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偏差   作者:山河南渡   简介:   口是心非傲娇花孔雀攻x端水大师老好人受   -   陆瑞安下班回家,看到路边捧着玫瑰花的一对小情侣,鬼使神差地也买了一支藏在了公文包里。   推开家门,却发现桌上摆好了丰盛的晚餐,他心里有些惊喜,以为是祁扬记起来了今天两个人的结婚纪念日。   祁扬性子跳脱,年轻肆意,桀骜不驯,比阳光还耀眼,婚后却和原来的朋友逐渐少了联系。陆瑞安总觉得是祁扬应该是怨他的,怨他稀里糊涂答应当初笑话一样的求婚。   他坐在餐桌前,拿过公文包,低头准备取出玫瑰,突然听到祁扬沉下脸叫他名字。   祁扬皱起眉:“你就不能放一放你的工作吗?以后你可没这个机会吃我做的饭。”   陆瑞安惊讶又困惑地抬头看他。   祁扬紧紧注视着他的眼睛:“陆瑞安,我们离婚吧。”   手指无意识地用力,被玫瑰的茎刺扎破,陆瑞安却没有感觉到痛。他没有问为什么,眼里的光黯淡下去,释怀地笑了笑:“好。”   他想,还好我没把玫瑰拿出来。   真丢人。   -   一个月后的同学聚会,陆瑞安被祁扬堵在隔间里,手腕被按在墙上,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得他很疼。   祁扬俯身逼近,咬牙问他:“你对谁都好,唯独不能多对我偏心一点是不是?   破镜重圆、微狗血、酸甜口的年下HE 第1章 情人节(修)   今天是个阴天,不过并不影响捧着花束、笑容甜蜜的情侣们在街上共度520的幸福心情。陆瑞安照常用一节课时间给学生讲评作业、一节课留给学生看电影,放学后照常仔细整理好工位才拎着公文包离开学校,照常去公交车站等车。   一个背着满背篼玫瑰花的小姑娘经过,以极具感染力的笑容和真诚祝福顺利说服一对同样等车的情侣重金买下一束十九朵的玫瑰花。   陆瑞安没有浪漫细胞,对这些节日并不敏感,但他听到小姑娘脆生生的一句“没有人会不喜欢收到一束玫瑰的,祝你们的爱情和花一样永远热烈绽放”,心尖一动,微微侧目望了过去。   小姑娘很有经营天赋,也极会察言观色,敏锐地捕捉到陆瑞安欲言又止的目光,带着花走到他面前,笑容灿烂地问他:“先生要不要为自己的爱人买一支玫瑰呢?他一定会喜欢的。”   陆瑞安的视线顺着她的笑容落到她手中还沾着露水的玫瑰上,脑海里自然地浮起一个面容,心中默默地点了点头——祁扬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他性格张扬,应该会喜欢玫瑰的。   更何况——   陆瑞安的视线又滑落到自己左手无名指的位置。   ——更何况今天是他和祁扬结婚五年的纪念日。   也许祁扬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万一呢?   陆瑞安重新抬起眼,朝小姑娘微微弯眸:“我想买一支。”   小姑娘的动作训练有素地从背篓里抽出一支已经包装好的单只玫瑰递给陆瑞安,手脚麻利地摆出收款码,收到钱后熟练地说了一句祝福的话,背着花脚步轻快地顺着站台后的林荫路走远了。   车来了,陆瑞安小心地将那支玫瑰放进公文包里,玫瑰的浅淡香气尚且还萦绕在指尖,幽幽地飘入他的鼻腔,勾着他胸膛里那口干枯乏味的心井也活泛了几分,直到他站在家门前,摸出钥匙准备开门,脸颊和心口微微地发着热。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春节和生日,两人一次纪念日也没度过,说不定,祁扬压根就不记得今天是他俩的结婚纪念日。   陆瑞安轻轻地咬了下唇,推开门前暗暗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现在还不到六点,天还亮着,屋子里的灯却已经打开了,细细地照明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陆瑞安难以克制地感觉到意外的欣悦——由于陆瑞安在学校上课带学生的晚自习,下班回去的时间总是比祁扬晚,而到了他休息的周末,祁扬偶尔会加班,或者部门小组隔三岔五周末就要出去聚餐,祁扬回来时也快到该睡觉的点了。两个人下班的时间总是凑不到一起。   厨房里的饭菜香味袅袅袭来,拢住了陆瑞安的口鼻和不知不觉中加速跳动的心脏。   他换好鞋往里走了几步,迎面撞上正端着菜从厨房往外走的祁扬。祁扬腰上系着围裙,与他那张帅得过于嚣张跋扈的脸形成了一种违和与融洽共存的情景。   陆瑞安没来由地想起结婚前的祁扬——浅褐挑染的白金短发,左耳坠着黑色圆环耳钉,神采飞扬的脸上是桀骜不驯的不羁笑意漂亮又扎眼,热烈得像能灼伤一切亲近者的太阳,和他的名字一样,张扬不凡,吊儿郎当地笑着叫他“陆学长”。   祁扬似乎也愣了下,视线顺着他的脸下滑,落到陆瑞安拎着公文包的手上——左手的无名指处依然是空落落的,一点印记都没有。   祁扬目光微黯,很快敛回了视线,语气中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平静:“回来了,准备吃饭吧。”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陆瑞安感到无措,他来不及捕捉到这一丝异常,想着自己包里放着的那一支玫瑰,几番纠结后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打算吃完饭再说。   如果祁扬还能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他就可以顺利把花给他,如果祁扬不记得,也可以说是路上看见觉得好看、所以想买回来放花瓶里的。   两人一如往常地不咸不淡聊了几句,餐桌上紧接着又陷入一段相对无言的沉默。   陆瑞安想打破这种安静,于是取过自己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包,准备提前拿出玫瑰。   祁扬忽然“啪”地一声摔了筷子,目光沉沉地望向他,“陆老师,你就不能先放一放你的工作吗?我好不容易请假回家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等你回来,以后你想吃都没得吃。”   陆瑞安一怔,手指刚碰到玫瑰的茎干,眼神疑惑地望着祁扬,睫毛快速地扇动几下,但他下意识做出努力要掐灭这场争端激起的可能,软着声气确认:“什么?”   四目相对之际,陆瑞安全然不知自己本能的迁就、每一丝神情变化都悉数落在祁扬眼里,烧得祁扬心头那簇火愈演愈烈,祁扬扯了扯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冷哼一声。   陆瑞安知道,这是祁扬即将发火的征兆,于是他再次做出努力,声音更轻了一点:“不吵架,行吗?”   祁扬呼吸一滞,被烈油烹沸的火焰终于灼断了所有理智,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加重,一字一顿道:“陆瑞安,我们离婚吧。”   脑中轰鸣一响,纷离四散的尘埃携着“果然如此”的释然心绪,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缩进,似乎有什么刺破了皮肉,扎了进去,但不疼,陆瑞安只能感觉到指尖触碰玫瑰之处的一点濡湿热意。   一颗心坠到谷底,扬起无边无际积攒了五年的失落尘埃,陆瑞安没有任何异议,他只是平静地、近乎麻木地点了点头,就好像他早已经感到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现在,他惶惶不安的预感终于实现。   祁扬霍然起身的动作推得屁股底下的椅子向后一滑,与地面摩擦着发出异常尖锐的鸣叫。   陆瑞安受惊般扑簌地眨了下眼,紧接着习惯性打圆场地露出一个笑容:“好。”   他心里白茫一片,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被戳得支离破碎的气泡。   ——还好我没把玫瑰拿出来。   陆瑞安失神地望着摔门回卧室的祁扬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指腹被玫瑰茎刺扎破的疼痛。   ——真丢人。   --------------------   排雷比较多,作话放不下,请一定一定记得看本章评论区置顶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要是有喜欢本文的朋友,欢迎收藏、海星、评论+点点作者专栏关注,作者真的很需要,啵唧!(●''●)   【阅读说明】   1.是一篇想尝试新叙事写法、讨论另一种“不张嘴爱情”走向的故事。攻受都是不完美的普通人,有性格缺陷。攻(祁)本质粘妻狂魔且傲娇又占有欲强,是个作精,喜欢说反话发泄情绪;受(陆)是对谁都好的端水大师但遇事喜欢冷处理会本能逃避,是锯了嘴的葫芦。   2.双向暗恋+阴差阳错有误会,两个人都不张嘴,会插回忆,酸甜口(如果觉得不是可以提出来,可以删文案tag,别骂我),本质上是流水账日常向小甜饼,不好这一口的很可能会觉得无聊 第2章 离婚   卧室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陆瑞安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担心祁扬摔倒,但随即又否决了这个猜测——比起人摔倒在地,那声响更像在砸什么东西。   但两人结婚五年以来,无论是多激烈的争吵,祁扬再生气都没有动手扔过东西,这声响让陆瑞安再次清晰地感知到,祁扬是真的要和他离婚,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着饭粒,凉意让他的胃隐隐痉挛,他却浑然不觉,直到眼前模糊,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滚落到碗里,眼前复又清晰起来。   陆瑞安默然无声地将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收进了冰箱,又收拾好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桌面干净如新。   他折返回客厅,公文包里还放着那支没来得及取出的玫瑰,花瓣开始卷折起枯萎的痕迹,茎杆上的尖刺却仍旧坚硬。陆瑞安犹豫再三,终于将玫瑰丢进了满是残羹剩饭的厨房垃圾桶里,柴米油盐的污渍很快将娇艳的花朵侵蚀得面目全非。   学生的作业没有批改、下周上课的教案还需要再修改,陆瑞安逃也似的钻进了书房,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任由烦杂琐事的忙碌让他短暂地从迷惘中抽离出来。   将一切都处理完之后呢?   哦,还要洗漱。今天在班上,学生提醒他袖口上沾了油,他得赶紧洗了,不然等彻底凝固,就难处理了。   晚上十点半,陆瑞安洗漱完毕,从客房的衣橱里拿了备用的睡衣换上,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忽然觉得心口好像被挖掉了一块,呼呼地漏着风,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了房门紧闭的卧室门。   理智告诉他,离婚是好事,两个人吵吵闹闹了这些年,柴米油盐早就将彼此之间的客气和礼貌消耗殆尽。