨娟出神地看着应小澄,好像突然不认得他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应小澄说:“我从小就喜欢他,我是为了找他才去西山的,这你不是都知道吗?”   杨娟分得清,眉宇紧锁,“你是想说你从小就想给他当媳妇?”   “妈你咋这样说话呢。”应小澄被臊得面红耳赤,低着头小声说:“也没有从小就想……”   “那你咋突然就变了呢?”杨娟根本想不通,“你上初中那会儿,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儿吗?字太难看才没给人小女孩写情书。”   应小澄几乎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包括他什么时候有好感的女孩子。   青春期男女之间的青涩朦胧很容易在十几岁萌芽,应小澄自然也有,甚至他对女孩子的欣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诶呀!”应小澄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用手捂住柏浔的耳朵不让他听,“你不要胡说,我没有想写情书,我只是很普通地欣赏她,人家确实很优秀。”   有人说话气氛就不至于太僵,杨娟的表情也缓过来一点,不解大于不接受。   “那欣赏不就是喜欢?你不要唬妈没读过几年书,为什么好好的能喜欢女孩子,突然要去喜欢男人?”   “我没有喜欢男人。”   “他不是男人?”杨娟指了指柏浔。   应小澄说:“这是心心啊,我从小就对他好的心心,我为了他才当运动员去西山的,妈你不是都知道吗?”   “那我要知道你是奔着给人当媳妇去的,我也不能答应啊!”杨娟急得站起来了。   应小澄还坐在小凳子上,捂住柏浔耳朵的手放下了,仰视杨娟,说:“我一开始没想给他当媳妇。”   “那后来怎么又想了?”   “因为他是我的,谁给谁当媳妇都可以。”   柏浔觉得自己好像也得说点什么,就说:“我给他当。”   应小澄惊讶地回头,“你嫁给我?”   “可以。”   “你爷爷能答应吗?”应小澄不敢想柏建林会是什么反应。   柏浔说:“没让他嫁。”   应小澄一脸欲言又止,下意识看杨娟和应禾勇的脸色。   杨娟神情复杂,“这要传出去,你不用拿奥运冠军都是村子的名人,将来三十年还有人在说你的闲话你信不信?”   “那他们要说就说好了,反正我们又听不见。”   “你没想想我跟你爸?”杨娟眼神落寞,“你走了我们还在这里,可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没有人真喜欢看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应小澄一个傻小子,当了个谁都不看好,以为不会有前途的运动员,17岁当了全国冠军,还到了西山这样的大城市立足,将来可能是世界冠军,奥运冠军,前途无量。   人前一套羡慕,夸奖,人后一套可就等着看你掉下来,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好好的儿子跟别人家的儿子搞在一起,难听一点说那叫断子绝孙。不管应小澄多有出息都是要被人骂的,骂他不要脸贴烧饼,当儿子不孝顺。   杨娟受不了这个。   “你们可以来西山。”   应小澄一再惊讶地回头,发现今晚柏浔很多话虽然出人意料,但每一句都挺管用的。   他提出了杨娟和应禾勇不敢想的可能,离开这里不就好了?这里除了田还有什么需要他们的?应小澄人在西山,他们在西北,一家人难有团聚的时候。那他们也到西山去,跟着儿子享福,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   “可是我们宿舍不能进外人。”应小澄说。   “住我这。”   从不允许陌生人,外人进入自己房子的柏浔,说了句应小澄都觉得难以置信的话。   柏浔看着杨娟和应禾勇,“不想跟我住也可以,我有其他房子。”   柏浔没有一本驾驶证,但他有很多房产证。除了悬铃木的洋楼,其他主要是柏建林帮他打理,大多是租出去了,每个月都能收到租金。   杨娟从不知道他家底如此厚,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应禾勇说了句话。   “你当我们在卖儿子?”   应小澄皮都绷紧了,一脸紧张地看着面对墙壁的应禾勇。   在他的记忆里应禾勇是一个人缘很好的老好人,村里谁家有事都爱找他帮忙。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应禾勇跟人说话这么不客气,好像下一句就要骂人了。   杨娟也紧张地扭头,轻推了一下应禾勇的肩膀,要他好好说话。   “我不是要夺走他。”柏浔说。   应禾勇有自己的无法接受,“你可能很有钱,想要什么都能买,但应小澄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给钱给房子,我们就能把他给你。”   空气仿佛又一次凝固了。   只有柏浔没有感觉到,“我不是要买走他,这只是一个建议,你们可以不接受。”   应小澄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爸妈,你们不接受吗?我挺想你们到西山来住的。”   应禾勇有点生气,“过去了,住别人家,吃别人家的?”   他不是嫌弃应小澄没出息,只是听出了应小澄的胳膊腿都进别人家了,话里话外都没拿自己当柏浔的外人。完全是泼出去的水了。   “我有工资,你们吃我的。”   应禾勇没声了,杨娟忍不住说:“那不还是住别人家?”   应小澄低头小声说:“他又不是别人。”   杨娟臊得慌,“这话你放自己心里就行了,别说出来,叫人听见笑话。”   应小澄看柏浔,“我说错了吗?”   柏浔摇头。   应小澄看着父母说:“我都已经决定要跟他过一辈子了,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就应该住在一起吗?”   杨娟突然从他的话里意识到,应小澄并不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他们。不论他们接不接受,应小澄都没有打算要跟柏浔分开。   应禾勇也发现了,脸色铁青,但什么也没有说。   -   这天晚上,应小澄不被允许睡折叠床,他被杨娟拉进了土炕那屋。打算应禾勇睡中间,三个人挤一晚。   应小澄长大后就没跟父母睡了,翻来覆去的不习惯,“要不我还是出去睡吧。”   “不行。”   杨娟的声音从土炕的另一头传过来。   应小澄叹了一口气,“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你们也睡不好。”   “你睡你的。”   “我睡不着。”应小澄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总想着一门之隔,孤零零睡在折叠床上的柏浔,“难道我和男人在一起,就不是你们的小澄了吗?”   应禾勇已经闭起眼睛,杨娟也不想再说话了。   应小澄很少跟他们聊心里话,尤其和柏浔有关的,更是从未说过。心想可能父母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小时候,觉得两小孩儿懂什么。   “我不是一时冲动,我也没觉得我离了他就过不好,我就是更喜欢有他的人生。”应小澄对未来的蓝图是这样的,“我想趁着还年轻,多努力努力,将来被选进国家队,参加奥运。如果我老了跑不动了,能当教练我就当教练,当不了我也有别的路子,反正肯定饿不死。”   土炕的屋子静悄悄的,好像除了应小澄都睡着了。   “奖金工资这些我都好好存着,没乱花,要是能买得起西山的房子,多小我都买,然后写上我自己的名字,你们住也行,空着也行。哪天我想自己一个人安静,我就去那里住。我不会跟他过不下去的,因为他也很爱我。我也相信你们对我的爱一点也不比任何人少。”   应小澄盯着家里墙上脱落的墙皮。   “我觉得我是一个特别幸福的人,我很感谢这辈子能当你们的孩子,如果可以,我下辈子还想当你们的孩子,我也还想再遇见他。”   应小澄微微蹙眉,“我连下辈子都不想错过,这辈子也别让我错过了,好吗?”   他是少见经过变声期了,声音还和小时候差不多的人,绵绵软软的,生在西北却不像西北的汉子,像块蛋糕。   性子是软,但打小就不是个好欺负的,是不好捏的软柿子。   脑袋确实不够聪明,可谁要欺负到他头上,他骨子里还是有该有的血性。这也是杨娟和应禾勇放心他孤身去西山闯荡的原因。毕竟是男孩子,不管有多不容易也总该出去闯闯,见识见识。   杨娟的眼眶已经蓄了泪,还未等落下,又听见她不省心的儿子说。   “心心怕黑,我还是跟他一起睡吧。”   杨娟一下坐起来,反手打他屁股蛋子,狠狠几下。   应小澄半真半假地叫疼,意思意思躲了躲。   杨娟内心的感动没了大半,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滚。”   应小澄抓着枕头迅速爬起来,“谢谢妈!”   他摸下土炕穿鞋,担心柏浔已经睡了,轻手轻脚走出去。   刚靠近柏浔的折叠床,睡在上面的人已经朝他伸出双手。   应小澄笑着被抱过去,两个人挤在一张折叠床上,得紧紧抱着彼此才不会掉下去。   应小澄搂住柏浔的腰,凑得近也方便亲,亲完小声说:“我来陪我媳妇睡觉了。” 第57章   应小澄出去了,土炕的屋子才彻底安静下来。   杨娟躺下,侧着面对丈夫,心里空荡荡的,忍不住叹了一声气。   应禾勇闭着的眼因为妻子的叹息睁开,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轻拍杨娟的肩头,像一种无声的安慰。   杨娟说不出当初就不该让应小澄去西山这种话,但是内心深处总忍不住想,如果应小澄没去西山,今天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一种完全没有可能的如果。她生的孩子她最了解,认准的事情比谁都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没人能拦得住应小澄去西山,除非他自己不想去。   “为什么两个孩子会变这样?”杨娟小声地问丈夫。   应禾勇摇摇头。   “因为小时候感情好?”杨娟不明白,“这也算不上青梅竹马,心心在这里一共就三年。”   应禾勇还是没有说话。   杨娟想着柏浔那张从小美到大的脸,又忍不住叹气,说:“咱儿子是不是就喜欢心心那张脸?”   应禾勇终于说点什么了,“他是喜欢。”   小时候应小澄就没少说心心你真好看,要不是心心性子冷,那难搞的脾气但凡软一点点,可能都要被应小澄天天抓着亲脸蛋。   亲爸妈都搞不清楚应小澄到底为什么就那么稀罕心心,捧得像个宝贝,好像人家是他养大的。   杨娟回想小时候的应小澄,有好吃的一定得给心心留一份,有好玩的也要拉人家一起,心心不玩他也不想玩。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小小年纪就知道要怎么心疼人。应小澄哄心心她是见过的,小猴儿嘴甜得像抹了蜜,路过的蚂蚁都要脸红。   短短几个小时,她像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太晚了。”   应禾勇拍拍她的肩,让她别想了,“睡吧。”   -   次日清晨。应禾勇第一个醒的。   他像平常一样走出屋子,准备到院子洗漱。推开门就看到折叠床上抱在一起睡的两个人,顿时眼睛像被针扎了一下,迅速扭开头,阴沉着脸,眼不见为净。   应小澄被他的动静吵醒了,仰起头,眯着惺忪的睡眼小声叫了声爸,但应禾勇已经走出去了,没有听见。   被他抱着的柏浔听见了,睁开眼说:“叫我什么?”   应小澄躲着笑,“叫我爸呢,他刚出去了。”   柏浔坐起身,微卷的黑发蓬乱,肉眼可见的手感好。应小澄想摸就摸,趁柏浔还在醒神,双手十指陷进他的头发里,一边摸一边觉得神奇,刚睡醒的声音闷闷的,还有点黏,“你的头发为什么是凉的,是觉得冷吗?”   柏浔低着头,说:“不冷,什么时候走?”   应小澄刚恢复记忆就在担心落下的训练,想早点回去。   “你看看机票。”   柏浔拿过手机看航班。   应小澄还没玩够他的头发,找了根杨娟的皮筋给他扎头。柏浔的头发不算长,只是发量多,勉强能在头顶扎个小揪。   他正想给柏浔扎两冲天揪,屋里杨娟也醒了,走出来看到应小澄和柏浔在一张折叠床上,倒不意外他们一起睡,只说:“你干吗?”   应小澄扎完了,一只手扶着柏浔的下巴,另一只手罩住他的后脑勺,“好看吗?”   杨娟看着柏浔面无表情看手机的脸,心想这孩子长大了真是不一样,这要是以前那个心心,应小澄碰他头发的第一下就该挨打了。   “你别把心心弄疼了。”   柏浔说:“不疼。”   应小澄取下两根皮筋,“我扎得很松。”   杨娟往院子走,说:“醒了就快起,煮粥去。”   应小澄应了声好,飞快亲了一下柏浔的脸颊,下床穿鞋,“你吃几个鸡蛋?”   “不吃。”   “我帮你吃蛋黄。”   “一个。”   应小澄的生活能力都是杨娟教出来的,他们家从不惯男孩。脸还没洗就得去厨房洗米把粥和鸡蛋先煮上。小时候家里农忙都是应小澄做饭,做完饭再去田里帮忙。水阳村的男孩大部分都是这样教养出来的,因为长大了就是家里最大的劳动力。   厨房的柴火在慢慢烧,应小澄站在家门口刷牙,不一会儿柏浔也走出来,电动牙刷的声音嗡嗡响。   应小澄扭头看着靠在门框上,一只手刷牙,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的柏浔,拿出嘴里的牙刷说:“真帅,你是叫心心吗?第一次出来刷牙吧,以前没见过你。”   柏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出来喂狗饭的杨娟听见了,走过来拍一下应小澄的后脑勺,“刷牙你还能说话。”   应小澄另一只手揉揉后脑勺,回头见杨娟进厨房了才转回来,看着柏浔,“机票看了吗?”   柏浔点头。   “买了吗?”   柏浔摇头。   刷完牙他们进屋吃早餐,应小澄刚把碗洗干净,王庆和他妈妈一起来了。   王庆和他爸很像,身材魁梧高大,王庆妈妈则比较娇小,但脾气火爆,不好惹。应小澄还记得小时候见识过王庆父母吵架,王庆妈妈骂人特别厉害,不带喘气的。   应小澄这次回来还是第一次见她。   王庆妈妈不熟悉柏浔,多年不见也只剩下大概印象,此时跟他面对面就怔住了,飞快打量一眼,心想王庆去西山有希望了。   “你们吃早饭没?”应小澄问王庆。   “吃过了。”王庆迅速扫了眼柏浔,凑近应小澄,小声说:“他这张脸不用来赚钱可惜了。”   应小澄跟他交头接耳,“不可惜,我不给别人看他。”   王庆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他耳边说:“你有病?”   “你才有病。”   “他这脸肯定能混进主播行业的头部,年收入千万起。”   应小澄摇头,“主播行业得巧舌如簧,讨观众欢心,你看他能行吗?”   王庆瞄了眼柏浔没表情的脸,想象他语气毫无起伏地说谢谢宝贝儿的游艇,恶寒就从尾椎爬上天灵盖。   应小澄偷笑。   他们俩说悄悄话引起杨娟的注意,“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应小澄笑眼弯弯,“王庆夸心心长得好帅。”   王庆无法反驳,趁大家都看向柏浔了,手绕到应小澄后背拧他的肉。   应小澄疼得龇牙咧嘴,也用手拧他。   柏浔冷眼看他们发小打情骂俏,突然觉得王庆来西山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王庆妈已经知道儿子能不能在西山找份好工作全指望他了,从裤兜里拿出两个小红包,一个塞他手里,一个塞给应小澄,麻烦他们多关照一下王庆。   应小澄抓着她的手把红包塞回去,“我就不用了,我没帮上什么忙,而且王庆真来西山我肯定照顾他,我跟他穿开裆裤就认识了,是我哥,我不照顾他照顾谁?”   别人说这些可能是场面话,但应小澄说就是能让人感觉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也正因如此,柏浔默默垂下眼,心头酸得很不是滋味。   不照顾他照顾谁,那我?   王庆妈特别受用,应小澄不肯要红包,她握着红包的手无措了一下,转头塞给柏浔。   柏浔看着手心的两个红包,反手装进口袋里,说:“我会转交。”   王庆妈听得一怔,“转交给谁?”   “我爷爷。”   王庆妈顿时紧张起来,感觉塞少了。   柏浔看了她一眼,说:“别紧张,他不缺钱,不会收。”   王庆妈更加手足无措,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柏浔的手机响了,一屋子人都看着他接电话。   “爷爷。”   柏建林心情好点了,“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接电话后屋子没人说话,都安安静静看着他。换成其他人这时候可能会选择出去打,但柏浔没这个意识,他的意愿更可能是所有人都出去。   “什么时候回家?”   “这要问应小澄。”   “那你问问。”   柏浔看向应小澄,“爷爷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所有人的视线又齐刷刷落向应小澄。   应小澄眨了眨眼,“这个嘛……”   柏浔在给他手机和传话之间选择了外放,所有人都听见柏建林苍老不失威严的声音,“早点回家。”   “好的爷爷。”应小澄乖乖地答。   柏建林不知道柏浔外放了电话,还以为手机在应小澄手里,“小澄,你朋友的工作我已经问过了,详细内容我们最好是面谈。”   “谢谢爷爷。”   “不客气,我才要谢谢你一直帮我照顾柏浔。”   应小澄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我自己愿意的。”   柏建林忍不住感慨,“你要是个女孩该有多好。”   他不知道他这话有多少耳朵听见了,杨娟和应禾勇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古怪,王庆和他妈妈倒没听出不对劲,因为应小澄待柏浔如何,全村都知道。   柏浔听到这突然露出我刚想起来的表情,对着手机说:“不用遗憾,我已经同意了。”   “同意什么?”   “应小澄的求婚。”   从电话里蔓延出来的诡异沉默浸满屋子,掉根针都能听见。   应小澄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求婚的,想来想去好像只有那句话很可疑。   ——你嫁给我?   ——可以。   啊,原来这就算求婚了啊,应小澄恍然大悟。   柏浔也不心疼沉默得像死了的爷爷,“说完了吗?我要挂电话了。” 第58章   柏建林迟迟不说话,柏浔把电话挂断了。   一屋人神色各异,杨娟和应禾勇的脸色尤其精彩。王庆妈反省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王庆一脸难以置信。   “求……婚?”   迎着王庆见鬼的眼神,好像连舌头都捋不直了。应小澄不太自在地挠挠头,“算吧。”   他是觉得不正式,连个求婚戒指都没有,但柏浔觉得算求婚,那就先算吧。   王庆妈尴尬得坐立难安,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屁股像坐了块烧红的铁板,“这……”   应小澄跟那个路心贴烧饼了,这事她就是知道了也必须守口如瓶,因为王庆在西山的工作能不能有着落完全指望他们。   也不知道柏浔是不是想到这一层才敢在他们面前口无遮拦,不过就算没想到也没有区别,因为这说出去可能都不会有人信。   应小澄是什么人?村里人看着长大的,是水阳村最有出息的孩子。带着家乡上电视,用一块块金牌激励所有练田径和想练田径的孩子。没有证据就叫造谣,只会被所有人戳脊梁骨。   应小澄看了看父母的表情,又看看王庆母子,说:“我们估计今晚就得走了。”   王庆妈微微一惊,“这么快?”   她不知道应小澄失忆的事,以为是运动员的探亲假,怎么也该待一星期。没想到应小澄回来没两天就要走。   “也该回去训练了。”应小澄笑了笑,看着王庆问:“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刚才柏建林在电话说的他们都听见了,工作已经有了,需要面谈。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工作,但怎么想也只会比现在的工作更好,也比一辈子窝在小县城好。   王庆从应小澄去西山开始,心里就一直有投奔发小的念头,但考虑到应小澄可能还没有站稳脚跟,才一直犹豫着。   现在天降大腿,不抱白不抱。   王庆没有丝毫犹豫,“走。”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王庆起身,“我现在就去辞职收拾东西,跟你们走。”   王庆妈没想到他们这些小年轻做事这么雷厉风行,有些慌,也担心王庆要来不及,催促他,“那你快去!别让小澄跟小心等你。”   应小澄和父母送他们母子出门,对王庆说:“别再跑一趟了,县城见。”   “行,回吧回吧。”   王庆母子走远了,杨娟才突然变脸,没敢让待在屋子里的柏浔看见,抓住想走的应小澄小声逼问:“你什么时候求婚的?翅膀硬了是吧,我们管不了你了?”   应小澄很委屈,“我求婚的时候你们就在旁边,不都听见了吗?”   “什么时候?”   “我问心心是不是嫁给我的时候。”   杨娟被他提醒才想起来,眼睛瞪圆了,“这就算求婚了?”   “算不算的,他都已经同意了,他爷爷也知道了。”应小澄想了想柏建林的性格,“我感觉你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什么意思?”杨娟微微皱眉。   “心心爷爷很疼他。”应小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等你们见到他爷爷应该就知道了。”   杨娟不语。   应小澄问:“你们想好了吗?要不要搬去西山住?”   杨娟和应禾勇处在完全被动的位置,从知道这两个人真正的关系,到要不要去西山定居,他们毫无主动权。   两口子老实大半辈子,没怎么享过福,也没有跟人红过脸。会教养孩子,也从未剥夺过应小澄自己做主人生的权利。可能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他们今天如此被动,但谁也无法说这是对是错,只是教育结果如此,而应小澄显然已经成长为足够优秀的人。   应小澄性格里的豁达就是随了父母,杨娟和应禾勇从难以接受到逐渐开始接受时间很短,因为天生不会长时间纠结已经有结果的事情,也因为心肠软,不舍得为难应小澄。   “你让我们再想想,地里的麦子还没收。”   应小澄一听就笑了,知道有戏,又说:“我应该会一直留在西山。”   杨娟看他,“不回西北了?”   “回,西北生我养我,这里永远是我家。”应小澄想了想,说:“我是希望你们能来的,哪怕只是住几年。但你们要实在不想来,我就在老家给你们盖栋新房子,大别墅,有空我就回来看你们,帮你们种收麦子。”   杨娟揉揉他短短的头发,“我们要大别墅干什么?房子够住就行了,太大容易遭贼惦记。”   “好吧,那就小别墅。”   杨娟无奈地笑,“快去收拾行李吧。”   应小澄进屋,看见柏浔又在打电话就没有打扰他,安静地整理起两人的行李箱。   柏浔是在跟柏建林打电话,老头子回过神电话就追过来了。   “你要结婚了?”   “可以这么说。”   “怎么结?你们领不了证。”   “很重要吗?不如房产证。”   柏浔名下有不少房子,都是柏建林这些年陆陆续续给他买的,可能柏浔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听出柏浔是想送房子给应小澄,柏建林倒没有什么意见,因为应小澄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柏建林想了想,说:“我该和他父母见一面。”   “以后会有机会。”   这通电话到这才算结束。   柏浔放下手机,看到应小澄从自己的行李箱找到一个盒子。盒子内部做了防摔处理,只看盒子并不能看出是什么。   “你可以打开,是你的。”   应小澄很惊讶,“我的?”   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层层的保护拿出一个陶瓷小人,一个笑眼弯弯的黑发男孩,“我什么时候买的?”   “我买的。”   “送我的?”应小澄又惊,“那你怎么不给我?”   “你失忆了。”柏浔淡声道:“失忆了不想给。”   应小澄抚摸那个陶瓷小人,小声补充:“你还不想亲。”   他说的是刚到这第一晚的事,柏浔趁他睡着偷亲他。   他刚恢复记忆不久,两人还没怎么聊过失忆期间发生的事,这还是第一次正经谈,酒店床上谈的那次不算,那是柏浔单方面翻旧账。   柏浔歪头看了眼门外,杨娟和应禾勇都不在,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在厨房。他起身走到应小澄身边,弯腰用手掌托起应小澄的下巴,亲完一口说:“想亲,怕你生气。”   应小澄还蹲在地上,对他噘嘴,柏浔低头又亲了一次。   应小澄说:“你还会怕我生气呢?”   这话怎么听都新鲜,因为通常情况下应该是反过来才对。   “怕,因为你不会心疼我。”   失忆的应小澄谁也不心疼,柏浔对他来说只是陌生且语言不通的环境里唯一能抓住的,他只能抓着柏浔。但离了这个环境就不一定了,以应小澄的小聪明,很难说他不会偷偷跑掉。   尝试过对应小澄而言不再特别是什么滋味,柏浔才知道自己其实如此被动。爱与不爱全凭应小澄的心意,应小澄愿意爱他,他就是独一无二的心心。应小澄不爱他,他就什么也不是。   被偏爱才有资格有恃无恐。从被偏爱到不被爱,那叫应小澄不要了。   