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后XP百分百契合怎么办   作者:水兵洛   文案   日更,中短篇,日常流小甜饼   可爱直球女装受x温柔腹黑大佬攻   云礼到南方读大学时,被表姐寄宿在了朋友程酌家里。   程酌大他八岁,据说在大公司当艺术总监,矜贵优雅,性张力十足,直戳云礼的喜好,简直一见就腿软。   为了不吓到人家,超爱女装的云礼装模作样,白日乖巧可爱纯真害羞,只敢在晚上躲进卧室穿小裙子,四处找画师定制程酌涩图独自品味。   某天朋友介绍了位天价大佬,涩图一绝。   云礼迫不及待地把程酌脖子以下的照片发过去,提出激情过盛的创作要求。   天价大佬:……这谁照片?   云礼大言不惭:我老公。   *   两年前,程酌对朋友的弟弟一见钟情。可惜十六岁的美少年太过稚嫩,只能被祭在心头当成欲望之火,完全碰不得。   谁晓得两年后竟有了亲自照顾他的机会。   平日烟酒刺青常相伴的程酌紧急订购数套西装,把满是手办雕塑的家重整一新。   面对可爱的心上人他甘愿带着面具假扮长腿叔叔。   直到那晚迫于情面帮画定制图。   对方直接发来他在家做饭时被偷拍的身体照片:军服,捆绑,克苏鲁触手强制,要gc脸哦,谢谢大大!   *   不久后的某夜,网上忽然先后爆出了两条翻车八卦   #亿次元top0甜妹coser是男大学生   #游戏巨头首席艺术总监网上收费大画涩图   仅一墙之隔的云礼和程酌各自对着手机:…………   *   预收《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   又名#万人嫌带球跑失败后死遁了   林羽鹿,双性,孤儿,白化病,高中学历,一贫如洗。本就是困难模式的人生,现在还得了绝症。   临死前,他破罐子破摔缠上了曾经暗恋但从未正眼瞧过自己的学长。   人家虽也父母双亡,却是娱乐大亨唯一的孙子,风流倜傥,桃花无数。年纪轻轻半个娱乐圈都想管他叫爹,另外一半估计是想勾引他当老公。   其实怎么考虑都是无法得手的,就算握着他一点小把柄。但林羽鹿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他有一个学长的孩子。   自己死了,孩子总不能没有爱他的爸爸。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甜文 轻松 日常 暗恋   主角视角云礼互动程酌   其它:为你义无反顾   一句话简介:可爱女装受x涩图大佬攻   立意:爱让我们勇敢做自己 第01章 行李   机舱内静谧无声,就连时间的流速都稍显迟缓。   靠窗的少年恬静地睡了一路。   他微低着头,侧颜亦被宝石蓝的卫衣帽子遮去了大半,下巴白润秀气,青春气息隐约可见。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已经安全抵达东港……”   落地广播驱散了机舱内的昏沉氛围。   少年像是被惊醒了,孩子气地用手背挡住眼睛深呼吸。   他的手很美,随后终于抬起的侧脸也很美。   长卷睫毛和琉璃般的眼珠,让纯洁稚气中透出几分不自知的诱惑,像朵含苞带露的蔷薇。   电话开机,随意翻过微信,而后切入个二次元软件,指尖在几张美少女照片上认真滑过。   约是察觉到身边的窥视之意,少年忽侧头:“为什么偷看我的手机?”   柔润可爱的嘴唇微启,讲出的话却直白不留情面。   被戳破的邻座酷哥语气轻佻:“是在看你,能加个微信吗?”   ……   少年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搭讪了,眼睛眨眨,便把微信二维码递过去。   这下子对方倒有点意外。   随着飞机停稳开门,他已戴上耳机给家人打起电话。   多半是得到了联系方式,酷哥潇洒地起身离去。   见状,少年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看来搞个小号安置色胚很有必要,可比明言拒绝要简单多了。   “云礼啊,怎么刚开机?奶奶都快急死了。”   耳机里传来蒋青熟悉的声音,虽苍老但又掷地有声。   少年乖巧回答:“飞机延误啦,我很平安。”   蒋青仍不太放心:“那来接你的房东不是要等急了吗?礼貌点,第一次见面请人家吃顿饭,毕竟寄人篱下——”   “知道的。”云礼小声吐露心声,“其实我可以自己坐地铁。”   蒋青不同意:“那怎么行?东港可是大城市,一不留神就丢了!”   尽管已经成为大学生了,但云礼毫不怀疑,自己在奶奶眼里仍旧是个无法自理的小朋友。   他忙转移话题:“我去取行李,等到了住处给您拍照片?”   蒋青答应:“行,注意安全。”   云礼终于松出口气,离开家乡的自由兴奋重新占据心灵。   他起身走出飞机,顺手切回微信大号。   除了亲友的问候外,还有来自房东的新消息,内容同样关心有加。   程酌……   云礼再度默读过对方的名字,手指犹豫着措辞解释。   ——高中时他患上了精神衰弱,夜里听不得半点声音,彻底与宿舍无缘,这回来东港读大学,可让奶奶操碎了心。   幸好留过学的表姐神通广大,找到位在欧洲认识的朋友,商量了间房子寄住来解决问题。   听说对方在大公司当总监,一表人才、生活作风正派。甚至愿意把身份证、学历和工作证明给奶奶过目,才让这事尘埃落定。   不过……好奇怪啊。以房东的条件,完全没必要做这种麻烦生意嘛。   说不定他暗恋表姐,打算当自己的表姐夫。   云礼边走边暗戳戳地推理。   头像是只帅气缅因猫的程酌脾气很好,几乎秒回:“不急,慢慢来,我在出口等你。”   白等了四十多分钟还没怨言,果然是表姐的狂热追求者吧?   云礼眨眨眼,打字问:“你穿什么衣服呀?我怎么找你?”   程酌:“最高的。”   ……   孔雀直男!高有什么了不起呢?连这时候都要提一下……   云礼讪讪地瞥机场落地窗外的倒影:勉勉强强长过一米七,哎。   他郁闷回复:“好吧,我是最矮的TAT。”   *   “不好意思先生,这边确实没有发现你的行李,我们尽快和江朔机场核对一下,稍安勿躁。”   机场地勤态度很好,甚至笑眯眯地端来咖啡和小饼干安抚云礼。   可惜苦等了半小时却没拿到行李箱,云礼丝毫笑不出来。   毕竟是头一次独自出远门,他难免失措:“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别担心——”   地勤话说了一半,云礼的电话就清脆响起。   程酌。   他硬着头皮接通,弱弱地喊了声:“哥哥……”   手机里安静了几秒,而后传来意料之外的动听男声,温柔又磁性:“没找到行李吗?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初次见面,云礼也不想摊上恼人的麻烦,可他没得选择,只好郁闷解释过两句,羞愧提议:“要不然……”   都等过一个多小时了,这种时候让对方先走也很过分。   倒霉的云礼一个头两个大。   程酌倒是意外地有耐心:“你出来吧,我帮你处理。”   听到手机快要没电的提示声,云礼只能答应:“好呀,那我来啦。”   *   客潮汹涌的东港机场里非常热闹,出口站满了形形色色的接机人士。   云礼孤单又茫然地缓缓迈步。   他本担心找不到房东先生,然而事实是……完全是一眼就看见了。   程酌的确如其所言,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站在栏杆外便是鹤立鸡群,更何况那一身过度考究的休闲西装,简直如明星般体面迷人。   他的五官相当精致立体。   在此之前,云礼很难想象帅和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观,同时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是什么模样,但程酌偏就结合得恰到好处。   素未谋面,适我所愿。   非常颜控的少年刹那间没回过神来。   从对上眼神的某刻起,耳畔便陷入奇妙的寂静无声。   云礼不太清楚自己怎么走到程酌面前的,总之他靠近了过去,不自觉地抬眸瞧着对方,直至程酌勾起嘴角,机场的吵杂方才轰然而归。   明明在心里发过誓,要努力自在地面对新生活……   可不知为何,在程酌面前又本能地装成乖巧少年。   “真的很抱歉,让你等这么久。”他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是云礼,许如意的表弟,以后还要麻烦多多关照啦。”   程酌依然神色谦谨温和:“不必这么客气,你饿了吗?”   云礼摇头:“还好。”   程酌体贴地询问:“那我先带你去挂失,有贵重物品吗?”   提到这个云礼有点心虚:“没……”   程酌从容安抚:“之前我也丢过,多半能找回,别太难过。”   其实云礼向来淡定,慌张过几分钟便已缓了过来。   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身边的房东先生吸引住了,心直口快地发问:“哥哥,你为什么愿意租房子给我?”   程酌本就在侧眸看他,闻言微笑解释:“许如意是我很好的朋友,举手之劳。”   “表姐说你们之前一起打工,还是校友呢。”云礼套近乎,“总之真的很谢谢你。”   他是被奶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若是住宿没搞定,蒋青多半会不远千里来东港陪读的。   到时候不仅来之不易的自由将要泡汤,家乡得抑郁症的爸爸又没人看顾,日子肯定乱七八糟。   程酌对自己的“善心”并不以为然,熟门熟路地到了服务台后,便主动处理起麻烦来。   在云礼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任何可靠的男性长辈存在过。   他有点好奇,在旁安静地凝望着程酌轮廓英俊的侧脸。   思路清晰,表达得体,在失物表格上写的字特别好看,用手机去发送那些繁琐邮件也利落又准确……   真可靠啊,这就是传说中大城市的精英吗?   在古镇长大的云礼瞧得目不转睛。   程酌把写了一半的表格推到他面前:“需要登记行李物品。”   完全沉浸在看帅哥的快乐中,云礼有点回不来神:“嗯?”   程酌解释:“他们会扫描确认失物,以及了解下是否能够邮寄。”   这个任务让云礼瞬时心慌——因为箱子里除了正常男大学生的东西外,还有几件本不该出现的裙子和化妆品。   是的,外表是完美模范生的少年,偷偷藏着不为人知的女装爱好。   一想到那些好不容易背着奶奶带来的东西,有可能被刚认识的房东哥哥知道……   云礼瞬间汗流浃背了。 第02章 猫咪   忐忑的少年真像忽被打扰的精灵,眼神懵懂又不安。   程酌多看了片刻,适才失笑:“怎么?”   绝不能让他知道女装的事!   云礼垂眸掩去情绪,写下“服装、护肤品、书本”之类的含糊词汇,交还了失物表。   剩下的沟通事宜又被程酌揽去。   他细心且温柔,将所有手续都办好后又淡笑:“久等。”   天,这是什么神仙性格?   ……   少年再度露出乖巧笑意,明亮若宝石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回视过去。   对看。无声的氛围很微妙。   程酌不慌不忙,顺手收好机场的回单,瞧着他问:“找行李需要点时间,带你去买些必备品?”   “好。”云礼点头询问,“哥哥,能帮忙垫付吗?明天就还你。”   虽然这少年在江南古镇长大,但家里收租几套房又开网红茶楼,经济条件相当不错。知根知底的程酌略显疑惑。   云礼神情困扰:“现在刷卡奶奶会收到通知,不想她知道我行李丢了。”   程酌平静应声,转而带路去往停车场。   真是好说话的帅气房东!   云礼有种任何要求都会被答应的错觉,忙快走两步拦住他:“那、那个……”   程酌眨眼。   “我奶奶什么都要管,被蚊子咬了都能大惊小怪。”云礼装出可怜的表情,“她肯定会问你很多问题,但你能不能别说让她担心的话呀?”   这么形容真是客气了,事实上蒋青绝对控制欲顶级,像位监狱长。   云礼真的很害怕她利用房东继续遥控自己。   闻言程酌果然没拒绝:“明白。”   云礼愉快地放下心来。   没想程酌又补充:“但危险的事不准做,否则我不会替你隐瞒。”   “怎么可能呢?”云礼朝他抬头笑得无辜又无害:“谢谢哥哥。”   *   九月的东港依然如火炉,短短几步路就把云礼热坏了。   好在轿车停得极近,坐进去的瞬间,提前打开的空调凉气和淡雅的香味立刻萦回周身,飞速抚平了少年的不适。   云礼拽着领子露出段白到晃眼的脖颈,感慨天气糟糕。   程酌一直看他,却像没在认真听。   幸而云礼并不在意,只好奇地环顾奢华的宽敞空间,明显像绝大多数男孩子一样特别喜欢,追问:“这是什么型号呀?真好看。”   程酌终于回神:“宾利慕尚。”   话毕他便探身帮云礼去系安全带。   毫无防备间,贴到极近的高大身体又带来了无法忽视的热度,但并不像外面的秋阳那般恼人,反而有点……   从青春期起就迷恋成熟男性,云礼的小心脏砰砰直跳。   鼻息间木质的古龙水味盖过车内香氛,让他有种被荷尔蒙包裹的暧昧错觉。   可惜亲密接触两秒后便结束了。   轿车缓缓启动,平稳又安逸。莫名害羞的云礼并住双腿,打开手机转移注意力。   多半是头脑放空的关系,他习惯性地点进自己发布女装照片的二次元软件偷瞧。   明明下飞机刚清理过的,现在互动数量又变成了99+,热度夸张。   前方红灯。   程酌暂停车子后,貌似不经意地瞧了云礼一眼。   相当警惕的云礼瞬间退出软件。   糟糕,好像被注意到了,这样是不是显得很可疑?   云礼紧张地捏住手机。   果不其然,程酌淡淡开口:“网上的美女都是骗人的,没必要花时间在上面。”   可不是骗人的吗?我就是那个骗子啊……   太习惯扮演好孩子的云礼假意解释:“没有啦,我不想早恋,还得好好学习呢。”   程酌沉默地重新发动车子,也不知信了没信。   直至此刻,云礼仍对他不完全放心,生怕房东跟蒋青多说些什么,看似闲聊地找补:“奶奶不指望我赚钱,她想让我读到历史系的博士,再留校当个讲师,所以我必须专心念书才行。”   程酌这才开口:“学校环境单纯,老人家当然希望你过得安稳。”   云礼不感兴趣:“到时候再相亲结婚,生个孩子,她就满足了。”   程酌:“没必要。”   ?   闻言,云礼疑惑地眨眨眼,趁机打量。   听表姐说,房东先生比自己大八岁,才二十六就成为一流公司的总监,厉害到不行。   这年龄在职场是过分年轻的,可对才成年的云礼而言却很遥远。   而且,程酌的确气质成熟。   云礼的眼神从那英俊侧脸,慢慢移向扶着方向盘的大手。袖口整洁,只隐约露着机械表,并不存在戒指之类的装饰物。   他忍不住打听:“哥哥,你应该还没有女朋友吧?”   程酌淡笑:“为什么这么问?”   云礼理所当然:“有就不会愿意租一间屋子给我呀。”   简单应声,算是承认。   那你是喜欢我表姐吗?云礼想这样打听又怕不得体,其实他更知道——或许哥哥你有可能喜欢男孩子吗?   算了,就算是同志也不会看上穿裙子的同性,答案是什么都没意义。   还好世界上有网络,还好网上有那么多不明就里的人,迷恋涂着口红戴着长发的自己。   继续做一个美丽的阴暗的怪物吧。   虽然所得全是假的,却是少年仅有的宝贵真实。   *   自水乡古镇而来,云礼对繁华的商业区很感兴趣。   他瞧什么都新鲜,在热闹的商场里买了几身学生气的新衣服,又吃过顿当地有名的粤菜馆,眼瞧着天色渐晚,方才不舍地提议离开。   始终陪在旁边拎袋子的程酌依然耐心无限。   寻找电梯的过程中,两人经过家日式萝裙店,落地橱窗内的夏季草莓系列甜美可爱,华丽到不太真实。   云礼情不自禁地停步,心中痒痒,特别想要。   程酌不解:“怎么了?”   如梦初醒的云礼故意吐槽:“好奇怪呀,真有人这么穿吗?”   程酌并不在意:“亚文化的一种。”   “……难懂。”云礼说着违心的话,重新迈开步子,“你肯定不喜欢吧?”   “我是没这个兴趣。”程酌的回答还挺让人意外,“但别人也不需要我来评价喜欢不喜欢。”   云礼边走边抬头看他,忽然就笑了。   程酌挑眉。   “哥哥呀,”云礼很开心,“你可真好。”   程酌愣了愣,而后问:“想要什么?”   云礼只是夸夸他,困惑反问:“干嘛这么讲?”   “你表姐告诉我,你一撒娇肯定有目的。”   “我没撒娇。”云礼不由警惕起来,“她还说我什么啦?”   程酌笑:“说你很乖,一不留神就会被骗走,让我替奶奶看紧一点。”   云礼敛眉否认:“我聪明得很,别人骗不到我。”   程酌点头:“嗯。”   云礼坚持:“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居心叵测。”   程酌语气不明地反问:“是吗?”   云礼故意讨好:“像哥哥你租我房子住,就是大好人,我会报答的。”   “公平交易。”程酌恢复自若的神色,“你认真学习就行。”   云礼拦住他:“可你去接我又带我来买东西,肯定累坏了。这个送给你。”   说着便掏出来个崭新的潮牌手机壳。   浅蓝色,图案是只漂亮的缅因猫,甚至还刻了程酌名字的缩写,看起来早就用心准备好了。   程酌诧异接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型号?”   “表姐打听的,”云礼眨眨眼,“她没问你用什么手机才拍照那么棒吗?”   ……   程酌笑得很好看,但语气不完全是收到礼物的愉快:“你可别把这种心思用在女生身上。”   “我真的对早恋没兴趣。”云礼要求,“你应该说谢谢我,夸我的礼物真不错。”   “嗯。”程酌忍不住笑意,“还有吗?”   “还有……”云礼双手合十地再度强调,“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好室友啦,你要跟我统一战线,别被奶奶收买,好不好?”   其实程酌见识过蒋青对他有多严厉,此刻却难免故意,“那还是得看你表现。”   云礼着急:“我肯定表现超级好的,我们两个的家务我包啦。”   “不只你我。”程酌意外回答,“家里还有一个脾气很差的,你得先过关才行。”   云礼怔愣:“谁?”   *   半个小时后,少年茫然地走进房东的漂亮别墅,迎面便瞧见只得意的缅因猫朝自己漫步过来。   号称脾气很差的猫猫围着他转了两圈,出乎意料地用尾巴勾住了云礼的小腿。   “好帅好可爱!”云礼惊喜回神。   程酌尚未来得及阻拦,少年便把傲娇猫咪抱了起来。   高贵的赛级缅因猫闻闻云礼,瞬间打起呼噜,毫无出息可言。   程酌诧异之余仍不放心:“小心它忽然翻脸,它很坏。”   “是恶评,猫猫不听。”云礼匆匆换上拖鞋,抱着大猫坐到客厅的地毯边,把脸埋在它身上发出满足又可爱的笑声。   毫不见外,好像本来就生活在这里一般自如。   看来和猫咪一样,是在过分爱护中长大的天真小孩啊。   程酌无声微笑,慢慢地关紧了房门。 第03章 新家   别墅独自伫在一片落羽杉中,全无左邻右舍,亮起灯便像童话中的玻璃屋,实在特别。   玩够了猫,云礼又望向窗外夜色:“这房子真好看。”   “建了一半的艺术工作室改的。”程酌并无炫耀之意,“清净。”   云礼点点头,重新望向怀里的大猫,声音温软地逗它:“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呀?”   程酌边上楼边说出个气质完全不搭的词汇:“汤圆。”   云礼眨眼:“嗯?你爱吃汤圆吗?”   缅因猫无辜地喵了一声,毛绒绒的脑袋在云礼身上蹭来蹭去。   片刻后,程酌又下楼回答:“刚买来时偷吃汤圆差点死掉,让它长个记性。”   ……   云礼瞧瞧猫:“原来是淘气包呀。”   程酌递过手里的东西。   旅行装护肤品和宽大短袖。   他嘱咐:“找回行李前将就两天,早些休息吧。”   云礼赶紧放下猫,接住说:“谢谢哥哥。”   “不要再客气了。”程酌抬头示意,“你的房间在楼上最里面。”   其实云礼非常期待新生活,闻言立刻元气满满地跑去参观。   待到客厅恢复安静,程酌望向汤圆:“算你表现好。”   汤圆缓慢眨眼,转身从储物筐里扒拉出个猫罐头,毫不客气地推到主人的脚边。   尾巴摇摇,论功行赏。   *   从装潢能看出房东品味高级,满眼都是异常和谐的黑白灰,艺术家气质不容忽视。   没想到云礼推开自己的屋门,却被一片温软明亮所击中。   写字台清爽整洁,双人床和摆满盆栽的阳台则治愈满满,还有那带浴缸的纯白卫生间,简直不要太自在。   ……不会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吧?   云礼不得不怀疑表姐救过房东哥哥的性命。   *   程酌抗拒家里出现陌生人,平日连家政都不会请。   忽然来了个小可爱,真不知如何照顾才妥帖。   他站在内衣消毒机前专心等待,待到滴滴的提示音响起,立刻把刚买的内裤和袜子拿出来,款步走向云礼的房间。   门虚掩着。   敲了敲,无人应声。   尾随其后的汤圆如入无人之境,扑开木门就溜达了进去,程酌迟迟听到浴室里的隐约水声。   云礼这小孩,看起来精致又文静,原来也有些大大咧咧。   程酌等过片刻,直至水声停止,才抬手敲响浴室的门:“你是不是没拿换洗的衣服?”   “忘了,”云礼清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平时都是奶奶给我放好的。”   两秒后,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伴随着氤氲热气,伸出只白皙的美手,皮肤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很是香喷喷又可爱。   程酌无声微笑,把内裤放在他手上。   谁知刚要走,汤圆却毫不见外地顶开了门,直接窜进去找云礼玩耍。   事件发生得猝不及防,只拿着条白浴巾的云礼吓傻了,本能地挡住关键部位。   水迹顺着他的发丝滑过可爱的脸,继续向下,试图把这具年轻美好的身体完全勾勒清晰。   幸好程酌低声骂了句猫,很快便转身离开,没再让他继续尴尬。   差点露光光的云礼面色绯红,艰难地缓过神来。   *   “如果她是我老婆……”   “如果小鲤追我的话……”   “受不了了,好喜欢最后一张照片!那种美而自知看谁都不爽的拽劲儿呜呜呜,老婆你好美,退一万步讲……算了,今天不退了QAQ”   ……   名叫“亿次元”的APP上永远有读不完的称赞。   洗过澡的云礼无事可做,躺在床边美滋滋地欣赏个不停。   虽然智能机是高考完才开始用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云礼当“少女”网红的熟练度。   他很小的时候,妈妈还没有抛夫弃子离家出走,特别喜欢把云礼当成小女孩养。   留长长的头发,穿漂亮的裙子,享受小镇游客们不知真相的称赞。   童年的烙印太过深刻,以至于多年后的现在,云礼仍旧只能从那些本不属于男性的装扮中找到安全感。   “鲤”是他本来的名字。   妈妈走后,奶奶一怒之下带他去派出所改成了“礼”,所以亿次元上靠颜值爆红的小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云礼早已失去的自我。   他翻完新评论,轻轻丢开手机,望向故意架在墙上防水肿的双腿。   又白又直,没有一丝赘肉,在温暖的灯光下莹泽诱人。   除了脸,这是我唯一像女生的地方吧?   云礼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张涩涩的照片。   倒不会在网上发擦边图,纯属自恋。   心思飘忽之迹,我行我素的汤圆又喵喵叫着闯进了卧室。   云礼吓得赶紧放下双腿坐起来,把充当睡衣的宽大短袖往下拉了拉。   “我可以进来吗?”   程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云礼应声,茫然地瞧着他款款出现在眼前。   程酌也刚洗过澡,短发微湿,还换上了黑色丝绸睡袍。   该说不说,身材真性感,少了几分白日的绅士斯文,舒展的身形和隐约鼓起的肌肉显得很……   肉|欲。   云礼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着他的动作,直至看到一杯牛奶放在床头,才眨眼回神。   程酌微笑:“奶奶说你每天晚上都要喝。”   其实云礼不喜欢奶味,但也不敢拒绝,只讪讪道:“喝掉也不会长高是不是?”   “会的,你还小。”程酌安抚后又关心,“房间缺什么东西吗?”   云礼赶紧摇头:“特别特别好,谢谢……啊,你不让我谢了。”   说完他竟然抬起胳膊在头上比了个心,笑得像朵绽放的夏花,热情而毫无城府。   程酌也笑:“跟我过来下。”   云礼又拽了拽身上的衣服,确认长度快到膝盖了没什么问题,才跳下床问:“怎么啦?”   程酌没回答,直接把他带进间清雅茶室,示意窗前的古筝:“听说你要练琴,刚好有人送过我一个,反正我也不会,随便用吧。”   ……   蒋青特别喜欢国学,逼着云礼学琴棋书画加考历史系,这古筝也是被迫练了十来年的技能。   每逢寒暑假,他都得在自家茶楼里穿着汉服表演,简直苦不堪言。   原以为离开家乡就摆脱这一切了……   结果牛奶不能少,琴也不能忘。   云礼心情复杂:“真的这么刚好吗?不会是我奶奶安排的吧?”   程酌失笑:“你不喜欢?明明弹得很不错。”   云礼郁闷抬头,“你又没听过。”   没想程酌却回答:“我听过,我去过江朔古镇,也见过你,不然奶奶怎么可能放心?”   ……   云礼震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两年前。”程酌淡淡地说,“可能我太普通了,你没记住。”   云礼脱口而出:“我对帅哥过目不忘。”   糟糕,又开始乱讲话。   程酌半笑不笑:“是吗?过目不忘了几个?”   云礼不敢多言,忙坐到古筝前面,调了调弦,便有仙乐般的曲子自指间流淌而出。   这少年相当孩子气,但弹琴的时候却姿态端庄,美丽的脸庞安静到仿佛全世界只剩自己,任何人瞧见,都不忍心随意打扰。   只不过今夜云礼刚洗完的短发随意凌乱着,属于其他男人的衣服遮不住一双雪白的美腿,光洁又可爱的脚悠闲地踩在暗色的木地板上……   更像私人收藏。   感受到无法被忽略的注视,云礼终于回神:“这是炫光的古筝吧?送你的人肯定想巴结你。”   程酌回神:“还顺手就行。”   云礼起身:“我又不是什么大师。”   “早点休息。”程酌转身陪他离开茶室,“明早去学校报到。”   云礼边往房间走边回头笑:“晚安。”   程酌目送少年回屋关门,片刻后,偷偷跟进去的汤圆又被无情丢出。   一主一猫相互对视,寂静无声。   *   头部按摩仪,安神喷雾,褪黑素……   床头柜上摆着各种助眠用品,仿佛生怕云礼睡不着觉。   他挨个看了遍,拿起喷雾在枕边按了两下。   淡淡的栀子花味,好清幽。   云礼舒服地躺好,打开微信翻了翻。   顺着缅因猫头像戳进去,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机场的对话。   一墙之隔,忽然闲聊会奇怪吗?   云礼点击程酌的朋友圈,仍旧是三天可见,什么都没有。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在东港过着怎样的生活?有什么爱好?自己过来会不会很打扰?   新鲜的好奇不断自心底涌出。   其实以前没想过接触大人的,对成熟男性的向往,也仅仅停留在臆想阶段。   不过,来了东港,认识了程酌……   无论明天会如何,都很值得期待。   好期待……   思绪完全变成碎片的云礼彻底进入梦乡。   殊不知一墙之隔的阳台上,程酌才更像位失眠患者。   他喝掉杯底最后一点威士忌,晃了晃仍很圆润的冰球,抬头望向窥视着人间的月亮。 第04章 开学   晨光微暖,云礼带着三分睡意步入餐厅。   木桌上已经放满了色彩诱人的食物,相当赏心悦目。   一袭正装的程酌简直像漫画里走出的英俊执事。他抬眸轻笑,把刚热好的牛奶放到少年面前:“睡得好吗?”   “嗯。”云礼不免惊讶,“这些都是你做的?”   程酌落座到他对面:“奶奶交了伙食费,放学记得回来吃饭。”   房东先生并不像会操心一日三餐的人,云礼受宠若惊,尝过面前的小菜又好奇:“这是什么?”   “凉拌青木瓜。”程酌解释,“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按我的习惯准备了。”   云礼笑得可爱:“我不挑食。”   “多吃点。”程酌看过时间,“等下送你去学校。”   新生活和云礼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当然愿意与程酌相处,却觉得添了许多麻烦,不由认真:“哥哥,你只是租给我房子,又不是必须充当监护人,那样会耽误你的工作。”   程酌本在翻画册喝咖啡,闻言停住动作:“我很乐意照顾你。”   ?   云礼莫名不好意思,轻轻咬住下唇。   他的唇形肉感又可爱,让人联想到夏日饱满芬芳的樱桃,实在很难忽视。   几秒后程酌才收回目光:“多吃点。”   云礼忍不住思考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吃得心不在焉。   程酌挺关注:“不合胃口?”   “不是。”云礼清醒过来,“哥哥,我也想尝尝咖啡是什么味道,奶奶都不让。”   程酌微怔,准备起身去给他磨一杯。   云礼举起喝剩的牛奶:“分我一点点就好。”   程酌提醒:“我喝过了。”   云礼仍举着杯子:“没关系。”   犹豫过后,程酌才把黑咖倒入,丝丝缕缕的咖啡液很快就混入了乳白色的牛奶。   云礼闻了闻,又小口抿了抿,转而仰头喝掉,舔舔唇角:“好好喝。”   ……   程酌摸住杯子,表情微妙。   *   东港大学的历史系在全国数一数二,当时拿到录取通知书,可真把蒋青高兴坏了。   无奈云礼本人不是那么喜欢这个专业,始终期待不高。直至被送到熙熙攘攘的大学路上,才终于燃起几分向往。   来报到的人极多,程酌扶着方向盘找了很久的停车位都无果。   云礼看出他的意思,忙表态:“我自己去就行。”   “通知书和行李一起丢了,比较麻烦,”程酌安抚,“帮你搞定我再走。”   云礼解下安全带:“我可以的,我能把事办明白,哥哥再见。”   话毕他立刻开门下车。   程酌忙追出去:“等下。”   他到车载冰箱拿出冰凉的气泡水和西瓜盒子:“别中暑,开完班会打车回家。”   “好呀。”云礼忍不住笑,“哥哥你是不是我奶奶变的?”   程酌没回答孩子气的玩笑话,竟忽单膝蹲下,捏住云礼有点松掉的鞋带重新系好,起身留下个微笑,方才进了车子缓缓行驶离去。   ……   完全傻在太阳底下的云礼面色微红,琉璃般的眼眸笑意满满。   *   标准上班时间已过,当程酌终于赶到东港市区最恢弘的易迅大楼时,员工们早已坐在电脑前兢兢业业地搬砖了。   身为游戏公司的艺术总监,他经常现身于此。然而今天所到之处,还是吸引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程酌未加理会,直接进了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正在桌前翻阅文件的年轻老板闻声抬头,惊愕地看过半晌,毫不客气:“你谁???”   程酌低头打量那相当得体的西装:“怎么?”   老板名叫陈聿深,刚刚继承父亲庞大的易迅集团。两人被迫建立雇佣关系前本就是朋友,讲话自然随意:“害怕你开口就想卖我房子。”   “家里有小孩来寄住,之前那样影响不好。”程酌简单解释了句,“急着找我干什么?”   陈聿深眯起桃花眼,仍旧关注八卦:“小孩?多大?”   程酌面不改色:“刚上大一。”   发育成熟的小孩是吧……   陈聿深似乎明白了什么,半笑不笑地哼了声。   幸好他不像其他朋友那般嘴碎,转而还是说起工作:“之前我哥把公司搞得一团糟,刚被税务罚了巨款,现在各个部门都盯得死紧。”   程酌脑子转得飞快,“是想表现好一点吗?”   陈聿深拿出一叠文件:“按现在的风向,主要是产品要宣传传统文化,水声越大越好。”   艺术总监,艺术二字虽然摆在前面,但总监才是工作本质。   程酌回国后很难像在欧洲那样专心从事设计,面对此类任务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接过文件认真翻阅。   *   工作繁忙,待到再从办公室出来,已经临近中午。   程酌掏出手机,不假思索地点开了云礼的对话框。   “我找到老师搞定啦,遇到很热心的学长和学姐,他们人真不错。”   到底是人不错,还是长相好看的人总是受优待呢?   程酌淡淡微笑,稍微放心地回复:“那就好。”   片刻之后,云礼发了个小兔子撒花表情,而后又开心:“叮——纪念我们见面二十四小时!”   ……   程酌笑意未减,却没再打字。   原来只有二十四小时吗?为什么感觉像经历了很久?   也许是因为,那少年的确在他心里存在了很久很久。几百个日夜,几千次梦境,几万种稍纵即逝却又深入骨髓的绮念。   真好像疯了一样。   *   融入校园的云礼的确顺利,已提前抵达教室坐好。   这里安静清爽,电风扇带来的风温温柔柔。   不料正偷偷翻看粉丝留言时,忽有个五颜六色的身影闯了进来:“你也是历史系的吗?”   云礼正眼望去,见是位短发染成淡紫色的奇怪少女,不由迟疑点头。   少女对他很感兴趣,凑过来笑眯眯:“呀,班里竟然有你这种极品美少年啊!”   ……   自认为相当外向的云礼语塞。   少女抱手:“可惜我是个拉子。”   什么拉子?   云礼茫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位同学见面半分钟就要出柜?这就是大城市里的同龄人吗?   “杨西西,西游记的西。”少女笑问,“你呢?”   “云礼,云朵的云,礼物的礼。”   “果然是美少年该有的名字。”杨西西坐到他旁边,“你不介意挨着我吧?”   云礼摇头,缓慢地眨着眼睛观察她。   杨西西的五官并不完美,单眼皮,薄嘴唇,鼻子过分小巧,但凑在一起就是有种生机勃勃、直来直去的气质,半点都不藏着掖着。   这种性格的人真好啊,不像自己,是个假面怪物……   云礼暗自羡慕。   *   此后同学陆陆续续到场,班会顺利进行。   没出意外,颜值优越的云礼存在感十足。   自我介绍时就被大家问东问西,等到班会结束,已经被辅导员委任为代理班长了,这待遇简直和高中一模一样。   班长自然有很多琐碎工作,再走出教学楼时,天色都已不再明亮。   没想正准备打车,那杨西西又凑过来:“一起去吃饭吗?这边的小吃街超好吃。”   云礼倒是很想去,也挺愿意跟这个不太一样的女生聊聊天。   他端着手机心生犹豫。   正在此时,程酌的微信传了进来:“箱子送来了,之前被运错去其他城市,外壳有点摔坏,机场答应全额赔付。”   !!!   想起箱子中的小裙子,云礼瞬间冒出冷汗,结巴着对新同学解释:“我、我家里有点急事,下次再一起好吗?”   杨西西痛快点头。   少年心急如焚,慌张告别后随即飞奔而去。   *   云礼的父亲是名小说作家,可惜精神状况堪忧,只会坐在小镇的阁楼上码字,完全不管儿子的死活。   母亲离家出走后,他便全由奶奶照顾。   蒋青严厉又完美主义,从来不给孙子留半点隐私,每有不如意,必要大发雷霆。所以云礼不写日记,不玩手机,活得几乎没有秘密。   那些裙子和化妆品,是高考后的暑假中偷偷囤的,为了带来东港,简直煞费苦心。   大概是青春期阴影作祟,云礼真的很怕程酌已经将坏掉的行李箱打开看过了,甚至质问自己那些眼影盘和口红是什么状况。   所以当他气喘吁吁推开防盗门后,进屋的表情特别心虚。   正在沙发上翻文件的程酌抬眸微笑:“开学日怎么样?”   “挺好的。”云礼紧张追问,“我的箱子呢?”   程酌示意楼上:“帮你放房间门口了,你最好拍摄下开锁过程,要是少了什么东西,我再和机场联系。”   ……   云礼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或许尊重别人隐私对程酌而言微不足道,但他真的很开心,忍不住走到沙发边说:“哥哥,你真好,这个送给你。”   话毕他便掏出个历史系的冰箱贴纪念品。   程酌接过淡笑:“你每天都送我礼物,我是不是也要送你点什么?”   云礼并没有客气,“等你不忙的时候,带我逛逛东港吧。”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上楼去检查自己的宝贝了。   被留在沙发边的程酌瞧了眼手里的冰箱贴,而后放在汤圆的脑袋上,顺手便弹了下它的小鼻子。   *   是夜。卫生间的光线格外明亮,甚至有些残酷,足以让皮肤的任何瑕疵无所遁形。   然而云礼的脸偏偏是完美的,雪白的肤质细腻中自带光泽。   他化妆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好像挺有天赋。   简单地勾勒过眉眼,再涂上玫瑰色的口红,镜中的少年便成了令人怦然心动的女生。   云礼戴好超华丽的公主切假发,又套上件纯欲少女吊带。   摆弄下造型,只突出锁骨和秀气的白皙肩头,好像平胸的问题就没那么显眼。   很不错!   他开心地打开拍照软件,正沉浸在水仙般的自恋中时,卧房的门却被轻轻敲响。   啊啊啊!   云礼瞬间清醒,紧张地抬高声音:“哥哥我在洗澡,等下去找你!”   也不知程酌到底回答了句什么,他只以最快的速度卸妆,而后换上再正常不过的条纹睡衣,慌里慌张地跑出了房门。   *   深更半夜的,程酌竟然正在厨房调酒,他瞧见湿漉漉的少年靠近过来,眼底瞬间浮出笑意。   云礼惴惴不安:“刚才找我吗?”   程酌并没回答,而是抬手抹了下他明显泛红的唇角:“怎么了?”   好像是擦口红时太过用力。云礼尴尬解释:“可能有点过敏。”   “我是想问,中秋要不要去永安寺住两天?”程酌询问,“那里很有名,是东港历史最悠久的唐代建筑,也适合你。”   ……哪里适合了?   云礼实在没办法打碎奶奶塑造的假相,但想到可以和房东哥哥独处,还是点头答应:“好呀。”   程酌似是对这安排很满意,又摇了两下调酒器,再把淡蓝色的酒液倒进冰杯里,摆入两片薄荷与柠檬。   云礼自然好奇:“我也想尝尝。”   “小孩子不可以。”   未料程酌破天荒的拒绝,甚至转身便把酒柜锁上。   云礼不满意:“我成年了。”   程酌轻笑了声:“嗯。”   话毕他便从云礼头上摘下个东西塞给他,是萌萌的草莓发夹。   糟糕,刚才洗脸太着急,忘记摘了。   云礼感觉输了阵势,且因房东哥哥并不像奶奶那么可怕,竟趁程酌端起酒杯的瞬间,按住他的手朝自己这边拉,想要出其不意硬喝一口。   结果对彼此力量估计错误,混乱间酒杯没抿到,却半含住了他的食指。   ……   云礼尴尬到面红耳赤:“我开玩笑的。”   丢下这话,他忙拿着草莓发夹快速溜掉。   程酌仍站在吧台旁边,愣过好久才放下酒杯,抬手看了看,温热湿润的触觉仍在。   几近鬼使神差,他竟轻吻过方才被含住的地方。   “喵……”   围观全程的汤圆发出含义不明的叫声,明亮的猫眼在夜灯下闪闪发亮。 第05章 桃花   十几岁的青春期,满脑袋粉色泡沫不足为怪。   原本云礼的注意力并不在情|爱之上,可自从住到程酌家里,却总会不自觉地关注处处都很完美的哥哥。   不受控制的暧昧脑补泛滥起来,连自己都嫌离谱。   好在随着开学课程逐渐忙碌,才没那么多闲工夫想东想西。   *   傍晚云似火烧,让尚未变色的落羽杉提前染上醉人的金红,这闹市中难得未开发的园区,闹中取静,气氛清幽。   云礼远远瞧见玻璃别墅里亮着灯,不由加快步伐。   其实他本不愿意寄宿在亲戚介绍的地方,打算治好精神衰弱就回宿舍来着。但是现在嘛……   贴上指纹推门而入,云礼习惯性地抱起汤圆,追到厨房打听:“今晚吃什么?”   程酌果然在厨台前忙碌,闻声抬眸微笑。   他的眼睛特别好看,不笑的时候深邃有神,一笑就无比温柔,仿佛藏着秋水。   “是牛排呀。”云礼放下猫咪,懂事地帮忙洗水果,“哥哥,你工作肯定很忙,不用总是给我做饭。”   程酌:“举手之劳。”   云礼认真:“才不是呢,做饭很累。其实食堂和外卖都没问题,奶奶总觉得我是宇宙中心,提出要求时完全不考虑别人。”   程酌讲话永远不急不缓:“当宇宙中心不好吗?”   云礼认真地揪着草莓叶子:“我只是一颗普通的小星星。”   程酌轻笑:“我的工作不是多花时间就能有成果的,而且最近比较轻松。”   “所以哥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云礼特别想了解他,靠近追问,“姐姐说你在很大的公司呢。”   不料程酌含糊其辞:“给产品一些艺术性的指导。”   云礼不明白。   程酌转移话题:“那边有两个你的快递。”   “好像是奶奶邮的。”   云礼忙把刚洗好的草莓塞进他嘴里,转身就便去检查。   小包裹是偷买的指甲油,幸好卖家没在外包装乱写。另一个超大的箱子,则是蒋青过度泛滥的关心。   云礼从里面翻出不少手作食物,以及……崭新的笔墨纸砚。   正头痛时,视频电话就追了过来。   云礼硬着头皮接通:“我收到啦,有些东西直接买就好。”   “我不准备,你肯定继续偷懒。”蒋青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去东港就没再练字练画吧?每天一篇,拍照给我发过来。”   云礼哦了声。   蒋青又观察他身后环境:“小程在吗?”   “嗯嗯,哥哥很忙。”   云礼试图结束盘问,生怕给房东先生惹麻烦。   但蒋青不容商量:“你把电话给他。”   ……   云礼为难地回身望向程酌,没想到他已伸手。   电话递过去,果然是没完没了的寒暄与嘱咐,就像把自家娇气的小宠物交给别人,连喝什么水都不放心。   程酌脾气是真的好,事无巨细地回答,把老太太哄得服服帖帖。   蒋青难得和颜悦色起来:“小程可真是一表人才啊,有女朋友了没?其实如意那丫头……”   程酌很淡定地阻住她的话:“奶奶,我有喜欢的人了。”   云礼张大眼睛。   蒋青笑说:“那我就不添乱了,你们快做饭吃饭吧,挂了啊。”   程酌礼貌应声,将电话还给云礼时,发现他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疑惑挑眉。   云礼尴尬回神,拿住手机勉强微笑。   *   就说嘛,哥哥那么优秀还单身,果然是心有所属。   到底谁会这么幸运……比我好很多吗?   尽管云礼没有陷得很深,但忽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免不了受了打击,写作业时心思沉重,练起画来也心不在焉。   轻轻地端着毛笔,脑子里又浮现起程酌的脸。   与此同时,他身边还出现了婀娜又模糊的身影,让少年鼻尖发酸。   蘸了太多颜料的毛笔不堪重负,忽有抹粉色滴下,颜色瞬间晕开,毁了一纸桃花。   啊啊啊!本想拿来交差的,又要重新画了。   云礼揉揉眼睛,郁闷到无精打采。   “喵~”   汤圆软绵绵的叫声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它毫不见外地爬上云礼的腿,身后果然跟着送晚安牛奶的程酌。   时间已过十二点,程酌担心:“还不睡?”   云礼可爱的眼眸边缘泛红,声音也带了点鼻音:“答应奶奶的练习都要做,不然又该生气了。”   说着他又挤出新的颜料,毫无热情地调啊调。   程酌拿起桌边的书法和国画看过之后,微笑称赞:“还不错。”   “奶奶肯定看不上,她就这点爱好。”   云礼言语上虽在抱怨,身子却坐得端端正正,几笔就勾勒出优雅的桃枝,而后又换了只笔,犹犹豫豫地重新开始画桃花。   蒋青在古镇小有名气,江朔以桃花闻名,她画的桃花亦是一绝。   可惜云礼没有学到精髓,每次都要被老太太批评。   正心不在焉时,他的手忽然被程酌的大手握住,过度鲜明的热意甚至有些烫人。   云礼惊讶。   程酌淡声吩咐:“你别用力。”   云礼放松下手腕,被他带着在宣纸上轻柔辗转,只半分钟,便有鲜活嫣然的桃花绽放于其上,实在精妙。   他不由张圆眼睛:“哥哥,你会画画呀?”   问完就后悔了,艺术总监肯定是懂美术的,不然还监个什么?   程酌语气平淡:“国画差一些。”   云礼的手依然被轻握着,柔软透明的粉红和翠色欲滴的薄绿反复替换,清新的作品逐渐在两人的手下诞生。   这分明是帮忙作弊……   云礼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鼻息间全是属于程酌的古龙水味。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刹那。   程酌扶着他的手重新蘸了墨汁,在画作边缘写下两列行书。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笔迹竟然和云礼的书法练习有七八分像,但更舒展、也更成熟。   手终于被松开。   程酌摸了下他的头:“好了,睡觉吧。”   云礼端起宣纸,欣赏半晌才开心:“明天奶奶肯定不会骂我了,她最喜欢桃花的。”   程酌的语气似是回忆:“看得出来,你家的院子里就有几棵桃树。”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记忆中对少年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看见他睡在花树下的竹椅上。美好的身体落满了片片花瓣,就连白皙的脚尖都停了一朵,无比可爱动人。   全不知情的云礼抬头:“你还去过我家?”   “许如意带我去玩的。”程酌解释,“你奶奶收藏了很多瓷器。”   云礼敛眉:“是呢,她是个富有的老太太。”   程酌被逗笑。   其实听到这些,云礼很遗憾,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搞什么,怎么会错过认识这样一位大帅哥的好机会。   说不定早点认识程酌,他就没有喜欢的人了。   毕竟自己也……也常常被喜欢。   少年外表乖巧文静,内心却总有火一样的冲动,他实在忍不住,脱口便问:“哥哥,你喜欢谁呀?”   程酌微怔。   云礼提醒:“你跟我奶奶讲的。”   “借口。”程酌好似不在意,“省得她要做媒。”   !   内心原本枯萎的小花像被注入了神奇养分,瞬间便重新有了摇摇晃晃的活力。   云礼甚至连困倦感都消失:“所以没有吗?”   程酌垂眸瞧着他,瞧他那张诱人的小脸毫无防备地对着自己,半晌才道:“嗯。”   云礼眨眨眼睛,拿起牛奶咕咚咕咚喝起来,喝完后习惯性地舔了下嘴角:“我要睡觉啦,明早八点有课。”   “晚安。”程酌接过杯子,回头吩咐已经在床上打滚的汤圆,“走。”   云礼笑笑:“没关系,猫猫喜欢就和我睡吧。”   ……   程酌又看了眼得意的汤圆,孤身离开。   云礼瞧着门关上,立刻扑住毛毛超级柔软的大猫咪,对它的脑袋亲了又亲,心情好到想开花。   *   清晨的别墅安宁至极。   云礼趁天刚亮起了个大早,谁知一出门,却见程酌在院子里端着单反拍风景,立刻元气满满地问好:“早安呀。”   程酌放下相机,打量他一身运动短衣短裤,还有裤下实在惹眼的笔直美腿,蹙眉:“这是干什么?”   “决定每天去公园晨跑。”云礼舒展了下胳膊,“医生说对改善精神衰弱有好处。”   程酌道:“去健身房吧,我送你。”   “不要,健身房有很多奇怪的人……”   云礼只想锻炼身体,实在不愿到那种同志聚集地应付流氓。   程酌没勉强,只道:“附近治安不好,我陪你去。”   ?   光天化日全是老年人的公园有什么问题?   云礼来不及阻止,程酌便进了别墅。他疑惑地摸摸短发,而后朝着玻璃窗内的汤圆做了个鬼脸。   *   少年看起来清瘦,体能却很不错。绕着公园跑了五公里,才气喘吁吁地在江边停下拉伸。   长年健身的程酌倒没太多反应,只安静地陪在旁边。   云礼微微喘息地打量他:“你不热吗?”   九月的东港气温仍旧很高,程酌上身却套着黑色速干衣。   仔细想想,共同生活这两周,好像从来没见过他的……肉|体。   真是男德满分。   程酌果然只是淡笑:“还好。”   云礼却热到不行,而且又累又饿,他抹过可爱的下巴,指向早就注意到的江边早餐摊:“我想吃那个。”   爱干净的蒋青是绝不允许孙子乱吃的,这个要求对程酌也是三令五申。   程酌迟疑:“回家做早餐,时间还早。”   “不行,我现在就要。”云礼故意拉住他的袖子,声音软绵绵,“我饿的一步都走不动了,我要晕倒了,哥哥~”   ……   看来上次的确不是撒娇,这次才是。   对着那双充满渴望的琉璃眼,哪个男人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程酌唯有妥协颔首。   云礼开心起来,立刻朝摊位飞奔而去。   ……不是一步都走不动吗?感觉还能再跑五公里。   程酌无奈失笑。   *   作为美食之都,东港相当随意的一处早餐摊位便是琳琅满目。   糯米烧麦、牛肉丸、糯米鸡、咸水角、红豆糕……   热气腾腾的食物完全征服云礼,他挑了好多种,在路边端着一次性餐盒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脸颊被塞得鼓鼓,一动一动,比汤圆还呆萌。   程酌在旁帮他拿着:“有这么好吃吗?看来是我厨艺太糟糕了。”   “哥哥做的也好吃。”云礼含糊道,“不过这些我没吃过。”   他说着又盯上程酌手里的陈皮牛肉丸:“我要吃那个。”   云礼已经没有手去拿了,程酌想了想,用签子戳给他。   微粉的嘴唇轻启,一口咬住鲜嫩多汁的食物,这画面有点……   云礼幸福地眯起眼睛甜笑了下,打断了程酌的绮念,但他转而又要求:“豆浆。”   程酌只好把插了吸管的杯子递到他面前。   云礼立刻含住,像个小动物似的努力喝起来。他的脸还带着运动后的微粉,睫毛又弯又长,却挡不住眼眸里过盛的天真神采。   满足之后,少年才追问:“哥哥你怎么不吃?超级好吃。”   ……   程酌活得相当独立,也认为长辈其实不该管云礼太多。   可是相处后,自己竟也生出几分变态的控制欲。   讲不清为什么,就是渴望照顾他、伺候他,爱护到每根头发丝都安然无恙才舒服。   而一想到随着逐渐成熟,云礼很可能会脱离这些织网,甚至喜新厌旧地奔向别人,心内就只剩把他关起来自私占有的恶念。   这样不好。   可……能怎么办呢?   程酌沉默地拿走云礼尝过就不再感兴趣的糕点,吃进去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当不成那枚说走就走,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浮萍了。 第06章 胃病   自小到大,云礼都是成绩满分、多才多艺又听话的好孩子。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人设,全为掩饰蠢蠢欲动的内心。   入读东港大学后亦然:认真学习每门课程,和同学老师友好相处,被选成班长,加入历史社团……   实在努力到挑不出任何毛病,颇令程酌省心。   *   这日课后,云礼又端坐原处整理笔记,毕竟回家还得练习那些琴棋书画,时间能省则省。   照旧花里胡哨的杨西西路过:“去不去逛街?”   “改天吧。”云礼很不好意思地礼貌微笑,“今天忙不完了。”   杨西西嗯了声,拎着书包独自离开。   附近的男生八卦:“她怎么总找你玩啊,是不是暗恋你?”   旁边正收拾书本的女生失笑:“怎么可能?她是同性恋。”   杨西西丝毫不隐瞒性向,还喜欢在视频网站发些LGTB话题的讨论,搞得人尽皆知。   即便如今观念开放,但完全不介意的还是少数。   男生果然开出恶劣的玩笑:“那你可得小心点。”   女生打了个寒战:“幸好她不住宿舍,不然舍友要吓死。”   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云礼手中的钢笔挪动得越来越慢。   他不算世故,但能看得出同学们都不喜欢杨西西,如果自己想要维持在系里的“人气”,最好也别和那个女孩走得太近……   即便如此,还是想替她分辩两句——   同性恋也不代表只要是同性就会喜欢,直男直女少要自我多情。   心内犹豫之时,身边的人逐渐消失。   我真没用啊……   云礼孤独地坐在原处,心里不是滋味。   正愣神时,亿次元发来系统消息:“亲爱的小鲤,您的女装广告单已审核完毕,请提供银行卡……”   是之前帮裙装店拍的带货照片,报酬不菲。   云礼翻阅过后台,又接下个JK制服的单子——最近他想自制汉服,稍微了解过缝纫机和布料的费用,发现还是得继续赚钱才行。   微信有新消息。   点开。是程酌。   “小礼,我今晚应酬,六点半有人送餐到家,好好吃饭。”   终于有点上班族的样子了。云礼很好奇,想知道房东哥哥是去参加电影里那种华丽宴会,还是坐在包厢中与人觥筹交错。   完全想象不出来,越想不出,越渴望知道。   可惜事实上,自己甚至没见过程酌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模样。   被当作小朋友的云礼郁闷地关掉手机,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   其实程酌不愿意暴露工作内容的理由很简单:游戏这种对青少年“祸水”般的行业,在蒋青那里绝对是雷区。   就算再赚钱、再有影响力,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凡被听说,老太太肯定要忙不迭地将宝贝孙子带走。   那样程酌非得懊恼死不成。   这晚从酒席迟归,已然接近凌晨。   他停好车后小心从后门进入,生怕打扰云礼休息。   没想本应空荡的客厅却亮着夜灯。   汤圆站在沙发背上,发出焦灼的叫声。   程酌本能地快走两步,见云礼披着卡通小毛毯,面色惨淡地蹲坐在过度宽大的沙发中央,不由担心:“怎么了?”   “……吃过饭后肚子疼。”   云礼很心虚,因为他不只吃了程酌叫人送来的营养餐,还偷偷点了东港有名的生腌,结果现在胃如刀搅,简直快要死掉。   见状向来从容的程酌竟显得无措:“闹肚子吗?有没有吐?还有哪里难受?”   “没有,就是很痛。”   云礼不敢讲实话,拽紧小毯子强压不适。   “我叫医生来。”程酌立刻拿出手机,而后又改变主意,“还是得去医院验个血,万一食物中毒很危险。”   云礼半点都不想动:“没力气,不去了……有没有药?”   “没检查怎么能乱吃药?”程酌用手背试过他的额头温度,眼神更加严峻,“有点发烧。”   ……绝妙的生腌。   云礼像汤圆一样轻轻抽动可爱的小鼻子:“你喝酒了,开不了车,不去医院。”   程酌起身给他找外套:“叫代驾来,听话。”   生怕最后被查出病因是自己偷吃,云礼没出息地倒在沙发上耍赖:“真不想去,我好痛,我一步路都走不了——”   借口没讲完,就因忽然被程酌打横抱起而戛然而止。   他贴着那灼热的胸膛,感受到手臂肌肉的力度,有种自己轻如蝴蝶的错觉。   此生第一次和男人亲密接触,云礼整个人都懵掉了。   可惜此刻裹着毯子病怏怏的模样半点都不浪漫,甚至像只生死未卜的病猫。   *   即便是深夜,私立医院的服务依然无比妥帖。   等待化验的过程中,云礼躺在病床上失力而眠。   待再度恢复意识,是因手背被针戳破的微痛。   护士温和地嘱咐:“有问题按铃,今晚家属不要给病人食水。”   程酌应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安抚:“应该是海鲜引起的,问题不大。”   幸好自己吃外卖的事没败露。   云礼迟迟意识到程酌还穿着西装,肯定累得够呛,心里越发愧疚,却没勇气认错。   未料程酌反而开始检讨:“以后不随意给你点外卖了,还是得叫厨师现做些安全的饭菜。”   云礼小声:“哪有那么娇气……”   如果不是鲁莽干掉一盒生螃蟹,我现在肯定生龙活虎。   他抿了抿因发烧而泛白的唇,又用输着液的手戳了下程酌:“哥哥,你不用守着,反正明天周末,病好了我就回去。”   程酌当然不可能丢下这小孩,但忽意识到什么:“是不是我在这里你睡不着?我去外面。”   方才昏睡纯属体力告竭,事实上云礼也不清楚现在能否安眠。   不过他生怕程酌真到走廊静坐,忙否认:“你在的话没关系,但我觉得你太累了。”   “小事。”程酌调暗了台灯,“刚好我回几封邮件。”   云礼虚弱地瞧着他,长睫毛在憔悴的小脸上落下温柔的阴影,他莫名发问:“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正看手机的程酌抬眸,只敷衍道:“我待人不差。”   云礼又问:“其他朋友有弟弟妹妹,你也愿意他们来寄宿吗?”   这样讲,当然是渴望听见否定的答案,但程酌并未上钩,淡笑反问:“你怎么会琢磨这些?”   段数太低的云礼不知怎么接话,忐忑地转移话题:“中秋和我过的话,你家里人怎么办?”   程酌安慰:“没事。”   “可那是团圆的节日呀。”云礼郁闷,“哥哥,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这话出乎程酌的意料,他沉默过半晌,终于认真解释:“小学时,我妈就车祸过世了,高一因为想学美术,又和我爸断绝了关系。”   ……   云礼惊讶:原来家庭破碎的人不只自己。   程酌苦笑:“我跑去欧洲自力更生后,我爸就再婚生子了。现在除了偶尔去探望外公,也没什么团圆可言。”   他当然不像个普通人,但那些经历云礼仍旧无法想象。   少年愣了很久,才喃喃道:“怪不得表姐说,你在留学时过得很辛苦……”   一穷二白,仅靠自己赚得现在的一切,真的很厉害。   受到震撼的云礼又不解:“只是学画画,为什么要断绝关系?”   “不是平凡的家庭。”程酌淡淡微笑,“不过现在不属于我了。”   原因未知,但看他这样温柔而笑,云礼却很心疼。   他很冲动地抓住程酌的手腕:“没事,我可以陪着你……呜……”   刚大言不惭,胃就因动作而痛到抽成一团,瞬间沁出冷汗。   程酌着急:“别乱动,止痛药失效了?”   云礼可怜巴巴:“嗯……”   其实感觉也还好,但这么说的话,房东哥哥肯定会继续关心。   程酌伸手就去按呼叫铃。   云礼阻止:“那种药不能多吃……揉揉就好了,每次肚子疼奶奶都会帮我揉揉。”   闻言,程酌稍显迟疑,但终于还是将大手伸进小毯子,隔着薄薄的短袖按住了他的小腹。   果然是隐隐发凉的温度。   “哥哥,你的手好热。”云礼忍不住小声说,和程酌对视上的刹那,又不好意思地闭上眼睛。   本是假意浅眠,可一整夜的病痛让身体不堪重负,竟真就顺势意识抽离地睡了过去。   病房恢复安静。   程酌仍旧保持着动作。鬼使神差间,他另一只手轻轻勾下云礼凌乱的发丝,捧住那张可怜的小脸,用拇指缓慢抚过可爱的唇角。   晚上喝过不少高度酒,紧绷的情绪逐渐褪去,大脑开始飘飘然。   少年呼吸浅淡,明显是真入了梦乡。   程酌竟然把手伸进短袖,直接按住了微凉的小腹。   丝绸般光滑的皮肤,平坦但又青春柔韧,实在好摸。   云礼的腰很细,真怀疑两只手就能轻松环住。   如果环住后稍微用力,他会是什么反应?会哭吗?还是会哀求?   如果顺着小腹再往下探索……   可能是因为不让喝水而干渴,云礼忽然轻咳。   程酌瞬间抽回大手,俊美的面庞浮出不会示人的茫然:他生病了,我在干什么? 第07章 周末   年轻就是本钱。   头天夜里奄奄一息的云礼,次日一早便满血复活了。   他在病房里冲了个澡,又连喝了两碗小米粥,丝毫不见病痛之意。   程酌悬着的心稍微放下,在旁边收拾杂物。   云礼无声观察。   多半是异国求学的经历所致,程酌明显挺有生活经验,总能在慢条斯理间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看起来十分可靠。   云礼想继续黏着哥哥,忽而恳求:“等下可以送我去买参考书吗?”   程酌果然答应:“什么书?”   云礼解释:“过阵子有位客座教授会来讲学,叫袁元,老师说得先把他的著作读完才行。”   原来是最近的爆红的历史学者。   程酌若有所思,拿出手机飞速打起字来。   *   买书当然只是借口,上街约会才是目的。   云礼正是看什么都新鲜的年纪,加之程酌在身边,自然笑意不止:“自从来东港,你就一直陪着我呢。”   程酌云淡风轻:“适应新环境需要时间,地主之谊。”   云礼追问:“如果我总是不适应,还会继续陪我吗?”   无论如何,程酌都不习惯讲糖份过度的空话,反倒站在大人的角度给出建议:“要多交些有趣的朋友,这样视野才会更广阔。”   ……   撩哥哥失败。云礼郁闷:“你肯定有很多朋友吧?”   程酌微笑。   这话题不由让云礼想起了杨西西。如果说在大学有什么人值得好奇,那女孩绝对算一个,只是……   “哥哥,如果对方是不受欢迎的存在,我该怎么选择?”   程酌极诚恳:“要看原因,道德和原则问题不值得原谅,但倘若只是不被理解,或是与众不同,那岂不是更值得去了解?”   云礼沉思点头:“有道理。”   正走神时,前面忽有外卖小哥横冲直撞地靠近。   程酌本能地揽住云礼的肩膀,搂着他躲避危险。   其实云礼不太喜欢同性对自己做出这类保护性动作,但做的人是程酌,却让他拒绝不了,甚至有些飘飘然地心跳加速。   恍惚间,路边欢乐的音乐打断了害羞的心情。   云礼随即望去,见是把杨枝甘露和椰奶做成沙冰的冷饮店,有不少年轻人围着排队。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笑意浮出:“我要吃那个。”   程酌拒绝:“不行,病还没好。”   房东哥哥像蒋青一样管东管西,但他并不会翻脸发怒。   云礼停住脚步不肯走,眼巴巴地撒娇:“已经好啦,我超级想吃,我就吃一口。”   话毕便朝摊位迈步。   不料程酌并未妥协,反而用力拉住他的手腕:“别拿身体开玩笑。”   忽然被体力差距强行控制,云礼不由心情波动。   尽管他外表乖巧,内心却是有几分任性在的,既有遭到拒绝的尴尬,又忍不住想要试探程酌的底线,努力挣脱着恼道:“放开我!你拽痛我了。”   程酌微怔,情不自禁地松了力气。   果然不似奶奶当场就会制裁自己啊……   云礼移开目光,转身就朝冷饮店走去排队。   回神的程酌略感头痛,追着温柔下态度:“抱歉,我不该动手。可你刚输完液,再吃凉的又要胃痛,今天就算了,嗯?”   云礼揉着被弄出红印的手腕,抬起羽睫毛瞪了他一眼,明亮的眼眸中泛出几抹委屈。   程酌心疼了:“身体恢复马上就给你买。”   事实上云礼当然不是非吃不可,他虽然没尝到沙冰是什么味道,但却感受到另外一种更加温热的满足,终于缓慢地平静了情绪。   程酌继续商量:“我知道几家不错的甜品店,去尝尝好不好?乖。”   两人的对话全被前面排队的女生们听去。   她们本来就在笑嘻嘻地偷看帅哥,见状眼神更是暧昧,导致氛围有点奇怪。   云礼选择听话:“不吃啦,那我想去另外一个地方。”   *   这年头竟然还有自制月饼的店铺,为了赚钱商家还真够努力。   程酌虽无兴趣,但见云礼神色好转,自然陪得心甘情愿,在旁用果蔬汁帮忙给月饼皮调色。   美术之类的学问,当然不只在绘画时有用,任何需要审美的工作都存在用武之地。   云礼果然对成品很满意:“这蓝色真好看,我要用小兔子的模具。”   可能是少年的语气太可爱,又可能是他系着甜品围裙的模样有点人妻,程酌莫名轻笑出声。   云礼瞬间警惕:“……你笑话我。”   “不是。”程酌转移他的注意力,“怎么想起做月饼了?”   云礼理所当然:“给老人家当礼物啊,中秋节不能团圆,连礼物都收不到多可怜。”   程酌又淡笑:“这么乖。”   ……   此时云礼已经后悔因为沙冰闹脾气了,为了挽回形象,做得更是卖力。   *   花掉两个小时,玲珑精巧的彩色月饼方才诞生。   云礼给包装盒打上漂亮的蝴蝶结,安排说:“这个给奶奶邮去,这个给你外公。”   理直气壮的话让程酌有点意外。   云礼认真:“听你的意思,外公也算是你唯一的亲人啦,就说是你亲手做的,他肯定很高兴。”   ……   程酌从来都和懂事没有丝毫的关系,老爷子听到这鬼话会信才怪。   他失笑:“你都不清楚我外公是什么人。”   云礼眨眼:“无论之前是什么人,现在都是老爷爷呀……”   “也对。”程酌淡淡点头,“那你和我一起去送,正好他闲着无聊。”   陪伴老年人可是云礼的专长,而且他是完全不怕生的,自然大方答应。   只不过……   一想到对方是程酌的长辈,又莫名其妙有点紧张。   云礼追问:“你外公是不是很厉害?他会喜欢我吗?”   程酌微笑:“谁能不喜欢你呢?”   云礼脱口而出:“哥哥你也喜欢我吗?”   ……   其实程酌平日里不怎么循规蹈矩,遇见美人总会逗上几句的。可对着云礼那张纯洁的小脸,他偏偏讲不出轻薄的话来,最后只是笑笑。   “走吧,吃个饭顺便见个人。”   云礼疑惑:“谁呀?”   程酌帮他收拾东西:“到了你就知道。”   “可是月饼你还没尝呢。”   云礼忙把刚切好的红豆月饼送到他嘴边。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喂东西了,这小孩拿到什么好吃的都喜欢伸手分享。   不过这月饼教室里客人不少,大庭广众的,他是真不懂,还是对每个男人都这样?   少年仰着头,眼里充满期待,指尖全是清香。   程酌缓慢咬住,片刻后才道:“不错。”   云礼舔了下手指沾到的红豆沙:“甜甜的。”   ……   不能让云礼和其他男人单独出门,女人也不行。程酌越发坚定了这个变态念头。   *   本以为程酌约了朋友,结果一进到餐厅雅间,等在里面的老爷爷竟然正是那位历史教授袁元。   云礼立刻打起精神:“老师好!”   “刚好最近和袁老师合作文化项目。”程酌介绍道,“这是我表弟云礼,东港大学历史系的,听说之后还会上您的古代史系列讲座。”   ……怎么就直接变表弟了?被省略的许如意多半要欲哭无泪。   “这孩子一看就聪明。”袁元和视频里一样乐呵呵,“坐。”   家乡,学习情况,个人爱好。接踵而来的话题云礼并不陌生。   他非常擅长和长辈交流,答得一板一眼,果然让教授很是喜欢。   云礼看出程酌是为了让自己多受照顾,特意借人脉做此安排,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加掩饰的属于成年人的关心。   他不想给程酌丢脸,全程懂事,待人接物全挑不出毛病。   餐厅多半也是对袁元投其所好,吃的是古方菜,喝的是宋代茶道,氛围优雅。   待到茶师带着道具进屋表演时,云礼忽起身:“我来给袁老师点茶吧。”   袁元明显已经非常喜欢他了,高兴问:“你还会这个?”   “我奶奶在江朔开茶楼的。”云礼趁机邀请,“老师有空的话可以去玩,我当导游。”   袁元颔首:“江南水乡,那可是个好地方。”   云礼微笑,端坐到茶师的位置,开始表演七汤点茶。   虽然这种饮品和咖啡拉花类似,却是记录在宋徽宗《大观茶论》中的古技,讲究颇多,最后以茶膏于茶乳作画,更是需要多年练习。   好在云礼打小就在茶楼帮忙,每次假期都会从早做到晚,实在再熟悉不过。   他白细修长的手指轻盈优雅,举手投足美好尽生。   虽然只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衬衫,但却仍能让人想到千年前的温润少年郎。   