尽管他甘之如饴,偷偷地将某些极不起眼的细碎时刻剪下来藏在心里,但很明显,祁扬已经忍受够了,不愿意再继续下去。   他偷来的五年婚姻,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   陆瑞安目光黯淡地从紧闭的卧室房门上垂落到地面,长叹一声,从客房里抱了一床空调被,准备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家里长久地没来客人,两个人的工作都很忙,客房没有收拾,厚被子和床单被套也没有及时更换,睡不了。   他脑子里很乱,心里也很乱,万千思绪杂糅在一起,让他久久难以入眠。   寂静里响起的开门声格外清晰,陆瑞安赶紧闭上眼,将半张脸藏进了薄被里,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立起,专注地听着从卧室传来的声响。   刻意放轻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身旁。   陆瑞安一颗心都紧紧提起,连呼吸都竭力放到最轻,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陆瑞安,你不喜欢我我无所谓,但讨厌我不需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借着卧室里传出的灯光,祁扬看清了躺在沙发上装睡的人身上盖着的完全不足以御寒的薄被,气不打一处来,压着嗓子恼道,“宁愿自己睡客厅也不肯来卧室叫我,你就这么恨不得赶紧离婚?”   手指紧紧攥着被子,陆瑞安睫毛颤得厉害,心口的酸涩汹涌而出,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委屈地想:“明明是你不喜欢我。”   可是他脑子里乱得要命,只听出来祁扬的愤怒,还习惯性地同从前一样不愿意火上浇油,沉默以对任凭对方倾倒怒意直到烈焰自然熄灭,对自我的保护机制让他索性装睡到底。   怎料他的不回应和拙劣演技反倒成了点燃祁扬的最后一把柴火。   “陆瑞安,你好样的。”祁扬冷笑一声,“现在连看都懒得看我了,好、很好、好得很!”   祁扬不再停留,后退几步,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卧室,但他没有关门,卧室里的光洒在门口,在陆瑞安的眼皮上落上一点。   陆瑞安缓缓睁开眼,听着卧室里传来的声响,望着客厅的吊灯,茫然地想: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滚轮在木地板上滑行的声音响起,从卧室里出来,陆瑞安连忙又闭上了眼,听出是祁扬拖着行李箱到了门口。   “你不用这么委屈睡客厅给我看,虽然这房子写的是我们俩的名字,但你放心,我不会抢。”祁扬驻足在门口,声音冷冽,“我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他回头望着沙发上的陆瑞安,但沙发靠背阻隔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勉强看到靠在扶手上的一个发尖。   “陆老师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民政局拿离婚证什么时候联系我,我随时奉陪。”祁扬推开大门,动作顿了顿,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沙发的方向,抬手不作声打开了暖气的开关。   可他始终没能得到沙发上的人一丝半缕的注意,重重摔上了门。   陆瑞安捂着痉挛的胃缓缓蜷缩起来身体,却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他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是他五年前开始就惴惴不安做过无数次的噩梦,时至如今,终于发生,他没有力气、也没有理由去阻拦。   *   祁扬在楼下的花坛边上蹲着抽了二十分钟的烟。行李箱立在他身旁,他抬着脸,望着楼上某一户黑漆漆的窗。   太久没有碰过烟,辛辣刺激的烟气呛得他心口发疼,咳嗽不已,但他还是固执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好像非得要把这盒过期的烟抽干净了才罢休。   那扇窗始终没有亮起过,就像那人总是沉默地消极应对他的不甘、愤怒或抱怨,让他无计可施又无可奈何。   他以一个玩笑般的求婚,仗着陆瑞安性格好、不会拒绝,霸道地占有了对方五年的时间,现在由他主动提出来离婚,陆瑞安应该很高兴吧。   祁扬自嘲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自虐般将烟从喉咙里悉数吞了下去,呛得他喉头腥甜,最后将烟头全部收集到空烟盒里,就近寻了个垃圾桶扔进去。   猩红的火星在黑夜里闪动着,逐渐燃到尽头,被冷风一吹,彻底熄灭了。   --------------------   正式开更啦!上一章有调整,第一章 的作话和评论区有详细阅读说明,请大家稍微花点时间看一下,避免踩雷,不好这一口的下一篇再见o(* ̄▽ ̄*)ブ   【关于更新时间:暂定周更1w,固定周5、6、7晚6点会有一章,会依据榜单任务来增减,具体更新情况每周二或者周五的作话会提前说明下周或当周更新时间。要是有追更的朋友非常欢迎投喂海星&评论~】 第3章 民政局   客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陆瑞安的手脚却始终都是冰凉的。夜晚很漫长,但时间却过得很快,陆瑞安脑子里很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直愣愣地睁着眼在沙发上躺了一宿。直到手机闹钟按点响起,他木然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半边身体都短暂地没了知觉。   按掉手机闹铃,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陆瑞安盯着屏幕上闪动的“6:00”发了会儿呆,给祁扬发了条消息。   [我今天有空。]   他没指望祁扬能立马回复——祁扬爱睡懒觉的习惯从原来在学校开始就养成了,后来两人稀里糊涂结婚后住在一起,祁扬早上也总是起不来床,却又要求陆瑞安起的时候也要叫他。   陆瑞安是高中语文老师,做班主任的时候,需要早上六点去教室里守学生的早自习。但祁扬是在游戏公司上班,早九晚六,由于熬大夜的时候多,实际上只硬性要求了十一点之前到公司,从家里开车过去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并不需要和陆瑞安一个时间起。   陆瑞安刚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舍不得那么早叫醒祁扬,总是轻手慢脚地掀开被子一角下床,去客房的浴室洗漱,再在准备早饭时给祁扬温上一份。   然而祁扬并不领他的情,冷着脸反复和他重申了几次,让陆瑞安早上起来的时候叫自己。于是陆瑞安试着叫他,深深领略了祁扬的起床气。   睡意惺忪的祁扬总是在他叫了三声名字后一把抓着他的手不放,闭眼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看得陆瑞安心中惴惴,但下一秒,祁扬便不由分说地拽着他拉到怀里,像抱大型玩偶似的,不住地用脸在他颈窝蹭。   温热的怀抱让陆瑞安一动不敢动,僵着身体坐在床边,发现他的不自然的祁扬逐渐清醒过来,很快松开手,讪讪地揉着头发说:“噢,是你啊……现在几点了?”   ——你希望是谁呢?   陆瑞安心里酸涩发苦,他背对着祁扬站起身,没有看到祁扬红透的耳朵和极有侵略性的、盯着他后背的眼神。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以最快速度平复心情,语气平淡地说了句“六点半。早饭我做好了,放在蒸锅里,你睡醒的话起来吃”便一刻也不敢停留地走出卧室,胸腔里的心脏砰砰作响,吊着的一口气才敢缓缓吐出。   睡惯了懒觉的祁扬的确起不来,但他是希望早上第一眼看到的是陆瑞安,好歹一起吃个早饭再回去接着睡,以至于他本以为自己怀里抱着的是原来住在父母那儿时的大抱枕,没想到竟然是陆瑞安。他心里又惊又喜,但很快感觉到陆瑞安的不自在,一想到陆瑞安的暗恋对象,便不甘心地迅速松开了手。   陆瑞安走的时候,祁扬刚磨磨蹭蹭地坐上餐桌,最后还是没能如愿一起吃饭。   不过在陆瑞安的记忆里,那之后的祁扬也开始逐渐养成了习惯,他的闹钟轻灵灵地一响,祁扬便条件反射地坐起来,从背后抱住陆瑞安发着懵地缓神,也不再挣扎着要起来吃早饭了,只是抱这么一会儿,便又倒回床上接着睡,就当是象征性地早起了。   陆瑞安被祁扬抱着不敢有别的反应,却也不推开祁扬,事实上,他心里悄悄地希望祁扬发懵的时间能再延长一点。   他没有问过祁扬为什么要坚持早上起这么一下,自动为祁扬找好了借口——早起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祁扬起床气重,需要散散“气儿”,他只是祁扬上班前能顺利起床不迟到的缓冲节点。   两个人都默契地将这稍显怪异但又无足轻重的早起插曲默许并延续了五年,直到今天,那层遮掩一切深重裂痕的幕布终于掀开。   陆瑞安魂不守舍地遵循着身体记忆去厨房准备早餐,注意力却还牵绊在他明知不会那么快得到回复的手机消息上。   其实他很困,上下眼皮酸涩地一眨就要溢出泪来,潮湿地要黏合他的眼皮,可是他的精神却无比清明,他的意识不肯陷入短暂的混沌。   他困惑又挫败地问自己:陆瑞安,你怎么又把事情搞砸了?   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一震,陆瑞安立马看过去,竟然是祁扬回的消息。   [十点钟民政局门口见,证件带齐。]   喉头一窒,心脏拧出的酸汁向上反流,火辣辣的烧得陆瑞安胸口疼——他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感知到,祁扬是真的要和他离婚,不是气话、也不是玩笑,没有斡旋的余地。   陆瑞安不愿意最后的分开也如此不堪,勉强打起精神,收拾好自己,从卧室的抽屉里翻出户口本和两本结婚证——祁扬的那本忘了带走——仔细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他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人,僵硬地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最终归于平直紧抿的一线。   等待的时间太过煎熬,陆瑞安心神不宁地翻看着家长群的消息试图分散注意力,好不容易捱到九点半,释然而沉重地起身带着公文包下楼打车,像是奔赴一场已知结局的审判。   祁扬也早到十分钟,两个人对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陆瑞安将祁扬的那份结婚证递给他。   祁扬一怔,随即接过结婚证,头也不回地先一步进民政局大厅。   