应小澄不知道他被自己忘记是什么心情,但想象了一下柏浔要是把自己给忘了,自己肯定会觉得很伤心,也忍不住好奇,“我也觉得我肯定能想起来,但万一我要是一直没想起来呢?”   如果他迟迟无法恢复记忆,柏浔会怎么做?   柏浔当然也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他只是看着应小澄没有回答。   应小澄也看着他,笑着说:“有没有可能就算了?”   忘了就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   “没有。”   “就是一定要我想起来?不管用多少时间?”   柏浔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杨娟想进门的脚步因为这句话刹住了,忍不住躲起来偷听。   屋子里应小澄的声音听着可高兴,“我也爱你~”   柏浔知道应小澄不可能感同身受,也不要求他一定要明白这种心情。失而复得已经是天大的幸运,这样的好运很难出现第二次。聪明人遇见一次就该学会珍惜。   可能他在情感表达上有时确实过于自我和笨拙,但只对一个人进步还能做不到吗?   杨娟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人说话,倒是听见了有点奇怪的声音,小小的。她探出头用一只眼睛偷看,看到自己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坐人家腿上了,两个人正抱着亲嘴。   瞬间她眼睛被烫了一般,飞快缩回去,找不着北地忙了一下,躲进厨房里。   -   应小澄和柏浔留在家吃了个中饭,下午就带着大小行李去县城了。   王庆已经辞职,从宿舍搬出来只带着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其他没有必要带走的东西他都留给了一间宿舍的前同事。   应小澄跟他汇合后很惊讶他的办事效率,“太快了!”   王庆摆手,“有力气就能做,有我没我都一样,这几天工资不要了。”   火车上,三个人的座位在一块,应小澄坐在两人中间,柏浔靠窗,王庆的座位靠近走道。   这是王庆第一次出远门,很难不兴奋,尤其他这是要去西山拥抱新工作,新生活。兴奋了就总想跟人说话,拉着应小澄聊天。   巧的是应小澄也是个小话痨,发小话能说到一块,从共同朋友的近况聊到西山房价。   应小澄一直挺关注的,也能说个差不多,“挺贵的,还在涨,地段特别好的我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王庆跟他使眼色,意思是你旁边那个买不买得起。   应小澄默默点头。   王庆扯着应小澄的耳朵跟他说悄悄话,“不是都求婚了?叫他给你买。”   应小澄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跟他求婚,还要他给我买房子?”   “那你给他买?”   应小澄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再一次担心起要养柏浔得赚不少钱的问题。   他一直沉默。   闭目养神的柏浔什么都听见了,淡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王庆欲言又止。   应小澄表情凝重,“我一定有出息。”   柏浔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应小澄的手轻轻拍他的膝盖,“婚房一定会有的,你可以先当奥运冠军的媳妇。”   柏浔没意见,又闭上眼睛养神。   王庆拉着应小澄的胳膊说小话,“你在跟他画饼吗?”   “这叫男人的承诺,所以你还没老婆。” 第59章   三人落地西山国际机场天已经亮了。   柏建林叫司机过来接柏浔,应小澄得回训练基地,王庆也需要地方先落脚。   因为早高峰,柏家的司机堵在路上了。王庆站在洁净明亮的机场大厅,眼睛发亮地看着周围一切。应小澄跟柏浔在柱子旁说话。   “心心,王庆就拜托你了,记得帮我跟爷爷问声好,还有小沅。”   柏浔垂眼看他,“我以为你会陪我吃一个早餐。”   应小澄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的天平迅速倒了,又往前更靠近他一些,好像要亲他的下巴,小声说:“那我陪你吃完再走吧。”   “算了。”柏浔转开脸,“你吃不了。”   应小澄回训练基地吃能吃得更丰盛,他这几天每一餐都是米饭和青菜,虽然应小澄没有抱怨过,但柏浔知道他做梦都想吃肉。   “你和爷爷吃早餐吗?”应小澄问。   柏浔出门太久,以应小澄对柏建林的了解,他肯定很想柏浔。等司机到了,柏浔一定是先回柏建林的住处。   王庆最好就跟着去,也好和柏建林好好打一声招呼,下午该面谈工作就面谈工作。如果时间太紧张今天来不及,应小澄也考虑了可以借钱给发小先住酒店。总不好事事都要麻烦柏建林。   柏浔说:“看他过不过来。”   人要来了就是想吃叉烧包和虾饺,没来就是在家吃,那多半已经吃完了,现在不是在逗鸟就是在院子遛弯,巡视他的花园。   “他有没有说过来接你?”   “没有。”   “那应该是不过来了。”   应小澄猜的不错,司机是一个人来接的。   司机把他们从机场接走后先去的西山田径队训练基地,应小澄下车前拍了拍前座王庆的肩膀,坐在他身旁的柏浔也跟着下车。   王庆坐在副驾驶座,拉住想下车搬行李的司机,说:“你就别下去了。”   应小澄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从后备箱拿出来后就拉住身旁的柏浔亲嘴。   司机从后视镜看见了,表情没变,但眼神好像大白天见鬼了。   王庆已经是过来人,见怪不怪,给司机递了根烟,“哥,当司机赚钱吗?”   “……”   在外面亲嘴的两人也没亲多久,因为应小澄有些不好意思,亲完脸还红红的,小声说:“那我进去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柏浔看他走进训练基地大门了才上车。   -   应小澄去一趟法国,原定最多四天就回来,结果因为一场失忆,假期延长到两周,几乎用光了这一年所有的假期。   为了不打扰他恢复,应小澄的教练不允许田径队任何人私下联系应小澄,跟应小澄关系最好的许青山就是第一个被警告的。   许青山憋得险些内伤,愣是一次也没有找过应小澄。只能每天去找教练问情况,后来教练被问烦了,屁股挨了两脚才不敢再问。   现在应小澄回来了,情绪最激动的那个也是他。   宽敞的训练场馆突然像惊雷一样爆发某人差点破音的嗓门,“应小澄!应小澄!你他妈终于回来了!”   许青山一个中距离跑选手展现了他在跨栏跑上稀碎的天赋,从挡板翻出去时险些摔跤。   应小澄已经换上了训练营的队服,放下手里装毛巾和水瓶的运动包,大笑着朝许青山跑去。两个人像兴奋至极的小孩抱在一起,又蹦又跳。整个场馆都是他们高兴到胡言乱语的声音,仿佛混进来两只峨眉山的猴。   许青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一点,抓着应小澄的肩膀说:“教练跟我说你在法国失忆我人都傻了,病历我又看不懂,想问问你怎么样了教练又不让我联系你。”   应小澄看他激动得脸都充血了,搂着拍拍他的后背,又像猴儿一样抱住他,“我恢复记忆后就想联系你,但我忍住了,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你惊喜没?”   “惊喜了你这臭小子。”许青山轻拍了一下应小澄的后脑勺,“所有人都在担心你。”   应小澄微怔,这才注意到场馆里有不少选手聚过来,都是他熟悉的朋友。   “都好了吧小澄?”   “你怎么出个国那么精彩。”   “我以前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看过失忆,没想到身边还能有人遇到这种事。”   “你想起来我是谁不?”   一会儿功夫,应小澄的脑袋被不下五个人摸过,一个个突然像医生,要检查他的后脑勺。   教练们看他们聊起来没完,才走过来把人群都驱散,赶回去训练。   应小澄捡起包跟着许青山走,回答自己是怎么想起来的,“心心带我回西北,我去找我的父母和老师了,然后就在我小时候参加校运会的跑道上想起来。”   “万幸啊。”许青山感慨道:“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会是个大聪明。”   “哥,失忆不是变成傻子,你才大聪明。”   许青山很好奇,“真的全忘了吗?”   应小澄点头,“全忘了,自己是谁叫什么都想不起来,心心我也不记得了。”   许青山倒吸一口气,完全想象不出来那个柏浔会是什么反应,“那你心心伤心死了吗?”   应小澄回想自己在医院那段时间,说:“看不出来他伤不伤心,反正是挺生气的。”   许青山很能理解柏浔,“换我我也生气。”   应小澄突然又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干净秀气,“可是我想起来以后,他变得有点不一样。”   “哪不一样?”   应小澄想到什么,脸很红,“就是比以前更可爱了。”   许青山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原来他在你眼里还有上升空间。”   “我也觉得很惊讶!”应小澄为许青山能在这件事上和自己有共鸣感到惊喜,“他居然还能更可爱!不是我偏心,这个赛道他没有对手。”   许青山连连摇头,“心心脑这个赛道你也没有对手。”   -   应小澄一走,柏浔就像换了一个人,车上的气氛也因过分安静而尴尬。   王庆几次小幅度回头偷瞄柏浔,看他一张毫无死角的脸由于没表情显得冰冷,眼神也是冷冷淡淡的,想不通他除了长得好看和有钱,还有什么优点。   柏浔小时候是什么样他可太清楚了,比女孩娇气,走不动路干不了活,脾气不好,性格也不行。村里除了应小澄没人愿意跟他玩,因为就一个简单的捉迷藏他都可以无视规则,谁也不找就找应小澄,找到应小澄其他人就不管了。王庆还记得那时候孩子们中间流传这样一句话,找条狗当鬼都不要找路心。   柏浔长大以后还有没有小时候那些毛病他不知道,至少从西北到西山这一路,他还没有看出柏浔有什么优缺点。就是谈恋爱的人可能都那样,有机会就要亲嘴。坐在这俩旁边,他睡醒了都不敢睁眼。   汽车一路行驶,视野里还是能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大城市的繁华叫人惶恐,王庆看着高楼上一个个晒了衣服的阳台,忍不住想自己得赚多少钱才能在这样的地方拥有一个家。   车子最终停在一扇古色古香的大门前,王庆跟着柏浔下车,从眼前这幢崭新的四合院一样的建筑感觉到,自己抱到的大腿不一般,这好像是猛犸象的腿。   还没进门的时候他脑补了很多封建大家族,但走进去后他只看到一个老头,穿着常见的中老年T恤,长裤,眼窝很深,眉骨凌厉,是不怒自威的长相。   柏建林先看柏浔,抽空看王庆一眼点头算打招呼,又看向柏浔,说:“你晒黑了。”   柏浔坐到沙发上没说话,柏建林给他倒了杯水,对还站着的王庆说:“过来坐,喝水。”   倒完水,柏建林盯着柏浔的脸看,眼神也没有什么温情,“怎么黑成这样?快跟小澄一样黑。”   柏浔给应小澄发完消息,把手机放到桌上,看着他说:“那不叫黑,是健康肤色。”   柏建林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也懒得避开王庆,“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上床?年三十。”   柏建林沉默片刻,“倒是会挑日子。”   “没挑。”   “你为什么答应他的求婚?”   两人发生过关系,以应小澄的性格他会求婚不奇怪。柏建林奇怪的是柏浔竟然会答应求婚,这不像他认识的柏浔。   “还能为什么?”   柏建林缺少太多环节,要想从一个结果往回推,什么样的可能都有。   哪怕柏建林对柏浔有亲孙子的滤镜,他依然认为这门亲事其实是委屈应小澄了。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要死了,应小澄将是他唯一可以托付的人。可人家好好的孩子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家庭,那沈沅就是最后的保险了,柏浔绝不会孤身一人。   老朋友去世留下独孙给了柏建林很大的打击,一直以来都在担心的问题已经真实地发生在沈沅身上,他不得不早做准备。   “挺好的。”柏建林缓缓点头,确实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事情还可以这样,“他父母不反对吧?”   “不赞成也不反对。”   柏建林从那通电话后就在琢磨了,“可以聊,想要什么都能谈。”   这点柏浔跟他不谋而合。   柏建林不是傲慢的人,但毕竟曾经身居高位多年,行事风格还是雷厉风行的,这点柏浔就特别像他,“我跑一趟西北,省得夜长梦多。”   