程酌安静但专注地瞧着,直至云礼把两杯茶汤端过来,才勉强回神。   一杯画了青竹映月,一杯花了绿芙流水,雅趣至极。   袁元相当满意:“后生可畏啊。我尝尝。”   云礼乖巧地站在旁边,忍不住朝程酌浅浅偷笑。   狡猾小猫。   多半是绵密回甘的茶汤的确好喝,袁元忍不住感慨:“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诶,说起来下月香港有个饮茶周的活动请我去,刚好需要助手,你有没有空?”   那日程酌肯定是把“要一直读博留校”这种话听进去了。   即便云礼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坚持那么多年,却完全无法浪费哥哥的好意,只能开心答应:“我可以吗?当然有空啦!谢谢老师带我长见识!”   程酌在旁莫名欣慰安心,甚至特别骄傲。   云礼真是个奇怪的小孩,有时幼稚到不如汤圆,有时又成熟到比某些大人还得体。   不过……无论怎样的他都无比可爱,与任何人都不同。   *   令人愉悦的午餐结束,玩够的云礼终于肯回家了。   由于车停得有点远,两人不得不再度穿越步行街。   路上程酌温言嘱咐:“和袁老师出门要注意安全,别胡闹,他看起来有精神头,但也七十多了。”   “知道的。”云礼抬头瞧他,小声质疑,“我什么时候胡闹啦?你话里有话。”   程酌只笑:“和汤圆一样,小馋猫。”   ……难道生腌事件被发现了?还是在说沙冰的事?   云礼的确喜欢美食,可被这么讲偏偏有点不高兴,正敛着眉思考如何反驳时,忽被程酌扶住:“陪我买点东西。”   其实是前面几个年轻人注意到了他们,眼神兴奋难掩。   作为在国际上大奖拿到手软的概念设计师,程酌的粉丝不少,虽然他很少真人上镜,但依然常被认出。   要是职业的真相暴露就麻烦了。   程故作淡定地行至商场,最终躲进家安安静静的专卖店,方才摆脱尾随的粉丝。   云礼不明就里,结巴道:“哥、哥哥……你这是要买什么啊?”   ……   程酌终于注意到专卖店内容,竟然是女士内衣,而且全属于那种……情趣款。   …………   云礼震惊又茫然。   程酌临时编出瞎话:“帮老板给他老婆买,他没时间。”   那不是有秘书或助理吗?骗人,肯定是送给女生的!   而且送这种东西……那、那不是要上床了吗?   如遭雷劈的云礼心情酸涩,又没理由不高兴,只能委屈地垂下眼睫:“哦,那我去门口等你。”   ……   “先生,需要点什么?”   导购员带着笑意靠近。   程酌环视过性暗示极鲜明的暧昧商品,又望向店门口小云礼无精打采的背影,俊美的脸上只剩欲言又止的尴尬。 第08章 草莓   愉快的“约会”以出乎意料的方式收尾,归家后气氛依然微妙。   哥哥单身,但会买这种东西,莫非他和人保持□□关系……   那岂不是传说中的约炮吗?!   云礼坐在客厅魂不守舍。   片刻后他更为不解:可为什么非带着我去买呢?难道察觉到自己暗戳戳的好感,故意划清界限?   这般想着,少年更加沮丧,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搬出去算了。   毕竟被人讨厌这种事,他从不知如何应对。   心里翻江倒海时,窗外忽传来极夸张的发动机声。   云礼回神探窗一看,是辆超级帅气的浅蓝色跑车。   没过多久,门铃便响了起来。   *   防盗门静静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位身着黑色赛车服,极其人高马大的年轻帅哥。   他摘下茶色太阳镜,露出双傲慢又迷人的桃花眼:“你是云礼?”   来者瞧着也就二十出头,可因自带某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让云礼有点怕怕:“请问有什么事吗?”   “程老师呢?”   傲慢帅哥走进客厅,环顾后哼笑:“还收拾得挺像样。”   云礼一头雾水地解释:“哥哥在浴室,你是哪位?”   “我叫陈聿深。”帅哥自我介绍,而后问,“他说给我买了东西?”   还真有要代购情趣内衣的老板啊,真是活久见。   不过这老板也太青春啦,和想象中的老头子毫无关系。   云礼正不知如何交接那种羞耻的东西,程酌已擦着头发走下楼来。   他淡定地打了个招呼,几近面不改色,把内衣的礼盒单手举到陈聿深面前。   诡异的沉默对视。   两秒之后,陈聿深还是接住,微笑:“麻烦你了。”   云礼在旁偷瞧,见程酌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便去乖乖煮茶。   看来真是帮别人买的!   少年很容易便重新开心了起来,连步伐都变得轻快。   陈聿深睥睨着眼神,目送云礼离开客厅,这才凑到程酌近处嘲弄:“看到程老师谈恋爱也这么不靠谱,我心里就平衡了。”   程酌淡笑:“再见。”   “这么无情,有工作跟你聊。”   陈聿径直朝书房走去,态度不容商量。   *   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芳香四溢。   云礼端到书房外,因交谈声而好奇停步。   “其实我明白,你最后悔的就是从欧洲回国。集团那些同行嫉贤妒能,你不想继续浪费时间,我完全能够理解。”   是陈聿深的声音。   他看起来有点像花花公子,但此刻却又态度诚恳、表达清晰,并不是位糊涂老板。   程酌照旧温和:“这和你无关,你没做错任何事。”   “但我很感激你在我最无奈的时候选择帮我,还有那么照顾我老婆,”陈聿深继续表达心声,“所以现在我有能力了,自然想回报你。”   程酌语气带笑:“我有自己的打算。”   陈聿深追问:“但你现在不想回欧洲吧?虽然我听说,他们给你开出很不错的条件。”   欧洲……   云礼傻呆呆地站在门外,刚刚平复的心情又难过了起来。   手一抖,茶盘就发出轻响。   回神的云礼忙故作淡定,推门进去挤出笑脸。   陈聿深饶有兴致地瞧着少年,等他再度走出门去,才轻声道:“看样子东港至少能再留你四年,是不是?”   程酌走神微笑,久违地拿起支烟,但终究还是没有点燃。   *   神秘老板并没有留坐太久,很快便拿着可疑的情趣内衣离开了。   他张口闭口总离不开老婆,好似英年早婚的恋爱脑,云礼自然没再继续多想。   但可怜的少年又被新的烦恼缠上,晚饭没怎么吃,饭后蹲坐在客厅看历史纪录片时,也蔫蔫的像棵缺水的植物。   程酌特意叫酒店送来甜点,给云礼拿到茶几上。   云礼停住写笔记的手:“我吃不下啦。”   早就在盯梢的汤圆趁机跳过去,可惜还没舔到,就被主人一把捞住。   “没准等下就饿了。”程酌按着猫坐到旁边,“不过胃刚好,吃不下也别勉强。”   云礼实在憋不住事:“我不小心听到你们聊天,你要去欧洲吗?”   程酌挑眉:“怎么,怕我走?还是怕没地方住?”   云礼没有回答,只用卡通小毯子裹紧自己,和汤圆一起无声地蹲坐在旁边。   电视上仍在播放着关于丝绸之路的考古故事,光影明灭。   呆滞许久,云礼才开口:“不是因为住的问题,只是因为和你相处很开心,不想你走呀。”   程酌当然明白自己是被依赖了,他本想逗逗云礼,可听到少年这样表白,却又本能地心软:“没有离开的打算,再说我外公也年纪大了。”   云礼瞬间露出笑意,侧头眨眨明亮的眼睛:“真的吗?”   要不要这么喜形于色……   程酌弯起嘴角。   一整日心情如过山车般的云礼如释重负,立刻探身端过桌上漂亮的法式甜品尝了口。   精致的龙吟草莓被敲碎外壳,甜蜜的草莓酱流淌出来。   云礼舔过嘴角:“真好吃,哥哥你要不要?”   程酌淡声拒绝。   结果蓄势待发已久的汤圆忽地凑近,飞速咬走旁边的奶油球。   云礼抓住大猫咪敛眉谴责,“你怎么可以这样?都不给我留点。”   汤圆满足地使劲舔嘴,满脸奶味,憨态可掬。   云礼忍不住亲上去:“坏猫。”   ……   程酌坐在旁边,瞧向自家愚蠢宠物的眼神格外复杂。   *   记录片格外漫长,云礼身体不适,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守在旁边用平板画设计草图的程酌抬眸,想让他回卧室休息。   但手伸过去,又没控制好总是泛滥的亲近之念,轻轻一揽,云礼便不自觉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带着草莓味的呼吸都能被感知,连睫毛舒缓地轻微浮动都能看清楚。   好可爱。   粉软的唇可爱,纤美的脖颈可爱,隐约露出的锁骨也可爱。   甜品是精制的糖,而云礼是精制的人类。   上帝创造他的那一天,肯定很愉快吧?   程酌有些心醉神迷,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用Apple Pencil的笔端轻轻压住他的唇珠。   坚硬的笔让有些肉感的唇微陷,肯定无比柔软。   正恍惚时,本安然闭着的琉璃眼忽微微张开。   对视上程酌深邃的眼神后,刚见到梦蝶的云礼反而瞬间脸红,挣扎坐好:“我、我不是故意的……呜……”   他扶着腿重新狼狈地倒在程酌怀里:“麻了……”   程酌回神失笑,按住少年白细的脚踝揉了揉。   这下云礼发出更可怜的轻软惨叫:“不要!”   过了半分钟,这少年才勉强跳下沙发,不好意思道:“我去睡觉了,哥哥晚安。”   “嗯。”   程酌目送他上楼,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云礼的背影,眸色幽深,意味深长。 第09章 外公   干枯玫瑰。   女孩子用的东西,名字总是那么好听。   清晨,云礼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认真地给脚趾涂着指甲油。   半透明的淡粉色薄薄一层,仿佛散发着初春的香气,更衬得脚背素白如玉,很是优美。   涂好后,他悄悄地给窗帘拉开条缝,任阳光在皮肤上留下道明亮的痕迹。   咔嚓。很诱人的照片——如果不知这精致的脚属于一个男孩子的话。   云礼习惯性地打开亿次元软件,但犹豫几秒并未发布。   他担心炫耀这种细枝末节的美,会引来过度阴暗的窥视,还是算了。   少年微微叹了口气,有些百无聊赖地刷过新消息,忽然被幅极有性张力的漫画吸引到注意力。   画上的男女特工氛围暧昧,同时附带煞有介事的故事桥段。   仔细瞧瞧,原来是二次元爱好者的私设。   云礼兴致渐起,顺着标签点进去,发现付费让画师帮忙设计虚拟老公老婆的大有人在,而且非常有趣。   如果按程酌的形象打造个虚拟角色,它是不是可以完全属于我呢?   那我岂不是想让它做什么,它就会做什么?   云礼抱着如此模糊又期待的念头,下载了最流行的约稿软件“云画师”,在上面东翻西翻过许久,才选中一位名为“山雀雀”的用户。   对方专画美形攻,那些性感肌肉线条令人垂涎,全无夸张油腻之感,审美非常符合云礼的喜好。   他毫不犹豫地发出私信:“太太接稿吗?”   可惜画师并不在线。   正在这时,隔壁阳台传来隐约动静。   云礼忙放下脚,顺着窗帘的缝隙无声偷窥:是刚起床的程酌。   他还穿着睡袍,短发随意地凌乱着,用蓝牙耳机讲电话的同时,指间竟然有一抹猩红明灭。   ……原来房东哥哥抽烟,好像从来没见到、也没闻到过。   少年眨眨明亮的眼眸,继续投去目光。   程酌很快结束通话,微偏着头陷入沉思,弥散出的烟雾让他轮廓俊美的侧脸有点神秘,慵懒又成熟……真不错。   不知过去多久,云礼才红着脸合上窗帘。   魂不守舍中,微信忽响,是程酌发来的。   “等下去送月饼?还是想在家休息?”   云礼忙打字回答:“去送呀,该怎么表现你外公才会高兴?”   程酌只道:“做自己就好。”   云礼放下手机,无奈浅笑:若真敢做自己,不仅老爷爷要吓到,恐怕你也接受不了啊,哥哥。   他叹息着用卸甲水轻轻擦过脚趾,让干枯玫瑰的粉晕消失无踪。   *   恐怕任谁都看得出,程酌的气质完全不像生自普通人家,但云礼一直只以为他外公是位成功商人之类的厉害角色。   未想轿车在东港市区兜兜转转,最后竟开入处有军人站岗的大院。   瞧着窗外过分清净的林荫路,云礼难免紧张:“这是哪里呀?”   程酌淡笑:“老爷爷住的疗养院。”   ……   片刻后他又解释:“外公早就退休了,不用想太多。”   也是,就算很可能曾经是位大官,也不会把我这个路人怎么样吧?   云礼抱着月饼礼盒暗暗地自我安慰。   *   目的地是院子深处的一栋二层小楼,楼外有整片花草菜地,还竖着郁郁葱葱的葡萄架,环境相当悠然惬意。   云礼跟随程酌走进客厅,抬眼便看见位极有威严的老爷子。   瞧那高大笔挺的身材,若说没当过兵都不可信。   “外公。”程酌放下补品,平静介绍说,“这是云礼,他特意给你做了月饼。”   忽被点名的云礼举起礼物,声音甜甜地问候:“爷爷好。”   许慕山正在练毛笔字,刚抬眼的表情是颇为严肃的,但看清云礼的脸后又和善不少:“这么乖的小孩啊,可别被你带坏了。”   ……   云礼完全不内向,放下月饼靠近道:“程哥哥对我特别好,给他添麻烦啦。这个月饼是无糖的,很健康,提前祝您中秋快乐。”   “好、好。”许慕山举着毛笔,笑意越发明显,“哪里人啊?”   云礼忙自我介绍一番,而后很狗腿地表态:“爷爷我帮你磨墨吧,您的字写得真好,这是《蜀素帖》吗?”   许慕山诧异:“你还懂书法?”   “一点点。”云礼笑得超级乖巧,“您教教我好吗?”   许慕山痛快答应。   ……果然没有谁能架得住小可爱的攻势。   程酌见状乐得清闲,轻笑一声,坐到沙发上翻起手机。   *   云礼的确很会讨长辈喜欢,把许慕哄得乐乐呵呵。   而且他非常有眼力,明白祖孙俩或有话聊,快到饭点时便躲去院子里摘葡萄自得其乐。   许慕山朝窗外观察片刻:“这孩子挺好。”   程酌已趁机把工作邮件回复完毕,抬眸应声。   许慕山打量:“你还是头一回带人回来。”   “不是那种关系。”程酌解释,“您想太多。”   许慕山对这叛逆外孙是知根知底的,十年前见证过他与亲爹你死我活的绝交大战,早已懒得多管他的性向。   只是眼见程酌年岁渐长,仍忍不住劝说:“你也该找个对象定下来了,不能生病了身边连端个水的人都没有。”   程酌失笑:“他还小呢。”   “刚才还说我想太多。”许慕山啧了声,“少拐弯抹角的,看上就大大方方追求。”   ……   程酌不想跟外公多讲,很快便出了门,路过云礼嘱咐道:“我去和医生聊下,一会儿吃过饭再回家。”   *   退休老干部的生活幸福似神仙,刚到十二点,保姆就摆满了一桌清淡饭菜。   许慕山懒得等外孙,拉着云礼坐下:“我们先吃。”   云礼扶着筷子规规矩矩。   不料许慕山给他倒了一盅茅台:“来,陪我喝两杯。”   这辈子只喝过桃花米酒的云礼怂了,呆滞两秒后才故作镇定地举杯:“爷爷,祝您身体健康,以后我还能来看您吗?”   “当然了。”许慕山和他碰了碰杯,爽快吩咐,“干。”   可怜的云礼硬着头皮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瞬间逼湿了眼角,使劲忍着才没咳出声来。   对此表现许慕山还算满意,竟然问:“你觉得程酌怎么样啊?”   “嗯?”云礼有点头晕,茫然眨眼,“哥哥吗?很完美呀,又帅又斯文,聪明有才华,脾气还特别特别好,超级有耐心,菜做得也很好吃呢。”   听到这不实言论,许慕山迟疑,半晌又疑惑:“他会做饭?”   云礼缓慢点头。   恰好了解完老人身体状况的程酌迟迟而归,进门看见小脸通红的云礼,不由震惊:“外公,你干什么?!”   许慕山又给自己倒了一盅,表情相当无辜。   *   头一回喝高度白酒的云礼悲惨倒下。   他完全迷糊,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总之再于意识沉浮间睁开眼睛,便已躺在熟悉的大床上了。   程酌依然体贴,拿来湿毛巾帮他擦擦滚烫的小脸。   而后又帮云礼脱下白袜,想让他彻底放松。   已然醉了的云礼很不清醒,对这种亲密接触有点紧张,仿佛害怕早已不存在的指甲油被发现似的,胆怯踢腿躲避。   坐在床边的程酌轻扶住他的脚踝:“没事,是我,你好好睡。”   云礼这才慢慢松了力气,白皙的脚依然压在他的大腿上。   细腻的皮肤在稍显粗糙的牛仔布料上蹭过,有种奇妙的舒适感。   醉晕晕的云礼忍不住继续缓慢轻踩,仿佛被自己蹂躏的是什么不能反抗的温热玩具。   但玩具是不会慢慢变硬的。   云礼忽觉得脚下一空,忍不住发出委屈的哼声,漫无目的地摸索:“哥哥,我要喝水。”   手好像拽住了逐渐熟悉的大手。   云礼实在很困,美丽的长睫毛怎么也抬不起来,只用最后的力气又轻喃了句:“哥哥……” 第10章 属于   醉酒苏醒,四肢无力。   云礼所能回想起来的最后记忆,便是许慕山老爷子吹嘘好酒不上头。   真离谱。   他扶着脑袋慢慢坐起,恍惚发现程酌正靠在附近沙发上,瞬间便被吓到清醒——   糟糕,哥哥没发现那些女装和化妆品吧?   借着夜灯翻阅杂志的程酌倒是平静,闻声抬眸关心:“好些没?”   云礼拿过床头柜的水杯,努力吞咽两口,适才点头。   程酌微微一笑,起身出门。   忧心忡忡的云礼赶紧跳下床,打开衣柜见东西全无被动过的痕迹,这才勉强松懈了不安的神经。   门外脚步声渐近。   云礼忙又爬回原处,努力显得无害又无辜。   程酌款款进门,手里端着精致的雕花玻璃碗。   他对审美有很高的要求,就连碗里的莓果也色彩缤纷,搭配得恰到好处。   坐到床边后,程酌顺其自然地拿了颗黑莓递到云礼唇边:“醒醒酒,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   ……这还是哥哥第一次喂食物给自己吃。   云礼愣愣地咬住,在难掩的紧张中不小心咬到他的手指,瞬间羞涩,忙把小碗接到手里:“我自己来。”   柔软的舌尖滑过指腹的触觉仍在,程酌专注凝视。   不知为何,云礼心跳剧烈。   沉默微妙蔓延。   片刻之后,程酌才开口温声劝说:“要学会拒绝,你根本就不会喝酒,没必要陪着我外公胡来。”   云礼小心对视,“我想让爷爷喜欢我。”   程酌微怔:“为什么?”   云礼微微张大眼睛:“那样我就可以一直租这间屋子了。”   “他管不了我的事。”程酌安抚,“安心住到毕业吧。”   没想云礼反而着急:“毕业后你就要把我赶走?”   ……   程酌微怔:“难道你就不想拥有自己的生活?”   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云礼当然想,想得不得了。   可……他现在更想留在房东哥哥身边,哪怕总要装模作样。   心思起伏之际,云礼轻轻咬破樱桃。   殷红的汁液在浅色的唇间留下鲜明的色泽,显得皮肤雪白,瞳仁黑亮。   童话中的白雪公主也不过如此。   瞧着云礼小脸满是忐忑茫然,程酌保证:“如果喜欢这里,当然可以住,多久都没问题。”   云礼回神,慢慢弯起嘴角。   程酌不禁伸手用力抹掉那抹殷红,又掩饰性摸过他手感极好的垂顺短发:“以后不要再乱喝,醉了怎么保护自己?”   又开始咬樱桃的云礼顿时不安:“我今天……没做奇怪的事吧?”   程酌半笑不笑,似有些一言难尽。   ?   我不会趁着酒疯非礼房东哥哥了吧?   云礼面颊泛出羞耻的血色,紧张地结巴:“难、难道……”   “没有,你睡得很乖。”程酌顺势把短发揉乱,起身吩咐,“起来吃点东西,然后早点休息。”   云礼迟疑应声,仍旧心虚不已。   *   宿醉过后,上课自然头痛难忍。   幸好有杨西西的美式咖啡加布洛芬救了命。   待到放学时,云礼已舒服不少,也不想再纠结其他同学是否待见这姑娘,大大方方地邀请她去校外的西餐厅体验下午茶。   杨西西完全不客气,边吃蛋糕边闲聊:“有男朋友吗?”   正在品尝柚子苏打水的云礼立刻被呛到。   杨西西眨眼:“难道你是直的?那不是暴殄天物?”   ……   不想撒谎,也不敢讲出实话。云礼用餐巾挡住嘴巴:“我没谈过恋爱。”   闻言,杨西西意味深长地笑眯眯:“那要不要我介绍几个帅哥给你?还是你喜欢美女?”   云礼使劲摇头。   两秒后,他也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那你有女朋友吗?”   “分手了。”杨西西咬着吸管抱怨,“她偷偷申请了美国的学校,大闹一场,决定老死不相往来。”   ……真是精彩的青春。   云礼心生羡慕,随即多问了几句。   这杨西西的确大方,不仅愿意交代情史,还把东港的同志圈八卦讲得头头是道,让对爱与性一无所知的少年听得目不转睛。   “说起来,你要不要跟我合伙做视频?”杨西西从书包里拿出个小型摄像机,“我打算好好录一些LGTB群体的访谈节目,缺个摄影师。”   LGTB?   云礼当然懂,但这若是被奶奶或程酌知道……   杨西西看出他的担忧:“放心,你只负责拍摄,打赏五五分。”   “我以为你有很多朋友。”云礼倒不是扭捏的性格,“好啊。”   杨西西立刻伸手:“合作愉快!晚上跟我去酒吧玩吧?”   好想去!   云礼长睫毛忽闪一眨,郁闷:“可是哥哥来接我了,只能改天。”   “你哥?”杨西西不以为然,“找个借口就好啦。”   “是房东。”云礼不敢欺骗程酌,“下次我肯定去。”   杨西西不缠人,点着头咐道:“原来你租房啊,那可得长个心眼,东港房东有不少隐形色狼,我知道好几件新闻呢。”   ……   云礼欲言又止,不知如何作答。   *   独身生活时,程酌常在公司加班或游走于声色犬马之地,除了闭关画画以外,根本就没心思总在家里待。   可这段日子却跟结了婚似的规矩。   不仅晚出早归,就连超市采购都要亲力亲为。   这天也是特意买好食物,方才把车开到东港大学附近的甜品屋外。   像云礼那样的少年,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耀眼。   程酌几乎一秒就瞧见了他的存在,但很快又发现,云礼正和位时尚少女有说有笑。   是同班同学吗?还是社团认识的朋友?   有必要坐在同一侧的沙发上?两个人低头瞧什么呢,为何那么高兴?   这女孩也太没边界感了,怎么可以和云礼勾肩搭背?   ……   程酌从不知自己是个狭隘的人,但窥视的片刻,却已然心浮气躁,直接按响了车笛。   幸好云礼很快小跑出来,坐进车里浅笑:“我刚和同学吃了蛋糕,晚上不吃饭了。”   想起后备箱那些食材,程酌沉默地发动车子。   云礼本没觉得气氛有异,路上还在偷偷翻阅“亿次元”和“云画师”,直至快到家时,才意识到程酌安静到过分。   他不安侧头:“哥哥,你心情不好吗?”   程酌扶着方向盘继续前行:“没有。”   云礼敛眉:“那你怎么不讲话,也不对我笑了?”   他总喜欢把心里话不加遮掩地问出口,性格过度天然,令人难以招架。   轿车逐渐驶入别墅附近的落羽杉之间,程酌忽踩下刹车。   刹那间,密闭的空间安静至极。   见云礼眼神茫然,程酌若有所指:“是有些不太顺心。”   “工作的事?”少年格外认真,“我能做点什么让你开心吗?”   程酌侧头看向他:“不知道。”   云礼似在冥思苦想,小心瞧瞧他,忽来灵感似的翻起书包:“差点忘了有礼物给你,今天古代史老师带我们做的。”   话毕他便掏出个浅蓝色的丝绸香囊,伸手挂在了后视镜处。   那丝绸上的暗纹是连理花,这在过往的岁月里意味着什么,相当熟悉美术史的程酌清楚得很。   云礼自己清楚吗?   程酌若有所思地观察他。   “好好闻。”云礼忽把手指伸到他面前,“是花香。”   程酌回神。的确,芬郁盈盈。   见房东哥哥没有太特别的反应,云礼逐渐失落:“是不是没意思?那我也不知道要怎样你才开心了。”   “多谢。”   程酌终于开口的同时,竟然拉住了他秀气的手腕。   云礼茫然眨眼。   “汤圆害怕这些味道,会应激。”   程酌找到几近拙劣的借口,扯过消毒湿巾帮他温柔擦拭手指,擦着擦着又有些用力,似忍不住想把触碰到那女孩的痕迹也擦掉。   云礼并没有反抗,乖到不得了。   见指尖泛红,程酌终于停手,却没松开。   云礼美丽的手能让人联想起花琴书画等一切优雅的事物,那般纤然修长的无名指,若带上十七号的戒指,应当天衣无缝。   程酌垂眸,泛滥的妄想在心中覆水难收。   云礼不安:“哥哥,我不会吓到猫猫的,我洗过手再摸它。”   程酌松开禁锢:“嗯。”   云礼鼓起勇气按住他的唇角,往上戳了戳:“那你笑一下,别不开心啦。” 第11章 折花   逐渐熟悉东港后,云礼的生活愈发平静,没想程酌却忽然要出差。   “推脱不掉,总之中秋前会回来。”程酌站在他房门口耐心解释,“早晚餐会有人准时送到,你和汤圆注意安全。”   云礼捏紧了写作业的笔:“去哪里呀?”   程酌解释:“北京谈一个博物馆合作,再到京都聊聊文化交流活动。”   听起来都是不容干扰的正经事。云礼讪讪应声:“好吧。”   程酌安抚:“想要什么礼物?”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云礼意外反问,“休息的时间,肯定不打扰你工作。”   程酌带着笑意认真看他:“打电话做什么?”   云礼虽回答不出,但小声坚持:“万一我有话想跟你说呢。”   *   离开程酌后想念是必然的,但之于过度年轻的少年而言,这又是极端难得的自由时刻。   他趁机买回来台小缝纫机,研究起汉服裙子的做法,甚至还于深更半夜大着胆子开启直播。   镜头里的面庞无比美丽,瞬间吸引了成千上万的颜粉进来舔屏,称赞之语飞速滚动。   可惜云礼装不出女孩子的声音,所以根本不讲话,只默默地在桌前描绘青涩的服装设计稿,一副文静内敛的姿态。   为什么要直播呢?   云礼讲不清楚。   或许是那些如潮汐般的爱与肯定,能让他感觉不到寂寞。   正认真时,手机上忽弹出“云画师”的消息提示:山雀雀上线了。   云礼已经等过这位老师好多天,瞬间挂断直播:“老师老师,你理理我呀。”   对方肯定是被他日日留言的执着精神打动了,很快传来回复:“我不接单啦。手受了点伤,画功不稳定。”   云礼很有诚意:“可我只喜欢您的画,就算是草图也好,帮我搞个人设吧!”   山雀雀:“什么样的人设呢?”   云礼滔滔不绝地描述:“一米九,美型男。身材特别性感,但脸又很漂亮,给人温柔可靠的感觉,职业是个气质优雅的画家……”   山雀雀:“有点像我一个朋友呢,那我试试吧。”   云礼感恩戴德,贪心嘱咐:“能画个穿睡袍的形象吗?[色][色]”   山雀雀:“倒是可以啦,不过还是要符合网站规定哦。”   云礼狗腿;“嗯嗯,期待老师草图[鲜花]”   他开心浅笑之际,程酌的语音请求毫无预兆地进入。   此时云礼画着全妆、戴着长长的假发,身上的吊带裙更是来不及脱,他犹豫过后才小心接通:“哥哥,你休息啦?”   程酌的声音在电话里温柔又磁性:“嗯,有没有好好吃饭?”   “今晚送的蟹粉汤包特别美味。”云礼站起身来,慢慢朝阳台走去,“汤圆也吃了罐头,它正在睡觉呢。”   程酌应声:“那就好,我在北京找到套不错的狼毫毛笔给你。”   “真的吗?”云礼轻笑,“我会好好用的。”   程酌问:“要不要看?”   云礼以为他会发过照片来,自然漫不经心地答应。   谁知程酌竟然挂掉语音,转而播进视频。   云礼立刻揪住身上的玫瑰碎花裙,紧张到心脏猛跳,挂断后编造出离谱的借口:“我、我在泡澡,我没穿衣服!等下再联系你!”   程酌:“……没事,那早点睡吧,回去再说。”   云礼慢慢松出口气来。   他立于夜风中打开前置摄像头,在模糊的画面中观察起自己脂粉精致的脸和裸露的肩,明明挺漂亮,却又很不堪。   *   身为公司的核心管理层,出差对程酌而言是家常便饭。   他以往很愿意各地出行,可这回把小云礼扔在家里,却归心似箭,甚至特意提前了航班,天不亮就降落东港。   走进别墅时,微弱的晨光刚透过落羽杉的枝桠倾泻而下,客厅内仍旧睡意沉沉。   汤圆懵懵地从沙发上探出蓬乱的小脑袋,一步三摇地朝主人靠近。   程酌俯身摸摸它的头,才发现云礼竟然也睡在沙发上,而且……还枕着自己的睡袍。   此刻的少年完全沉溺于梦境,轻闭的眉眼安宁如画。   家中无人,他毫无防备之心,只穿着件第一天便获赠的超大短袖。   因睡觉的动作不老实,不仅雪白修长的腿横在外面,被撑到浑圆的小内裤也隐约可见。   多半是领口太大了,如玉般光滑的肩头无辜半露,看起来香香滑滑,更令人移不开眼。   程酌目光微沉,不自觉地静立过很久,才用睡袍的一角帮他遮住大腿。   无奈轻柔的动作还是惊醒了云礼。   他恍惚睁开水亮纯然的眼眸,本能地轻声呼唤:“哥哥……”   两秒后,终于发现自己没在做梦,这才更清醒了几分,结巴道:“你、你回来啦?”   程酌温柔地轻捏了下云礼的小脸:“怎么在这睡?”   “看纪录片困到不想动,”云礼迟迟意识到手里正捏着程酌的睡袍,尴尬解释,“是汤圆叼来的,可能它很想你。”   程酌失笑:“那怎么是你抱着?”   云礼毫不犹豫地表达:“我也想你啦。”   ……   直球最难防。   程酌从不把云礼视为晚辈,更非什么朋友,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他的男人。   可少年太稚嫩,让人不忍用露骨的欲望去污染他纯洁的青春。   最终,程酌只揉揉他的短发:“起来洗洗脸,我去做早餐。”   谁知向来听命令的云礼却不动,仍眼巴巴地躺在原处。   程酌眨眼:“没睡够吗?”   可疑的粉晕浮现于云礼的脸庞,他咬住下唇犹豫半晌,小声问:“哥哥,你别看我好吗?”   程酌不明所以。   云礼更加羞耻:“我……那个……”   彼此都是年轻男性,程酌终于意识到少年的身体于清晨会发生什么,不由眼神复杂。   因为在他心里,云礼仍是那个桃花树下天真可爱的幻影,总不觉得已然长大成人。   被深深垂视的少年实在羞涩,忽翻了个身,把头抵在沙发靠背处,颤声强调:“不要看我啦,等、等下就好。”   程酌终于回神,轻声安抚:“没关系。”   云礼诱人的大腿在翻身的动作中重新露出,他必然特别不自在,只几秒的功夫,连优美的后颈都染上薄薄的血色,真可爱。   这幅模样,瞬间让男人本就不多的意志力如丝线般断裂。   程酌忍不住地轻触他发烫的后颈:“傻瓜。”   云礼慌张又委屈:“……好像,好不了了。”   安静的客厅内,凌乱棉软的呼吸声实在鲜明至极。   明明没有过分的动作,如过电般的奇妙欲感仍让程酌失神。   他望向少年形状美妙的臀腿,被那洁白的内裤边和更深处暧昧的阴影惹得心跳失控、理智坍塌。   很想恶劣地欺负云礼。   可若真动手……那就回不去了。   程酌眼神晦暗。   男人就是这样,越珍惜一朵绝无仅有的花,就越不知该如何将它折下,想要当谦谦君子,偏又时刻荒唐,满脑子下作想象。 第12章 修行   这回丢人了。   云礼很后悔没规矩地睡在客厅,虽也知道只是正常生理现象,还是分外抬不起头来。   好在当时程酌笑笑就上了楼,之后也没再提起,方才保住了少年脆弱的自尊心。   *   “你是不是处男啊?怎么什么都不懂?”   某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杨西西如此语出惊人。   云礼呆滞,而后眼神讪讪地没回答。   杨西西正在整理街头采访大纲,见状不由坏笑:“真是纯洁的小孩,怪不得连设计的问题都这么天真。”   “难道你不是吗?”云礼忍不住脱口而出,转瞬觉得不妥,“算啦,不用告诉我。”   杨西西用种“姐早就破戒了什么都懂的”眼神瞧他:“那你有目标吗?我可以介绍帅哥哦。”   云礼顷刻拒绝:“没兴趣。”   “是没兴趣还是不敢?”杨西西完全不信,朝他眨眨眼睛,“真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话让云礼的脑海中浮现出程酌的脸。   但……熟悉又陌生,亲近而遥远,真的可以去喜欢吗?   如果被程酌知道,自己的喜欢,会被视为可怕的困扰,还是一笑而过的鸿毛?   *   期待已久的中秋转眼即到。   云礼从未住过寺庙,见永安寺内佛音袅袅,钟声灵澈,自带种脱离尘嚣的清净肃穆,自然完全不敢造次。   引路和尚踏过布满青苔的石板路,停步在禅房门口,双手合十:“二位施主,请先在这里落脚更衣,等下灵境禅师会开坛讲佛。”   话毕他递过张素雅的行程表,行礼后平静离去。   多半是为了照顾外来的凡夫俗子,永安寺的安排很轻松。   除了每日上午有禅课外,其余时间便是打扫禅院、抄写佛经和在山中溯溪之类的修行。   倘若蒋青在这里,肯定相当满意。   云礼忙给奶奶拍了张照,打字解释:“这边不让我们用手机,等出寺再给您打电话。”   蒋青果然很欣赏程酌的安排:“不错,修身养性。”   云礼将手机放入书包,拿起床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僧衣,忍不住回头偷看程酌。   是要一起换衣服吗?   彼此都是男的,他不会介意吧?   结果程酌相当有边界感,直接走到屏风后面消失不见。   半分钟后,衬衫轻轻搭在屏风上,紧接着便是长裤。   云礼目不转睛,直至程酌重新现身,才飞速收回目光。   长得高就是好,天生的衣服架子,轻薄的新中式僧衣仍被他穿得玉树临风。   浑然不觉被偷窥的程酌收好原本的衣服:“去换吧,我到门口等你。”   云礼也躲入了屏风制造的阴影中。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古龙水味,真好闻。   少年边解着扣子边心潮起伏,尽管身处清修之地,却与六根清净无亲无缘。   *   作为华南地区最负盛名的唐迹寺庙,永安寺广受信徒崇敬,中秋节来礼佛的信徒自然满员。   那些人大多上了年纪,偈语张口即来,很是难聊。   好在佛法讲坛还算深入浅出,只要用心,总能听懂个大概。   云礼未到二十岁的年纪,正是最没定性的时候。   但多半是被老人家养大的关系,他课上很能坐得住,腰身挺得笔直,侧脸认真乖萌,像只紧盯着花与蝴蝶的猫咪。   倒是程酌心不在焉,始终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勾勒轻描。   讲坛结束,云礼才发现他竟画下不少寺屋的结构图,线条简约但精准至极,显然美术功底扎实又深厚,难免眼神惊讶。   程酌微笑,把手稿夹进本子里:“最近在研究唐代建筑,这寺庙是非常珍贵的古迹。”   ……原来不是专门带我来的。   云礼莫名落寞,却又佩服他的认真,随他起身追问道:“哥哥,我能看看你的画吗?”   程酌答应:“下次作品展送你门票。”   作品展?那岂不是代表他在美术圈相当有名气了?   云礼愈发感觉自己对房东哥哥知之甚少,忙打听:“那你研究唐代建筑做什么呀?我总觉得唐代建筑和日本建筑差不多。”   “艺术指导要实事求是,做功课是必须的。”程然耐心:“日本古建筑多源自唐代,但也在本国发生过一些演变,正因为有相似之处,才更要弄清区别,省得捅了篓子。”   的确,随着民族自尊心的提升,网民对这类文化之争格外敏感。   云礼似懂非懂地点头:“好像挺有意思的,你能给我讲讲吗?”   在美术建筑史方面程酌倒是积累颇深,毕竟开发游戏必须对这些了如指掌,他慢条斯理地拿永安寺做例子,解释了唐风与和风的区别,又聊起唐破风、枯山水一类的争执,原理清清楚楚,真让人想唤一声老师。   云礼听得入神,心中更加崇拜。   一直漫步到寺院餐厅外,程酌才弯起嘴角:“不小心说多了。”   云礼狗腿地称赞:“哥哥你可真博学。”   程酌停步:“能让你有点收获,总算没白来。”   “怎么会白来呢?这里氛围很好。”云礼苦笑,“禅师讲得也好,只不过明心见性什么的,境界太高了,我做不到。”   别说一个小少年做不到,很多人活了一辈子仍是我执不破。   程酌揉揉他的短发:“顺其自然。”   *   首日的流程十分轻松,打扫完清雅的院子又去山里散过步后,不到晚上九点,和尚便已提示要入睡了。   云礼洗过澡,撸着宽松的裤腿在床边郁闷,把白皙的小腿挠得通红一片。   程酌从浴室出来惊见这幕:“怎么了?”   仔细看,几个肿痛的毒蚊子包,无需更多解释。   云礼叹息:“东港的虫真厉害。”   “毕竟在古代是流放之地,和繁华的江南可不一样。”程酌找出药剂,坐在床边帮他慢慢涂抹,而后拦住云礼不老实的手腕,“别碰了。”   云礼只能忍住不适,老实地躺倒在床榻上,眼神纯净又专注地瞧着他。   这寺里睡觉的地方极宽敞,像个通铺,但总归是要并排而卧的。   程酌起身:“你休息吧,我去找住持聊聊天。”   “不要,万一闹鬼怎么办?”云礼胡乱捏造借口,然后小声劝说,“你也早点睡吧,上班族的身心需要放松。”   程酌反问:“房里有人,你不是会失眠吗?”   “如果是哥哥的话,大概不会的。”云礼立刻闭眼,长睫毛抖啊抖,“我能睡着。”   犹豫之后,程酌才熄灭夜灯,安静地躺到床榻外侧的荞麦枕头上。   鼻息间都是植物的味道,窗外还能听到隐约虫鸣,真幽静。   可惜这份与世无争的幽静,却被无法控制的纷乱心跳破坏到七零八落。   程酌抬眸凝望头顶古朴的房梁,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谁知走神之间,胳膊却被云礼轻轻扶住。   ……   他故作镇定:“怎么了?”   “哥哥……”云礼的声音带出几分倦意,小声委屈,“我有点害怕。”   想起他刚才孩子气的理由,程酌无奈:“寺庙供奉着神明,怎么会有鬼?”   “不是说那个,”云礼似是真困了,几秒后才细不可闻地叹息,“我怕认识你只是一场梦,醒来我就回到江朔……然后发现,世界上根本就没你这个人……”   真是个天马行空的小孩子。   程酌按住他微凉的手背,大手传递去无比鲜明的热度。   云礼受到安慰,呼吸越发平缓,再没说什么支离破碎的傻话。   身为敏感的艺术家,程酌不至于感受不到少年对自己的与众不同,可云礼本就与众不同,以至于让他无从判断更多,也不忍轻易亵渎。   无声地侧过身,少年于朦胧月色下的睡颜安宁如梦。   程酌伸手勾勒过他的眼角眉梢,又视若珍宝般地轻捧住那可爱面颊。   “早些长大,好不好?”   心中情不自禁地这样催促。   问后,过盛温情竟像泉水找到了裂缝,顷刻涌出,泛滥成灾。   无名无分的浪漫让程酌入了迷魂阵。   他缓慢凑近。   再近。   极近。   最后,终于轻轻吻上云礼的额头。   二零二四年九月十五日晚上二十一点钟。   我们的距离已为零。   不知过了多久,程酌才稍微离开,依旧认真凝望,只觉得唇间残留着光滑温软的触觉。   做这样的事,很容易被误解为纯爱之神附体。   ……如果不是下半身和心脏一样激动的话。   独醒之刻,程酌卸掉眼神里最完美无欲的伪装,完全坦诚于自我的神色,反倒显得野性难驯。 第13章 成树   东港残酷的热浪忽杀了个回马枪,永安寺亦被笼罩在烈日之下。   偏偏中秋这日户外活动很多,信徒中的老年人苦不堪言。   云礼虽也不太适应极端的气候,但总归年轻又热心,在禅院里跑来跑去,帮忙干了很多活。   他习惯被照顾,但也不惧付出。   程酌见少年被晒到通红的小脸和几乎湿透的禅衣,内心实在愧疚,费了些功夫才买来冰镇矿泉水安抚:“歇着我来,天气太糟糕了。”   “没关系,我们一起干快一些。”   云礼并不在意,松开扫把后无辜地展示了下脏兮兮的手心。   程酌只得拧开盖子,小心喂他。   云礼也是渴极了,眯着眼睫努力吞咽,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泛红沁汗,颇为可怜。   等少年喝够,程酌才用面巾纸轻轻擦拭他的额头。   不料云礼却躲开,蹲在地上把那些树叶和浮土用手抓着往垃圾袋里塞,丝毫不在意优美的双手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这份赤子之心让程酌略感无奈,却也没再讲矫情的话,转身就去搬运重物,省得那些七老八十的信徒们因此闪到腰。   计划中轻松悠闲的禅院之旅竟然变成苦役,还真是有点好笑。   *   傍晚时分,云礼和程酌终于得了清净,他们沐浴更衣后,便在附近的溪水边观赏落日。   熏蚊子的艾草味在晚风中飘来荡去。   云礼采了满怀山花,坐在溪边专注地垂眸摆弄。   程酌守在旁边询问:“在做什么?”   “我帮那几位奶奶扫了院子,她们给我点心和水果啦。”云礼手指灵巧,语气轻松,“做几个茉莉手环当回礼,江朔很流行的。”   他有种天然旺盛的热情,总能和周围的一切飞快建立起情感链接。   程酌淡笑,展开笔记本在旁速写:“这么可爱,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云礼稍微停下动作,侧眸不安:“你也觉得我可爱吗?”   “当然。”程酌毫无犹豫,“这不是事实吗?”   被称赞的云礼并不是很开心,幽幽叹息:“万一哪天不可爱了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程酌态度真诚,“可爱嘛,多少意味着觉得你需要被疼爱、被保护,但那都是旁人的自以为是,对你并没那么重要。”   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云礼缓慢眨眼。   程酌手中的炭笔仍在勾勒,嘴角亦勾出温柔的弧度:“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想当一朵花,所以你会成为一棵树,树不需要可爱,只需要找到想要扎根的地方,然后肆意生长就够了。”   原只在闲聊的云礼因这席话欲言又止,心中颇受震动。   他当然想成为树,但他还没有扎根的勇气,更怕自己扭曲而不合时宜,所以总把想说的话和想做的事深深藏起,在程酌面前藏得尤为努力。   结果……还是被看穿了吗?   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什么都没说。   云礼继续专注地编织手环,碧透的茉莉枝条被轻咬在嘴里,雪白的脚在溪水中晃呀晃,衬着身上古朴的禅衣,真像栖息于古寺边的精灵。   程酌有一眼没一眼的轻看。   暮色西沉,山野空涧,不似人间。   *   天将要暗下之际,云礼终于把手环都编好了,他开心地伸了个懒腰,起身站到清凉的溪水中玩了片刻。   程酌仍在本子上速写,也不怕光线这么暗伤到眼睛。   云礼忽然调皮,抬脚朝他踢了脚水。   全无防备的程酌脸上身上全被溅到,包括速写本也未能幸免,不由怔愣抬头。   瞧着溪水将房东哥哥搞到狼狈的模样,云礼莫名觉得好笑,自然而然便真的笑了。   少年快乐的笑脸在余晖与薄雾间似幻似真,美得动人心弦。   程酌完全生不起气来。   云礼笑够了,终于追问:“是不是把你的画弄湿啦?”   “你自己干的好事,我也没办法。”程酌朝他展示印着水渍的画本,“还想送给你的。”   虽然瞧不清楚细节,但那分明是云礼低头编花环的素描,特别生动好看。   捣乱的云礼后悔了,着急朝他跑:“湿了我也要——啊!”   未料溪水中的鹅卵石太滑,少年一个没踩实,竟然狼狈地重重摔到了水中。   程酌立即起身飞步靠近,神色紧张。   挣扎过好几下,最后还是被硬扶着才趔趄站起,云礼拧着眉头悲惨道:“好痛……”   *   医院的消毒水味冲淡了中秋的祥和喜乐。   经过繁琐检查,确诊只是扭伤,程酌悬着的心才勉强放下。   “哥哥,我都是自己作的。”云礼脸色苍白地坐在走廊长椅边,抬头露出乐观的笑脸,“过几天就恢复,你千万别告诉我奶奶,她身体不好。”   程酌拿着药和诊断书单膝蹲到他面前:“怪我提意去寺里,不仅把你累成那样子,还没看好你。”   云礼安静凝望片刻,忽浅笑:“你不是说,我会成为一颗树吗?”   话毕他从衣兜里拿出个几乎被压扁的茉莉花环,轻轻拉过程酌的大手,替他戴好:“中秋快乐。这三天很开心,现在也开心。”   明明不久前在溪水里还像顽童,此刻的少年又有极包容的沉静佛性。   相处这段时间,程酌很难评价云礼到底是天真还是成熟。因为他毫不世俗,所以世俗的标准也完全不适用。   茉莉的清香温柔散开,拉回了程酌的神志。   他握住云礼微凉的手:“中秋快乐。”   *   脚腕意外扭伤后,去上学自然很不方便。   云礼很清楚这次是咎由自取,特别怕给程酌添太多麻烦,坚持婉拒他的好意,拄拐打车往来学校与家中。   平日就很受欢迎的新晋系草受了伤,难免引来无数关怀。   这日水果饮料被迫收到不少,可把趁机蹭吃蹭喝的杨西西撑得够呛。   她挺够意思,一路护送云礼到校门口:“既然如此,等你伤好了再去拍视频吧,也太不小心了。”   云礼心虚苦笑。   正在这时,又一位历史系的研究生学长拎着水果和鲜花,气喘吁吁地朝这边奔来。   杨西西小声啧道:“飞蛾扑火啊。”   云礼心中很无奈,表情也只剩礼貌。   “你还好吗?伤这么重就别来上课了。”学长只跟他接触过几次,却偏用极熟络的口吻讲话,“我送你回家吧。”   云礼摇头:“并没有很重,而且有西西送我,是吧?”   还没等杨西西表态,学长却抢着道:“她一个女的,扶不住你。”   “我不用人扶。”云礼有些不高兴,“什么男的女的?很多时候女生更可靠。”   见他眼神不悦,学长收敛了态度,把手中的橘子和玫瑰花举起:“那祝你早日康复。”   渴望和云礼搭讪的男女皆有,少年早就不胜其烦,但对这位同系前辈却不能太无礼,只好耐心拒绝:“谢谢,可我橘子过敏,花粉也过敏。”   在旁看热闹的杨西西扑哧一声笑出声。   可那学长还不知进退:“云礼,你是不是对我有点误会啊?”   ……有什么误会啊色狼?   气氛正尴尬时,忽有辆熟悉的轿车停在附近,瞬间吸引住学生们来来往往的目光。   云礼惊讶地张圆眼睛,呆呆地望着程酌走了出来。   很奇怪,他一直试图避免房东哥哥出现在东港大学,或许是因为这里意味着现实生活,而那栋藏在落羽杉中的玻璃别墅……则是私藏的幻梦。   结果防不胜防,还是来了。   程酌依然一袭笔挺精致的西服,在校园路上仿佛明星乱入在拍电影。   直至他走到面前,云礼才回神主动开口:“哥哥……”   程酌并没有看其他人,温和解释:“刚路过想着你打车不方便,顺便带你回去。”   顺不顺路只有他自己知道,云礼唯有乖乖点头。   在旁围观的杨西西兴奋了,非常社牛地打听:“这是谁啊,怎么总觉得在哪见过?”   不料程酌又换了套说辞:“我是云礼的朋友。”   一起回家算什么朋友?还不如上次自称表哥来得妥帖。   云礼想要逃避的事情有很多,头上几乎滴下冷汗。   程酌却偏不想走,终于打量过杨西西和那位橘子学长,最后目光定睛在玫瑰花上,半笑不笑地问:“你们是他同学吗?平日承蒙照顾了。”   杨西西仿佛看穿了什么,笑嘻嘻地递过云礼的书包:“不用客气,都是应该的。”   “走。”程酌帮忙背上包,扶住云礼的后背,强迫他拄着拐随自己迈步,若无旁人地问,“晚上想吃什么?”   学长终于回神,不甘心地追上去:“云礼,你就收下吧,特意给你买的。”   啊,好尴尬,一把年纪书都白读了吗?   云礼在心里疯狂吐槽,忽又恍惚意识到:其实这学长和程酌是同岁。   只不过……各方面都天差地别,像爹和儿子。   少年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莫名浅笑。   程酌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淡声开口:“小礼不吃这种东西,再说这花,不合适吧?”   平日房东哥哥低调得体,今日还是云礼第一次见识他讲话带刺。   学长已经被保送博士了,平日挺自大自得,此刻感受到鲜明的压力,不禁冷着脸质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惜因为身高矮了半头,仰着脸实在没什么气势。   被迫卷入矛盾中心的云礼很怕程酌不高兴:“你的东西我不要,以后别来找我了。”   学长尴尬地欲言又止。   程酌又拿过那束花瞧了眼:C级玫瑰,夸张的玻璃纸掩饰不掉花瓣稍显萎靡的虚弱,谈不上很好看。   他将花举到云礼纯净的脸旁比了下,眼神不解:“你觉得,配得上吗?”   ……   程酌把花束用力摔回那人怀里,没再多说什么,便小心地扶着云礼上车绝尘而去。   瞧了半天热闹的杨西西兴奋了:哇哦!   云礼你这个小骗子!原来平日无欲无求的表情,全是欲盖弥彰啊…… 第14章 美人   云礼的脚伤到第四天仍肿得像馒头,让程酌很心疼。   他请家庭医生来瞧过,又特意买了蒸汽盆热敷,搞得兴师动众。   倍受照顾的云礼挺不好意思:“没关系的,明天没课,刚好休息。”   正在认真阅读药油说明书的程酌应了声,根本不打算听劝。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汤圆好奇闻闻。   云礼看清来者,立刻紧张接通:“奶奶,这么晚了您怎么不休息?”   “我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蒋青的声音随即传来,“国庆节你别回家了,我去东港瞧瞧你住的地方和学校,万一有什么不适应的——”   面对控制欲极强的大家长,云礼精神紧绷:“不用啦,我适应得挺好。”   蒋青哼道:“我还不知道你?报喜不报忧,奶奶必须得亲眼看到才行。”   在旁静听的程酌见云礼愁眉苦脸,不由目露疑惑。   云礼捂住话筒小声道:“我奶奶非要来……”   程酌伸手,示意他把手机递给自己,而后淡定开口:“奶奶,是我。您哪天过来?要我帮忙订机票吗?”   ……   为什么不阻止呀?云礼目瞪口呆。   蒋青对程酌印象非常好,语气和善:“就二三号待两天,我这边茶楼不能总离了人,票已经订好了。”   “那把航班发给我,我带云礼去接您。”程酌很有耐心,“就住我家,这样您也可以多陪陪云礼。”   蒋青琢磨了下:“行,我把酒店退了,房费你跟我结。”   程酌失笑:“这倒不用——”   “亲兄弟还得明算帐呢,我这老太太也不能糊涂。”蒋青目的达成,痛快道,“挂了啊,让小礼早点睡。”   程酌寒暄结束,而后朝云礼淡笑:“可以理解,不如让老人安心。”   云礼郁闷:“那也不用麻烦你去接待奶奶,我能搞定。”   从不喜欢啰嗦的程酌未再多言,蹲下身帮云礼擦拭脚丫,准备开始涂抹药油。   艺术家的手怎么可以做这种粗事?   云礼慌张:“我、我自己来。”   “没关系。”   程酌坐到沙发边,按照医嘱将药油倒入手心,认真地轻揉红肿处,神情无比专注。   无法忽视的疼痛之余,又有强烈温热。   云礼隐隐觉得,程酌对自己的好超越了前辈,也不像朋友,暧昧难掩,悸动翻涌。   走神时,忽被按到难忍之处。   云礼不禁试图缩回伤退。   程酌瞬间大力按住:“不想在你奶奶来之前康复了?听话。”   云礼默默瞧着他,内心温热更甚。   多幸运啊,因为程酌的存在,他始终未曾体会到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苦涩。   那……程酌自己呢?   “哥哥,你以前在欧洲的时候,生病受伤了怎么办?”云礼忍不住关心,“是不是都没有人照顾你?”   程酌轻松微笑:“那时压力很大,不太纠结这些,凑合活着。”   ……   如此精致的人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   云礼眨眼:“所以真受过伤吗?”   “我喜欢极限运动,多少会有磕碰。”程酌依然耐心地为他按摩着,语气漫不经心,“但最严重的一次是在车祸中右臂骨折,很久才恢复正常。”   画画的人受这种伤应该很绝望吧……   云礼惊愕而心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光盈动。   程酌笑意稍显苦涩:“不过我已经算很幸运了,开车的朋友……根本没抢救过来。”   闻言云礼更为震惊,眼圈逐渐泛红,连声音也忐忑:“对不起,我不该乱打听,你肯定很难过。”   “随便聊聊而已。”程酌把他的脚放在沙发上,并未有大喜大悲的情绪,“早就过去了。”   鬼使神差间,云礼脱口而出:“那朋友……不会是你喜欢的人吧?”   刚刚站起身的程酌微怔,转而半笑不笑地反问:“瞎想什么呢?不过话说回来——学校里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   ……   云礼回忆起被房东哥哥撞见的橘子学长,尴尬摇头,“也、也算不上追,而且我从来不回应,他们很快就放弃了。”   “就算你笑一下,乱七八糟的人都要误会。”程酌垂眸威胁,“你也不想让奶奶听说这些吧?”   提起蒋青,云礼不禁身体微抖,紧张保证:“不想!不会的,以后我肯定严辞拒绝。”   程酌这才满意地收拾起治伤残局。   终于解放的云礼挣扎落地,扶着拐杖慢慢朝楼上卧室挪动。   汤圆好奇地追在他脚边绕来绕去,随时都有可能将少年绊倒,引来轻声抱怨。   正热闹时,猫咪忽被主人无情拎走,下一秒,云礼竟因大力凭空而起。   他慌乱地扶住程酌的手背,很快便被抱回卧室,稳稳地坐到了床边。   亲密接触转瞬即逝,但仍值得脸红心跳。   云礼仓皇地钻进被子,挡住开始发烫的脸。   程酌轻笑:“晚安。”   谁知汤圆契而不舍地跟着跳上了床,卧在云礼旁边,得意地摇晃起毛绒绒的大尾巴。   *   转眼周末又至。   云礼一早收到商家邮来的新款JK裙装,躲在房间里局促到不行。   早知道要遭遇伤残,就不接网拍兼职了。这下可怎么办?拄拐JK是不是太奇怪?   正发愁时,房门忽被敲响。   云礼慌忙藏好裙子,心虚地跑去迎接。   “等下会有同事过来加班讨论方案。”程酌平静嘱咐,“午饭叫外卖一起吃,不介意吧?”   同事?   云礼相当好奇,点头:“我不会干扰你们的。”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关系。”   程酌这样安抚着,便步履轻松地下了楼。   能来家里工作的同事肯定很亲近吧?得好好表现,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才行!   想到这点,云礼忙一瘸一拐地走到衣柜前,翻找起最体面的穿搭。   *   因为曾见过程酌公司的年轻老板,云礼难免认为:今日来客肯定仍是位气势逼人的都市精英。   听到门铃后,他马上主动靠近,恭恭迎接。   结果……   迎面一张无比秀雅精致的脸,毫无瑕疵的冷白皮和漂亮的狐狸眼像神仙涂抹的艺术品,好漂亮。   云礼呆滞。   对方衣着朴素,看起来相当柔弱,讲话也过分温柔:“是云礼吗?你好。”   云礼忙挪开空间让他进来,疑惑为何每个客人都晓得自己的名字。   “程老师经常提起。”神秘美男毫不咄咄逼人,甚至有几分羞涩,“我叫桑雀,很高兴认识你。”   终于回神的云礼忙打招呼:“你好,请随便坐。”   桑雀善意地微笑,见程酌从工作室露面,便走过去叹息:“程老师,你家附近好堵哦。”   “先歇一下。”程酌转身就去厨房准备茶水,很熟络地闲聊,“你驾照拿得够快的。”   桑雀径直进了工作室,本就温软的声音模模糊糊,也没听清在回答些什么。   那间屋子平日都锁着,云礼从来没机会进去见识。   结果大美人却能自由出入吗?   云礼愣愣地观察过片刻,心里不安又酸涩,瘸着腿跟去厨房乖巧请示:“哥哥我来泡茶吧,你们去忙呀。”   “你不方便。”程酌煮着茶水随口道,“没作业写了?”   云礼讪讪:“有……”   程酌应了声,过几秒钟发现少年仍跟在旁边,不由挑眉。   “你同事真漂亮啊。”云礼实话实说,“好好看……”   程酌迟疑:“是吗?没注意过。”   ……   撒谎!搞美术的难道分不出美丑?   云礼并不相信这鬼话:“他也是画家吗?”   程酌含糊其词:“要画画,也负责其它工作。”   听起来好像很优秀很厉害。   云礼敛眉不语。   程酌伸手揉揉他的短发:“怎么?桑雀是很善良的人,你会喜欢他的。”   听起来是你比较喜欢他……   向来自持外貌优势的云礼轻轻地碎掉了。   少年越发难过,见程酌站到案板前慢悠悠地削苹果,还特意摆成小兔子的形状,不由咬住下唇,被铺天盖地的危机感所淹没。   他脑袋一热:“午饭我来做吧,刚好奶奶要来,我想练习两道菜做给她吃。”   程酌并没想太多,只轻笑:“注意安全就好。”   话毕便端着小兔子苹果和红茶款款进了工作室,无情关上房门。   ……哼。   探头探脑的云礼和汤圆委屈对视一眼,转身打开冰箱。   做饭招待客人嘛,完全是想找点“家庭主人”的存在感。   无奈他从来不被奶奶允许进厨房,此刻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食材,瞬间双眼螺旋,自信全消。 第15章 房间   身为独立游戏制作人兼原画师,桑雀是来帮忙参谋国风文化游戏的。   两人早有些初步想法,花过一小时把内容对齐,便算结束公事。   桑雀关掉笔记本微笑:“程老师,你家小朋友好可爱,难怪你愿意当长腿叔叔。”   正在整理草稿的程酌手顿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桑雀笑容更甚,拿起手机转移话题:“说起来,你输给我了呢。”   程酌疑惑抬眸,原来是两人为某纯爱恋爱游戏画的卡牌。   纵然桑雀处处不如他,偏偏对性张力把握巧妙,直接拿下人气第一。   在美术方面程酌相当认真:“所以我差在哪里?”   “差在你该谈个恋爱。”桑雀开玩笑,“目测很快就能有所改善了。”   程酌轻笑了声:“画画也要讲体验派吗?”   “至少要掌握用户到底喜欢什么呀。”桑雀打开个软件介绍,“我有时在这个上面接稿子,有时翻翻发单行情,还挺有参考价值的。”   云画师。   程酌略有耳闻,似乎二次元最爱使用。他淡笑:“那我也试试。”   桑雀眨眨狐狸眼:“不会真有幸运儿得到程老师的画吧?”   *   烹饪这种事,最易眼高手低。   云礼仗着小聪明,临时搜了糖醋鱼和油爆虾的视频,想要有样学样。   结果苦苦折腾一上午,结果却乱七八糟,还因为烟雾太大而把去卫生间路过的客人惊到,搞得十分丢人。   桑雀小心靠近:“你还好吗?”   狼狈的云礼捧着盆菜叶子不知如何回答。   想展现地主之谊是没戏了,反倒缺点加一,这份沮丧让那张稚嫩的脸更显得无措。   桑雀卷起衬衫袖子主动帮忙:“要热锅冷油,先把蒜片爆香。”   话毕他看了眼大小不一的蒜片,迟疑过后才丢进锅里。   再用厨房纸给青菜吸水,爆炒一分钟后淋豉油装盘,过程实在流利。   桑雀侧头微笑:“叫程老师吃饭吧,辛苦你大半天,剩下的我收拾。”   ……   的确是很好的人,美丽又温柔,让云礼讨厌不起来。   其实他本来也不讨厌桑雀,只是害怕……怕自己被衬托到一无是处。   但其实,像程酌身边应该有很多玉质金相的存在,想要仅靠外表去获得好感,本来就愚蠢又轻浮。   这般反省着,云礼不禁垂下长睫毛,无声地叹了口气。   *   两盘黑乎乎的鱼虾和作弊得来的豉油生菜,这份午餐实在算不上体面。   程酌落座之刻,表情难免有几分迟疑。   倒是桑雀挺给面子:“我开动啦。”   说着他便端起米饭细嚼慢咽地开始进食,仿佛早已失去味觉。   同样被荼毒的程酌回神捧场,找了个理由称赞说:“生菜不错。”   桑雀忙从桌下踢了他一脚。   程酌意识到什么,立刻改口:“……洗的不错。”   云礼抬不起头来:“实在太难吃,还是倒掉吧,会吃坏肚子的。”   “没关系,凡事总有第一次。”桑雀安抚,“你可以让程老师教教你呀,是吧,大厨?”   不知为何,最后几个字显得话里有话。   事实上程酌并不舍得云礼做这些杂事,故而只是笑笑。   饭桌一时间特别安静。   桑雀外表弱不禁风,还是努力把米饭吃光了,适才礼貌撂筷:“感谢款待。”   这算哪门子款待?云礼依然垂头丧气:“真是不好意思。”   桑雀笑弯狐狸眼:“加油,你这么聪明肯定会有进步。”   云礼疑惑:“我哪聪明啦?”   桑雀眨眼:“东港大学分数线那么高,你又会琴棋书画的,还不聪明吗?”   ……   云礼立刻望向程酌,真不知他究竟跟同事说了多少琐事。   程酌只是微笑,继续面不改色地品鉴那条糊鱼。   桑雀又温和地给出建议:“不过你功课肯定很忙啦,念书要紧,做饭这种事不急着学。”   说不清为什么,这个瞬间云礼想要宣誓主权之类的劲头彻底没了。   他虽看不出对方几岁,但知道自己已完完全全被当成小孩,甚至连性别符号都不存在。   如此还非要暗自张牙舞爪,实在半点意义都没有。   几秒后,蔫蔫的回答被讲出口:“知道啦。”   和云礼的态度截然相反,桑雀好似很喜欢他:“你果然很乖。”   ……又是程酌说的吗?   云礼心中藏了个满地打滚、气馁又挫败的小人儿,脸上的表情却文静得体,丝毫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   美丽的客人并没有多待,吃过午餐后就主动告辞了。   程酌刚好接到工作电话,云礼便主动相送,陪着他走过落羽杉中的小路。   桑雀抬头凝望被树枝切割成碎片的蓝天:“这地方真不错,不愧是程老师选的。”   云礼不安,追问:“你、你很欣赏哥哥吗?”   听到这话,桑雀愣了下,而后才带着笑意夸赞不止:“当然,程老师才华横溢,勇敢又温柔,而且谦虚至极,这样的人实在太少见了,我很崇拜他,公司的其它员工也一样。”   ……好微妙的太极拳,云礼欲言又止。   桑雀走到车边,温和道谢:“腿脚不方便还要送我,辛苦啦。”   回过神来的云礼这才注意到他的车:设计超美的保时捷,而且是少见的纯白,和主人一样好看到叫人挪不开眼!   搞艺术的都这么富有吗?   偷偷喜欢车子的云礼忍不住道:“真漂亮,这肯定很贵。”   桑雀似乎不会撒谎,表情迟疑得很明显:“……应该吧,家里人送的。”   云礼羡慕:“你爸爸妈妈好大方。”   “不是……”桑雀更加犹豫,但终究还是承认,“男朋友。”   云礼愣住。   他原本很担心桑雀和程酌之间存在暧昧,忽听到名花有主的消息,瞬间便露出可爱的笑脸:“哇,超级幸福。”   桑雀见少年接受了非主流的性向,悄然松下口气:“再见啦。”   云礼乖乖点头。   桑雀坐进车里,忽又滑下窗户微笑:“程老师有很多人追的,你要对他好一点。”   什么意思?难道我被看穿了?   忐忑的云礼没机会做出任何回答,那轿车便慢悠悠地渐行渐远。   *   客人离开后,一切似如平常,但少年的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彼此生活在这房子里,当然亲密无间。   然而桑雀的出现却让云礼鲜明地意识到:其实程酌还有无比广阔而未知的现实未被了解。   包括他……随时爱上别人的可能。   *   当晚,云礼写完作业,发现程酌仍躲在工作室内。   他左思右想,还是鼓起勇气洗了盘水果,轻轻敲响房门。   过了好一阵,程酌才疑惑露面:“怎么还不睡?”   云礼捧着玻璃碗,眼巴巴地问:“你吃不吃?”   “谢谢。” 程酌端住后嘱咐:“别熬夜,快去休息。”   眼瞧着又要被打发走,云礼不禁目露委屈。   程酌早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不由失笑:“到底怎么了?”   云礼索性不再遮掩:“为什么你的同事都可以进去,我却不可以进去呀?”   ……   程酌着实诧异,让开路解释:“不是不让你进,是怕汤圆溜进来咬线。”   不负主人怀疑,猫咪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进工作室,瞬间直扑上桌!   云礼本能地想去抓,却忘了自己的伤腿,险些再度惨烈摔倒——如果不是被程酌一手抱住的话。   把少年稳稳扶好,程酌才去将汤圆无情缉拿,伸手丢出屋外,唤来一串愤怒的喵呜抱怨。   趁这功夫,云礼终于看清了工作室的真貌。   其实特别正常,除了整面墙的画集收藏和特别夸张的高级台式机外,根本什么都没有。   尽管如此,少年还是扶着伤腿参观了圈,像只认真巡逻领地的猫咪。   程酌放下水果,靠在桌边安静凝望。   得到满足的云礼有点不好意思:“那不打扰你啦,晚安。”   程酌淡笑:“为什么非要进来?”   云礼顿时紧张,因为他解释不通。   被似笑非笑的深邃目光盯着,真的很容易破防。   少年忙拿出杀手锏,装出撒娇的柔软声音朝他笑:“因为心里很崇拜哥哥啊,想做哥哥最好的朋友,害怕被哥哥嫌弃,总而言之,哥哥加油!”   ……   喝惯三分糖的人忽然尝到全糖,真被甜味硬控到说不出话来。   云礼笑容可爱,转而慌张溜掉。   仍站在原处的程酌当然知道自己被忽悠,却被忽悠得很开心。   方才看走眼了。   什么小猫?分明就是只小狐狸。   摇摇大尾巴,便打算贪心地骗走人类所有的爱,偏受到蛊惑的人类还要双手奉上,甘之如饴。 第16章 恐惧   “上次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吗?”   食堂午餐时,杨西西忽然八卦。   云礼停住勺子,本能否认:“是房东,之前跟你说过的。”   “拉倒,谁好人家的房东会接送租客啊?”杨西西心直口快,“瞧他那眼神就不对劲,不会爱上你了吧?”   云礼坚持解释:“他是我表姐的朋友啦。”   杨西西这才将信将疑地闭了嘴。   爱是什么?恋爱关系又是什么?   太过年轻的云礼完全给不出答案,他甚至担心更现实的问题,而不敢想入非非。   瞧着杨西西没心没肺地吃着饭,云礼不禁轻声问:“你出柜,家里人没有反对吗?”   这姑娘漫不经心:“反对了啊,还送我去治疗呢,就差电击了,有个屁用。”   听起来是很凄惨的经历,但她并没有诉苦。   云礼握紧筷子,心情颇有些复杂。   如果这少年是温室中精心培育的植物,杨西西就是颗自由散漫的野草,她咬着包子含糊不清:“管它的,人生这么短,我得按我喜欢的方式去活。”   面对这种勇气,云礼很是羡慕。   喜欢染发、喜欢奶茶、喜欢学历史、喜欢漂亮姐姐……   杨西西好像从不犹豫,始终和她喜欢的一切坚定地在一起。   那么我呢?如果我也如此,未来又会发生什么?   云礼的脑海中浮现出程酌的脸,眼睛微微眨过,幻影便悄然散了。   *   周末程酌出门加班,偌大的别墅中只剩下云礼和猫咪。   他脚伤已好得七七八八,趁机换好商家准备的JK裙装,带上公主切假发,跑去落羽杉中拍摄广告图。   跟出来散步的汤圆满脸好奇,始终盯着面前的“美少女”猛瞧。   云礼忙完后才浅笑,蹲在落叶上伸手:“过来。”   汤圆立刻踱步,挨到云礼手心里蹭了蹭。   云礼弯起明亮的眼睛:“你真好,只有你接受全部的我。”   汤圆软软地叫了声。   正在温情之刻,熟悉的轿车声意外靠近。   被吓惨了的云礼赶紧抱起汤团躲到树后,偷窥见程酌高挑的身影大步进屋,不由冒出冷汗:哥哥怎么回来了?这下子可怎么办?   现实没给他思考的机会,电话很快就追了过来。   云礼慌张接起:“喂……”   程酌永远平静又温柔:“不在家吗?”   “我、我出门散散步。”云礼赶紧解释,“汤圆和我在一起呢。”   被叫到名字的猫咪无辜抬头。   “脚才刚好。”程酌嘱咐,“早点回来。”   云礼一身女装,躲在林子里尴尬追问:“你不是加班吗?”   “嗯,拿些东西。”程酌并未怀疑,“等下还得出去。”   云礼稍感放心,这才找机会挂掉电话。   他原计划等着程酌离开,再偷偷进屋换掉JK制服的,可在原地左等右等,都没见房东哥哥再露面。   多少缺乏耐性的云礼实在着急,忽然起身,做了个对他而言异常勇敢的决定——   女装上街,买身运动服恢复真身。   “汤圆呀,你只能陪陪我啦。”   云礼拉住牵引绳,因怕被园区的保安发现秘密,便朝偏僻的角落轻盈奔去,裙角飞扬。   *   但凡人类拥有猫猫的三成本领,都不至于活得那么辛苦。   待到云礼围墙上艰难跳下,汤圆已经在百无聊赖地打哈欠了。   他小声吩咐:“走。”   大猫咪听话站起,步履优雅地继续朝前行进,仿佛全世界都是它的领地。   反倒是头一回以女生形象上街的云礼特别不自在。   他本就颜值惹眼,身高换了性别便更加吸睛,所到之处,尽是惊艳好奇的目光。   秋风吹过格子裙,大腿微凉。陌生的异样感让云礼心跳如鼓。   