办理结婚的窗口排了长队,祁扬第一眼都没能瞧见离婚登记的窗口在什么地方,他回头看了一眼还没跟上来的陆瑞安,不着痕迹地等了片刻,抬步绕过结婚登记的队伍往里走,然而离婚登记处的窗口却是关闭的。   祁扬只好在结婚登记窗口旁等着这一对新婚夫妇结束流程时,见缝插针问工作人员:“你好,请问离婚登记在什么地方办理?”   工作人员忙里抽闲瞥他一眼,带着微笑道:“先生您好,今天是周日,我们是不上班的,但恰逢情人节,所以我们才特意开放结婚登记窗口。离婚登记今天窗口不开放,请您周一再来吧。”   祁扬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放弃,直起身离开窗口,转身看向陆瑞安,面无表情问:“陆老师周中什么时候能有空?”   两人结婚五年,到了现在,陆瑞安明白祁扬一旦用这样的称呼就是在阴阳怪气地表达他的不悦,以至于陆瑞安一听到他这样的称呼就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得祁扬不高兴。   “这周学生要期中考,我得守着,”陆瑞安抿了抿唇,“下周一吧,下周一我上午没课。”   “行。”祁扬说,“那就下周一早上九点。”   他看也不看陆瑞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第4章 离婚冷静期(1)   陆瑞安在空荡荡的广场站了几分钟,回头望着民政局大楼,看一对对喜上眉梢的新婚夫妻出来,挽着手脚步轻快地走往不同的方向,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好在手机里突然跳出的群通知拯救了他——年级组安排下午四点开会。陆瑞安两点不到就回了学校,门口的保安队长见他神色恍惚还主动问候他,陆瑞安勉力打起精神和他寒暄了几句。   他照常上课、照常批改作业、照常在食堂吃中晚饭、照常在晚自习下后的十一点才回到住处,但却不敢再回主卧睡觉、不再早上六点起来做两人份的早餐。   他放任被工作折磨得筋疲力尽的身体蜷缩在客房的小床上,双重疲惫让他一沾枕头就坠入沉眠,没时间想自己的私事,甚至于有些自虐般地为这样的工作强度感到快慰。   周六,他上完最后两节课,没急着走,回到办公室写当周的工作日志,办公室里的同事所剩无几,六班的语文老师付欣临走前随口问他:“陆老师今天怎么还在这里加班呀?不急着回家吗?”   陆瑞安对她笑笑:“准备把材料写完了再走,不想把工作带回去。”   “哈哈,也是!我现在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材料就头疼。”付欣朝他摆了摆手道别,“那我先走啦,陆老师最后别忘了关灯哦。”   “好。”陆瑞安温声应下。   窗外天色逐渐昏暗,陆瑞安脑子里一度冒出一种留宿学校、或者不要再回去住的想法,但作为一个循规蹈矩近三十年的成年人,除了冲动之下儿戏般地和祁扬结婚这件事以外,偶尔的出格念头并不会占据他的理智太久。   陆瑞安仔仔细细地将自己工位上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拾好,又给办公室打扫了个大概,走出校门时,掩映在葱郁树植里的教学楼随着夜色一同熄了光影。   路边突兀地响起一连串的刺耳喇叭声,陆瑞安抬头望过去,瞧见一辆熟悉的车。   心跳兀地漏了一拍,他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在副驾驶的位置停下。车窗缓缓降下,陆瑞安得以瞧见驾驶位上的人的面容——祁扬没看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手指微曲敲了敲,冷声道:“上车。”   陆瑞安想问,但他本能地去观察祁扬的脸色,顺从地拉开门坐进副驾驶。他想了想,问祁扬:“有什么事吗?”   他刚问完,就眼睁睁看着祁扬气极反笑:“陆老师是大忙人,连消息都没时间看了。”   陆瑞安后知后觉地低头摸出手机来看,发现祁扬在一个小时前给他发过一条短信——“晚上出来吃个饭,把离婚协议签了。”   “我下午在给学生上课,上完课在办公室写材料,刚刚才出来,没看手机。”陆瑞安解释。   “哦。”祁扬偏开头去观察窗外的路口情况,“反正也不是一两次了。”   陆瑞安欲言又止,可他一回忆,意识到的确如此——工作原因,他在学校很少看手机上的私人信息,除去上课,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回复家长群和各类工作大群的消息,以至于从结婚到现在第五年,错过祁扬的消息不计其数次。   陆瑞安已经尽可能地闲下来就去查看祁扬是否有给他留言,可收效甚微。祁扬最初因为这事和他明里暗里吵了几次,但后来再也不提,也很少给他发消息。   祁扬定了一家养生藕汤的餐厅包间,暖融融的鲜香气息向每一位进入店内的客人口鼻拢来,叫人食指大动,但两人都没有食欲,不到半小时,祁扬就拿出了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   陆瑞安捏在筷子上的手用力得发白,他讷讷地对着祁扬笑了下,没有伸手接:“你觉得可以就行,我没异议,待会儿走的时候我会签字。”   “嗯。”祁扬现在的情绪异常平静,他抬眼看了陆瑞安一会儿,垂脸盛了一碗汤,放在了距离陆瑞安手边。   陆瑞安说:“谢谢。”   祁扬叫来服务员结账,陆瑞安默不作声地直接翻到协议书的最后一页,从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笔,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   周一上午办理离婚登记的窗口排了长队,大多都相看两厌地各自占据长桌一侧,催着工作人员赶紧办理手续,好像生怕对方身上的晦气会过到自己身上,脾气火爆些的则会当场对骂甚至动起手来,吵吵嚷嚷地从来到离开,徒留一地鸡毛。   陆瑞安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受,像细细密密的针扎在心口上的那种疼,但尚能忍受。   直到轮到他们,工作人员接过证件,问:“两位的离婚协议准备好了吗?确定都没有异议了是吗?”   陆瑞安怔愣的间隙被祁扬连珠炮似的抢白:“准备好了,字也签完了,财产都归他,我没有异议。”   那针扎一样的疼痛陡然放大数百倍,让陆瑞安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没有转头看祁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让他如溺水一般无助又窘迫的念头。   ——原来协议里写的内容是这样,祁扬宁愿净身出户也要尽快离婚,他真的很着急要摆脱他。   “这位先生对财产分割也没有异议,是吗?”工作人员的目光波澜不惊地转向陆瑞安,像是早已经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   陆瑞安低着头,咬了咬舌尖:“是。”   工作人员熟练地一一校验证件、进入系统流程,将证件放回台面:“请两位收好《离婚登记申请受理回执单》,三十天内有任何一方反悔都可以带着回执单来撤回申请,如果没有,就请三十天后带着书面离婚协议和两张两寸证件照来这里进行二次确认、领离婚证,需要两位都到场。如果直到六十天后,二位都没来,视为撤回离婚申请。”   她简洁交代完,训练有素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下一对要办理离婚手续的夫妻上前,祁扬与陆瑞安下意识往旁边站了站让开路。   陆瑞安犹豫一秒,默不作声地拿眼偷瞄祁扬的反应,冷不防地撞入祁扬的沉沉注视中。   他微怔,祁扬下一秒便转头抬步往外走,像是连和他待在同一空间下都变得难以忍受,无端涌来的难堪让陆瑞安的呼吸变得梗滞,按在文件袋上的手指紧了紧,他追着祁扬的影子离开民政局大楼。   “房子百分之六十都是你出资,全部给我我不要。”陆瑞安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可以住学校的教师宿舍。”   “我也可以住公司的员工宿舍,”祁扬听出他的体力不支,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协议你已经签了,陆瑞安,没必要就这件事和我争,反正你不是最讨厌和我吵吗。”   他的目光落至陆瑞安眼下的乌青,显得刻薄尖锐的语气不易察觉地缓和了几分,但他难得心平气和的每一个字都血淋淋地往陆瑞安心尖上扎:“等离婚冷静期结束你就解脱了,陆老师。”   他的目光深深地从陆瑞安的眼角眉梢划过,最终在陆瑞安看不见的地方落寞又低落地坠入尘埃。   他想,这次我不任性绑着你了,陆瑞安,你该高兴了吧。   --------------------   明天休息一天,下一章周二更~ 第5章 蓄念十五·领带(1)   公司安排的员工宿舍是套三,共用卫浴厨房,对领地感尤其强烈的祁扬来说,和每天上班打交道的同事同住屋檐下是难以忍受的事。   他搬出来的那天晚上就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订了一个月的房间,打算慢慢找房子租,不过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两周了,他连租房app都没有下载,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直到周五晚上接到哥哥祁湛的电话才想起自己还没和家里说这件事。   “你明天加班吗?”祁湛的声音徐徐从听筒中淌出,沉稳温和,是会让人酥掉半边耳朵的磁性动听,祁扬听了二十多年早听惯了,然而今天听着却尤其心梗,“你不加班的话问问瑞安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我记得他学校是周六晚上放假的,你俩一起回家吃个饭,我这两天出差回来,爸妈说一家人难得有聚餐的时候,也想看看你俩最近过得怎么样。”   祁扬动了动唇,终于还是没说出自己已经在和陆瑞安走离婚流程的事实,他含混地应声,态度听起来格外敷衍。   “对了,我周六会去你们那边办事,下午四点左右先去你们家接上你再去瑞安学校接他。”沉稳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落在耳中会让人有种妥帖的安心感。   “不用了,你直接来我公司吧。”祁扬的语气中带上一丝不耐烦,他闭眼揉了揉眉心,努力压制自己的不满,“我周六下午在公司。”   祁湛听出他的情绪波动,莫名之余随口劝:“你是不是又和瑞安吵架了?也只有他能忍你这么久,你也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年纪,怎么脾气就不能改……”   嘟——嘟——   祁扬直接挂断了电话,心头跃跃欲试的小火苗欻地被烈油烹燃,噼里啪啦地四溅着烦闷又酸涩的火星子。他盯着屏幕上的联系人名字,胸口里酸浸浸地想着——明明不是我一个人的错,难道我就想和他离婚吗?还不是因为……   他深吸一口气,眼角余光忽然飘落在沙发一角散落着的一条宝蓝色领带上。祁扬又沉了一口气,走过去一把拿起那条领带,泄愤似的胡乱卷作一团,塞进了外套兜里——既然都决定要离婚了,他还把这东西留着干什么?