柏浔摇头,“他父母要收麦子,你现在过去只是添乱。”   柏建林提醒他,“我是你爷爷。”   “知道,你会收割小麦?”   柏家祖上阔过,到柏建林父母那一代就算衰败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只看过别人收,有些丢脸也摇头了。   柏浔拿起手机,“喝茶吧。”   柏建林也不想跟他说话,转过身面向王庆,“你走进来我就发现,你的体格很强壮。”   王庆难免局促,“是,我没学历,就是一身力气使不完的牛劲,没读书了一直在做力气活。”   柏建林微微颔首,“冬天不感冒吧。”   王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感冒。”   “挺好,比某些人强。”   柏浔拿着手机起身,对王庆说:“早餐,吃吗?”   “吃。”王庆起身喝完柏建林给他倒的水,道完谢才跟着柏浔往外走,去饭厅吃早餐。   柏浔走在前面,王庆突然听到应小澄的声音,像一条语音。   “爷爷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去年冬天就没有感冒。”   又一条语音。   “你在我心里比所有人都强。”   王庆无声摇头。   以为没有了,柏浔又点开一条新的,应小澄的声音突然害羞起来。   “还有你劲,你劲挺大的呀。” 第60章   柏浔不觉得自己跟应小澄告状有什么问题,所以点开语音时也没有要避开就在身后的王庆。   走路不方便打字,柏浔也用语音回复。   “我知道。”   我知道我劲挺大。   他走在前先进饭厅,王庆没有看到夸张的大长桌,只有一张红木八仙桌,桌上是小米粥、煮鸡蛋、肉馅煎饼。   王庆觉得挺奇怪,“这是你爷爷做的吗?”   “不是。”   果然那么大的房子是雇了人的。   王庆块头大,饭量也是从小就大,比应小澄更能吃。柏浔比不得他们两个,早餐喝一碗小米粥就行了。   “你不吃鸡蛋吗?”   柏浔眼也不抬,“不吃。”   王庆想起路上看到的应小澄给柏浔剥鸡蛋,都是一口闷了蛋黄,剩下的蛋白给柏浔吃。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可能是想帮不在的应小澄照顾一下柏浔,竟然问:“我帮你吃蛋黄?”   柏浔眼皮微掀,看他的眼神像冬天的河水一样冷。   王庆不敢跟他对视,拿过他不吃的鸡蛋敲碎蛋壳,“哎,我这就把自己噎死。”   他和应小澄一样见不得浪费粮食,看柏浔不吃了,就把剩下的小米粥和煎饼吃完。顺便收拾餐桌,把碗洗了。   柏建林已经不在原来的屋子里,柏浔带着王庆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他在回廊。那里吊了七八个红木鸟笼,比两年前多了几个,加上那些精心养护的盆栽,看着更像个花鸟市场了。   柏浔径直路过他爷爷,走在他身后的王庆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跟着走,还是就留在这跟柏建林待在一块。   柏建林回头,给他指了最近的那间屋,“东西在桌上,工资待遇都不一样,你自己选。”   王庆眼睛发亮,“谢谢爷。”   对柏浔来说很多事只需给爷爷打个电话,对他爷爷来说,解决问题通常也是一个电话。而这种人脉在柏建林多年的经营下,极有可能他不在人世了也一样能帮到柏浔。   傍晚。   应小澄结束训练给王庆打了个电话,问他今晚住哪儿。   王庆说:“我明天办理入职,然后就可以搬去员工宿舍了,今晚先住爷爷家。”   应小澄有些惊讶他们的效率,“这么快,什么工作?”   “爷爷让我自己选,我选了个包吃包住的,在高尔夫球场。”   应小澄想象不到高尔夫球场需要做什么工作,“捡球吗?还是维护草坪?”   “还不知道,人家要先培训我一个月,稳定了月薪能过万。”   “哇,那很不错。”应小澄笑弯眼睛,“加油干,钱别乱花。”   “知道,我打算先打工,等攒到钱我就做点小生意,自己当老板。”王庆现在人逢喜事精神爽,兴奋得今晚可能睡不着,“欸,到时候可以让你入点股,带你一起发财。”   没人不想发财,应小澄当然也很想实现财富自由,“我能问问你打算做什么能发财的小生意吗?”   “只要有启动资金,大城市遍地都是机会。”   应小澄不得不浇他一盆冷水,“也遍地都是坑。”   “我知道。”王庆没有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只是刚到西山第一天,对新生活充满希望,斗志昂扬,没觉得自己不行,“我又不求大富大贵,能把我爸妈接过来就行了。”   王庆到这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想让父母也亲眼看看,大城市的楼有多高。   “不过我感觉他们可能来了这也不会习惯。”   应小澄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杨娟和应禾勇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没坐过飞机火车,也没坐过地铁。突然让他们从宁静的山里搬进喧嚣的城市,还真说不好他们能不能习惯。   “先待几个月,应该能习惯吧。”应小澄说。   王庆不这么认为,“他们跟我们不一样,在山里住了大半辈子,几十年的习惯怎么可能被几个月改掉。”   应小澄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不习惯就算了,我回老家给他们盖房子。”   王庆心里很羡慕,“你都不用发愁,他爷爷住的四合院,将来这些都是他的,四舍五入也算你的。”   “别胡说,他爷爷留给他就是他一个人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庆欲言又止,“我都不知道该夸你正直还是该说你傻。”   柏建林到底有多少钱可能没人看得出来,但柏浔这辈子都不用愁谁都能看出来,那是缺婚房的人吗?他觉得应小澄实在没有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他家里有钱归家里有钱,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了就觉得,他家的钱也是我的,我少奋斗五十年,可以提前退休了吧。”应小澄语气严肃地说:“那是他爷爷给他挣的。”   王庆很清楚应小澄的为人,当然也不是在劝他躺平放弃努力,“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有底气。”   应小澄微怔,“他是我的底气吗?”   应小澄的反问让王庆也怔了一下,“不是吗?”   这难道不算底气吗?   当运动员混出头的能有几个?尤其是应小澄练的中距离跑,800米和1500米的奥运决赛连亚洲人都很难看见,是被欧美长时间垄断的体育项目。就算是其他项目,能在奥运会上如愿以偿是极少数情况,绝大多数选手是带着一身伤病退役的。   为了完成高强度训练,很多选手只接受了义务教育,文化水平不高,没有文凭,拼到退役要转业了能做什么?   应小澄当然考虑过现实问题,事实上这是每一个运动员都需要考虑的。但应小澄从来没有想过,柏浔可以是他的底气。   “你的意思是,我退役了要靠他养吗?”   这跟应小澄计划的未来不太一样,毕竟一直以来,他发愁的问题都是自己需要赚多少钱才能养得起柏浔。因为他不像柏建林那么有能力,能让柏浔活得自由自在。   他赚得不多,活得就省,但也不算抠门。不过那个六千块钱的烟花他就算月入十万也理解不了,可是柏浔就能理解。因为他是被他爷爷富养大的,从来不需要发愁钱的问题。   应小澄是穷小子,买不起六千块的烟花,但也没想过要柏浔消费降级,以后都陪他玩一块钱一盒的摔炮。   这就是他们门不当户不对,彼此的家庭条件相差太远。哪怕应小澄从来没有那样的意思,亲近如发小都会觉得,他和柏浔在一起也算给自己的人生找了一条捷径。   -   和王庆结束通话后,应小澄还坐在训练馆里,疲惫地转着手机玩。   场馆顶上的灯关了一半,因为很多人都已经离开了,他是最后一个。   他今天给自己加练了,计划未来一到两周都会给自己加练,直到他被耽误的训练能追回来,体能和状态能尽快恢复该有的水平。   竞技体育就是很残忍,有时候就是一天的训练都耽误不得,而他却耽误了两周。他不是后悔去法国,意外失忆怪不了别人,事情既然发生了怎么想也没用。就像他从来没有后悔选择练田径,哪怕他很可能连奥运会的半决赛都跑不进去。   如果他不练田径,现在会在做什么?   应小澄不喜欢想这种没有用的,他喜欢田径,也感激带自己走上这条路的老师。   不跑步,难道他能给自己考个大学吗?   不当运动员,他要去工地搬砖吗?   其实不管他怎么选,只要他是一个穷小子,就会有人认为他是看上柏浔家的钱和背景,毕竟那是多好的东西,能解决人生绝大部分烦恼。说不想要的都是虚伪。   场馆的寂静突然被手机铃声打破。   应小澄顿了一下,接起柏浔打来的电话。   “结束了?”   “结束啦。”应小澄听见他的声音就笑了,“吃饭没有。”   “嗯,你呢?”   “还没呢。”应小澄累得不想动,坐在长凳上想多喘口气。   柏浔嗯了一声,知道应小澄吃饭不需要自己催,就挑重要的话说:“你喜欢别墅还是喜欢平层?”   应小澄微怔,“为什么问这个?”   “送你。”   “为什么送我?”   “想送就送。”   应小澄刚和发小聊完现实问题,没想到他还没过门的媳妇就来现身说法了。   “心心,你觉得你是我的人生捷径吗?”   柏浔觉得这个问题很新鲜,“我送不了你奥运金牌。”   “哎,我不是说奥运金牌,你看你送我房子,一送就是别墅或者平层的,好多人努力一辈子也买不起。”   “别人买不买得起,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不就是人生捷径了吗?好像我是为了这些才和你在一起。”应小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在因此不高兴。   “如果你是为了这些才跟我,我可能会轻松一点。”   应小澄微怔:“啊?”   “爷爷也会轻松一点。”   “心心,我听不懂。”   柏浔说:“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问问看,我的优点是什么。”   应小澄呆呆地听着。   “他们会说,很有钱。”   应小澄不想笑的,但嘴唇忍不住抽动。他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柏浔说这话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和感情。   “除了你,没有人会觉得我很可爱,应小澄,失忆的你也不会这么觉得。”   应小澄说不出话。   柏浔很不解,“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只有钱,该担心的人是我。”   “你要担心什么呀?”应小澄呆呆地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平层还是……算了,我自己看着办,快去吃饭,洗完澡给我电话。” 第61章   王庆的入职办理得很顺利,搬进员工宿舍当晚就跟应小澄视频。他住的是公寓套房,虽然基本没装修,但胜在有自己的房间。吃饭就在员工食堂,一天三餐,有荤有素。菜色肯定比不了田径训练基地的食堂,不过免费的也不好挑剔。   王庆这边能迅速安顿下来,应小澄也放心多了,这都多亏柏建林和柏浔。欠了柏家这么大一个人情,应小澄训练之余都在惦记着赶快忙完这一阵,他好出去给柏建林做包子吃。这次要多做几种馅,冻在冰箱里。   不过这一个月可能都没有希望了,应小澄刚回来,前两周要加练已经写在个人计划上,后两周也不能放松。无论如何他运动员的精神和态度还是需要拿出来给教练团看看,让大家知道他的心没有被玩散,还是心系比赛的。   他全神贯注地训练就没有精力想其他事情,训练之余联系最多的人也是柏浔。   以前他在训练基地,每天结束训练都要找柏浔聊天,跟他没话找话地叨叨。柏浔多半是已读不回,翻聊天记录回看就会发现只是他一个人在自顾自说话,对面好像是个机器人。   但现在这种情况有点反过来了。   傍晚应小澄还在食堂吃饭,座位对面坐着许青山。这个点食堂的人已经很少了,许青山是今天也加练了才跟应小澄一起吃饭。他们小声聊着最近的国际体育赛事,国内明星选手的代言费,越聊越羡慕。   应小澄问:“我们要是能在奥运会拿到冠军,也会有品牌找我们代言吗?”   许青山说:“那也是国家队团体代言,分到你交完税可能也没剩下多少。”   应小澄已经在想象自己穿上国家队服,戴奥运金牌,登上牛奶品牌广告的画面,既向往又感慨,“要是真有这么一天就好了。”   “你想当明星?”   “不是啊,就是很帅嘛。”   两人边聊边吃,突然应小澄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心心,怎么啦?”   