正六神无主地慌神之际,忽有大手搭上了少年的肩头。   “妹妹,能加个微信吗?”   云礼茫然回头,瞧见位背着吉它的瘦高青年,习惯性地把微信切成小号。   青年饶有兴致地观察起他的漂亮脸蛋:“你长得很像我喜欢的歌手。”   ……   什么老土的搭讪方式呀?   云礼随意扫过他的二维码,没想到这人已经在好友列表里了?!   为什么换了性别也不放过我……   青年继续自说自话:“陈醉,你应该没听过她的歌,不怎么火。”   正鼓捣微信的云礼瞬间僵住动作。   他没料到会在此情此景中听到妈妈的名字……那个抛弃了自己的女人的名字。   难以形容的酸涩感溢满心头,直至汤圆发出软绵绵的叫声,意识才被拉回现实。   云礼来不及多加思索,只能又切回大号加上那青年,寻到机会全身而退。   *   便利店的卸妆湿巾和最简单的运动套装,很快便让云礼恢复“正常”。   他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特意去打包了网红便当给程酌当礼物。   谁知牵着猫进门后,却已人去楼空。   云礼郁闷,立刻拨出电话追问:“哥哥你去哪里啦?”   “还有点事要忙。”程酌依然耐心,“怎么了?”   “我想让你带晚餐走呢。”云礼忽然兴起,“买都买啦,给你送去吧。”   这样岂不是可以趁机参观程酌的公司,知道他平时都在忙些什么?   总是神神秘秘的程酌果然拒绝:“太折腾了,你的脚需要休息。”   “可是我就想给你送。”云礼委屈起来,“特意为你选的……”   程酌沉默半晌后失笑妥协:“行,那你打个车。”   *   很可惜,目的地并非想象中的办公大楼,而是处美术馆。   这里并无展览,在前台报了名字后,云礼便顺利入内,左顾右盼地经过些布置了一半的艺术装饰和画作,感觉十分有趣。   不知道有没有哥哥的作品呢……   正走神时,手腕忽被拉住。   云礼侧头瞧见程酌,立刻笑得可爱:“我有没有打扰你呀?”   程酌也笑:“来了才问这种话?”   云礼另一只手抬起袋子,认真道:“可是真的很想给你吃,我排了好半天队呢。”   程酌顺势接过,引路去到一处空荡吧台,拿来果盒递给云礼。   云礼瞧了眼,不太满意:“为什么苹果不是小兔子形状的……”   闻言程酌一愣,真搞不明白他为何偏喜欢和桑雀比较。   莫非相轻的不止文人,还有美人?   幸好少年转而将抱怨抛之脑后,追问:“你在忙什么?”   “顾问,梳理下展览思路。”程酌顺势介绍起附近的几件展品,“都是年轻艺术家的想法,趣味性更多。”   被吸引的云礼听得特别认真。   最后,程酌站到拐角处的白墙前,打开个古香古色的灯,温暖的光让他的侧脸显得很美好。   讲不出任何缘由,云礼竟忍不住抱住了他的胳膊。   相触的刹那,又因心虚而故作惊慌:“有虫!”   恍然回神的程酌扶住云礼,竟半点不怀疑,垂眸左右寻找了番,才安抚说:“别怕,等下我叫物业清理。”   云礼依然搂着他,心里偷偷幸福的同时又追问:“这个展品是什么?”   程酌挪了下灯,让它照向个纸偶,白墙上瞬间出现了巨大的怪物阴影。   他长睫轻垂,静静地望向云礼稚嫩的脸,道出装置的名字:“恐惧。”   云礼专注观察过暗影,又福至心灵地轻轻转动纸偶,见那影子逐渐变成了小巧可爱的形状,不由开心抬头:“我发现机关了是不是?”   程酌温柔应声。   云礼兴奋渐退,似有忧愁:“如果恐惧真能这么轻易消失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程酌低声反问,“你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云礼逐渐松开他的胳膊,可下一秒,手又被程酌反握住,甚至十指相扣。   这是极亲密的动作,似乎寻不到亲密之外的借口。   美术馆里只有他们,特别安静,安静到就连呼吸都有回声,当然也便能听清剧烈的心跳。   完全不知程酌目的的云礼悸动又忐忑——   怎么回事?你也要说自己怕虫吗? 第17章 新伤   时间如滞。   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破坏此刻,所以云礼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眸中倒映着程酌的面庞,许久过后,那面庞才有笑意浮现。   程酌拉着少年的手放到灯前,稍微调整了下角度,便有两只猫咪轮廓被投影到墙上。   原来是手影啊……   云礼耳朵红红地嘴角微弯,趁他松开的刹那将胳膊收回,喃喃道:“真有意思……”   其实他想说的是,真的好喜欢。   不去想性向,不去想现实,什么都不想,只是喜欢。   *   近来袁元教授的历史讲座在网络上越来越火,他到东港大学授课那日,教室里几乎座无虚席。   身为班长的云礼热情迎接,帮忙沏了绿茶放上讲桌。   袁元笑容满面:“你可答应陪我去去参加茶文化展的。”   “记着呢。”云礼借机询问,“老师,您对明朝的衣着制式有研究吗?”   袁元摇着扇子颔首:“衣食住行都是历史的重要切片,略知一二。”   其实是云礼设计汉服裙装遇到些问题,他彬彬有礼:“我最近看过几篇文章,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在您有空的时候请教一下吗?”   “当然。”袁元挺乐意,“刚好有两本图册可以给你参考。”   云礼顿时开心:“谢谢老师!”   上课铃响起,他忙回到座位展开笔记本,开始认真听讲。   倒是号称历史迷的杨西西在旁边哈欠连天。   云礼边鼓掌欢迎老师,边疑惑侧头。   杨西西小声:“周末酒喝多了,宿醉。”   ……   仍是乖宝宝的云礼哭笑不得,却也只是羡慕她的自由自在,并未有所成见。   *   精彩的课程转瞬即逝,大教室内仍旧拥挤不堪。   云礼多留了片刻,写着作业等众人散场。   缺乏睡眠的杨西西早就在旁边不省人事了。   正专注翻书时,忽有位人高马大的体育生冲过来,毫不客气地把这姑娘拽起:“死男人婆,你跟我女朋友胡说什么了?!”   过大的喧哗声瞬间引发围观。   杨西西根本没清醒,云礼却着急,努力想掰开他的手:“你干吗?不许打人!”   那体育生气得不轻,一把就将云礼推开,力气之大导致少年连番撞歪了整排桌子。   “是你啊,渣男。”杨西西终于缓过劲儿来,指着他威胁,“再不松手我报警了啊!”   体育生冷笑,眉眼恐怖:“报啊,最好再帮自己联系好急救中心!”   万万没想到,他拳头即将落下的瞬间,清瘦的云礼又直冲了过来:“你不可以打女孩子!”   “那我可以打你吗娘娘腔?!”   对方怒火中烧,转而朝云礼挥拳猛揍!   从未受过暴力的云礼在剧痛中天旋地转,根本无法控制狼狈摔倒的身体。   幸而历史系为数不多的男生已赶来营救。   匆匆返回教室的袁元震怒,吹胡子瞪眼:“这是干什么呢?去叫你们辅导员和系领导!”   *   闹剧的起因很简单,是杨西西在酒吧撞见体育生出轨,把事情捅给了他女朋友。   那女孩家境殷实,因此断了姻缘,必然要叫渣男有气没处撒。   等到程酌被当成家长请来时,云礼已经去过医务室了,但仍旧嘴角红肿,可怜巴巴的,一副吃过大亏的样子。   程酌满眼心疼,蹙眉轻触伤处:“谁打的?”   杨西西忙解释了番,气道:“云礼是路见不平嘛,那个人太过分了!”   程酌似有无奈,但态度成熟:“等下带你去医院,我先去见老师。”   在云礼的观念里,女孩子都是特别宝贝的存在,所以能救到杨西西他觉得很值,只不过要是被奶奶知道了……   不解状况的杨西西好奇:“紧张什么?虽然你那房东是挺严肃的,可错又不在你。”   云礼茫然回神:“他不严肃,只是……”   半晌后又故作淡定:“没事的,你先回去吧,等下我也跟哥哥回家啦。”   *   开开心心地上学去,却挨了顿揍回来,这事让程酌极为不悦。   他整晚沉默,守着云礼瞧过医生,又安顿他吃饭休息,待到漫天星辰,才准备起身离屋。   云礼忐忑:“我做错了吗?”   程酌愣过,认真反问:“你有什么错?你很勇敢。”   “杨西西毕竟是女孩,我不能看着她挨打。”云礼自我反省,“但肯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说话时,淡粉的嘴唇总是牵到伤处,看起来好可怜。   心情烦闷的程酌勉强微笑。   云礼又问:“那个打人的要怎么处理呀?”   程酌无情地吐出两个字:“开除。”   过度严重的结果让云礼震惊:“没准他也是一时冲动,给个机会改过自新不好吗?”   “如果你不想我跟奶奶说,就得听我的。”程酌伸手拍拍他的小脸,“睡觉。”   这动作让云礼有点害羞,目送房东哥哥离开后,才开始用手机给JK女装修图发布。   不错,又能有一笔钱到手,可以买很贵的衣料做汉服了。   正暗自高兴时,外面传来隐约关门声。   云礼不解,犹豫过后才给程酌打电话:“你出门了吗?都十点了。”   程酌平静安抚:“买点药,你别熬夜。”   他可真好呀,这么担心我。   云礼握紧微烫的手机,弯眸浅笑。   *   大学附近的夜市仍旧热热闹闹,徘徊的多是夜里出来放松的年轻人。   很突兀甚至极刺耳的发动机声打断了原有的喧嚣。   极庞然帅气的黑色机车紧急停下,下来位身高腿长的神秘男子。   他仍带着反光的头盔,走到处烧烤桌前冷声质问:“你就是杨肖?”   已经喝到脸红脖子粗的体育生含糊不清:“你、你他妈谁——”   话都没说完,就被重重一拳直接揍飞出去。   欢乐的大排档彻底成为了灾难场。   *   清冽的浴液洗掉了所有可疑的气味。   程酌短发微湿,安静地踱过走廊,推门进了云礼的卧室。   少年早就去与庄周论蝶,清纯的脸被微弱的夜灯映着,那么柔软无辜。   他穿着件水绿色的丝绸长袖睡衣,更衬得肌肤如玉。   可偏就是如此粉雕玉琢的人,脚还微微瘸着,又搞出一身新伤。   特别想把云礼照顾好的程酌内心无比挫败。   他无声叹息后才打开药膏,用棉签蘸了点,小心地涂在云礼嘴角。   尽管已极致温柔,云礼还是恍惚睁眼:“哥哥……”   程酌解释:“据说这款药效果比较好。”   云礼困困地半支起身子,敛眉道:“可是好痛。”   程酌无奈:“那怎么办?明天请假休息?”   “倒是不用。”云礼呆坐两秒,没心没肺地笑,“吹吹就不痛了。”   本就是孩子气的胡话,没想到程酌还真扶着他的下巴轻轻吹过。   彼此也就距离十几厘米,薄荷牙膏的气息轻柔萦回。   这么近,好像稍微一倾身子,就能吻到对方。   云礼失神地望过程酌的唇,又对上他美丽而深邃的眼睛,耳畔奇异地万籁俱寂。   程酌轻笑,好似说了句什么。   完全没听清的云礼勉强回神,用秀气的手捂住通红的面颊,狼狈躺回被子中:“我、我好啦,哥哥晚安。”   程酌轻轻把他的手拉出来,往手腕上套了个东西。   云礼好奇,竟然是那天美术馆的纸俑同款镯子,金亮亮的有点可爱。   程酌轻点了下少年的秀气鼻尖:“晚安,勇敢小猫。” 第18章 夜遇   打架事件对云礼而言无非过眼云烟,毕竟少年真正的注意力全在汉服制作和经营女装账号上。   这天傍晚云礼照旧准时进门,开心喊道:“汤圆,想我没?”   大猫咪从沙发一跃而下,屁颠颠地跑步靠近。   程酌站在开放式厨台旁边轻笑:“只问它吗?”   云礼抱起猫来眨眼:“哥哥,你下班好早。”   “快递放在房间门口。”程酌这般说完,又补充,“十六个。”   ……   最近零零碎碎的玩意的确下单不少,云礼尴尬。   程酌难得认真:“没有管你的意思,但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   “衣服而已,”云礼含糊其辞,“就是……好、好玩。”   “无论如何,你奶奶赚钱养家都很辛苦,如果不是必要的,就少买一点。”程酌措辞谨慎,但很真诚,“家里的用品我会负责添置。”   房东哥哥的话半点没错。   云礼不可能解释钱都是自己拍女装照赚的,更不可能承认买那些是为了缝小裙子,所以他面红耳赤,特别局促:“嗯……”   程酌并未有所怀疑:“晚上吃火锅好吗?”   被放过的云礼顷刻点头,如释重负。   *   中午的食堂照旧人声鼎沸。   “帮你收快递?”杨西西听到要求略感诧异,但还是答应,“没问题,到时候学校交易。”   云礼开心:“谢谢,请你喝奶茶!”   “那倒不用。”杨西西提醒,“别忘了今晚帮我去酒吧街拍街访。”   云礼恍神回忆起这任务,倒是对从未涉足的神秘地点万分期待。   *   夜色中的朦胧霓虹灯蓝蓝紫紫,犹如闯入了赛博游戏的街景。   稳稳地拿着小摄像机走在路上,云礼东瞅西看。   俊男美女果然不少,但更多的是看起来相当正常的普通人。   所以……大家都出柜了,也依然可以平静生活吗?   在遇见程酌之前,承认性向这个念头从未在云礼心中出现过,可如今,每每想到任何一种擦肩而过的可能,他都感觉悲伤。   走神之际,活泼的杨西西已经开始工作。   她常发布LGTB主题的作品,竟然小有名气,不仅绝大部分受访者愿意回答那些离谱问题,甚至还有特意跑来上镜的粉丝。   云礼表面专注拍摄,内心叹为观止。   “你恐直吗?”   “你在GAY吧遇见过什么明星吗?”   “可以看看你最近垂涎三尺的对象的照片吗?”   “天菜跟你撞型号了怎么办?”   ……   望着镜头里谈笑风生的场面,云礼感受到了种超乎想象的生命力,他不理解大家怎么可以把非主流的、小众的性向,如此自由地挂在嘴边……   但他很羡慕。   新鲜感让时间过得特别快,将近十一点左右,杨西西准备收工。   她满意地检查过视频素材:“不错不错,要不要请你喝一杯?”   “下次吧。”   虽然很想,但刚因为疯狂购物被程酌敲打,绝不能满身酒气地回家。   杨西西无奈:“真是个乖宝宝——喂!你们干什么?”   云礼顺势望去,见两个醉鬼在暴揍另一个醉鬼,不由紧张地拽住她。   没想到杨西西丝毫不惧,掏出防狼工具就见义勇为:“别打了!”   见此情景云礼只好上去帮腔,吵着要报警。   好在闹事者还没彻底失去理智,即便不满,终还是知难而退了。   云礼悄然松下口气。   “是你?!”   出乎意料,被揍的男子竟然是一连向云礼要过两次微信的家伙!   那天女装被加大号后,云礼终于勉强想起,此人曾为来东港那日的飞机同座,一时心情不安,直接把两个号上的他都拉黑了。   男子醉醺醺地不满质问:“我怎么你了吗?你给我说清楚!”   色胚不好惹,喝醉了的色胚并不好惹。   云礼后退半步,朝杨西西尴尬摆手:“我先回家啦。”   话毕他扭头拔腿就跑。   醉酒男子显然还要纠缠,跟在后面吆五喝六的,夹着杨西西的质问更显混乱不堪。   只想摆脱麻烦的云礼猛跑出两条街,才在处清净之地勉强停步。   结果气喘吁吁摸索手机时,竟然口袋空空。   糟糕,不会是跑丢了吧?   云礼茫然回望黑洞洞的长街,呆滞许久,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个衣着时尚,优雅高挑的陌生男人。   他犹豫片刻,忐忑地走上前去:“先生,能借我打个电话吗?”   正在抽烟的男人垂眸回神。   刚奔跑完的美少年脸色微粉,让人想起清新饱满的桃子。   他笑得不怀好意:“你是在跟我搭讪吗?”   云礼为难解释,“刚刚把手机跑丢啦,我问问是不是有人捡到。”   男人很聪明:“真的吗?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回去找?”   ……我倒是想,可回头路上有个不依不饶的流氓啊。   云礼没办法说出更多理由,自然选择放弃,扭头想走。   结果刚一侧身,便见对街走过来好几位衣衫靓丽的男女,打头的那双桃花眼特别眼熟,不就是……程酌公司的老板吗?   云礼如临救星,忙凑过去:“您好!”   被认出来的陈聿深微怔。   结果还没等他多说什么,其后又走近个更为熟悉的身影。   ……   云礼呆滞地望着程酌,一时间深感脑子不太够用。   程酌自然意外:“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去同学家写作业吗?”   被戳穿的云礼小声反驳:“你不是要加班吗?”   起初那个抽烟的男人瞧得饶有兴致:“程老师,原来这就是你的小老婆啊。”   云礼惊讶回望。   未等程酌多讲什么,看起来最傲慢的陈聿深便嫌弃道:“秦世你是不是有病?不会说话别说。”   被唤作秦世的男人不怒反笑:“难道不是事实?”   程酌没理他们,只关心问:“怎么回事?”   太多前因后果一言难尽,云礼委屈:“我手机丢了,回不去家。”   “早说嘛。”秦世完全不见外地搭住他的肩膀,“什么手机?我让人帮你去找。”   我早就说过了,是你质疑我……   云礼眨着明亮的眼睛不知如何作答。   程酌不耐烦地扶开秦世的手,一边拨出电话,半晌后回答:“关机,应该是被人贪下了。”   糟糕,里面有好多女装照!   忐忑的云礼不由思绪空白。   程酌并没当众质问,态度依旧温柔:“先送你回家休息吧。”   “叫我来然后自己跑路?”陈聿深不满,“他十八又不是八岁,一起进去。”   秦世坏笑:“难道怕我们把小可爱带坏?”   陈聿深:“可能是怕自己原形毕露。”   ……   你们一米九的人是只和一米九的交朋友吗?   被衬托到过分渺小的云礼抬着小脸,艰难分辨聊天内容,着实头晕目眩。 第19章 醉意   此生首次体验成年人的夜生活,云礼仿佛入了大观园。   他跟进了间相当高级的会所包厢,才知道是要给位小姐姐庆祝生日。   虽然寿星堵车未至,但大家也都挺自在。   云礼挨着程酌轻轻落座,好奇观望。   有个漂亮姑娘显然是麦霸,进门便开始点歌,还热情招呼:“你要唱什么?”   高考完才拥有智能机的云礼并不会流行歌曲,他礼貌拒绝:“不啦,谢谢姐姐。”   那姑娘顿时笑颜如花:“真可爱呢,多叫几声听听。”   程酌无声地瞥了眼她,继续安排人帮云礼找手机,不过按照少年所言的路线,那条街不是GAY吧么……   深更半夜不学习,跑去那里做什么?   其他人可没有“养崽”的烦恼,特别是那个叫秦世的男人,悠闲地站进吧台里调酒,还笑着朝云礼招招手。   偷见程酌专注于微信,云礼起身靠近。   “刚才不好意思,都怪我警惕性太高。”秦世玩着嘴角逗他,“毕竟男人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这个就当向你赔罪了。”   被推到面前的,是漂亮杯子装的淡粉色液体。   冰块冒着微微寒气,桃子香扑鼻而来。   云礼刚要伸手,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他不喝酒。”   程酌这般无情拒绝。   “是果汁,我怎么会那么不懂事呢?”秦世绕出吧台,跟程酌勾肩搭背地笑道:“我感觉得开导开导你——”   说着他就把程酌强行拽走了。   这处大套间的宾客越来越多,真像电影里的欢乐派对。   云礼收回好奇的目光,端起杯子浅尝一口,而后不禁轻咳:骗子,分明就是酒,不过……味道不错。   他忍不住喝掉更多。   正在这时,陈聿深拿着台球杆走过来:“会吗?”   云礼摇摇头,打量过他手上很显眼的男款钻戒,感觉一起玩也没关系,便道:“不过我可以学。”   不知原因为何,陈聿深还挺耐心,示意少年跟上自己:“所以你这么晚了来酒吧街干什么?”   云礼隐去关键信息:“帮同学拍短视频,但我不想让哥哥知道,我怕他告诉我奶奶……”   过度孩子气的话把陈聿深逗笑了:“他不会讲,你不了解他。”   云礼郁闷:“嗯。”   陈聿深打量云礼:“我发现自从你来东港,程老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真有意思。”   “是吗?”云礼追问,“那哥哥原来……是怎样的?”   陈聿深眯着桃花眼思考片刻:“他灵魂自由。”   灵魂自由,好高的评价。   是我让他不自由了吗?非要住在人家房子里,比汤圆还要麻烦……   云礼一时迷茫。   *   头脑聪明又性格活泼,少年很快就掌握了台球规则,和大家打成一片,气氛相当热闹。   好不容易摆脱秦世那家伙,程酌发现这幕,不禁心思复杂。   有些不知如何向蒋青交代,又很清醒地有所意识:云礼会成为充满魅力、讨人喜欢的大人,他终将拥有广阔的未来,而到时候……   自己和那间租来的卧室,会不会沦落为不值一提的往事?   “哥哥!我赢啦!”   云礼忽然拿着杆子跑到他面前,眉眼带笑,如阵带着桃香的春风。   程酌回神蹙眉:“你喝酒了?”   不仅秦世送的桃子酒被干掉,方才又尝了尝传说中的长岛冰茶。   云礼开心到飘飘然的同时,又难免心虚。   程酌伸手把他拽出房间,绕到会所清净的院子质问:“为什么要撒谎?”   ……   已然微醺的云礼迟钝两秒,才小声讲清原由,低头道:“我怕你担心嘛,如果不是丢失手机,我已经安全到家了。”   “究竟怎么丢的手机?”程酌很认真,“我找附近的店看过监控,你是在躲什么人?”   天知道房东哥哥怎么会这般细心。   云礼开始紧张,解释得也结结巴巴。   毕竟被搭讪和躲避色胚之类的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好尴尬。   程酌沉默良久,最后抬手揉过他的头:“回家吧。”   酒意上头,云礼比平日更加冲动:“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月光中少年醉意朦胧的美脸毫无防备,程酌语塞:“怎么可能?”   “但我惹了很多事,奶奶又要来……感觉你对外公都不是很有耐心,所以肯定不开心吧。”云礼非常细腻,又偏不喜遮掩,“还有今天你在朋友面前特别不自在,一直也不笑,是我让你丢脸了吗?”   心思百转千回,反倒无法坦然相告。   程酌难得不知怎么回答,正组织语言之时,有个妹子在不远处喊:“喂喂,别幽会了,切蛋糕啦。”   看过手表,早就过了十二点,刚好分完蛋糕走人。   程酌温和安抚:“你想多了,从来没觉得你麻烦。”   话毕他便扶着云礼迈开步子,重新朝包间走去。   *   莫名其妙的酒心蛋糕,加上又连开了好多瓶香槟,尽管程酌很努力尽快抽身了,可等到代驾把他和云礼拉走时,少年仍旧醉到睡了过去。   上次被外公灌酒也是,醉掉的云礼完全安静,像个漂亮人偶。   只不过这个人偶喜欢撒娇,始终紧抱着程酌的胳膊,片刻也不肯分开。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程酌心情复杂。   他抗拒把云礼带进自己的社交圈,总认为所有世故浮夸都和这少年格格不入,可……如果不打算分开,很多事都避免不了。   关于彼此的生活和未来,在脑海中混乱明灭。   在此之前,程酌精致且利己,他的自由源于从不扭曲本性,但凡不合适,顷刻断舍离。但如今,好像做不到了。   灰姑娘的姐姐宁愿切断脚趾也想穿进那双水晶鞋。   这是人对不属于自己的美好的贪欲。   他也一样。   *   到家后,云礼仍旧睡得很沉。   程酌想让他好好休息,便也没唤醒,而是直接将少年抱上了楼。   经过楼梯时,云礼似恢复了些意识,把微烫的小脸贴在程酌的脖颈边蹭蹭,小声开口:“哥哥,我好渴……”   温热的气息扰的人心乱,程酌无奈反问,“谁让你非要喝酒?”   云礼慢吞吞地浅笑,更用力地抱住他,有点疼,像小猫亮出了爪子。   一路将少年送到床边,程酌劝说:“松开,躺好。”   “不要。”云礼勒紧手臂,赖在那结实的怀里说,“我要抱抱。”   ……   人不能和醉鬼讲道理,可爱的醉鬼也不行。   程酌强行把云礼放到大床上,用力扶下他的胳膊。   尽管云礼不愿松手,却没有力气抗衡。离开程酌的瞬间他周身空落落的,心里也像多了个巨大的空洞,竟在瞬间忍不住委屈哽咽。   程酌抽出床头的婴儿湿巾帮他擦脸,轻哄道:“别闹了。”   云礼当然没有真的哭泣,他只是任性又不舍,醉意朦胧地吐槽:“你戒过毒是不是?别人……才不会放开我呢。”   动作逐渐停住,程酌垂眸捏住他的下巴:“别人是谁?”   云礼仰在大床上,泛着粉意的小脸有点茫然:“不知道……很多很多人,我又不认识……也许,都是假的吧……”   颠三倒四,理解困难。   程酌见他已经困得情不自禁浅浅闭眸,不由松手:“睡吧。”   “哥哥。”云礼声音微弱,“我想跟你说句话。”   程酌俯身。   云礼重新张开迷人的琉璃眼,长而卷的睫毛沾了丝泪意,勾魂摄魄。   轻启唇瓣,却没发出声音。   彻底走神的程酌仍旧目不转睛地对视。   完全超乎了所有想象,下一秒,云礼竟然用力拽住他的领带,直接亲吻了上去。   无法形容的柔软与灼热像妖精的陷阱。   夜色弥深,曾属于人类的假相碎成千万片,溃不成军。 第20章 画稿   欲望就像燃料,平日波澜不惊,但凡点燃,必要烈火燎原。   少年甜蜜柔软的唇让程酌完全无法自控。   他本是个浪漫的人,他喜欢举止优雅,相信水到渠成。   可当云礼因热吻而完全融化在怀里,像只温顺的小动物般乖乖地承受一切之时,程酌有种自己也化作动物的错觉。   而且……是野兽。   气息凌乱间,煽情的吻开始侵略云礼秀美的脖颈。   他心跳失速,小声呼唤:“哥哥……”   无助抓着程酌衬衣的手竟微微发抖。   说不清哪个瞬间,忽而梦醒。   程酌艰难地支起身子。   夜灯朦胧。   血气粉如桃花,浅浅地浮在云礼的面颊上,简直可爱至极。   他呼吸很喘,被品尝过度的唇红润微肿,贝齿若隐若现。如此任君采撷的小可爱,恐怕任何男人都无力选择拒绝。   可是云礼的眼眸偏偏那么纯净……   纯净到让程酌因欲望露骨而自惭形秽——   蒋青很快就会杀来东港,若今晚一时冲动地睡了,太过稚嫩的云礼该怎么面对接踵而来的一切?   除了完美体面的爱情,程酌不想把任何压力丢给他。   缓慢地把少年被扯乱的衣服抚平,盖住那诱人的肩头。   程酌温柔地抚住云礼的小脸:“抱歉,不该是今晚。”   事实上云礼已经完全陷入酒意,根本控制不了神志了。温热的触碰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眼眸轻合,很快便失去反应。   程酌这才起身离开混乱如战场般的大床。   的确……比他妈戒毒都难。   他沉默地走进少年的浴室,只能隐在黑暗中靠双手自我排解。   无奈已然被撩拨乱了的脑子里,依然全是云礼的一颦一笑。   荒唐又真心。   *   费尽心思把小可爱接到家里,真就想当个房东哥哥吗?   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可如果无法搞定蒋青,无疑会害了云礼。毕竟程酌曾与父亲闹到断绝关系,太了解那个过程究竟有多痛苦。   勉强冷静后,他心不在焉地洗手:还是等国庆哄好老太太再说,只不过……云礼醉了几分?又会记得多少?   走神中,程酌想找张纸巾。   不料在置物筐中摸索时,却摸到了意外的物件。   ……腮红和唇膏。   未开封,并不是什么知名品牌,更像是年轻女孩喜欢的新鲜国货。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是买给那个杨西西的?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程酌疑惑蹙眉,自是三分不解,七分担忧,心中旖旎的念头也蒙上了如云雾般的阴影。   *   如果问程酌爱什么,任何人都会回答:“当然是画画。”   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否则何必背弃严苛傲慢的家庭,独自到欧洲吃尽了苦头,非要坚持这件事不可?   曾也有过寂寞的练习时光,但功成名就之后,作品便目的性更强。   毕竟有数不清的项目和设定追在身后一口一个“老师”,总要对得起工作才行。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为自己而画了。   这晚云礼虽醉到昏睡,程酌却被搞得失眠。   他百无聊赖地坐到电脑前,忽想起桑雀介绍的那个“云画师”上还有约稿没完成,便新建文件涂抹起来。   这软件的需求大部分都是擦边私设,对技术的要求并不高。   像程酌要完成的“睡莲与苗疆少女”,本质也是张湿身图。   他边喝着威士忌边漫不经心地勾勒,简直鬼使神差,竟然把那少女的神态描绘得与云礼有八分像。   构图是比较高难的倒转仰面姿态,看起来就像人物从水中浮出,抬头俏皮娇憨地望向画面外的……男人,勾引意味十足。   云礼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美少年。   可每次离他极近之时,程酌就会忘记性别、忘记年龄、忘记一切。   是不是我也喝多了?   程酌深吸了口气,把少女的美脸改了改,才点击发布上去。   没想到后半夜两三点,用户们仍旧活跃。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睡前发现仙品!老师还接稿吗?”   “美味!幻肢ying了,老师造福人类!”   “全让一让,画的是我老婆!”   ……   可能是留言过多,单主也上了线,兴奋难掩:“老天爷这是我可以用五百元买到的吗?老师你是古希腊掌管xing张力的神!我的女儿好美!”   程酌被网上的小孩们逗到失笑:掌管个鬼,我自己都没体验过。   眼瞧着后台咨询单量的数据激增,他忙把五百的定价改成五千,这才关掉电脑,将威士忌一饮而尽。   走出工作间时,本该黏着云礼的汤圆不知何时过来蹲守。   它无声瞧着主人,一双明亮的猫眼仿佛看穿了什么,似有同情之意。   *   看似稀疏平常的早晨。   根本没怎么睡的程酌已经梳洗完毕,照旧迎着朝阳准备早餐。   伴随松饼机一声滴滴脆响,云礼也呆呆地走进了餐厅。   程酌安静地望向他,不知该说什么。   云礼脸色有些苍白,不好意思地落座:“对不起,昨晚又喝多了……我下次肯定不乱喝酒啦。”   是断片不记得了吗?   程酌当然不会主动提起激吻到衣服都差点脱掉的事,只把个盒子推给少年:“这是客户送的,闲置也浪费,借你用吧。”   云礼疑惑打开,发现是和自己手机同品牌的定制款。   精致的水蓝色皮质外壳,市面上从没见过。   程酌又道:“你的资料都上传过云空间的话,应该很容易就找回,等下我带你去营业厅补办电话卡。”   虽然说是借,但肯定不会往回要了……   云礼羞愧应声,拿起抹着樱桃果酱的松饼缓慢轻咬,比平时沉默许多。   这状态让程酌有些不安。   如果云礼记得,他当然不会逃避所作所为,可如果不记得了,现在刻意提起会不会吓到小可爱?   一时间,偌大的餐厅内只剩下杯盘轻碰的声音。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云礼才小声说:“哥哥,你不要生气。以后我肯定不会对你撒谎的,也、也不会出现在你朋友面前了。”   程酌诧异抬眸:“我没生气。”   “我真的有好好学习,每门课我都认真听讲,琴和书画也一直在练。”云礼惴惴不安地辩解,“昨天就是帮同学的忙,我没进酒吧,真的。”   程酌因他过度认真的表情而轻笑:“我不会跟奶奶讲的。”   “不是。”云礼很郁闷,“我怕你觉得我不好。”   ……   他柔软的信任让程酌五味杂陈:“你已经成年了,无论去酒吧或者做任何合理合法的事,都不需要别人允许。”   已经被蒋青监管到麻木,云礼听到这话后更加害怕:“我不去……”   程酌叹息:“我没有预设你是任何一种人,你开心生活就行,小礼,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好,你也没必要太在意我的想法。”   “真的吗?”云礼微微张大眼睛,而后又移开,“可我还是在意的。”   话毕他才努力吃起东西,状态明显恢复许多。   看来是真断片了。   程酌淡笑,转而思索起过两天该怎么和蒋青沟通。   “喵~”   汤圆忽然跳上桌子,轻轻闻向云礼泛着松饼香的嘴巴。   已经停止疑神疑鬼的云礼立刻亲亲汤圆,拿起白灼虾仁投食。   程酌无声凝视,忽然道:“猫不干净。”   云礼捂住汤圆的耳朵:“小猫咪是最干净的,你别乱说。”   汤圆毫不挣扎,只缓缓看向主人,目光似有深意。   程酌的心思完全不在猫上,飞速瞧过云礼可爱的脸,暗想:究竟该怎么表现,蒋青才愿意把宝贝孙子托付给自己?   好难,几乎没可能。   还是千百年前简单,有巧言的媒妁和奢华的彩礼,就可以换得美人归。   “……哥哥。”   云礼的呼唤轻轻打断胡思乱想。   程酌投去目光:“嗯?”   云礼漾起浅笑:“昨晚我梦见你了。” 第21章 家长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原本平静的早餐桌波澜暗起。   程酌深邃的眼眸中泛出些含义不明的兴味:“什么梦?”   可惜云礼并没有回答,只是俏皮而笑,又开始温柔逗小猫。   这少年当真一无所知吗?   还是又在狐里狐气地假装?   程酌没再多纠结,只嘱咐:“等下出门办卡时,顺便给奶奶买些东西,她这么远来一趟,要好好招待。”   提起这事云礼忙点头,微觉他语气古怪——   怎么搞得蒋青像是彼此共同的客人一样?   哥哥,你真就这么殷勤吗?   *   虽然不曾表达,但丢失手机的麻烦着实让云礼心神不宁。   比起几千块钱的损失,里面那些自拍才是定时|炸弹。   好在有安全密码和指纹锁,捡到的人顶多会把它清理卖钱而已——   云礼唯有这样自我安慰。   万万没想到,刚放长假而走出校门那刻,身后便响起一声笑哼。   “小礼?”   被吓到的少年立刻转身:竟然又是那位讨要过两次微信的青年。   瞧着满头黄毛和时尚过度的打扮,显然不怎么好惹。   云礼露出不安的假笑:“干什么?”   青年从兜里拿出熟悉的手机:“看不出你还有穿裙子的爱好啊。”   ……   尽管已经在脑海中排演过几千遍了,可终于被人指出秘密时,心脏仍像跌入深渊。   很恐惧,又有种摆烂式的解脱。   云礼并非软弱的性格,他无意讨好对方,冷下脸道:“和你有关系?把东西还我,知不知道偷窥人隐私是犯法的?”   不料那青年也没啰嗦,立刻将手机丢了过来。   云礼开机检查,一切竟安然无恙。   青年抱手:“我没偷窥,你不用非把人往坏处想。”   “那你怎么知道的?”云礼不容易被糊弄,“既然捡到了,有很多办法归还,又怎么会追到学校来?”   “首先,当时你和逃命一样,我追的上吗?”青年没好气,“其次,捡到之后十来分钟就没电了,我有什么办法?第三,我知道是因为你没隐藏快捷通知的内容,小鲤什么的,随便搜搜就清楚了。”   ……原来他最开始呼唤的是“小鲤”。   云礼压抑住被戳穿的尴尬,仍旧满脸警惕。   青年又道:“至于怎么找到东港大学?是你那个叫杨西西的同学说的,请问我犯了哪条法律?”   如果这人诚心还手机,大可以拜托西西转交。云礼不上当:“行,但你应该还有别的目的吧?”   打量过少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青年面不改色:“我是觉得,你们拍的视频挺有意思,算我一个?杨西西说得听你的意见。”   云礼根本不相信这个搭讪狂魔真想做视频,难免欲言又止。   青年微笑:“如果不同意,那被别人知道你的变态爱好,也是我不小心。”   竟敢威胁我?刚才录音就好了!   气鼓鼓的云礼悔不当初,却不敢直言拒绝。   “还没自我介绍。”青年伸手,“我叫左星臣,东港音乐学院大三。”   握手是不可能握手的,云礼警惕:“没说可以,我先考虑下。”   话毕他马上转身跑路。   左星臣在后面得意地抬声地提醒:“你最好把我微信加回来,要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去网上八卦些什么。”   可恶!什么坏东西?!   云礼忽然停步转身,凶巴巴地瞪住他。   表情玩世不恭的左星臣抬眉回视。   就在冲突将起之刻,熟悉的车笛声忽将情绪打断。   瞧见程酌的轿车缓缓靠近,云礼飞速收敛情绪,不满离去。   *   “你同学?”   程酌果然没有熟视无睹。   云礼故作淡定解释了几句,又遗憾,“可惜把你的新手机给拆封了。”   “本来也没用,当备用机。”程酌趁着红灯停车,忽然侧眸,“所以就是他把你吓到跑丢手机,到今天还在缠着你?”   ……推理能力真强啊。云礼尴尬苦笑。   程酌再次发动车子。   气氛开始微妙。   云礼不愿被误会:“已经尽量拒绝了,只觉得发火没必要。”   “是没必要。”程酌安抚,“专心走自己的路,无关紧要的过客跟不上你的脚步,自然就会消失,陷入纠缠反倒合了对方的意。”   此话非虚。云礼抿住嘴角。   程酌察觉少年仍不开心,立刻转移注意力:“后面有幅字画,你跟袁老师出差时送给他。我们现在去花市给奶奶买点她喜欢的花。”   闻言云礼不禁回头瞧了眼包装精美的礼盒,又望望程酌的侧脸,几秒前还似有忧愁的眉眼被感染了暖意,缓缓变得温柔。   再傻的人也能感觉到房东哥哥用心过度,更何况这少年很聪明。   只不过……   云礼凝视窗外逐渐熟悉的繁华街道,回想起被抛在家乡的那些阴霾,心情起起伏伏。   喜欢一个人,总希望自己在那人眼里是完美的。   可真相不仅不完美,甚至有些可怕,会把程酌吓到吗?   难过许久,云礼才弱弱地开口:“哥哥……”   正在研究花市导航的程酌温和应声:“嗯?”   “我奶奶是真的毛病超级多。”云礼揪住衣角,“你、你千万别跟她较真,行吗?我不想你因为被她挑刺而难受。”   程酌不在意地反问:“我至于那么脆弱?”   “倒不是。”云礼叹息,“要是我有个讨人喜欢的奶奶就好了。”   程酌失笑:“你负责讨人喜欢就行了。”   云礼侧头看看他,又移开小脸,破天荒没有说撩拨的话。   ……这只小狐狸。   程酌终于在微妙的瞬间意识到真相:云礼是一定对那晚有记忆的,他故意忍着不讲,是害羞?尴尬?还是希望自己先有所表示?   无论如何,这次招待蒋青都是个好机会。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细水长流,结果只一个月……就忍到极限。   人类果然不可以对爱意徒生傲慢。   哪怕藏得住鬼胎,也藏不住真心。   *   每天都有无数飞机自东港机场起飞降落,迎来送往,悲欢离合。   尽管云礼总是在回忆奶奶的可怕之处,可真在接机口见着,还是立刻捧着花束冲过去,直接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蒋青身着真丝休闲装,花白的头发梳得板板正正,相当有气势。   她笑意难掩,捧住云礼的小脸心疼质问:“宝贝怎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吃得特别有营养。”云礼忙把鲜花奉上,“这是程酌哥哥给您选的,好不好看?”   花束的确费了心思,兰花与竹叶精巧搭配,风雅大气。   守在旁边的程酌这才礼貌打招呼:“奶奶,又见面了。”   他特意穿了黑色新中式男装,谦谦君子的模样比云礼更像蒋青的家人。   蒋青果然开心:“哎呀,小程还是这么帅,什么时候再去江朔玩?”   “有机会肯定要故地重游,给我吧。”   程酌接过她的行李箱,得体地保持距离带路,方便祖孙交流。   谁知云礼竟然纠正:“奶奶,你不要叫哥哥小程,人家都叫他程老师,他是艺术总监!”   ……   程酌表情淡定,但心里却猛一个叹号。   他立刻回头:“我们先吃个便饭再回家,地方我已经定好了。”   蒋青不明就里,乐呵呵应声。   直至将老人带去车里安坐,程酌才趁在后备箱放置行李的机会,低声警告少年:“聊你自己的事就行。”   “怎么啦?”云礼不太明白,但又调皮:“你也怕我奶奶吗?她管不到你。”   程酌反问:“你怎么知道管不到?”   ……   云礼呆呆眨眼。   耽搁太久难免可疑,程酌吩咐:“去吧。”   明明长辈近在咫尺,表现越本分越好,可云礼偏因程酌的话而心痒痒,竟然轻轻勾了下他的食指,方才轻松进车。   毫无意义的小动作,像被狐狸蹭了下,瞬间便让心痒难耐的另有其人了。 第22章 眼泪   云礼知道程酌会用心接待奶奶,然而那份认真还是超乎想象。   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大半天体验下来,老太太简直笑逐颜开。   一切都看似完美。   *   “奶奶,我就住这里。”   云礼有点紧张地停在卧室门口。   蒋青参观得十分仔细,果然还是挑出问题,摸住床罩说:“你容易过敏,这什么料子啊?跟你说了只能睡——”   云礼盯着自己网购的卡通四件套,小声郁闷:“我没过敏。”   蒋青立刻啧了声。   “奶奶,下楼喝杯茶吧。”程酌款试图转移注意力,“朋友送了还不错的普洱,您来品品。”   无奈蒋青已开始忙碌,还边叹气:“我先给他换好了再说,这孩子,总照顾不好自己。”   云礼盯住被塞进垃圾袋里的四件套,几度欲言又止。   程酌轻轻把他拉到走廊,低声安慰:“没关系,再买一样的给你。”   别扭并不是因为什么四件套的款式,只不过奶奶一出现,喘不过气的旧日生活便又复苏了。   云礼不知该怎么表达心中感受,眼神有些悲伤,但也转瞬即逝。   “小程啊,附近有菜市场吧?我得给你们炖点排骨冻上。”   蒋青从卧房走出,又开始分配新的任务。   云礼着急地追上她:“奶奶,不用折腾啦,你休息会儿好不好?”   “我又不累,休息什么?”蒋青下着楼追问,“抹布在哪?”   ……   云礼无奈又别扭,却只能自己的奶奶自己哄着,陪她忙前忙后,一刻也不得清闲。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程酌若有所思。   *   平心而论,老人家事再多,但只来个两三天,是无论如何都该顺着她的。   检查住处也罢,参观学校也好,包括随意丢掉云礼的东西和翻看他所有物品,全都是理所当然。   可在奶奶离开的前一晚,始终神经紧绷的云礼还是失控了。   那时他本打算告个晚安就睡觉,寻来寻去,竟见蒋青正于琴室里里外外地归纳杂物,被吓到脑子“嗡”一下恐惧到空白。   为避免露出破绽,云礼将所有裙子和化妆品都藏在了此处的置物柜里,万一被翻出来,那和地球毁灭也相差无几。   “奶奶,您别乱动了,这又不是我的房间。”   他太心急,语气少见地显出不耐烦。   蒋青疑惑侧头:“我哪在乱动?帮你们收拾收拾还不行吗?”   云礼冲过去尴尬阻拦:“这是程酌哥哥的家,不是我的呀!您来了以后把什么都摸一遍,合适吗?哥哥已经很客气了。”   “我又没有恶意,再说只是弄弄卫生,你怎么回事?”蒋青眉头拧起,“小礼,我发现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大,和你妈一样。”   云礼最不愿提起那个女人:“我早就不记得她了,反正别再碰人家的东西,行吗?”   “你给我睡觉去!”蒋青也恼火,“一个小孩子跟我指手画脚?”   云礼总觉得喘不上气来,不由恼道:“我不小了,我在讲道理!”   祖孙间的争执很快引来了程酌,他停在门口温声劝慰:“有话好好说,别着急。”   蒋青无语地走向藤编置物柜:“我就是把他给惯坏——”   眼瞧着藏里面的女装即将暴露,云礼彻底崩溃:“都叫您别弄了,保持边界感有那么难吗?”   话毕他再也不敢多面对,扭头便激动落跑。   被撞了一下的程酌本能地拽住云礼手腕,却被无情甩开,再察觉蒋青同样难看的脸色,权衡利弊,只能先哄着老太太去休息。   *   听过半天家长里短和艰难育儿经,程酌再得空闲,已是半个小时之后。   他重回走廊,见汤圆鬼鬼祟祟趴在衣帽间门口,不由无奈而笑,推门进入关心:“你还好吗?”   云礼果然缩在地板角落,抱着膝盖、深埋脸庞,显得孤单又可怜。   程酌关好门,在黑暗中缓缓靠近,最后单膝蹲到少年面前,摸摸他的短发问:“是有别的心事吗?”   云礼沉默不语。   “虽然我不能完全感同身受,”程酌轻声道,“但被管得那么严,很窒息吧?”   听到这话,云礼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程酌弯起嘴角:“虽然也可以劝些奶奶太爱你的场面话,但我觉得,你没有错,你只是没有找对方法,让她明白你需要自己的空间。”   “她不会明白的,她只想控制我,她只有我。”   云礼抬头,声音哽咽,小脸泪痕斑驳。   程酌惊讶又心疼,在他的印象中,少年乐观而坚强,不像是会被气哭的脆弱性格。   云礼狼狈地抹过眼睛,有太多话想说,却根本无从说起,反倒越哭越伤心,有种绝望的感觉。   伸手扶住他湿凉的面颊,程酌轻声道:“傻瓜,有什么不能解决呢?”   “我想学自己感兴趣的专业,我想过让自己开心的生活,”云礼无比难过,“我想自由地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不要经历她想象中的人生,可是她不会接受的。”   程酌反问:“为什么不接受?”   “如果可以接受,哥哥你为什么会离开家?”云礼长长的睫毛轻软潮湿,“因为我想要的一切,在奶奶眼里都是洪水猛兽。”   闻言,程酌有几秒没在讲话,最后重新抹掉他再度淌出的温热眼泪:“别这样想,我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云礼闭上眼睛不去面对:“没有办法,奶奶知道我不是她想要的孩子,她就不会要我了。”   “那我要。”   程酌这样讲完,竟然伸手将委屈成小泪人的云礼揽入怀中。   太过灼热的温度让云礼失去反应能力,一时呆呆地如同灵魂出窍。   缓慢抚过他清瘦的后背,程酌安慰:“别哭了,乖。”   知觉和心跳艰难回归身体。   “哥哥……”云礼抽噎着小声问,“那晚你是不是亲我了?我……我梦见你亲我了。”   几乎无光的黑暗衣帽间内,仿佛容得下所有秘密。   程酌仍旧用力抱着梦里的少年,回答得几乎毫无迟疑。   “不是梦。” 第23章 诚实   视线模糊的空间让拥抱无比紧热, 云礼的胆子变得更大了些,抬头瞧着程酌缓慢眨眼:“其实是我先亲的你,对吗?”   少年可爱的问题把程酌逗笑, 并未否认。   “我、我喝多了。”云礼羞耻于回忆那段混乱烫人的记忆,可又按不住悸动, “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程酌轻声:“推开?”   这个时候云礼变得特别紧张, 拽着他的衬衫颠三倒四:“我……也许和女孩子一样好看, 但我是男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亲你, 就、就是……”   声音越来越小,像只小狐狸在叽叽叫。   直至突如其来的吻落在唇间,云礼方才彻底安静。   没有酒精侵袭的大脑是那么清明, 可只一瞬间, 又在酥酥麻麻的柔软中完全混沌了。   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像时间。像宇宙。   还没有自主意识之际,眼泪竟重新湿润了睫毛。   对少年几乎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一吻,事实上纯情而又短暂。   程酌克制地放过他, 低声道:“我不会觉得女孩子好看, 你懂了吗?”   ……   云礼一动也不敢动, 眼眸泪光盈亮。   “明天奶奶就走了, 我明白你委屈,但你要让她安心离开。”程酌温柔地轻抚少年后颈,“任何事情都有解决办法, 而且绝不是通过争吵。”   其实不用劝说。   蒋青七十岁了, 独自拉扯了孙子十多年, 而今又奔波千里来探望……任何理由都足以让云礼屈服。   更何况见程酌的态度, 便知那些女装没被发现。   云礼的思绪逐渐回到现实,听话地点了点头。   程酌用大手捧住他的小脸, 态度诚恳:“有些话,我本想趁这次见面和奶奶讲,但我看明白了,完全不是时候。而且你的问题比那些话更重要。”   话毕他便微笑:“相信我,你想要的一切都没错,只要你愿意诚实地说出口,我都可以陪你实现。”   诚实……   云礼动了动嘴唇,却讲不出半个字。   幸而程酌未再多言,只吩咐:“去找奶奶吧,已经很晚了。”   *   这世上的事,未曾感同身受过,就很难准确预判。   原本程酌相当担心云礼和蒋青再起冲突,未料睡前故意经过客房,却见少年已经枕着奶奶的腿睡着了。   低头瞧了眼杯里的热牛奶,有些无处安放。   蒋青这把年纪睡意稀薄,闻声便朝程酌微笑招了招手。   程酌款步进屋。   他在这对祖孙面前实在太过高大,索性坐到地毯上露出淡笑。   “哎,可能我是真没什么分寸感吧?”蒋青自我反省,“小礼这孩子自尊心强,看得出他很崇拜你,所以才觉得我这老太太丢脸了。”   程酌安慰:“云礼不会这么想的,他只是长大了而已。”   蒋青叹息:“是啊,转眼都变成年人了,也不知道我还能陪他几年。”   ……   长命百岁这种谄媚俗话,程酌有些讲不出口。   幸好蒋青也不太在意:“反正呢,我就想趁还干得动的时候,多给他攒点钱,让他这辈子轻轻松松。”   “您的心意云礼肯定都明白,不过在我看来,他很优秀也很有能力,以后必然过得很好。”程酌嘱咐,“还是身体健康要紧,不能累着自己。”   蒋青笑笑:“忙习惯了,这辈子就没闲下来过。”   程酌依旧保持笑意,眼神却不自觉移向已经黏着奶奶睡着的少年:明显哭过,眼睑还有些泛红,小可怜。   “哎,看到有你照顾他我就放心了。”蒋青忽然嘱咐起来,“不过你还是帮我盯紧点。”   程酌抬眸:“?”   蒋青一脸严肃:“别让他随随便便谈恋爱,小礼太天真了,人家女孩一骗他一个准。”   ……   “你是不知道,这从小到大,家里找他的电话就没断过。”蒋青哭笑不得,“那些游客也是没完没了地缠着,而且还有男的,你说离谱不离谱?”   程酌怔愣,过几秒才开口:“……离谱。”   罢了,虽然此刻不是把话说开的好时机,但再骗老人也实在不该。   如此想着,程酌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您也睡吧。明天我们吃了早茶再去机场,还有您说要给亲友带的东港特产,早晨会有人送来,放心。”   “小程啊,你可真有能力。”蒋青又开始称赞,顺势八卦,“听如意说,你外公是省长?”   程酌从来不提这些,此刻算难得破戒:“书记,再说退休很多年了,跟我没关系。”   “那也不一般啊,怪不得家教这么好。”蒋青感慨回神,“不打扰你了,晚安。”   程酌礼貌关门。   其实早已经被吵醒的云礼睁开眼睛,不禁小声抱怨:“奶奶,您不要打听人家的事。”   “我就随便聊聊,再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好好跟小程相处。”蒋青反问,“不然等我走了,人生地不熟的,谁照顾你?”   云礼从老人腿上爬起来,又无力地倒在旁边,将小脸完全藏在枕头里。   朋友?这算哪门子的朋友?   衣帽间内温热的吻意好似还留在唇间,扰得少年心神不宁。   *   离别之刻比想象中更加伤感。   望着蒋青苍老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云礼的心很痛。   虽然昨夜他恨不得永远脱离奶奶的控制,可此刻,又很害怕见一面少一面,直至再也没有相见之时。   “其实你不是想离开她,你只是希望她能理解你。”   程酌忽在身边这样说道。   云礼回神,眨了眨酸疼的眼睛,缓慢点头。   “走吧,去不去看展览?”程酌微笑,“散散心。”   极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的云礼疑惑:“展览?”   程酌从西服里拿出两张博物馆的宋代服饰展票:“听袁老师说,你最近对这些感兴趣。”   云礼诧异接到手里,完全没想到房东哥哥会这么关心自己的一举一动。   本就沉不住气,特别关于有些事,简直多等一秒都不行。   “哥哥……”   云礼捧着展票抬头,目不转睛地盯住程酌的眼眸:“你昨晚的意思……是想和我谈恋爱吗?” 第24章 择路   机场熙熙攘攘。   平心而论, 无论时间和地点,都不太适合谈论这个问题。   但云礼渴望真相,甚至做好了被否认的准备。   毕竟见识过程酌那些光鲜亮丽的朋友后, 他明白自己只是个小镇少年,无非芸芸众生。   时间流速极缓, 呼吸有点艰难。   “抱歉。”   程酌果然这样讲, 不料他随即又解释:“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 我不想随意地对待你,但昨晚……我也不想你再哭了。”   ……   平日古灵精怪的少年反应好似慢了半拍。   所、所以真的是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意思吗?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真的是我吗?!   他明亮的眼睛格外光彩陆离。   程酌没有含糊:“我对你,始终都是身为男人的喜欢。”   敢问却不懂答,约等于被求偶的云礼通红着脸站在原地, 像被施了什么定身魔法, 只会眼巴巴地回望。   真是个小孩子。   其实程酌在承认的刹那是满怀期望的,但看见云礼的反应,便知他多少有些叶公好龙。   飞速调整好情绪, 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   云礼吃痛回神。   程酌神色诚恳:“明白什么是恋爱吗?若认为是两人间的许诺也好, 但总归要去面对整个世界。”   聪明的云礼隐隐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就连在同学面前都要装直男, 又怎么会愿意昭告天下?   瞧见少年害羞又无措的眼神, 程酌于心不忍,毕竟让刚走出中学校门的孩子成熟应事,本就不太现实。   果然, 云礼喃喃开口:“哥哥, 我脑子乱了。”   倒是一如既往地有什么就说什么。   程酌真诚表达:“情感关系对我来说不是玩笑事, 今天我只是不想对你撒谎, 并非逼你回应。”   被喜欢或被告白,对云礼从来不新鲜。   无论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   可讲这些话的人是程酌, 每个字的分量便极为珍重。   他全神全心地与其对视,心跳过速,慌乱到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程酌依然温柔:“不用给自己压力,继续之前的生活也没有问题,放心,无论你怎么考虑,我都不会给你制造困扰。”   云礼抿住嘴角,他多想如电影主人公那样义无反顾,却又不清楚自己能给程酌带去什么。   关于爱的答案,好像并非一个甜蜜的吻那么简单。   程酌神色如常:“展览快开始了,我们去吧,”   云礼愣愣地瞧着他迈开步子,心中冲动又起,竟然扑过去从后面用力抱住了他劲瘦的腰。   程酌怔愣。   好像看不到那张英俊的脸时,就没有那么心慌意乱。   云礼声音很轻:“哥哥,我要想一想。我可能……不配。”   早就料到他要举棋不定,哪怕心有暧昧,出柜和确定关系都依然非同小可,但少年的用词,还是超出了程酌的揣测。   他慢慢扶开云礼的手,转身认真强调:“别这样说自己。”   可就是不配呀,奶奶不会允许我和你在一起的,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空谷幽兰……   云礼心里纠结,竟然憋到眼圈泛红。   这个瞬间,程酌意识到少年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惜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   自祖辈起就生活在千年古镇,蒋青对历史的喜爱是刻在骨子里的,让孙子就读这个专业,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可云礼自己却很迷惘。   说实话,除了古时候那些漂亮衣服和首饰,他对别的提不起兴趣。   好似天生肤浅,但也没有办法。   程酌这日挑选的展会很得云礼的心,少年本还在胡思乱想,可于极美丽的古代服饰间流连忘返,又慢慢恢复了快乐模样。   说也奇怪,程酌上次对古寺建筑了如指掌,这次也能流利解读衣服制式、绣品和花纹的含义,看样子纯属平日积累,绝非临时功课。   云礼暗自疑惑:艺术总监需要知道这么多吗?   临近结束时,两人站到最华美的展柜面前。   被柔光和玻璃妥善保护的,是国博出借的皇后凤冠。   点翠优雅,珠花如画。   云礼凑得极近,失神地凝望过很久,甚至忘记拍照。   男孩子喜欢这些或许的确为世俗所不容,但他很难抗拒被美吸引。   听到耳畔拍照音效,云礼方才眨眨眼:“你偷拍我?”   程酌淡笑:“这不叫偷。”   无法讲明原因,只要看到他笑,心就软软的。   云礼多瞧了几秒,才重新望向展品,轻声问:“哥哥,要是你发现我很糟糕,会后悔吗?”   其实反复听到少年不自信的话,程酌更多的是担忧:“何必这样说自己?”   “因为大家眼里的我,是奶奶塑造的我。”云礼垂眸,“真正的我可能是截然相反的模样,一点也不听话,一点也不体面,一点也……不正常。”   每个人都有秘密,显然云礼的秘密让他很不开心。   程酌看懂这点后,平静而笑:“谁也不只一面,你我都是。再说,你怎么知道我眼里的你是什么样子?”   云礼沉思片刻,轻轻点头:“这话也对,我能感觉到,哥哥在朋友面前肯定和在我面前不一样,所以他们才一直调侃你。”   ……   忽被戳破的程酌一时失语。   云礼侧身抬头瞧瞧程酌,而后迈步靠近,近到就快贴到一起。   衣衫很薄,热度明显,彼此的气息也纠缠不清。   他眼神带了三分狡黠,质问:“那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   程酌笑意不减:“你看不到吗?”   眸子里的倒影很清晰。   那个精致的、美丽的少年,没有瑕疵,甚至不怎么真实。   当然不真实,因为有时少年也会变成少女。   云礼认真望着,表情是相当直白的天真,又似有几分忧郁。   程酌终于又道:“你是只小狐狸。”   没什么形容词,但狐狸嘛,好像都是好看又可爱,而且无比狡猾的。   闻言云礼微微一愣,不太满意地敛起清秀眉头。   程酌以为他会反驳“你才是大狐狸”之类的话。   没想云礼却又逐渐恢复平静:“这样的吗……可是哥哥你啊,是我力之所及的全部想象。” 第25章 永远   空荡的自习室内只有云礼和杨西西两个, 显得特别安静。   飞速写完作业后,他打开云画师瞧了眼,发现自己定制的程酌睡衣图已完工, 果然擦边又撩人,不由窃笑欣赏。   正忙着剪辑视频的杨西西偷瞧:“看什么黄图呢?”   云礼立刻红着脸关掉屏幕, 愣过几秒才打听:“当初你是怎么决心谈恋爱的?”   “决心?”杨西西满眼不解, “想谈就谈, 要什么决心?”   回忆起程酌的告白,云礼面色更加羞赧:“可这是一辈子的事呀, 有很多问题要想清楚。”   少女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你从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   ……   见朋友沉默,杨西西轻咳:“完美主义固然好,但很多时候只能顺其自然, 反正遇到想谈的, 你也骗不了自己。”   道理不假。   云礼捏着手指小心脏乱跳。   “我约好下一次采访对象啦,下周五哦。”杨西西提醒,“你可别放我鸽子。”   话毕她又补充:“那个左星臣也要去, 你说他是不是想追你啊?”   云礼是不接受被威胁的, 所以上次之后也没理那人, 没想到还挺锲而不舍, 他心不在焉地笑了下:“好。”   杨西西又开始专心剪辑。   不被注意的云礼重新打开云画师,戳戳山雀雀:“老师老师,我还想再约个结婚主题!”   *   自从蒋青离开之后, 别墅内的氛围就很微妙。   尽管程酌内心很强大, 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云礼却不好意思胡闹开玩笑了, 总是躲在房里缝汉服拍照片。   好在和袁教授约定的香港活动在即,能出门散个心总是好事。   *   头一次当助手, 喜爱新鲜事物的云礼果然玩得挺愉快。   不仅在展会上认识不少形形色色的前辈,还得空逛市区、吃小吃,简直不要太开心。   他知道自己不回应程酌很可恶,所以刻意没敢再骚扰。   可跟着老教授们路过中环摩天轮时,仍旧忍不住拍照发过去:“要是能一起坐就好啦。”   程酌多半在忙碌,没回。   云礼咬住嘴唇:我干什么呢?现在说这种话……就好像在拿哥哥当备胎哦。   “小礼,给我们拍张照。”   袁元乐呵呵的呼唤打断沉思。   云礼赶紧应声,逼自己停止那些懦弱又暧昧的胡思乱想。   *   “古装小鲤更可爱!”   “呜呜穿的是我们的婚服吗小鲤老婆?”   “我想要这条马面裙,发个链接呗!”   “楼上没看到小鲤留言吗?这是她自己做的。”   “小鲤好有才华,求买!给我们开个粉丝定制吧!”   ……   晚上休息时,云礼在酒店翻看账号留言,意外地发现网友好似对自己的汉服比颜值更有兴趣,不由暗自得意。   不过……卖衣服吗?那不得把我活活累死?   他不自禁摇摇头,转而又打开程酌睡衣漫画图,哼着歌欣赏。   其实原本也想当私设发出去的,但因为实在太喜欢,反而有点舍不得了。   正沉浸时,服务电话忽然响起。   云礼见袁教授仍在桌前研究教案,生怕打扰,忙飞速接通:“你好。”   “先生,您定的外卖在前台,麻烦来拿一下。”   云礼呆呆答应,放下话筒才疑惑:我哪里定外卖了?再说不能送上楼吗?   罢了,反正和老爷子在双人间共处也很难睡着,倒不如下楼玩一阵子。   这么想着他便乖巧报备:“老师,我出去拍点夜景,您早些休息。”   袁元倒不喜欢管束人,只嘱咐:“注意安全。”   *   万万没想到,前台并没有什么外卖,等在那里的是位熟悉的大帅哥。   云礼停步呆滞:“哥哥,你怎么来啦?”   程酌拿着车钥匙微笑:“不是想坐摩天轮吗?刚好我下班早。”   再早……也不能开车三个多小时来香港坐摩天轮呀!   云礼很难回神,更讲不出像样的回答。   程酌检查手表:“现在去的话,刚好来得及。”   *   明明昨天早晨才被送上高铁,但忽然在陌生的城市重逢,仍旧很值得开心。   半小时后,云礼喝着葡萄汽水坐在摩天轮内,远眺向维多利亚港的流金光影,要多满足有多满足。   程酌明显来过,简单介绍了几句,就安静地陪在旁边。   云礼松开甜滋滋的吸管,关心问:“你不会还要开回东港吧?”   “留在这里,袁老会觉得你太贪玩。”程酌解释了句,又担忧,“住双人间,能睡好吗?”   云礼摇摇头。   程酌果然认真起来:“那还是和袁老解释下,睡觉很重要。”   “没那么严重啦。”云礼微笑,“明天回家再补,抱住汤圆睡到天昏地暗。”   程酌显然无法苟同,拿出手机就想替他解决。   云礼见屏幕上出现袁元的微信对话框,不由慌张阻拦:“别!显得我很矫情呢。”   不料程酌刚想说什么,却收到条广告短信:东港联通祝愿您生日快乐!   ……   完全没预料的云礼眨眼:“哥哥,你过生日吗?是今天吗?”   程酌平静应声。   云礼立刻郁闷:“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说?”   “我不过生日的,没有所谓。”程酌从西服兜里拿出个锦盒,“倒是有个小玩意给你。”   打开,里面躺着个点翠金钗,造型古朴精致,宝石闪闪发亮。   云礼的眼眸里也映上了宝石的光。   程酌淡笑:“那天在博物馆你好像很喜欢,虽然没什么用,但可以拿来收藏。”   “哥哥,干吗对我这么好?”云礼侧过身子目光闪闪,“你是在追我吗?”   程酌失笑:“只是想让你快乐。”   “但是今天应该快乐的人是你,”云礼仍旧望着他,“你害我都没准备礼物,但是……要我做点什么也行,今天做什么都可以。”   不谙世事的小狐狸,真是胆子大。分明知道想吃你,还敢露肚皮?   程酌无奈吩咐:“那你去跟袁老说,多开个房间让你好好睡觉。”   “不是指这个。”   云礼委屈了句,竟然毫无预兆地亲了上去!   程酌竟然本能地躲开,只让葡萄味的吻印住了面颊。   偷袭失败的云礼生气抬眸,下一刻,就被有力的手臂禁锢在宽厚的怀中。   程酌扶住他的后背,声音很温柔:“宝贝,你不用这么做,对自己好一点就够了。”   “我不想逃避,但我没那么强大。”云礼小声颤抖,“这些天我都好难过。”   程酌安抚:“没关系,过好你的生活,我永远都等你。”   永远……   云礼张圆眼眸:“你明白永远有多远吗?”   程酌笑了:“应该比你清楚。” 第26章 萌芽   高铁飞驰, 车厢内乘客不多,很是安静。   云礼帮忙打来热水泡茶,落座忽问:“您是怎么决定研究历史的?”   书不离手的袁元淡笑:“小时候喜欢三国。”   云礼惊讶:“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袁元语气慢悠悠, “理性固然可贵,但指引我们做出重要决定的, 往往是心之所向, 人骗得了谁都不骗不了自己。”   他年龄与蒋青相仿, 应当所言非虚。   云礼像被针刺了一下。   作为别人眼里的完美少年,他如今越活越迷茫, 不止于跟程酌的关系,而是根本看不清通往未来的路。   无论如何,蒋青希望的那种——读博、留校、结婚、生子、慢慢老去——都绝不是云礼想要的答案。   他暗自握紧了手心。   *   互联网有诸多神奇之处, 譬如可以卸去伪装这一点, 对于疲惫的现代人来说就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起初程酌去云画师接稿,只是想深入了解年轻用户的喜好,毕竟他还要监督公司几个二次元游戏的美术质量。   可随着越接越多, 越画越放飞, 事情好似逐渐变了味道:那些稿子简直成了他发泄欲念的途径, 每张都不是云礼, 却每张都有云礼的影子。   这晚少年吃过饭就没再露面,本应思考新项目风格的程酌又开始心不在焉,拿起数位笔鬼使神差地涂抹了起来。   胸前瑞雪灯斜照, 眼底桃花酒半醺。   其实程酌自己也不清楚这醉酒图的主人公到底是男是女, 只不过那玉体横陈的夸张尺度, 是绝对无法发布的。   要是没那么爱就好了。   有钱, 有颜,有别人触及不到的资源, 所以有一万种方法利用魅力去占有对方,而不是装成无欲无求的情圣,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多说。   被深深浅浅的粉与恰到好处的光影勾勒的唇很美……   却远不及现实所见。   程酌忽然停住笔,呼吸艰难似的慢慢吐出口气来。   男人这种生物嘛,太高尚是不可能的。他有很多次都想直接走进云礼房中,什么都不再顾虑,只凭借本能去肆意占有……   比如现在。   真他妈喝多了。   程酌有点无处排解地烦闷,伸手便把数位笔插进了威士忌杯中。   “哥哥!”   没想这时,少年清亮的声音忽隔门响起。   程酌如梦初醒,努力调整过情绪,方才起身迎接。   云礼刚洗过澡,扑面便是香喷喷的水气,他像汤圆那样轻轻闻了下,疑惑:“你怎么又喝酒了?”   程酌已恢复平日完美无缺的表情:“有点累,怎么了?”   “是那个桑雀哥哥,多了张票,问我要不要去看赛车,”云礼挺兴奋,“可以吗?”   程酌没太大反应:“喜欢就去,这是你的自由。”   云礼眨眼,莫名收起笑意:“可我跟那么好看的人出门玩,你都不担心?”   程酌不解:“担心?”   ……不是说喜欢我?喜欢不就会吃醋?   云礼的小表情挺严肃。   受酒意干扰,程酌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失笑:“你们撞型号了吧?”   云礼迷糊:“型号?”   ……   少年家教的确是严了些,但完全白纸一张依然很值得诧异。   