物归原主好了,反正陆瑞安也不是真心要送给他的!   祁扬自己都数不清这是第多少天辗转反侧一晚上都睡不好一个整觉了——酒店的床比家里的软,睡得他浑身疼,还有……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不受控制地跳出陆瑞安的脸,搅得他心乱如麻,真是太讨厌了!   他浑浑噩噩地躺到第二天下午一点,起床心不在焉换好衣服、勉强打起精神处理公司里临时通知的事情,不经意地一瞄时间,刚刚好四点,他出神了半分钟,祁湛的电话正正好好地打了进来。   “马上来了,我没在公司,你的车停哪儿的?”祁扬披上外套,路过穿衣镜时习惯性地拨了拨头发,勉强抓出个不算潦草的发型,脚下匆匆赶到祁湛和他说的地点,果然在路边临时停车位里看到了熟悉的银灰色卡宴。   “现在去瑞安的学校吗?”祁湛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他几点下班?”   “不用接了,直接回家,”祁扬和他对视一秒,别开眼睛,硬邦邦道,“他不去。”   “你俩真吵架了?”祁湛太熟悉自己弟弟这狗脾气,无奈地叹气,“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他不让你去学校接他?”   “不是。”祁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哥你别问了!”   祁扬好不容易强迫自己一整个下午都没去想陆瑞安,被祁湛一提,又想起自己这几年每回和陆瑞安吵架的时候,心里烦得要命——他倒是有心要找陆瑞安吵架,然而陆瑞安每次瞧出苗头都沉默到底,任他怎么无理取闹都不吭声,祁扬想吵都吵不下去,只能独自生闷气。   祁湛看他一脸郁闷,也不做声了,视线从后视镜里敛回,抬手按开了车载音乐。   到家快六点了,推开门迎面而来食物的袅袅香气,父母都在厨房忙活着,听到开门声是母亲先从厨房出来,喜形于色地迎两人进门,发现只有兄弟两人,又疑惑地探头往祁扬的身后看了看,问祁扬:“瑞安呢?”   她眼中带上几分嗔怪:“上次咱们家一起吃饭还是你爸爸生日的时候,好不容易这回你哥哥出差回来,又刚好是周末,结果琳月不回来,瑞安也不来,这饭吃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和瑞安吵架了?你哥都和我说过好多回,你每次不高兴都朝人家瑞安撒气……”   “我哥说、我哥说,”祁扬额角突突直跳,禁不住打断她的话,“是啦是啦,我哥说得都对,我哥就是人间楷模——我哥那么好,你和我爸当初为什么还要生我啊?”   “祁扬!”祁湛声音沉了下来,祁扬也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悻悻止声,目光触及到母亲脸上的受伤神色,抿了抿唇,倔强地别开脸,不再继续说下去,但也不肯道歉。   祁湛放下手里的水杯,快步走回母亲身边,抬手扶住母亲的肩膀,半哄半劝地扶着母亲进厨房,有意缓合气氛地和母亲说笑:“阿扬这两天心情不好,妈别往心里去,哎我好像闻到东坡肉的味道了,是我喜欢的那个对吧?我出差半个月可想你的手艺了……”   他没两分钟从厨房出来了,皱着眉盯了祁扬两秒,冷冷道:“跟我来书房。”   碍于兄长的威严,祁扬不甘不愿但还是落后两步跟着上楼回到房间。   “我不管你和瑞安到底这次是为了什么吵架,你不应该这样和妈妈说话。”祁湛在书桌后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祁扬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妈妈很想你,所以我一出差回来就叫我接你回家吃饭。就算她有的时候说话方式不对,但她也是为了你好,你要理解她的心情。而且妈妈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你自己想想,你和瑞安结婚一年后,是不是你自己隔三岔五就和瑞安吵架、然后跑回家来住?正因为是一家人,我们包容你的脾气又希望你可以变得更好一点,瑞安也是,何况你和瑞安也都认识快十年了,从你上高二开始就是他给你补课,他对你实在是仁至义尽,你自己觉得自己这样对吗?”   这些话祁湛从前就说过,祁扬没当耳旁风,事后会琢磨自己的错处,但现在的心情让他听不进去半个字,揣在兜里的手指抠了抠领带上的花纹,他耐着性子“嗯嗯”两声。   祁湛看得出来他的心不在焉,发现几个月不见,弟弟又浑得油盐不进,他眉峰一扬,就见祁扬从外套兜里拿出一条领带扔在桌上,垂着眼不看他:“这是陆瑞安要给你的,我忘丢哪了,昨天找到了,现在给你。”   祁湛盯着领带看了片刻,不可思议道:“领带这种私人物件,就算是自己不要的你也不能随便扔给我用吧?更何况,这是你去年生日之前,瑞安专程拜托我帮忙买的,花了他一整年的奖金,你这样糟蹋他的心意,他知道吗?”   --------------------   这周更新时间是周二三五六日晚上六点~   (很期待大家的评论和海星投喂~() 第6章 蓄念十五·领带(2)   祁扬愣了愣,脑海中划过一幕画面——是在去年祁扬生日的前一周周六,祁扬休假,本来想着开车去陆瑞安学校门口等他下课,却恰好瞧见祁湛的车停在校门外,祁湛和陆瑞安就站在路边。   祁扬眼睁睁看着两人同时伸出的手指被一只深蓝色的礼袋连接,两人笑着说了些什么,陆瑞安脸上的笑容里似乎有遗憾,也有无奈,祁扬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恍恍惚惚地踩下油门离开,直到陆瑞安下班回来,却全然没和他提下午见祁湛的事。   “你今天没有加班吗?”陆瑞安开门看到餐桌旁的他,有些惊讶,这神色叫祁扬感到刺眼——就好像陆瑞安其实压根不希望和他同住屋檐下。   “没。”祁扬站起身,目光垂在陆瑞安手中的公文包上,他心里暗暗吸了口气,佯作不经意问陆瑞安,“你今天回来得好像比平常下课的时间晚,是学校里有事耽搁了吗?”   听到他的询问,陆瑞安脸上的讶异更明显了,他的嘴唇动了动,眨动的睫毛中流淌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平和地笑了笑:“今天在学校里写教案多花了点时间。”   陆瑞安的目光停留在祁扬的脸上,他心里有困惑,也有隐秘的欣喜——祁扬从来不在意他的上下班时间,自从两人之前因为祁扬去陆瑞安学校的事大吵一架又不了了之,祁扬就再也不过问他在学校的工作,为什么会这么清楚他今天比往常周六下班要晚了半个小时呢?   祁扬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也没有看陆瑞安,转身进了厨房。   陆瑞安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那点湿润的欣喜又被晚风吹散了,他低下头,手指头在公文包上轻轻捏了两下,心想:应该只是随口的问话。   祁扬饭后回到卧室掩上了门、一如既往把书房留给陆瑞安给学生改作业用。陆瑞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改完作业后正要回卧室,脚步声刚来到门前,便瞧见从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啪”地熄灭。   按在门把手上的手指顿了顿,陆瑞安一声不吭地转身去了客卧的浴室洗漱,他的睡衣在主卧,洗完后裹着浴巾放轻步子回了主卧。他不确定祁扬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但还是小心翼翼掀开绒被一角躺进去,侧身背对着祁扬慢慢躺下。   堵在嗓子眼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舒出,祁扬忽然翻过身,手臂搭在了陆瑞安的腰间。陆瑞安心跳忽地一停,紧接着乱了节奏,局促地恢复了跃动——他只能感到祁扬将额头抵在他的后颈颈骨处,温热均匀的呼吸隔着睡衣扑热了那一片的肌肤,惹起颗颗粒粒的颤栗。   陆瑞安丝毫不敢动弹,安静地等了片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惆怅地下了判断——祁扬已经睡着了,现在只是梦中无意识的翻身而已——可祁扬只有在睡梦中才会对他有这样亲近的举动。   而他自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敢稍微大着胆子往靠近祁扬的方向挪动一厘米的距离,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无隙的夫夫。   鼻尖传来的湿润香气逐渐安抚着躁郁的心绪趋于平静,祁扬慢慢睁开眼,借着朦胧透过窗纱的月光看着陆瑞安的侧脸轮廓,他动了动唇,无声地闷闷发问:陆瑞安,你和我哥见面为什么不能和我说?你都和我结婚四年了,他也已经结婚了,你还要惦记他吗?   祁扬闭了闭眼,他以为自己这一次还是可以和之前一样,自顾自地生两天的闷气就咽下去,然而一周之后,他却在生日聚会散后的当晚收到了陆瑞安给他的礼物——他亲眼看着陆瑞安在学校门口和祁湛聊天从祁湛手里取回的那只深蓝色袋子。   祁扬简直要气笑了,他看着陆瑞安在灯光下期待的眼睛,想说:我哥不收的礼物你才转手施舍给我,把我当你俩的垃圾桶了是吧?   但话出口却变成了:“你难道不知道我讨厌这种东西吗?我平时上班哪里有需要穿正装打领带的时候?”   陆瑞安眼中的细碎光亮迅速灰暗下来,他讪讪地抿了抿唇,低下头驯顺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之前看到……”   “行了,”祁扬打断他的话,他别开眼,自以为语气还算和缓地说,“睡觉吧,累了一天,明天还要上班。”   陆瑞安第二天依旧不到六点就起床做好早餐温在厨房就赶去学校。   祁扬起床后,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又坐在床边发呆十分钟,还是抓回那只袋子,拆包装的动作不易察觉地放轻,对镜在脖子前比划了几下,但很快又闷闷地塞回了包装袋里,索性扔进了衣橱最深处——眼不见为净!   直到昨天祁湛说来接他,祁扬想起这条领带,破罐子破摔地带了回来,准备物归原主。   祁扬冷哼一声,终于把埋在心里快一年的话一口气倒了出来:“别当我不知道,这领带是他要送给你的,只不过你不要,又还给了他,他才拿来给我当生日礼物。”   他越想越气,忿忿不满:“去年你和他在学校门口拉拉扯扯我早看见了——不让我去学校,找借口说什么影响不好,自己倒是和别的男人在校门口你来我往光明正大得很嘛。”   祁湛脑门上弹起个问号,过了足有五秒钟的时间才理解祁扬的意思,啼笑皆非地反问祁扬:“你是不是没仔细看过这条领带的样式啊?这么骚包的孔雀蓝,会是给我的吗?”   祁湛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弟弟的神奇脑回路作何评价,耐着性子给祁扬解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领带是去年你生日前,我去出差的时候瑞安通过我拜托一位设计师朋友专程给你定制的。我问过他怎么会送你这个,他说你偶尔代替你们公司出去参加会议和论坛,需要穿正装,但你嫌弃那些常规款式、说太老土太沉闷,他又怕他自己挑的不够好,所以托我找相熟的设计师定制的。”   祁扬缓缓睁大眼,下意识问:“真的吗?”   