虽然他们昨天也打过电话,但应小澄第一反应还是柏浔有事找他。   “没怎么。”   应小澄微怔,听着他手机里的沉默,心里突然发软了,觉得这样的柏浔很有趣,“我在吃饭呢。”   “吃吧。”   并没有一点你现在不方便我一会儿再来找你的意思。   应小澄想笑,“你是不是想我啦?”   “咳——”   许青山呛到了,埋头匆忙扒完剩下的两口饭,收拾餐盘走人。   应小澄没管他走不走,因为谈恋爱的实感终于被拉满了。   这才叫谈恋爱!   “嗯。”柏浔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   “我也想你了~”   应小澄没吃完的饭都不想吃了,放下筷子。   他天生会爱人,跟他谈恋爱很容易心情愉悦,因为哪怕他不在身边,依然可以从他的语气感觉正被他爱着,宠着。   “我今天也加练了,感觉体能没有落后太多,不像昨天那么累了。”   回来第一天可能也是他太心急,晚上回去几乎没办法再跟柏浔聊什么话,累得倒头就睡。早上赶着集合也没有什么时间,他中午又要午休,两人能说说话的时间主要是晚上。   应小澄以前的习惯要等吃完晚饭,洗好澡躺床上了才会在微信上给柏浔发消息。由于基本得不到回复,很多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在写日记。像这两天,被柏浔主动找,还是直接打电话过来,这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应小澄是过来人,才能很快得出柏浔没事找他是想他了。   “什么时候出来?”柏浔问。   应小澄觉得很遗憾,“这个月恐怕都不行。”   柏浔默了片刻,想到一个好主意,“允许家属探望吗?”   应小澄挠挠头,“允许的,可是你的话有点困难。”   杨娟和应禾勇来没问题,但柏浔跟他只是情感上属于家属,法律上他们没有一点关系,自然不符合训练基地的规定。   像西山田径队这样的训练基地,就是在为国家队培养选手。国家队要在进入奥运会正式备战才会开始组建,比完赛选手会回到各自的省队或训练基地进行训练,等待下一次选拔。可想而知管理制度就是在往国家队靠拢,当然如果能成为代表国家的选手,管理上只会更加严格。当选手代表国家在国外比赛时,外出就餐也是不允许的,除了误食的风险,也因为已经代表了国家的形象。   应小澄出不来,他也进不去,这种聚少离多的情况可能会持续到应小澄退役。   其实之前一直是这样,应小澄不出来他们就见不到面。赶上赛前集训,见面更不可能,应小澄会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   柏浔现在忍不了这个。   “我知道了。”   应小澄听他语气不像妥协的意思,但又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办法。毕竟在训练基地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有时候教练都忙得没时间陪家人,所以很多人不会在这种时候选择谈恋爱,因为被分手的可能性极大。   “没关系的心心,我们可以视频。”   柏浔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尤其他受不得委屈。   “视频能让我碰到你?”   应小澄脸有点红,做贼心虚地左右看,怕有人听见,“什么呀。”   柏浔不解,“那怎么没关系?”   应小澄难为情到极点,装作很忙地拿起筷子戳盘里剩不多的米饭,小声地说:“一个月后我就能出去了,你怎么老想着这些呀。”   柏浔认为应小澄有点违反常理,“运动员的性需求比普通人高。”   更准确地说不只是运动员,普通人如果有保持体育锻炼的习惯,也是同理的,因为血液中的氧气更多。而且人在剧烈运动过后,体内会分泌一种物质,叫内啡肽,能让人产生愉悦感,也容易增强需求。可以佐证这一点的就是最早从1988年开始,奥运会给运动员免费提供避孕套。   在比较开放的国家,运动员满足需求没有顾虑,甚至乱得很。但中国人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很多人还是比较内敛的,当然也存在另一种情况。   应小澄就属于比较内敛,年三十那晚还是极少数情况。   两人的经验加起来一共就发生两回,柏浔难免从应小澄不太热衷的态度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粗鲁了,应小澄才不喜欢。   “不打了。”   应小澄耳朵都红了,声音跟蚊子叫,“我才不信。”   “不骗你。”   “好吧,我相信你,你别说这个了。”   听出他真的很害羞,柏浔只好转开话题。   -   那天后又过了两天。   应小澄的训练状态已经进入佳境,教练团对他很满意。   柏浔还是每天都会在他训练结束后给他打电话,没什么话要说也要找他,好像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这天下午,应小澄午休起来准备去训练。脸颊上有几道睡出来的红印子,看上去有点滑稽。   他和许青山,还有练中距离跑的选手走在一块,训练基地的绿化做得很到位,随处可见花坛和绿叶。   “欸,今天有领导来吗?怎么没听说啊。”   应小澄和许青山等人望去,就看到好几个五六十岁,有男有女,气质很像领导,但穿着要更像低调企业家的中老年人跟着训练基地的高层走。   应小澄眼尖,一下就从那堆人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柏浔和柏建林。   应小澄一下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巨大的惊喜把他音量调到了100%,所有人都听到他的声音。   “心心!!”   走在柏建林身边的柏浔扭头,突然转身朝他走过去。   应小澄朝他跑过去,连蹦带跳,“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今天要过来?”   柏浔站在原地接住蹦过来的人,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他的脸,发现那不是伤痕才放心,“要去训练?”   “对。”应小澄欣喜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你和爷爷怎么来了?”   提到柏建林,应小澄才想起来还没跟爷爷打招呼,歪头探出脑袋向远处的柏建林挥手,“爷爷!”   柏建林矜持地举起手臂。   一行人就站在原地等待柏浔。   “赞助。”   “啊?”应小澄疑惑地问:“什么赞助?”   “赞助训练基地。”   柏建林的人脉遍布各行各业,其中当然也有做体育器材的。为了让柏浔能偶尔名正言顺地进入训练基地,见见应小澄,柏建林带着他的老友和真金白银找来了。   柏浔可能永远也学不会顾忌场合,时间不够,都有人等着,说不了什么话。他抓着应小澄就先把要紧的事做了,捏住应小澄的脸低头亲他的嘴,亲到了青苹果味,那是牙膏的味道。   应小澄听到身后许青山等人发出了野人的叫声。   柏浔亲完松开他,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忙完我会去找你。”   说完转身往回走。   柏建林正跟老友们介绍,“那是他对象,以后要结婚的。”   见多识广的老朋友们点点头,说:“怪不得小柏脾气比以前好多了,原来是谈恋爱了。”   “一看就是好孩子,拿过奖牌没有?”   柏建林根本低调不了,“全国冠军。” 第62章   应小澄往回走的时候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他越害羞,许青山等人的返祖现象就越严重,怪叫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吹口哨。   他们不是早就知道应小澄的性取向,只是许青山带头反应搞怪,其他人就跟着一起,觉得调戏应小澄很好玩。   许青山扭得像树上的拐枣,捧脸娇俏地挤应小澄,“好恩爱啊~”   贱嗖嗖就像哈欠一样会传染,尤其对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来说。应小澄突然特别像不小心混进萨摩耶群的金毛,被所有人拱来拱去,嘴里怪笑。   应小澄被他们挤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耳朵红得快滴血。   好不容易走到训练基地,应小澄和男朋友在众目睽睽下亲嘴的事就以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传得整个训练场馆的人都知道了。很多人都特别好奇,应小澄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做什么的,怎么能跟他们高层走在一起。   当然人多了也有不同的声音,亲眼见过柏浔的人是这样说的,“你可以放一百个心,小澄的审美如果是喜马拉雅山那个高度的,你大概是我们家小区公园那个人造假山。”   被打了比喻的人羞恼至极,“你才人造假山!”   那人连连摇头,“那是神颜啊我的假山兄弟,我读书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   由于每一个见到柏浔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一时间所有人对应小澄男朋友的好奇心升到顶点。跟应小澄比较熟悉的人已经在哄抢他的手机要看照片了。   应小澄的手机确实有很多柏浔的照片,哪怕不解锁,他的手机壁纸也是柏浔。但应小澄在这件事上表现得特别小气,谁也不给看,笑他他也不给。   不过他捂照片捂得再严实也没有什么用,因为一个半小时后,本尊来了。   应小澄发现队伍里又多了几个训练基地的高层和教练,看着很像是带着他们在参观训练基地。   柏浔是他们当中长得最高的,颀长挺拔的身材特别显眼,尤其他还有一张很难被忽视的脸。很多人在看他。   应小澄也看,但训练场馆人太多了,他不好意思,发现柏浔的目光是在找他,更想找个洞躲起来。   可惜训练场馆没有洞能让他躲,柏浔的眼神又挺好的,很快就找到他了。   应小澄埋头做着自己的事,不用余光看,看周围人的反应也知道,柏浔走过来了。   “不认识我?”   应小澄听到这话一下回头,柏浔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在满是汗味的训练场馆里,他身上的香味更加明显,像一瓶会移动的香水。   “认识。”应小澄很害羞,也担心柏浔再像之前那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他,不敢跟他对视,眼神躲闪。   “不看我?”柏浔微微歪头去找他的眼睛。   应小澄飞快跟他对视一眼,“你们还要去哪?”   “爷爷想试一下你们食堂。”   应小澄的害羞一下被惊喜盖过去,“你也一起吗?”   柏浔故意看一眼腕表时间,“不一定。”   应小澄真信了,以为他还有别的事,顿时一脸遗憾,“我特别想让你尝尝我们食堂的鸡腿。”   柏浔怀疑他脑子里除了金牌就是吃,“走吧。”   “现在?”   应小澄的训练还不到结束的时候,而且太早了食堂也没开,去了也没有东西吃。   柏浔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柏建林。应小澄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从背包翻出毛巾擦汗,再和柏浔走过去。   柏建林上一次见到应小澄并不是多久以前的事,就在应小澄出发去法国之前。但应小澄在这段时间里失忆了,此时见到柏建林难免有种好久不见的心情。   “爷爷。”应小澄见到长辈们都会打招呼,爷爷奶奶地叫,长得乖,嘴又甜,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为了不打扰其他人训练,他们走出训练场馆。   柏建林一直在问应小澄训练怎么样,缺什么。应小澄不敢随便说话,因为高层和教练都在。   他陪着一起走了一段路,柏建林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柏浔说:“你去小澄宿舍看看,缺什么我们补。”   一位高层欲言又止。   柏建林对他说:“都是将来能为国争光的选手,小澄有的,大家都有。”   那高层这才露出笑来。   应小澄得到教练们的默许,带着柏浔转身离开,走向选手们的宿舍楼。   一路上柏浔都走在他的侧后方,和他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   应小澄一直走到看不见柏建林他们了,才回头牵柏浔的手,笑着问:“你怎么一点也不告诉我?要给我惊喜吗?”   柏浔让他拉着手,并不说话。   