程酌轻咳:“桑雀人挺不错的,你们注意安全。”   “好吧。”云礼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探头探脑,“你在画什么呀?我想看。”   猛然回忆起屏幕上不堪的涩图,程酌伸手阻拦:“这次不行,公司有保密协议。”   闻言云礼虽不太高兴,也没任性,转身便带着汤圆上了楼。   独留程酌靠在门边苦笑,真不知这种日子还要熬多久。   为什么总会喜欢上需要漫长时间的人与事呢?   画画,以及等小可爱长大成人。   *   人头攒动的赛车场对云礼而言无比新鲜,他在座位前兴奋地追问了好些有的没的,而后才想起讲礼貌:“谢谢你带我来。”   桑雀依然温柔:“不客气,本来是我男朋友要看,结果他临时有事,我记得你好像喜欢车,所以就试着问问。”   关于喜欢车这一点,云礼从未对任何人明说,没想竟然能被注意到,真是好敏感又细心的人啊……   桑雀又问:“下周我们去温泉聚会,你来吗?”   这问题显得过于熟络,云礼疑惑:“你们?程酌哥哥也去吗?”   桑雀点头。   云礼立刻答应:“好!我最喜欢温泉了!”   见状桑雀看破不说破,只是笑笑,似有些故意:“最近公司合作伙伴的代表,在狂追程老师,你有听说吗?”   正兴致勃勃等待比赛的云礼呆滞:“代、代表?”   桑雀颔首:“嗯,各方面都挺不错的,还很帅。”   云礼顿时蔫了:“这样么……”   “不过程老师没回应,”桑雀继续逗小孩,“我一直都觉得他有喜欢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云礼眼神飘忽。   桑雀望着赛车场轻叹:“真希望他能得到幸福,你说对吧?”   *   “比赛有意思吗?”   正在家里做晚餐的程酌见云礼回来,微笑发问。   云礼点点头,换好拖鞋进到厨房。   他洗洗手,又洗洗菜,故意围着程酌不肯走。   程酌放下锅盖失笑:“怎么了?”   彼此现在关系微妙,桑雀讲得那些八卦云礼根本没法问,可他又很在意,生怕出现什么优质男人把程酌抢走,急得毫不淡定。   其实这样很贪婪,很不应该。   程酌这么体面的人,难道连份体面的爱都得不到吗?   思及此处,云礼放下手里的蔬菜,低着头离开了这里。   明显不正常。程酌很担心,追在后面问:“身体不舒服?”   云礼移开眼神撒谎:“喝了咖啡,又吃了雪糕,胃痛。”   “你先坐下。”   程酌永远会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问题,丝毫没责怪他,而是很快端来温热的冲剂送到云礼手中。   云礼努力喝下骗来的药,还没来及得急抱怨苦涩,嘴里就被塞了颗甜甜的薄荷糖。   ……   程酌关心:“好点没?”   云礼捂住肚子摇头。   程酌慢慢覆上他的手,传去温热的触觉,安慰道:“先躺会儿,要是等下还难受,就带你去医院。”   你怎么这么好?好到全世界独一无二。   云礼情不自禁地望着程酌。   他知道,想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最起码要独立,而不能继续当那个管奶奶要零花钱的小孩了。   片刻后,云礼意有所指:“桑雀哥哥说,他是自学的画画,他好厉害呀。”   程酌点头:“嗯,大学专业不是他喜欢的,只能靠自己改变人生。”   其实云礼对谁都不敢讲,可又觉得程酌并非别人。   很突然的,离谱的问题便被问出了口:“我也可以吗?”   程酌难免诧异:“你不想读历史?”   “嗯……我还有很多不喜欢的事,也全都不想做。”云礼艰难地讲出实话,就像把面具从血肉上撕开,“哥哥,我是不是很荒唐?”   程酌稍微整理了下思绪,认真许诺:“我在这里,没什么不可以。” 第27章 机车   很多藏在心底的话, 就像美术馆里那个名为《恐惧》的作品,你以为它无比沉重,但真说出口后, 便知坦诚不过如此。   云礼含着那颗薄荷糖,许久才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没有再装乖孩子, 所以笑容有点悲伤。   灵魂相当感性的程酌瞬间有所意识:云礼并非自溺天真, 而是不敢长大。   销声匿迹的妈, 抑郁症的爸,还有武断又强势的奶奶……   少年应该从来不拥有能理解自己的人吧?   “不喜欢的事当然可以不做, 至少要争取不做,这是生而为人要追求的自由。”程酌再度给出肯定的答案,“大学可以转专业, 只要你有目标, 我就帮你想办法,其他事也一样。”   “谢谢哥哥。”云礼小声回答,“我会自己再想想。”   程酌颔首。   云礼重新望向他:“不过我不需要帮忙, 之前所有的事都是奶奶替我解决的, 以后我想靠自己……我只是, 想有人听我说说话。”   程酌揉了下他的短发:“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你说过后要求我忘记也没问题。”   云礼眨眼:“桑雀哥哥讲,有很不错的人在追你。”   ……   话题跳跃太快,程酌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过两秒才被逗笑。   云礼仍旧死盯着他。   程酌收住表情, 反问:“被人喜欢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恰好也喜欢对方, 不就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   换专业?   这念头逐渐真实,云礼也开始研究东港大学的种种规定。   但他绝望发现:所谓著名学府竟也没什么目标可追。事实上, 除了折腾女装和漂亮衣服,他的确找不到激情所在。   是我太过肤浅、太过冲动?   云礼忍不住自我怀疑。   *   平静的生活如水流逝,转眼就到了和桑雀约定的温泉聚会。据说目的地风景不错,但奔赴的途中,程酌却有点心不在焉。   云礼在副驾驶摆弄了许久手机,忽然质疑:“你是不是不想我和你同事们一起玩呀?”   程酌的确很少提及自己的生活,只道:“这回都是朋友。”   云礼眨眼:“桑雀哥哥也是你的朋友吗?”   “算吧,不过他和谁都淡淡的。”程酌难得解释了句,“我跟他男朋友关系比较好,你不是见过吗?”   云礼惊讶:“谁?”   *   看起来截然不同的陈聿深和桑雀竟然是一家人,事实完全超乎云礼的想象。   所以抵达崭新的温泉民宿时,他观察两人的目光难免充满好奇。   不过陈聿深在别人面前都很高高在上,在桑雀身边却挺殷勤,殷勤到有点……狗。   “真有意思,他们还拍过综艺?哥哥你也参加过?”   去房间的路上,云礼兴奋地边搜索边追问。   他对网络文化了解有限,非常遗憾自己竟然错过这么精彩的内容。   不料程酌却阻止:“别看了,很尬。”   云礼听话点头,推开门后脸上的笑容却僵住:竟然是大床房,而且室内温泉无遮无掩,看起来很不正经。   怪不得刚才陈聿深提醒“房间不够了”,竟然……   程酌倒是很习惯这些损友,安抚说:“没关系,你睡这里就行。”   话毕他把简单的行李放好,又嘱咐:“我去和聿深聊点公事,你先在附近逛逛,注意安全。”   云礼抱着双肩包坐到床边,什么都没回答。   *   在程酌朋友眼里,彼此的关系是怎样的呢?之前那个秦世就说过“小老婆”之类的称呼,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独自在林边里漫步溜达时,云礼忍不住胡思乱想。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伴随着一阵机车轰鸣,秦世那家伙出现在路边,掀开头盔招呼道:“小云礼,你怎么一个人?”   这男人总给人聪明过头的感觉,云礼小心:“哥哥有点工作要忙。”   “神经,来玩还想着那些,怪不得还是处男。”秦世讲话特别随意,又笑,“要不要骑车?”   云礼本不想理他,听到这话又蠢蠢欲动:“我吗?”   秦世弯起眼眸:“过来。”   *   虽然在国内搞游戏美术很不自由,但程酌对易迅的事依然上心,匆匆敲定过几个决策后,才想起寻找小可爱。   不料把整个民宿逛遍了,都没发现云礼的影子。   瞧见桑雀正被姑娘们缠着玩扑克,他靠近询问:“云礼呢?”   有个刚来的姑娘指指山路方向:“好像和秦世骑车呢。”   ?!   ……怪不得不回微信。程酌脸色微变,立即转身离开。   大家很好奇,开始议论纷纷。   “那个美少年是程老师对象吗?也太漂亮了。”   “废话,程老师的审美向来靠得住。”   “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所以真是小男朋友?雀雀你知道吗?”   桑雀举着扑克牌一脸为难,含糊其辞:“嗯嗯……也许是吧。”   *   原来摩托比汽车还有意思!   意外体验到新鲜事物的云礼超级兴奋。   虽然秦世那机车改装得很厉害,但少年学习能力挺强,没多久就能稍微骑上一圈了,开心到笑个不停。   秦世饶有兴致地靠着栏杆打量:“好玩吧?说点好听的,车送你了。”   云礼震惊,而后摇头:“哥哥会说我的。”   “他自己玩的比谁都凶,凭什么说你。”秦世口无遮拦,“不过也对,程老师现在沉迷装正人君子。”   已然好奇许久,云礼眨眼:“他真的变了很多?”   秦世笑:“判若两人,你见过穿西服的艺术家吗?”   云礼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秦世哼道,“反正从今年夏天就这样。”   倏忽间意识到真相,云礼追问:“程酌哥哥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秦世满脸莫名:“游戏啊,他设计奖都拿遍了,你不知道?”   …………   这辈子都没玩过电子游戏的云礼愣住,太多困惑瞬间迎刃而解。   正在此时,熟悉的呼唤忽然响在身后。   云礼和触电一样忙从机车上爬下来,摘下头盔躲去秦世身后。   程酌脸色不太好看,毫不客气地质问:“你是不是疯了?这边没有安全措施,出了事怎么办?”   秦世仍旧笑吟吟:“第一次看到程老师生气,我有点害怕呢。”   “没跟你开玩笑,”程酌蹙眉警告,“离云礼远点。”   “凭什么?”秦世故作无辜,“他又不是你老婆,你自己说的,贵人多忘事了?” 第28章 刺青   机车之事让程酌和秦世不欢而散, 好在当晚户外烧烤氛围不错,多喝了几杯酒后,略显尴尬的关系又恢复如常了。   倒是云礼没什么闹腾的兴致, 很早就借口泡温泉躲回房间。   他实在太好奇——   程酌。   原来只要去搜这个名字,就有数不清的网页记录哥哥的成绩与作品, 之前怎么完全没发现?   年纪轻轻便斩获全球游戏界各项大奖, 画风多变, 粉丝如云,现今在国内互联网巨头易迅集团担任首席艺术总监。   大家都说程酌才华横溢, 直至看到画作,云礼才产生实感。   那些画以气势厚重的大场景氛围概念为主,想象力完全突破常人认知, 一眼就震撼的神图不胜枚举。   而角色图则更强调故事感与气质传达, 绝非烂大街的美型人设,翻阅起来总能勾起深刻的感动……   虽然云礼不玩游戏,也不懂游戏, 但还是被深深地吸引了, 呆坐在温泉水中沉浸许久, 终才心潮起伏地回神。   如此优秀的男人, 竟然会喜欢平凡的我?   而且还……假扮成商务白领、什么都不说。   明白这些后,云礼自然崇拜,但更多的是震动。   他又飞速打字, 搜索“程酌真人”这样的八卦词条。   多半是出于对高管身份的隐私保护, 能找到的记录并不多, 只有些获奖或活动照片。   轻轻点开, 云礼差点没认出来。   原来陈聿深和秦世没说谎,从前的程酌的确与现在毫无相似之处。   那个漂染着华丽长发, 纹着花臂,犹如乐队主唱般的男人……怎么会是温文尔雅的程酌哥哥?   他找到段法国媒体的采访视频,画面中张扬又我行我素的青年艺术家无比自由,和印象中总在厨房洗手作羹汤的体贴身影无法重叠。   所以是为了博取奶奶的信任,才如此扭曲本性吗?   靠近我……真的那么重要?   云礼面色绯红,眼神却透出止不住的难过:像自己这种无用的小孩,只会把枷锁传染给别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又甜又苦涩的情绪无处安放,惹得鼻尖微酸。   走神之刻,门被轻轻敲响。   云礼忙起身擦拭水渍,套上浴袍疑惑迎接。   结果是本就有房卡的程酌。   暂时无法消化掉意外得到的真相,云礼不知如何对视他的眼睛,不由低头侧身让开路。   程酌本就担心少年不开心,那眼睑微红的委屈感更惹他误会,立刻道歉:“今天我态度有问题,你别往心里去。”   “是我太鲁莽了。”云礼小声,“我就是觉得好玩,忘了安全第一。”   刚离开温水的少年短发潮湿,晶莹的水滴顺着修美的脖颈缓缓滑落,濡湿了浴袍衣领,清香诱人。   程酌看过几秒,缓缓微笑:“别闷在这里,去和大家玩吧。”   云礼摇头:“我已经困啦。”   “那早些休息。”   程酌这般说完便要离开,云礼忙拦住他:“你去哪睡呀?不是没别的房间了吗?没、没关系的,就留在这里好了。”   ……毫无自保意识的小狐狸,程酌表情有些无奈。   云礼眨眼,讲话一如既往地大胆:“没关系,亲都亲过,还能怎么样?”   这种天真的话程酌没法回答。   思绪不定之际,云礼已经轻轻关上了房门。   *   爱与被爱,这两个高难的命题,完全占据了云礼的心神。   他从未想过会有像程酌那样的人在意自己,更何况还是不求回报地作出牺牲。   深夜,云礼辗转难眠,心像被浸泡在温泉里,变得飘忽忽、软绵绵,颇有些无处安放。   而程酌已经在沙发睡下了。房间安静至极。   云礼忽然赤脚跳到地板上,如猫咪般轻轻地走到沙发边蹲下,盯着黑暗中熟悉的轮廓走神。   落地灯忽被点亮。   程酌深邃的眸子比平日多出几分睡意,显得特别温柔。   云礼心直口快,扶住沙发边追问:“你是为了让我奶奶放心,所以才做那些事的吗?”   闻言程酌似乎瞬间醒了,半晌后微微蹙眉:“秦世真是废话多。”   “不是他啦,是我自己问的,原来你是做游戏的呀,可惜我不懂。”云礼非常认真,“但我不想你因为我,用自己不喜欢的方式生活。”   沉默许久,程酌才云淡风轻地回答:“不至于,人生的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活法。”   云礼眨眼:“那现在是什么阶段?”   求偶期。   程酌脑袋里飘过这个不靠谱的词汇,莫名淡笑。   云礼又不放心:“我、我是不是打扰你画画了,艺术家都是不操心柴米油盐的!我不该让你做饭、不该让你洗衣服……”   “都是小事。”程酌安抚,“没有体会拿什么创作?”   一本正经的理由把云礼也逗笑了。   程酌拍拍他的头:“去睡觉吧。”   云礼拒绝:“我不。”   程酌有点没办法地靠在沙发边:“凌晨一点了,还想做什么?”   稍有犹豫,云礼还是小心地扶住他的手腕,慢慢地卷起了睡袍袖子。   过度柔软光滑的指尖,带来极酥痒的可爱触觉。   程酌并未阻拦。   始终被藏住的手臂刺青终于露出,原来是冶艳的滴血山茶与白骨,那令人过目难忘的红,浮在结实的肌肉之上,有种别样的美感。   “要是我奶奶看到,要吓坏的。”云礼声音很轻,“但我不怕。”   他琉璃似的瞳仁在夜灯下流光如彩,被长而密的睫毛遮了大半。   专注凝望的同时,指尖小心抚过刺青,忽而摸到被山茶枝干被掩住的旧伤疤,不禁微抖。   程酌解释:“不是告诉过你出过车祸吗?骨折治好之后索性就纹了。”   画画的人断了右臂,应该很绝望吧?   这掩映着白骨的山茶,意喻着绝望中的希望?   云礼睫毛一颤,温柔低头,把面颊轻轻地贴在了纹身上。雪白无暇的稚嫩肌肤衬着炽热的山茶,这画面实在诱人。   但程酌不忍心有所侵犯。   他总觉得这个世界粗糙且荒芜,但云礼却接近无限的精致易碎。   “哥哥……”   云礼温声开口,仍枕着他的手臂。   程酌回神:“嗯?”   云礼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表达,他本来就对程酌有很强烈的好感,今晚了解到那些真相,内心更加爱意汹涌。   汹涌到灵魂几乎无力抵抗,却又无处安放。   *   杨西西的LGTB街访反响不错,她又策划了更深入的访谈内容,日期虽几度更改,好在终于成行。   因为被采访人接连两次有急事取消,云礼本以为搭讪狂魔不会来了,谁知刚赶到集合地,便看到那小子的身影。   杨西西挺热情:“左星臣愿意和我一起出镜,大纲都对过了,加油吧!”   云礼神色有所提防,警告道:“西西是很认真在做视频的,你不要恶搞。”   “别带有色眼镜看人好不好?”左星辰呵呵,“白长这么好看,一点都不善良。”   云礼无语:“你——”   “好啦好啦。”杨西西抬声,“听我指挥!出发!”   *   受访者是对大龄女同性恋,据说已经相爱了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   生命都没这么长的云礼感觉很不可思议。   他特意补习了不少拍摄技巧,尽职尽责地充当摄影师记录过程。   没想到左星臣看起来吊儿郎当,竟很妙语连珠,和杨西西一唱一和地让场面相当快乐。   只不过两位受访者不被社会与家庭所接受,学业工作亦充满艰辛,那过度坎坷几乎充满血泪的经历让云礼很难过。   他不曾真正了解出柜到底意味着什么,而今终于接触到现实,方知道远比想象中残酷,也比想象中美好。   瞧着两个女人从始至终手拉手谈笑风生,云礼悄然哽咽。   好在少年还算克制,直到离开她们温暖的家,才站在路边偷偷揉眼。   左星臣不禁嘲弄:“有什么好哭的?”   “她们很感人啊。”云礼敛眉,“能不顾世俗相伴一辈子。”   “世俗是什么?世俗能让你快乐吗?”左星臣很不屑,“生命如此短暂,想做什么就去做!”   语气掷地有声,真是个单细胞的家伙啊……   云礼忍不住吐槽:“嗯,想要微信就去要。”   “那又怎么了?”左星臣不以为耻,“难道喜欢还不准表达啊,被别人抢走就舒服了?然后再搂着世俗过一辈子?”   ……   云礼一时哑口无言。   左星辰命令:“你给我加回来。”   “我不加。”云礼侧头拒绝,忽又朝他笑,“不过你说的没错,谢谢啦,我还有事先撤了。”   话毕他就自顾自地伸手打了辆出租。   左星辰一脸莫名,瞧瞧同样疑惑的杨西西,彼此相顾耸肩。   *   车辆飞驰。   云礼坐在后排,垂眸点开程酌的微信,犹豫过后,又选择了好说话的桑雀,打字询问:“程酌哥哥到底在哪上班呀?”   桑雀回复很快:“老师有好几处办公室,你要找他吗?”   云礼发送了个小猫卖萌的表情。   桑雀挺热心:“稍等,待我打探下他今天在哪忙呢~”   两分钟后,一串地址就被发了过来。   云礼立刻抬头:“师傅,去科韵路的易迅总部。” 第29章 勇气   对大一新生而言, 职场是遥不可及的神秘存在。   凭借桑雀的面子,云礼很容易就混进了易迅的奢华园区,这里绿化堪比公园, 办公环境处处讲究,还真有成功企业的模样。   他好奇地兜兜转转, 终于找见目标办公楼, 却又遭遇前台无情阻拦。   “我想见程酌老师, 麻烦通融一下吧。”   云礼双手合十,努力展现可爱笑容。   前台小姐和颜悦色:“有预约吗?”   “没有……”云礼目露狡黠, 举起微信说:“是桑雀哥哥让我来的,请他跟你解释可以吗?”   提起新任“老板娘”,前台瞬间更热情了几分, 拿起电话道:“不用麻烦桑先生, 稍等我确认下。”   多半是请示过领导,她很快便选择放行:“十五楼西侧极光办公室,我找同事带你过去。”   云礼推脱:“我自己可以, 谢谢姐姐。”   话毕他悄然放松, 忙快步朝电梯走去。   *   因为是游戏公司的关系, 办公楼内随处可见产品海报和雕塑, 其中不少都是程酌的精彩作品。   云礼边走边瞧,寻着路标指引抵达了艺术总监办公室外的玻璃长廊。   廊边两侧悬挂着同系列的油画手稿,满目缤纷。   云礼迟迟看清画中内容, 不由停步。   *   无论坐到什么职位, 上班族的日常总是琐碎而乏味的。   这日程酌开了很久的会, 回办公室的路上还被几个助理围着, 喋喋不休地确认那些项目美术花销。动辄上亿的款项,不得不耐心回应。   临近傍晚的阳光很美, 十余米的玻璃长廊折射出的彩韵也很美。   或许因为这边作品比较特别,程酌每次路过时都会心情愉悦。   那些画是他去年为公司恋爱游戏和珠宝奢侈品联名所做的概念设计,以桃花为主题,花中的美少年和精致的宝石饰品相得益彰,令人心动。   出乎意料,此刻长廊中出现了个清瘦身影。   来者闻声侧头,露出张极明艳可爱的面庞,就好像画中的桃花少年忽然活了过来,穿越画布来到现实。   周身热议工作的动静渐渐平息。   程酌愣过两秒,略显惊讶:“小礼?你怎么来了?”   其实云礼已经在这里欣赏了很久。   虽然并没有刻意复刻眉眼,但画中人的神韵仍旧是很容易辨认的。   对感性的少年来说,被当成作品的主人公,比任何礼物和表达都要珍贵,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带给程酌的不仅仅是枷锁而已。   云礼本就是怀着冲动而来,受到触动后更是心潮难平。   他真希望一见到程酌就把心里的决定说出来,可恍惚发现哥哥被群上班族模样的年轻人围着,又瞬间怂了态度。   可不能在正式场合随意造次啊。   云礼眨眨眼,含糊道:“我路过……”   路过个鬼啊,分明就是想尽办法才溜进来的!   没有恰当理由的云礼很忐忑。   幸而程酌并不纠结,只吩咐同事:“把刚才说的几件事尽快办妥,报告发我邮箱,就这样。”   等着人员散去,他才示意云礼跟上自己,语气十分关心:“不是说去和同学做小组作业了吗?出了什么事?”   “忙完啦。”云礼总觉得氛围和想象中不同,努力憋出新的借口,“我想请你吃晚饭,上次你过生日我都没准备礼物。”   程酌淡笑:“等你自己赚钱了再说。”   “是我赚的,我有我的办法。”云礼拦住他眼巴巴,“就要请。”   “好。”程酌顺着少年,随手推开办公室的门,“不过还有些工作需要处理。”   “我等你呀,不急。”云礼好奇地走了进去,小猫巡逻似的转了一大圈,最后停步在墙边的巨大作品前崇慕仰望,“这也是你画的吗?”   极壮丽的星舰穿越银河,构图宏大,却又细节满满。恍然望去,真有种身临其境的震撼。   程酌随口应声,亲手给他做了杯热拿铁,又翻出些零食和杂志,简直像在安顿汤圆。   云礼无声偷看,感觉现在聊感情很突兀,而且他还有工作……   没办法,少年只好端坐到沙发中间,捏住手机无端紧张。   从前只被别人告白过,每次看到那些男男女女慌里慌张、颠三倒四,情窦未开的云礼便会觉得有趣。   结果轮到自己,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赶紧订个环境优雅的烛光晚餐,能显出诚意吗?   对感情毫无经验的云礼有点发愁,默默地打开了大众点评。   *   事实上程酌的确是公务缠身,在电脑前飞速打字的同时,还有一个又一个电话要接,半点都不似云礼想象中的悠闲画家。   从日暮忙到夜色降临,方才得到空闲。   没想再抬头时,少年已经倒在沙发边睡得安恬。   程酌淡笑,起身帮他盖好毯子,而后便安静地画起稿子来。   他只以为云礼是听了秦世的八卦,好奇自己的工作环境而已,也未对请吃饭这种事上心,画着画着,就身心投入进去,彻底忘记了时间。   *   上午课满,下午又穿越大半个东港拍摄视频,云礼的确有些疲惫。   他根本搞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待到被短信吵醒时,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了。   少年梦中坐起,瞥过眼手机急道:“怎么不叫醒我?餐厅订位都被取消啦!”   程酌正在构思新项目的草图,闻言抬眸:“好好休息更重要,吃公司的食堂也一样。”   云礼站到窗前,扶着玻璃很绝望:“不一样。”   我要烛光晚餐……还有玫瑰花……   还有还有——   我也不知道。   云礼有点挫败。   程酌一如既往地耐心安抚:“易迅的食堂挺有意思的,什么菜系都有,带你参观下?”   没去过的地方总有些莫名的吸引力。   云礼瞧了眼毫无希望的时间,只得点头答应:“好吧。”   *   东港以美食闻名,其实东港大学的食堂规模就相当惊人,没想到这易迅公司的福利更加恐怖,竟然有整整三层楼的各色档口和餐厅!   云礼震惊:“上、上班族都吃这么好吗?还不要钱?”   程酌解释:“餐补算在工资里。”   云礼立刻脱口而出:“那你工资有多少呀?”   ……   程酌失笑:“养得起你和汤圆。”   两人聊天的功夫,来来往往的员工一直在问“老师好”,又对云礼偷看个不停,场面多少有点搞笑。   程酌不厌其烦:“去雅间,人太多了。”   “可我想吃那个小丸子。”云礼已经选好目标,有点雀跃,“我去买!”   程酌无奈,只得拿出工卡给他,转身选了处清静的地方刷手机。   云礼边走边低头观察。   程酌、首席艺术总监。工卡上的信息很简单。   看新闻说,这个职位是为了请他回国特别设立的,真厉害……   单纯的少年完全想象不到职场的利益冲突,反倒对工卡照片挺有兴趣:应该是之前所照,上面的程酌还是银发狼尾造型,衬着华丽的五官,跟个动漫人物似的。   他忽然变成现在的样子,同事们应该也很惊讶吧?   想到这是因为自己,云礼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忍不住美滋滋地把工卡挂在脖子上,这才奔赴美食档口。   *   蛋包虾、章鱼小丸子、芒果牛奶冰、烧烤卷饼、小龙虾……   云礼端着托盘满载而归,根本没选什么正经饭菜。   谁知正往回走时,竟又被两个青年拦住。   “你是实习生吗?这么年轻?”   “可以加个微信吗?”   云礼根本腾不出手来,茫然拒绝:“不是,我……”   话音没落,手里沉重的托盘就一松。   程酌微笑:“怎么这么久?”   搭讪的青年还挺兴奋:“程老师,来吃饭啊?”   “他是你弟弟?”   程酌随意应了声,示意云礼跟自己离开。   没想云礼刚走两步,又回头小声宣布:“不是弟弟。”   程酌微怔,不明所以。   *   “竟然全吃掉了……”   云礼捂着肚子在夜风中缓缓移动,有点悔不当初。   而手里那临走时打包的红豆饼更显愚蠢。   怎么就忽然得意忘形、开始胡吃海喝了?   搞得一点氛围都没有,可恶!   程酌果然在旁边笑他:“小猪。”   ……   纠结过好几个小时的云礼已经忍到极限,他忽然停步,着急道:“我不是来蹭饭的,我不是猪。”   程酌诧异回眸,耐下心来:“到底怎么了?”   云礼实在撑得不行,越发觉得自己毫无形象,郁闷到简直快哭出来。但他还是不想再拖延,逐渐憋红了脸。   程酌安静凝望。   云礼紧张地问:“你之前说喜欢我,还算数吗?”   ……   云礼不自觉地捏着手里的饼袋:“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可怜的红豆饼被彻底捏破,空气里满是甜滋滋的味道。   又一阵夜风经过,吹得程酌发丝微动。   他总是深邃迷人的眼眸逐渐有光,就像落入了天上的星星。 第30章 懂事   此生第一次真情告白, 简直慌乱到缺氧。   云礼根本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速,只觉得程酌很久很久都没有讲话,不由委屈:“难道这么快就不算数了吗……”   太矛盾。   程酌曾认为自己是个追逐激情的浪子, 沉迷刺激、喜新厌旧。   可面对小云礼,他的心却总是截然相反:想要更稳妥、更负责, 想要幸福顺遂、永世无虞。   只因为这少年并非一个消耗品、一种体验。   他知道自己没来由的爱他, 爱到就连自我的欲望也不显得那么重要了。   定了定神, 程酌轻声保证:“为什么忽然做出决定?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我可以一直等你, 不必觉得有所愧疚。”   云礼立刻问:“如果等着等着,我说不行,怎么办?”   ……   “如果等着等着, 我又喜欢别人了, 怎么办?”   ……   这些悲惨的假设的确是程酌的恐惧所在,他一时回答不了。   云礼认真表达:“我今天见到一对特别相爱的恋人,她们在一起二十年了, 虽然过得不算太好, 可我却觉得很好……我也想拥有那样的感情, 我不要你一直等我, 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程酌此生遇到过太多人,但没有谁比这少年更直率。   哪怕他藏着数不清的小秘密,可一旦看清内心, 便绝对毫无遮掩。   听见这席话, 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甚至感动到觉得不太真实。   夜风轻盈, 自梦中轻拂而来。   云礼心里像装了只兔子,片刻都无法安宁。   他话音落下, 见程酌依然神色温柔却没明确表态,竟想也不想就扑到他怀里,用力抱住并小声威胁:“不许拒绝我。”   人来人往,不太得体,但完全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太亲热的触觉终于让强装出的淡定浮现出裂痕。   程酌抬手搂住少年,低声开口:“小礼,你非要这样,我就再也不可能放你走了。”   云礼面色绯红,抬眸反问:“难道你之前愿意让我走吗?”   回答他的,是落在额间的轻吻。   只轻碰一刹那,云礼的脸就更红了些。   他迟迟意识到这是程酌的工作单位,不由仓皇松手,惴惴不安地继续蹂躏那块红豆饼:“可我……我不能直接跟奶奶说……她年纪太大了……”   程酌微笑:“我明白,如果你没做好准备,也可以不对任何人说。”   闻言,云礼诧异回视。   就算再怎么不成熟,也深知程酌性格磊落,维持着藏于人后的恋爱关系,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又在为无用的自己而选择妥协吗?   云礼特别愧疚,小声保证:“我、我会尽快争取独立生活的,我会特别特别努力,到时候……”   程酌轻弹了下他泛红的秀气鼻尖:“慢慢来,小宝贝。”   闻言云礼莫名敛眉:“那个秦世哥哥说,你遇到好看的人都叫宝贝。”   …………   云礼生气强调:“不许,以后你只能叫我一个人。”   程酌愣过之后不禁轻笑:“好,还有别的要求吗?”   “有,但我得再想想。”   云礼面颊滚烫地朝前迈步,其实脑子乱糟糟的,但又假想装云淡风轻。   程酌跟在后面,因为少年故作平静的模样而弯起嘴角。   月色如洗,晚风微凉。   他经历过许多个夜晚,但没有哪夜的景色比这夜更美好。   *   我……有男朋友了!我谈恋爱了?!   虽然两人本就住在同一栋房子里,生活好像并没因此发生实质性的变化,但这个甜甜的念头仍旧存在感十足,情不自禁地充斥着云礼的脑海。   原来确定爱意是这么美好的事,难怪所有的艺术作品都要歌颂爱情。   他雀跃又幸福,哼着歌洗完澡,出门看到床头柜上有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不由弯起嘴角。   今晚多半睡不着了,虽然刚刚分开,但此刻又特别想见面。   只忍了两秒,云礼便光着脚跑出去,直奔隔壁的程酌卧室。   *   说起来在别墅待过这么久,还是云礼第一次进到哥哥的房间。   果然是高级灰的优雅色调,空间宽敞干净,除了大到离谱的床和造型独特的灯,就只剩墙边堆着的几幅画作。   程酌显然准备睡了,正靠在枕边翻看画册,修长的大手还握着电子烟。   猝不及防见到云礼闯了进来,他本能地把“罪证”收起。   “我知道你吸烟,”云礼竟然爬到床边,笑着说,“我偷看到过。”   程酌回神,目光不自觉地瞥过少年短裤下的雪白美腿,而后又有些无奈地对视过去。   云礼毫无警觉之意,继续凑得极近,轻轻地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味道。   竟然是奇怪的茶香。   他很好奇:“我也想——”   “不行。”程酌反问,“怎么不好好睡觉?”   云礼眨眼乖笑:“我想好我有什么要求了。”   程酌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谁知下一秒云礼竟然跨坐到他身上,拽住他的衣领宣布:“我想看看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   ……   事发突然,程酌被搞懵了,无法置信地失笑反问:“你说什么?”   “不可以吗?”云礼理直气壮,“这是恋人的权力。”   程酌依然无法把少年当成大人对待,只逗逗他:“哦,那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呢?”   云礼立刻反问:“可你不是见过吗?我刚来那天还在洗澡……你就把浴室门推开了。”   程酌一时失语,回神强调:“是汤圆推的。”   “我不管,”云礼似乎觉得哥哥大唐圣僧的表情特别有趣,立刻把他的睡袍往下拉,“我就要看看。”   其实这事本身没什么,但又因为少年的天真显得颇为荒诞。   程酌本能想要阻止他胡闹,可惜那真丝睡袍连个扣子都没有,轻而易举便被拽得滑落了半截。   本就人高马大,又常年健身,程酌的身材自然是极养眼的。   瞧着成熟性感的男性身体近在咫尺,云礼恍惚意识到彼此虽为同性,但又天差地别。   他脸色不由自主地泛红,忍不住伸出秀美的手指,轻轻摸向结实的花臂,又浅浅按住鼓胀诱人的胸肌,笑得和只小狐狸精没什么两样。   触觉微痒,但更痒的是内心。   程酌忍无可忍地拿开少年的手腕,用力拉上衣服,连声音都变得比平时低沉些:“别闹了。”   “嗯?”云礼如梦初醒,很不满意,“你不是答应当我男朋友了?难道你在害羞吗?”   程酌沉默,而后半笑不笑:“你倒是比我想得胆子大。”   此时云礼依然坐在他身上,故意撒娇似的靠过去,想要再蹭蹭胸肌。   可腿部逐渐异样的感觉不容忽视。   云礼羞耻地望向程酌的眼眸,被惊到瞬间直起脊背。   咎由自取的小狐狸。   这次程酌没再给他逃开的机会,热吻如期而至,霸道地夺去了云礼的呼吸。   不再是浅尝辄止的温情,也不再是源自上位者的宠溺。   在几乎无法招架的唇舌交缠中,云礼鲜明地感受到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加掩饰的热烈渴望。   他目眩神迷,恍惚变成了荡漾在春风里的花瓣,完全不知自己将要飘向哪里。   安静的卧室内一时只剩暧昧的喘息。   直至声弱弱的猫叫响起,两人方才如梦初醒。   终于被放开的云礼呼吸凌乱,他轻扶着程酌的肩膀,整个身体都在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如此精致可爱的人,似乎不该被如此粗暴地对待。   这让程酌感觉自己相当过分。   不料云礼却红着脸缓缓回神,轻咬了下水润的唇,小声说:“哥哥,我喜欢和你接吻。”   ……   程酌不由重新抱紧少年。扶住他头部的修长手指插入发丝,另一手则轻轻顺着他的脊背,像是要把对方全部掌控,却又露出一副毫无办法的温柔表情。   然而云礼感受到的变化并没有随之缓和,反而因刚刚那个吻而愈演愈烈了。   他慌乱到小心脏砰砰直跳,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懵懵懂懂地伸出了手。   少年的每个鲁莽举动都超乎程酌的预料。   他被云礼的笨手笨脚撩到忍无可忍,忽然翻身把这小可爱压在床上,捏着他的下巴质问:“你在干什么?”   纯洁的云礼已经羞到全身都泛红了,他终于忐忑地移开眼神,而后又笑,忽就亲了程酌的面颊一下。   湿湿软软,甜度超标。   原来所有的禁欲和自律在可爱面前都不值一提。   程酌缓慢垂下鸦羽似的睫毛,极温情又缠绵地重新吻上了云礼。   逐渐沉沦。   大手伸进柔软的睡衣,指尖轻滑过远胜于丝绸的皮肤,随即引得少年难耐抬腰,忍着战栗感湿了眼眶。   “小礼,你好敏感。”   程酌稍微离开他的唇,低声这样感慨,又轻拂开少年汗湿的发丝,把那张只能用完美来形容的小脸完全捧在手里专注欣赏。   云礼完全被搅乱了,眼眶湿润地迷茫反问:“是吗……那你喜欢吗?”   程酌仍在轻笑,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他的眼角眉梢,只轻握住他的细腰,没再继续过分探索。   偏云礼自己不老实,竟毫无预兆地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唇瓣轻启,生涩地咬住了程酌的舌尖。   原本稍有缓和的呼吸又乱了,乱到一发不可收拾。   无法抵抗,只能服从。   略。   *   星下颠鸾倒凤,不知夜深几何。   白纸一张的小云礼当然没能耐做到最后,甚至在得到释放后就困困地闭上了眼眸,轻声宣布:“我就睡在这里啦……”   话毕连呼吸都慢了下去,丝毫不给人质疑的机会。   程酌怔了怔,无奈地躺到旁边,拿湿巾帮他擦干净身体,接着便漫无目的地轻抚云礼的面庞,仿佛想把他的轮廓刻进内心深处,无比诚挚又疯狂着迷。   梦中的云礼稍有感觉,含糊说道:“哥哥……抱。”   话毕他便主动凑到程酌怀里寻求温暖,方才彻底没了动静。   程酌拥着这个可爱的人,有种做梦般的悬浮美满。   如果这是梦,请不要醒。永远深陷其间,未尝不是最美好的结局。   *   自高二患上精神衰弱开始,云礼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如此漫长的好觉了。   漫长到次日醒来时他几乎失了忆,呆滞过好半天,才认清这是程酌哥哥的房间,而自己……正和无尾熊似的缠在他怀里。   啊啊啊,昨晚我借着得意忘形干了什么?!   云礼逐渐想起那些桃色片段,不禁血气上涌,张着大眼睛回不了神。   似乎感觉到了少年的小动静,程酌微微睁开眼眸,本能地搂住他的细腰:“早安。”   ……   如此亲密,云礼更加面红耳赤。   他慢慢双手捂脸,小声说:“哥哥,我不好意思了。”   本还有些睡意的程酌被少年逗笑,依然目光温柔,丝毫不遮掩其中爱意。   云礼转而原形毕露:“我可以每天都和你睡吗?”   昨夜差点被他搞到失眠的程酌迟疑应声。   云礼美滋滋,抱住他的脖颈问:“那你会带我约会吗?”   程酌自然答应。   云礼立刻确认:“那约会时可以教我开车吗?”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程酌觉得有趣,“你真的喜欢车?”   云礼讪笑。让他承认自己不是个沉溺于琴棋书画的斯文少年,好像还是有点困难。   程酌答应:“喜欢的话当然可以。”   云礼放下心来,不由浅浅闭上眼睛,想要再睡个回笼觉。   瞧见他无忧无虑的模样,程酌还是忍不住开口:“小礼,亲密关系不是开玩笑的事。”   云礼疑惑瞧他:“我没开玩笑啊。”   程酌直说:“所以你要和别人保持好距离。”   似乎身边确实常出现些奇奇怪怪的痴汉,云礼小声:“知道了。”   程酌提醒:“女孩子也是一样。”   他讲了这么多句,好像不是随便聊聊。云礼逐渐睡意全消:“我没和女生怎么样呀,不对,和男生也没有。”   程酌的确在意了很久:“是吗?那你给人家买化妆品干什么?关系那么好?”   ……   原本还幸福满满的云礼瞬间如坠冰窟。   他可以慢慢在程酌面前剥开内心,但绝不包括暴露化妆和穿裙子的癖好,如果哥哥知道自己那么变态,会不会觉得恶心?   会的!那样程酌就不可能喜欢自己了。   云礼特别紧张:“你怎么知道?”   程酌解释:“抱歉,有天洗手时不小心看见。”   “为什么你和我奶奶一样?不要翻我的东西!”   云礼心虚崩溃,故意倒打一耙,抬高声音这样说完,立刻起身爬下床冲出了卧房。   被丢在原处的程酌微怔,显然没料到少年会如此生气。   这种时候提这种事的确不合时宜。   但……反应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程酌很相信直觉,他总觉得云礼不太对劲,却又难得其解。   *   本该甜甜蜜蜜的清晨,却因着口角而变得气氛微妙。   好在云礼虽然闷不吭声,却还是坐到餐厅乖乖地吃起了早餐。   程酌特意给他做好杯莓果奶昔,温声道:“是我不对,以后不会碰你的东西了,别担心太多。”   ……   云礼本就不安,也清楚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恋人很难分清彼此,但他没勇气承认实情,只能低头辩解:“我没有和别人暧昧。”   程酌坐到他旁边,神色挺诚恳:“知道了,是我疑心病太重。”   云礼越愧疚就越拧巴,莫名其妙就哽咽起来:“那个化妆品,是杨西西说搬家收快递不方便,让我帮她代收的……忘记给她了……”   明明全是谎言,但可怜的模样却让程酌心疼不已,他甚至有点无措,立刻递过纸巾自我检讨:“你别哭,我真的相信你,是我不该说那些自以为是的话——有空时带你去玩赛车,好不好?”   听到这个提议,云礼立刻含泪侧头:“真的吗?”   程酌颔首。   云礼这才接过纸巾,惴惴不安地暗想:鳄鱼的眼泪还真好使,看来得找机会把小裙子藏稳妥,那些若被看到,可真就百口莫辨了。   *   将小小的冲突成功蒙混过关,并没有破坏云礼谈了恋爱的好心情。   他虽从来不和人谈论私事,但眼角眉梢的愉快却是藏不住的,几乎就差把“脱单”写在脸上了。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连带着枯燥的学校生活都有趣了起来。   若非那天发生了小小的意外,云礼很可能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完全沉溺于这种隐秘的关系和无忧的生活,而不再试想其它。   但老天爷另有打算,它似乎在告诉少年:要向前看。   *   经过大半个月的熬夜努力,杨西西终于把访谈视频剪好,还在茶室郑重其事地举行了三人放映会。   平心而论,这姑娘挺有天赋,采访节奏整理得特别顺畅,有笑点也有泪点,最后还准准地升华了下主题,肯定能让观众更加包容同性群体。   播放完毕,云礼和左星臣双双鼓掌。   杨西西得意:“不错吧?到时候有观众打赏,我们三三开。”   云礼不同意:“辛苦的主要是你,怎么可以平分呢?我们两个不重要。”   “你不重要,”左星臣反驳,“别带上我。”   这个音乐学院的黄毛男,每次讲话都要杠上开花,若不是被追着要了两次微信,云礼真要以为他超级讨厌自己,才会处处反驳。   幸而杨西西紧急阻止了他们的争执:“这件事我说了算,我们是一体的,等会儿开始讨论下次采访,我约了个小零,盲人,CV,很有故事性吧?”   云礼很天真:“什么叫小零?”   ……   左星臣侧眸呵呵:“你就是。”   这语气让云礼感觉那并不算个好词,立刻反驳:“你才是!”   左星臣举起胳膊秀肌肉:“你看我像吗?”   云礼嫌弃:“……什么呀,傻乎乎的。”   杨西西真搞不懂这两个人为什么总要吵闹不休,无语解释:“零就是受啊,等我上个厕所,你们老实点!”   见她匆匆离开房间,左星臣又开始嘲弄:“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你到底是从哪座大山里跑出来的?”   云礼成长过程被奶奶管教的过度严格,有没有父母的教育,的确对成人知识比较空白。   在他心里,能和程酌亲亲摸摸就等于做过了,表情自是有些不屑:“你才不懂呢,我有男朋友,我们感情很好。”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承认情感关系,话毕茶室内变得超级寂静。   左星臣平时欠兮兮的,多少是有点想要招惹美少年的注意力,闻言自然开始破防:“那你还问?这都不知道,你男朋友是养胃吗?”   ……   云礼是绝对不能容忍别人攻击程酌的,他气急败坏地站身起来:“不准说他!你现在立刻道歉,不然以后我们互不相识!”   左星臣嘴硬:“本来就是,再说你男朋友知道你在网上穿裙子当网红吗?还是说他本来就把你当成女生了?”   很少与人针尖对麦芒,云礼一时想不出能反驳的有力话语,但又实在气不过他拿这事胡说八道,竟直接端起桌上的茉莉冰茶,猛倒在这家伙的脑袋上:“闭嘴,再怎么样我也比你这种花痴强!”   一瞬间左星臣的黄毛被淋到湿透,狼狈惨叫着站起。   云礼生怕挨揍,连忙撤退,边开门边宣布:“我们绝交!”   结果门拉开,杨西西正呆呆地站在外面,茫然发问:“什么裙子网红?”   ……   云礼满脸尴尬,像是轻轻地碎了。   *   人总要敢作敢当,既然被朋友听到,对云礼而言,便不存在拒绝承认这种选项。   强行赶走不断淌茶的左星辰后,他招供出了亿次元的账号,表情十分汗颜,仿佛罪过不浅。   “难怪你让我帮忙收快递,我摸着都像衣服,”杨西西恍然大悟,“原来是裙子啊,你是怕被你房东哥哥知道?”   云礼小声:“我们在一起了……”   对此杨西西倒是毫不惊讶,哼道:“我早看出他目的不单纯。”   ……   瞧着杨西西低头翻阅那属于“小鲤”的账号,云礼脑袋有些空白,但又莫名轻松。   毕竟从此以后,这个秘密便不再是百分百的秘密了。   只是,她会觉得恶心吗?   会吧?生活中任何一个人,看到男人穿裙子涂口红,都要生理不适的。   云礼用力揪住牛仔裤,心中七上八下。   参观完毕的杨西西忽然举起手机,秀出张穿小草莓吊带的美少女照片,仔细瞧了瞧,又望向云礼,而后感慨:“你跟我说这是男的,那我算什么啊?会来大姨妈的猴子吗?”   原本紧张到想吐的云礼愣住。   不用解释什么成长经历,不用解释什么原生家庭,杨西西下一秒就接受了,笑着说:“这有什么,左星臣真是大惊小怪,女装大佬不是很多吗?不过像你这么好看的还真没见过。”   云礼无法理直气壮:“主要……我也骗了网友,我一直装成女生。”   杨西西摊手:“那又如何?上网嘛,开心就好,谁上网还会把户口本公布出来啊?你又没打着女性的旗号搞诈骗,担心什么?”   天大的压力被她讲完,好像都变得不值一提。   云礼慢慢泛出苦笑:“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是不知怎么提起。”   “千万别这样讲,你没义务告诉我呀。”杨西西弯起眼睛,“不过现在承认了我还是挺开心的,说明你愿意信任我。”   云礼抿住嘴角。   杨西西继续翻看,忽发现新大陆般惊呼:“这个汉服是你做的?”   瞧见照片上的精致小裙子,云礼点头。   杨西西竟瞬间露出钦佩之色:“你可以当服装设计师了!看评论里的网友都想买呢,你为什么不卖啊?白设计这么好看。”   服装设计师……   好遥远的名词。   云礼愣过之后才回神:“因为做一套要挺久,我没时间。”   “你傻呀,可以拿着设计图和样品找工厂代工啊。”杨西西相当勇于尝试,又总想着赚钱,说着说着便兴奋起来:“只要跑通一次流程,后面就简单了,搞家汉服淘宝店,提前实现经济自由!”   乖宝宝云礼只拥有循规蹈矩的生活记忆,根本不具备社会上摸爬滚打的行动力,听到这姑娘如此分析,方才开始向往:“真的吗……”   杨西西非常笃定:“那当然,我认识个小网红就是这样暴富的,你自己当模特,肯定很吸量。”   短短几分钟,承认“罪恶嗜好”的座谈就变成了发财梦。   匪夷所思。   不过对云礼而言,比起钱财,似乎“服装设计师”那个头衔更有魔力。   他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光,可又不知……该如何借它把自己照亮。   *   “对不起,我脑子一热就人身攻击了,我没资格评价你的喜好,希望你大人有大量,让这事翻篇吧。”   当晚,云礼正等着吃饭时,竟然收到了左星臣的道歉短信。   平心而论,那家伙嘴是欠了点,但人不坏,做事也积极,现在杨西西跟他玩得特别好,非要一棍子打死的确没有太大必要。   思索片刻,云礼才把他的微信拖出黑名单,打字:“算了,我也有冲动的地方。”   左星臣恢复元气:“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请你和西西去音乐节看我乐队表演,怎么样?”   他的确是东港音乐学院的,平日也会跑去酒吧驻唱。没想到竟然能混到音乐节的席位,看来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主唱嘛。   云礼迟疑过后才强调:“行,但我跟你讲清楚,我真的有男朋友。”   话毕便偷偷拍了张程酌煎牛排的高大背影,飞速打字:“而且超级帅超级帅超级帅!我对别人没有任何兴趣,明白吗?”   左星臣“正在输入”了好半天,最终只回复了个白眼表情。   云礼轻笑了声,放下手机。   端来餐盘的程酌疑惑:“高兴什么呢?”   总是沉不住气的云礼忽然起身,小猫一样围在他身边,声音甜甜:“程老师。”   ……   忽然被这样叫,必是事出有因。   程酌轻笑,边准备三文鱼沙拉边问:“又想要什么?”   云礼眨眨眼:“你能不能教我画画呀?”   这要求程酌实在听过太多次了,虽然他从来没有开课教学的心思,但既然是小可爱提出来的,就只能选择答应,故而淡笑:“能,国画?”   “不是,我想画人物。”云礼凑在旁边保证,“我知道画画对你来说是很严肃的事情,我肯定会好好学的,绝对不辜负你!”   天知道他是不是也这样忽悠蒋青的。   程酌挺无奈:“我能知道原因吗?”   其实被杨西西劝说去做衣服后,云礼忍不住搜了不少关于服装设计师的事情,虽然仍旧一知半解,但也看得出画设计图是基础能力。   他思来想去,好像求助程酌是最简单最实际的的成长途径。   毕竟程老师这个人对自己有点溺爱过度,并不会真的刨根问底。   云礼露出梨涡:“我就是感兴趣呀,感觉比画花鸟有意思。”   果然,程酌没再多言:“嗯。”   目的达成的云礼立刻扑到他身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还拿着厨刀的程酌猝不及防,只能抬手以免伤到少年。   早就在盯梢的汤圆一跃而起,叼住三文鱼便火速逃之夭夭。   几秒之内,厨房简直热闹到不行。   这是程酌母亲去世后就再没体会过的烟火气。   有些杂乱无章,却又温度满满。   *   平心而论,云礼在审美方面相当有灵气。   或许是从小就学习音乐和美术的关系,他很容易就能掌握素描的要领,只需程酌简单讲解,便可以安安静静地独自练习了。   而且出乎程酌的意料,兴趣广泛的云礼这次格外上心,除了写作业和完成奶奶的任务,其余时间都在拿着本子涂涂抹抹,很是努力。   好像还真要画出个什么结果似的。   *   和许多南方城市一样,东港没有鲜明的秋季,仿佛总在一夜之间,便会从夏日的燥热过度到冬季的寒凉。   玻璃别墅外的落羽杉全部变成金黄色的时候,房间里的中央空调也吹起了久违的暖气。   这夜,云礼照旧靠在大沙发上,手中铅笔来来回回,仿佛不知疲倦。   听见他有些轻咳,程酌特意打了杯雪梨汁递过去。   云礼漫不经心地摇头:“我不要。”   程酌坐到旁边威胁:“你想生病让我告诉奶奶吗?”   闻言云礼终于眨了眨水亮的眼睛,浅笑说:“那我也告诉奶奶,你非要亲我!”   ……   程酌微怔,而后扶过他的下巴:“好,那干脆做实吧。”   说完便轻轻地吻上去,趁云礼还在晃神的功夫,便把杯子喂到他唇边。   云礼没办法,只能努力吞咽梨汁。   他敛着眉头喝掉小半杯,不禁为难躲开:“真的不行了。”   程酌这才把杯子放到茶几边。   谁知下一秒云礼就丢开画板爬到他身上,软着声音撒娇:“我还要亲亲。”   说着便温柔地贴住他的唇,煽情地又咬又亲,露出小狐狸忘乎所以的可爱本性。   正是最容易冲动的年纪,纵情的热吻实在太过刺激。   没过多久,云礼就完全贴在程酌怀里,失力地拽着他的衣领小声哀求:“哥哥……我要……”   含糊哼唧的同时,又轻轻含住男人的脖颈,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略。   *   和云礼在一起后,程酌时常感觉自己处在崩溃的边缘。   两人都放纵或都克制还好,可云礼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十分乐此不疲地沉沦亲昵,实在让人很难忍住不把他吃掉。   可每次冲动时拉住他纤细的手腕,或是掐着他不盈一握的腰,程酌又实在舍不得。   这晚亦然。   分明就只有云礼一个人简简单单地满足了,他便开始懒洋洋地无忧无虑,半躺在程酌怀里说起那些孩子气的甜言蜜语。   “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云礼红着脸这样表白,而后便枕着程酌的肩头,一副想睡觉的疲倦模样。   程酌心里无可奈何,神色却依然温柔,轻轻地抚过他的脊背,比撸汤圆还要小心翼翼。   云礼迷糊了片刻,忽然问:“什么叫零?”   …………   程酌警惕:“谁跟你说的?”   云礼睁开眼眸:“同学聊天提起来的,我去小红书上搜了,可我还是不明白。”   这该怎么解释呢?   程酌向来喜爱浪漫,一时间找不到文雅的词汇去做出形容。   而且有些事,说得太明白就没什么意思了。   微妙对视片刻,他只是轻笑:“中学时连成|人电影都没看过吗?”   本还倦意满满的云礼震惊:“在哪里看?我们全镇都互相认识,奶奶知道要气死。”   而后他迟疑:“我问过桑雀哥哥,他说——”   程酌略显不安。   云礼眨眼:“他说零就是被爱的人,他在骗我吧?”   ……   幸好不是问的秦世,不然现在小可爱的整个灵魂都要变得污浊不堪。   “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了。”   程酌没再多言,只抱着他站起身,一路朝楼上走去。   云礼搂着他的肩膀,极动人的眸子里浮出几分狡黠——   可能是家教太好的关系,程酌哥哥相当体面,体面到甚至会替旁人的不妥举动而感到尴尬。   所以他那样回答,代表这个词与性有关,而且不太适合与人大肆谈论。   小狐狸目光乱瞟,反而更加好奇。   *   后半夜,睡了半截的云礼溜去卫生间。   他悠悠闲闲地坐到浴缸边上,重新开始搜索:男同性恋、成|人电影。   结果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扫黄打非的新闻。   云礼抿了嘴角,又开始搜:成|人电影、小零。   结果出现了更多可疑广告。   他挨个点进去认真翻阅,瞧得云里雾里,直至误打误撞地翻到半篇盗版BL小说,因着里面过于露骨的涩情词汇,方才恍然大悟。   …………   ……   啊???!!!   几秒前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云礼,一下子明白了不得了的信息,许多疑惑瞬间迎刃而解。   怪不得桑雀微信回得相当敷衍,怪不得程酌欲言又止……   天!我究竟在问什么东西?   云礼羞耻到面色充血。   但他转而又感觉很害怕,甚至本能地质疑这件事情的合理性:那、那么夸张的,要、要进入根本不是做那种事的地方……   会直接痛死吧?!   血色一点点褪去,云礼变得极为苍白与恐慌,想也没想就跑回卧房,直扑到程酌身上哀求:“哥哥,我不想当零,你当零吧。”   猛然被惊醒的程酌:“……” 第31章 谎言   程酌继承了母亲张扬的美貌, 的确吸引过不少风流成性的家伙,肖想他成为下面那一个。但依然出乎意料,这种话竟然会被云礼讲出来。   实在离谱, 无言以对。   刚成年的少年无法彻底脱离稚气,内心仍旧懵懂。   此刻他只觉性是桃色的深渊, 迷雾重重, 说完自己又惴惴不安, 悄然松开了按着程酌的手。   “别闹了,明天不是还有课吗?”   程酌缓过神来, 语气一如既往地宠溺,手臂却极为用力,将云礼紧紧地禁锢到怀里, 仿佛生怕小可爱被吓跑。   ……想也知道哥哥对当零兴趣为零。   可云礼一时间无法平息, 见他如此敷衍,不禁心里委屈,竟然朝着宽厚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   疼痛感让程酌逐渐清醒, 在黑暗中无声地张开眼睛。   云礼质问:“所以你一开始就想对我做那种事是不是?”   程酌轻笑:“我想把你当小菩萨供起来。”   ……   大人的世界太害羞太可怕太混乱了!   云礼努力挣扎开, 简直愁眉难解。   但真让他离开哥哥, 心里又完全舍不得。   “睡吧, 你不愿意我就不碰你。”程酌慢慢地和云礼十指相握,“不会伤害你的,乖。”   尽管彼此的年龄地位体型和力量都相差悬殊, 但云礼在程酌身边, 的确从未产生过被威胁的感觉。   他郁闷地想了又想, 终究还是抵不过深更半夜的混沌困意, 缓缓地合上了可爱的眸子。   倒是程酌仍不自觉地醒着,许久之后, 才温柔地拉近云礼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过,笑意无奈又温和。   *   工作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还难免要掺杂上人情世故。   次日程酌刚忙完周例会,一进办公室便看到秦世不请自来,正闲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不由警惕打量:“有何贵干?我最近很忙。”   秦世嘲笑:“忙着当免费保姆?之前高看你了程老师,堂堂东港万人迷连个小朋友都拿不下吗?”   在亲密关系方面,程酌是相当尊重另一半的。   他明白以云礼现在的心智根本无法应对太多,所以也从未想过从自己这边公布恋爱事实。   别扭当然有,好在自本质而言,这本就与其他人无关。   “说你自己的事就行了,”程酌放下笔记本,靠在桌边抱手:“别跟我兜圈子。”   “是这样,我前年投资了个动画电影,里外里花了八千万。”秦世装得很诚恳,“最近快上了,想找老师您画一张主海报。”   “什么时候宣传的事也需要你亲自操心?”程酌无情戳破他的目的,“怎么,审核被刁难了?”   艺术当然是无价的,但同样无价的还有人脉关系。   很多公司殷勤地找程酌参与项目,多多少少是想借由他的名号当背书,在文化方面被保驾护航。   其间有程酌自己的资源,也和他外公不无关系。   秦世毫不遮掩,依然笑容得体:“动画本身也是挺不错的,样片我发你邮箱了,你先看看再说。”   其实帮帮朋友也没什么,家里开娱乐公司的秦世不可能拿不靠谱的东西来烦他,可毕竟快年底了,易迅的工作堆积如山,云礼又要期末考试……   程酌坐在电脑前陷入沉思。   秦世凑近蛊惑:“《西游记》题材,票房肯定爆,而且这不是云礼喜欢的吗?到时候你带他去看首映,电影院门口摆着你的作品,多有面子。”   “幼稚吗?”程酌狐疑,“你又知道他喜欢什么了?”   “当然,我和小云礼聊得很投机,我们是好朋友。”秦世坏笑,“你也希望我能继续替你美言几句吧?”   程酌瞥他:“你少说废话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而后他也没再推脱:“行吧,给我一周时间。”   “这么快?”秦世很开心,“不如我送小云礼辆顶配机车当酬劳怎么样?”   ……   秦世收到他目光里的警告,哼道:“不要算了,不识好人心。”   *   “出差?去哪里呀?”   开开心心睡觉前,云礼忽听到这安排,自然有点郁闷。   事实上程酌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画画,毕竟他准备较复杂的作品时,经常会熬个几天几夜昼夜颠倒,若在家中,恐怕对彼此都不方便。   “北京,忙完就回来。”程酌嘱咐,“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已经习惯每天都黏着他了,云礼不开心地哦了声。   他打开素描本,又心不在焉地合上,最后如失去灵魂般“扑通”一下倒在枕头边忧郁走神。   摆烂小狐狸。   程酌轻笑,拿过本子垂眸翻阅。   如果以非美术生的水平评判,云礼对人体结构的掌握还算不错,而且的确练习得很认真。   除此之外,素描本最后还有几页套着裙子的女体轮廓,看得出来反反复复修改了很多遍。   程酌相当敏感:“你在设计衣服吗?”   云礼有几秒没吭声,而后又含糊:“嗯,好玩。”   这样想来,袁教授也提起过,少年对历史仅有的兴趣便是汉服。   向来细心的程酌略感意外:“你喜欢服装?”   或许是他的事业太成功了,云礼很羞耻于承认自己孩子气的小愿望,故而假装漫不经心:“还好吧。”   程酌倒挺认真:“服装设计和传统美术有很大区别,如果你——”   “哥哥。”云礼抬眸打断,“从前奶奶总是替我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   不用多说,言外之意很明白。   程酌不由收敛起容易过盛的关怀:“好,你自己决定。”   话毕便把本子放在床头柜,仰身躺到旁边。   云礼仍趴在原处走神,过了几秒才好奇:“怎么给游戏角色设计衣服?你画的服装都很好看。”   “根据题材收集参考,再顺眼人物性格进行创作。”程酌认真解释,“角色的造型通常是内心世界的外化,这和服装设计截然不同。”   云礼若有所思,又靠近了点:“如果我是游戏角色,你会给我画什么衣服呀?”   程酌侧头轻瞥,而后笑:“不穿吧。”   ……   云礼敛眉,轻轻戳住他的脸:“你说什么?大流氓。”   他现在很担心屁股的“安危”,不敢再没轻没重地挑逗了,而且变得格外警惕。   程酌扶住少年的手腕:“美好的事物本身就是合理的,你也不会想给一朵花、一棵树、一片云增加装饰,不是吗?”   听到这种好听的话,云礼不由压住他笑说:“狡辩,分明就是不安好心,你已经骗不了我啦。”   程酌稍微用力扶住少年的头,逼他和自己亲了下,而后又习惯性地深情对视,未再多言。   云礼脸颊微烫,趴在他身上眼巴巴的纯情模样乖巧至极。   “秦世说,你喜欢《西游记》?”   程酌忽然想起白天的话题。   云礼愣了愣,表情颓然:“小时候每次想看动画片,奶奶都给我放《大闹天宫》,同学们看过的那些我都没看过,也没得选呀。”   虽然很悲惨,但又挺可爱。程酌不禁淡笑。   云礼好奇:“哥哥你喜欢什么动画?”   程酌不假思索:“今敏的作品,不过他已经去世了。”   认真地记住这个陌生的名字,云礼弯起嘴角:“那我也要去看看,不过我的确很喜欢悟空呀。”   程酌多少理解了少年的心思:“因为他自由?”   云礼点头:“因为悟空可以七十二变,想去哪就去哪。”   可惜一部《心经》,一个金箍,便把大圣困在九九八十一难里再也离不开。就像奶奶……   云礼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日常话题,只催促道:“出差要快点回来哦,不然我和汤圆会把你忘了的。”   话毕,少年便乖乖躺到程酌身边,心安理得地会起了周公。   *   热恋期分开当然是件很不开心的事,但云礼也因此得到机会,跟着杨西西去郊区寻觅工厂,开始推进自己的汉服定制工作。   辛苦当然是辛苦的,不过因此长了见识,非常值得开心。   可惜折腾过好几天,两名年轻人刚谈好价格,又为成本发了愁:粉丝订购非常踊跃,亿次元又不允许收取全额定金,前期总得垫钱才行。   杨西西站在寒风阵阵的路边琢磨:“我还有几千,可以先借给你。”   “你留着用吧,再说也不够。”云礼垂眸,“我去多接些广告。”   杨西西脑袋转得飞快:“广告付费周期也很长,要不然……找你那位哥哥借点?他看起来很有钱。”   云礼立即摇头,难掩眼神惊慌。   如果让程酌知道女装的事,别说钱,恐怕连维持男友关系都够呛。   杨西西继续凝神琢磨,灵感顿现:“对了!下月初有个超大的动漫节,我朋友在那边招COSER,如果你用小鲤的身份报名,肯定能赚不少。”   动漫节?那岂不是要现场穿女装给很多人看?   云礼本能地害怕,但为了继续做衣服,还是鼓起勇气点点头。   杨西西立刻打包票:“行!我替你联系。”   *   电影和小说里的爱情总是曲折离奇,现实更似细水长流。   别人是怎么考虑的,云礼并不清楚,但他从未惦记过在程酌身上得到任何物质与资源,所以借钱或寻求帮忙,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能有理解和陪伴,就已经是百分百的幸福了。   这晚程酌打来视讯电话时,云礼正在浴缸里泡着澡计算服装成本,他看清来者,顺手便接通,眨着湿漉漉的眼眸浅笑:“晚上好呀。”   裸露着白皙肩头的湿身美少年……   这是什么特供福利?   程酌略感意外,挑着眉问:“你就不怕我这边有别人?”   云礼本能地缩进泡沫里,看清他背景是空荡的酒店房间,这才郁闷抱怨:“是不是北京太好玩,你都不想回来了?”   程酌只道:“工作太忙,会尽快的。”   云礼追问:“尽快是有多快?”   看程酌的样子的确是略显疲倦,而且思考得也很认真,但少年还是不甘心:“你已经出门六天啦程先生!”   程酌回神:“明后天回吧。”   云礼立刻露出笑脸:“真的吗?那你会陪我约会吗?”   “嗯。”程酌答应,“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云礼将信将疑,委屈地撒娇:“哥哥,我不想跟你分开,我想每天都看到你,但你好像不是这样。”   程酌微怔,而后保证:“今年都不会再出差了。”   “今年没两个月就要结束了,狡猾。”云礼打起精神,“那你记得给我带稻香村的点心,我要吃。”   “嗯。”程酌似乎看过手表,“还要什么微信一起发我,我得去忙了。”   ……   云礼知道他不该围着自己团团转,可又偏偏希望他眼里心里全是自己,哪怕分走注意力的是工作,也超级值得嫉妒,十分意难平。   不太满意地挂掉电话,云礼叹息。   无聊的汤圆又叼着冻干鹌鹑溜达进了卫生间。   “猫猫,你的主人好像心不在焉的。”云礼忧心忡忡,“你说北京到底有谁在啊?”   汤圆蠢蠢地把冻干鹌鹑丢进水里:“喵~”   云礼吓得立刻起身:“喂,你们全都欺负我!”   *   仔细想来,顺顺利利活过十八载,云礼还真从没为钱发过愁。   他之前拍女装赚到小几万,全花在了山雀雀的涩图约稿上,而今想来,难免有点后悔,又着实覆水难收。   当晚,云礼正整理着汉服订单,APP又传来新消息。   是山雀雀新打的草稿。   ……呜呜呜穿苗疆衣服的程酌哥哥也好性感。   分明刚刚决定要节省的云礼瞬间变节,美滋滋地回复:“老师,体型能不能按这张照片再改改?”   山雀雀向来有求必应:“好哇。”   云礼选了张程酌在家里的日常照,用猫咪贴纸盖住脸发送过去。   没想山雀雀好半天没吭声,而后竟然直接下线了。   ?   云礼一脸莫名。   *   是夜,东港市另一处大房子内,桑雀正呆坐在电脑前手足无措。   刚忙完工作的陈聿深路过书房,忍不住劝阻:“老婆,你手伤没好,能不能少画点?”   桑雀忙关掉无比眼熟的照片,迟疑应声:“嗯,我就是上上网。”   陈聿深眯起桃花眼,忽然靠近:“让我看看你在画什么?”   ……好像大概在画你好哥们的涩图,很多张。   意外得知真相的桑雀汗流浃背,故作镇定地吩咐:“没有啦,我得喝药了,你帮我拿过来。”   执行主人的命令可能是狗狗的天性。   本来已经进到书房的陈聿深很快便又走了出去。   桑雀默默地松下口气,点开最近的“大客户”头像,仔细定睛一瞧,心中不由更加狼狈:确实是个极品美少女,但五官……   啊啊啊为什么之前没认出来呀?