没等祁湛回答,他不自在地偏开脑袋,梗着脖子嘴硬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蒙骗我的。”   祁湛懒得和他在这样幼稚的事上斗嘴,瞧他气焰消了大半,知道他听进去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瑞安这次没和你回来吃饭?就因为这条领带你莫名其妙和他发脾气了?”   “不是。”祁扬撇了撇嘴角,想到三周之后就要拿到手的离婚证,心脏沉重得从胸腔里坠落到腹中,他有些丧气又有些不甘,话里话外带着细微的刺,“还能为什么,离婚了呗。”   祁湛很意外,脸色严肃了起来:“祁扬,离婚不是儿戏,你再不着调也不能把这种事当玩笑话挂嘴边。为什么离婚?”   祁扬不肯多说,被他这样厉色一训,气不打一处来,嗤笑道:“凭什么我离婚就是儿戏、你就不是了?那你又为什么和嫂子离婚?”   祁湛陡然色变,空气冷落下来,祁扬在这样的沉默中一点点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有些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   “琳月说想出国继续读博,”祁湛叹了口气,“她说可能会是五年,也可能更久,但她不想耽误我,所以想先离婚。我说了没关系,我可以等,何况我工作休息的时候也可以飞去看她,可她不愿意——她不相信感情能经得住数千里的距离的长时间消磨,所以干脆放过彼此。”   祁扬:“……”   祁扬不合时宜地暗暗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发现祁湛好像比他更惨,他的心情突然没那么沉重的同时,又有些尴尬不应该揭哥哥伤口。   “这件事我和琳月还没有对外公开,爸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祁湛狐疑。   祁扬眼神飘忽,吞吞吐吐地和盘托出:“我看到嫂子发的朋友圈了,其实单看也没什么,但我就是感觉不太对,所以问了一下,嫂子她就和我说了。”   兄弟二人相对无言片刻,最终还是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难言沉默。   “下楼吃饭了,”祁父推开门,扫了两个儿子一眼,目光移向祁扬,“祁扬你看看你自己这头发,染得花红柳绿的,像样吗?哪像个已经成家的人,都这个年纪了还不叫父母省心。待会儿坐你妈妈身边,和她道个歉,你刚回来的时候那样和妈妈说话会让她伤心你知道吗?”   祁扬皱了皱眉,还算听话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他有意落在两人最后,那种熟悉的不爽和委屈又隐隐约约凝结成刺不痛不痒地在他胸口里生长出一毫厘、扎进血肉——从他记事起,哥哥祁湛就一直是全家所有人眼里的优秀小孩,是亲戚嘴中“别人家的孩子”,是父母眼里引以为傲的长子。而他,是叛逆不懂事的小儿子,只会叫父母头疼烦恼,每每提起伴随着的都是叹息和无奈。   祁扬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但坐上饭桌,迎上母亲伤怀又失望的目光,他嗓子眼里堵得吞不下一粒饭。   祁扬放下筷子,在一家人疑问的目光里提起嘴角朝母亲歉意地笑了下,说:“妈,我下午不该这么对你说话。”   他没有继续看母亲紧随而来的欣慰笑容,别开眼站起来:“公司突然说要加班,我先走了,你们吃吧。”   “都这个点了,好歹吃点垫垫肚子,”母亲一脸意外地跟着站起身,试图挽留他,“我给你用餐盒装一些你带过去……”   “不用了。”祁扬已经走到玄关处弯腰换鞋,没回头看她,“公司有食堂。”   他一刻都没有多留,走出小区门口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揣在兜里的手指碰了碰那条塞回兜里的领带。   祁扬摸出手机叫了辆网约车,退出软件回到主页面,手指却在侧边的熄屏键上顿了顿。他失神地看着屏幕里的陆瑞安——那是两人住进新房后第二天早上他趁着陆瑞安熟睡时偷拍的一张,陆瑞安从来不看他的手机,也就不知道这张照片在祁扬手机里待了五年,手机换了两部,但主屏幕的照片却一直是这一张。   他没有太多纠结地接受了书房里祁湛的解释,将这份礼物的原委从头到尾串了一遍,承认事实的确应该是祁湛所叙述的这样——尽管他一直耿耿于怀,但也清楚祁湛低调,所有的衣服都是一致的黑白灰色调,领带也只会是低调沉稳的深蓝纯色,花纹款式都不会太花哨,只有自己才会喜欢这么张扬又夸张的风格。   ——是他误会了陆瑞安。   ——不过,就算这条领带真的是送自己的,那陆瑞安为什么不和自己说找哥哥帮忙买的事情呢?还不是借着他和祁湛有更多的接触。别人不知道,可他清楚的很,陆瑞安早在学生时期就暗恋祁湛了。   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自己推翻。祁扬好歹和陆瑞安认识了十年,以他对陆瑞安的了解,陆瑞安不会有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陆瑞安为人坦荡,没那么多心机。可是……   坠落在腹腔的心脏闷闷不乐地鼓动着,和路边响起的喇叭声重叠在一起,是车到了。   祁扬鬼使神差地用拇指指腹在屏幕上陆瑞安恬然的眉目间抚了抚,食指轻按,熄灭了屏幕。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向司机报了手机尾号,随后一言不发地靠着车门,出神地望着窗外。   ——可是,陆瑞安,你对我到底能有几分真情呢? 第7章 蓄念十四·发色(1)   孔雀蓝领带在迟疑之后侥幸逃脱了被压箱底的命运,先是被随意地挂在了衣帽架上,然后出现在了祁扬的脖子上,一周后随着它的主人站在了友司联谊的学习交流会场里。   “你这领带真不错,”眼尖的同事瞧见了它,夸赞使得它的花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之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上一次开会还没它。”祁扬撒了谎,于是转头去拿托盘里的水果,以此来藏匿那一丝不自然。   “这做工,啧啧,”同事凑近看了看,打趣他,“是你家那位送的吧,和你的这次新换的发色很搭,一看就是你喜欢的风格。”   祁扬眼神微黯,很快又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骄矜地挑了挑眉:“当然。”   同事都知道他有个体贴温柔的爱人,但谁都没见过,就连完整的名姓也不曾听说,只知道有这样的一个神秘的存在,不过大家都很知趣地没有在他面前过度八卦。   “上次隔壁部门刚调来的总监还问我,说怎么我们部门就看到你一个打扮得这么艺术,其他人似乎都很正常。”同事戏谑地用肩膀撞了撞祁扬。   祁扬笑着说:“因为只有我明目张胆不听他画大饼,他又顾忌面子,只好拐着弯骂我。”   两人小声把各级领导从上往下消遣了一遍,话题提前会场来到尾声:“待会儿结束去聚个餐?”   “不了,”祁扬摇了摇头,手指示意自己的发顶,“我约好了要去固色,你没看到都开始褪成黄的了吗?”   “真看不出,”同事顺着他的示意扫了一眼,撇了撇嘴角,“别人是一年染两次,您是一次要染半年。隔三岔五就往店里送钱,工资还不够你折腾头发使得,也就你不图这三瓜两枣的窝囊费、家里兜着才有这个闲钱,有的时候想想真是觉得老天爷不公平。”   “那你也去,给那家店的Tony报我的名字就行,让他给你设计。”祁扬笑起来。   同事撇着嘴角摇了摇头:“谢谢祁大少爷,但我没这个时间,我宁愿躺家里多睡会儿。”   祁扬耸了耸肩示意“你看吧是你自己不去的”,两人说说笑笑把话题移到了别处,祁扬看着时间提前溜了。   车身从车库出口汇入主干道,左转进入隔壁街区——祁扬又撒了谎,他昨天晚上就已经固色好了,现在是准备去陆瑞安的学校,只不过祁扬在心里不承认这个说法。   难道就因为陆瑞安现在在这里上班,这所高中就不能称为自己的母校了吗?我现在只是要回自己的母校看看而已,和别的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祁扬这样给自己找好了得当理由。   校内停车场需要出身教职工身份才能进去,祁扬倒是刚结婚那阵就从陆瑞安那里拿了张家属的身份卡,但他现在心里堵着一口气,不想用,就近找了个停车场,停从车里出来之前把领带摘了下来挂在后视镜上、换了身休闲外套。他走到停车场出口,忽然借着转弯广角镜瞥到了自己这一头时髦的琥珀蓝,脚步微顿,心里挣扎了两秒,还是折返回去,从车里拿了个黑色鸭舌帽扣上。   校门口的保安果然把他拦了下来,从他鸭舌帽下露出的若有若无的蓝色开始,仔仔细细地用狐疑的目光把祁扬从头到脚审查了个遍:“你是几班的?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熟悉的声音把祁扬低下盯着脚尖的脑袋抬起,他眼中扬起几分惊喜,被盘查的那点不爽很快烟消云散,他甚至意图和保安勾肩搭背:“哎,王叔,您不认得我啦?我是祁扬,班主任是洪玉老师,我那时候带奶茶进学校,还是你教我藏衣服里、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王叔盯着他的脸,眉头深皱,嘴中低声絮絮着祁扬听不清的话,足有十秒钟的时间,他恍然:“原来是你小子啊,我就说怎么看你眼熟。”   祁扬的脸上刚扬起个灿烂的笑就被王叔的话给凝固住:“我记得你,还有小陆那孩子——现在该叫陆老师了,我那时候瞧着他就是个有出息的样,现在回来当老师也很不错——不过他今天没来学校。”   “哦,我不是要找他的。”祁扬说着,刚抬起的脚尖有些低落地垂回地面。   “那你要找谁?”   “我找洪玉老师。”祁扬说。   “你去吧,她现在带初三年级,可惜陆老师分到了高中部。”   祁扬礼貌和他道了谢,抬腿往校园里走去,临至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分岔路口,他脚下一转,去了高中部。   ——其实他是昨晚在给头发固色、看朋友圈时突然在共同好友的朋友圈下看到了陆瑞安的点赞。   他没给陆瑞安备注,但是只有陆瑞安的消息是置顶的,所以无论陆瑞安的头像或者名称怎样变化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并且永远不会和别人弄混。   当然,陆瑞安不爱折腾这些社交平台,头像还是给高三的祁扬补课那会儿祁扬突然兴致勃勃要求他换的那张手绘的小太阳,昵称也是永远不变、简洁明了的一个“陆”字。不过进校做老师之后,陆瑞安的昵称就时常根据工作需求而变化了,就比如祁扬昨晚偶然发现,陆瑞安的昵称变成了“陆(6.5-6.7请假,有事请留言)”。   依据祁扬对陆瑞安的了解,就算是明天是世界末日,陆瑞安也会选择去把最后一天课给学生上完,哪怕带病、只要不是起不来床走不了路都能坚持站讲台上讲完课,现在又怎么会突然请假?   或许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太久,这样的异常让祁扬立马感到不安,辗转反侧一整晚,最终还是决定在联谊会结束后溜来学校看一圈——当然,他不承认自己是为了陆瑞安,他信誓旦旦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有空回母校看看,这是当初毕业典礼上学校自己说的,他只是听学校的话而已,虽然他真正在学校的时候倒没怎么听过学校的规训。   