训练基地的宿舍楼楼层数都不高,像老式居民楼,但因为训练基地本身就是新建没多久,这些楼自然也算新。   应小澄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可以带柏浔进宿舍,那种感觉特别神奇,好像带他回自己家一样。   宿舍楼大多是两人一间,但应小澄是一个人住的,后来有新的运动员进来,也没跟他住一起,而是去填补了其他房间。   房间不大,跟柏浔的洋楼或他爷爷的四合院肯定比不了,就是两室一厅,一览无遗。   但为了表示对应小澄宿舍的尊重,柏浔还是在他的引导下参观了他的房间,还有他特别喜欢的小阳台。   “特别凉快,夏天晾衣服一下就干了。”   柏浔一言不发,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叫毛坯房。不能问缺什么,应该问有什么。   “你们很缺钱?”   “不缺吧,食堂伙食可好了。”   柏浔抬头看头顶的吊扇和空调,西山的夏天得叫酷暑,“凉快吗?”   “非常凉快。”应小澄对自己的宿舍很满意。   但柏浔知道要让他觉得不满意更困难,应小澄是毛坯房里打地铺还能觉得不错,至少不用露宿街头的人,对生活水平要求非常低,几乎没有对物质方面的追求。柏浔怀疑知足常乐这四个字就写在他们家族的基因里,因为他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   “还有什么要我看?”柏浔问。   应小澄有点不解,往床上坐,“就这些,都看完了呀,你想看什么?”   柏浔点头,也往他的床上坐,两人的距离挨得特别近。应小澄闻到自己的汗味和他身上的香味交织在一起,突然很在意这种差别,起身想走,“我出汗了,我现在特别臭。”   柏浔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回来,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脖子上,亲他嘴唇。   应小澄确实出了很多汗,身上的衣服摸着还有点湿,皮肤因为汗液干透了,摸着也不干爽。   应小澄真的觉得现在很不方便,就挣扎不让他碰,小声求他,“你让我洗洗。”   “不用。”   应小澄怀疑他还有两只手,怎么拦也拦不完。   “我就冲一下水。”   “做不了。”   时间不允许,而且应小澄还有训练,柏浔不想弄得他身体不舒服。   知道自己误会了,应小澄脸一红,放弃挣扎地被他拉回床上,“那你要干什么?”   柏浔并不说话,只是脱他衣服。   应小澄半推半就地拉着柏浔的手腕,这无异是纵容。   他一丝不挂,柏浔也脱了上衣。   应小澄摸他的皮肤,声音小小的,“好凉。”   “你很烫。”   应小澄被亲了额头,脸颊,最后是嘴。   他们抱在一起,像天生就长在一起的两株藤蔓。   古铜色的皮肤和白皙的皮肤对比强烈,刺人眼球。   应小澄的手按在柏浔的胸口上,自己也能看得到,噗嗤笑出来,“我好黑。”   其实也没有那么黑,只是柏浔长得太白,对比才显得黑。   “为什么你要叫爷爷来赞助田径队?”   柏建林不可能是脑门一拍,就带着老朋友来送钱。这里面肯定有柏浔的手笔。   “我们有条件。”柏浔说。   “什么条件?”   “偶尔让我进来看你。”   应小澄其实已经猜到了,但听到他这样说还是觉得很高兴。   不过没一会儿他又微蹙起眉,“可是我们这样是不是在搞特殊?”   柏浔把他拉起来,摸那两团小麦色的肉时是准备扇两下的,但想起自己答应过什么,生生止住了,修长的手指捏得应小澄隐隐作疼。   “你刚才见到的那几个人,可以给你们田径队免费提供服装,体育器材,包括女性用品。”柏浔搂着应小澄,看他的脸,亲他红红的嘴,说:“你在这里一天,这些赞助就不会停止。”   应小澄第一次听说这种事,“那他们这算是沾了我的光吗?”   “是。”柏浔点头。   应小澄睁大眼睛,“那我退役了,就没有了吗?”   “是。”   应小澄后脑勺都发麻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小老百姓,家里往上数几代人都是种地的,穷困是好几辈人的现状。哪怕是现在也不算上富裕,只不过是时代变好了,他们家的日子才好过起来。可以有电,有电视机。   但应小澄骨子里还是水阳村那个应小澄,肚子饿了有块馒头就高兴,可要是给他认知外的东西,他只会觉得惶恐。   有企业愿意赞助对田径队,对选手们来说是好事,应小澄也觉得是好事,但这样的好事跟他挂了那么紧的钩,他感觉不妥,“我害怕。”   “怕什么?”   “不知道,我就是害怕。”应小澄不希望自己在田径队太特别,“那些东西可以不要跟我有关系吗?”   柏浔摇头,“他们得了你的好处,不敢欺负你。”   “本来也没人欺负我。”应小澄的人缘到哪儿都很不错。   柏浔也知道,点头说:“他们会更照顾你,这是我和爷爷的意思。”   应小澄微怔,突然有点明白这对爷孙在想什么。   真正搞特殊的人是柏浔,他想偶尔能进入训练基地,这么显眼一个外人出入这里,一定会被人注意。与其被人瞎猜,不如大大方方地告诉所有人,我就是来找应小澄的。   训练基地鱼龙混杂,可能有些人背地里会因为性取向给应小澄眼色看,说闲话,那就让应小澄的存在和整个训练基地的利益挂钩。   他在赞助在,他走赞助走。   柏建林把钱拉过来,除了让柏浔如愿,也是在保护应小澄。 第63章   那天柏浔和柏建林他们都在食堂吃的晚饭,应小澄终于如愿让柏浔吃上他们食堂的鸡腿。为了不让应小澄失望,柏浔吃了两个以证自己也觉得很好吃。   柏建林也挺喜欢食堂的菜,但他吃完还是惦记那口猪肉三鲜和豆腐粉丝,“小澄,爷爷还是更爱吃包子。”   应小澄吃着饭突然被点,抬起头说:“好的爷爷,我出去了就做。这次多包两种馅,香菇青菜和芥菜肉包,爷爷你爱不爱吃?”   柏建林矜持地点头。   柏浔手里的纸巾精准擦掉应小澄嘴角的汤汁,“你做的他都喜欢。”   柏建林的老友们听见了,说:“听者有份,我们也要吃。”   柏建林不是小气的人,“可以,一人两个。”   老友们又气又好笑,骂他越老越不像话。   众人吃完饭一起走出食堂,高层和教练全程陪同,直到把人送上车。   柏浔自然跟柏建林一辆车,爷孙俩坐在车后座,其他车已经开走了他们还在原地。应小澄站在落下的车窗旁,柏建林对他说:“吃过晚饭这一天就结束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训练。”   应小澄笑着答应,低头跟车里的柏浔互相亲过脸颊了再往后退,看着车子开走。   那天过后,有很多东西陆陆续续运进训练基地。训练场馆内数量不够多,平时需要排队使用的体育器械都增加了。除此以外还有崭新的比赛服装,日常训练用的跑鞋,速干衣,按摩仪器,包括女选手需要的卫生巾等等。种类之丰富,几乎涵盖了能想到的所有日常用品。   大家拿到这些东西当然会想这是从哪儿来的,难免就聊到应小澄身上。   谁也想不到这从山里来的穷小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能给训练基地,整个田径队带来这么多的利益。有人自知是沾光了真心感谢,也有人眼红,觉得应小澄心术不正,攀高结贵。   但这样的声音相对好的声音就显得很少很小了,尤其看见应小澄正得势,高层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更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应小澄不知道训练基地的人怎么看他的,反正在他看来,他也是沾了柏浔的光。赞助也好还是别的什么,都是因为柏建林很爱柏浔,其他人才有光可沾。   -   安秀贤总在夏天来。   墨镜一戴,行李箱一拉,千里迢迢坐着飞机就来看他脾气不是很好的表弟。这样的习惯或许会持续很多年。   之前他每次来,接他的都是柏家司机,但这次还有一个人。   柏浔坐在车后座,安秀贤坐进来了也没看他一眼。   “有的人生来当牛做马,而你,我的欧豆豆,你是来享受世界的。”   柏浔不想理他。   安秀贤用探寻的眼神看他,“你转性了?”   柏浔怎么可能来接他?这概率不比买彩票中五百万还低?   “他让我来接你。”   这个他是谁安秀贤已经有答案,但还是问:“谁?”   柏浔不说话。   “应小澄?为什么他叫你来你就来?”   安秀贤并不总跟应小澄有联系,一个是应小澄训练很忙,另一个是他自己很忙。生活无法同频,聊天就无法同频。   很多事安秀贤都不知道。柏浔也没有那么好心给他解答疑问。   应小澄还在训练基地里出不来,不过也快了,他微信上跟安秀贤说过两天就能出来,去柏浔爷爷家玩,叫他一起。   安秀贤因为妈妈的关系,跟柏建林也挺不对付,其实不太想去。但应小澄说自己要去做包子,除了柏家爷孙俩,还有别的人在,算是个家庭聚会,他就感兴趣了。   “多新鲜,你们老柏家还能开上家庭聚会了。”   柏家人丁少,从柏建林开始就是一脉单传,早些年可能还有几个亲戚,但由于几乎不走动,就算有也跟没有一样。   柏浔不置一词。   安秀贤过来就是住在悬铃木的洋楼,柏浔为了招待他,这段时间除非柏建林特别想他了,否则就住在悬铃木。   安秀贤是一个很鸡毛的人,心也挺细,刚进洋楼就像家让特工进了,空气里有陌生人的味道。   “你又找了个阿姨?”   阿姨从厨房走出来,笑着说:“只有我。”   “那这是谁的味道?”   柏浔的味道很好认,有点花香味那个是他,阿姨身上没有特殊味道,而空气里残留的这个,是洗衣粉,还是手洗的不是机洗。   综上所述,安秀贤摘下墨镜回头盯着柏浔,“你外面有人。”   柏浔觉得他神经病。   安秀贤也觉得这说法欠妥,“你里面有人。”   “找个补习班,你中文退步很严重。”   安秀贤在客厅闲晃,“这也不是小澄的味道啊,小澄喜欢用肥皂,那这是谁?”   柏浔已经上楼了。   阿姨笑着解答:“是小沅,他早上过来拿东西了。”   “小沅?”   “柏老先生领养的孩子。”   安秀贤震怒,“反了他?”   他迅猛地掏出手机就要给妈妈打电话。可想而知,柏浔的阿姨要是知道有人要跟柏浔争遗产,她是绝对不会放过柏建林的,那个什么沅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快进房间的柏浔听到安秀贤的声音,回头走到楼梯,对气到发抖的安秀贤说:“爷爷立过遗嘱,我是唯一继承人。”   他说完最要紧的话就走。   安秀贤挂断差点就拨通的电话,十分纳闷,“那老头想什么呢?多大岁数了还领养。”   阿姨帮着解释,“是柏老先生朋友家的孩子,父母过世早,就剩下小沅一个人,快成年了没有亲戚愿意管他,柏老先生就领回来了。”   安秀贤不想管柏建林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那这事儿柏浔点过头没有?”   老东西要是先斩后奏,他非得跟他理论理论。   阿姨不好回答,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柏浔不在的时候沈沅住在柏建林那里,今年才开始住校的,平时只有周末,学校放假了才回来。所以他两边都有房间,东西是悬铃木有一点,四合院那边也有一点。也是安秀贤狗鼻子太灵,人家手洗衣服,洗衣粉倒多了都被他闻出来。   -   应小澄从训练基地出来的那一天是星期六的下午,他结束了上午的训练,刚洗完澡一身肥皂香。   柏浔要去接他,安秀贤也跟着去,因为接到应小澄了他们会直接去柏建林那里。   训练基地的大门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有选手也有教练。应小澄背着包从里面跑出来,阳光晒得他整个人热乎乎的,坐进车里吹到空调冷气了才长舒一口气。   他人坐在后座,许久不见安秀贤他很开心,伸手拍拍副驾驶的安秀贤肩膀,“哥你变帅了。”   “我就喜欢跟你说话。”   车子开往柏建林的四合院,经过商超时应小澄说要买水果,车子便停下了。这里的东西不便宜,但品质也更好。应小澄买了很多水果,付钱的时候柏浔拿出卡要刷,应小澄拦了一下,“你付就变成你买了。”   柏浔把卡收起来。   安秀贤提起手里的篮子给他看,里面都是薯片牛肉干。柏浔又把卡拿出来给他,安秀贤拿去刷了,还买了一大桶香草冰淇淋。   柏建林建造四合院的地段寸土寸金,晚上站在院子里,能看见高楼大厦的灯,有种赛博朋克感。   应小澄和安秀贤一样,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看到如此气派的院子都有些惊讶。   沈沅在家,听到声音出来接他们。   “小沅!”应小澄挺久没看见他,笑着拉他的手,“你又长高了。”   得知眼前这个人就是柏建林领养的小子,安秀贤拿出了柏浔娘家人的嘴脸。遗憾的是沈沅并没有过多注意他,一视同仁地叫他一声哥。   应小澄像个长辈搂着比他高的沈沅,“读书好累吧,晚上我给你煮鱼汤喝,营养补脑,吃鱼聪明。”   安秀贤心里不平衡,“为什么我没有汤?”   应小澄回头哄他,“你想喝什么汤?”   “参鸡汤。”   柏浔很不高兴他们点菜,“这里是餐厅?”   应小澄放了小的去抱大的,“没关系,你想吃什么?”   