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办,我好像亵渎了程老师、又带坏了小朋友……   我我我……   桑雀尴尬到胃抽成一团,恨不得当场就把云画师的账号注销干净,让宇宙的神明彻底摧毁掉这段羞耻的记忆。   *   未知露馅的云礼继续忙于自己的新生意。   杨西西路子野,办事很是靠谱,没两天就联系好了动漫展的朋友,帮他递交上了COSER简历。   凭借逆天颜值,自然畅行无阻。   只不过主办方需要对核心演职人员进行现场面试,这考验必须得云礼自己应对才行。   女装应聘……   想想就很值得紧张。   云礼在家翻箱倒柜,对比着五彩缤纷的小裙子陷入愁绪:东港已经大降温了,现在穿夏装出门太离谱,买新的又好浪费……   罢了,打车来回,不会怎么样的。   他这般决定后,便开始站于镜前专心化妆,完全没注意汤圆在裙子堆上打滚卖萌的可疑身影。   *   过程意外地顺利。   因为主办方全是二次元的关系,没人对男生女装露出任何异样眼光,反而还遇见不少浓妆艳抹的同好。   唯一的困扰就是云礼的美貌过于显眼,莫名奇妙被拍了好久的照片,才拿着COSER合同从面试的酒店房间离开。   真麻烦,不过一举可以赚到服装成本,也算值了。   他心情愉快,逐渐习惯了在户外穿裙子的陌生感觉。   谁知正带着阵阵香风路过酒店大堂时,却看到个极为意外的身影,差点当场被吓裂开——   程酌哥哥?!   云礼本能地躲到立柱后面,呆呆地望着程酌从远处经过,慌乱之余又极度不解:不是说去北京出差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东港的酒店里?   而且他身后跟着的年轻男人是谁啊?   眼瞧着程酌进了电梯,云礼心里更是着急,看清楼层后忙跑进另一处电梯门内,想要瞧个究竟。   可惜鬼鬼祟祟寻觅半天,除了等到那陌生男人从某间客房离开之外,根本没探查出个所以然来。   *   阿嚏!   回家卸了妆的云礼失魂落魄、头痛欲裂,却完全没有休息的心情。   哥哥为什么要撒这么奇怪的谎?   他不回家的唯一原因,不就是为了躲开我吗?   是我做了什么错事?   没有呀,明明都很听话的!   除了……   云礼呆坐到马桶盖上,终于有所意识:程酌出差的前一晚,自己表达过不想做零,虽然当时被安慰过去了,但哥哥肯定很失望吧?   毕竟像他那样的成熟男人,必然有很强的生理需求。   如果完全不存在肉|体关系,当朋友就好了。   所以跟他进酒店的男人……   不可能,程酌绝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   云礼一刻也无法忍受,忽又站起身来,拿住外套匆匆离去。   正叼着草莓小吊带玩耍的汤圆疑惑探头,缓缓地眨了下无辜的猫眼。   *   却说刻意“闭关”几日的程酌的确卓有成效,思绪泉涌,很快就将那张海报细化得七七八八。   不料他正躲在酒店房间收尾时,门却被急促而用力地敲响。   易迅的助理又回来了?   程酌略感不耐烦,放下数位笔走过去批评:“有什么事你下周——”   结果站在外面的却是气喘吁吁、眼睑泛红的云礼。   全无防备的程酌愣了下:“小礼,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去出差了吗?”云礼气到声音哽咽,“你是在躲着我吧?”   程酌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为什么?撒那么多谎不觉得奇怪吗?我以为你是全世界最可靠的男人……干嘛要把我当傻瓜呀?”   少年从来憋不住话,问题倾泻而出,情绪差到离谱。   虽然没做亏心的坏事,可也的确是谎话连篇。   程酌终于还是承认:“抱歉,是我不对。”   云礼面色苍白,幽怨地对视两秒,便被清透的泪水湿了睫毛。   如果说他之前流泪都在装模作样,那今天的确是被气到泪崩了。   少年理智断裂,毫无预兆间忽然扑到程酌怀里,边垫着脚强吻他,边胡乱地把他往屋里猛推。   湿凉的吻不似平日那般甜蜜,反倒特别委屈。   程酌被迫跌坐在沙发边,扶住他安慰:“我不是躲你,别哭了。”   “我就要哭!”   云礼一想到他反反复复在电话里糊弄自己,不禁更加难过,用力抱住程酌的脖颈急着要求:“我愿意做零,我愿意被你睡,你不准抛弃我!”   ……   房间的门未关。   推着清洁车的大妈从门口路过,对着程酌露出了严厉的目光。 第32章 拈花   我行我素, 随遇而安。   这八个字是程酌成年生活的精准写照。   专注要做的事和必须哄好的人乱成一团,类似的状况他从未体验过,当真懵了几秒, 才把闹脾气的云礼大力抱起,关好门问:“怎么会这么想?”   云礼扶着他啜泣:“不是吗?我没做错别的事情。”   “你什么都没做错, ”程酌把少年放到写字台边坐好, 无可奈何地解释, “我只是想空出几天把画稿完成,再专心陪你。”   云礼注意到电脑和手绘板, 逐渐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神,含泪呆滞:“画……”   原来是这样啊。   就说嘛,程酌哥哥不会干坏事的。他只是把自己当成无法理解工作和艺术的小孩子了。   回忆起刚才的哭闹, 云礼失落又羞耻, 默默低下了头。   程酌把手支在少年的身体两侧,思考过后才诚恳表达:“我创作的时候很少去考虑别的,时间又不固定, 加上这次的工作急了点, 肯定会影响你的生活, 所以没有妥善思考, 就找出差的借口骗了你。”   事实远比想象中要纯洁,云礼抽噎:“我明白了,我爸爸写书的时候, 也会很久很久都不出门, 都怪我管不好情绪……”   “每种情绪都有它出现的理由, 归根结底是我的问题。”程酌扯过面巾纸帮他擦眼泪, “是我没弄清楚怎么平衡新的生活。”   云礼小声:“所以真的不是因为那个……”   程酌擦泪的动作停了下,而后轻轻吻过他的唇, 又揉揉他的小脸:“不知谁给你灌输了什么思想,可这种事本就该慎重,别给自己压力。”   云礼不安:“如果我不愿意,你还喜欢我吗?”   “身体是我们的一部分,”程酌淡笑,“但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云礼呆望着他,脸红又词穷。   程酌笑意更甚,目光灼灼:“不过我也没自己讲的这么伟大,我还是……非常渴望得到你的全部。”   全部。全部。扑通扑通。全部……   云礼心跳到失控,脑袋有点迷糊,更因方才疯癫的行为而羞惭,躲开眼神说:“你画吧,多久都行,真的不用特意分神关照我,我能理解画画对你有多重要,不会打扰你的。”   话毕他便跳下桌子想逃。   程酌却伸手拦住,用手背碰了碰云礼柔软的面颊,担心蹙眉:“小礼,你好像发烧了。”   *   好荒诞,本以为感情濒临破裂,结果却是个大乌龙。   全身滚烫的云礼倒在酒店大床上,根本无力抵抗风寒带来的惩罚,吃过药就毫无出息地昏睡过去。   意识几度沉浮,再疲倦睁眼,窗外天暗如墨。   程酌仍在电脑前专注勾勒,却像有第六感似的,很快便移来目光。   这让云礼徒生愧疚。   毕竟程酌的事业在他心里高不可攀,这个男人的才华和精力本就该属于那些美丽的作品,而不是平凡的自己。   结果闹来闹去,又耽误了哥哥的宝贵时间。   “吃点东西,是不是穿太少才生了病?”   程酌走到床边落座,扶他稍微坐好后,便端过床头柜上还温着的粥。   云礼诚惶诚恐:“我自己来。”   “没事。”程酌舀起粥喂给他,“好点没?”   云礼咽下食物,怯怯地忏悔道:“哥哥,我要是知道你在画画,绝对不会捣乱的。”   程酌并不纠结这个,只关心:“所以你怎么会来这家酒店?”   云礼瞬间僵住,结巴道:“同、同学叫我来吃下午茶,恰好看到你在大堂,就跟踪了一下……”   哎,方才还因为对方撒谎而生气,结果现在胡说八道的是自己。   云礼心慌不已。   毫不怀疑的程酌注意力逐渐偏颇:“又是那个杨西西?”   “不是,历史社团的。”云礼企图蒙混过关,“哥哥,我不想喝粥了,我没力气。”   “没力气才要吃东西,最后一口。”   程酌耐心地喂了一大勺,而后端水拿药,忙到团团转。   病怏怏的云礼默默瞧着,心中很暖,以至于身体也不再那么难过。   照顾少年吃过药,程酌嘱咐:“你再睡会?”   “我想抱抱。”云礼声音特别小,“我都好多天没见你了。”   他想起电脑上没完成的画,心虚强调:“就十秒。”   程酌凝视片刻,莫名轻笑,伸手就把云礼连人带毯子一起抱起来,待到桌边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这才拿起笔重新工作。   无比温暖又结实的身体,真让人想做梦。   云礼轻轻地靠着,没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呼吸浅淡,存在感不如一只小猫。   程酌向来创作速度飞快,其实这日海报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些收尾的细活。   他将图层重新整理好,又反复检查过效果,方才置笔。   时间已过凌晨三点,云礼依然睡得恬静。   香香软软,又因生病而发着烫,可爱又可怜。   强势的男人最怕遇到让自己心软的对象,每次看到云礼,程酌都会有种不知怎么办才好的纯情错觉。   轻吻过云礼的短发,脑海中又飘过微光般的念头。   程酌重新拿起数位笔,给海报上的大圣手中添了一朵金色婆罗华。   向来拈花的只有慈悲的佛祖,而非叛逆的悟空。   奇妙的亮色竟瞬间成了画面的焦点。   这灵感让他很满意。   *   画作完成的刹那,也便结束了与它的缘分。   至少程酌一直以来的习惯都是如此。   次日他醒得很早,正轻手轻脚收拾行李时,门却被人鲁莽狂敲。   虚弱的云礼吓得瞬间睁眼。   程酌目露不悦,打开门一瞧,果然是昨天那个毛手毛脚的男助理。   叨扰了清净的助理挺开心,举起两个大盒子:“程老师,您要的北京稻香村我托人搞到了,最新联名款!”   ……   程酌轻咳,试图把东西接到手里赶走他。   可助理却很热心地帮忙放到茶水柜上,兴奋宣布:“我恋爱了!”   程酌向来没什么架子,无奈此刻没有闲聊的心情:“是吗?”   “昨天我在外面走廊,遇到个超级漂亮的姑娘!简直就是天仙,而且气质与众不同。”助理一脸花痴地向往,又叹息,“可惜刚见到她就跑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再遇见……”   云礼本带着睡意在听热闹,却被这话吓了好大一跳。   穿着女装寻找程酌房间时,的确和程酌身边的年轻男人打过照面。   还以为机灵地躲开了,没想到……   这助理多少有点话唠,边说边往内室里走:“老师您海报画得怎么样了,我能先睹为快吗?”   程酌刚想伸手阻止,助理却自己停步。   因为他在隐约露出的床铺边缘看到双雪白而秀美的脚。   脸长得好看的人不少,但脚这么漂亮却很稀奇,而且……程老师不是说闭关画画吗?这是在干什么?!   助理很八卦地惊讶回头,忽然鞠躬:“打扰了!您请便!”   话毕他便坏笑着往门外溜,多半要去跟易迅的同事们展开讨论。   程酌略感无奈的同时,云礼也在屋内松了口气——   幸好那家伙没冒冒失失闯进来,不然失恋的可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   松软的桂花糕咬在嘴里,因为生病而缺少了几分甜味。   但云礼还是一小口接一小口,吃得很认真。   在旁收拾东西的程酌吩咐:“垫垫肚子算了,等下去楼下餐厅。”   云礼眨眼笑:“那可不行,这是你专门给我带的北京特产。”   ……   少年又恢复认真的神色:“哥哥,以后你有什么想法,试着跟我说行吗?虽然我没有你成熟,但还是会努力去理解的。”   程酌放下正在装盒的手绘板,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还真有件事。”   云礼好奇眨眼。   “下周朋友开生日派对,一起去吗?”程酌看似聊起闲事,但又刻意提起,“他是个挺有意思的服装设计师。”   云礼以为自己把真心掩饰得很好,结果还是被察觉了,他本不想利用程酌的资源,可……又受不住好奇心的诱惑。   做个独立的人真的好难。   程酌安抚:“只是交个朋友,别担心太多。”   云礼低头说:“你为我做的太多了,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这样不好,搞得我像金丝雀一样……”   “又是谁教你的词?”程酌不悦,“秦世?”   自从那天半夜读过BL小说后,云礼就一发不可收拾,到处去考察男男文学,他声音细不可闻:“晋江看的……”   程酌拿住他的手机:“不健康的软件就卸载了吧。”   “健康的,可纯洁了!”云礼忙抢回来,生怕相册被看到,他强调,“不要逃避我的话。”   程酌伸手摸住云礼的头:“你给我的不能用世俗衡量,我为你做任何事,也都不是利益交换。”   依然是这样宽容的答案。永远笃定。   云礼又几秒没讲话,而后又爬跪到他身边,搂住程酌的脖颈小声说:“那件事,我可以试试……”   程酌抬眸。   “昨天我在酒店找你的时候,好怕你会……心都碎了。”   云礼因病憔悴的面庞有点可怜,他鼻尖微红:“我不想让你属于别人,永远都不想,你是我的。”   程酌搂住少年的腰:“现在你也知道永远有多远了吗?”   云礼不假思索:“一辈子。”   十八岁的一辈子,听起来好像个未知数。   温柔地拥抱住少年,程酌微笑得很迷人。   云礼忽推住他,忐忐忑忑:“真的……真的不会很痛吗……”   “会。”程酌故意吓他,“痛到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云礼更加慌乱,眼神像只紧张的山鹿。但他很快又慢慢松下略显紧绷的身体:“那也好……至少能让我一直记得的男人是你。”   毫无自知的真诚最惹怜爱。   程酌忽然压着云礼倒在沙发上,见他害怕到闭眼,不由失笑,勾了下那小巧的下巴,帮忙盖好毯子:“小宝贝,好好养病吧。” 第33章 变数   东港的初冬微凉, 但云礼的心却比往年温暖许多。   这日课后,他去服装厂交了定金,眼瞧着几百套汉服的制作步入正轨, 开心到连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算一算时间,好像该给家里报平安了。   云礼独自走到无人的路边, 拨通了奶奶的电话——   和程酌在一起后, 他很少在家里联系蒋青, 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好在老太太并未多想,依然在无止无休地嘘寒问暖。   云礼认真答应, 快结束时鼓起勇气问:“奶奶,我可以谈恋爱吗?”   虽然知道答案,但总不能永远不提。   果然, 蒋青慈祥的表情立刻严肃:“你才大一, 心思要放在学习上,等毕了业再找个各方面都合适的姑娘不好吗?”   “可是我已经成年了呀。”云礼委屈,“为什么别的同学都可以?”   蒋青无奈:“小礼, 你太单纯了, 奶奶怕你所遇非人。”   不是的, 我爱上了全世界最好的人!   云礼只敢在心里偷偷反驳, 面上却老实:“哦。”   “天都暗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呢?”蒋青又开始操心,“上完课就赶紧回去吧,现在社会太不安定了。”   云礼哭笑不得:“好, 我打算去程酌哥哥的公司写作业, 他说晚上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蒋青对程酌好感度几乎满分:“行, 别给人家添麻烦。”   *   自从知道程酌的真实工作后, 云礼三不五时就想往易迅跑。   他喜欢偷偷观察哥哥工作的样子,他想了解这个男人每处细枝末节。   其实艺术总监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决策, 员工们排着队来汇报个不停,难怪连画海报都得闭关才行。   坐在内室学习的云礼时不时便竖起耳朵听听,眉头微敛,若有所思。   等到终于没人了,他才小心露面,凑到办公桌边追问:“哥哥,你开心吗?”   正在签文件的程酌愣了下,抬眸微笑:“有什么不开心的?”   “你画画那么好,公司不应该专心让你创作吗?”云礼憋不住自己的想法,“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   虽然这问题很孩子气,但也是程酌极少听到的困惑。   毕竟没有谁会那么关心一位成功人士开不开心。   反思过之前的故意遮掩,程酌耐心解释:“画画是工作,推进项目也是工作。游戏并不能靠几张画完成,要不然怎么会叫它第九艺术?”   在蒋青的监督下,云礼的成长与一切电子娱乐无缘。   ……什么第九艺术?他听得满脸困惑。   程酌提议:“要不要去外面参观下?”   听桑雀说过,易迅的保密制度很是严格,云礼忐忑:“我吗?带与工作无关的人出现,会不会影响你的风评呀?”   少年天真的话惹得程酌失笑:“我有什么风评?”   云礼认真:“大家都说你是特别特别好的人,谁都不会讲你的坏话。”   程酌反问:“我好吗?”   分明上一秒还在认真聊天,可稍微对视,心思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云礼忽低头轻轻亲了他,而后才目露笑意:“好。”   实在清甜的片刻温柔。   转瞬间,少年就被更深的吻所俘获。   炙热而暧昧的气息瞬间驱散了理智,程酌不自觉地起身把他抱压在桌边,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一般,引导着云礼去承受舌津交缠的欲望。   快要呼吸不上来的少年微垂着睫毛,面如丹绯。   忽感觉温热的大手直接探入衣服,暧昧轻揉他的后腰,云礼方才心跳露拍,想在忐忑中阻止,却又忍不住身体发软地沉沦。   欲望挤出理性的裂隙,疯狂蔓延。   直至无辜的文件混乱落地,两人终于喘息着如梦初醒。   天呐,这可是哥哥每天上班的地方……   云礼害羞地把脸贴到他怀里,耳尖红红。   若是真拥有狐狸的大尾巴,恐怕早就情不自禁地缠到程酌身上了。   *   超乎少年的想象,所谓游戏制作真是科技点爆表的过程。   被程酌带着在各部门办公室里绕了一圈,云礼简直大开眼界:从一张原画到3D模型,再把它放入引擎中动起来,全套流程简直和变魔术无异。   加之还有动捕室和录音棚这样的辅助部门,更是无限神奇。   可真厉害啊……   云礼并不认为游戏是什么祸害,反而因为长了见识而肃然起敬。坐车离开时,依然沉浸在饱受震动的思绪里。   “网上说你参与过很多游戏,怎么忙得过来呢?”   他忽忍不住感慨。   开着车的程酌神色平静:“每个游戏都有制作人把控全程,我通常只负责确定美术风格和品质——少吃点,等下又吃不下饭。”   云礼正在品尝公司员工送的果冻,闻言忙全塞进嘴里,咕叽咕嚼个不停。   程酌瞥过后视镜:“……”   解决掉零食,云礼方才转移了注意力:“所以晚饭吃什么?神神秘秘的。”   两人在一起后,正式约会屈指可数。   程酌对骗他出差的事感觉很抱歉,特意选了个有趣的地方散散心,因怕贪玩的云礼在路上就坐不住,只笑:“到了就知道。”   *   “真的吗?我可以飞起来?”   一个小时后,云礼站在处风景绝美的山顶,围着滑翔伞教练兴奋不已。   此时夕阳即将落山,暖橙色的柔光笼罩着山野与海面,大自然所创造一期一刻的美丽是人类无法复制、只能铭记的奇迹。   程酌举起手机拍了张在风中浅笑的少年,方才靠近。   云礼被教练无情拒绝后,又不甘心地追问程酌:“哥哥,我想一个人飞,我会小心的,好吗?”   带他体验这种危险项目已经算顶风作案了,程酌拒绝:“不行,或者先训练几天,等训练好了你再自己尝试。”   “可我现在就要玩。”云礼着急,“那你带我。”   不远处被嫌弃的教练:“……”   程酌欣然答应:“来一次就要去吃饭,很快天就黑了。”   云礼正偷偷琢磨如何撒娇实现单人飞行,闻言轻咬嘴唇,转瞬又决定见好就收:“嗯嗯,没问题。”   *   初见精致如瓷的江南少年,任何人都会小心翼翼、倍加呵护,更何况早就着了魔的程酌。   可在东港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他又从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窥见了云礼灵魂的更多侧面:不安分,太好奇,充满热情,甚至喜新厌旧。   这次抽空来尝试些冒险运动,也算是投其所好。   果不其然,忽被告知能体验滑翔伞对云礼是件太开心的事。   他准备时没有半点恐惧,一直欢声笑语。   反倒是终于腾空而起,朝着夕阳奔赴山和大海时,又逐渐陷入安静。   风有些凉,但遥远而精彩的世界尽收眼底,让少年无暇在意。   他呆呆地望了很久,才小声感慨:“哥哥,要是我可以一直在天上就好了……”   那样就不会再被束缚,就可以接近自由。   不料程酌却反问:“永远待在一个地方有什么意思?你还可以去海底、去沙漠、去冰川,去一切你想去的远方。”   从来没谁对云礼讲过这种爱意满满的话,哪怕他一直被爱着。   在喜欢上程酌前,少年的人生只有两种选择:努力读书,留在大城市朝九晚五,或是回到小小的江朔,弹着古筝继承茶楼。   可这一瞬间,好像不是了。   云礼无法言喻地心潮澎湃,坚定暗想:我要当服装设计师,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去生活,然后大声地告诉奶奶,我恋爱了,对象是程酌!   少年意料之外的沉静惹程酌担心:“冷不冷?”   云礼答非所问:“哥哥,我喜欢你。”   程酌微怔。   两人被安全绳一前一后地固定在一起,云礼努力侧头,笑着保证说:“总有一天,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安全头盔和防风镜挡住了那美丽的小脸,但镜片下的笑眼弯弯,却透出平日不见的绚烂光彩,令人怦然心动。   *   天忽地黑透了,只有灯塔和小岛上的民宿亮着光。   轻盈的帆船划过海面,荡漾的波涛仿佛藏着抹抹金鳞。   云礼好奇地跪在船尾,用小巧的手提灯引得鱼儿时不时跃出水面追逐,感觉有趣至极:“好想抓一只呀。”   程酌坐在船沿,姿态悠闲:“清晨可以出海,不过要很早起床。”   “去呀去呀!”云礼非常期待,发现帆船离小岛越来越近,不由趴到他牛仔裤上哀求,“再玩一会儿好不好?我还不饿。”   那可爱的容颜在微光中像个纯洁的精灵,却又引诱着男人想犯罪。   程酌无声地凝望片刻,方才妥协:“一刻钟。”   云礼立刻露出笑意,瞧着他和负责开船的教练吩咐完,又微微歪过头,眼睛里似有爱慕的星火。   狐狸的崇慕可不是白享受的,程酌有所意识:“还想要什么?”   云礼眨眼。   他特别爱盯着程酌看,不仅仅因为是帅哥,而且程酌的那种自信、平静、松弛和矜贵,是少年最向往的特质。   要是可以成为哥哥这样的人就好了。   云礼忽开口:“今天是我玩得最快乐的一次。”   程酌依然勾着嘴角:“那就好,本来就是想让你开心的。”   “其实奶奶每年都带我旅游,去过好多地方,”云礼郁闷,“可每次都是老年团,我要帮那些爷爷奶奶拍照拿东西,什么都不能体验。”   隔辈最亲,但代沟也最深。   少年的成长过程很值得唏嘘,程酌安慰:“以后我陪你。”   云礼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笑过之后又问:“哥哥,你怎么从来不问我爸妈的事,是听我表姐八卦过吗?”   程酌承认:“略有耳闻。你想说我当然愿意听,但你不想说,我也不一定非要知道。”   云礼的确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聊起过父母,但就像希望了解程酌一样,他也希望程酌能了解自己。   “我妈是个歌手,很多年前还小有名气呢,我爸是作家,出版了好多悬疑小说……我猜他们最开始肯定是彼此欣赏的吧?”   少年清冽的声音透着悲伤。   “不过听镇上的人说,爸妈结婚以后就相处得不好,我妈和奶奶的关系也很差。”云礼垂眸,“最开始都是妈妈照顾我的,但我五六岁的时候,她忽然就离家出走去了美国,再也没回来。”   许如意曾经跟程酌聊起过这些,内容大差不差,但被云礼自己讲出来,却让人格外不忍。   程酌认真:“你恨她吗?还是想见她?”   “恨,也想见。”云礼枕着他的腿,迷茫地望向大海,“其实我能理解妈妈为什么离开江朔,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带我走?”   “也许是很现实的原因,比如没有钱。”程酌试探,“如果你想当面问清楚,我替你去找。”   云礼拒绝:“她十年都不来看我一眼,应该是……有新的人生了。”   程酌轻抚少年的短发。   云礼忽抬头:“哥哥,你不会像我妈一样,好端端地,忽然就抛弃我吧?”   “怎么会这么想?”程酌许诺,“我绝不离开你。”   可能是提起母亲的关系,云礼的心情变得不太好,他委屈:“可是人生那么长,你能保证只喜欢我一个吗?”   程酌不是个喜欢夸夸其谈的人,海誓山盟好像跟他没有关系,未料过于梦幻的答案竟一字一句:“我可以。”   ……   云礼愣愣地回望着,过了很久才要求:“就算有朝一日你不想要我了,也一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为什么,好吗?”   *   原来这晚的美食就是云礼曾经脑补过的烛光晚餐。   特意从酒店请来的海鲜名厨,专门为两人烹饪了颜值与味道同样顶级的菜肴,还有美丽的玫瑰花束和在海边演奏的乐手……   一切都很像爱情电影中经费燃烧的撒糖桥段。   程酌的确是这样的男人:能敏感地窥视到他人内心所需,并且总能超额完成对想象的变现。   云礼的情绪很快就多云转晴,整晚都在好奇中笑意不停。   深更半夜,刚洗过澡的少年又开始黏人,找见程酌在民宿的吧台前调酒,便凑过去恳求:“我也要喝,你看看我的身|份证,我是大人了。”   不能太管束云礼。   程酌逐渐明白少年的感受后,反而好说话了许多,应声过后就开始忙碌。   云礼当然不懂酒,他总觉得调酒就是把各种液体倒在一起。   可今晚近距离观察了,才知道有那么多讲究。   对审美很有追求的程酌调的酒也特别好看,手工切割好方方正正的超透冰方,又一层一层叠入石榴糖浆、橙汁、白啤酒和蓝橙力娇酒,那极唯美的渐变色在冰杯中漂亮极了。   云礼惊讶:“好像傍晚的大海。”   程酌勾起嘴角,放入柠檬和香草后推给他:“请。”   小心翼翼地尝了口,相当神奇的味道,犹如甜甜的夏天。   云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忽然侧身双手勾住程酌的脖颈:“哥哥,我可以酒后乱性吗?”   话毕,他便垫脚送吻。   沐浴液的淡香混合着果酒的芬芳,果然有点醉人。   程酌边吻着边将他抱起,毫无犹豫地走至沙发前压到身下,在喘息中微微抬起头,又俯身轻咬住少年白皙的脖颈。   感觉到短裤被用力拽下,本就心脏狂跳的云礼更混乱了。   他抚过程酌肌肉上薄而灼热的汗,颤声认怂:“我害怕……”   程酌托住云礼发软的细腰,低声安抚:“不怕,我在这。”   茉莉花味的油有种烫人的错觉。   灯光朦胧的浪漫房间里,逐渐充斥满这股甜香。   毕竟少不经事的云礼脑袋全然空白,他抖得更加厉害,声音像是要碎了:“哥哥,会痛,我……我不行……”   说着便有点娇气地涌出眼泪:“真的很痛……”   本就极小心的动作逐渐停止,程酌压在他身上喘息了许久,才用力扶住他的腰:“用腿,会吗?”   ……   略。   *   我好过分。   主动去撩,临阵脱逃。   次日醒悟过来的云礼总觉得很羞愧,再去玩其它水上项目也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憋到回程路上,他实在忍不住:“对不起……”   扶着方向盘的程酌眼神诧异:“嗯?”   云礼低头:“下回,你不要管我说什么,做就做了。”   ……   车里的氛围瞬间微妙不已。   程酌将车驶下高速,开始朝别墅的方向调头,这才无奈反问:“为什么?”   云礼当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没有准备好,我会等你。”程酌难得有些不悦,“如果我只是想上床,根本没必要那么麻烦。不是心甘情愿的,对我没意义。”   云礼生怕他误会:“我、我不是不愿意……”   “小礼,珍惜自己的所有感受,包括犹豫和恐惧。”程酌重新变得温和,“你没必要去迎合任何人。”   ……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好?   云礼揪着衣角,感动又茫然:我是不是太笨太不解风情了?其他人是怎么来的经验,又怎么生的决心呢?   迟来的青春期烦恼,当然没那么容易有答案。   *   总体而言,这次游玩还是相当愉快的。   回到玻璃别墅后,生活也似一下子回到正轨。   云礼进门就喊:“汤圆,你想我了没?别人来喂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正站在沙发背的缅因猫缓慢眨眼,嘴里叼着的东西随之落地。   ?   云礼觉得稍有眼熟。   很爱干净的程酌无语靠近,捡起来说:“你又去翻……”   他话说到半截,很突兀地停住。   因为被那双大手展开的,是绝不应该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的……草莓蕾丝吊带内衣。   云礼呆在原地,心虚的灵魂悄悄地离开肉|体……逃离地球了。 第34章 疑云   云礼时常会恐惧:如果女装的癖好被程酌发现了该怎么办。   尽管他预想过无数次那可怕的场面, 可真露出破绽时,头脑依然完全空白。   吊带是贴身的,过于小巧的尺寸让程酌本能地认为它属于娇瘦的女生, 不由眉头渐蹙,推理出最有可能的答案:“你带人回来过?”   如果是件外套, 云礼尚能编些借口, 可这贴身衣服意味着什么, 他不至于不明白。   不如倒打一耙吧!   慌乱的云礼脱口而出:“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该自问吗?”   ……   糟糕,语气太生硬了, 显得很不正常。   少年有点控制不住身体的瑟瑟发抖。   程酌不敢置信地望着云礼,眼里似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瞬间破碎掉了。   那是曾经不掺杂质的信任。   不是不愿承认,可该怎么承认?毕竟哥哥是那么体面的男人, 身边朋友个个事业有成, 而自己这怪癖,又完全上不了台面。   早该万分谨慎的,结果竟然被猫猫叼走都没察觉, 我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简直就是被宠过头的得意忘形!   云礼被打量得懊恼又心虚, 那写在脸上的情绪显然容易被解读成另外的答案。   程酌又淡淡地观察过手里的衣物, 声音微冷:“除了你奶奶, 从来没有任何女性来过我的房子,小礼,你想装傻也请稍微用点心。”   这还是哥哥第一次如此严厉。   云礼在铺天盖地的紧张中恼羞成怒:“所以你觉得我出轨?”   “我没这么说, ”程酌把吊带塞还给他, “只是希望你讲实话, 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云礼仿佛被自己的内衣烫到, 颤抖松手的刹那理智也随之断掉了,盯着地板非常激动地强调:“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干嘛要逼问我?”   话毕他又抬声:“我从来不曾对不起你,你要是非那样想我,不如分手吧。”   ……   天啊,我在说什么鬼话?   云礼根本不敢去对视程酌的眼神,本能地操纵着不太听使唤的身体,想要夺门而出,逃离这令他窒息的绝望场面。   分手,如此伤人的词汇竟然冒出来了。   向来好脾气的程酌不再纵容:“小礼,你要是这样随随便便地离开,就别想再随随便便地回来。”   已经扶住门把手的云礼瞬间停住动作。   求求你,别生气,别讨厌我,别不要我……   心里在冒出这些酸涩气泡的同时,大脑却没什么思考能力,毕竟若不逃开,也实在难以解释。   极度混乱的同时,云礼还是拉开了防盗门。   可他根本来不及迈出半步,便被巨大的力气猛拽了回来!   后背重重撞到墙上的刹那,粗暴的吻也随之而至,程酌毫不客气地一手控制住云礼的小脸,煽情的深度交缠中带了几分愤怒之意。   被吮咬得太痛太窒息,云礼努力挣扎不开,只觉得连呼吸都带了血腥味。   感情复杂的一面,单纯的少年还没能完全理解,但本能让他对这个吻有所体会:或许遭到背叛,比羞耻癖好之类的更让程酌无法接受。   如此完美主义又浪漫纯粹的男人,误以为他带女生回来乱搞,多半等于被戳了一刀……   可、可我到底该怎么办?   云礼手足无措,终像小时候每次犯了错误那般狼狈痛哭,温热的泪水沾到彼此的唇,终于为惩罚意味鲜明的吻画下了中止符。   怀里的少年可怜到不像样子,慢慢浇熄了程酌罕见失控的情绪。   别无选择,云礼啜泣着笨拙撒谎:“你出差的时候……杨西西和家里吵架没地方去,我就自作主张收留了她……我知道这是你的家,我没资格这么做……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想骗你,可我是怪物,又太贪图你的爱。   我走投无路了。   纠葛的情绪让云礼哭得更加伤心:“可我真没干对不起你的事……她是拉拉,也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你不喜欢她我看得出来,所以我不敢说……”   程酌垂着眼眸认真聆听,也不知信了没有,但最终还是微微叹息,伸手把云礼用力抱住,顺着他清瘦的脊背安抚:“好了,我知道了,别哭了。”   过山车似的情绪远超云礼的驾驭能力。   他亏着心继续装委屈,孩子气的泪水疯狂涌出,泛滥到难以收拾。   *   身为朋友,杨西西还是很够意思的。   她微信上听闻此事,竟趁大半夜拎着水果跑来玻璃别墅,装模作样地给程酌鞠躬道歉:“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错,我就是来借宿过两宿,还奇怪怎么丢了件衣服呢。”   ……   程酌不是个单细胞的男人,半笑不笑地把装着吊带的袋子递给杨西西:“没关系,平时多谢你照顾小礼了。”   “他也很照顾我,”杨西西揽下责任,“这次添麻烦全是我的错。”   程酌莫名微笑:“园区出入任何人,保安都会告诉我的。”   杨西西脑袋灵活:“之前不想被发现惹你介意,翻墙来的,见笑了。”   “看来是我想太多。”程酌看过手表,“这个时间就不请你进来坐了,我送你回家吧,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不安全。”   每次接触他,杨西西都有莫名的压力,忙摆手刻意提及:“不不不,我坐我女朋友车来的,她在外面等我呢,程老师再见,祝你们百年好合!”   丢下这话,这姑娘便忙不迭地跑路了。   程酌瞧了瞧手里一塑料袋橘子,神色微妙。   *   哭泣是件相当耗费体力的事,睡前云礼躺在枕头上头晕目眩,比大病一场还要难受。   倒是汤圆没心没肺,在旁边开心地呼噜呼噜。   笨猫猫,你害死我了!   云礼幽怨地盯着它,眼圈湿红又面色惨淡。   拿着维生素和温水进屋时,程酌瞧见少年的样子,不由无声叹息:“来,吃了再睡。”   云礼伸手便用被子把头蒙住。   他从小就习惯如此,越心里不安越要故意闹小脾气,以便逃避被批评的可能性。   隐隐感觉灯被关掉了,身边的床又微沉,转而万籁俱寂。   被子里实在有些闷,云礼小心翼翼地露头,却在刹那间被程酌用力搂住。   被挤到的汤圆惨叫一声,骂骂咧咧地逃下了床。   依然是那样温暖又可靠的怀抱,云礼鼻尖发酸,主动服软地亲亲他:“哥哥,我不该轻易说分手。我就是犯错误了,不知道怎么面对……”   程酌温声道:“如果只是朋友需要帮忙,你大可以跟我讲,这不算错误。”   云礼特别想结束无尽的谎言,赶紧嗯了声。   程酌没再多言。   夜色愈深。   *   “完蛋,他肯定不信的,只是不想再追究了。”   次日,云礼坐在教室角落垂头丧气,简直像颗缺水的植物。   杨西西在他旁边品鉴着奶茶,煞有介事地点头:“我也感觉,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两人身边暂无其他同学,云礼惴惴不安:“你见过的同志很多,你觉得他能接受事实的概率有多大……”   “一般正常的男同嘛,”杨西西若有所思,“肯定看到裙子就萎了的。”   ……   云礼无力地趴倒在桌子上。   杨西西安慰:“程老师是搞艺术的,没准想得开,没准他自己也喜欢穿女装!”   云礼沉默。   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奇怪场面,杨西西笑得幸灾乐祸。   “我要戒掉,”云礼忽然决定,“以后做个正常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西西瞥他:“可你不是刚签了漫展合同,双倍违约金你赔得起?”   听到这种现实问题,云礼更加精神不振。   “话说你家里东西藏好没?”杨西西提醒,“小心他直接翻到,真相大白哦。”   “哥哥不会乱翻的,”云礼苦恼,“他就是……”   想起早晨直接被送到教学楼下的待遇,少年眉头不解,结果恰好程酌又来了微信:“下午四点半下课?我去接你。”   杨西西好事地偷窥,再度哈哈大笑:“这是什么诡异剧情?貌美娇妻疑似出轨,阴暗丈夫日日死盯!”   云礼垂头丧气:“也只能如此了,站在哥哥的角度想,确实没办法解释。”   “别的我不管啊,”杨西西警告他,“可别耽误我录视频。”   “哦。”云礼无奈托腮,“你说我哪里像会乱搞的人嘛,我这么老实。”   杨西西嘲笑:“怎么不像?你很像那种乱入修罗场的万人迷受啊,我昨天刚翻到篇不错的文,要不要看?”   瞬间被转移注意力,少年立刻打开绿色读书软件:“瞧瞧。”   *   自从因为吊带争吵之后,两个人之间的状态的确变得非常微妙,虽然程酌一如既往地情绪稳定且温柔,但云礼被监视的感觉特别明显。   每天上下学都要接送,周末也都陪在身边,几乎没有任何独处的空间。   加之被吓到缩回壳里,云礼更加不敢偷拍女装,连亿次元都不怎么打开了,以至于“小鲤消失”的话题被顶上了软件热搜。   虽然黏着谈恋爱也没什么,但服装厂那几百件汉服怎么办……   云礼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还是得重新赢得程酌的信任,日子才能顺顺利利过下去。   该怎么给一个成熟男人提供安全感呢?   出柜?做|爱?   前者实在缺乏勇气,后者又会让真心变了味道。   冥思苦想过好几天,云礼终于冒出个鬼主意,某夜趁着睡前缠住程酌:“哥哥,我也想纹身,你帮我弄吧。”   正在翻看画册的程酌想也不想:“不行。”   “我就要,”云礼撒娇地抱住他,“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别的纹身师傅。”   程酌无奈抬眸,捏了下少年柔软的面颊:“又胡闹什么?”   “我没胡闹。”云礼挤走他手里的书,亲热地爬坐到程酌身上,“我想纹你的名字。”   说着他就拉住程酌的大手,按到睡衣里,顺着后腰摸向更往下的暧昧位置:“就纹在这里,图案你来设计,好不好?”   那一片雪白无暇的稚嫩皮肤……纹身?   程酌微微惊愕,而后眼神晦暗。 第35章 母亲   纹身这种事情, 云礼之前从未考虑过,更何况是纹一个人的名字。   但对象如果是程酌,他却感觉很有意义——   在那种绝不会轻易示人的私密部位, 留下无法磨灭的永恒印记,应该算相当诚挚的诺言了吧?   果然, 程酌逐渐回神, 扶住他的头轻吻片刻:“小礼, 别轻易破坏自己的身体。”   “没有轻易,也不是破坏。”云礼摸住他的睡衣领口, 笑靥如花,“程老师,你不想在我身上画画吗?”   说着他便仰头吻了上去, 含糊道:“我想, 我想成为你的所有物。”   恐怕世上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抗拒这句情话。   激情的吻点燃了冷寂的长夜,衣衫尽褪后的耳鬓厮磨,就算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 依然令人沉沦而忘我。   云礼的确有具极美的身体。   他是典型的男生女相, 一双幼态感十足的大眼睛完全模糊了性别的边界, 过度白皙且秀美的身体亦然。   那流畅的线条不似男人粗糙阳刚, 也不像女人曲线温柔。   无论是初见,还是每次所见,程酌都会被完全吸引住目光, 臣服于造物主远超人类的想象。   绯色的吻痕逐渐绽放于少年的脖颈, 锁骨, 腰腹, 腿根……   像是春风拂过,桃花十里。   和做其他事一样, 程酌在床上亦极有情调且耐心十足,撩得小可爱完全软在了他怀里。   释放过后云礼更是防备全无,用绯红的脸颊贴住他的胸肌,喘息着央求:“哥哥,还要亲亲。”   程酌按着他的脖颈低头吻过,扯来湿巾帮他拭净身体:“睡吧,乖。”   已然陷入贤者时刻的云礼的确是困了,可他迷糊半晌,迟疑说:“可是你还没……”   话毕又醒了几分似的,扶住程酌的肩膀浅笑道:“我帮你。”   程酌漆黑的眼眸暗波翻涌。   可懵懵懂懂的云礼像只偷吃雪糕的小狐狸,毫无技巧,没多久便累得睡了过去。   依旧要靠自己解决的程酌无奈轻笑。   他慢慢倒在黑色真丝床单上,拥住雪白香软的少年,如同欲望所化的巨大怪兽,将云礼完全囚进怀中,不再给一丝逃跑的空间。   *   日子缓慢推移,转眼就到了左星臣提过的音乐节。   若是之前,云礼的确可以和程酌瞎编个理由深夜不回家,可自从犯了奇怪的错误,他就被看管得特别严,再随意撒谎,肯定会更惹怀疑。   反复纠结后,少年趁着晚餐时怯怯提议:“朋友邀请我看演出,哥哥你和我一起去吧?”   正在帮他切牛排的程酌抬眸:“什么朋友?”   不能再骗了,但也得提防被左星臣揭穿女装的事。   云礼硬着头皮解释了下人物关系,结巴道:“我、我跟他讲过我有男朋友,你要是去了,他就会彻底死心的。”   聊起要微信之类的经历,程酌果然表情不悦:“你也可以不去。”   “但是他现在和西西关系很好,我不想闹僵。”云礼郁闷,“是不是我的朋友你都讨厌……”   平日程酌永远与人为善,从没有谁讲过他不易相处,可对待那些围绕着云礼的男男女女,程酌总有些奇怪的占有欲暗自作祟,故而憋不出什么好脸色。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定了定神,程酌收敛表情:“几号的演出?我留下时间。”   “就是周五。”云礼如释重负,“他说到时候给我票,其实我不喜欢唱歌的,凑个热闹嘛,我还没参加过音乐节呢。”   不喜欢,很可能是因为母亲的职业。   程酌未再多言,应声道:“好。”   *   都说动物界的雄性通常更加美丽,为了求偶也为了示威。   可能同志圈的攻亦有此习性。   虽然程酌还不到三十岁,但在云礼面前总是成熟低调,一副社会精英范。   谁知看演出当晚,他却换上了格外时尚的休闲穿搭,就连头发都特意做了造型,看那身上的配饰和手表,怕全是价格不菲的奢侈品。   依然学生装的云礼惊呆,低头瞧瞧自己:是不是太土了?看网上的照片,音乐节好像完全是潮人聚集地呢……   程酌却不在意:“走吧。”   万万没想到,停在别墅外的座驾也变成了拉风的超跑。   很喜欢车的云礼立刻跑过去,惊喜地追问:“哥哥,这也是你的吗?”   程酌帮他打开车门:“嗯。”   云礼眼巴巴:“我可以开吗?”   “考下驾照就送你。”程酌倒挺大方,落座后嘱咐,“安全带。”   送我?我可以开着车满世界跑了?!   云礼着急地坐到旁边:“都怪你周末拉着我玩,耽误了我科目二的进度。”   被倒打一耙的程酌不禁轻笑,跑车夸张的发动机声随即响起,打破了落羽杉林中的宁静。   *   “他就是你男朋友啊?”   左星辰在会场外见到跑车和程酌,果然表情微妙且郁闷。   程酌亲自下车取票,垂眸微笑:“谢了,弟弟。”   ……   矮了半截的左星臣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句“不客气”,便背着吉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礼扶着窗户围观全程,等到程酌坐回车里,忽然怪笑:“哼哼。”   程酌侧眸看他。   “哥哥,你是故意的吗?”云礼凑近瞧他,“你想宣示主权对不对?”   程酌也笑了下,重新发动跑车:“少看点没用的小说。”   “你已经被我识破了。”云礼抱起手来,继续煞有介事地哼笑,过了几秒又认真说,“但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最喜欢你。”   话毕又补充:“就算我遇到比你年轻比你有才华比你帅比你富有的对象,答案也一样。”   …………   云礼侧身:“我是认真的,因为他们肯定都没有你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狡猾的小狐狸,张嘴就来。   程酌欲言又止。   *   其实音乐节已经持续一整天了,但晚上的乐队比较热门,所以人潮格外汹涌。   进到里面云礼才发现程酌的打扮十分正常,不正常的是自己,简直像小学生乱入。   眼前经过的年轻人色彩缤纷,特别是那些女孩子们,妆容精致、衣裙性感,宛若神话故事里迷人的妖精般笑到花枝乱颤。   站在路边的云礼瞧得目不转睛。   “好看吗?”   微凉的磁性男声忽响在头顶。   云礼回神,仓皇接住程酌买来的鸡尾酒饮料,努力解释:“我、我就是担心她们不冷吗?”   经历过上次的吊带事件,程酌显然已经有所怀疑了,他半笑不笑地哼了声,率先带路。   依然很烦恼的云礼忍不住确认:“哥哥,你真的从来不喜欢女生?”   程酌很干脆:“没□□,做姐妹吗?”   云礼郁闷:“那要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女生呢?”   程酌显然连回答的兴趣都不存在。   云礼急着拦住他,抬头追问:“要是和我长得一样的女生呢?”   “小礼,你怎么了?”程酌略显困惑,“我的性向还需要解释?”   “不需要,”云礼讪讪,“我就是好奇——好像快开始了,走吧。”   话毕他忙拉住程酌的胳膊,打起精神朝舞台靠近。   程酌无声打量少年纯净的侧脸,心里疑云更甚:我的确是同志,但你呢?   这辈子想爬上他床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是一是零。可主动愿意在一起,却害怕做到最后的状况,实在绝无仅有。   成长经历的特殊让云礼比同龄人更无知些。   这少年,当真很清晰地了解他自己吗?   或只是在大城市里遇到个各方面都太优越的上位者,而渐渐走歪了路?   真相究竟是什么,程酌无法想象。   *   嘴上说着不喜欢,但音乐节超嗨的现场还是让云礼很开心。   他站在最前排,一直特别积极地和各个乐队互动,还总因为颜值而被摄影机捕捉上大屏幕,存在感十足。   直到左星臣那个乐队出来,云礼才稍微收敛了点,生怕程酌不高兴。   守在旁边的程酌当然心有无奈。   他始终是个干脆且磊落的人,生命里从无凑合二字。   然而有了喜欢的对象,却连手都不能牵,生怕被粉丝认出跑去爆料,这种状况实在憋屈。   可再憋屈,程酌又仍旧是心甘情愿的,确实只能用着魔来形容了。   *   体验过度愉悦,让两个小时的表演显得很是短暂。   散场后,云礼拿着特意准备的小礼物前往后台,边走边解释说:“你看,我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他不会误会的。”   其实程酌也没太在意左星臣,轻笑道:“你怕他误会,还是怕我误会?不送不是更简单?”   云礼小心翼翼:“可是奶奶说做人要有来有往,我今晚有所表示,以后就不用回报了呀。”   程酌垂眸:“嗯。”   “你别不高兴。”云礼忽然停步,在人来人往的黑夜里踮脚亲了他一下,而后委屈:“哥哥……”   程酌瞧他有趣,故意不语。   云礼沮丧:“那不送啦,走吧。”   “别那么紧张。”程酌终于弯起嘴角,揉了下少年的短发,“给了我们就回家。”   云礼如释重负地微笑:“好!”   *   平心而论,左星臣英伦风格的乐队相当清新,演出很是成功。   他正在临时搭建的后台和同伴闲聊,见云礼带着惹眼的男朋友进来,立刻装模作样地轻咳。   云礼落落大方,举起名牌墨镜礼盒:“没想到你还挺有才华的,之前对你态度不好是我太小气了,以后也请加油吧。”   左星臣果然还是憋不出半句好话:“嚯,有家属在就这么和颜悦色啊?我可真不习惯。”   云礼紧张瞪他,生怕他提起小鲤的事。   结果左星臣并没有废话,反而忽对着门口露出谄媚的笑脸:“陈醉姐!你也来啦?你看我朋友是不是长得跟你特别像?”   云礼和程酌双双回头,瞧见个身穿皮衣、烫着大波浪的美女。   那美女有双极梦幻的灵动杏眼,不得不说,真与云礼一模一样。   可云礼没有惊讶,更没有惊喜,他瞬间苍白了脸色,整个身体都瑟瑟发抖起来。   被唤作陈醉的美女倒是淡定,眨眼后上下打量:“小鲤?你都长这么大了。”   说完她又笑:“还是穿小裙子的你比较可爱。”   云礼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与十余年未见的母亲重逢,而且她根本毫无愧疚,张嘴就是如此不靠谱的闲话。   所以抛弃我这么多年,果然是完全无所谓的吗?   难于言喻的酸楚从少年心底疯狂翻涌,他再无法忍受呼吸这里的空气,立刻撞开陈醉夺门而出。   程酌看明白了七八分,担心地追在后面:“小礼!”   被留在原地的陈醉渐渐收起笑意,面无表情地点了支烟。   左星臣很忐忑:“姐,你认识啊?”   陈醉吞云吐雾,容貌也随之模糊:“嗯,我儿子。” 第36章 轻纱   陈醉的出现完全出乎意料, 若不是绝无可能,还真像被刻意安排的恶作剧。   云礼在混乱中横冲直撞,就连奔逃都漫无目的。   幸好程酌很快就用力拉住了他, 扶着少年颤抖的肩膀说:“小礼,你冷静点。”   云礼并没有哭泣, 他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切皆出于本能。   程酌认真追问:“那是你……母亲?”   纵然许多年未见, 但江朔的老照片仍在,陈醉那张脸云礼刻骨铭心。   “别怕, 我陪着你。”程酌安抚,“想跟她聊聊的话,我帮你去沟通。要是不想, 我们现在就回家, 我不会让她靠近你。”   云礼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抖得特别厉害。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慢摇头。   程酌没有犹豫, 揽住云礼的腰:“那走吧。”   *   本该开开心心的周五之夜不欢而散。   归家后, 云礼随便冲了个凉便钻进被窝, 抱着汤圆陷入自闭。   他之前很久都没回自己的房间睡过了, 看来的确是饱受打击、不想讲话。   程酌已发现少年并不喜欢牛奶的事实,又将睡前补品换成维生素,进屋嘱咐:“把这些吃了, 增强抵抗力。”   听见主人的声音, 汤圆立刻冒出毛绒绒的小脑袋:“喵~”   云礼勉强坐起咽下维生素片, 连嘴角都没擦干, 便再度颓然倒下。   被亲妈放弃本就是极难接受的残酷事实,更何况意外的重逢如此荒诞, 不难受才怪。   程酌心疼地摸向云礼的小脸。   他可以为少年做很多事,但处理原生家庭关系却很难代而为之。   闭眸假寐许久,云礼终于小声问:“她怎么会出现在东港……”   只一瞬间,程酌便明白了:其实少年还是想知道答案的。   “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觉得她还会再来找你。”程酌温声道,“睡吧,先别想那么多,明天不是要去见服装设计师吗?”   想起早就约好的派对,云礼勉强深吸了口气,搂紧小猫未再多言。   汤圆这猫属实奇怪,它个头大又性格差,向来不好摆弄,可在云礼的手里却总是副忍气吞声的样子,此刻也只是无辜地盯着程酌,盼望能被主人解救。   结果程酌眼神瞥过云礼断续微亮的手机,拿起后便无情地走出了卧室。   无奈的汤圆甩了下大尾巴,最终还是妥协地闭上猫眼,彻底放弃挣扎。   *   是那个叫左星臣的年轻人在反复来电。   程酌走到安静的阳台边接通:“是我,云礼睡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略显忐忑的男声:“他还好吧?哎呦喂,我真不知道会这样,那个陈醉姐刚从国外回来,是我们乐队老板的朋友。”   “她为什么会回来?”程酌追问,“陈醉……之前没提起过小礼?”   左星臣显得有点苦恼:“没听说,回来好像是身体不好。”   程酌疑惑:“得了什么病?”   “具体我也不清楚,”左星臣挺直率,“不过刚才她管我要小礼手机号来着。”   程酌想了想:“能给我她的联系方式吗?”   左星臣挺痛快地念出一串号码。   程酌微笑:“多谢。”   “那个……”左星臣欲言又止,“虽然云礼怪是怪了点,但他是好人。”   ?   左星臣显得很心虚:“太晚了,挂了啊!拜拜!”   夜风拂过,程酌瞧着恢复沉寂的手机,略感一头雾水。   *   多事之冬,好在早就约定去参加服装设计师朋友的生日聚会,这多多少少能够分散下云礼的注意力,帮他暂时忘却烦恼。   少年依旧因陈醉的出现而没太多精神。   他打扮得像个小少爷,抵达漂亮的大宅后也规规矩矩,随着程酌和完全陌生的宾客们乖巧问好。   这似乎是云礼自我保护的外壳。   只不过那眼底的忧伤骗不了谁,看起来着实可怜。   程酌帮忙在自助餐桌上拿了些水果:“要不要吃点东西?”   “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没关系的。”云礼表现得很懂事,轻声解释,“其实我早就记不清妈妈的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程酌捏了下他软软的小脸:“上天有它自己的安排。”   “哎呀,程老师竟然脱单了吗?当着单身寿星撒狗粮,真过分。”   极温柔又富有笑意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云礼循声望去,看到位打扮特别的长发美男,瞧那造型独特的飘逸衬衫与垂坠长裤,便知应是传说中的服装设计师。   程酌没再如以往那样否定两人关系,反而弯起嘴角。   谁知他正欲介绍,长发美男却主动凑到云礼旁边,上看下看:“小可爱,当模特吗?”   云礼仍沉浸在灰暗情绪中,可怜巴巴地一脸茫然。   “我叫刘夙,”美男自我介绍后便热情地拉住他,“程老师说你对服装设计感兴趣?走,带你参观下工作室。”   提起这个,云礼倒真的非常好奇,忙望向程酌。   程酌微笑:“去吧。”   云礼这才跟着刘夙朝楼上走去。   程酌又不放心地嘱咐:“别欺负小礼。”   “哪能啊?我爱护还来不及呢。”   刘夙依然兴致勃勃地观察少年的五官,满眼都是诡异的热情。   *   一排排精致的成衣,数不清的美丽布料与超乎想象的各类装饰,随处可见的设计稿,还有精美的产品海报……   虽然环境多少显得凌乱,但工作室的景象在云礼眼里却如梦幻般美好。   他流连忘返了许久,愣愣地经过那些绝美的衣服,终被件泛着奇妙流光的纱衣所吸引,不禁伸手摸了下。   刘夙眼疾手快地把衣服拿出来:“真有眼光,这是我的最新设计,你要不要试试?”   云礼僵硬:“这是裙子。”   “不是啊,是连体衣。”刘夙掀出裙摆下的短裤以证明,又蛊惑,“我这系列都是无性别穿搭,模特全是美少年,你最合适不过了!”   试吗……   穿了是不是太冒昧?可不穿……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尝试如此漂亮的衣服了。   云礼正天人交战之时,便被刘夙强行塞进试衣间。   他抱着那堆云朵似的的轻纱,望向镜中再正常不过的倒影,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   “那个……”   十分钟后,云礼红着脸露面,很羞耻地捂住前胸,简直连站都不会站了。   这衣服看起来像裙子,穿上又不是——   下半身的彩纱轻柔蓬松,前面露着两条长腿,后面的拖尾曳得极长。   而上半身则太省布料,不仅整片雪白的美背彻底裸露在外,前面也只有两片半透轻纱,全靠珍珠系带固定在脖子上,根本什么都没遮住,可以很清晰地辨认出少年之身。   刘夙非常开心,举着设计稿说:“何必不好意思?挺胸抬头啊,这件衣服的主题是破茧!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可以拍张照吗?”   他边说着边摆弄云礼,而后又摸着下巴啧了声:“稍等,我再打扮下。”   因没有可以搭配的鞋子,云礼赤着一双脚,直接被拽到工作室正中央的圆椅落座。   刘夙很快就找来同款头纱和化妆包,双手极为灵巧地忙碌起来。   云礼来东港后就没剪过头发,入冬后已微微长了,稍微做过造型再被轻纱遮掩,的确很像个精致的短发女生。   加之刘夙非常擅长化妆,只花了几分钟,就为他无瑕的小脸上晕染好色系很搭的桃花妆。   完全被这间工作室吸引的云礼根本回不过神来。   他怔愣之时,被咔嚓咔嚓拍下不少照片。   “太好看了!你可以帮我去走秀吗?求求你了!”   刘夙低头检查成品,而后兴奋地把相机递给云礼:“是不是很美?”   云礼安静地接过来,望向屏幕上就连自己也分不清性别的陌生模样,心情难以形容。   的确很美,是不能拥有也不敢见光的美。   如果可以成为刘夙,可以在这样的地方永远脱下伪装,那该有多好啊。   怔愣间,晶莹的泪珠悄然湿润了羽睫,云礼轻咬住被口红衬得柔嫩欲滴的唇,眸子水亮如晨星。   见状,刘夙不由手足无措起来:“弟弟,你别哭啊,是我太过分了吗?”   未料正在这时,程酌竟敲门而入:“小礼——”   他话音未落,恍惚间看清工作室内意想不到的场景,不由愣在原地。   被轻纱包裹的云礼惶恐侧头,雪一样白的肌肤和花朵般的容颜让少年宛若闯入凡间的精灵,可他的眼睛里却瞬间浮出慌乱与恐惧,稍微一眨,再也盛不住的眼泪就淌了下来。   他局促且崩溃,显然很想逃。   还没搞清状况的程酌心疼了,大步走近对刘夙不悦质问:“你搞什么?小礼是你的客人,不是你请来的员工。”   说话的同时,直接脱下西装外套帮云礼披上。   刘夙显然没见过这么凶的程老师,结巴道:“我、我就是带弟弟玩一会儿……”   程酌没回答,眉头紧簇地帮云礼收好原本的衣服,拽起他就要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刘夙慌张地追在后面,然后反应过来,“诶?还我衣服啊!”   *   为什么会哭呢?   一开始只是觉得很美,可是程酌出现的刹那,感动又变成了恐惧。   直到被带进车里,云礼都还在发懵。   也不知程酌是怎么和刘夙沟通的,总而言之,没过多久他就进到后座,顺手放下一大包卸妆湿巾。   云礼回神:“衣服……换下来给他吧。”   “算了,买了。”程酌见云礼始终用力攥着裙摆,不由安慰,“别往心里去,刘夙那个人就是有点爱自说自话,你应该直接拒绝他的。”   ……以为我被设计师吓到了么?   云礼有点心虚,垂下长睫毛闷不吭声。   那轻轻拂在眼缘的桃色眼影闪过细碎的珠光,被车内的灯一照,仿佛人也在发光。   “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   云礼的声音不太自然。   “怎么会这样想?那个字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程酌扶起他的小脸,微微笑了下,“谁也没有你可爱,小宝贝。”   云礼逐渐脸红,让微妙的腮红更加生动:“真的吗?”   可是下一秒,散发着清香的卸妆巾就擦过他的皮肤。   程酌很小心,仿佛怕弄伤了云礼似的,完全不敢使半点力气。   太魅惑的化妆品全被拭去,少年又逐渐恢复了纯净素雅的模样。   ……果然还是嫌弃的吧?   云礼目光复杂地盯着程酌俊美的面庞,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淌了出来。   程酌停住动作,拿过纸巾沾去泪痕,似有些无奈:“本来想让你散散心,反倒害你心情更不好了,要不然我们去其它地方——”   哄小孩似的话没讲完,云礼便扯掉披在肩边的外套,越过座位爬到程酌身上,用赤裸的双臂紧抱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少年身下绚丽而纤薄的裙摆完全盖住了程酌的西装裤。   他煽情地加深了这个吻,清透的头纱下大片雪白美背,也因灯光而浮上了陆离的薄金,仿佛正在流动。 第37章 面具   每个人都有情绪不佳的时候。   云礼重遇消失的母亲, 又被脑回路清奇的刘夙折腾了番,程酌很能理解他不似平常,所以那过度热切的吻反倒撩起担心。   不知缠绵了多久, 程酌微微喘息着单手捧住云礼的脸,稍微挪开彼此的距离:“开心点, 想去哪里玩?”   云礼又轻碰过他的唇, 目光潮湿地小声说:“哪里也不去, 只想和你在一起。”   话毕,他便慢慢解开程酌的衬衫扣子, 又摸向西装裤的腰带。   尽管轿车有防偷窥膜,但这毕竟是在户外,很难保证不被人看到。   程酌轻笑:“别闹了。”   “我没闹, ”云礼黏人地贴到他身上, 委屈道,“你明明还是心动的,就算我穿着裙子。”   少年遮胸的纱如若无物, 模样格外涩情。   程酌大手伸到头纱下, 抚摸住少年光滑微凉的背, 仿佛带去了烫人的温度。   受到刺激的云礼呼吸逐渐凌乱, 微张着花瓣般的唇,痴痴地瞧着程酌。   温柔的吻落在他白皙侧颈,而后又吻过肩头。   云礼脚趾蜷起, 难耐地抓着程酌的衬衫, 在细碎的轻哼中透出几分哭腔:“哥哥……”   ……   略。   *   夜深人静。   正在桌前复习功课的云礼竖起耳朵, 偷听到程酌进入工作间的门响, 方才摸出手机,通过了刘夙的微信申请。   性格跳脱的设计师很积极, 没多久就发来消息:“你还好吧?”   “我没事,是最近我家出了点事,程酌哥哥太担心才生气的。”云礼很羞愧地慢慢打字,“都怪我没有当场解释清楚。”   刘夙:“哈哈你不觉得围观情绪稳定的人激动很好玩吗?”   ……   云礼勉强弯过嘴角,认真回复:“都没来得及祝你生日快乐。”   刘夙好似并不在意这个,毫无预兆地追问:“你喜欢女装吧?我看得出来!你是怕程老师不接受吗?”   看到屏幕再分明不过的两行字,云礼瞬间凉了脊骨。   “这没什么啊。”刘夙劝解,“性别有生理、心理和社会文明认同三种层面,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高度统一,但不统一也没有错,千万别拿这事惩罚自己。”   纵然只有一面之缘,纵然对方的性格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但云礼还是动容了。   他思考很久,迟疑地问:“所以,那该怎么办呢?”   刘夙理直气壮:“做自己,而不是定义自己。”   说来简单,但想付诸于现实,却如妄登空中楼阁而找不到阶梯,云礼叹气。   刘夙又开始蛊惑:“可可爱爱的小云礼,来当我的模特吧!不走秀也行,帮我拍些平面,我的衣服随便你穿,酬劳也不会少哦。”   钱和数不清的漂亮裙子都很有吸引力,但更有吸引力的是他的知识。   云礼忐忑问:“我不要酬劳,你可以教我服装设计吗?”   刘夙回复:“想给我当徒弟?先叫一声师父听听,嘻嘻。”   讨好年长者对云礼来说易如反掌,他立刻按下语言,声音甜甜地说:“师父,我会努力的。”   被萌到的刘夙回了个满地打滚的表情包,然后问:“好吧好吧,是不是还有个条件,不要告诉程老师啊?”   ……   相识不深,但不知怎的,云礼总感觉这位长发美男实属同道中人。   *   临近年底,东港越发寒凉。   大白天的酒吧街几乎空无一人,程酌推开家啤酒屋的门,里面光线暗淡,只有陈醉坐在角落无聊地摆弄着手机。   她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素面朝天只涂了口红,却有种别样的艳丽。   “打扰了。”程酌落座后递过名片,“感谢你愿意见面。”   陈醉并不严肃,笑眯眯地观察过他:“小鲤倒是比我眼光好。”   身为母亲,这女人实在太过于吊儿郎当了。   可程酌对着那张和云礼七分相似的脸很难生气,直接表明来意:“虽然之前遇见实属意外,但已然如此,你不准备给他一个解释吗?”   “一个哪够啊?”陈醉蹙眉展示备忘录,“主要还没整理好说辞。”   程酌蹙眉:“他是成年人了,需要的不是说辞,是事实。”   “我当时真的想离婚啊,可是蒋青不允许我带走孩子,”陈醉靠住椅背,“再说我也养不起小鲤,我兜里没钱。”   事实果然和预料中差不多。   程酌无法理解:“但你也不该完全消失。”   陈醉摊手:“我去了美国,打电话不让孩子接,邮的礼物和信多半也没转交,我能有什么办法?”   ……   多半是被程酌瞧到心虚了,陈醉轻咳一声:“好吧,我是个自私的人。”   她和蒋青完全分明是两个极端,程酌又问:“你来东港是为了小礼吗?听说你身体不好?”   陈醉移开眼神:“是,他考上了东港大学,我想瞧瞧学校是什么样子。”   而后又笑:“得了癌症。”   来见这女人本就属于挺头痛的事,此刻程酌的头更痛了,他神情严肃:“具体状况如何,找医生了吗?”   陈醉嗯了声:“乳腺癌,可能之后得手术吧。”   该怎么让云礼接受这些而不被再度伤害,程酌一时间也没有明确答案。   反倒是陈醉微笑:“就别跟小鲤说了吧。放心,既然遇见了,等我想清楚怎么解释之前的一切,会去找他道歉的。”   道歉……   别的事可以道歉,被母亲抛弃,也能用对不起来形容吗?   程酌揉了下眉头:“有空把病历发我,我认识些不错的医生。小礼快期末考试了,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要考虑他的情绪。”   陈醉依然笑,扶在桌边托住下巴笑:“你对他真好。”   而后又挑眉:“蒋青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程酌沉默。   “你也不希望我告诉老太婆吧?”陈醉弯起眼眸,“所以别对阿姨我颐指气使的,要学会孝敬长辈哦。”   云礼大部分时间都很乖,是奶奶期待的模样。   可他有时又会露出狡黠任性的本性,像山林中的狐狸一样难以驯服。   直至此刻,程酌才知道后者是从哪里遗传来的习性。   不过他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很多年了,神色依然淡定:“小礼愿意接受你,你才是长辈,否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   自从见过陈醉后,云礼便时不时担心她再度出现。   