从王叔那里得知陆瑞安真的不在学校,祁扬郁闷的同时又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在高一教学楼晃晃悠悠地溜达过去,刚来到三楼,就被从男厕所出来的年级主任叫住了。   “染蓝毛的那个,站住!你是哪个班的?”年级主任声如洪钟,自带叫人听了两股战战的威压,即便是离开高中这么多年了,还是让祁扬条件反射地后背一凉、站住了脚。   “岑老师。”看清了来人的脸,祁扬礼貌地问候了他一声,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做了自我介绍。   年级主任眼神肃杀地盯着他的头发,如果目光能有实体,现在祁扬的一头蓝毛已经被他用眼神剃光了,他锋锐的打量视线下滑到祁扬脸上,听到祁扬自我介绍说是陆瑞安的家属表情放松下来,尔后倏然笑了:“是你啊,陆老师今天不在。”   “噢。”祁扬没有太惊讶地应声。   “你是来替他拿东西的吗?”年级主任问。   “什么?”祁扬愣了愣。   “他请病假了,你不知道吗?”年级主任疑惑,“他昨天守完自习才走的,我以为你是来帮他拿东西的,不是吗?”   “啊,嗯、嗯……”祁扬眉目间染上一抹焦虑担忧,下意识地将两人离婚的事实抛之脑后,心不在焉地含混说,“是、是,我来替他拿个东西,不过我不确定他们办公室现在有没有换位置……自从去年愚人节之后我就没来过了。”   “还说呢,”年级主任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跟着自己上楼去陆瑞安的办公室,期间曲起食指敲了敲祁扬的鸭舌帽帽檐,“不过你今天比上次好多了,去年愚人节那么大张旗鼓来学校,可把陆老师害惨了。”   这是祁扬完全不知道的事,他心头一紧,急忙转头去看年级主任,追问:“他怎么了?” 第8章 蓄念十四·发色(2)   去年愚人节,祁扬刚染了新的发色,心情很好地去开车去学校接陆瑞安,原本是想在停车场等的,但等了半个小时陆瑞安都没有回他的消息,祁扬有些郁闷,于是准备去高一教学楼找陆瑞安、想着在陆瑞安办公室等他。他的计划实行得很顺利,经过小同学的热心帮助抵达了语文办公室,却发现陆瑞安神情严肃地在和学生谈话。   那学生和陆瑞安差不多高,祁扬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自己当年的桀骜不驯。   祁扬没听到前文,只从师生两人此时共同的沉默中品出一丝剑拔弩张,他想了想,放轻动作拉开陆瑞安工位后的一只空椅子坐下了,准备等陆瑞安训话完学生再说。   “正好明天周六上午的课结束就放学,找时间去把头发染回来,”陆瑞安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一反平日温柔地严厉下了最后通牒,“我先不和你父母说,这件事就止在我这里,不放到你们班主任陈老师那儿去了,等他休完假回来我会和他说清楚,但是下周一我得看到你头发是黑的。”   “凭什么他能染?!我就不行?!”青春期男生的怒火一点就着,此时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底气,他抬手气势汹汹地一指,反倒质问起陆瑞安,“我知道你们就偏心那几个狗腿子,但我又没碍着你上课,你一个代课班主任凭什么不让我染?!”   陆瑞安一头雾水地顺着他的手指转身,看到了一脸无辜坐在身后的祁扬,他惊讶了两秒,注意力很快被祁扬那嚣张的一头粉毛给拽走。   感受到陆瑞安的注视,祁扬心中暗爽,面上不露声色地挑眉朝陆瑞安吊儿郎当递来一个笑——这个笑容搭配着他的颜值和张扬发色很是亮眼,若是平时,陆瑞安一定会不由自主地为他这样耀眼的模样而心动。但现在是在学生面前,陆瑞安有点无力,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跟学生解释祁扬的出现:学校老师的爱人往往会成为学生课下的八卦,要是个性张扬的、或是同性爱人就更是热门话题。   “因为他不是学生、他已经工作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不管他怎么染都行。但你不行,你是高二的学生,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不应该花心思在这些事情上。是,我只给你们班代课一个月,但我也是你老师,临时班主任也是班主任,作为班主任我就有责任带好你们。”陆瑞安没有给予祁扬任何回应,心中反复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平静地转回头、继续和学生说理。   “不是学生凭什么能进学校?你们家长会上不是信誓旦旦说学校严格管理出入人员,为什么到你们这里就可以不遵守规矩?”男生显然不接受陆瑞安的恩威并施的劝告,试图以陆瑞安的疏漏来攻击学校规定的不合理,他越来越激动,手指着祁扬,“你们这些老师,看见学生染头发就诋毁我们是不三不四的人,你们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不还是把你们眼中不三不四的人带进学校吗?又凭什么不让我染头?”   陆瑞安几乎要气极反笑,他强忍住怒意,语气加重:“道理我刚刚已经和你说过了,你这个年纪,需要把时间放在学习上,而不是这些会分散你注意力的事情上。还有——”   他侧脸略微朝祁扬的方向偏了个角度,但眼睛还是同学生不退让地对视:“我也解释过了,他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工作,能对他自己负责所以我不管,而且他来学校也没有违反校园规定,作为教师家属,他有资格进学校。另外,你大可不用以他为标准,我能向你保证今天之后他不会再来学校,我也不会带其他类似的人进校,你能不能向我保证下周一出现在教室的时候头发是染回来的?”   祁扬还没琢磨透他话里的意思,年级主任已经一拍桌子从自己的工位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到师生二人面前,目光如炬地从学生、陆瑞安和祁扬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学生身上:“不用说那么多了,陆老师去联系学生父母过来,我亲自和他们商量。”   年级主任把学生带去了教务处,陆瑞安目光担忧地望着两人的背影,低叹一声摸出手机找出班级家委会联系方式,给学生家长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家长的抱怨扑了满耳,大意是工作很忙,没时间看管孩子,孩子在学校就应该是老师和学校的责任,没道理在学校还要家长来操心——祁扬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眼都感到烦躁,陆瑞安还能好脾气地哄着家长来学校,好不容易学生妈妈答应了下班会赶过来,陆瑞安才能松一口气挂断电话。   陆瑞安揉了揉干涩的眼,笔直的腰背弯下去一分,他拉过自己的椅子坐下,终于有时间在其他老师都已经下班离开的办公室看向祁扬,晚霞从落上薄薄一层灰的窗玻璃外流了进来,疲乏地漫过陆瑞安的肩颈。   “你先回去吧,”陆瑞安看着祁扬,勉强地朝他笑了下,“晚饭别等我,我这边处理完估计得要七八点了。”   “我在这等你结束了再回去,”回过味来的祁扬心里头还在为陆瑞安刚刚对学生说的那句“我能向你保证今天之后他不会再来学校”发梗,此时的语气也不禁有些低落,“你去忙完再说。”   “祁扬,”陆瑞安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顿了顿,音量又被迟疑的霞光吞没了些,“你上班辛苦,以后下班就直接回家吧。”   祁扬脸上一片空白,他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什么意思?”   陆瑞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年级主任打过来的电话,叫他现在去教务处。   “你先回去吧。”陆瑞安没有再看他,握着手机快步离开办公室。   霞光追随着他的脚步竭力往楼道一跃,跌入了黑暗,再没影儿了。   陆瑞安刚走到行政楼下就看见年级主任站在门口,他打起精神,正要叫一声“岑哥”,就被皱眉看着他的年级主任先一步截走话头:“刚刚办公室的那个是你什么人?”   陆瑞安舌根发苦,但还是说:“我爱人。”   “我不管你俩什么关系,你怎么能让他这个样子来学校、还被那么多学生看到?你知不知道要是其他有心的学生见到了会怎么想?连你这个老师都起不了表率作用,你凭什么管他们?你作为老师还带些不三不四的人进学校,家长投诉到教育局怎么办?”   “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陆瑞安无力地辩解,话没说完再次被打断:“以后别让他来学校了。”   年级主任顿了顿,又说:“而且你对象还是个男的,早些年同性婚姻合法之前也不是没有因为性向被家长投诉丢工作的老师,这几年又有新提案要取消合法了,你还来这一出,不是自己给自己工作埋雷吗?”   陆瑞安只好应声:“好,我知道了,对不起,岑主任。”   陆瑞安一向工作踏实,年级主任点到为止,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坐电梯上楼去教务处:“学生家长什么时候到?”   “他妈妈说下了班之后,应该七点左右能到。”   “那先带学生去食堂把饭吃了。”   年级主任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和陆瑞安一起带着学生去了食堂,陆瑞安想着祁扬,心神不宁,吃饭间隙用手机给祁扬发了条消息。   [陆]:到家了吗?   他按熄屏幕,吃相很斯文,但走神太过,连年级主任又和那学生说了什么也没听清,被年级主任用胳膊肘在桌下轻轻一碰才回神。   “嗯?”他疑问地抬起眼。   “我说过,学校规章制度森严,陆老师要是有违规我们也会处理,你要是还有不服气的尽管来找我。”   学生撇着嘴角:“陆老师自己说的那是家属,不算违规。”   陆瑞安明白过来,年级主任刻意把话题带到这里,就是要他在学生面前重新立形象。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陆瑞安抿着唇,看着自己的筷尖说:“那是我……”爱人。   他迟疑了几秒,被瞧出苗头的年级主任皱眉打断,把话题带回到学生身上,反问学生:“你是我们九中的学生,是堕落到什么程度还要和校外那些人去比?”   陆瑞安食不下咽,放下了筷子,一声不吭地听着年级主任将话题带回到学习成绩、学校荣誉上。   学生家长七点半匆匆赶到,她风尘仆仆迈进教务处办公室的大门,目光精准地定位在自己儿子脸上。学生刚悻悻地低下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巴掌“啪”地甩在了脸上,打得银粉的脑袋偏到一边去。   在场的三位老师还没反应过来,她怒火中烧地拽着男生的头发没好气怒吼:“老娘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赚钱养你,你就这么报答我的!