他像没骨一样缠在柏浔身上,柏浔也没有嫌他热。而最让安秀贤震撼到灵魂出窍的,是柏浔脸上的不悦如同潮水退去,刚被他招惹出来的不耐烦竟从眉眼全部消失。   “我没什么想吃。”   “那鱼汤你喝不喝?”   柏浔点头,脚步未停。   应小澄还贴在他身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对情侣。   安秀贤如遭雷劈,字正腔圆,“我靠!”   应小澄被他一声暴喝吓一跳,猛地回头,“怎么啦?!有蛇吗?在哪在哪?”   他还没进来就觉得这里可能有蛇,花花草草那么多,冒出一两条花蛇来也不奇怪。   但安秀贤的反应不像看见蛇,是一种发现自己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崩溃,“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应小澄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再和柏浔对视,“你没告诉哥吗?”   他以为柏浔已经告诉安秀贤了。   “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安秀贤难以置信。   “你肯定不是最后一个呀。”应小澄说:“还有好多人不知道。”   安秀贤并没有被安慰到,“我对你们来说算什么?”   柏浔从不惯他,由他戏瘾发作,牵起被唬住的应小澄就走,“不用理,他水喝多了。”   安秀贤听出他骂得很脏,“你脑子才进水。”   走过四合院的回廊,应小澄注意到有好多鸟笼子,“爷爷养的吗?”   柏浔嗯了一声,脚步一转朝那些他平时懒得看一眼的鸟笼走去。见应小澄眼神稀奇,他伸手想打开鸟笼上的小门。但应小澄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别呀,万一飞走了。”   “不会。”   “万一呢?”   “我还他一只。”   柏建林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那能一样?”   三个人回头,就看到柏建林从一扇半圆的红木门里走出来。   柏浔没有被抓个正着的窘迫,“还在,别紧张。”   柏建林示意他们往回退,自己上前打开笼子,手伸进去,那只脸有腮红,奶黄色的玄凤鹦鹉就乖巧地跳到他的手上。   应小澄稀罕地问:“它会说话吗?”   “它会唱歌。”   玄凤鹦鹉开始展示才艺,摇头晃脑地唱起歌来。   应小澄听出它在唱什么,激动地抓着柏浔的手指,“我知道我知道!是《泉水叮咚》!泉水呀泉水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   柏浔觉得他唱歌比鸟唱歌好玩,眼睛只盯着他看。   “小澄还知道这歌?”柏建林有点惊讶。   “我妈会唱。”应小澄笑眼弯弯地看着那只玄凤鹦鹉,没有试图用手去碰。   柏建林把展示完才艺的鹦鹉放回笼子里,带他们回屋喝水。   “晚上都住在这。”柏建林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秀贤一间,王庆一间,小澄你跟柏浔一间。”   王庆白天要上班,要晚点才能到。   应小澄坐不住,喝完一杯水就站起来,“我去厨房看看,爷爷我买了水果,我去切,一起吃。”   他一走柏浔也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柏建林跟安秀贤。   两人沉默了一阵,安秀贤说:“你收养那个沅,是不是因为他们在一起了?”   柏建林瞥他一眼,“不是。”   “那你为什么?”   “我死了以后,他不能是一个人。”   安秀贤深觉被冒犯了,“我跟我爸妈不是人吗?”   “是,但你们陪不了他。”   “我们不行,这个方还是圆的就可以?”   柏建林不想说自己那天在灵堂看到沈沅一个人时,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的灵堂上,柏浔可能也是这样一个人的心情。   “你知道他的脾气。”   安秀贤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就算你是为了他好,被我妈知道了,你还是得挨骂。”   柏建林从来没怕过,“两姐妹一点也不像。”   柏浔的母亲坚强又柔软,安秀贤的妈妈相对泼辣,比较强悍,那是安秀贤和他爸在这世上最害怕的一个人,以前他一直以为妈妈没有弱点,直到柏浔出事。他妈妈愤怒得想把柏建林和他的房子一块炸了。   “你一点也不反对?到柏浔这,你们家可就绝后了。”   柏建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是年轻人?”   安秀贤说:“我不信你没期待过柏浔的孩子。”   “你了解他就该知道,打动他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那确实极其困难,很多人可能还没开始就放弃了。至今为止只有一个人成功。   “比起素未谋面的血脉,我更爱柏浔。”柏建林这样说:“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你妈妈,小沅我也并非能完全相信,但小澄我相信他。”   安秀贤心念一动,“为什么?”   “因为柏浔相信他。” 第64章   柏建林的四合院雇了几个人,工作内容就是采购和清洁,养护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应小澄要做包子,食材都是一早就买好的,都堆在厨房里,有一个阿姨正在择菜洗菜。   应小澄路上买的水果都放在桌上,是沈沅拎进来的,阿姨说他刚走,可能是回房间学习。   “为什么有这么多海鲜?爷爷不是想吃包子吗?”应小澄蹲在地上看盆里的贝壳。   “你吃。”   应小澄在外饮食多有禁忌,因为兴奋剂检查很多肉类不敢吃,但鱼类,海鲜,蔬菜,他是可以吃一点的。   阿姨从上午开始就在整理食材,应小澄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做完手里的活就可以下班。   应小澄从袋子里挑出水果,考虑果肉颜色搭配,一边削去芒果皮,一边对身旁喝水的柏浔说:“小彤有没有联系你?”   柏浔想了一下这是谁的名字,脑子里只有一个很模糊的人脸,依稀记得是个扎马尾的女生。   “几天前她给我发微信,她已经回来了,好像那个人也回来了。”应小澄忘了那个人叫什么,“就是弄坏他们护照那个人。”   柏浔嗯了一声,不知道应小澄为什么说这个。   “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以为他被人抢劫住院是你干的,要回来报复你。”   应小澄至今不知道那次旅行,那些人原本打算做什么的,就是感觉最后结束得如此不愉快,会不会再发生点别的事。   柏浔说:“他可以试试。”   应小澄惊讶地看他,“这可不兴试。”   “这里不是国外。”柏浔不想多说什么,“切完了吗?”   “还没。”应小澄刀功了得,切水果也好看,摆水果盘对他来说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所以他摆得很细心,像要把果盘端出去参加比赛,“小彤其实还问了我一件事,不过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是和你有关的,她请我问问你。”   “嗯。”   “就是她想办一个旅行社,为抑郁倾向患者服务的,但是只有她一个人做不到,她想问你有没有想法加入。”   柏浔拒绝得很干脆,“没有。”   应小澄没说之前就猜到了,因为这个旅行社就算是能盈利的他也不见得会感兴趣,柏浔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好佩服小彤,她真的好厉害。”   柏浔看应小澄的脸,发现他是发自内心地夸小彤。   “很有想法,也有行动力,在团队里能当灵魂人物,又那么善良。”   柏浔默默听着,等应小澄夸完了才说:“她很细心,会提前一天安排行程和餐厅,执行力和领导力的确优秀,在男生里也不多见。”   应小澄切水果的手一顿。   柏浔拿走他手里的水果刀,眉眼没有情绪,但说的话每一句都在夸小彤:“她很会关注身边人的情绪,跟她在一起,常常觉得心情愉快。”   应小澄抬起脸跟他对视,一点也笑不出来,心脏好像有很多蚂蚁在爬,“她在你眼里,原来那么好。”   柏浔微怔,没想到应小澄会是这种反应。   “你都没有这样夸过我。”   柏浔想说话,但被很不快的应小澄打断了,“意思是你和她在一起很开心是吗?”   柏浔罕见地有些无措,低头垂眼,“不是,我不开心。”   “你刚刚明明说,跟她在一起心情愉快。”应小澄脾气极好,但真惹了他,也很难有好果子吃。   “是你先夸她。”   应小澄蹙眉,“我谁都夸,我就喜欢夸人,你也是谁都夸,就喜欢夸人吗?”   柏浔摇头。   “你还夸得那么好,有鼻子有眼,我都不知道你那么会夸人。”应小澄特别想把他刚才嘴里那些好词都安在自己身上,可是这根本不可能,那些好词都是小彤的,他抢都抢不过来。   忍一时越想越气。   “你今天晚上自己睡吧。”   柏浔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你睡哪?”   “我跟王庆一屋。”应小澄拿回他手里的水果刀。   “他会打呼。”   这是真的,他们从西北回西山的路上,王庆睡熟了确实会打呼。   “那我跟秀贤哥睡,跟小沅睡。”   柏浔第一次见识他发这么大的脾气,知道他是嫉妒吃醋也觉得慌乱,“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应小澄气得胡言乱语,“那你去睡觉好了,看看能不能梦见她。”   柏浔拉住他的手腕,“我不开心你夸她。”   “那你说呀!”应小澄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你不喜欢,不要报复我。”   “我没有报复你。”   “那你就是在真心夸她!”   柏浔少见的嘴笨,也可能是妒火中烧的应小澄嘴皮子比平时更厉害,连脑子都比平时转得快点,柏浔说不赢他,发现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他只能说一定对的。   “我爱你。”   “那你夸我,现在就夸,不能跟刚才的重复。”   柏浔像说出心里话一样流利,“你很坚强,很可爱,有很高的田径天赋,是为跑道而生的冠军选手,我认为你可以当第一个跑进奥运男子八百米决赛的中国人,亚洲人。我在等着见证你创造历史。”   应小澄听得很爽,但心里还是别扭,转过头不看他,小声说:“我叫你夸你才夸。”   柏浔歪头凑过去亲他的嘴。   应小澄搂住他的脖颈,感觉自己被抱起来,坐到岛台上。   岛台很高,他坐上去比柏浔还高点。手没洗,他不敢碰柏浔,只用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应小澄的脸颊和耳朵红红的,爬在心脏上的蚂蚁也不见了,因为柏浔亲他亲得有点急,好像早就想亲他了。   “好了,晚,晚上再亲。”   柏浔就把他从上面抱下来。   应小澄挺大一个人,被他抱上抱下了才反应过来,“你的力气又变大了。”   柏浔等他洗完手,突然俯身把人公主抱起来。   应小澄被他抱着原地转了个圈,落地了才回神惊讶,因为这劲是实打实的,不是床上那种抓着他不让跑的劲。   “嚯!”应小澄用自己的衣服擦手,擦干了再去摸他的手臂,撩起他的衣摆,把手伸进去。   “我的天老爷。”   刚走进厨房的安秀贤用手捂住眼睛,像瞎子一样用另一只手摸空气,“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没看啊,我进来找我的冰淇淋,你们看到我的香草冰淇淋了吗?”   应小澄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在冰箱里。”   “帮我拿谢谢。”   柏浔从水里捞起一只龙虾放在他手上。   安秀贤露出眼睛看,被突然出现的龙虾吓一跳。   应小澄接住抛物线出去的龙虾。   安秀贤恼羞成怒地走向冰箱,“你是人吗?”   他拿完冰淇淋就走,在心里骂骂咧咧。   柏浔看着应小澄,“消气了吗?”   应小澄把龙虾放回水里,“消气了,我不去别人屋了。”   -   太阳下山前应小澄就开始做包子了,沈沅写完作业过来帮忙。应小澄教他如何做出皮薄馅大的包子。   王庆是下了班过来的,安秀贤不认识他,一问才知是应小澄的发小,也是那个水阳村的人。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安秀贤带他走进厨房。里面的人都在忙,锅也在忙,在蒸熟海鲜。   安秀贤看着这里唯一的清闲人,跟地缚灵一样应小澄在这就走不远,说:“你也好意思什么都不帮。”   柏浔举起贴了创口贴的手指。   