担心之余又有期待,期待她出现后会说些什么。   可惜什么都没发生,生活依然照旧,就好像那夜的重逢只是一场幻梦。   在忙忙碌碌的期末复习中,声势浩大的漫展终于来了。   为了给服装厂定金,云礼花呗欠了不少钱,即便得对程酌撒谎去参与学校活动,还是想尽办法、鼓足勇气赶到了现场。   好在服装与化妆师都是主办方提供,不用他费什么力气。   云礼只需乖乖地被打扮成人气漫画角色,再徘徊于展区与粉丝们互动合照,就算圆满完成工作。   签合同时他强调过不想暴露男生身份,主办方的商务很是通融,为云礼挑选的是位容颜绝美却不会讲话的哑巴狐娘,始终沉默的状态,倒是意外地符合设定。   和预料中一样,漫展大厅人山人海,冲着“小鲤”涌来的粉丝更是热情到挤破了头。   云礼天生就不显喉结,加之有精致的狐妖妆容掩饰,谁也没有怀疑他的性别,只觉得是个臀翘腿长且贫乳的十八岁甜妹,差点把那些单纯宅男迷成傻子。   忙忙碌碌一整天,中午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商务经理又热情地把云礼唤到后台,递过冰镇茉莉茶:“累了吧?”   云礼生怕蹭到口红,轻咬着吸管小心啜饮,微笑便算回答。   经理看过时间,吩咐说:“马上会有颁奖活动,你跟着阿珍她们一起去送奖杯,预计七八点就能散场。”   拿钱办事不能含糊,云礼痛快答应:“好的。”   说话的功夫,COSER的领队阿珍便带着群漂亮姑娘急匆匆地来了。   她算是老江湖,办事利落,和经理三下五除二把任务分完,而后朝云礼笑:“你负责最帅的老师,我对你好吧?”   云礼茫然点头。   阿珍分给他托盘和奖杯:“跟着大家去后台等待,你是最后一个,加油。”   听起来不过就是礼仪小姐的工作,云礼并不很在意。   他悠闲地尾随着颁奖小分队抵达活动舞台侧面,因为时间太长、着实无聊,才无意识地盯着奖杯细瞧。   东港2024国际动漫节最佳人气画师。   程……酌?   云礼以为自己恋爱脑看错了。   抓起来再三仔细确认,逐渐脸色惨白,大脑也变得空空如也。   *   事实上,这场颁奖礼更像粉丝见面会,每位动漫主创被请上台后,都要和观众们互动一番,所以等待的过程特别难熬。   要不要逃走?   可双倍违约金我赔不起……   不逃的话,程酌哥哥看到我是不会原谅的!   如果爱情都没了,留着钱又有什么用?   云礼汗流浃背,根本拿不定主意。   终于等到活动临近结束,扩音器回荡出来的磁性男声,的确再耳熟不过。   云礼如梦初醒般抬起小脸,努力挤开其它看热闹的女生,透过帘子的缝隙往外一瞧——   奇迹不会发生,的确是哥哥。   怎么会这样?他没有提过会参加这个活动啊……   云礼慌到不行,眼瞧着自己双手疯狂颤抖,却根本控制不了。   “诶诶,快去送奖杯!”   旁边的女孩子着急地拍了下云礼。   云礼这角色穿着短款和风小裙子,头上还有个装饰性的狐狸面具。   崩溃之刻,他想也不想便把面具扣在脸上,像个木偶似的呆呆地迈上了舞台。   *   听说这动漫节的规模是国内之最,舞台下的粉丝们简直人山人海。   最近才开始看些动漫的云礼懵懵懂懂,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程酌会意外出现。   怎么办,挡住脸应该没问题吧?   哥哥肯定不会往那方面想的。   我要淡定、淡定!我是无情的颁奖机器!   云礼紧张到根本听不清程酌和颁奖嘉宾的谈笑风生,只知道在嘉宾朝自己伸手时快走了两步,把托盘递到他手边。   事实上,之前程酌的确没有注意到这只小狐仙,完全是因为云礼手抖得太厉害,才淡淡地移去目光。   可云礼哪敢对视?   他只会紧盯着程酌的衬衫扣子,祈祷时间赶快过去。   无奈一切偏偏像被按了慢放键,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程酌看过云礼秀气的手,又望向他笔直的美腿,最后目光落在狐狸面具上,表情难以形容。   浑然不觉的颁奖嘉宾把奖杯递给程酌。   虽有犹豫,好在还是接了。   云礼勉强喘出口气来,刚想低头跑路,竟从丸子头发髻上掉下朵珠花,恰好落在程酌的皮鞋边。   多半是刚才扯面具太鲁莽……   云礼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眼神空洞至极。   倒是程酌俯身捡起珠花,用手擦干净,才轻轻地插回小狐狸的发丝中。   台下回荡起了莫名其妙的起哄声。   云礼慌乱地鞠了一躬,几乎是跑下舞台的,身后的大尾巴因动作晃来晃去。   等着他的商务经理很疑惑:“戴着面具干什么?不就是想让你露露脸?”   “对不起……”   云礼声音微颤,也不知是在向谁道歉。   少年艰难地回忆刚才的过程,自我安慰道:哥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肯定没认出来,他不会想到我是个穿着裙子站在千万人面前的变态。   等下回家,他还会给我做好吃的饭……   他会依然爱我。 第38章 原谅   漫展结束。观众们逐渐散场之时, 后台却更混乱了几分。   被吓坏的云礼始终坐在角落,跟丢了魂似的不敢交接也不敢回家。   “原来你在这里啊,纪念品帮忙送一下, 在东侧最里面的房间。”   有位工作人员停步到他面前,递过个巨大的动漫展礼盒。   云礼没剩太多思考能力, 放下花茶瓶子站起来, 面具后的声音显得有点闷:“好的。”   本就不算宽敞的过道里人来人往。   云礼慢慢走向目标休息室, 最终停在门外。   事实上,今天来的明星和嘉宾都有专属名牌, 可这里的却被撕走了。   有点奇怪,却没力气想太多。   他魂不守舍地推门而入,抬眼瞧见沙发上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方才僵在原地。   程酌正在打电话, 说话的同时用眼神示意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   所以……真没看出来吧?   云礼依然心怀侥幸地艰难挪步,放下礼盒后立刻想溜。   可休息室的门已经自动关上了,程酌随手挂掉电话, 起身问:“喝咖啡吗?”   说着便若无其事地走到柜前, 翻看助理放在那里的星巴克外卖。   云礼停步, 愣过几秒, 又似梦醒般摇头。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然仓促鞠躬,再度要逃。   程酌轻笑了声:“小礼, 你觉得换身衣服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   ……   简简单单一句话, 让本就渺茫的希望彻底破灭。   云礼停住动作的同时, 也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纸是包不住火的, 他早就知道会这样。人世间的一切都有代价,之前已经被程酌发现过那么多端倪, 却还不肯悬崖勒马,所以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   绝望的心情决堤奔涌,彻底淹没了少年稚嫩的神经。   他害怕被程酌嫌弃,不舍原本温暖的存在变得陌生。   可……似乎覆水难收了。   云礼做不出任何反应,直至程酌来到近在咫尺的距离,方才恍惚抬头。   对视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极为抽象。   程酌似有犹豫,但终究还是抬起大手,慢慢地掀开了狐狸面具。   明明是那么轻盈的一张面具,为什么离开时却堪比皮肉分离、如此之痛?   云礼攥紧了裙摆。   面具下当然依旧是可爱的小脸。   秀气的眉头委屈敛起,却无损那张妆容精致如画的面庞,真如少女般脂香粉晕,弯翘的睫毛脆弱闪过,任谁也不会说这是属于男生的眉眼。   程酌原本平静的眼神泛出几分惊讶,而后便是迟来的了然。   泪水狼狈滑落,云礼终于放弃遮掩,颤声开口:“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该编出那么多谎话欺骗你,我不该装模作样地接受你的感情……你之前在家看到的化妆品和衣服都是我的,和西西没有关系……我、我……”   哭泣让少年吐字艰难,他低头望着小裙子,眼泪大滴坠地:“其实我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种人……我喜欢装扮成女生,还在网上装女神……我像个变态,又满口谎言……”   语言如此单薄无力,不如不说。   真是糟糕透了。   云礼握紧双手,喉咙生痛:“以后我不会再恶心你的,我保证不再出现。”   说完这句,他便逃避似的试图夺门而去。   可刚拉住门把手,腰却被程酌从后方用力揽住。   熟悉的结实怀抱无比温柔,让自厌自弃的云礼彻底崩溃大哭。   他仿佛又回到了被母亲丢在江朔的孤独童年,那个穿着裙子的小男孩,和今日叫人分不清性别的少年恍惚重合。   程酌强行扶正云礼的身体,想帮他擦眼泪,又因妆容而无从下手,唯有安慰:“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太迟钝了,始终没为你着想。”   云礼完全不敢对视,啜泣着重复:“就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但我太贪婪了,所以每天都在假装……”   程酌低声问:“我喜欢什么,你真的明白吗?”   云礼没有迟疑:“你喜欢男人。”   ……   这确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虚假的少女之相才如此扭曲。   “我想过戒掉,想过永远不让你知道,”云礼闭上眼眸,泪流不止,“可惜来不及了。”   说着,他便用力去掰程酌的手指,想要逃离这份太过心酸的禁锢。   疑惑和惊讶慢慢逝去,程酌逐渐听懂了少年的心声。   他认真望着云礼可怜的模样,终于回神,继而垂首吻住了他的唇。   !!!   全无防备的云礼瞬间睁开泪湿的眼眸。   唇间是泪水的咸涩与口红的甜腻,实在太过陌生。   可怀里瑟瑟发抖的身体却依然难以忘怀。   程酌无法否认云礼的直觉:他越了解这个少年,便越知他与最初的想象大相径庭,甚至和初见的第一眼完全像两种存在。   可爱情不就是这样?它无由而起,一往而深,排除逻辑,不讲道理,看似荒诞,又必有意义。就像书中所写:两个灵魂不会偶然相遇。   温情大过缠绵的一吻轻轻结束。   云礼终于勉强冷静了几分,惴惴不安地抬眸望向程酌。   方才已然破碎的心因着悄然重回的希望,被勉强拼凑到了一起。   不必追问那么多因果,程酌依然直接:“小礼,我喜欢的是你,而你是自由的。”   刚止住的泪再度倏忽而落。   云礼张大眼睛,正想说些什么时,门外却经过一阵混乱吵闹,打断了彼此的思绪。   似乎临近闭馆的时间,大家都在忙着撤退。   “你是来打工的吗?”程酌轻轻勾掉他眼角的泪,“先把正事办好吧。”   云礼躲开目光抽噎,小声解释:“我得去还衣服的。”   说着他便挣扎开太过紧密的拥抱,低头拉开门,不太自然地快步离开。   程酌依然站在原地,愣过几秒,忽用食指抹了下自己的嘴唇,指腹竟也沾上了暧昧的红。   正在走廊做收尾工作的商务仍在附近。   他瞧见云礼红着眼圈从贵宾休息室露面,就连衣衫都不太整齐,难免目露八卦的精光,立刻拿出手机分享起最新消息。   *   努力把妆容卸得很干静,就连短发也在浴室匆匆洗过,湿漉漉的发丝垂在额前,云礼又变成了平日里纯净可爱的美少年。   他路上特别沉默,回家后直接进到卧室里,翻出那一大袋女装和零零碎碎的化妆品,堆得满床凌乱。   程酌自认为也算见多识广,难得有不知道说什么话的时候。   云礼依然垂头丧气:“你不用勉强自己的,我知道你的性癖,可能除了外表,我没有任何地方能符合你的想象……只求你别跟我奶奶说,她真的承受不住。”   少年沮丧又武断的话把程酌气笑了,他略感头痛,拧开瓶苏打水,坐到单人沙发上陷入沉默。   此时窗外已然漆黑一片。   云礼低着头站在床边,好似等候发落般无精打采。   倒是汤圆没心没肺,扑通跳上床铺,呼噜呼噜地在裙子堆里打起滚来。   思考过许久,程酌才认真发问:“小礼,我只想知道,你心里觉得自己是男生还是女生?”   ……   云礼茫然抬头,而后哽咽:“如果我想当女生,那该怎么办?”   程酌没有犹豫:“那你就应该去做一个女生。”   “然后你就不要我了,”云礼胡乱抹过眼睛,“你打算跟我当姐妹是不是?”   程酌再度被他搞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云礼相当崩溃:“你总笑什么?很好笑吗?”   “我说过我喜欢的是你的人,”程酌很诚恳,“你不要觉得这些是天大的问题。”   云礼并不相信,哽着声音反驳:“撒谎。”   说完他就抓起件裙子,有些激动地冲进浴室。   没几分钟,云礼又走了出来,他把衣服全脱光了,只穿着那件缎面淡粉吊带短裙,因为没有妆容和假发,又露着白到晃眼的肩臂和长腿,实在性别莫测。   程酌安静凝视。   云礼虚弱地垂着睫毛,过了很久才出声:“人骗不了自己。”   听到这话,程酌又弯起嘴角,朝他伸手:“过来。”   云礼犹豫了下,还是听话走近。   待到靠近程酌所及的范围,一下子就被他拉进怀里,有些仓促地跪坐到他的腿上。   “小礼,我承认我从来没设想过这种状况,”程酌拥抱着他,轻声安慰,“但我会努力去了解,相信我。”   自从掉马后,云礼就像被按溺在恐惧之海。   可是程酌的每个反应都那般温柔淡定,又将少年崩溃的自尊一点点拼凑起来。   云礼搂着他的脖颈难过哽咽:“从小我妈就把我当女孩养,给我穿小裙子、留长头发,把我打扮得很漂亮……她离开后,奶奶才给我纠正过来。我知道自己是男生,我也不想变成女生,可是只有打扮成那种样子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好看……这是不对的,我好怕别人知道,可我改不掉……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办……”   “为什么要改呢?追求美有什么错?”程酌扶起他的脸,边擦泪边说,“听从内心就好。”   云礼美丽的眼眸已经红肿得不像样子,他依然不敢置信,哽咽问:“你真的……不嫌弃我吗?”   程酌垂眸,轻轻地用食指勾住他肩上的吊带,缓慢拉下,而后吻上那光滑雪白的肩头,厮磨留下暧昧红痕。   云礼泪痕未干,面颊发烫,茫然着微微喘息。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勇敢,”程酌终于发问,“为什么如此怕我知道?”   云礼不假思索:“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不会的,”程酌仍笑,抬眸揉揉他的脸,“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云礼乖巧点头。   “你活着是为了让自己得到自由和快乐,而不是去满足任何人的期望,”程酌一字一句,“云礼,再也不要妄自菲薄。” 第39章 礼物   自从入冬, 东港便很少有阳光明媚的日子,但这天却是万里晴空。   程酌醒后去阳台抽了支烟,回来见云礼依然和汤圆背靠背地沉睡, 不禁浮出微笑。   或许是昨天哭得太久,实在体力透支, 此刻他的神色相当安恬。   那件缎面裙在窗帘透入的晨光中散发出微弱的珠光, 衬得白皙少年仿佛也在发光。   完全不合逻辑的一幕, 却很美好。   沉思过后,程酌坐到单人沙发上, 轻轻翻开了云礼的速写本。   *   竟然睡到日上三竿,幸好上午没课。   云礼呆滞坐起,发现程酌早就去公司了, 只有汤圆在身边玩着毛绒小老鼠, 照旧无忧无虑。   他缓缓回忆起昨日所发生的一切,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过了片刻,才发现被放在手边的速写本。   拿起一瞧, 原来是张素描:身着裙装的少年在阳光中安睡, 那模样不禁让人联想到壁画中的天使。   不愧是程老师, 寥寥数笔, 却如此生动感人。   又或许是因为……有爱在其中。   “小宝贝要开心生活。”   极简单的一行俊逸字体被写在角落。   云礼缓慢抚摸,纵然对前路一无所知,心里那份总是悬着的恐惧, 却已淡到模糊不清。   *   “什么?所以他那么容易就接受了?!”   杨西西听闻最新消息, 显得十分震惊。   三人视频小组本是凑在咖啡厅商量采访稿, 结果注意力全被吸引到这事上面。   左星臣语气略酸:“长得好看就能事事受优待吗?真不公平。”   云礼自己也像活在梦里, 想解释很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比起被包容或宠爱, 更多的原因,是因为程酌真的很好。他的胸怀和温柔全然发自肺腑,像钻石般闪闪发光。   而自己……   少年无声叹息。   杨西西举起手机:“那网上的八卦要不要解释下?”   云礼茫然:“解释什么?”   自从害怕被揭穿后,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打开过APP了,此刻接来瞧看,自然满头雾水。   #程酌后台非礼人气网红少女   啥???   云礼对着热门话题拧起眉头,实在无法理解这行汉字的含义。   仔细去读,才知是个实习商务爆料——   据说程老师吩咐他去找网红小鲤送礼盒,结果小鲤进到休息室后很久没出来,再露脸就已哭到不成样子,衣冠不整的状态显然是遭遇了什么……   离谱。   云礼想也不想就打开亿次元,发了条文字动态:[生气]不许侮辱世界上最好的程老师!   杨西西在对面劝抚:“别着急表态,你不怕性别被扒吗?到时候卖汉服可能会出问题哦,毕竟粉丝们都把你当女生的。”   ……   提起这茬,云礼不由心里发虚:混乱的消息传开后,程酌的朋友们肯定都发现了自己的“爱好”,或许被全世界甚至于奶奶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但总不能永远隐瞒……   云礼,你不要再妄自菲薄,更不要再逃避了,想个办法勇敢面对现实吧。   少年这样奉劝自己。   *   因事业而出名后,程酌的新闻始终活跃在游戏圈,虽然这回和网红话题扯上关系有些许离谱,但他并不在意,反倒是几个朋友在群里聊得热闹。   秦世:[坏笑]玩得挺花啊,不愧是程老师,我还是太保守了。   陈聿深:主办方什么素质?处理那个爆料的员工没?   秦世:不知道,不过我看过小云礼的账号,网友把他当女生,处理了不会继续被扒吗?你们小心点哦。   陈聿深:我让律师去了。   秦世:[坏笑]看不出来,小云礼还有这个潜质。   桑雀:…………   秦世:感觉小鸟好像知道什么。   桑雀:怎么可能?我只是疑惑,程老师谈恋爱了吗?   程酌边往停车场走边翻阅,在他看来,宣布这段关系的主动权更多地掌握在云礼手中,所以只是回复:“别乱说,少去逗他,期末考试呢。”   他坐进车里后,垂眸思考片刻,而后伸手定位了最近的商场。   轿车缓缓行驶而去。   *   化妆品柜台前流连的全是女生,五颜六色的商品望过去,着实让男性深感迷惘。   他漫无目的地逛过两圈,最后走进个还算熟悉的高端专卖店内,站在货架前认真观察。   “先生是要买口红吗?”柜姐热情接待,“送人?”   程酌回神应声:“嗯。”   柜姐熟练地抽出几只:“珍藏系列很适合作为礼物,这几个颜色都是最热门的。”   男性嘛,恐怕很难理解所谓色号和质地,所以做出选择相对简单。   没想到程酌还挺认真,瞧着柜姐在手上试过后,拒绝道:“不适合,他才十八岁,不需要这么成熟,而且他很白,有没有浅色?”   ……   柜姐狐疑地瞧了两眼,又挤出热情的笑容,继续推销:“冷白皮的话可以试试豆沙粉玫瑰粉,暖白皮要选奶茶色哦。”   程酌一丝不苟地确认过,选了两只后,又望向其它货架:“这些都是做什么用的?”   眼见来了奇怪大客户,柜姐忙认真讲解。   最后从底妆到定型喷雾,足足推销了半筐产品,连化妆刷都卖出去两套。   她结账时面带春风,恭维道:“像您这么细心的男人可不多了,您女朋友真是个幸运的人啊。”   程酌弯起嘴角:“不是女朋友。”   柜姐呆滞,继续爽朗发笑:“明白明白!总之祝您生活愉快。”   程酌面不改色地递过信用卡:“谢谢。”   *   比起悠闲的程酌,云礼就没那么幸运了。   虽然始终在假装淡定,可小鲤的新闻仍让他心神不宁:学校里二次元特别多,但凡被认出来,恐怕真的很难再安安静静地读书……   正在校园路上发愁迈步时,松弛又动听的声音忽响在前方。   “小鲤,都成大学生了呢。”   云礼瞬间回神,见到陈醉后不紧脸色一变,本能地扭头想离开。   早有准备的陈醉跑过去拦住儿子:“我知道你讨厌妈妈,但也没必要一见面就逃走吧?”   “讨厌?”云礼仍感觉和她对话不太真实,声音难免发颤,“你是这么想的吗?”   陈醉欲言又止,最后苦笑道:“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从我躲去美国那一刻起,你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   云礼沉默无言。   陈醉认真观察他的表情,而后问:“所以我给你写的信,蒋青真的一封都没给你吗?”   当然是不会给的,奶奶只希望孙子离亲妈越远越好。云礼有点诧异,可又感觉追问实在太没出息,便只道:“你走都走了,写信有用吗?”   “对不起,”陈醉微笑,“虽然我的道歉很廉价,但真的很想当面跟你说,是妈妈不好。”   无法言喻的酸楚从少年心底涌出,这几天情绪一直反复波动,他实在是太疲倦了,不由垂眸敛眉:“所以怎么忽然回来?有什么事吗?”   “我那个,得了点病,想做手术之前见见你。”陈醉解释,“不然万一直接死掉,警察通知你去收尸,那多突然啊,太不得体了。”   在云礼隐约的印象中,母亲的确大大咧咧,乐观且不靠谱。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言谈举止依然未变。   他投去复杂且担忧的目光:“什么病?”   “也不是大问题,”陈醉笑说,“而且前两天程酌给我介绍了专家,挺靠谱的。”   “哥哥?”云礼更加震惊,“你找他干什么?”   陈醉哼了声:“是他来找我的。”   话毕她左顾右盼:“别站在这里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吧,走走走,外面好像有家甜品店还可以,你不是最喜欢蛋糕吗?”   云礼被母亲抓住手腕,十分受不住她古怪的性格,又因那些话而忧心忡忡、头脑混乱,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   在美国发展歌唱事业失败,酗酒,戒酒,恋爱,分手,现在又得了乳腺癌等着做手术……   听完陈醉那一塌糊涂的人生,云礼更加欲言又止。   果然奶奶咒骂的没错,母亲是不太可能有好日子过的。   可说不清为什么,瞧着陈醉的笑脸,他并不觉得这个女人需要同情和怜悯。   陈醉讪笑:“反正就是这样,我也不是非求你原谅我,主要是我在纽约还有套公寓,万一我遭遇什么不测,会留给你的,你知道就行。”   纽约……   云礼因那遥远的地方而走神,片刻后又生硬地拒绝:“我不需要,不要自作多情。”   陈醉并不生气,依然情绪不错:“你学什么专业的?听江朔的邻居说是历史?”   云礼嗯了声。   陈醉立刻撇嘴:“蒋青逼你的吧?真无聊。”   ……   “你走了,我当然只能听奶奶的。”云礼语气生硬,“是你先不管我的,说什么风凉话?”   桌边本就糟糕的气氛更加僵硬。   云礼站起身:“如果只是想聊那些,我听到了,总之,祝你手术成功。”   话毕他便低下头,背起书包匆匆而去。   陈醉呆坐原处,很久之后才抽了下鼻子,露出无奈又无措的笑容,显得失魂落魄。   *   和母亲的交流多少在意料之外,云礼不知该如何消化她重新出现的事实,更不知乳腺癌究竟意味着什么,直至晃到家门口,才勉强平复下情绪。   这天程酌下班很早,进门时已有饭菜飘香。   云礼打起精神,抱起猫猫凑过去问道:“吃什么?我饿了。”   程酌放好锅盖,瞧他一眼,转而又瞧了一眼,关心问:“你怎么了?”   “没事呀,”云礼故作平常,“今天考英语来着,作文写的不是很好。”   “没关系,下次再发挥,”程酌侧身,“沙发上有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向来有情调,云礼估计是看自己这几天过得不太开心,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以示安慰。   走过去茫然打开,却被满满一盒子香奈儿化妆品震惊到讲不出话来。   再小心打开另外的礼盒,里面竟躺着几条miumiu的连衣裙,全是小女生的款式,精致又大方,可爱到不像话。   云礼从来不敢动用奶奶给的生活费,只在淘宝上买过些几十元的便宜款,此刻说不喜欢,那肯定是骗人的。   不过他更多的情绪仍源自对程酌的不解和感动:原来最初因为成熟帅气而心动的自己,不过是爱上了那个男人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多半是不想给云礼造成压力,程酌仍在厨房安静忙碌,显得若无其事。   云礼不禁鼻子一酸,忽然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哽咽道:“谢谢……”   程酌微怔,而后淡笑:“不许哭。”   云礼赶忙忍住情绪,小声发誓:“哥哥,我以后永远都最喜欢你。”   美少年的情话,轻飘飘又甜蜜蜜,像朵棉花糖。   程酌转身揉了下他的头,喂了颗刚做好的泰式虾球,而后温声嘱咐:“最喜欢自己就好了。”   云礼鼓着腮帮子,呆萌模样和汤圆如出一辙。   而汤圆本猫则站在桌上对虾球觊觎不已,发出谴责的尖叫:“喵~~” 第40章 改变   在古镇的时候, 云礼的生活再简单不过。   如今他终因命运从小溪来到大河,似有无数条路横在眼前,而将要通往何方, 答案无人知晓。   “妈妈来见我了。”   睡前云礼本趴在程酌身边背记古代史,忽然提起这事, 表情若有所思。   程酌停住翻杂志的手, 片刻后关心:“聊什么?”   “聊她这些年的经历, 还给我交代遗产,”云礼侧头, “你早知道她生病了?”   程酌认真:“当时我觉得她应该跟你说清楚,而那个病,也不应由别人转述。”   “可你帮她找医生了, ”云礼的大眼睛中泛出迷惘, “乳腺癌……会死吗?”   程酌思考片刻,从手机里找到几张病历的照片:“医生提供了治疗方案,痊愈的概率很大, 只不过手术很有可能要选择切除, 那对女性来说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   在听闻这消息之前, 云礼从未考虑过这种病会和自己的人生产生关联。   他合上书慢慢坐起身, 对着空气幽幽叹息。   趴在旁边舔毛的汤圆闻声伸脖,也学着装模作样深呼吸。   程酌伸手按住云礼的短发:“我明白,你介怀她离你而去, 但陈醉的性格的确不是寻常印象中的母亲, 你比我更懂她。至于病况, 你肯定是担心的, 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忙联络医疗资源,至于表不表达, 随你自由。”   面对陈醉,云礼当然委屈。   可她现在生死未卜的,又实在禁不起责骂。   再说有什么好责骂的呢?自己已经留在奶奶身边平安长大了,往日难再回,过度沉溺记忆,无非自我折磨。   向来乐观的少年决定暂时不予追究。   他抬眸转移了话题:“哥哥,我跟你说个秘密。”   ……还有秘密?   程酌神色微妙。   云礼小心地解释过出售汉服的事,忧心忡忡道:“如果被发现我是男生,那些买了衣服的人会生气吗?我这样……算不算诈骗……”   “性别不是你的卖点,你只是个小骗子罢了。”程酌并不觉得这是大问题,“担心的话,我明天找律师来了解下细节。”   云礼仍旧不安:“可现在知道真相的人越来越多,我害怕……”   程酌抬眸:“怕什么?”   云礼抱着双腿怯怯解释:“我怕老师同学和奶奶知道。”   程酌站在他的角度思考片刻:“如果你读的不是东港大学而是服装学院,如果你奶奶并不在意,还会怕吗?”   云礼摇了摇头。   “虽然规则是拿来被打破的,但多少要付出些代价,”程酌安抚,“没关系,给自己多点时间,你会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坦诚真相。”   其实能获得程酌的理解,比其它都要重要。   云礼很快就露出梨涡,歪着头眨眼观察他:“哥哥,你真的不介意吗?还是你出于责任心在假装?”   程酌轻笑:“责任心倒是有,但何必假装?”   “你说过对女生没感觉,”云礼小声,“也许渐渐的对我也会没感觉的。”   结果他话音落下,竟忽被程酌按倒在大床上。   挣扎未果,索性乖乖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程酌轻吻云礼:“有没有感觉,你真不明白?”   他们始终没做到最后,对不谙人事的云礼来说简单又安心,可对个成熟男人而言,肯定未必如此……   云礼侧头逃避,故意撒娇:“可、可是我最近考试呢。”   程酌并没有逼他的意思,只抚过少年的发丝追问:“寒假可以不回江朔吗?”   “怎么可能,再说还得过春节呢……”云礼忙保证,“我可以早点回来。”   这当然是合情合理的选择,但一想到要两个月无法见面,程酌就实在笑不出来。   云礼忽提议:“哥哥,明天去逛街吧,我当Coser的钱还有剩,想给奶奶和你外公买点补品。”   程酌躺到旁边,随口应声。   云礼凑近抱住他的胳膊:“你真的不嫌我吗?”   程酌被少年的执着逗笑:“到底要一天问几遍?”   云礼狡黠眨眼,显然是冒出了全新的鬼主意。   *   洁白如鸥的海军风裙装,衬着公主切长发和绑在头顶的缎带蝴蝶结,就算不涂脂粉,也极像位千年难遇的绝顶美少女了。   便云礼还用那些新化妆品扮好元气满满的可爱妆容,笑意盈盈地从楼上走下来:“你可别叶公好龙,不会中途逃走吧?”   程酌这辈子甚少被挑衅,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奶味未退的小朋友。   他只弯弯嘴角,拿起车钥匙便推门而出。   云礼追在后面不满意:“你都不牵我的手了。”   程酌回头:“要我抱你吗?”   云礼眨眨大眼睛:“要。”   话毕他主动地拥抱住程酌,见温柔的吻又要落下,生怕雕琢一小时的妆容被毁掉,忙挣扎躲开,踩着小白鞋跑上了车。   程酌无奈而笑,照旧耐心十足。   *   虽然言语嚣张,可真走到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云礼却没勇气随意讲话了。   他只能搂着程酌的胳膊,看到想买的东西就摇摇他去沟通,活像个漂亮小哑巴。   被精心打扮的颜值着实吸引眼球,一路上偷拍偷看者不计其数,更有认出“小鲤”的宅男跑来兴奋合照,惹得程老师分外不悦。   直至中午,他们方才买齐给老人家的营养品。   为了能好好聊天,程酌特意选了家高端日料店图清净。   云礼一坐上雅间的榻榻米便疲倦发呆,等着服务员点好菜出去,不由叹息:“都快憋死我啦。”   “你也可以不用憋着,”程酌一如既往地从容,“不必太在意他人眼光。”   云礼小声:“可其他女装控都没我这么像女生,我一开口,大家会吓坏的。”   “你不像,”程酌微笑,“你就是你自己。”   “是吗?”云礼黏到他身边眼眸弯弯,“那我好看吗?”   仿佛想试探程酌是否真不在意,最近少年逮到机会就要挑逗几句,话毕便故意靠在程酌的肩膀上撒娇。   “小礼,你知道吗?”程酌轻声道,“裙子有裙子的好处。”   云礼疑惑:“什么好处?”   没想回答他的竟然是直接伸到裙底的大手。   被按住脆弱部位的少年懵了,脸瞬间粉成了八月的桃子。   程酌轻而易举就把轻瘦的云礼按在榻榻米上,欺身阻住他试图逃走的挣扎:“这么想确认你对我的吸引力?”   云礼眼膜湿漉漉的,蝴蝶结的缎带和漆黑的长发缠在一起宛若公主,而掀了半截的海军上衣却露出独属于少年的纤细腰肢,依然是性别倒错的美感。   炙热的亲吻落在脖颈,带来了微微地痛觉。   毫无安全感的环境让云礼抖得很厉害,踢着长腿小声哀求:“哥哥,我开玩笑呢。”   可那只温度过高的大手仍在裙底流连。   迷迷糊糊间,云礼只觉得小屁股一凉,不由带着哭腔用力推他:“不要这样!”   雪白的内裤被勾在修长指尖,程酌转而把它握住,按着云礼说:“还想确认什么?一起告诉你答案。”   “我错啦,”云礼羞耻度爆表,局促地按着裙摆央求,“还给我吧,我不开玩笑了。”   程酌挑眉:“我像在开玩笑?”   说着他便分开云礼的腿,再度低头想吻掉他的口红。   谁知剑拔弩张之际,走廊起却想起热情的女声:“程老师来啦?方便进来吗?”   !!!   云礼吓傻了,一瞬间便光着下身坐起,跪在桌边死死地揪住裙摆。   程酌面不改色,把内裤塞进西服兜里:“请。”   很快便有身着和服的老板娘带服务生入内,笑着招呼:“有阵子没来了哈,送您两道新菜尝尝——哟,这是女朋友吗?”   云礼在极度羞涩中仓促点头。   “天呐,”老板娘笑意不减,“真不敢想你们俩的小孩得多好看。”   程酌笑了下:“生一个不就知道了?”   更为面红耳赤的云礼忙在桌下打了下他的胳膊,却又在被摸住大腿内侧时陷入人偶般的安静。   等到店员们飞速上齐菜品,那老板娘方才寒暄着告辞:“好好吃啊,有需要喊我。”   程酌照旧衣冠楚楚的淡定模样,面不改色地目送她们关门消失。   差点被吓死的云礼立刻扑住他:“还给我!你太过分了,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程酌轻笑:“谁欺负谁?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我信,”云礼可怜巴巴,“把内裤给我吧,哥哥……”   程酌扶住少年的下巴,终究还是吻在那玫瑰粉的花瓣唇上,甚至恶意地咬了他一下,而后才道:“不试试吗?”   云礼呆滞:“试什么?”   程酌瞧他:“看我有没有感觉,这么重要的事,不得眼见为实?”   云礼试图抢了两下内裤,未果后赌气般拿起桌上的草莓大福,结果根本没机会咬到嘴里,整个人就被程酌抱到身上,毫无遮掩的稚嫩皮肤紧贴着微凉的西装裤,那感觉实在是……   “哥哥,会、会弄脏衣服的。”   云礼扭动挣扎。   程酌继续逗他,竟然拿出那条白色内裤,用钢笔在前方画了个Q版长发云礼,就连头上的蝴蝶结都一模一样。   扶着他手腕的云礼呆滞半晌,回头生气:“这怎么穿呀?”   程酌轻笑:“别穿了。”   “可下午要去买衣服的,光、光着怎么走路……”云礼抬眸委屈,“大流氓……唔。”   他话音刚出,就被深深吻住,唇上精心涂抹的柔美粉红,终于堕落成饱受采撷的荼靡之色。 第41章 歧路   今年春节来得比往年早些, 历史系的期末考试也在年初便陆陆续续结束了。   考完最后一科的下午,恰又赶上汉服发货。   杨西西很够意思地跑去别墅帮忙,还叫上了嘴里骂骂咧咧, 行动却不含糊的左星臣。   三个人直忙到夕阳西下,才把几百件衣服平安送走。   杨西西半点不觉得累, 依然兴奋地踩着拖鞋到处参观:“这栋房子也太漂亮了吧?像个美术馆!不愧是艺术家住的地方。”   云礼美滋滋:“程酌哥哥的品味的确很好。”   “你还会弹古筝呀?真是多才多艺。”杨西西东瞅西瞧, 忽又发现新大陆, “诶?这是你的衣帽间吗?”   这别墅除了程酌房间有个小衣帽间外,还有个独立大面积单间, 之前从未被使用过,倒是最近被摆了越来越多的裙子、高跟鞋、珠宝首饰……   怎么瞧都像有精致的女孩子生活在此处。   面对程酌的绝对宽容,云礼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嗯。”   “所以程老师真是个完美男友, ”杨西西嘱咐, “你可得把他抓紧了。”   左星臣在旁边嫌弃地哼了声,倒也反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云礼面对这位年轻人从未感到尴尬,虽然被要过两次微信, 但或许是因为自己和他喜欢的歌手陈醉很像, 或许仅仅是因为颜值而生出兴趣, 但实在没有太多的暧昧存在。   “我们去楼下吃火锅, ”云礼转移话题,“哥哥晚上加班不回来。”   杨西西追着他问:“不会是特意把空间留给我们吧?”   云礼讪笑:“有可能。”   “为什么世界上存在这么好的人啊,”杨西西直奔餐厅, “真好奇程老师的阴暗面是什么?”   阴暗面……   云礼感觉不至于, 但他知道程酌和家里断绝关系后过得很苦, 可惜每次提起那段往事, 又全似面对过眼云烟般毫不在意。   如果能更了解哥哥就好了,只是单方面被宠爱着, 好像并没有走进对方生命的感觉。   少年打开早被堆满食材的冰箱,无声地叹了口气。   *   对学生来说,最美好的时间当然是寒暑假。   可眼看着要返回江朔的云礼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   蒋青早就给他订了返程机票,绝不容拖延,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收拾行李。   “不要带这么多东西啦,”云礼把程酌买好的礼物往回搬,“奶奶年纪大了我不让她开车,回江朔很不方便。”   程酌无法理解,难得问了句:“你爸呢?”   “不知道,”云礼小声,“他不太喜欢我,每天都当我不存在。”   而后又补充:“当然他也完全不喜欢别人。”   程酌靠在门口思考片刻:“我送你回去。”   闻言云礼不禁停住收拾行李的手,失笑:“你生怕我奶奶不怀疑是不是?”   这问题程酌无法直接回答,其实他无数次想去和蒋青坦白,无论是从态度上表达自己的坚定,还是从经济方面显示诚意,保证云礼以后衣食无忧。   但不管怎么做,恐怕都无法让老太太接受,反而会变成战争的导火索。   云礼向来敏感,他读懂了程酌的沉默:“我……我会找机会和奶奶聊聊的……”   “这个不急,我对现在的状态没什么不满意,”程酌很直接,“倒是你的专业问题要好好考虑,不是在和刘夙学设计吗?以后呢?继续把历史学位读完?”   ……   云礼蹭地侧头:“你怎么知道?”   程酌轻笑一声,不做回答。   云礼想了想,颓然合上箱子:“江浙沪高考很卷,我考了镇上的第三名,好不容易能读东港大学的,如果轻易放弃,奶奶肯定要急死。”   程酌问:“那你自己想怎么取舍?”   云礼不吭声,毕竟答案再明白不过。   程酌没有逼他的意思,弯着嘴角提起新的话题:“明天聿深他们去露营烧烤,你想不想参加?”   听起来很有意思,可……   云礼回忆起自己女装败露的事,尴尬拒绝:“不去了吧。”   “没关系,你心里的负担对别人没那么复杂,”程酌安慰,“迟早要找到在生活中自洽的方式,这对你更重要。”   他说的话通常都很有道理,云礼点点头:“那好。”   程酌又嘱咐:“想穿什么都可以。”   云礼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狐疑地上下打量:“哥哥,你适应得也太好了点吧?”   程酌微笑:“女装别有趣味。”   “什么趣味?”云礼拉起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而后相拥抱怨,“你是个大坏蛋。”   程酌仍在笑,慢慢抚着他的脊背,动作无比温柔。   云礼追问:“放寒假时你会想我吗?”   “当然。”   “我也会特别特别想你的,”云礼抬头委屈,“我想和你一起拥有一个家,我不想回江朔。”   又怂又爱做梦。   云礼知道问题在自己,忙改口:“等我能独立生活了,肯定给你个名份!”   程酌被他天真的话逗得不行:“什么名份?”   云礼想了想,垫脚亲他:“当我老婆!”   *   冬季的露营地相对清冷,但也十分安静。   还未在野外住过的云礼特别兴奋,一会儿帮忙装帐篷,一会儿带着小狗去河里捞鱼,简直成了这场聚会最快乐的存在。   直到被秦世逮到,他才老实起来。   “这不是小鲤吗?”秦世勾下太阳镜,照旧笑得不怀好意,“原来是大网红啊,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们?”   这事至今没被曝光,但云礼明显紧张,瞧了瞧周围才质问:“你想干什么?”   “哥哥好心提醒你,纸是包不住火的,”秦世勾搭住他的肩膀,“到时候危机公关怎么做?弄不好你的号和名声都废了。”   危机公关?过于专业的名词搞得云礼茫然无措。   成为小鲤曾是他逃避现实的身份,而今却在一点点和真实的自己重合。   虽然从不觉得那是多了不起的事业,可以后……云礼真的很想成为服装设计师,背负上黑历史的话,会不会带来其它麻烦?   尚未走入社会的少年想着想着便开始忐忑:“那怎么办呀?”   秦世微笑:“很简单,签给我的公司当艺人,有专业团队替你处理,你只用坐着数钱就行了。”   ……   云礼还没想出话来回答他,就被程酌无情打断:“已经堕落到哄骗小朋友了吗?”   秦世松开手:“我完全是为他考虑,别不识好人心。”   “去找桑雀钓鱼,”程酌吩咐云礼,等少年如释重负地离开后,才警告道,“娱乐圈不适合小礼,别打这种如意算盘了。”   秦世哼了声,挪揄道:“程老师真把自己当家长了?小心一辈子追不到。”   程酌不置可否。   秦世笑容更甚,凑到他耳边如恶魔低语:“我不可能看错,没睡过吧?”   “……”   *   深冬的溪水清凉透亮,偶尔小鱼游过,却完全没有上钩的意思。   和桑雀学了半天的云礼很疑惑:“真的能钓到吗?”   “不知道,”桑雀坐在旁边浅笑,“我也是新手,试试呗。”   云礼望向鱼竿,又重新看他:永远温柔又情绪稳定的人,真难得。   桑雀感受到目光:“怎么了?”   云礼小声:“你说过,以前没办法读美院,就靠自学美术去游戏公司上班,我了解了下,其实是很难很难做到的,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桑雀不卑不亢:“是不容易,但没有资本也没有过人的才华,就只能不问结果地往前走。”   云礼眨眼:“不问结果?”   “放太高的期望在心头,是没办法专心眼前事的,”桑雀认真,“所以当时我考虑的也很简单——喜欢画画,就必须画下去。”   尽管他的嗓音依然柔和,却透露出种几近纯粹的坚定。   云礼想起仅仅摸到入门的服装设计,不由陷入愁绪。   即便明白凡事都有代价,但被保护得太好了,他永远有退路、永远不用急于一时,可若这么下去,会不会也永远不能抵达彼岸?   桑雀当然不清楚少年的烦恼,竟忽然问:“你不考虑和程老师在一起吗?”   “啊?”云礼呆滞回神,脸红结巴道,“那、那个……”   他之前的确不敢出柜,但现在心态悄然变化,似乎脱口而出也没什么。   反正又不是面对奶奶,难不成还能受责怪?   可惜犹豫的空档,桑雀已经会错了意,劝说道:“程老师真的是很难遇到的男人,那么有才华,性格又成熟温和,而且是个非常善良的理想主义者,可能全世界也没有第二个。”   虽然这些话没有错,可云礼听见这么个大美人如此盛赞,不禁有点酸酸:“那你怎么不和他在一起呀?”   桑雀无奈淡笑:“也对,爱情不讲道理,我不该自以为是地劝你。”   云礼欲言又止。   桑雀叹气:“可能大家就是太关心程老师的幸福了,其实最近那个李鸣珂挺不错的。”   ?   云礼瞬间侧头瞪圆了眼睛。   *   户外烧烤很有趣,无奈怀了心事的少年却显得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混到聚会散场,云礼立刻跑去营地浴室外守株待兔。   瞧见程酌湿着头发走出来,凑近便质问:“李鸣珂是谁?”   程酌微怔,略显无奈:“别听他们八卦,工作伙伴而已。”   云礼踢开脚边的石子,郁闷着小脸闷不吭声。   谁知下一秒手机就被递到眼前,打开着微信界面。   程酌认真:“看不顺眼的人就删了吧,别为这种事耗费精力。”   他永远那么坦荡,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哥哥,和你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很无力,”云礼垂着长睫毛叹息,“我好像什么都不懂。”   程酌微笑:“他们本来就是大人了。属于自己的路要慢慢走,非要去对标不合适的对象,会害你错失很多风景。”   “但他们还是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云礼认真抬头,“我想去服装学院,我要自己去和奶奶讲,不管是什么后果。”   不管后果?可你也从来没承担过后果。   程酌本能地想要劝他,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鼓励:“研究清楚具体的实现方式之后,就好好加油吧。”   云礼以为自己要被迫接受什么大道理,意外之余又心生感动。   对视的刹那,差点习惯性地亲上去。   不料浴室里又陆续出来两个高大的身影,吓得小云礼立刻开溜:“我去睡觉了,晚安!”   ……   陈聿深走近哼道:“我原来真的以为程老师是个王者,怎么搞的?”   “艺术家最喜欢延长暧昧期,”秦世哈哈笑:“要不说你情商低呢?”   “哦,我低,你高,”陈聿深呵了声,“我有老婆,你有什么?” 第42章 寒假   三人小组原定的采访被考试拖延许久, 最后终于在寒假前成行了。   由于这次被访问者是位盲人,杨西西和云礼都有点紧张,特意带了礼物, 上楼后敲门也小心翼翼。   唯独左星臣照旧嘴不闲着:“什么破地方?电梯那么窄还要等半天,适合残疾人吗?”   结果他话音刚落, 紧闭的防盗门就被打开了。   有位极清秀的年轻男人出现在视野之内, 他衣着朴素整洁, 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双眼无法聚焦以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左星臣尴尬闭嘴。   云礼忙打招呼缓解气氛:“青泽老师好, 打扰啦。”   “不打扰,”男人笑了笑,解释说:“电梯的确窄了点, 但我已经习惯了。”   好好听的声音!不愧是做声优的!   温柔中透着清冽, 吐字清晰,不急不缓,十分迷人。   三人面面相觑, 云礼好奇打量的同时追问:“需要换鞋吗?”   男人让开路:“放在这里了, 请自便。”   他的家并不大, 但收拾得干净清爽, 甚至摆着几盆生机勃勃的植物,完全不像有视力障碍的人所居住的地方。   云礼惊讶而感动,小心翼翼地架好摄像机, 听三人逐渐聊了起来。   其实帮忙录视频这件事, 对少年而言更多的意义是去见识不同的人, 聆听不同的人生。   毕竟世界如此广阔, 江朔……只是再狭小不过的角落。   今天这位青泽老师在网上小有名气,可聊起自己的经历却是苦涩居多, 毕竟残疾是事实,无论获得肯定还是获得爱,都是极奢侈的愿望。   可他偏从容淡定,面对各种波澜皆如绿竹清风,实在很有人格魅力。   向来嘴欠的左星臣格外安分,在采访的最后,忽然问:“你被抛弃了那么多次,还渴望遇见爱情吗?”   云礼本听得入神,闻言不禁眯起眼睛,微露狐疑之色。   青泽淡笑:“谁能不期望爱呢?我从来没降低过对爱的需求,只是越发明白它极度稀有,所以也不想强求,那只是人生很小的一部分,却是如沙砾中钻石般的一部分。”   左星辰立刻说:“会遇到的,您这么好的人。”   ……   云礼更觉奇怪,不禁对视上杨西西,两人皆双双无声挑眉。   *   “西西你究竟是从哪里认识到这么多采访对象的呀?今天的声优老师好励志,看到他这么努力,我都觉得自己面前的难题不算什么。”   离开后,向来感性的云礼忍不住感慨。   杨西西笑:“同志圈就那么大嘛,多出门玩就拓展人脉了。”   云礼沉思着点头:“明年我也要多多出门。”   左星臣在旁插嘴:“你出门也只能遇见变态。”   “你在说你自己吗?”云礼忍不住指出,“你是不是喜欢刚才的老师啦?装得那么殷勤懂事,好假。”   左星臣不屑:“和你有什么关系?”   云礼呵呵:“我是想劝你别随便祸害老实人。”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真吵。”杨西西在旁露出略显奇怪的坏笑,“今天还早,带你们去有意思的地方拍点素材。”   身为好奇宝宝,云礼立刻开心:“什么地方呀?”   杨西西眼睛一转:“到了就知道。”   *   成|人用品销售展。   …………   ……   半个小时后,云礼和左星辰站在花花绿绿的展厅里风中凌乱。   杨西西倒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走,跟我拍些街坊,今天有很多同志在这边活动的,天降的素材。”   虽然还没怎么细瞧,但云礼已经瞥见不少可疑的物品,面红耳赤道:“这、这能播吗?是不是太过分啦?”   “不能播的我打马赛克就好了,”杨西西嫌弃了句,“不会你们两个都是处男吧?怂什么?”   左星辰轻咳一声:“谁怂了?出发。”   云礼别无选择,只得肢体僵硬地跟着他们,羞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即便和程酌亲密许久,但性这种东西在少年心中,仍旧是玫瑰色的疑云,他有点怕又很好奇,始终不敢越过雷池,总不知未来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如此别扭的心情,可能和真空般的成长环境不无关系。   性惹人沉沦,本质却是堕落。   云礼无法否认自己怀有这样的想法。   可今天他在这个把性|需求当成生意机会、当成人类最本质最普通的生活习性的地方,却看到了不同的侧面。   原来有很多人是可以侃侃而谈的,甚至能够妙语连珠开玩笑。   原来凡夫俗子、无出其右,皆要在情爱的世界走一回。   原来性那么正常、那么普通。   原来一个外表迷人且互有好感的对象,是如此难得的存在。   ……   程酌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云礼脑海中总是闪过暧昧的画面,耳朵红红,恨不得口罩能挡住整张脸。   待到杨西西终于满意,宣布结束时,竟然还给他和左星臣一人买了个小玩具当礼物。   左星臣满眼嫌弃,云礼却觉得烫手似的,飞速塞进书包,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出。   *   再怎么不舍,寒假也总归有到来的时候。   临走前的一晚,程酌似不放心,又拿了些维生素和保养品试图往云礼的箱子里塞。   本趴在床上画画的云礼瞬间慌了,光着脚跳到木地板上阻拦:“哥哥,你怎么和我奶奶似的爱操心,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杨西西送的那个会震动的小兔子正被塞在箱子角落,要是被发现,那可真要彻底窒息了。   程酌不疑有他,把袋子随手放下后便微笑:“不是一整天都在陪你吗?”   云礼努力把他拉的离箱子远了些,按在床边追问:“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准备做些什么?”   “当然是上班,”程酌很平静,“不然呢?”   云礼将信将疑:“下班就会和那些朋友去花天酒地吧?”   程酌轻笑:“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刚好有时间画点东西。”   “所以我在家,干扰你画画了是吗?”云礼趁机爬到他身上,撒娇地靠住他的肩膀,“可是人家不是说,恋爱会带来灵感吗?”   程酌反问:“你怎么知道没有灵感?”   云礼抬头疑惑:“那你画什么啦?你画我了吗?”   ……   程酌伸手揉了下他的短发:“过年注意安全,江朔应该游客不少。”   云礼不在意,只问:“那你过年要做什么?陪外公?”   “亲戚太多,不需要我陪,”程酌如实回答,“可能去日本滑雪。”   云礼慢慢垂下眼睫:“我也想去,我有很多很多事都没和你一起做过,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一起过年呀?”   程酌安抚:“等你长大些,再说你不想奶奶吗?”   云礼实话实说:“我想你们都在。”   贪心的小孩。程酌勾起嘴角笑了笑。   喜欢男人没什么错,但活不成至亲心中理想的模样,本就不是件容易沟通和得到谅解的事情。   这半年,冲动幼稚的云礼多少也收到程酌的影响,他在心里思考和权衡了很多,也努力在寻找办法用理智解决问题。   只不过结果如何,试了才知道。   云礼再度认真抬眸:“我情人节回东港,到时候有礼物送你。”   程酌扶住少年的腰:“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云礼似早有预料,立刻抱住他的肩膀,把脸贴在那温热的脖颈处小声抱怨:“流氓。”   “我想你早点去做喜欢的事,”程酌反问,“不然你以为我说什么?”   云礼立刻咬了他一小口:“撒谎!你、你都……”   程酌侧眸:“嗯?”   云礼本就泛红的小脸更加羞涩,欲言又止后,便轻轻地亲了上去,甜得像一颗芬芳的糖果。   *   对离别有钝感力的人会活得比较幸福。   可惜云礼恰恰相反。   他很怕说再见,所以次日到机场时全程无精打采,直至时间紧迫到必须得去安检了,才依依不舍地捏住机票说:“我走啦。”   人来人往的场合,程酌非常克制,只是捏捏少年的脸:“一路顺风,”   “你知道吗?当时在这里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好喜欢你,”云礼忽然表白,“但那时我没想过,你会是这么好的人。”   程酌愣了下,而后笑:“感谢夸奖,心里好过多了。”   云礼抬起票轻轻地摆了摆,扭头朝安检口迈步。   其实他想说:像程酌这么好的人,值得最好的爱情,而一事无成又喜欢躲在面具背后的自己,实在不怎么样呢。   “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程酌这样要求过。   云礼每天都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然而空想是没什么意义的,再多的努力,都比不上关键时刻的一点点勇气。   或许是即将分开的事实让少年心情过度起伏。   他忽然转身,想也不想就跑回程酌面前,毫不犹豫地垫脚吻事了他的唇。   在这个人潮如海的机场。   在这个从相见之刻起,耳畔就万籁俱寂的机场。   “哥哥,等我回来之后,我会告诉所有人我爱你。”   云礼的眼眶微红而湿润。   程酌多少被亲懵了,他当然没在乎身边那些好奇的目光,只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云礼毫无预兆地抬高声音:“程酌,我爱你!” 第43章 破碎   远离尘世的千年古镇, 仿佛天然便有着让时间变慢的超能力。   这次云礼是怀着“雄心壮志”归家的,他想努力练习服装设计,计划哄好奶奶, 以便坦白与程酌的关系和对学业的规划。   可一投入平静无比的旧生活,却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似的, 怎么也开不了口。   衣食住行、言谈举止, 一切照旧在蒋青的控制之中。   为了多攒点钱买情人节礼物, 白日里云礼在茶楼忙得很投入,积极地弹古筝和表演茶道, 总能赚到些小费收入囊中。   而等到夜深人静之刻,才有机会打开素描本做自己想做之事。   好在“小鲤”的账号运营稳定,不仅那波汉服收获了一众买家好评, 再把新的服装设计图发上去, 也能让粉丝催着赶紧开订购。   在虚拟的互联网世界,云礼感觉自己好像真成了刘夙那样的“老师”,即惴惴不安, 又沉迷不已。   “哥哥, 今天有没有很想我?”   偷偷视频电话时, 云礼忍不住朝程酌撒娇。   正坐在电脑前画画的程酌微笑:“当然。”   云礼郁闷:“我也很想你……我给你邮的茶点你吃了没呀?”   “嗯, ”程酌眼神平静,“陈醉那份我也给她了。”   云礼敛眉:“我并没有为她准备。”   “那何必每样都买两份呢?”程酌无视少年的嘴硬,“你妈现在化疗的状况比较稳定, 医生推迟了手术计划。”   “哦, ”云礼生硬转移话题, 举起本子说, “你瞧我设计的新衣服!”   程酌绝对是“鼓励型”家长,永远那么温柔:“很好, 需要服装厂打样的话,我可以替你去联系,春节是个销售的好时机。”   没想到他平日里从不多问,却很关注“小鲤”的种种动态。   云礼可不敢让程酌去做那些辛苦琐事,忙拒绝:“我还要再改改——”   话没讲完,门外忽响起脚步声。   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将视频猛然挂断。   下一秒,蒋青直接端着牛奶进来:“和谁说话呢?”   云礼含糊:“朋友。”   “少结交不三不四的人,”蒋青蹙眉,“把这个喝了赶紧睡觉,小小年纪天天熬夜,再也长不高了。”   云礼有些不服气:“哪里不三不四了?而且这半年我没喝牛奶也长高了两厘米!”   这话让蒋青如临大敌:“什么?我不是嘱咐小程看着你吗?”   眼瞧着奶奶准备打电话质疑程酌,云礼不禁慌乱阻拦:“干什么呀?半夜十二点了,他只是房东!”   蒋青停住动作。   云礼心里很不是滋味:“程酌哥哥不只是房东。”   “就是啊,人家对你那么好,”蒋青嫌弃,“小白眼狼。”   继续隐瞒下去,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想到明天便要年前毕店了,云礼忍不住道:“奶,等早晨我有话跟你说。”   蒋青并不当回事:“知道了,赶紧睡觉。”   默默地目送老太太离开,云礼忍不住按亮手机想给程酌道歉,不料程酌已经先一步发来微信:“没关系的,早些休息吧。”   ……   云礼万分愧疚,心虚地趴在桌上,如同迷惘的小兽。   *   初初长成之人去表达理想与爱情,定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尽管已经在心里反复排演过无数次,少年仍旧是非常忐忑的。   他默默鼓励过自己,走下了家中阁楼,找到正在备年菜的蒋青说道:“奶奶,可以聊聊吗?”   蒋青漫不经心,连眼皮都不抬:“聊什么?”   云礼认真:“学业。”   “你不是期末好几门都考了第一?”蒋青表示满意,“继续保持。”   ……   云礼刚想把服装设计这定时炸|弹先抛出来,却被窗外的不速之客吸引了目光。   感受到空气中微妙的死寂,蒋青不由侧头,在瞧见陈醉的刹那立刻变脸,骂骂咧咧地冲出去:“你回来干什么?晦气!”   陈醉因癌症而面色憔悴,笑意却是不减的,她照旧穿着件皮衣悠悠闲闲:“来看我儿子啊,法院都允许,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蒋青冷哼:“笑话,你说走就走,想看就看?”   陈醉眨眼:“可是每个月抚养费我都打了呀。”   蒋青怒道:“谁稀罕你那两毛钱!今天就还你,以后别再来了!”   “那不如把我给小礼写的信也还了吧,”陈醉面不改色,“你没资格扣着,小心我去公安局报警。”   ……糟糕,这么一说,之前见过面的状况便露馅了。   云礼心跳如鼓地瞧着她们争吵,眼见蒋青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忙扶住她安慰:“奶奶,您别气坏了身体。”   陈醉笑而不语。   正在此时,几乎永远安静的右侧楼梯吱呀响起。   一个瘦高的身影带来了清冷的男声:“妈,你就给她吧。”   竟然是常年闭关写作的云皓庭。   其实在家的日子,云礼都会负责给爸爸送一日三餐,可每次见到他还是会感觉生疏和惧怕,他几乎本能地躲到奶奶身后不再吭声。   云皓庭神色复杂地打量过前妻:“小醉,你还好吗?”   “不好,快死了,”陈醉翻白眼,“赶紧把东西拿来。”   蒋青脾气虽大,但儿子的话她多半会听,此刻没好气地把抹布一摔,便冲进了地下室。   被留于原地的一家三口氛围很是修罗。   云礼脑袋都被搞乱了,愣过好久才追问:“你不在东港,跑这里干什么?”   没敢提及病情,是不确定她是否愿意被爸爸和奶奶知道。   毕竟本就复杂的家庭关系,实在不该再雪上加霜了。   “东港有什么意思呀?这里风景如画的,多好,”陈醉照旧没正形,笑着说,“而且还能看看你,万一以后见不到了呢?”   云皓庭叹息:“既然回来了,年夜饭就过来吃吧。”   陈醉拒绝:“我可不想看你妈脸色。”   “爱来不爱,你以为我愿意看你?”   说话的功夫,蒋青已经抱着个大箱子出现,伸手就丢到陈醉怀里。   那都是给我的吗?这十年来,她在信里说过些什么?   云礼当然想知道答案,但此时此刻、于情于理,都没法上赶着追问。   幸好陈醉没再多待,只留下个笑容,便扭头离开了。   *   江朔古城只有几百户人家,狭窄的石路一小时就能逛到头,所以蒋青媳妇杀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街头巷尾。   云礼偶尔遇见她在外面拍照闲逛,两人不咸不淡地讲上几句话,总能招来好奇的目光。   除夕那天,他出门给邻居送年货,又遇上母亲在河边看书。   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嘱咐:“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能着凉。”   陈醉轻轻抬眸,笑了:“哟,关心我啊?”   云礼侧头:“我只是本着最基础的人道主义。”   “好吧,”陈醉追问,“好不容易放寒假,怎么不出去玩玩?闷在江朔有什么意思?还没待够啊?”   云礼并未犹豫:“奶奶年纪大了,我得多陪陪她。”   陈醉耸肩。   半晌后她又问:“还记得这里吗?小时候我总带着你在这卖唱,老太婆气得要命。”   童年的记忆在脑海中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印象。   冷风刮过,云礼垂眸不语。他忽然觉得心里很堵,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你以前非要把我当女孩养?”   如果不是童年被养成那些习性,或许现在我也不会活得这么拧巴。   陈醉缓慢地眨动双眼,过了片刻又低头点烟:“因为老太婆说,女孩她可以不要,男孩谁也不能带走。”   云礼怔住。   “真搞笑,家里有皇位继承呢,”陈醉乐不可支,“不过你奶的确挺有钱的,至少你这辈子不用再为物质发愁。”   这一刻云礼的心情很复杂,他小声强调:“我不要钱,我要自由。”   陈醉没再吭声。   “说了你也不懂,”云礼表情不悦,“赶紧回东港治病去,别在这里胡闹了。”   话毕他便丢下一篮子小菜,头也不回地离开。   陈醉捏起酥肉咬了口,又吐出白蒙蒙的烟雾:“呵,小大人似的。”   *   事态的发展和想象中截然不同,这让云礼的坦白计划受到阻碍,他偏又是藏不住心思的急性子,回到家后更加心神不宁。   万万没想到,奶奶这边又生出新的麻烦。   眼瞧年夜将至,蒋青却并没有做饭,而是冷着脸坐在客厅,仿佛有怒气压在心里一触即发。   云礼不安,刚打算询问,便看到被摆在桌上的东西——   天呐,竟然是杨西西送的小玩具被拆开了!   粉红色说明书摊在桌上,显然不剩任何狡辩的空间。   尴尬的云礼僵在门口,原本失落的小脸堆满惊慌无措。   偏没心没肺的陈醉又叼着烟晃到外面:“我改变主意了,一起吃个年夜饭也行吧,没准是最后一顿了。”   说完她不由疑惑歪头:“怎么了这是?大过年的。”   蒋青本就气得要命,瞧见前儿媳更是添火:“瞧瞧你的好儿子,到底是出去读大学了,还是跟人鬼混去了!”   陈醉不明所以,进门拿起桌上的东西一瞧,瞬间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44章 错位   还有什么比被长辈发现成人用品更社死的意外吗?   更何况云礼本就纯洁到几近白纸一张。   他带那东西回来, 完全是怕被程酌看到,根本就没准备用过,心里难免感觉特别冤枉。   可……该怎么解释呢?   早知道丢掉就好了!   慌乱之间, 蒋青已被陈醉的嚣张笑声彻底激怒:“你才几岁,现在就学这种乱七八糟的, 以后可怎么办?我真是白教育你了!”   云礼红了眼眶, 有千言万语想说, 却不知从何说起。   陈醉啧道:“至于吗?他都十八了,有性生活不是很正常?”   母亲大胆的用词更是火上浇油, 蒋青瞬间转移目标:“是不是你带坏小礼的?你带坏我儿子不说,连我孙子都不放过?不在美国呆着跑东港去想要干什么?你这女人真是其心可诛!”   “电视剧看多了吧?”陈醉无语,“我想去哪就去哪, 和你有什么关系?”   客厅的争吵再度引来了云皓庭, 他扶着眼镜走下楼,略显不满地质问:“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不能好好说话?”   “来得正是时候, ”蒋青气急败坏, 把那小玩具一把摔到地上, “好好管管你儿子!什么事都要我一个老太太去教吗?”   无辜的粉红色硅胶兔子滚到墙角, 这让云礼感觉颜面尽失,再也憋不住眼泪,委屈到嘴唇都在发抖。   结果云皓庭毫不在意, 淡淡表态:“找个女朋友吧。”   蒋青差点一蹦三尺高:“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别吵了!”云礼崩溃, 再也忍不住心里话, “我又不喜欢女的!”   …………   三个大人齐齐盯向他, 神色各异,难于形容。   云礼显出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胡乱地抹着眼睛宣布道:“程酌哥哥是我男朋友,我、我们上床了,满意了吧?!”   蒋青完全石化在地上,仿佛已经听不懂中文一般神游天外。   事已至此,云礼继续握紧拳头道:“还有,我也不想再读历史了,打算明年去考服装学院,我要当服装设计师,学费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再见!”   他宣布完这些消息,扭头夺门而去,再也不想听奶奶于身后的暴怒。   *   糟糕透了。   明明打算像大人一样成熟体面的沟通心事,结果却让局面可笑不堪。   虽然把话讲出来的那瞬间非常痛快,可痛快之余,又是一无所有的凄凉与悲伤。   奶奶肯定大失所望,她不会再原谅我了。而这个家,怕是也不能回了……   云礼呆坐在河边伤心啜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联系程酌吗?   可是大年三十当天,因为羞耻的成人玩具引起争执,最后发展为根本调和不来的矛盾,这种状况怎么讲得出口?   云礼盯着微信上熟悉的猫猫头像,越哭越伤心。   