啊?都不求你考第一第二,给我安生点别让你老师找我都做不到吗?我费这么大力气送你进来就是为了被你折腾来请家长的?”   “冷静!家长先冷静一下!”在场唯一的女老师赶紧去拉母亲的手指,陆瑞安和年级主任一左一右架住男生胳膊分开两人避免冲突升级。   男生的脸上浮起一片红印,他不说话,执拗又怨恨的眼神从陆瑞安脸上滑过,最终落到面前满脸疲惫的女人身上,这使得指着他的纤细手指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你什么眼神?我供你吃喝、供你读书还有错了?你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给谁看?!你要不是我儿子,你看谁稀得管你!都是你那爷爷奶奶惯的……”   “您别激动,我听您嗓子都哑了,先喝口水歇歇,”女老师扶住她的肩,温声细语地劝着她往旁边的沙发上走,“咱们今天是来平心静气交流一下孩子学习的问题,看看怎么能再提升……”   年级主任脸色微变,似乎是感到一丝棘手,陆瑞安给学生也倒了杯水,心里长叹一口气。   好不容易结束谈话送走学生和家长,已经是晚上九点。   陆瑞安终于得空看一眼手机,祁扬没有回消息,而年级大群里开始跳出年级主任艾特全员的信息——大意是陆瑞安违反教师规定,管理的班级学生存在违规行为、且没有得当处理,扣除当月绩效,让其他老师予以警醒。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办公室的方向走,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慢吞吞走进办公室,一抬眼,居然看到祁扬还坐在原先的椅子上,两人的目光在光亮微弱的办公室里交汇。   “走吧。”祁扬站起身,先一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陆瑞安不吭声,落后他半步。   两人都没有说话,密闭的车内空间只听得见两人逐渐靠近的呼吸声——祁扬一言不发倾过身替陆瑞安系安全带,陆瑞安身体向后仰了仰,后背贴住椅子,在黑暗中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气息,他动了动唇,轻轻说:“祁扬,你以后别来学校接我了吧。” 第9章 蓄念十四·发色(3)   祁扬指尖一滑,不由抬了抬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起伏:“你什么意思?”   陆瑞安没有和他对视,眼神飘向窗外,重复道:“你以后别来学校接我了。”   “为什么?”祁扬努力抑制住自己心口欻地燃起的火苗,语气却显而易见地发生变化。   陆瑞安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脑子里回想起晚上年级主任话里话外对祁扬的贬低和不待见,一边替祁扬愤懑委屈,一边又不想让祁扬知道这事影响心情,何况今天的事本就与祁扬无关,他没有资格去责备祁扬,更不想让祁扬为自己的事改变什么。   “没什么,”陆瑞安暗暗吸了一口气,只是道,“你别来了。”   “你是嫌我给你惹麻烦了?还是觉得我来学校让你的学生看到很丢人?”祁扬皱起眉,想起在办公室时,陆瑞安对自己欣喜示意的无视和漠然,心头小拇指大的火舌猛地窜高一截。   陆瑞安匪夷所思地睁大眼,然而他的愕然在黑暗中没有传达给祁扬,使得祁扬将他的沉默认作肯定。   祁扬想到陆瑞安空荡荡的无名指,胸口里的那颗心一沉再沉——好像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以至于连他来接陆瑞安下班、出现在陆瑞安办公室里都让陆瑞安如此避之不及。   祁扬冷笑一声,直起身体靠回驾驶位:“要不是我爸妈千叮咛万嘱咐,我还不乐意来呢。以后不会来学校碍陆老师的眼了,您、放、心。”   陆瑞安握成拳的手指不自觉地蜷得更紧,扎进掌心泛起难堪又清醒的疼意。   他想:是的,祁扬来接他只不过是因为每回回祁家吃饭祁家父母都会耳提面命祁扬别耍小孩子脾气、要像个结了婚的人一样负起责任,所以并不是祁扬自愿来的,他的请求是个自作多情的笑话。   祁扬再也没有主动提过要来陆瑞安学校,也就不知道陆瑞安因为他,一个月后在年级大会上被副校长点名批评了一回——有学生匿名举报到了教育局,说他作风不端,教育局递来消息,学校很快确认出身份——学生那边的具体处理结果陆瑞安不知道,但校长让陆瑞安以后不要随便带外人进学校,陆瑞安有意要解释,副校长直接忽略他、开始下一项事务的安排。   “还好副校长没让他解释,”年级主任的笑容掺入一丝无奈,朝祁扬摇了摇头,“陆老师做事认真,教学效果很好,就是有时候太倔,后面找我解释了很久,非得我改了个处罚名头,承认了是家属来校不算违规、是他自己教学失误才罢休——其实我该和他道歉,当时心急怕他被投诉,说话不太好听,唉——可咱们校长是最不喜欢有老师找借口顶撞的,也不太喜欢……特立独行的一些行为或者太前卫的思想理念,他要是如实解释,只会更糟糕,幸好局里下来调查的人问清楚情况之后也没说什么,只由学校里扣陆老师一个月的绩效,年终奖还是照发的。”   祁扬咬了咬舌尖,声音发涩:“他没和我说过。”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都是学校里的事,可能他也不想你担心吧。”年级主任有点意外他的浑然不知,没有接着说下去,看了一眼时间,客气地指了指走廊的方向朝祁扬示意,“马上要开会了,我先过去,麻烦你回去的时候替我和陆老师说一声注意年级群的通知,明后天高考,他得等第一天结束去看语文卷,后面和年级语文组的老师一起商量出变式题给学生做。”   “好。”祁扬维持着表面的理智应声,目送他离开,内心另是一番“天崩地裂”。   他很清楚地记得去年因为这件事,他一气之下跑回家住了一周,和祁湛抱怨陆瑞安不仅不在意他,还嫌弃他来学校,又三令五申不让祁湛和陆瑞安通气儿,还埋怨陆瑞安一周的时间都不联系自己,到头来,罪魁祸首竟然是他自己,祁扬一想到那段时间自己对陆瑞安是怎样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不对付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看着陆瑞安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办公桌,迟来的内疚和自责淹没了他。   祁扬七魂丢了三魄,浑浑噩噩地走出学校,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那些沉积于心底的不甘、失望和埋怨化成了自愧,他不甘不愿地承认哥哥、父母的指责是正确的——自己的脾气是真的很糟糕,对陆瑞安也一点都不好,陆瑞安竟然还能忍受他五年。   祁扬心神不宁地开车离开,放任身体循着肌肉记忆驾驶,车辆再次停下时,他愣愣地往四周望了一圈,发现自己停在了两人家里的小区车库里,他的车牌号还没来得及从物管处消除,机器自动抬杆把他放了进来。   他坐在阴影中发了两分钟的呆,脑海里忽然闪过年级主任说陆瑞安请病假的那句话,心头一紧,一时间竟然忘了这是离婚冷静期的第二周,想也不想地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的第一个星标联系人拨了过去。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祁扬不死心,又打了三次,都只得到同样的冰冷机械女音的同样回复,焦虑担忧推搡着他的呼吸跌破平衡,他一口气跑上楼,到了门口手忙脚乱翻遍全身没找到钥匙,扬起手要敲门时却猛地顿住了。   ——他和陆瑞安提离婚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把钥匙放在玄关了。而他和陆瑞安的离婚流程,也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祁扬仰起头望了望门牌号,失魂落魄地后退几步,后背抵在墙上,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十分钟后,电梯抵达本楼层的提示铃响起,祁扬脚下一转,闪身躲进楼道。   外卖员尽职尽责地敲了两分钟的门都没有人来开,疑惑地低下头反复确认收货地址,将包装袋挂在了门把手上,又后退一步拍照上传平台,飞快地转身去送下一单了。   陆瑞安到底是不在家、还是出了什么意外现在都一无所知,祁扬心急如焚,手指在通讯录里下滑,拨了另一个号码。这回很快接通,清朗的嗓音含着笑从听筒里淌出:“乖儿子找你爹干嘛?”   祁扬眉梢一扬,本能地就要反唇相讥,但现在他一心牵挂着人,难得地没有计较,语气焦灼:“你知不知道陆瑞安现在在哪里?他今天有没有联系你?”   “不是吧,”电话另一头的语气正经了起来,听动静似乎是在查找信息,嘴上还欠欠地接着侃,“你老婆在哪你不知道,居然跑来问我?你又和他吵架了是不是?哎我当初就说了,也亏得瑞安性子好能忍你这狗屁气,换作是别人,五个月不到就受不了得和你离婚……”   这话和祁湛一见面和他说的大同小异,自他和陆瑞安结婚五年来,身边持同样说法的朋友或是家人不在少数。   “洛、明、起。”祁扬胸口里堵着一股郁气,仍忍耐着不和对方呛声,语气不善地加重声音叫了对方名字止住了调侃,紧接着丢下一句“你有他消息了马上联系我,还有……别和他说是我问的”,挂断了电话。   祁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来回转了无数圈,终于在十分钟后接到了洛明起的回电:“他在社区诊所输液呢,现在输完了往回走了,说是流感,别的没什么事。”   得到好友安好的消息,洛明起放下心来打趣祁扬:“你放心吧,我没和他说是你问的——真不懂你们小两口这又是在玩什么情趣。”   祁扬没心情听,果断挂掉电话。   他匆匆往楼下走,在小区中央必经的树坛下坐着,眼睛紧紧盯着小区出入口的方向,盯得眼睛发干也没等来熟悉的人,他不放心地又要给洛明起打电话,不经意地一抬头,目光在空中凝滞住了。   傍晚六点,暮色拢来,祁扬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跟随着穿着薄外套、戴着口罩的人移动——半个月的时间没见,陆瑞安瘦了,风吹过他的衣服,愈发显得空荡。   眼见着陆瑞安越来越近,祁扬下意识站起身,硬生生忍住了要迎向他的冲动,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陆瑞安同自己擦肩而过。   困倦和疲惫如山压在身上,陆瑞安拎着医生开的药凭直觉沿着路边往回走,眼皮也无力地半垂下,呼出的气息在口罩的覆裹里翻得滚热,灼得嗓子发疼,唇齿间都是苦涩麻木。   他路过小区里每日承载孩童攀爬娱乐的大榕树,迟钝地反应过来似乎有很熟悉的人在树下,仅是余光一瞥的身形都和他印刻在心底的人极其相仿,这叫他猝然停住了脚步,可他实在提不起力气走回去确认,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最终也没有回头去看。   陆瑞安盯着脚尖,否定地闭了闭眼。   ——祁扬现在只想和他离婚,怎么可能回来,他一定是烧出幻觉了。   --------------------   明天休息一天,周二见~ 第10章 蓄念十三·病假(1)   陆瑞安站在原地发呆的半分钟漫长得让祁扬感觉世界都停止运转了,直到有小孩突兀的嬉笑尖叫声拽回他的思绪,他看着陆瑞安慢慢走进了单元楼。   