应小澄心疼地说:“他被虾蛄扎破手了。”   “虾蛄?”王庆疑惑。   安秀贤说:“就是皮皮虾,身娇肉贵的大小姐,你不会一会儿吃饭拿不了筷子吧。”   柏浔露出你提醒了我的表情,点头说:“有可能。”   应小澄熟练的动作像包子师傅,还是高难度的1.5倍速,“都扎出血了,多疼。”   王庆不解,“那为什么不戴个手套?”   沈沅补充:“隔着手套扎到的。”   “你是豌豆公主吗?”安秀贤震惊。   应小澄知道这个故事,“那还是豌豆公主厉害一点。”   王庆自觉洗了手过来帮忙。他的手艺不如应小澄,但做包子还是会的。   应小澄小声问:“工作还顺利吧,和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王庆对现状很满意,“能玩得起高尔夫的都是有钱人,给小费跟比赛似的,给少了没面子,我拿的小费比以前一个月的工资都多。”   应小澄为他高兴,“那太好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把你爸妈接过来玩。”   “得等收完麦子吧。”   农收是大事,靠天吃饭耽误不得。   王庆又问:“过年回去吗?”   “还不知道,我估计是回不去的,要集训。”   “那就把你爸妈接过来过年呗。”王庆说完看了柏浔一眼。   柏浔在跟安秀贤说话。   “再看吧,有机会的话肯定一家人在一起过年最好了。”   应小澄起锅烧水,准备先蒸一些包子,剩下的不多了他就交给王庆和沈沅,去调吃海鲜的蘸料。各人口味不同,他将调味料放在小碗里,做了个吃火锅一样的小料台。   晚上人多,桌子坐不下那么多人,于是都挪到院子里,打起几张新买的圆桌拼在一起。夜晚高楼亮起灯,众人坐在璀璨的夜景里,刚蒸好的包子热气腾腾,鲜甜的海鲜摆满桌子。   这个四合院从建好至今,第一次这样热闹,再也不会只有一对爷孙沉默吃饭。   柏建林关心柏浔的手指还会不会疼。   安秀贤还记着龙虾的仇,说:“撕开这个创可贴,我敢赌已经愈合了。”   柏浔看着他,“赌什么?”   “你想赌什么?”   柏浔看向身旁的应小澄。   应小澄戴着手套正在剥虾蛄,笑着说:“你会跳草裙舞吗?我想看。”   “多简单,撕。”   柏浔低头把创口贴撕开了,应小澄摘下手套,打起手机的手电筒,轻捏柏浔的食指,说:“看到了吗?这里有条口子。”   安秀贤凑过去,眯起眼睛找,“这得用放大镜看吧。”   柏浔拿回手,使劲挤了一下,硬是给挤出一点红血丝来,“跳吧。”   安秀贤难以置信,“你怎么不把手指头咬破?”   应小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创口贴,又给柏浔的手指贴上了,“没好呢,感染了怎么办。”   王庆在拆龙虾钳子,头也不抬地说:“哥你咋那么想不开呢,他们一伙的,小澄想看,你不跳也得跳。” 第65章 完结章   安秀贤性格好,放得开。人多高兴,他也愿意跳跳草裙舞。沈沅拿出手机给他放音乐,安秀贤就在桌子前扭起来,一边扭一边给柏浔抛媚眼。   柏浔不想对他四肢不协调的舞姿做什么评价,看见身旁的应小澄正开心地给安秀贤录像,也就忍了安秀贤只冲自己来的媚眼。   应小澄最近“爬墙”了,比起加菲老大,他现在更喜欢《星际宝贝》。动画片里有个小女孩叫莉萝,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欧哈纳”。   安秀贤跳累了,应小澄结束录像收起手机,笑着说:“我们就是欧哈纳。”   “什么蕾哈娜?”安秀贤没看过《星际宝贝》。   “OHANA。”应小澄重新戴起手套,他不擅长剥虾蛄,剥的时候总是靠脸用力。   柏浔也没有看过,但是应小澄跟他说过,“一句夏威夷语。”   应小澄《星际宝贝》铁粉的DNA一下动了,模仿莉萝的口吻,“欧哈纳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代表,没有人会被抛弃或是被遗忘。”   安秀贤不能理解他铁粉的心情,“夏威夷语我也知道一句,aloha~”   应小澄不甘示弱,“Mahalo~Aloha Au Ia'Oe~”   “什么意思?”   “谢谢!我爱你!”   柏浔转头看他。   应小澄不好意思地用额头轻撞他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那两句夏威夷语。   这天的晚饭他们吃了很长时间,也聊了很多话。沈沅在和柏建林说将来想留在西山上大学,王庆和安秀贤说自己想交个女朋友。   应小澄吃饱了,低头拉着柏浔温暖的手掌给他看手相,专业得像个摆摊算命的,“嗯,你的感情线和婚姻线很长,你的生命线也很长,你的智慧线显示你很聪明,是做大事的人。”   安秀贤听见了,凑过脑袋来看,“哪儿?我怎么觉得他的智慧线一般。”   应小澄抬起脸说:“心心,他说你是笨蛋。”   安秀贤想扇他后脑勺的手,在柏浔冰冷的眼神里变成了轻轻抚摸,“哈哈我要是被他赶出去睡大马路,我可就赖着你了。”   柏建林毕竟年纪大了,不像他们年轻人精力充沛,坐到差不多累了便起身,说要回房间休息。   他们待到快十点才收拾桌子,把用过的碗筷放进洗碗池里,明天来上班的阿姨会处理。   应小澄睡柏浔的房间,刚洗完澡就被拽到床上。   安秀贤的房间离柏浔的房间很近,半夜起来听到有人在哭,吓得整个人都醒了,以为闹鬼。但他仔细听了一下,发现这哭声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的,就壮起胆子下床,打开房间门。   很快他发现哭声来自柏浔的房间,从门底下的缝钻出来的,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去睡了,在心里骂柏浔不是人。   应小澄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让人听见了,眼泪汪汪地被柏浔抱起来,小声说:“我叫你慢一点了。”   柏浔用手擦去应小澄脸上的眼泪,再把他翻过来背对自己,双手像铁钳牢牢抓住他。   应小澄被他弄得摇来晃去,欲哭无泪地想要挣开他的手,“我还没好,你先等一下。”   他不知道他越委屈柏浔越想弄他。贴在他脖颈上的呼吸很烫,湿润润的,好像不准备放他睡觉。   应小澄已经看出来了,柏浔瞒着他偷偷锻炼身体。因为柏浔不止是体力变好,连需求都明显变大。   胡闹了一夜,应小澄天亮才睡,这导致他睡到下午才醒。外面的大太阳已经西落,阳光非常刺眼,四合院的采光设计能让光照进屋子一半,但不会直接照到家具上。   王庆中午吃过饭就走了,沈沅也回了学校。安秀贤还在这,应小澄起床的时候看到他在喂金鱼,脸还肿着就走过去,眯着睁不开的眼睛蹲在他旁边,说:“我也想喂。”   安秀贤看他一眼,把手里的鱼饲料分一点给他,“看得见吗?”   “能。”应小澄一点点撒完手里的鱼饲料,拍了拍手,捧脸看水里的锦鲤。   安秀贤看到柏浔走过来,拉起蹲在地上的应小澄,“粥好了,过来喝。”   应小澄很乖,让他一牵就走。在下午茶时间去吃他迟到的早餐和午餐。   晚上柏浔不回悬铃木,他不走安秀贤也不走。但应小澄得走了,回训练基地。吃完东西,柏浔陪他回去,安秀贤无事可做,也跟着一起去。   车子像昨天来接应小澄一样停在训练基地大门前,安秀贤以为在这里放下应小澄就可以了,没想到柏浔竟然下车,好像要跟进去。   安秀贤的脑袋探出车窗,染成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越发金灿灿,不解地问:“你跟进去干吗?”   柏浔不答。   “小安哥再见。”应小澄一边走一边回头挥手。   两个人走进训练基地的大门,慢慢就看不见了。   安秀贤在车后座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才看到柏浔走回来。   他看着人上车,说:“至于吗?你谈恋爱跟变个人一样。”   柏浔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应小澄不在这里,安秀贤可以放开了说话,“不过这也是好事,他也不像以前那么卑微。”   以前的应小澄很卑微吗?可能旁人来看是这么想的,但应小澄一次也没有这么觉得过。   柏浔很清楚,所以他这样说:“轮不到小澄卑微。”   安秀贤想想他这话觉得也对,“他就不是这个性格。”   应小澄的性格里有一种平静又温柔的执着,热情但不疯狂。柏浔比不了他的成熟,就连照顾,都是应小澄看出他的想法,让自己被照顾,才让他的患得患失得以缓解。   他还是被应小澄惯着,爱与被爱都是。   -   小彤来到西山的时候安秀贤还在,她是来找柏浔谈旅行社的,还带来了很多证明可行的资料。   柏浔有时间,主要是没有什么心情,本来他是不打算跟小彤见面的,但想起应小澄老师说过的话,最终还是点了头。他负责出钱,小彤负责出力,之前一起旅行的那几个人也被小彤拉过来,成立起一个团队。   柏浔也算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尽管他并不跟他们待在一起。   当然这件事应小澄是完全知情的,虽然柏浔是在小彤离开西山以后才告诉他,但这并没有妨碍应小澄觉得高兴。   柏浔总觉得他高兴的原因是认为自己交到了朋友。在数量和质量之间,他有些意外应小澄会更看重数量。   而应小澄说:“不是我不看重质量,我这应该算因材施教。”   柏浔侧躺在他宿舍的床上,枕着全是应小澄味道的枕头,有点困了,“是吗?”   应小澄趴到床上,和柏浔挨得很近,“是的,咱们不能一开始要求就这么高,可以先多交一点,不好的人咱们再远离,好的我们继续当朋友。”   柏浔看着他缓缓眨眼,“麻烦。”   任何感情都需要经营,友情当然也是一样的。   应小澄往前挪动,和他面对面躺,手掌抚摸他的脸,摸着摸着,手指就陷进那头微卷的黑发里,说:“那也没关系,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柏浔盯着他的眼睛,“我不跟朋友上床。”   应小澄动作一顿,因为他说的太直白而不好意思,“我也不跟呐。”   “那还是最好的朋友?”   “是啊。”应小澄又继续摸他的头发了,声音小小的,“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心心,他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柏浔问:“你有几个心心?”   “只有你一个。”   柏浔久违地觉得他很难理解,“你说的话很矛盾。”   “可是我就是这样想的。”应小澄思考了一下,“你离开我七年,这其实很长了,如果我再晚一点,可能就是十年,或者更久。以前我不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们在一起后,我就觉得小时候的心心是独立的。”   “什么意思?”   “我觉得他还在那。”应小澄露出笑,“不肯走路,等我背他呢。”   柏浔还是不明白。   应小澄就说:“如果我和你只有爱情,我会觉得对不起他,好像背叛他了。”   柏浔觉得他这种说法只有一个解释,“你更喜欢我小时候。”   “哎呀,感情不一样,不能这么说。”应小澄自己分得挺清,却不让柏浔也分清。   其实柏浔也知道,应小澄对自己的所有执着和情感,都是建立在路心上的,那是不可撼动的地基。   即使应小澄失忆了,梦见的都是小时候的他,而不是成年后的他。   柏浔一点也不想吃自己的醋,但应小澄想他小时候的样子实在刺眼。他可能永远也比不过小时候。   应小澄突然起身,用力亲他的脸颊和额头,“我太幸运了,都是我的。”   柏浔一动不动地让他亲,脑海中浮现无数个可能,每一个都能让他们错过。但都被应小澄一一避开了。   应小澄还没亲够就被他搂住,倒回床上。   现在是他的午休时间,午休结束了他还得去训练。柏浔不想让他分心,陪他午睡完就走,下次来要等下个星期。   “睡觉。”   应小澄在他怀里调整睡姿,笑着闭起眼睛,说:“我脑子里装了好多事,睡不着。”   柏浔没声。   应小澄说:“你真的要陪我参加比赛吗?”   他要离开几天去外地,柏浔会一起去。   等他们回来,杨娟和应禾勇也差不多该到了。西北的小麦已经收割完,到时候他们会住在悬铃木的洋楼里。   那时正好是应小澄赛后的休息时间,已经计划好了要出去玩。   柏浔的手掌轻轻拍他的后背,闭着眼没有说话。   应小澄原本一点也不困,但柏浔拍他背的手法有点专业,很有节奏。没多久睡意袭来。   他突然很困,快睡着的时候他听到柏浔说了什么,可是他没有听清,也没怎么感觉到柏浔亲了他,就想等睡醒了再问。   睡觉前是成年的柏浔抱着他。   睡着以后,少年柏浔背对他站在旷野里,面朝远处巍峨的雪山。他的身姿那样挺拔,衬衣被风吹得鼓起。   应小澄笑着跑过去,看见他回头了,脚下步伐越发轻快。   “心心,我来啦!”   【正文完】   --------------------   正文就在这里完结啦~   谢谢大家!   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