还记得离开时在机场说爱他,还在心里许诺给他一个答案,结果……就这?   真像个傻瓜一样,完全配不上对方。   “多大点事啊,男子汉哭什么哭?”   陈醉的声音在后面轻松响起。   云礼没心情跟母亲多聊,只胡乱地抹着眼泪。   没想随之传来的,却是奇怪的震动声。   云礼愣住,猛然回头,见陈醉正拿着那个小兔子研究,不由激动起身,一把将玩具打到河里:“干什么啊?你还有点当妈的样子吗?”   陈醉笑了:“你还当我是你妈吗?”   云礼没心情讨论这个话题,又颓然坐到旁边。   陈醉陪他并排安坐,远眺夕阳渐落的安宁景象,终而叹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   “那东西是朋友给我的,我没用过,”云礼依然感觉冤枉,莫名奇妙地解释起来,“我怕程酌哥哥看见,才背回来江朔。”   陈醉乐不可支:“还挺在意形象。其实也没必要掩饰,两个男生虽然不算夫妻,但也是最亲密的关系,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云礼回答不出。   陈醉侧头瞧他:“不过我明白,刚在一起嘛,人设总得立一立。可不真实终究是不行的,不及早坦诚自我,难免会像我和你爸一样渐行渐远。”   这还是云礼第一次聆听父母的往事,情绪颇为复杂。   “而且有身体需求也挺正常,”陈醉呵了声,“不要理老太婆危言耸听,她就是个控制狂,现在逼着你天天向上,过两年又会恨不得让你立刻生个孩子,都听她的,那还得了?”   云礼并不自私:“奶奶对我很好,我不想伤她的心,我爱奶奶。”   “可你又不止爱她,你爱的多了,总得排个序吧?”陈醉又抽起烟,“不过还是劝你要最爱自己,否则人生实在荒诞。”   好奇妙,她竟与程酌的想法如出一辙。   云礼伸手把烟抢走:“你病这么严重,真不要命了?”   陈醉失笑,问说:“现在怎么办?回东港找程酌吗?”   “他去日本了,”云礼低头,“再说也不想找,好丢脸。”   片刻后他揪住衣摆:“奶奶会原谅我的。”   “你今天不让她知道你的底线,以后这种事就是家常便饭,”陈醉对儿子的决定不屑一顾,“到时候再哭只能说活该。”   云礼无法苟同:“可她都七十多了,万一气个好歹……”   “她做了五十多年生意,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你把老太婆想得也太脆弱了吧?”陈醉哼道,“这事很简单,就看你愿不愿把铁链再交回她手里。”   云礼茫然许久,最后摇头。   陈醉很坦然:“那就先跟我去凑合几天呗,等你奶服软了再说,我跟你爸说一声。”   奶奶会服软?这假设让云礼感觉匪夷所思。   *   江朔风起云涌,程酌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自从小云礼离开后,他就有点百无聊赖,春假不用上班更是乏味得紧,去北海道滑了两天雪,空洞且寂寞的情绪算是达到顶峰。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程酌从不觉得自己会依赖别人,更何况被依赖的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可在东港同居过几个月,彻底给他的独狼生活画上了休止符。   也许表面上来看,被照顾的人是云礼,可分开的这些天程酌很清楚:其实离不开对方的人更像自己。   不能每天看到那张可爱的脸,当真做什么都无趣,就连画画都没激情。   大年初一躺在酒店里,真有种世界末日般的死寂。   程酌翻了翻手机,并没有任何新消息。   可能这两日云礼身边亲戚多,不方便联系自己?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机票软件,低落的心情反而豁然开朗:没必要这样苦熬,去那边玩一圈不就好了?   即便不能像情侣那般相处,也总比见不到要强。   这般决定后,程酌反而来了精神,飞速订票后立即收拾好行李,完全不知劳苦为何物,辗转了国际航班、高铁和出租车,方才抵达久违的古镇。   两年前对云礼一眼难忘后,他就再没来过这里。   其实是不敢来。   太过稚嫩的少年摸不得、碰不得,倒不如祭在心头,少去走火入魔。   好在现在状况完全不同了。   重新踏过幽静水乡的石板路,程酌心情很不错。   他故作淡定地入住了客栈,又在河边逗了会儿小野猫,方才朝记忆中的小院走去。   云礼肯定会很高兴吧?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应该仍是副乖宝宝的模样,可爱得要命。   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亲吻他,会得到更热烈的回应吗?   胡思乱想间,程酌已走入院内。   蒋青正在水池边洗青菜,瞧见来者后,不禁眯起眼睛。   程酌以为老太太没看清,主动打招呼道:“奶奶,好久不见,最近身体怎——”   他根本没寒暄完,一盆冰冷的洗菜水就迎头泼下。   打死也想不出这种神发展的程酌懵了。   “你小子还敢来?占了我家小礼的便宜,装什么好人?”蒋青气急败坏地骂道,“把房租还给我,骗子!等我报警把你当流氓抓起来!”   “……”   程酌慢慢拾下风衣肩头的菜叶子,俊美的面庞只剩茫然无语。 第45章 难题   人发脾气和打仗一样, 多少有点再而衰、三而竭的意思。   尽管蒋青被气到直接将程酌扫地出门,可架不住他总拎着礼物前来关心,最后终于不再见面就诉诸武力了。   过程中老太太当然骂得难听, 好在努力理解之后,程酌终于弄懂了事情原委:可怜的小云礼真够倒霉的, 还好这回有陈醉护着。   将从日本带来的补品放在桌上, 程酌小心地坐远了些, 生怕一不留神再遭了突然袭击。   蒋青依然没好气,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连杯水都不肯倒。   也难怪,原本完美的孩子忽然说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换谁都无法心情愉快, 更何况是面对“独立宣言”中的男朋友。   其实程酌更关心云礼的学业, 直接问道:“所以他说要去考服装学院?”   提到这茬蒋青相当崩溃:“是不是你教他的?学历史然后当个老师,那多体面,什么服装设计师?听起来就不是正经职业!”   程酌从头到尾都相当冷静, 此刻表情也认真:“我总觉得女性比男性细心很多, 您亲自把云礼照顾大, 难道从来没发现他喜欢漂亮衣服?还是他每次表达喜欢, 都被您喝止了?”   蒋青沉默。   云礼的确爱买新衣服,特别是在茶楼表演的少年汉服,家里各种款式挂了好几十套。无奈向来手头宽裕的老太太从未多想。   程酌继续道:“他还小, 很多事的确可以教, 但喜欢做什么只能发自内心, 旁人如何干扰?我发誓这事和我没关系, 但我愿意支持他。”   蒋青依然不语,眼里是满满的嫌弃。   程酌劝说:“况且服装设计师当然是正经职业, 那些国际一流的设计院校分数很高,毕业后想要出类拔萃更得不停奋斗。您也是个讲究人,难道您穿的这些衣服,不是服装设计师的功劳吗?”   这一席话算是理智,蒋青低头瞧了眼自己的唐装,拧着眉头抱怨:“不就是裁缝?”   程酌微笑:“我有朋友是干这行的,他三十岁不到就参与过欧洲各大时装周,很多名人政要都会选择他的作品出席重要场合,常常登杂志,也出过书和节目,很早就实现了经济自由,如果能当这样的裁缝,不挺好吗?”   “那也是万中无一的,凭什么就轮到一个普通人了?”   蒋青说也说不过,但叫她勉强接受,那也绝不可能。   “小礼爸妈都是搞文艺的,他心思细腻,很有天赋,并不普通,”程酌努力游说,“而且他虽然表面看着乖巧,但实际脾气倔强,无论有没有人支持,都还是会继续坚持的。可孤孤单单地奋斗,是不是太可怜了?”   永远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男人,已将关心溢于言表。   “说的好听!”蒋青忽醒悟过来,“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条件这么好干吗不结婚?你以后离小礼远点!你们的关系我不同意!”   提到这个程酌倒挺决绝:“我不会离开,我会照顾好他的。”   曾经蒋青看到他定然眉开眼笑,现在却如盯着仇人般满脸提防。   程酌淡笑:“您在那个年代就是大学生,不至于觉得性向是病吧?如果小礼喜欢男人,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您不觉得至少我可靠些吗?”   “你可靠个屁!”蒋青骂道,而后又像在寻找救命稻草般茫然,“你说如果……所以,他也有可能喜欢女的,是不是?”   程酌表情不多:“您看着他长大,我觉得您知道答案。”   漂亮到像是精灵的男孩子,都十七八了还和镇上的女生像好朋友一样玩耍,倒是偶尔遇到英俊的游客会变得小心翼翼……   现在想来,那不就是矜持吗?   蛛丝马迹,实在恐怖。   蒋青苍老的脸一点点灰败了下去。   “所以他跟陈醉走了?”程酌安慰,“别担心,应该是去陈醉在东港的公寓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此生蒋青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媳妇,嫌弃道:“她回来就没好事!”   “她病了,”程酌很直接,“癌症,晚期。”   这话完全出乎蒋青的意料,在传统文化中,将死之人是不可冒犯的,可老太太又似不敢相信,愣过好几秒才嘟囔:“怎么可能?”   张牙舞爪、总是不服管教的陈醉,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才对。   程酌从手机上翻出病历:“很可惜,是真的。而且因为癌细胞转移,现在做手术已经意义不大了,这个她不让我告诉云礼,怕他承受不了。”   带上老花镜仔细瞧过后,蒋青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这话题让程酌心情沉重,他苦笑:“您养大过两个孩子,应该比我更能理解做母亲的心,其实他们能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没必要生气。”   回过神后,蒋青神色复杂地盯着地面骂道:“既然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干脆死外面得了,为什么非要让小礼伤心呢?”   程酌直言:“我觉得对云礼来说,有机会直面母亲,比永远都无法理解她的离去好得多,否则他一生都无法化解这份痛苦。”   蒋青没有回应。   奶奶无法代替母亲,谁也无法代替母亲,这是不争的事实。   “人总要学会接受永远的离别,谁也不可能一直陪着他,”程酌淡淡地说,“我初中时母亲就意外身亡了,我一直都很遗憾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蒋青逐渐回神,依然态度恶劣:“少给我打苦情牌你!我三十岁就死了爸妈死老公,到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   程酌弯起嘴角:“云礼肯定像您一样坚强,所以我并不担心。”   *   东港,大年初四。   云礼住到陈醉的出租屋已经两天了,这是个挺狭窄的Loft,但被布置得还算温馨,而且过年时相当清净,简直与世隔绝。   冬日的阳光透着玻璃洒进来,有种虚张声势的温柔。   他从醒后就一直蹲坐在茶几前画稿子,比只猫咪还要安静。   而陈醉则站在狭窄的厨房前鼓捣了许久,最后端来两碗颜色可疑的面,盘腿坐到他对面说:“凑合吃吧。”   云礼迟疑,拿起筷子慢慢尝了口,小声道:“我做饭也难吃。”   “好家伙,一句骂两个人。”陈醉哼哼,“不用会做,总能遇见上赶着给你做的,吃就行了。”   云礼看她:“那只剩自己的时候呢?”   陈醉没吭声,把长长的卷发用鲨鱼夹随意固定上,便低头认真捞起了面条。   病痛让她相当憔悴,头发也稀薄了很多,但还是美的。   云礼心情复杂:“你的癌症……到底怎么样了?”   没想正在这时,门铃却急促响起。   陈醉起身去迎接,原来是她从江朔邮回来的东西,包括那整整一箱旧信。   云礼瞧着母亲蹲在地上收拾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不打算给我了吗?”   陈醉抬眸:“你还要吗?”   云礼似乎不知如何作答,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陈醉这才把箱子推过去。   真的是很多很多封信,积累了十多年,连信封都陈旧了。   云礼很有耐心地检查着日期,将它们一封封排好。   始终在旁观察的陈醉忽然拿过一封:“不如我给你读吧?”   话毕她也不等儿子同意,便拆开来清清嗓子:“亲爱的小鲤,妈妈已经在纽约生活十天了,这里的饭真难吃,但听不见你奶奶的唠叨,真是人间天堂,要是你也能来这里就好了……”   云礼安静聆听,那些他从未了解过的母亲的生活,虽然极度陌生,但又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果然还是不会恨人啊……   最初重逢的那种“你凭什么十多年都不管我”的愤怒,不知不觉便烟消云散了,原来陈醉不只是自己的母亲,也是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   云礼失神地这样沉思。   陈醉读信读得很开心:“今天我去见了唱片公司的人,等妈妈赚到钱,就把你也接到美国来,带你住大房子,带你去迪士尼看米老鼠——哎,这段划掉,我没做到。”   云礼凝视着笑容满面的母亲,眼泪忽淌过面颊。   陈醉抬头:“你哭什么呀?真爱哭,我就从来不哭。”   “你是你,”云礼移开目光,“我是我自己。”   *   无论装得多么轻松,癌症病人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云礼陪母亲去化疗时,心里特别堵的慌,毕竟生老病死之事曾经离他无限遥远。   陈醉瞧着手背上的针头催促:“还得要一会儿呢,你去找朋友玩吧。”   云礼合上手里的书:“哦。”   说完他还真起身走了。   当然,忧心忡忡的少年并不至于没心没肺地玩乐,他直接找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毫不犹豫地追问:“我妈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医生愣了愣,望向他那张几乎和陈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精致小脸,半晌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   人都会死的,这是自我们出生时就注定要面对的现实。   从前云礼不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道理,可真的站在死亡面前,才发觉原来它那么难以接受,即便对象是自己根本不再熟悉的女人。   回到公寓后,心情依旧糟糕。因为不知该怎么沟通这件事,索性借口买菜躲了出去。   云礼呆呆地坐在楼下的台阶上,失魂落魄的同时,忍不住拿出手机。   很奇怪,这几天程酌并没打视频过来,因为在陈醉身边,他也没有过于在意,只当哥哥是在日本玩嗨了。   直至此时此刻,情绪低沉到要命,才疯狂地思念起对方。   播出的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听到程酌的声音响在耳畔,云礼眼圈发红,垂眸说:“哥哥……我想见你,你什么时候回国呀……”   程酌依然温柔:“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所有事都糟糕透顶,云礼不知从何说起,难免陷入沉默。白细的手指不停地扣着牛仔裤,刮得指缘通红。   直至一到阴影落在他头上,少年才茫然抬头。   琉璃般透亮的眼眸里本有泪光,却在聚焦到程酌面庞的那一刻泛起了生动的神采,仿佛有花朵在心底悄然绽放。   云礼完全不知思念的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眼前,但还是本能地站起身来,扑过去用尽全力抱住了他。 第46章 心内   春节期间的咖啡厅安静至极。   稍微喝过几口热拿铁, 云礼才从沮丧中缓过神来。   程酌认真措辞:“虽然的确不该说那些好转的谎言骗你安心,但决定这件事的人是陈醉,其实我无权干涉。”   云礼垂眸:“为什么医生不肯告诉我……她还可以活多久?”   “即便说了也不一定准确, ”程酌微微蹙眉,“其实回国时陈醉的状况已经不适合手术了, 这次我去日本也见过两名医生, 结果没有变化。”   世上健康的人数不清, 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云礼咬住嘴唇,用力到几乎要咬出血来。   自记事起, 他就没再和母亲共同生活过,若说有彻骨之痛,也未必那么深刻, 可世上谁又能对母亲的离去熟视无睹?   半晌过后, 云礼还是开口恳求:“哥哥,可以借我钱让她住院吗?再试试呢……没准……”   话到半截他又解释:“奶奶肯定不想管,我爸的稿费也都在她手里, 之后再想办法还给你, 我也不想变成欠你钱的关系。”   少年的自尊和纠葛很容易理解, 程酌似早有预料, 拿出张卡解释:“这是你奶奶给的,她没有说不管。”   闻言云礼震惊:“你去见过奶奶?她知道了?”   程酌无奈:“本想再逛一次江朔,没想到你竟然先跑了。”   ……   原本云礼还有点忐忑, 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跟陈醉回来的事, 这下可好,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幸好程酌并没提及令少年尴尬的部分, 只弯起嘴角:“其实我没想过你会对奶奶直说,你很勇敢。”   看似完美幸福的生活渐行渐远, 云礼多少有点迷茫。   他接过那张银行卡,心里空落落的,半晌才问:“如果我放弃东港大学,是不是很傻呀?”   程酌的答案永远毫无迟疑:“世界上只有你自己可以评价这个选择,而且我相信,值不值得你也很清楚。”   云礼感动抬眸。   程酌又安慰:“别太担心,我会继续联系专家帮陈醉看病的,虽然她特别不惜命,但如果是你劝她,她没准真愿意住院疗养。”   直至今日,云礼才知道程酌是真的很为妈妈的病操心。   但……并没有非常感激涕零的生疏,反倒徒生出种有所依靠的温暖。   他点头,半晌才发自肺腑地说:“本来我特别特别害怕,可是看到你我就不怕了,我还是相信会有希望,每件事都有。”   忽然打起精神来的少年,才是程酌最熟悉的模样,他伸出胳膊握住云礼微凉的手,什么轻浮的话都没有多说。   *   为陈醉办理了住院手续,陪她复诊化疗,又在师生们的震惊中申请休学,报了不少美术班的同时还要到刘夙的工作室学习……   这个微冷的春天,云礼过得比往年艰难太多。   他知道自己背叛了蒋青的期望和过去的生活,所以更加不敢懈怠,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太有。   若非如此年轻,恐怕真熬不了多久。   *   从云南空运过来的鲜花香气扑鼻,刘夙本正站在桌前整理,见云礼背着书包进来,不由惊讶感慨:“哎呀小可爱,你怎么黑眼圈啦?”   这个人讲话总是夸张,满眼带笑。   云礼解释:“昨天我妈发烧,陪床来着。”   刘夙关心:“状况怎么样?烧得严重吗?”   “其实比前两个月稳定,”云礼这段时间已经能稍显自如地谈论病情,露出梨涡道,“我认识位阿姨,她之前也是晚期,但已经十年过去啦。”   “你妈妈肯定也能治好,真是为难你操心这么多,”刘夙转身给他做咖啡,“对了,有个青年设计师的比赛你要不要参加?”   云礼刚拿出速写本,闻言微怔:“比赛?”   刘夙鼓励:“其实你进步很快,虽然基础没那么牢固,但想法我都觉得很不错,试试吧,万一呢?”   说着便递过来张宣传单。   其实这比赛是面对服装设计毕业生的,云礼肯定太过稚嫩,不过他向来不缺乏冲动和勇气,立刻答应:“好哇。”   刘夙又把咖啡放到他手边:“你文化课本来就优秀,美术专业有程老师亲自指导,肯定也挺不错,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云礼小口啜饮,没有回答。   其实他进来研究了下国内美院和欧美的设计院校,更倾心于能去美国深造,只不过这想法尚未成熟,而且意味着异国恋爱……   万一被程酌知道,肯定要伤心的,还是别乱讲为妙。   “师父,你帮我看看最近的稿子,”云礼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刘夙一张张翻过,笑说:“少了点生活。”   云礼:“……”   “服装是有情景有故事的,”刘夙谈及专业还是直言不讳,“你不能永远在自己熟悉的款式里打转,你要找到想表达的东西。普世的好看,只是一个最基础的标准,你可以追求更多。”   云礼虽年轻,但聪慧,听完后显得若有所思。   刘夙淡淡一笑,继续帮他分析每张作品的优缺点,而后又安排了些简单的裁剪工作,这才悠悠闲闲地继续插花:“对啦,晚上有设计师朋友来我家吃火锅,你也一起吧?”   “真的吗?”云礼瞬间积极,可转而又敛眉,“但我答应和哥哥去看电影啦,不能食言。”   “为什么住在一起还总要约会啊?”刘夙郁闷,“不给单身狗活路。”   云礼很诚恳:“单身挺好的,可以专心地为自己而活。”   刘夙拿起手机:“你再说一次,我发给程老师。”   ……   云礼立刻怂怂转身,抱着布料溜之大吉。   *   事实上这晚的电影约会非常特别,是程酌曾帮忙画过海报的动画片在东港的首映礼,自然不可以轻易错过。   作为投资人秦世很给面子,直接将海报制成了巨幅画幕放在外面,配合特别设计的灯光,在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   云礼已经很多天没休息过了,这晚心情格外愉快,很兴奋地跑到画幕下面,仰着小脸认真欣赏。   海报的创意来源是悟空的“七十二变”,齐天大圣身后影影重重,有男有女、有人有兽,面庞都如面具般僵硬,更显的本尊一双火眼金睛摄人心魄,他静立鬼门、手拈佛花,如此独特而令观者瞬间沉沦。   千佛千面,千面一心。海报下印着这八个字。   忍不住共情的云礼目光盈盈地望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人生的道路上开始有所了悟,但总归……比曾经要真实许多吧?   “帮我拍张照呀,我发给奶奶。”   少年回神后如此要求。   程酌本来就很会摄影,拍的云礼更是格外好看,小小的少年在巨幕的海报下,就像悟空手里的那朵金婆罗花,神圣又纯净。   云礼看后相当满意,即便送到蒋青那边一如石沉大海。   *   不得不承认秦世这个人极有社交地位,虽然只是动画片的首映礼,却搞得众星云集,霸占了不少当晚的热搜词条。   精彩的放映之后又是奢靡酒会,直闹到深夜方才散场。   向来酒量不行的云礼毫无意外地喝多了,他被程酌拎进家门时,根本站都站不稳,跌坐到沙发上就抱着汤圆陷入呆滞。   “稀释酒精,”程酌端来柠檬水小心喂饮,“洗洗睡吧,昨天在医院肯定没休息好,下次还是我去。”   云礼迷糊道:“不能总欺负你……”   程酌失笑:“欺负?”   “妈妈也麻烦你,学美术也麻烦你,”云礼抱住他的脖颈撒娇,“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什么都可以。”   程酌淡笑,并不愿意咬这种糖做的钩子。   毕竟没日没夜的忙碌,云礼比去年憔悴许多,看一眼就令他心疼。   可明明早就困了的云礼并不想睡,黏着程酌追问:“哥哥,那张海报是因为我才画的吗?你画的是我吗?”   程酌反问:“为什么这么想?”   云礼含糊地哼了声:“我就是这样感觉的。”   “那就是吧。”程酌伸手把他抱起来,朝楼上稳稳迈步,“你该休息了。”   云礼枕着那宽厚肩膀,不安地追问:“你有觉得我比过去好吗?我不是乖孩子了,奶奶也不理我了……我干了好多傻事……”   程酌很肯定:“你一直都很好。”   云礼收紧手臂:“哥哥,我有点怕失败。如果我考不上服装学院,到时候是不是就一塌糊涂了?”   程酌轻声问:“考不上会改主意吗?”   云礼摇头。   程酌安抚:“那就不算失败,放弃才是失败。”   听到这话,云礼愣愣地陷入安静,像只对着空气凝神的狐狸精。直至进了浴室,感觉到衣服在被脱下,才恍惚回神,拽住了差点落地的外套。   “洗干净再睡,”程酌转身去放浴缸热水,“不然休息不好。”   呆坐马桶盖上的云礼眨眼,从外套里拿出个东西:“之前说情人节好好过,还想给你礼物的……可是钱都给妈妈治病了……”   程酌疑惑回头:“不是送了礼物吗?”   “那束花不算,”云礼借着酒意抬高声音,举起枚简单的戒指,“最近当模特赚了点,虽然只够买一个基础款……但……”   少年明显有点迷糊,拉过程酌的大手努力想套入无名指,却因眼神不对焦而略显艰难。   程酌竟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他太理解云礼为陈醉的病忧心忡忡,为前途未卜的学业七上八下,这段日子对云礼极度难熬,于他而言也不好过,真没想到……   始终戴不上戒指的少年略显气馁。   他捏着那枚银色的戒指郁闷:“对不起,好像有点突然,在卫生间也不是很浪漫——”   下一刻,温柔的吻便阻住了醉话。   云礼被亲的有些难过,他呼吸困难地抽噎了下。   程酌轻轻放开少年,抹过他面颊的潮湿。   云礼垂着染泪的睫毛说:“真的对不起,我好像运气不太好,又把很多事都搞糟了……最近特别累,累到不太清楚该把爱情放在哪里……可我真的好喜欢你,在稀巴烂的日子里,还是好喜欢……”   程酌拿住再简单不过的男戒,亲手慢慢戴入,而后温柔抬眸:“放在心里就行。小礼,决定往前走的时候,记得多看看远方。” 第47章 苗寨   不经意间, 东港已温热到满城花开。   陈醉的化疗告一阶段,便被云礼转移到了城郊的疗养院,每天有医护人员在旁边看着, 总比她自己不知漂到哪里去靠谱。   ——从前云礼并不懂操心他人是什么感觉,如今多了层涉及生死的牵挂, 稚嫩又贪玩的性格自然成熟不少。   反倒是陈醉本人依旧轻松随性。   她化疗脱发后, 索性直接剃掉青丝, 搞了堆造型夸张的假发在病床上美滋滋地试戴,显得饶有兴致。   云礼安静瞧着, 忽然说:“虽然不能肯定会持续好转,但现在的状况还是有希望的,我去问了, 很多阿姨都和癌细胞共存了十年以上, 更何况你还年轻。”   陈醉对着镜子扶正个俏皮短发,朝他浅笑:“顺其自然吧。”   “怎么可以不珍惜生命?”云礼不解地反问,“难道你不想继续写歌了吗?”   话毕他又小声建议:“再出张唱片吧。”   陈醉失笑:“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什么唱片?而且也不是不想写, 只不过创作这种事并不是以生命长度去衡量的, 不能随心而行没什么意思。”   这种话蒋青从未对云礼聊过, 陌生的母子之间, 好似更容易感同身受。   云礼忍不住谈及最近的困惑:“我报名了个设计比赛,是少数民族元素和现代服饰结合的命题,画了好多稿子都感觉不太对劲。”   “少数民族?”陈醉失笑, “江朔上千年都是汉人的地盘, 你哪里懂那些?”   云礼眨眼:“可我有查资料, 也去博物馆参观啦。”   “要自己亲自体会, 读万卷书也得行万里路,”陈醉伸手拿过床边的吉他, 拨弄了几声琴弦,“艺术的美与情感一样,你的心感悟到什么,才能创作出什么。”   云礼若有所思。   陈醉微笑:“看你最近太累了,其实不用没日没夜的守着我,我也需要自己的空间。”   云礼:“……”   “去亲眼看看少数民族怎么生活呗,傻努力是没有用的。”   陈醉继续弹奏音乐,苍白的脸庞上是毫不假装的愉悦。   在云礼的记忆里,关于母亲的童年记忆几乎成谜,而这几个月重新见她,仍旧无法看透这个女人的性格,只觉得她的确非常自我、独一无二。   说不清为原因,比起非常稳重可靠的存在,云礼更愿意成为陈醉。   “我有点想考美国的学校。”   少年忽然道出了口。   陈醉抬眸微笑:“那很好啊,加油。”   云礼移开目光:“可我不想和程酌哥哥分开……”   “异国的确不容易,人性通常经不起太多考验,”陈醉没讲冠冕堂皇的劝慰,态度相当明确,“所以你要学会取舍,事事都两全其美,那是天方夜谭。”   “如果他忽然离开东港去国外工作,我肯定会特别难过的,”云礼认真,“所以在国内做设计也挺好,我不能失去他。”   话毕他又强调:“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程酌了,失去了肯定会后悔死的。”   陈醉被逗得乐不可支:“你才活了几岁就一辈子?”   *   受到母亲的煽动,去苗寨的旅行算是临时起意。   由于这阵子易迅有好几个新品游戏发布,程酌忙到连飞了五六个城市帮忙宣传,所以云礼本想独自去溜达一圈就好。   没想临行前程酌还是特意调整好工作日程,亲自开车带他去往贵州。   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云礼当然开心,于副驾驶座上叽叽喳喳,不停地分享在刘夙工作室和帮杨西西拍视频时所获得的见闻。   好像比起循规蹈矩的大学生活,那些三教九流的奇葩事更让他感觉有趣。   程酌耐心聆听,时而微笑。   “你总笑什么?”云礼凑过头去质问,“觉得我很幼稚吗?”   程酌嘴角微弯:“很久没见你心情这么好了。”   “因为我妈最近好转了些,”云礼拿着手机翻看微信,“如果奶奶愿意理我就更棒了。”   提起老太太僵持沉默的态度,程酌也有些无奈:“总得给她点时间接受。”   云礼认真:“所以我想比赛获奖,那样她就会相信我不是在胡闹。”   程酌安抚:“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有压力才有动力,”云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双十合十地畅想,“等到领奖的时候,就可以上台说感谢我的奶奶,还有感谢我的男朋友!”   天真到理所当然的白日梦表情,让程酌忍俊不禁。   云礼忽瞧他:“哥哥,你第一次得奖的时候,是不是很开心?”   程酌淡声回应:“还好。”   虽然年少,但云礼多少能够理解:“因为没什么人可以分享?”   程酌并不掩饰:“嗯。”   “那你现在得奖会更开心吧?”云礼兴致勃勃,“因为我会帮你庆祝。”   程酌轻笑:“你不是还亲自为我颁奖了吗?”   云礼:“……”   程酌不再逗他,认真道:“你想要的都会有,但从容些会更幸福。”   遇到种种麻烦事之后,人很容易被变化推着往前走,更何况全无生活经验的云礼?他知道自己很急,急到有些手忙脚乱,幸好有身边这个男人,才不至于在团团转中迷失了方向。   少年轻轻应声,对着窗外飞逝的高速风景展露微笑。   *   初春的大山里云雾缭绕,由于并非节假日,苗寨内游客极少,有种室外桃源的美好的错觉。   如今的民族文化本就是种风潮,此地的蜡染、苗绣和银饰更是一绝,早就成了极有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云礼看到那些漂亮东西就走不动路,花大价钱买了套苗女的礼服,回客栈换上后又心情愉悦地坐在窗边梳头化妆。   待到程酌拍了圈风景回来,险些以为自己走错房间。   云礼的手很巧,用本地的彩色发绳将原本微长的短发和假发辫仔细编好,被木窗边温暖的春光微照,真像个仙气飘飘的苗族少女。   这段日子程酌已经很习惯了,甚至忽有兴致,拉过凳子道:“我帮你画。”   云礼疑惑地抬起长睫毛:“你会吗?”   程酌云淡风轻:“这有什么难的?”   虽然对方从来不是直男,但应该也没摸过化妆品,云礼将信将疑。   反是程酌很自信,挨个拿起刷子瞧了瞧,动作轻柔地实操了起来。   云礼是非常典型的鹅蛋脸,线条柔和,五官精致,男女妆的差别更多在于眉眼。   感觉到轻柔的触觉,云礼哼哼:“不愧是程老师,手很稳嘛。”   程酌淡笑。   云礼瞧着他近在咫尺的帅脸,和手上自己买的那枚便宜戒指,难免心跳加速,忍不住说:“你知道张敞画眉的典故吗?”   程酌停手后稍微欣赏了下成果,而后才和他对视而笑:“这么想当我老婆吗?”   云礼立刻亲他,撒娇道:“你是我老婆。”   对这种孩子气的话程酌全当没听见,继续认真化妆,直至轻轻地涂好唇釉后才直起腰身。   迫不及待地拿起镜子一瞧,云礼不由惊讶:这妆画得很淡,却有种四两拨千斤的感觉,说不清哪里变了,五官比素颜更要立体,眉眼却一派天真无邪。   这就是天赋型选手吗?好像比平日的网红妆要高级很多。   云礼美滋滋地观察许久,而后才朝他眨眼笑:“原来你喜欢这种呀?”   他的灵魂里似乎永远都有旺盛的生命力,以至于那种天真气质又变得古灵精怪了起来。   程酌不由心动,扶住少年的脖颈想吻。   谁知云礼却瞬间起身躲开:“我要去拍照片!别搞破坏!”   *   仅靠几天旅行去理解一种文化,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好在难得放空的云礼也没想太多,只拉着程酌在寨子里闲逛大半日,不仅自己留下不少美照,碰到路过的游客也被拍个不停,简直成了移动景点。   夜里篝火晚会又开始觥筹交错,直闹到深夜才得以休息。   云礼心情好到不行,哼着歌翻过照片后,竟然脱下苗女的小衣服,带着醉意走进了客栈的温泉里。   刚在卫生间冲过凉的程酌听到动静,不由停到门口惊讶:“喝醉不能泡热水,上来。”   云礼飘在水里,闻言转身,扶着温泉边的石头浅笑:“我没醉,你帮我拍照片。”   他白皙而赤裸的身体在夜色中反着月光,发丝和那些彩色的发绳全湿了,妆也遇水微晕,竟生出几分颓靡的美感,一双眼睛又圆又亮,比垂在额前的宝石发饰还要夺目,简直引人犯罪。   程酌已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接受云礼的爱好了,但实在没法允许他发这种照片去网上,不由蹙眉,走到池边单膝蹲下,伸手命令道:“上来,听话。”   结果下一秒温泉水就泼了他一身。   云礼莞尔,醉意朦胧地去拉手:“我想亲你。”   不必和醉鬼认真交流,程酌这样想着,便大力把少年抱出水面,扯过浴巾盖住他的后背。   可云礼却闹上了瘾,搂着他的脖颈亲过又咬,声音软软地说:“哥哥,你给我化的妆真好看。”   程酌生怕少年着凉感冒,直接抱回卧室,伸手关门。   云礼感觉到自己要被放到床上,不由抱紧了他,撒娇耍赖似的用长腿夹着纠缠:“所以你真的不嫌弃我是不是?”   程酌忍不住打了下他的屁股:“别再说这种傻话。”   “哦,”云礼眨过湿润的眼睛,笑得让人心神荡漾,“我们做吧,我不怕痛了。”   程酌:“……”   云礼用脸贴住他的脖颈,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想你进入我的身体,我想永远记住你。” 第48章 远方   疏星淡月, 断云微度。   静谧的苗寨角落回荡着暧昧的声音。   从前云礼向来是很会撒娇的,每次故意发出那些可爱的动静,都会换来程酌狠狠一番蹂躏。   结果真正的疼痛还是超越了的想象。   从错乱的轻哼到破碎的哭音, 再到连声音都发不出的意识空白……得到彼此的瞬间,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被对方永远的夺去了。   云礼如溺水般紧紧地搂着程酌脖颈, 力气彻底消弭便只能遵循本能, 神智自高处缓缓跌回现实后, 却依然没什么可以思考的能力。   他软绵绵地枕着程酌的肩膀,哽咽万分委屈。   清亮的声音已变得微哑, 好可怜。   程酌拿过矿泉水相喂。   云礼眼睑和鼻尖都泛着粉热,垂眸努力吞咽的样子真像只毫无防备的小动物。   想逗弄的心情渐起,程酌忽拿开瓶子, 没来得及喝掉的水一下子沁湿了云礼的下巴和脖颈, 他气得刚要起身报复,又莫名满脸通红地僵住长腿。   程酌疑惑。   云礼抱怨:“……流出来了。”   程酌微怔之后不由意味深长地微笑。   云礼忍着全身酸痛扑住他抱怨:“你欺负我,以后你当下面的。”   闻言程酌不禁双手扶住他的腰, 猛地翻身, 强迫他趴坐到自己身上, 依然仰面带笑:“可以啊。”   话毕还恶意地挺了一下。   云礼的脸更红了几分, 双眼却格外炯炯有神,是不服气的狐狸了。   程酌抹过他眼角的泪痕,又拽住红色的发带:“小苗女。”   云礼轻轻掐住他的脖颈:“哼, 这里的人可是会下蛊的, 你小心一点。”   程酌明显非常愉快, 笑意始终没有消失:“是吗?那你给我下什么蛊了?”   “你必须永远都只喜欢我一个人。”云礼这般说完, 又松开手指,俯身轻轻亲吻, 含糊表白,“因为我就只爱你。”   明明刚刚疯狂地放纵过,结果唇舌相触又成烈火燎原。柔软的舌尖相互舔吮,酥麻便顺着脊梁全身蔓延。   少年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手指温柔而不知死活地抚过结实的胸肌。   混乱之间,他便猛然被翻身压倒在床上。   云礼怂怂地哀求:“不行了,都、都两回了……唔……”   推脱的话终究是融化在热吻之中。   仍旧无法习惯的感觉无比强烈,微微张大的美丽眼眸再也盛不住水光。   失控的泪又淌了下来。   *   清幽的山每逢傍晚都会有轻薄的雾气,被唤作夕岚。   太阳光芒最红时,雾便成了粉的,像是梦境中才有景象。   云礼趴于换洗干净的大床边,很认真地在平板上鼓捣服装的灵感拼贴。   可能真是换了环境的关系,躲在小小的苗寨里,他的想法和在东港有了很大不同。   正沉浸时,忽传来开门声响。   这里的食物有些重口,是程酌亲自做了粥和青菜端回房间。   明明已经很熟悉彼此,可发生关系之后,云礼心中又泛起微妙的羞涩。   他盯着程酌把托盘放在旁边,舀起粥来喂自己,才忽然说:“桑雀哥哥告诉我,你以前根本不会做饭。”   程酌理所当然地反问:“不会还不能学吗?”   云礼默默把粥含住,是熟悉的味道。   程酌瞧过来的目光满是温柔,而那温柔之中,又多了几分露骨的兴味。   云礼对视过去,又问:“如果我不喜欢男的,你也会照顾我读完大学吗?”   “也许吧,”程酌微笑,“都把我说得这么高尚了,我也不好否认。”   高尚是个相当有距离的词汇,但他的确三观极正,不止在感情方面,对待生活中的任何选择,云礼都不曾在程酌身上感受过狭隘愚蠢的东西。   像这样的男人,的确是万中无一吧?   所以尽管程酌的朋友一个赛一个难搞,在他面前却都友好得体。   我也想变成如程酌般的存在……   云礼的思绪飘飘忽忽。   “已经三月了,”程酌忽提起正事,“如果你想今年就考设计学院试试,得开始报名准备了。又或者感觉时间太紧,再多准备一年也好。”   听到这话,云礼不由眯起大眼睛:来的路上还劝我从容点,忽然提这个……   果然,程酌又问:“看好学校了吗?”   “东港美院吧,”云礼边吃边说,“不过专业够呛能过。”   程酌安静地继续喂他。   云礼眨眼:“怎么啦?不好吗?”   程酌很直接:“纽约时装学院更适合你,你英语基础不错,至于作品集和推荐信可以想办法。”   ……   “是我妈跟你说的吗?”云礼有点郁闷,“大嘴巴。”   程酌没多解释,只道:“不要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不要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可那样就要分开至少四年!陈聿深哥哥肯定不想你离开易迅吧?”云礼不喜欢这个话题,“难道你不怕我变心吗?”   到底谁怕谁变心?   程酌笑而不语。   云礼小表情特别拧巴,继续慢慢吞着他勺子里的芦笋。   “如果会变心,那和环境也没太大关系,花花世界哪里都有,”程酌态度相当诚恳,“别为了这种理由放弃真正想要的东西,理想值得尽全力去追求。”   云礼轻声表达:“可总得有取舍。”   程酌淡笑:“是,但感情不是取舍而来的结果。”   尽管这一年经历过很多事情,云礼仍未完全参透关于爱的命题,他追问:“哥哥,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感情才是好的,自然而然地契合吗?”   “契合……听起来好像彼此都残缺,”程酌回答的毫不犹豫,“可我觉得两个完整的人所能确定的感情最珍贵,在只有思想、经济、阅历和感受上都独立,才算拿到亲密关系真正的入场券。”   云礼认真思考过很久,最后点点头:“你说得对,不然很容易把其它东西当成爱。”   程酌又把粥送到他嘴边:“所以想去就去吧,纽约又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地方。”   话毕他又浅浅陷入回忆:“十几岁的时候,我很想有人能对我说这句话,所以现在我很高兴可以这样对你说。”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男人呢?   云礼第无数次冒出这个困惑。   他呆呆地望着程酌,鼻尖泛红,仿佛想哭,但最后展露出来的却是极美丽的笑容。   *   本就过度充实的日程中又加入了托福课程,云礼返回东港后变得更加忙碌,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明显比春节那时变好许多。   说来奇怪,无论他给蒋青发什么都得不到回复,反倒是程酌偶尔传些少年的视频过去,能激起些不情不愿的反应。   这晚程酌在书房门外拍了段云礼上外教课的身影,顺便把最近的事情叙述了番。   过几分钟,蒋青才问:“纽约?也得要多少学费?那生活能习惯吗?”   “会想办法申请奖学金,不是钱的问题,小礼还是挺上进的,”程酌认真回复,“他好奇心强,应该可以适应不同的地方。”   蒋青那边“正在输入”过很久,却没再搭话。   其实程酌很理解老太太的担忧,而且她只是吹毛求疵罢了,比起自己的父亲实在好太多。   正沉思时,桑雀忽发来消息:“程老师,你最近有看亿次元吗?”   程酌只用小号关注了云礼一个人,并不像桑雀那么喜好二次元的东西,不由疑惑:“怎么了?”   桑雀发来几张截图,原来是有网红抄袭了云礼的连衣裙设计图,被粉丝扒出后引出骂战,那网红刚公布哭哭啼啼的诉苦视频,简直颠倒黑白。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但与世无争的云礼被卷入其中还是令人不悦。   程酌微微皱眉,转而便搜索起那位网红的媒体公司。   *   “是呀,我已经私信她啦,让她赶快下架。”   云礼本人倒不是很在意,睡前仍旧举着手机背单词。   “你太单纯,涉及到钱财名利的事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能解决?我找律师帮你处理,”程酌难得啰嗦了几句,把他手机拿走警告道,“以后任何稿子都要注意保密性,要先去注册知识产权。”   云礼躺在旁边眨眼失笑:“我只是个普通人,又不是你。”   程酌蹙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云礼翻身抱住他,“主要是我的账号有问题,不想陷入纠纷。”   程酌实话实说:“迟早要面对。”   “……前阵子没那个心情。”云礼心虚,“而且忽然澄清我是男的,会被骂死吗?”   程酌安抚:“我看过你发的东西,从来没自称过性别,甚至没有选择账号性别,没那么严重。”   云礼叹息:“可大家把我当女生,我也没有否认过,我还给好几家网红女装拍了广告,这不是明摆着欺骗了吗?”   事情虽头痛,好在他不是太纠结的性格,转而道:“算了,骂就骂吧,让我想想怎么措辞。”   话毕便心安理得地抱住程酌闭上眼睛。   卧室的灯倏忽暗下,原本还在角落玩耍的汤圆很快便“哒哒哒”地跑出去夜巡。   学习了整天的云礼渐有困意,可他感觉到伸进睡衣的大手越摸越暧昧,不由警惕质问:“你要干嘛?”   程酌轻笑,咬住他的耳垂轻笑:“睡你。”   奇异的酥麻像微弱的电流涌过身体,云礼面颊发热,推搡他说:“可、可是也不能每晚都……”   话音尚未讲完,可怜的睡裤就被拽了下去。   程酌压住微微颤抖的少年:“其实不是晚上也可以。”   “流氓……”   云礼的呼吸有些凌乱,虽然言语显露抱怨,光滑的长腿却相当诚实,勾住他身体的同时,温热的吻也迎了过去,乖巧得实在无比可爱。 第49章 相爱   道歉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要向着一群陌生人忏悔?   虽然已鼓起勇气面对,但对于要和粉丝们讲什么,云礼实在拿不定主意。   他坐在疗养院的桌前一脸纠结, 眼神如若撰写检查那般痛苦不堪。   在旁练习八段锦的陈醉照旧悠闲,累到一身汗后方才失笑:“你怎么比明星都艰难?”   云礼郁闷:“现在网友太凶残, 其实小鲤的号注销了也无所谓, 可我要想当服装设计师, 以后肯定会被扒出来的,当然要谨慎点。”   “想骂你的人怎么都会骂你, 结果顺其自然。”陈醉洗过毛巾擦脸,片刻后又轻笑:“能学会谨言慎行才是这段经历的价值所在。”   这似乎是她所说过的最稳重的话了。   云礼想了想,把刚在屏幕上打出来的话删掉, 又开始重新撰写。   正入神时, 忽有串钥匙被递到他面前。   云礼茫然接过,瞧见上面挂着的街道铁牌,不由意识到了什么。   “很高兴程酌选择去理解你, 让你有机会出去闯一闯, ”陈醉忽道:“这房子就当作礼物吧, 到美国后会有律师联系你。”   虽然不太了解母亲的经济状况, 但她肯定不像奶奶那般富裕,云礼本能地敛眉拒绝:“我不需要,不用任何小事都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可以靠自己。”   陈醉眨眼:“并没有。”   云礼不解:“什么没有?”   “没有在任何小事上都把你照顾好, ”陈醉回答, “而且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话毕她又威胁:“如果你不接受, 病我也不治了。”   她可不像会随便说说的性格,云礼沉默几秒, 终于把钥匙拿到手里。   不知道陈醉的病会不会好转,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更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返回美国。   少年幽幽叹气。   陈醉像看穿少年的纠结,忽道:“总闲着也没什么意思,好像为了活而活似的,过几天我要去录个音乐节目。”   云礼怔愣:“什么,你经不起劳累的。”   “只是去唱唱歌说几句话而已,”陈醉满不在乎,“继续逼我在这里修身养性,还不如直接——”   “别把小礼对你的关心说得那么可笑。”   程酌的声音忽响在门口。   他拎了些水果和营养品进来,也未作寒暄,便自顾自地站到柜子前找容器装草莓。   云礼立刻放下手机,凑过去殷勤:“我来吧。”   “陪你妈多待会儿,”程酌弹了下他的鼻尖,“等下送你去补习班。”   陈醉站在不远处瞧得饶有兴致,等到他出去才哼笑。   云礼:“怎么啦?”   陈醉一副挪揄的表情:“看来你们进展显著啊。”   极不喜欢和长辈聊感情事的云礼立刻脸红,却不明白她是怎么瞧出来的。   幸而陈醉没多问,片刻后又懒洋洋地躺回病床:“没想到你奶能忍受你找了个男的,估计如果不是程酌的话,她早就一蹦三尺高了。”   云礼跟过去强调:“奶奶没来东港闹,很大程度是因为你……她、她还是希望你好转的。”   陈醉眼眸微弯:“你真信看病的钱是老太婆给的?算了吧,她对我什么样我清楚的很。”   关于这件事云礼并未所有怀疑,但他微信跟奶奶道谢时也没被理睬。   忽听到母亲的判断,少年难免心情复杂,再看到程酌端着水果从容走回病房,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   纵然云礼的成绩很不错,但学习总归无比辛苦又压力山大。   托福的难度远比大学四六级要高的多,忽然把听说读写的任务铺开来,的确不容懈怠。   补习课一直上到深夜,抱着书晃到路边时他已有些困了,偏还有迟钝的女生热情跟随,不停讨论起申请学校的种种琐事,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不是买戒指时也给自己买一枚就好了?   云礼望向光洁的手指,不由这般沉思。   正苦恼时,前方忽一声熟悉的车笛回荡于夜色之中。   云礼忙告别:“我走啦,明天见!”   女生好奇:“你家里人吗?”   “我男朋友!”   云礼故意这般宣布,而后匆匆离去,只留下那眼光不太精明的女生愣在原处。   *   “不是让你早点休息吗?”云礼系上安全带后笑问,“这么不放心我啊?”   程酌显然看到了刚才那幕,发动车子后说:“的确不该太放心。”   云礼眨眼:“那出国怎么办?老外是不是都很开放?”   ……   云礼笑得更加厉害:“哥哥你好喜欢假装大方,其实你不舍得我离开对不对?”   程酌反问:“难道你希望我是真大方?”   云礼眨眼:“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我?毕竟读什么学校并不能决定事业成败。”   “没有谁能预知未来,”程酌回答的很认真:“每个选择都可能影响一生,不能留下遗憾。”   云礼侧头瞧他:“所以我现在爱上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以后一辈子都会幸福的。”   无缘无故的甜言蜜语,程酌无奈:“又想干什么?”   被识破的云礼轻咳了声,忍不住问道:“我妈治病的钱是不是你准备的?其实奶奶并没有原谅她吧?”   程酌没有否认,只说:“其实这不重要。”   云礼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我理解你不想和我产生太多经济关系,”程酌放缓车速,“但这没有治病重要。”   道理当然没错,可接受起来并不轻松。   云礼一时间有些迷惘。   程酌又道:“赚钱无非是创造并获取价值,除了运气,更依赖能力,而你现在正是积蓄能力的时候,如果提前花太多时间在这件事上,很不值得。”   云礼小声问:“你真相信我以后能赚到钱吗?如果不是靠外表的话?”   程酌并未犹豫:“相信,外表只是你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云礼狐疑:“也没有那么不值一提吧?”   程酌弯起嘴角:“再说赚不赚钱都没关系,我们家又没有经济压力。”   我们的家……   云礼对这种奇妙的说法泛起了难以描述的心动,他郑重思考后保证道:“我会尽一切努力申请到入学资格的,我绝不辜负任何人。”   程酌一如既往地平静:“别辜负自己就好。”   曾经,云礼觉得拥有美丽的外表是唯一的幸运。   可生活的单纯假象逐渐被撕破,露出掩藏于背后的真实后,他才将将明白,其实真正的幸运是被深爱着。   无论是奶奶的无微不至,还是妈妈的那把钥匙,都让少年徒生出纯粹的感激。   人无完人,他已经不再因她们的缺点和错误而痛苦了,究其原因,定然是因为身边的程酌。   云礼翻开膝盖上的托福教材,轻抚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发誓:“哥哥,等我长大以后,也会照顾你、保护你的,我不只是你身边的小孩。”   程酌微笑:“我知道。”   *   不再去学校上课后,学习的强度反而比过往更大了些。   等到深更半夜躺到在床上,云礼只觉得头晕眼花,全身酸痛。   他纯粹是想放松一下,无意识地登陆上久违的云画师,惊见山雀雀在线。   ??!!   云礼不由飞速打字:“老师你去哪里啦?你怎么失踪这么久?”   山雀雀回复缓慢:“……家里出了点事。”   云礼郁闷:“可我的稿子你还没画完。”   山雀雀:“我不太方便画呢TAT要不退你钱吧,赔偿也可以。”   “不要,我只想要画。”云礼坚持说服他,“我都等你好几个月了,难道还没有诚意吗?”   之前山雀雀热情又好说话,这回却态度纠结:“所以你买这些画是想做什么呢?”   云礼理直气壮:“意淫,自嗨,有什么问题吗?”   这回山雀雀沉默了更久,最后终于商量:“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个更厉害的老师吧?”   说着他便发来个主页链接。   云礼点进去一瞧,是去年云画师上横空出世的神秘大手,莫名地火过一阵子,后来因为稿件价格标的过于离谱,方才不怎么产粮了。   那位大手的画的确特别厉害,但问题是他只喜欢画少男少女,虽然很涩,却没涩到云礼的审美点上,他迟疑:“可是我不喜欢那种调调,而且我也没那么多钱。”   “他什么都会画,只要你说得出口!”山雀雀保证,“反正稿费我已经收了,就还是一千一张好了,他不会计较的。”   这样讲云礼难免好奇,立刻发送坏笑:“真的吗?大佬这么听话?他不会是你对象吧?”   山雀雀略显激动:“不不不不不不不!!!宇宙毁灭都没有这种可能!!!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总而言之我跟他讲,他会联系你的。”   发完这条他瞬间逃下了线。   方才在打工作电话的程酌走回床边,疑惑:“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云礼赶忙关掉云画师,乖乖盖好被子:“我睡啦。”   程酌上床俯身将他困在手臂之间,嘴角微勾:“紧张什么?”   “你不能每天都欺负我,”云礼用被子挡住半张脸,声音弱弱地找理由,“纵欲过度我该长不高了。”   ……   程酌被他的傻话逗笑,忍不住亲了下那光洁的额头:“但宝贝你太可爱了怎么办?”   云礼眨眨大眼睛:“是吗?”   “当然,”程酌并不像在开玩笑,“上班的时候会一直想你,自己在家也心神不宁。”   云礼微露的面颊红了几分,移开目光说:“那你可得学着坚强点呢,以后不要因为思念我而痛哭流涕哦。”   程酌又笑,温柔地抚过少年的发丝,躺在旁边抱住他:“睡吧,今天上课辛苦了。”   云礼好奇地轻声问:“哥哥,你会哭吗?我从来没见过。”   程酌淡声道:“很少,因为没什么用。”   真是很令人心疼的回答,他中学时就失去妈妈,离家出走跑去陌生的国家,无论是哭还是笑,恐怕都没谁会在意吧?   这样想着,云礼反倒有点想哭。   他侧身靠得更近了些:“以后可以哭,因为有用了。你一哭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那真是谢谢你。”程酌又笑,动听的声音在深夜格外低沉:“可惜幸福过头的人,是完全不会想哭的。” 第50章 鲤鱼   离开东港大学后, 云礼和杨西西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了许多。   但他们的视频还在坚持录制,而且数据越发不错,算是动荡生活中唯一的好消息。   这日杨西西神通广大, 约到了一位同志大网红的父母。或许因要面对长辈的原因,前去采访的路上, 她和左星臣都有点紧张, 不停地商量着该说什么。   倒是云礼挺自在, 微笑地拎着摄影机跟在后面。   杨西西忽问:“是不是不该打扰你复习?”   “没关系,就当偶尔放松了, ”云礼眨眼,“特别是美术,程酌哥哥说我不能用力过猛。”   “三句话不离程酌, ”左星臣立刻吐槽, “娇妻文学代言人。”   云礼生气:“你——”   “呵呵,”杨西西在旁怪笑,无情八卦道, “那你整天缠着青泽老师算怎么回事?舔狗文学吗?”   提起之前那位眼盲CV, 云礼惊讶:“诶?你小子!当时我就觉得你不太对劲。”   向来不可一世的左星臣可疑地慌乱起来:“关你们屁事!”   瞧见黄毛酷哥脸红耳热的模样实在有趣, 云礼笑得更加嚣张。   左星臣斜眼瞪他:“你不是说要到网上公布性别吗?到时候可别被骂哭。”   云礼僵住表情, 而后叹息:“是啊,等下借我摄像机用用……骂就骂,都是我活该嘛。”   用假性别忽悠粉丝是极微妙的错误, 的确很可能被口诛笔伐, 杨西西护短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别怕, 到时候我帮你说话!”   其实比起自己遭受抨击, 云礼更害怕影响到身边人,他摇头拒绝:“千万别, 不管怎样我都能承受的,已经脑补出他们会说什么了。”   杨西西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位朋友实在天真,却又不知该如何提醒。   *   帮忙录制过那么多次视频,竟还是第一次亲自操刀剪辑,过程比云礼想象中麻烦许多。   当晚他愁眉苦脸地研究着软件,只想把自己的道歉加工得逻辑清晰、态度诚恳。   没想正入神时,云画师软件忽然冒了个泡,竟是那位名字只有一串英文乱码的大佬。   他不由直起身子飞速打字:“老师好!”   *   实话实说,在网上画涩图对程酌而言已经成为了恶劣的游戏。   卸掉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光环,画些随心所欲的东西,无非是无聊时刻的放松罢了,早就脱离最初想要了解用户的初衷。   他本以为不再压抑对云礼的欲望,便会不再想勾勒那些色欲十足的想象。   可不知为何,自苗寨回来之后,反而越来越乐此不疲,即便没有土豪下订单,也自发地涂出不少出圈作品,可惜大部分都被管理员无情删除了。   至于这次桑雀借口手伤复发、没力气完成而转过来的订单,程酌并未多想,只主动问:“你想画什么?”   头像是只鲤鱼的“甲方”立刻发来一长串寒暄:“是这样的,我想先问问老师可以画攻嘛TAT没有质疑老师的意思,但是您的作品都是少男少女,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现在的小朋友真有意思,程酌淡笑打字:“可以。”   网友立刻发来张照片:“那就照这个体型画哦,麻烦老师了。”   刚喝了口威士忌的程酌直接被呛到,立刻扯过纸巾,边擦边盯着自己的遮脸照片惊魂未定:这可不是什么参加活动的现场照,而是他在家中厨房做饭的偷拍。   鉴于这辈子只给一个人做过饭……   程酌再度点开小鲤鱼的头像,几度欲言又止。   甲方等不到回答,急性子地追问:“可以吗老师?”   程酌望向工作室的木门,忽然有些共情蒋青:这个小云礼,刚刚不是还说要复习网课吗?究竟躲在房间里乱搞什么?   他人生中难得遇到无法应对的时候,犹豫过后打字问:“……这谁照片?”   小鲤鱼几乎秒答:“我老公。”   现实中云礼从来不好意思讲出这个词汇,为何可以在网上对着陌生人大言不惭?   程酌的心情相当微妙,过了几秒才继续:“有什么创作要求?”   这回小鲤鱼更是不假思索:“军服,捆绑,克苏鲁触手强制。”   话毕他又补充:“要高|潮脸哦,谢谢大大。”   …………   ……   程酌被硬控了好一阵子,艰难地察觉到了某些逻辑漏洞:“你不是要画攻吗?”   小鲤鱼回了个脸红的表情:“就是攻被触手欺负起来才带感嘛,你懂吧大大?”   我懂什么?我当然不懂!   程酌眯起深邃的眼眸,开始反思云礼的思想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危险。   走神之际,小鲤鱼嘱咐:“我还有事,下了哦,打好草稿记得发我,爱您~”   ……爱谁?   程酌望着灰掉的头像,以及一片空白的画板,真不知桑雀是怎么遇到这个烂摊子的。   但总而言之,谁能画得了自己的涩图?   嫌弃地丢掉数位笔,程酌不禁扶住额头。   *   ,道歉视频编辑个七七八八,云礼便困到遭不住了,早早就倒在大床上抱着汤圆浅眠。   他依然是那副梦中少年的完美模样,听到声响而迟钝张开的双眸更是无比纯洁。   可惜刚刚“接单”的程酌却只觉心情微妙,坐到床边问:“复习完了?”   之前因为稿子被抄袭已经请来律师操心,云礼不想再跟他细聊道歉的事引发担忧,便困困地嗯了声,继续贴着肚皮朝天的汤圆打盹。   又开始谎话连篇,小狐狸……   程酌是真搞不明白他脑袋里在想什么,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张画稿,微觉荒诞,不由失笑。   云礼再度张开眼眸,警惕道:“你怎么老看我?”   程酌反问:“不行吗?”   他平日甚少有这类语气,云礼不由小心打量,又回忆了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自觉毫无问题,不由丢开猫躺远了些,抱怨说:“古古怪怪。”   结果下一秒便被程酌无情抱起。   睡意烟消云散的刹那云礼不由生气,敛着眉头郁闷抱怨:“我好困,你不准总折腾我!”   这个瞬间程酌真的很想问问那些画是什么恶趣味,但又觉得好笑,便只道:“满足老公的需求不是老婆的义务吗?”   云礼哼道:“你是我老婆!”   他每次都这样回答,程酌原以为少年只是害羞,但今天却很警惕:“为什么?”   其实云礼已经被折腾清醒,黑白分明的眼眸打量过他,而后笑得像只露出尖牙的偷吃猫猫,可疑又可爱。   程酌忍不住重重吻上去,直至少年在怀里气喘吁吁地软了腰身,方才稍微放过他,轻声宣布:“我想好纹身图案了。”   云礼呆滞两秒,想起那一直被他拖延的请求,不由开心:“真的吗?”   程酌颔首:“等你有时间。”   “我现在就有时间,”云礼非常想得到程老师亲手留下的纹身,立刻挣脱开他的怀抱,趴到床上着急,“现在就弄吧。”   “太晚了,”程酌拒绝,“明天还要去补课。”   云礼撒娇:“我不困,应该不是很大的图案吧?求你啦。”   话毕他还撩起睡衣露出雪白的腰身,着急地踢了踢小腿。   程酌伸手摸上去:“不困可以做点别的。”   初试云雨后云礼的确毫无节制地沉迷了段时间,可做受毕竟实在辛苦,他已逐渐变得警觉,立刻躲到一边强调:“你答应过一周不超过三次的。”   程酌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云礼相当敏锐,总觉得他好像忍着什么话没说,不由心虚讪笑。   程酌怕他尴尬,终究是没捅破窗户纸,只道:“那你就乖乖休息,腾出时间再说。”   云礼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图案呀?我说过要有你的名字哦。”   *   线条极优雅灵动的一抹浅绯色小鱼,像柔软的水墨晕在白皙的皮肤上,衬着恰到好处的桃瓣与落叶,小小一处纹身,实在可爱又有趣。   次日云礼又闹起这事,程酌极认真地折腾了四个小时,方才满意完工。   尽管敷过麻药,但还是痛得可以。   幸好云礼憋到唇都白了也没吭一声,否则程酌还真不忍心下手。   等到宣告结束的刹那,少年就忍着痛坐起身:“什么样子的,我要看看。”   程酌把个穿衣镜拉过来,又递给他一面大镜子,这才让云礼瞧了个清楚。   虽然纹身旁的皮肤都已经微微红肿了,但仍旧是非常漂亮的,而且鱼尾和水纹轻盈地延续向白圆臀间的阴影,很……色气。   这不就是鱼水之欢吗?   云礼有点害羞,眨眨眼睛质问:“为什么要这个图案呀,你的名字呢?”   “陈醉跟我讲,你的名字原来叫做鲤。”   程酌淡淡回答,其实他也是那天看到云礼在云画师的头像才产生了这个想法,但看少年的表情,多半歪打正着,是符合他心意的设计。   云礼不肯放弃:“名字呢?”   没想程酌拿过床头柜上半热的水杯,在纹身上轻轻烫了下。   刹那间,鲤鱼更红,桃花更艳,而且旁边还浮现了小小的英文字母,是少年名字的缩写。   云礼愣愣地瞧着。   程酌道:“更值得记住的难道不该是自己吗?再说画就是我的名字。”   逐渐回神后,云礼咬住嘴唇乖乖地瞧他,最后点了点头。   程酌扯过睡袍想帮他披上,却被用力抱住了腰。   云礼仰头嗔怪:“为什么要用升温变色的颜料?流氓!”   程酌轻笑:“我总得有点私心。”   “好吧,不会让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看到的,”云礼撒娇,“我要亲亲你。”   程酌俯身轻吻他,细心嘱咐:“别胡闹,不能沾湿,安生两天吧。”   后腰的确是痛感鲜明,但云礼偏忍不住继续黏他,搂住脖颈就不放手:“只抱抱为什么会湿?只要你别做坏事就行。”   程酌俊美的脸上永远是温柔的神色:“可是碰到你就想做怎么办?”   云礼想了想:“你从前不是忍得很好吗?”   程酌又笑:“知道我在忍?”   “知道一点点,如果我完全了解你就好了,”云礼强迫他坐到床边,习惯性地窝到他怀里叹气:“哥哥你是真正的高岭之花,可我只是个普通人。”   你是天真又鲁莽的小狐狸,一看到花花就把它叼跑了,才不管它有没有的选。   程酌拥住少年温热的身体,像要把他完全囚禁怀中,过了许久才说:“你是你自己的全部,而我只是个爱着你的男人。”   闻言云礼忽抬头看他,而后笑得可爱:“彼此。” 第51章 流言   人类是大自然中唯一会自我欺骗的动物吗?   云礼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在成长的过程中, 他常常缩在壳内编织幻梦,直到来到东港,认识了程酌和他的朋友们, 方才从鲜明的对比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与怯懦。   小鲤这个账号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 世界上也有很多其他人犯过同样的错误, 所以云礼并没有自我苛责, 他认为只要通过道歉画上一个句号,就等于终止了过去所有的谎言。   而且, 不谙世事的少年依然希望那句号能够好看一点。   *   春深夜暖,月朗星稀。   终于剪辑好道歉视频之后,云礼坐在房间内反复检查, 试图确认每句话和每个理由都足够妥帖。   没想到上帝真的很会开玩笑, 他正认真时,杨西西忽发来微信:“快看!微博有人曝光你!”   话毕又发来个话题:#亿次元top0甜妹coser是男大学生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云礼瞬间懵掉,点进一瞧, 果然有人匿名指出了他的真实性别, 甚至包括在大学中被偷拍到的日常照片。   或许是因为云礼的女装没有丝毫破绽, 导致关注这件事的不仅包括粉丝, 更引来了许多不明状况的吃瓜网友,难听又猎奇的揣测甚嚣尘上。   而今这多元化的时代,女装当然算不得严重的罪过, 可爆料者态度相当恶意, 直接把问题引向他装妹子带货和卖衣服的方向。   由于小鲤的大部分粉丝都是男性, 自然掀起铺天盖地的愤怒。   这话题的热度上升极快, 在云礼翻阅的同时,又有源源不断的新内容涌出。   他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 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总觉得好像在阅读别人的故事一般滑稽。   直至话题里渐渐出现了程酌的名字。   向来只以作品示人的程酌非常低调,从来都不愿展示半点私生活,每个人都觉得他很神秘,都愿意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老师,所以性向和感情这种花边新闻,真的甚少与他有关。   结果今晚……   起因是有网友爆料出小鲤和程酌一起旅行约会的照片,再联系到之前曾“昙花一现”的漫展后台八卦和云礼的男儿身,八卦逐渐跑偏了方向——   #程酌是gay   #程酌喜欢女装大佬   #程酌小鲤后台实战   越来越奇怪的话题开始爬上热搜,那些奇怪的污言秽语像刀子一样戳进云礼的心,让他痛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其实被说骗子人妖之类的也无所谓了,早就能猜到的。   可程酌……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选择了包容而已。   温热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到手机屏幕上,云礼机械地刷着那些消息,手指颤抖不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头脑空白之际,又有新的话题冒了出来。   #游戏巨头首席艺术总监网上收费大画涩图   ……啊?   云礼敛着眉点进去一瞧,竟有人声称云画师上那个以字母乱码为名字的大佬是程酌马甲,而他所画的性|爱暗示满满的少男少女全是以小鲤为原型的意淫。   这下子舆论更加混乱,很快便有气到半死的买家跳出来表示被恶心到,骂到不堪入目,和程酌的死忠粉不停互喷。   云礼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互联网的威力,他呆滞地握紧手机,呼吸时喉咙生痛。   那个人真的是程酌吗……所以山雀雀是……   …………   ……   完全没有联想过真相的少年石化了,毕竟打死他都猜不到那些工作又好、收入又高哥哥们,会偷偷赚这种小孩子的钱。   可、可是只看画作去判断真的很勉强,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笃定呢?   云礼慌乱地继续翻阅已经热闹如过年的微博。   没过多久,传说中的知情者干脆知名画手在云画师小号一举曝光,其中果然有桑雀的肌肉男大赏合辑。   因为他和易迅的新老板陈聿深拍过恋综,自己的独立游戏又卖得有声有色,以至于相关话题变得更加火热,最后竟朝着极其恐怖的方向发展开去——   #易迅画师人均网黄   #举报易迅   #基佬滚出游戏圈   小云礼彻底被吓傻了,这些话题从发酵到爆炸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却轻而易举地将他平静平凡的生活高高举起、摔到粉碎。   *   比起茫然无措的少年,每天都要在商战中摸爬滚打的大人们,对这种热搜并没那么难以接受,只不过表面上的导火索是倒霉的云礼,以至于群内氛围微妙。   桑雀:[小鸟抽烟.jpg]   秦世:[鹦鹉狂笑.jpg]   陈聿深:我让法务部和公关部在处理了。云画师老板刚打电话来,说这个事是离职员工搞的打击报复,他们正在出应对方案,相关账号暂时封禁。   秦世:鬼才信,你们首季度新产品太猛了,三月流水两百亿,有人眼红呢[鹦鹉狂笑.jpg]   桑雀:这有什么用?并没有网黄[委屈]云画师难道不是合法的软件吗,难道不审核吗?   秦世:小鸟你的大作我都保存了[鹦鹉狂笑.jpg]已经成为我的手机桌面,不错不错。   桑雀:……   陈聿深:你再发这个表情我就踢你出去,你没事干是不是?   秦世:热搜要等后半夜再降啊,现在搞不是火上浇油吗?   桑雀:……云礼还好吗?   秦世:看程老师装死就知道糟糕了[鹦鹉狂笑.jpg]   【秦世被移出群聊】   【秦世加入群聊】   秦世:?   *   事实上,个人舆论危机对程酌而言也是件挺陌生的事。   毕竟他持续数年都活在鲜花和掌声之中,忽然间被剪不断理还乱的质疑疯狂缠上,光是联络各方工作人员就花了好一阵功夫。   理性来看,云画师的稿件是最无关紧要的。   创作自由不说,无论是多少钱接的稿子,他总归都保质保量完成了,尺度既然能发布就不存在问题,至于原型本就是没法定论的猜测。   反倒是易迅因此受到的举报有些麻烦,估计去应付各个□□门的“关心”,又得花上些功夫了,但只要抓不到让游戏被迫整改或下架的把柄,黑红也是红,股价不太会因此下滑。   至于私人感情,程酌更加没兴趣解释,半眼都不想看。   他努力理清思路,安排完各项处理方案后,又接到外公许慕山和蒋青的电话,只能耐心性子对老人们安抚加保证,好不容易才被放过。   待到忙完一切,已然夜深人静。   程酌在桌前抽了支烟,重新理好思绪后才起身离开了工作室。   其实别的麻烦都不值一提,唯一不知该怎么处理的……只有云礼的心情。   是不是我没保护好,不够谨慎,才会忽来风雨吗?   可强迫少年活在真空里,不去面对真实世界的黑暗面,就对他负责的体现?   心绪实在矛盾,却又答案全无。   *   完全不用费心寻找云礼的踪迹,看到汤圆趴在次卧门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他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程酌找来钥匙轻轻开门。   果然,屋内一片漆黑,床上还鼓着个一动不动的影子。   程酌靠近过去,落座后伸手,直接摸到片湿凉。   他拿过面巾纸帮忙擦拭,认真安慰:“不是你的错,你怎么会有这么大影响力?”   云礼动也不动,全身发着抖。   “归根结底是易迅集团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和被攻击的软肋,”程酌继续道,“放心,会有人处理舆论的,你暂时别上网了,安安心心正常生活就好。”   云礼还是没有回应。   程酌很了解少年的性格,沉默片刻才反问:“他们骂我,你伤心了?”   这下云礼终于哽咽出声音,嗓子哑到不像样:“你根本不是网上说的那个样子,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非要穿裙子又虚荣……至少没人会来侮辱你……”   “怎么会怪你呢?”程酌揉着他的后颈微笑,“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选择,至于评价,首先没人有资格评价我的感情,其次我也根本不在乎。”   云礼一想起网友的污言秽语就无法呼吸:“但是我在乎……”   程酌反问:“那些人生活压力太大想宣泄,你就一定要接着吗?再说,画是我自己画的,难道是你逼我的?”   ……   太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搅合在一起,云礼哭得更厉害了。   程酌俯身隔着被子抱住他:“奶奶给我打电话来着。”   提到蒋青,云礼的抽噎瞬间停止,他完全不敢想象老太太知道那些是什么心情。   程酌轻声解释:“她把我骂了一顿,质问为什么我搞不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要害你一个小孩子被拉出挡枪。”   ……   这种态度完全在云礼的想象之外,他艰难否认:“我不是小孩子。”   “那就别哭了,”程酌亲了他一下,“你觉得是铺天盖地的恐怖故事,其实解决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也许是熟悉的爱人和完全零责怪的温和态度安慰住了云礼,他揪着被角小声问:“那你能带着我一起解决吗?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我好害怕……”   “可以,”程酌帮他抹掉眼泪,“那你就得先睡觉了,乖。明早先去和云画师交涉,你要再哭哭啼啼的,他们岂不是更要理直气壮?”   突如其来的责任感让云礼憋住情绪,他对着黑暗愣过好久,才拉住程酌的大手,把柔软又冰凉的小脸贴了上去。 第52章 自白   对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来说, 无论多想成熟,遇见网暴都很难做到全不在意。   事发当夜云礼就因受到打击而发起低烧。   但他认为自己必须面对此事,坚持跟着程酌去往易迅参与善后。   毕竟仍是学生心态, 云礼进入职场环境中难免紧张不安,整个人都憔悴到不像样了。   已等在会议室的桑雀瞧见他们, 不由惊讶起身:“怎么不好好休息?”   云礼发现屋内坐着多位西服革履的陌生人, 想必都是被请来处理麻烦的, 不由更加愧疚,弱弱地打了声招呼。   桑雀向来温柔, 见状更是担忧:“你别多想啦,这种小事很快就会风平浪静。”   真的是小事吗?   云礼回想起网络上的尖锐话语,勉强点头, 默默地坐到最边上。   程酌帮他拿来咖啡和水果, 先是与众人闲聊过一阵子,等云画师的老板和律师一到,气氛方才正式了起来。   经过整夜洗礼, 云礼自然对这二次元软件生出恐惧。   没想整个过程并未剑拔弩张, 反而意外和谐。   云画师那边没有否认泄露画师隐私的失误, 在公关和赔偿方面都是愿意配合的态度, 只是纠结具体金额和画稿的版权归属。   至于易迅涉事画师们究竟画了些什么,并没人多加置喙。   程酌一如既往地温和且专业,倒是桑雀的寸步不让令云礼惊讶。   平日里那么好说话的软性子, 谈论起正事来竟如此直白, 而且他对程酌的维护完全超越了自己, 真是相当靠得住的朋友。   云礼努力参与着, 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好过了那么一点点。   *   会议结束后,程酌被喊去处理某个项目的突发状况。   桑雀特意带云礼在园区散心, 见他仍垂头丧气,不由小心劝说:“其实事情真的没有很糟糕,别难过啦。”   云礼唇色苍白:“我不想别人骂程酌哥哥和变态在一起,如果我影响了他,倒不如趁早离开。”   “千万别,你可别做傻事,”桑雀急了,“程老师真的很喜欢你,我之前总跟你讲谁又在追他,不就是希望你能珍惜他嘛?你要是跑了,他肯定要崩溃的。”   云礼沮丧低头。   桑雀又道:“当然,出柜总归有压力,但要勇敢面对,而且你又不是一个人。”   云礼很难受:“不是出柜,是、是……”   “你说女装吗?”桑雀全然无所谓的态度,“那有什么?我录节目还女装过呢……你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暗示网友自己是女生,道歉就好?至于卖衣服的问题,退钱最简单。”   这番话很是中肯,云礼缓慢点头:“嗯……”   桑雀微笑:“如果需要上镜或直播什么的,我可以陪你。”   云礼不由抬眸:早就知道他是好人,但还是受宠若惊。   最终,少年移开目光:“我看到你微博粉丝特别多,会影响你的。”   “小礼,”桑雀少见地严肃,“活在这个世上,人和人本来就是互相影响的,正因如此情感才可贵,虽然难免会为彼此带去些麻烦,但温暖的东西总归更多。”   ……   桑雀眼眸微弯:“以前我工作没方向,画画也差劲,是程老师不嫌弃我,一点点教我,才给我很多自信。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助朋友,我希望自己一样能做到,以后你也要做到,那样大家都会越来越好的,真的。”   这番真诚和粗暴的网络形成鲜明对比,沉溺自我谴责的云礼不由红掉眼圈。   桑雀安慰:“我看你现在很累,那就先调整好状态,等有精神了,再慢慢解决问题。”   云礼努力点头:“嗯。”   “加油,”桑雀想了想,从外套里拿出两张日本时装周的邀请函,“之前就打算给你,一直在加班耽搁了,刚好可以去散散心呢。”   被一个很好的人照顾,当真是很温柔的体验。   云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他在这个瞬间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愿辜负关怀,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强起来,其它感恩毫无意义。   恐惧无非是巨大阴影所化成的怪兽,在勇敢的人面前它根本不会有藏身之地。   摸住手腕上始终带着的画展手镯,少年咬住嘴唇,把票接到手里。   桑雀似松了口气,神情莫名羞涩:“那个……在云画师上遇见纯属偶然,我认出你后没有承认身份,还把你的稿子推给程老师,你不会生气吧……”   云礼愣了愣,小声说:“不是偶然。”   桑雀眨眼。   云礼解释:“当时我把大部分画师的作品都看了,只喜欢你的……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算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桑雀讪笑,“反正这回号都没了,全军覆没。”   可能是缘分实在太诡异太可笑,蔫蔫的云礼竟然也在憔悴中忍俊不禁。   *   善后的工作本不需要程酌全程亲自参与,但为了让云礼安心,更希望少年能多了解下这世界的运作方式,便还是带着他去了营销公司和律所。   待把处理方案聊完,又等各大官博和公众号发出声明平息事态,已然是深夜了。   自昨也凌晨开始,热搜就在持续降温,大部分违规账号都得到清理。   加之网警火速确定了爆料者身份,几大谣言源头也因被控告和拘留而彻底消停。   结果算是可喜可贺。   生着病的云礼累到不行,回家路上虚弱地陷入了昏睡。   程酌将车开慢了些,通过后视镜无声观察少年憔悴的小脸,于心不忍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没人能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没人相信十八岁的年纪足以承担被公众窥视和审判的后果,云礼的表现实在比想象中坚强太多。   向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小男生,内心总藏着蠢蠢欲动的勇敢和不肯放弃的韧性,这些程酌都看得很清楚。   他从不怀疑云礼能够成长为那颗参天大树,只是很多时候……还是奢望天然的稚气能够永远都在。   越珍贵的东西越难保护。   在云礼需要成长的时候,自己何尝不该改变呢?   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所以不该再继续以为独善其身就是美德。   程酌对着车外的夜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   混乱的舆论漩涡中,猎奇吃瓜者更多,其中唯一认真且暴怒的群体,就是程酌的事业粉。   几天过去了,他们始终在卖力地替老师洗清污蔑,而且越发迁怒于导火索小鲤。   年轻,漂亮,网红,女装,休学,卖衣服……这些关键词无一不在刺激着网友们敏感的神经,简直与靠天才和实力说话的程酌格格不入,引起反感不足为怪。   云礼非常能够理解大家的心情,并不想因此而反驳什么,所以直至事发的第四日,待他病症稍好,才迟迟刷到程酌的微博——   “我望着月亮,却只看见你@云礼”   除却这句用以告白的电影台词,还附带了十多张摄影照片,全是平时抓拍的美少年,有男装也有女装,正因为没刻意摆任何姿势,甚至毫不自知,才更显鲜活美好,令人怦然心动。   任谁看见这些,恐怕都不会怀疑拍摄者的爱意。   难怪一心只想程老师为国产游戏美术冲事业的粉丝们大为破防……   此事程酌早已去了公司,云礼独自站在阳台上呆呆地翻着,心内感慨万千。   因为性格低调的关系,这个两千多万粉的账号除了画和工作以外,从来没发过任何其它东西,程酌向来不是喜欢发表感慨或意见的性格。   没想到他竟然……   云礼当然感动,甚至深感自己配不上这份重视。   他没去翻数量恐怖的评论,而是红着眼圈望向院外的落羽杉。   来东港的这段日子像是场天翻地覆的梦,不知不觉间这些树曾金红又绿,却始终生机勃勃。   “喵~”   汤圆叼着小老鼠玩具丢在云礼脚下,试图展开幼稚的追逐游戏。   云礼回神,俯身抱起永远开心的小猫,轻声说:“宝宝,你陪陪我吧。”   汤圆无辜蹬腿,一脸疑惑。   *   从前女装的时候,也曾趁着夜深人静光线不明时开过几次直播,但从来没发出过半点声音。   而这次以日常生活的少年模样登场,那感觉着实陌生。   云礼架好手机,抱着猫咪坐到晒着阳光的单人沙发上,望向屏幕上略显憔悴的脸,过了片刻才开口:“大家好,我是小鲤。其实这个名字是妈妈给我取的,六岁时她离开我去了美国,生活里就没再用过了。”   迫于压力,亿次元已经将他的账号互动权限关闭,目前仅能看见不断上涨的观众人数,却读不到任何弹幕与留言。真不错。   “诚如大家所见,我是个男生,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从来没想过要去做一个女孩子,所以之前用小鲤的身份欺骗大家,是我大错特错了,”云礼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除了眸间有些水色外,并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我真的不曾想过用女装去牟利,只是单纯喜欢而已,这么说……是不是很矛盾呢?”   云礼侧过头,静静地望着窗外:“我是跟着奶奶在小镇长大的,成长过程保守又传统,曾经也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女装?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妈妈一直把我当女孩照顾吧?那个时候我很快乐很幸福,可后来……她不要我了,虽然奶奶对我很好,但我一直都自信不起来,讨厌自己长得矮,内心软弱,永远都在讨好别人,生怕被批评半句……这些烦恼在被当作小鲤的时候,好像全都没有了,我完全迷失在大家的称赞里,根本没想过后果。”   他说话的时候,屏幕上开始不断地播放礼物特效。   很好,谩骂全被屏蔽了,只能看到需要付费的善意。   云礼稍微镇定了些:“不管大家相不相信,我本来就想站出来道歉的,可惜因为胆怯而拖延,反倒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你们一定会质疑,既然我没想过牟利,为什么要带货和卖衣服,那不是很虚伪吗?其实找我的商务很多,我只接了零头不到的几个,但我承认自己贪心,想赚零用钱买点化妆品和衣服,又不愿意在现实中打工受累,就利用这种捷径……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所有通过我的链接购买过商品、或是定了汉服的粉丝,等下可以点击退货链接,我会把钱还给你们。”   其实在最初的道歉稿件中,云礼描述了很多对设计衣服的向往。   但……这些之于网友有什么意义呢?   不要再去塑造人设、祈求被爱了。   他低头摸了摸汤圆,深吸了口气,重新看向镜头:“这个账号我以后不会再使用,我要好好学习,靠自己的能力吃饭。所有的批评我都接受也一定会反省,只是……我想恳求大家,不要再因为我的错误迁怒程酌了。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从来没有在亲朋好友口中听过他半句坏话,结果却因为我被骂成这种样子……我是真的感觉很痛苦,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跟他分手的,而且,以后我想穿什么,想过什么生活,想爱什么人,也都不再和大家有任何关系了,网红之类的职业我将永远放弃,我只适合当个普通人,同时也想成为自由的人……可能刚刚我没说清楚,我做错了很多,可我不觉得女装有什么错,也希望有同样爱好的朋友别因为这个苛责自己,大家都喜欢美丽的人或事,努力让自己活在对美的理解里,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太多的话一口气说完,云礼只觉得刚刚好转的嗓子又痛了起来。   他尽量留下个体面的微笑,待到关闭直播,才伸手拿过水杯努力吞咽。   原来手都在抖啊,但愿刚才留下的影像不要太狼狈。   不过……随便吧,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要朝着远方走,不再听周围的吵吵闹闹。   云礼抱住托福教材靠在沙发边,春日的阳光刚好照在他白净的面庞上,这一刻,真如画一般美好。 第53章 玫瑰   中学寒暑假时, 云礼曾跟着蒋青报名过不少国外旅行团,无奈参团者全是老年人,他很难按照自己的心意游玩。   所以这次有机会去东京, 并且是观看服装展和走秀表演,着实让少年激动不已。   由于程酌工作繁忙, 日本人又英语堪忧, 最开始独闯异乡的云礼难免惴惴不安。   好在翻译软件给力, 他又性格外向,没费多少力气搞定住宿吃饭的问题后, 便开始自在起来,于各大品牌的展厅流连忘返,完全沉浸到了服装设计的世界里。   *   这日他又一早进了处颇有艺术气息的大师展, 正举着相机入神观摩时, 忽被一位西服革履的年轻男人拦住。   对方貌似很兴奋,叽里咕噜说了串完全听不懂的话。   云礼茫然眨眼,摇摇头便想溜, 毕竟在国外装傻比微信小号更加管用。   结果那男的锲而不舍, 再度追上来用蹩脚的英文表示, 想签他当模特。   尽管稍微长高了点, 云礼仍旧震惊:“有我这么矮的模特吗?别是要拍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吧?”   男人谄媚地解释起来,硬要与他交换联系方式。   幸而正纠缠不清时,熟悉的声音忽在身后响起, 几句流利的日语便让对方道着歉知难而退。   “哥哥!”云礼惊喜回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不是给我发了很多照片么, ”程酌拉住他的手, 带路离开这是非之地,温声关心, “逛三天了,什么都没买?”   云礼有限的小金库已经全花在退款和母亲的疗养费上,兜里装着蒋青和程酌的信用卡,用哪张都让他有些许尴尬。   少年含糊其辞:“展览没有零售。”   程酌看破不说破,见云礼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不由微笑:“看来离开东港很治愈你。”   自从小鲤的事被曝光后,云礼走在路上被认出来的频率明显上升,出国当然自在。   不过那些好的坏的早就不再值得多纠结了,他解释:“因为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呀。”   而后又赶紧抱住程酌的胳膊:“不过还是很想你的!每天都睡不好觉呢。”   已然容光焕发了甜言蜜语还能张口就来,小狐狸。   程酌无奈地弯起嘴角:“走,带你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云礼不解:“庆祝什么?”   程酌笑而不答。   *   与其说是食物,怀石料理更像是艺术展示。   坐在微风习习的优雅房间内,等着一道道精美的食物被端上来,还有窗外的日式庭院赏心悦目,这过程使人心情格外轻松。   云礼认真地听着程酌翻译介绍,因为太入神而渐渐忘了初衷。   所以等到吃甜品时,忽见到封贺函被递到眼前,差点没反应过来。   程酌微笑:“刘夙给我的,恭喜。”   云礼诧异拆开,竟是之前参加的少数民族服装设计比赛邀请他去领奖,虽然只是第三名,但对完全没有任何基础的少年而言已经相当完美了。   仿佛不相信似的,云礼重新瞧了瞧信封,又反复阅读,而后才露出开心的笑脸。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他便拍下照片给蒋青发过去。   毫无意外,老太太并未理睬。   云礼郁闷地轻咬嘴唇。   程酌安抚:“感觉她没那么生气了,否则也不会搭理我,抽空回江朔探望一下。”   “等考完托福吧,”云礼把贺函认真收好,“不能每件事都是半调子。”   比起第一次见面,他的确变得成熟许多。   程酌略感欣慰的同时又无声叹息。   云礼敏感察觉:“怎么了?”   其实若严加保护,少年也不至于遭遇这么多磕磕绊绊,程酌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可偶尔想来又难免心疼,一时情绪复杂。   相反,云礼并没考虑那么许多,他抱着贺函认真谋划:“等回去我就考次托福试试,早点成绩合格,就可以早点把注意力都放到设计上来。”   “你没问题的,”程酌表示肯定,“你有天赋,只要肯努力,结果不会差。”   云礼有点不甘心,小声道:“我想和你一样好。”   程酌很平静:“这个世界不需要两个相同的存在。”   其实去东港后,云礼也因他见过不少背景或能力很厉害的角色,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高高在上的傲慢,可程酌却截然不同。   这种品质或许比成功更难得。   云礼认真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就做最好的自己。”   煞有介事的纯洁与真诚,难免令程酌想起汤圆忽而专注起来的小模样,他淡淡一笑,不再后悔未把少年囚禁在笼中。   喜欢会带来无数私欲,但爱却能刺破所有伪装。   *   秀场后的酒会是纯纯的名利场,云礼并不喜欢虚伪的地方,及早就拽着程酌逃了出来。   深夜的东京璀璨却安宁,干净的街道偶尔路过些醉醺醺的陌生人,和更具烟火气的东港截然不同。   云礼散步时不禁轻叹:“还要多少年才能成为他们那样的设计师呢?有点等不及啦。”   很孩子气的一句话,也只有孩子才会抢着长大。   程酌神色温柔:“享受现在,如果人生只看重结局那有什么意思?”   毕竟我们的结局别无二致:终将独自走向坟墓。   “我很盼着留学,去陌生的国家和城市,体验全新的生活,”云礼有点郁闷,“可我不愿意离开你,一想到会分别,未来就不太值得期盼了。”   程酌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会去看你的。”   “那也不能每天都在一起呀,”云礼踢开脚边的石子,“如果我早点成为大人,有稳定的工作,就可以和你好好过日子了。”   十八岁还没过完,竟然讲得出过日子这种话。   程酌笑了:“也许你的工作需要全世界飞来飞去。”   闻言云礼立刻飞快地摇了摇头,似乎自己也说不清那份怅然。   在这刻之前,程酌本感觉已将未来规划得很稳妥,可他实在看不得云礼那副表情,竟然直接回答:“去纽约工作对我也很简单。”   云礼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慌张:“我、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离开易迅——”   “公司离了谁都能转,再说本来就组建过北美的工作室,”程酌轻描淡写,“只不过一直没什么成绩罢了。”   ……   云礼依然不安,只觉得任性说错了话。   不到一分钟,程酌便已决定:“你放心考哪里都好,我不会离开你的。”   …………   云礼完全呆在原地,好半晌才道:“可、可是……”   程酌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甚至不像说出了多么惊人的话,依然神色从容。   云礼努力眨眨眼睛,艰难回神感慨:“哥哥,你是恋爱脑吗?”   程酌微怔,而后淡笑:“我只是想,十八岁只有一次,十九岁也只有一次,你经历的每一天、每一年都没办法重来,如果我有能力,就不该让你过得没那么快乐。”   被太过重视的云礼完全不知作何反应,眸光闪过水色。   “我不曾在意过别人,所以也未必知道该怎么对你,”程酌很真诚,“不能因为我比你大了几岁,就代表我的考虑全部正确,所以刚才你愿意讲出心里话,我很高兴。”   云礼动了动嘴唇,依然没找回语言能力。   他当然愿意程酌和自己一起去美国,但也清楚这样不该,自己不配——   仿佛看穿了云礼的想法,程酌毫无犹豫:“你配,全世界我也只想这么对你。”   过于温暖的一句话,狠狠击中云礼的自卑和不安,以至于没出息的泪水顷刻便湿了眼角。   程酌抬手捏捏少年的小脸:“这回可以安心准备了吗?”   云礼小心点头。   永远都无比感性又浪漫的程酌,好像很少做作地准备浮于表面的惊喜,或刻意遣词造句讲些无用的甜言蜜语。   他所有的温柔和宽容都出现在最恰如其分的时候,哪怕年轻如云礼,也知道自己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拥有。   “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爱你。”   云礼这样讲完,便伸手用力拥抱住程酌。   程酌轻抚他的后背:“好了,没那么严重,你快乐就好。”   云礼抬眸,忍着泪意望向他的眼睛:“不管你怎么告诉我,人生还有多少重要的事要去体验,你对我都是最重要的,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程酌不禁想劝:“你——”   “不准教育我,不准替我定义和排序,”云礼垫脚亲了他一下,“我就喜欢这样想。”   程酌恢复沉默,无奈而笑。   云礼含泪但语气不容置疑:“这世界特别大,以后我肯定还能见识到更美的风景,但只有你在时那些风景才值得欣赏,我要当设计师,我更要和你结婚,我要和你一起变老,然后一起死掉,并不是所有的结局都没意义,这种结局才是所有过程的意义。”   认真听过少年的话语,程酌的笑里多出难言的温度。   他的确已经经历过很多了,但遇见能够坚定选择彼此的人,依然是第一次。   这种感觉……很好。   就像穿越过宇宙间那些不断诞生与湮灭的荒芜,最终却在星空深处遇见了朵永不枯萎的玫瑰。   毫无逻辑,无从拒绝。 第54章 旧友   东港的气温逐渐升高, 疗养院的清凉和安宁更显的难能可贵。   无奈病重的陈醉偏不满足现状,录节目乐此不疲,闲来也常在窗前抱着吉它写歌。   云礼依然无法完全理解母亲, 去探望时忍不住叹气:“没想到奶奶和爸爸真的不来看你。”   陈醉父母死的早,始终无牵无挂, 闻言也只是淡笑:“当初我坚持离开, 就算恩断义绝了吧?夫妻不是亲人, 婆媳更不是,更何况还成了过去时。”   云礼未在多言, 只默默地把营养品帮她按天分好。   陈醉抬眸笑:“所以程酌愿意跟你去美国,可真是个奇迹,你得珍惜。”   上位者无条件的迁就, 的确是绝无仅有的关怀。   提起这件事, 云礼仍旧心情复杂,默默点头,过了几分钟他才说:“明天我去考托福。”   “加油, ”陈醉神色轻松, “不过那成绩可以反复刷, 不必太紧张。”   “如果我考过了怎么办?”云礼很认真, “如果我要离开,谁来照顾你?”   陈醉浅笑:“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云礼手里的动作停了下,而后轻声表态:“你就当我是在老人身边长大, 思想比较保守吧, 我不会不管你的, 你也别想胡作非为。”   陈醉被儿子小大人般的警告逗笑, 放下吉他说:“就算我不愿意承认,但老太太真的把你教的很好, 以德报怨,这很难得。”   “不算怨恨,我已经明白了,你有你的人生,母亲的角色不是你的全部,”云礼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把鸡汤端到她旁边的小桌上放好,又道,“可能之前我的确挺缺爱的,所以才不自信,可是和程酌哥哥在一起,我已经得到的够多了。”   陈醉温柔地凝视着少年。   云礼也相当直接地看向她:“也许你不是我妈的话,我会更喜欢你一些。”   闻言,陈醉难免愣住,但最终仍旧轻松地笑笑,宛若在聆听别的故事。   *   这年头综艺越来越卷,情怀往往会成为最吸睛的卖点。   陈醉参与的音乐节目算是花样包装炒冷饭,邀请了不少曾红极一时但又如流星般消失的歌手。   她长得美丽惊人,又得了癌症,本身就故事性满满,加之受到儿子云礼那女装八卦的影响,更是惹人注意,第一期就得到很多镜头,播出后果然引发关注。   尽管嘴上反对,云礼对这件事还是相当关注的。   他睡前抱着平板电脑刷不停,随手打开了转发量相当之高的采访视频。   是有几名记者在街上把陈醉拦住,毫不客气地问东问西。   好在陈醉向来不拘小节,无论是聊起乳腺癌还是失败的婚姻,她都语气轻松。   记者毫不客气:“据说你在小鲤六岁时就选择出国,有没有什么道歉的话想对他说?”   “当然有,”陈醉微笑,“但我直接去跟他讲不就好啦,跟你们说什么呀?”   记者又问:“你对小鲤女装的问题有什么看法?”   “首先它就不是个问题,其次,不好看吗?”陈醉反问过后,见记者们欲言又止,便嘲弄道,“那你们的审美可真够呛啊。”   ……   云礼瞧得整愣,结果回房睡觉的程酌却听得失笑。   “真担心她老了以后会变成个老顽童。”   少年吐着槽关掉平板电脑,忽然意识到陈醉可能根本没有老去的机会,不由怅然。   “别担心,不管去哪里都会给她安排好医生的,”程酌安抚,“当然,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愿。”   云礼嗯了声,等他躺到身边,立刻黏了过去:“哥哥……”   程酌侧眸:“说。”   云礼不由谴责:“干什么语气冷漠?你是不是厌倦我——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程酌故意用力抱住,呼吸艰难地慌乱挣扎。   程酌强行把少年困在怀里,不禁轻笑:“喜欢热情的?明天不想去考试了?”   云礼气喘吁吁地抵住他的肩膀,郁闷道:“我只是想说,汤圆一只猫好孤单,它肯定想要一个妹妹……”   正在床角舔毛的汤圆疑惑抬头。   程酌挑眉。   “我知道现在不该再养小动物,”云礼小心翼翼,“可是我和杨西西去拍了流浪猫中心,有只小猫缺了条腿,太可怜了。”   有生命的存在远比任何物质复杂很多,程酌不确定他是否能理解其中的责任。   云礼见程酌犹豫,立刻撒娇地去抬头亲他:“哥哥,我肯定会照顾好的,求求你了,这两天我总是梦见它,它肯定和我有缘。”   原则这种东西偶尔会变得不堪一击。   程酌无奈:“你和汤圆商量,我随意。”   “真的?”云礼立刻高兴,扑住他开心地贴上去,对自己年轻的身体全无半点自觉,闭眼后还声音轻软地吹捧:“你真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程酌没有任何办法,拍拍他嘱咐:“睡吧,休息好才能发挥好。”   云礼含糊不清地应声,而后再没了反应。   *   考试对于优等生来说并不算天大的难题,但眼前的路完全是云礼自己选的,所以他次日还是很早就忐忑地清醒了。   蹑手蹑脚洗漱完毕,又检查过考试信息和用品,天才蒙蒙亮起。   云礼重新趴回床上,靠在枕边瞧着程酌的俊美睡颜,稍有些波动的情绪又渐渐平静了。   过往生活中从未存在过的安全感,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少年的性格。   他很清楚无论考成什么样子,程酌都会一如既往地温柔。   就像个不再怕打破碗的小孩,云礼灵魂的某一部分,好似也感染了那份波澜不惊。   瞧得入迷时,云礼忍不住亲了他一下,轻轻抱了上去。   程酌带着睡意回抱少年。   云礼顿时幸福到冒泡,小声表白:“哥哥,今天也好爱你。”   听到这话,程酌微笑着低声回了句“小狐狸”之类的感慨。   云礼追问:“小狐狸是什么?苏妲己吗?”   程酌笑而不答。   *   英语底子本就扎实的云礼绷紧了神经答题,结束考试后自我感觉很不错,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起来。   为了让他开心,程酌特意选到个热门的酒店餐厅为之庆祝。   云礼得意洋洋:“我有预感这次分数会很高,说不定再也不用考了。”   “已经考完就不必多想,等出成绩再决定下一步,”程酌依然不急不缓,“这段日子好好准备下作品,想申请国外的学校,这点很关键。”   云礼嗯了声,正要说什么时,却被迎面而来的男人吸引住目光。   倒不是因为对方容貌姣好——虽然的确不错——而是他直勾勾地瞧着程酌,七分惊喜三分羞涩,令少年略感不爽。   程酌也惊讶,停步问:“苏锦?你怎么在东港?”   “周末刚回来,正想联系你聚聚,没想到今天遇见了,”男人谈吐清晰,态度极其热情,“我住这里,不如择日不如撞日,请你吃顿饭?”   程酌拒绝:“再说吧,不太方便。”   被唤作苏锦的男人早就在打量云礼:“这位是——”   “我是程酌哥哥的男朋友,”云礼抢答,追问道,“你是谁呀?”   苏锦愣了愣,解释道:“我是他大学同学,也曾做过同事,算是老朋友。”   话毕他竟然对程酌微笑:“你终究还是和别人在一起了。”   ???   云礼张大明亮的眼睛,顿时浮出更强的危机之感。   程酌并不搭腔,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打算拉着云礼走人。   结果云礼却道:“没关系呀,看起来你们很久没见面了,那就一起吃呗。”   话毕他便朝苏锦露出笑脸:“感谢招待。”   *   这间酒店的西餐口味很棒,价格也不菲。   苏锦只点了个布拉塔奶酪沙拉,便合上菜单瞧向程酌,静静走神。   云礼自然警惕,故意搭话:“你就吃这么点呀?”   苏锦回神弯起嘴角:“习惯了,小鸟胃。”   他本来就清瘦优雅,还非要这么讲话,百分百不是直男,对程酌的态度也相当诡异。   “哦,”云礼立刻脱口而出,“那你是易胖体质。”   正在喝水的程酌轻咳,忍不住在桌下按住少年的腿。   云礼凭直觉就认为这苏锦对程酌有那种意思,此刻更决心把他出现的目的敲打出来。   一脸敌视又狡黠的样子,还真像被天真的狐狸精附了体。 第55章 知音   云礼所接触过的程酌亲友, 多是他在东港的相识,而苏锦的出现则象征着更遥远的欧洲岁月,的确惹少年非常好奇, 自然听得专注。   席间除了近况的寒暄外,苏锦会频繁提起个名字——戴均。   听意思那是他们彼此都相当熟悉的存在。   云礼边吃边眨眼睛, 终于忍不住打听:“戴均是谁呀?”   程酌切牛排的手停了下, 少见地没有立刻回答。   而苏锦则略显悲伤, 含糊道:“老朋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   两人之间似有似无的默契似将云礼排除在外了似的, 他不开心地哦了声,食不知味地咬住生菜,嚼得气鼓鼓。   好在程酌并未显得很热情, 转移话题问:“你不是已经移民了, 怎么忽然想起回来?”   “法国的工作室解散,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地方,”苏锦直言不讳, “我想试着在国内发展, 易迅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礼警惕:嗯?这人竟然想和程酌哥哥当同事?   程酌很平静:“以你的能力, 这不是问题。”   “但我想独立负责3A项目, 本来也打算去见见你的,”苏锦提出要求的语气理直气壮,“那个小陈老板不是你的朋友吗?替我推荐一下吧。”   程酌微怔:“独立?你是说当制作人?”   苏锦颔首。   程酌并没有直接答应:“你一直在做美术, 这和负责项目是两码事。把你介绍给聿深没问题, 但他会有自己的考量, 再说之后他应该不会直接管理公司。”   苏锦很感兴趣:“易迅要换CEO?可他不是刚继承没多久?”   “具体我不清楚, ”程酌淡淡地许诺,“总之, 我帮你约见一面。”   苏锦淡笑:“怎么,怕我泄露商业机密啊?你明知道,你的话我绝不可能乱说的。”   程酌神色平静但没有回应。   苏锦拉回话题:“我明白,我没有研发管理经验,很难走出第一步,所以才来找你啊,如果只是投个简历的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程酌应声:“我明白,但结果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苏锦沉默几秒钟,目露悲伤的强调:“你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我。”   因为他们好像在谈正事的关系,云礼始终没敢搭腔,但听闻这句话却本能地不爽,立刻质问道:“哥哥都讲的很清楚啦,帮你约老板还不行吗?你能不能胜任要看自己的能力,商业社会中有什么机会是靠求来的?”   年轻貌美有时是非常尖锐的存在,整个吃饭过程中,苏锦刻意没去瞧云礼。   此刻见这位精致可爱的美少年咄咄逼人,而程酌却只是笑了笑,他不由委屈地眼眶泛红。   云礼更加不开心:“不会是要哭了吧?一把年纪了还要人照顾……”   说完他就哼了声,起身道:“我先回家啦,一点都不好吃。”   苏锦瞧着少年竟背上包若无旁人地大步离开,含着的眼泪瞬间滑落。   程酌叫来服务生买单,同时略显无奈:“你还真没怎么变。”   苏锦轻声问:“为什么没跟我讲你谈恋爱的事?”   “说这个干什么?”程酌等着刷过信用卡,而后反问,“你是看了那些八卦才来东港的?”   苏锦依然淌着泪痕,哽咽道:“你没那么重要。”   程酌淡淡微笑。   *   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可恶绿茶?   讨厌讨厌!   云礼在卫生间郁闷地洗着手,大眼睛转了几转,认真琢磨着究竟谁才能知道内情。   忽然间,紧闭的门轻轻开了又合。   程酌走到他旁边,也打开水龙头冲洗起来,垂眸微笑:“不是回家了吗?”   “他是谁?”云礼显得很郁闷,敛着眉质问,“凭什么对你说那种话?你们感情很好吗?难道是你前男友?你不是说自己没谈过?”   说到这里少年便急了,猛地拉过程酌,用湿漉漉的手把他按在墙边:“你不会骗我吧?”   程酌并未反抗,只问:“如果骗了你呢?”   云礼微微张大眼睛,忍不住卡住他的脖颈,但却并未使力,对视后只小声道:“你不会的,可他到底是谁?”   程酌仍未回答。   云礼生气宣布:“我吃醋啦!你再这样我要离家出走!”   他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忍俊不禁,程酌弯起嘴角,半晌后又换成略显悲哀的神色:“不是告诉过你,我在欧洲出过很严重的车祸吗?那天我本要去领一个很重要的奖项,结果……还好我只是断了胳膊,开车送我的朋友却……没抢救过来。”   云礼缓慢地松了手,终于有所意识:“那位朋友就是你们说的戴均吗?”   程酌颔首:“我的师兄,也是我唯一的知音。戴均一直很喜欢苏锦,临走前嘱咐我要帮忙好好照顾他,我不可能拒绝。”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云礼几度欲言又止,终而郁闷地看向地板:“可、可那个苏锦好像喜欢的是你呀,他为什么要回来?以后不会经常让你做这做那吧?”   程酌问:“也许吧,可以吗?”   “不可以!”云礼不假思索地坚决表态,而后用力抱住程酌,“我不喜欢这样,你不准对某一个人特别好!不然……不然我也去照顾别人!”   程酌失笑,揉揉他的短发说:“明白了,但我还是会帮他约聿深见面的,苏锦来不来易迅和我没关系,我也不会和他产生任何直接的业务交流。”   鉴于这个男人讲过的每句话都很算数,云礼勉强松了力气:“那你不准对他嘘寒问暖。”   程酌反问:“我有那么无聊?”   云礼哼了哼,而后认真问:“我可以做你的知音吗?”   虽然那是已经逝去的旧友,可听到程酌把“唯一”这种形容用在对方身上,仍旧很……   酸涩。   闻言程酌似乎认真思考了几秒,而后回答:“可能不行。”   云礼立刻郁闷:“为什么?”   恰在这时,有清洁工端着熏香进来,见他们抱在一起,立刻慌张地道歉离开。   程酌拉住云礼的手:“好了,去别处吃吧,说过要帮你庆祝考试完毕的。”   云礼不悦侧头,长长的睫毛抖啊抖:“刚刚已经吃过了,我也是小鸟胃,我不饿!”   “那我饿了,”程酌用力扶过少年的腰,逼他重新贴到自己身上,“可以吃你吗?”   云礼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惊慌道:“你、你干嘛?这是外面。”   程酌半笑不笑:“这是酒店。”   *   夜色不知何时而至,再回神时,窗外已是金色阑珊。   激情过后的身体陷入无法自控的乏力,云礼压根不清楚怎么洗完的澡,只半睡半醒地蜷缩在床边,每寸白皙的皮肤都透出微妙的薄红,而后腰处的那尾鱼影纹身,更显嫣然暧昧。   温热的大手忽然抚上。   少年敏感到身体微抖,睁开泛着水意的眸子。   程酌搂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吻过光裸的可爱肩头。   云礼隐隐闻到食物的味道,瞥见摆着红酒冰块和鲜花的推车停在远处,却没有力气和胃口。   尽管很熟悉彼此的身体,可单纯为了上床而在酒店开间房,还是很突破少年的认知,故而忍不住小声抱怨:“你把我教坏了,为什么不回家……”   “等不及,”程酌仍旧抱着他,“看你为那些小事吃醋很可爱。”   云礼摸住他的手腕:“不只是这样吧……我觉得提起死去的朋友,你心情不太好。”   程酌没有否认。   云礼忍着身体的疼痛努力转身,瞧向他问:“你看,我还是挺了解你的,为什么我不能当你的知音?”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个“身份”,程酌直言:“因为我爱你,我没办法单纯地欣赏你。”   ……   云礼瞬间脸红,慢慢用面颊贴住他的胸肌。   隐隐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总是能勾勒出绝美画卷的修长手指轻滑过少年的脊背,顺着腰窝温柔而下。   仍沉浸在愉悦中的云礼不由抬头委屈:“都、都好几次了,你是涩情狂吗?”   程酌低头吻他,在灼热的气息中含糊承认:“是。”   云礼似在呼吸急促地忍耐着,扶住结实花臂的手越来越用力,最后简直在用抓的,哭腔哽咽:“哥哥……你是我的。”   小狐狸突如其来的宣言很是霸气。   程酌轻吻掉他眼角难耐的湿润,但转而更温热的泪便涌了出来。   云礼在头晕目眩的刺激中努力想看清男人的脸,吃力表达:“你过去的人生……我没机会参与,可我……我要你的全部,你不准……在意曾经……”   程酌深吻上去,许久后才低声问:“有了你,我还怎么在意?”   云礼哭得一塌糊涂,可怜巴巴地确认:“那我是比知音还重要的人吗?”   程酌轻咬他的耳垂:“你是我的宝贝。”   “我是你的主人。”   云礼闭眸用力搂住他的脖颈,这样哽咽着讲完,便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夜更深,色旖旎。 第56章 礼服   巴掌大的三花小猫咪被从保温箱里拿出来, 完全是懵懂的模样,似乎不知自己少了一条前腿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汤圆在它面前宛若巨物,谨慎地闻了闻, 而后竟然舔了一口。   云礼吓得立刻举起:“你可不要把它吃掉!”   说着忙把小猫放进了隔离的笼子里。   汤圆似乎感觉很冤枉,不满意地朝程酌喵喵叫嚷。   程酌淡笑, 转身去厨房洗手做饭。   云礼追在后面问:“哥哥, 小猫咪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是你养的, ”程酌翻着食材随口回答,“自己取。”   “难道不是我们一起养的吗?”云礼不高兴, “分这么清楚,不会是计划和我分家吧?”   程酌轻笑:“想多了。”   “我警告你哦,”云礼凑过去盯着他, “分家我要把汤圆带走。”   正在水池边偷虾的汤圆抬头眨眼。   云礼又抱住程酌:“把你也带走。”   “胡闹, ”程酌揉乱他的短发,“不要考完托福就懈怠,作品才是关键。”   “我知道, 我只是有点没灵感。”云礼讪讪地松手, 叹息道, “一想起稿子是要拿来申请学校的, 就感觉无论怎么思考都不完美……”   程酌很平静:“别忘记初心,如果它成了令你头疼的任务,还不如乖乖学历史。”   这话倒很是中肯。   云礼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又一吭不吭地朝楼上书房迈开步子。   程酌望向少年的背影, 不由勾起嘴角。   *   当所有的爱好都是秘密时, 每次得到一点点自由, 皆为难能可贵。   可如今有程酌的守护,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服装设计, 再没感受半点压力,反倒不如过去那般容易珍惜了。   初心……   少年呆坐镜前,于回忆中想起很多过去的得失,一时间情绪复杂。   在厨房蹭吃失败的汤圆溜达上来,熟门熟路地跳坐到云礼腿上。   他适才回神,摸着猫猫头苦笑:“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呀?”   汤圆不明所以地缓慢眨眼:“喵~”   怎么会忘记初心呢?   从一开始,不就是为了靠近真实的自己吗?   云礼打开速写本,对着白纸愣过许久,方才下笔如有神。   人专注时总是忘我,忙碌的过程中,少年甚至没听见楼下呼唤吃饭的声音。   程酌疑惑地缓缓走到门口,望见云礼一丝不苟的身影,不由面露微笑。   有些人,注定会到梦想的地方去,因他本就属于远方。   *   陈年难忘的旧相识,是朱砂痣还是白月光?   某日傍晚,苏锦左右环顾地走在落羽杉中,怅然之余,感慨万千。   他沉湎于悲伤时,身边忽一阵清幽的玫瑰香风刮过。   是位长发微卷及腰的少女。   她抱住堆颜色各异的轻纱,脚下还踩着滑板,好奇而自在的美脸犹如精灵。   “哈,你怎么来了?”   少女出口的却是清亮少年音。   苏锦这才认出对方是程酌那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小男友,因着实接受不了女装行为而后退了半步,谨慎蹙眉:“做客,不行吗?”   云礼毫不客气,上下打量的同时质问:“怎么,还想逼着哥哥帮你找工作吗?听说你比他大两岁,那也快三十而立了吧?老指望别人干什么?”   程酌不在,苏锦并未示弱:“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云礼沉默片刻,紧接着一字一句:“怎么没关系?我是他最亲密的人,他的一切都和我有关。说实在的,找不找工作我不在意,但别的念头你收一收吧。”   苏锦认识程酌十年有余,此刻依然无法完全接受少年的存在。   他似乎觉得好笑,又难免心有不甘,忽而威胁:“不要以为睡过了就能代表什么,我和他之间的过去,永远都不会被改变。”   “废话,过去本来就是不能改变的,但我们正常人都活在此刻,”云礼完全不受影响,“你是说戴均的事吗?那又不是哥哥的错,你总拿这件事折磨他算什么?”   苏锦多半认为没必要和小朋友争执这些,顿时不满地侧过头去。   “警告你哦,再用那事拿乔,今晚就让哥哥拉黑你,”云礼也满不在乎的样子,故意弯起大眼睛一笑,“睡过就是代表很多,你羡慕吗?”   说完他就踩上滑板扬长而去了。   苏锦心里的忧郁已然烟消云散,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但又无可奈何。   *   程酌永远是周到体贴的。   尽管苏锦不请自来,他还是备上茶水,耐心劝说:“聿深跟我讲了,你的立项方案不适合易迅现在的状况,这两年很难考虑。”   “我知道一下子给我投那么多钱不现实,”苏锦蹙眉,“但连机会都不给未免也太武断了。”   程酌无奈:“你所谓的机会是几千万的成本和上百名高级员工的调动。”   苏锦陷入沉默。   “如果你愿意从事美术方面的工作,”程酌认真提议,“我其实有些不错的岗位可以推荐。”   苏锦不接话茬:“所以,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帮我了?”   他从前也是很任性的,但如今这任性的成本越来越高,着实令人无法招架。   认真地思考过后,程酌实话实说:“你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你的野心,或许再以制作人为目标历练几年,未来会变得不一样。”   “你不肯再帮我,”苏锦忍不住问,“是因为那个云礼吗?你忘了戴均对不对?”   程酌认真反问:“和小礼有什么关系?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到底是真的怀念他,还是只想利用他来折磨我?”   苏锦很惊讶:“折磨?你从前对我那么好,竟然感觉是折磨?”   ……   “不想说这个了,”程酌主动结束话题,“总之,你这回想要的东西,我也没办法。”   苏锦慢慢蹙起眉头。   “哥哥!”   云礼忽然出现在楼上的栏杆旁,仍旧是那副可爱少女的打扮,只不过身上的衣服换成了颜色绚丽的轻纱剪裁成的晚礼服,像位落跑公主,配上嗓音真是……不男不女。   苏锦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厌恶,但察觉到程酌不经意的目光,又立刻恢复平日的文静模样。   程酌这才望向云礼:“怎么了?”   云礼撒娇:“你什么时候聊完工作呀?我需要帮忙。”   程酌微笑:“聊完了。”   这句话无疑是在下逐客令。   苏锦放下茶杯,恍惚意识到原来那些往事即不是朱砂痣,也不是白月光,而是米饭粒和蚊子血,从未被铭记。   *   “他就是故意欺负你、利用你,我看不下去。”   云礼有点不开心地摆弄着身上的半成品,止不住郁闷抱怨。   程酌失笑:“那可真谢谢你伸张正义。”   “哼,”云礼继续愤愤不平,“头一次见到这么讨厌的家伙。”   其实程酌不想少年总被不相干的事占据心神,故意问:“为什么忽然急着做礼服?”   云礼瞬间得意:“你猜。”   程酌总能一语中的:“给陈醉的?”   “神了!”云礼惊讶转身,“你怎么知道?”   程酌手里的纱被拽落,导致勉强拼凑好的裙子滑落大半,露出少年雪白的后背。   云礼满不在乎地跪在地上继续简单牵线。   他认真时如孩子般天真地不管不顾,有种很特别的稚嫩性感。   程酌伸手摸过去:“穿好衣服再弄,不然就当你在勾引我了。”   “没关系,”云礼浅笑,“老夫老妻的。”   “我可没这么想。”   程酌这样回答的同时,便故意伸手抱起他。   云礼手中还拿着针,不由被吓到,回神后才用力拽住纱衣,神色可怜:“不要胡来哦,这真的是给妈妈的。”   程酌只亲了少年一下,轻声淡笑:“谢谢。”   被他感谢实在稀奇,云礼疑惑眨眼:“嗯?”   “很多事我以为自己很难走出来,”程酌眼神温柔,“但有了你,才发现那些并没什么大不了。”   云礼露出梨涡:“那当然,你可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程老师!”   讲完玩笑话,他又掏心掏肺:“要真想谢我,每次想别人好一分,就先对自己好一点,我可不需要你真去当个大好人。”   程酌问:“那你需要什么?”   云礼长睫微闪,凑近笑道:“我需要你幸福。” 第57章 你我   母亲, 无论她存在与否,都是人生绕不开的重要命题。   读大学之前,云礼从来不愿提起陈醉的名字, 可是她回国之后,渐渐相处, 又让少年感觉曾经刻骨的伤疤并不至于永远耿耿于怀。   这其间的重要原因当然是程酌在调和。但云礼很清楚, 原因不止于此。   他甚至从某种程度上理解了陈醉的自私——毕竟这个女人远离江朔、奶奶和父亲, 站在舞台上时,远比记忆中要光芒夺目得多。   *   不知是否因为受到舆论加持, 病弱的陈醉竟在综艺节目里闯进了决赛。   拿到票的云礼不仅带上程酌,还把杨西西和左星臣也邀请来一同在现场欣赏表演。   观众们叽叽喳喳,加之明星云集, 简直比演唱会还要热闹。   其实陈醉近来各项数据都不太稳定, 却非要参加不可,实在让云礼郁闷纠结。   程酌在旁安慰:“既然是她想做的事,有机会完成应该高兴才对。”   云礼颔首, 内心却只求生命之神能够多几分仁慈, 别把还年轻的陈醉太早带走。   思绪飘忽之际, 现场又一阵震耳的欢呼, 是陈醉拿着话筒款款上台。   她穿着件如云霓般绚丽又仙气飘飘的礼服,因着精美妆容而掩去病态,言笑自如的模样漂亮到不太真实。   杨西西很好奇:“那衣服是你做的吗?”   云礼嗯了声:“……留个纪念吧。”   见他似乎笑不出来, 杨西西不由苦恼着想要安慰。   不料左星臣那家伙在旁边拿着荧光棒又吼又叫, 十足脑残粉模样, 惹得旁人无语失笑。   寒暄完毕, 主持人在台上问:“听说今天的决赛曲目,是你没发表过的原创歌曲?”   陈醉点头:“上周写的。”   她总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轻松态度, 很符合当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观众听得嘻嘻哈哈。   主持人惊讶:“不觉得这样太冒险了吗?”   “为什么冒险?我觉得自己写得挺好啊,”陈醉弯起嘴角,“其实是写给我儿子的,总得找机会唱一唱,对吧?”   话音落下,云礼很是诧异,哪怕摄像机摇过来了也没有在意。   陈醉不是个喜欢煽情的矫情人,当时那句对不起,可能已属于她极郑重其事的表达。   所以忽然得到一首歌,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害怕。   听见音乐响起,妈妈温柔而极有穿透力的歌声也响起,少年止不住地头脑空白——   似是母子连心,他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血液仿佛在担忧中远离了身体,云礼逐渐手脚冰凉。   直至被程酌握住左手,方才轻咬嘴唇艰难回神。   那首歌叫做《我》,唱了三分钟,是极度漫长的三分钟。   根本无需任何解释,少年便听懂了陈醉的倾诉:无论对或错,她都选择了去做自己,而这种勇气,她也希望能在儿子身上看到。   做自己当然好,只是……很难。   云礼想起母亲当年的离去,以及自己对奶奶的“背叛”,一时间感慨万千。   曲目终了,音乐渐淡,他却无法回神。   站在光中的陈醉好像完成件极重要的事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没想到下一秒,她便失去力气,如朵云落在了华丽的纱裙上。   惊叫声淹没掉所有知觉,云礼不由睁大双眼。   *   有的人永远与众不同。   自从知道陈醉患上乳腺癌后,云礼便特别关注同类病患。   他了解到太多与病情缠绵多年的案例,加之这两个月陈醉总是能说能笑,所以当真没觉得她会忽然恶化。   结果白天还精神百倍的陈醉,竟然被直接拉进ICU,连续两日都没脱离危险。   云礼从最开始的恐慌,到虚无的担忧,再到精疲力尽,最后虚弱地等在走廊长椅上时,已然面色如纸。   虽然大家都劝他不用这样陪着,可少年心里总有种感觉:那首歌就是离别的预兆。   正在头痛中昏昏欲睡时,附近又响起脚步声。   “她也没管过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极熟悉的声音。   云礼瞬间清醒,猛地站起身来:“奶奶……”   蒋青略显风尘仆仆,簇着眉挎着包,显然刚刚赶来。   原本说去买饭的程酌站在不远处,朝云礼淡淡苦笑。   云礼低下头,疲倦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回去看您的,想着早点申请到学校,您也可以放心……”   蒋青的表情十分复杂,一时间没有答话。   没想忽然看见老人家,云礼却情绪崩溃,用手背挡住眼睛哭泣道:“妈妈要死了,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可我不想她死……”   他越说越难过,最后简直泣不成声。   蒋青拧着眉头望向ICU的玻璃窗,许久后才道:“每个人最终都会离开,没有谁能永远陪着你,以后的路啊,你要学会自己走了。”   云礼擦不净脸上的泪水,混乱间缓缓地蹲在地上,哭得肩膀一抖一抖。   犹豫过后,蒋青还是伸出手去,慢慢地摸住了他的头。   *   陈醉离开得很快,几乎没有给人太多时间难过,便在第三天夜里停止了呼吸。   由于她是在综艺直播中倒下的,关注的观众不少,媒体自然寻着味来疯狂报道。   幸好有程酌和蒋青陪着,云礼才能躲过那些长枪短炮的夹击,尽可能为母亲办了场体面的葬礼。   她没什么亲人,朋友倒不少,更多的是粉丝。   不知是谁走漏消息,导致下葬那日不少喜欢民谣的文艺青年前来吊唁,原本宁静的墓园反常地热闹了起来。   完成仪式后,程酌扶着云礼的后背安慰:“带奶奶回家休息吧,别想太多。”   云礼低落颔首,原本明亮的眸子狼狈微肿。   程酌这才去帮忙送别众人。   他总是能将复杂琐碎的事安排妥帖,值得信赖。   云礼的头脑有些空白,跟着蒋青离开的刹那,又忍不住回头望向墓碑上陈醉的黑白照。   正悲伤时,秦世忽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跟老太太打了招呼,而后掏出个信封道:“这个是陈醉录制节目的佣金,她之前说过,要留给你。”   云礼怔愣地打开,见是张数额不小的支票,至少可以填补上她治病的花销,不由惊讶:“所以我妈是去找你帮忙了吗?她特意要赚这笔钱的?”   秦世否认:“那倒不是,她原本就认得导演,只不过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后,去见过她,她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的确有趣。   只可惜活到四十出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走了,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去诉说她是否后悔自己与众不同的人生,而对于唯一被亏欠的儿子,除了那箱信和那首歌,更是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云礼把支票放好,等秦世告别后,才递给蒋青:“我用不到,您存着吧。”   没想蒋青却问:“她在医院花的是小程的钱吧?”   云礼默默点头。   “还给他,”蒋青吩咐,“谈感情不要扯上钱。”   ……   云礼呆过几秒才猛地抬眸:“您接受我和程酌哥哥在一起了?”   蒋青反问:“我不接受有意义吗?”   云礼抿住嘴角。   蒋青侧头叹气:“学业第一,别把注意力都放在别人身上,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的,我会好好学设计,”云礼如此保证,而后微笑,“谢谢奶奶。”   蒋青依然没有好脸色,只道:“既然这么选了,就别让自己后悔。”   *   四个月后。   伴随着陈醉的离世,云礼原本微有波澜的生活彻底恢复了平静。   他的托福成绩不错,余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准备作品和在刘夙的工作室兼职。   为了增加更多光彩和阅历,也常想尽办法参与些相关活动,每日忙忙碌碌,非常充实。   录取邮件是秋天收到的,比预计晚了些,而且毫无征兆。   程酌的工作涉及到的责任太多,即便有心去美国,也不可能抬脚就走。   所以云礼匆匆准备好签证和行李,最后还是要一个人踏上行程。   国际机场徘徊着肤色各异的陌生旅客,给人种世界大门将在眼前徐徐打开的错觉。   云礼当然激动,又有些不舍,办完托运后便黏着程酌:“所以你什么时候能来找我呀?”   程酌正帮他检查随身的背包,闻言淡声回答:“年底。”   云礼追问:“是新年还是春节?”   听到这话,程酌失笑:“怎么,怕我讲话不算数?”   “你不会的,我最相信你了,”云礼眨了眨眼睛,“只是不想分开,我希望每天都见到你。”   程酌俯身亲了他一下:“等到纽约,用不了一周就想不起我了。”   “不会的!”云礼着急,忽然发誓道,“等以后有朝一日,我也会为了你换工作的。”   话毕他又要求:“所以你必须去找我,好不好?”   “知道了,”程酌摸住他的脸,“别的都不重要,注意安全。”   云礼点点头。   程酌这才从风衣里拿出个盒子:“原本你生日时想送,但定制的工艺复杂了些,上周才拿到。”   他慢慢打开,里面是枚相当有设计感的男士钻戒,鱼纹和云纹巧妙构形成了环,显然的确是为云礼专门准备的礼物。   云礼方才还略显悲伤的脸不由泛红,立刻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   程酌认真地将戒指套入他白皙的无名指,最后又习惯性地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云礼非常开心:“你就不说点好听的话吗?”   程酌笑意不减:“说什么?”   云礼理直气壮:“说你爱我!”   “我当然爱你,”程酌语气温柔,“但也不仅是爱。”   云礼很好奇:“那还有什么?”   程酌没回答,只是再度吻上他的唇,许久才低声道:“去你想去的地方吧,那也是我想去的未来。”   云礼用戴着戒指的手握紧机票,垫脚拥上他的脖颈:“哥哥,一切才刚刚开始,对吗?”   程酌应声。   云礼浅浅闭眸:“可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你走到结局了。”   程酌饶有兴致:“结局是什么样的?”   云礼思考:“我们的头发一定都白了,然后生活在一处风景优美又安静的地方,你在阳光下悠闲地画着画,而我穿着裙子……”   程酌被他的想象逗笑:“裙子?”   云礼也笑,笑的同时听到催促的广播声,不由松开他,潇洒地摆了摆手,背上包独自走向人群。   程酌始终站在原地,直至少年回首相望,方才重新弯起嘴角。   “哥哥!等我成为设计师那天,就要向你求婚!你可不准先说!”   云礼超级大声的宣言吸引了形形色色的目光。   他自己却毫不在意,又朝程酌展露出美丽的微笑,而后离开地毫不犹豫,仿佛将要去的地方并非什么陌生的大洋彼岸,而是铺满鲜花的未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