结婚五年,即便现在走进了离婚的分岔路,两人到底也有过最亲密接触的时候,祁扬对陆瑞安的身体状况十分熟悉,哪怕只是看陆瑞安从口罩里露出的眼睛就知道他现在很不舒服。傍晚的风好似把陆瑞安身上的那丝病气也一同拂来,搅得祁扬的心里也酸浸浸地难受。   情感让祁扬很想跟上去,可理智告诉祁扬,两个人马上就走完离婚流程了,陆瑞安不会想见到他的。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震得身旁的大榕树也落下几片黄绿的叶来,祁扬摸出来一看,发现是陆瑞安的消息。   是一条转账消息,祁扬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金额是他下午为了确认陆瑞安在不在家时点的那单雪梨粥外卖的价格。   [陆(6.5-6.7请假,有事请留言)]:/[图片]   [陆(6.5-6.7请假,有事请留言)]:不好意思,下午有点事所以没看到你的电话。你的外卖送到我这里了,以后记得改地址,你再重新点一次吧。   ——他连打三个电话没接就算了,现在还直接把他的电话认作是为了那份外卖打的。   祁扬反复看了好几遍,愣是气笑了,但那点啼笑皆非的怒火很快被晚风吹散,他把手机揣回了兜里,转身离开了小区。   诊所的药效果很好,身上的自感温度也比早些时候低,要不是旁边的人提醒他说他的手机震动了很久,他都不知道祁扬给他打了三个电话,只接到洛明起的电话。他输完液回到家里,眼皮像是涂了胶水,一合上就难以撕开,昏昏沉沉地歪倒在沙发里,衣服也提不起力气换,打算先暂时眯一会儿,等晚些时间再起来随便弄点什么填饱肚子。   餐桌上还放着祁扬寄错地址的外卖——陆瑞安闭着眼,思绪漫无目的地散开——从祁扬搬走到已经三周了,祁扬今天是第一次点外卖吧,所以不记得地址还是家里的,至少这些天都没吃不营养的东西还挺好的……   叮铃——   敲门声和门铃一同响起,陆瑞安艰难地撑开眼皮,扶着沙发慢慢站起身,在一阵阵眩晕和要把脑仁都胀开的头疼中勉强来到门前,拉开了门。   借着楼道的感应灯看清楚面前人的脸,陆瑞安怔了几秒,恍惚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身形微晃地让开路,习惯性地朝门口的人笑了下:“主卧我没动过,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吗?你进去找吧,我今天有点晕……”   上下两片眼皮被彼此的巨大吸引力拉扯着要合拢,陆瑞安强撑着按在门把上的手都有些按不住,他现在只听得见自己嘈杂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在喃喃自语什么。   “生着病还到处跑,是想传染给谁?回卧室躺着!”熟悉的声音没好气地在头顶响起,陆瑞安迟钝地听着声源从门口跨进屋内,然后是有东西被放在了桌上的声音,脚步声又从餐桌处移动到了厨房门口。   陆瑞安觉得自己糊涂了——明明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住,怎么会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呢?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梦游似的混混沌沌地循着指令往客房的方向飘去。   祁扬刚把粥倒进碗里塞蒸烤箱加热,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厨房,看见陆瑞安站在了客房门口,连灯都不开、抬手摸索着去推客房门,祁扬硬生生被陆瑞安气笑了,在胸口里越来越膨胀的怒气横冲直撞到天灵盖,撞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恍惚中,陆瑞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了,他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是他现在侧脸贴着的胸膛领口里幽幽传出的一点香水味,混杂着洗衣液的味道,但他还是一闻就闻出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留恋这个怀抱,就在眩晕中被三下五除二剥掉了外衣外裤、紧接着塞进了被子里。被子里有些凉,他瑟缩了下,慢慢蜷起了身体,覆来额前的温度让他忍不住仰起脸蹭了蹭。   祁扬呼吸微顿,指尖抖了抖,心里酸疼得一塌糊涂,嘴上还在硬邦邦地数落着:“你是要趁离婚前把我气死,好继承我的所有遗产是吧?”   陆瑞安向眼皮们妥协了,闭着眼浑浑噩噩地想:果然是做梦,他都听到祁扬的声音了。   这是在梦中,陆瑞安放心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说过我可以都不要……”   话出口祁扬就后悔了,他没想到还能得到陆瑞安的回应,听到陆瑞安的咳嗽,借着屋内的昏暗光线看着陆瑞安苍白的脸色,心里更难受了,抿唇说:“我知道,怎么玩笑话也听不出来。药吃了没?”   梦里的祁扬居然会这么温柔地关心他?   陆瑞安胡思乱想着点了点头。   祁扬半信半疑地去外面客厅转悠了一圈,数了数陆瑞安拆封的药,发现还是上次他生病后剩的,忍不住暗骂:“吃个屁!就会糊弄我!”   祁扬连对陆瑞安发脾气的心情都没有了,认命地去厨房端温好的粥。   烧糊涂的陆瑞安乖顺异常,不会说任何叫祁扬生气的疏远话语,祁扬喂他喝完粥,听着陆瑞安一反常态地瓮声瓮气抱怨嗓子疼,诧异地瞪大了眼。   ——陆瑞安从来不会抱怨任何事,只会有祁扬对陆瑞安发脾气的时候。   祁扬放碗的动作都轻得小心翼翼,他轻声追问陆瑞安:“你说什么?”   陆瑞安不理他了,祁扬有点失落地直起身,把碗带回厨房,在客厅茶几上看到了陆瑞安的病历本,是胃溃疡,应该是今天上午去医院检查的。袋子里另外还有一只塑料袋里放了几包单独装的药,看单据是在社区诊所开的,应该是下午高烧不退才决定去输液。   祁扬在床边守了陆瑞安半个小时,看他迷迷糊糊熟睡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俯身低头,用嘴唇在陆瑞安酒精擦拭后的额头碰了碰,感觉到陆瑞安呼吸扑在自己领口的温度,又烫到似的局促直起身。   祁扬理不直气不壮地嘟囔:“给你量体温呢,没别的意思。”   这场梦虚幻又真实,陆瑞安甚至觉得祁扬在他身边、还有落在他额前的亲吻是真的——要是这场梦不会醒来就好了。   他不敢太贪心,收拣好这一点幻梦,沉沉坠入了昏眠。   --------------------   这周的更新也是周23567下午六点噢~ 第11章 蓄念十三·病假(2)   祁扬把病历本和药单上的说明书挨个细细读完,带着温水和药叫陆瑞安吃药。陆瑞安含混地哼了几声,他没听清具体内容,也没时间去追问,一心一意哄着陆瑞安把药都吃下了。   做完这一切也算是仁至义尽,祁扬走到门口,回头望了望已经完全沉入黑暗的卧室,脚步犹豫地停了下来。   ——万一陆瑞安晚上又烧严重了呢?万一他走了,陆瑞安就出事了呢?   祁扬折返回客厅,歪在沙发上将就着眯了会儿,主卧里传来的玻璃物件落地的声响将他猛地从半梦半醒之间惊醒。   祁扬想也没想地冲进主卧,打开主卧的小夜灯,发现是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被碰倒在地摔碎了,而陆瑞安还维持着撑起身体去够水杯的动作。   陆瑞安缩了缩指尖,自言自语地哑着嗓子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唉,算了。”   他挣扎着要下床去收拾地面,被祁扬一把按住肩膀摁回床上靠着、又不由分说地给他拉上被子盖住肩膀:“要喝水是吧,等着,我去给你倒。”   祁扬再次回到主卧,手里除了一杯新接好的热水之外还有一只垃圾桶,他将水杯塞进陆瑞安手里后蹲下身隔着纸巾去捡地上的碎玻璃。   陆瑞安捧着水杯,怔怔地望着祁扬抿了几口水。他做着这些动作,却不感觉自己是在喝水或者是看着祁扬,他只是机械地顺从身体的本能,而迷茫失措的灵魂正无处安放。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一阵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祁扬没回答,房间里安静下去,陆瑞安目光不动地盯着祁扬想:哦,现在是做梦。   祁扬把地上收拾干净,用湿纸巾擦净手指,直起身探手去试陆瑞安额头的温度,发现掌心触碰的温度又升起来了,他不放心地问陆瑞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晕。”陆瑞安如实说。   “那你喝完水就躺回去。”祁扬看了一眼挂钟,凌晨三点。   陆瑞安听话地把水杯递回到祁扬手中,慢吞吞地下滑一段距离,重新躺回了床上,眼睛还是固执地望向祁扬的方向。   祁扬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发现陆瑞安眼睛还是睁着,无神地望着自己。   祁扬忍不住问他:“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瑞安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摇摇晃晃地移到天花板上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灯罩上,他突然感觉眼睛酸酸的,自顾自地从被子里伸出手,说:“热。”   祁扬陷入和他一样的茫然之中,张开嘴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终于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正轨,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前几年自己生病时陆瑞安照顾他的记忆,生涩地模仿着当时的陆瑞安,语气平和讲道理:“要卧汗,明天起来退烧就好了。”   陆瑞安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   “……”祁扬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应他什么,总觉得十分别扭。他不是没有和陆瑞安心平气和讲话的时候,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哄一个不吃药的小孩来哄陆瑞安。   如果要细想,倒是陆瑞安哄他的时候占大多数。   祁扬纠结两秒,选择回到自己习惯的“蛮不讲理”状态,粗声粗气说,“都这么晚了你不睡故意折腾我是吧。”   话音刚落,陆瑞安紧张地闭上了眼,湿漉漉的睫毛微微颤抖,给祁扬喉咙里堵上一团不上不下的棉花,堵得祁扬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祁扬知道发烧会反复,他自己无所谓,但这病落到陆瑞安身上就叫他提心吊胆了。   祁扬关了灯,坐在床边,每隔十分钟就去试一下陆瑞安的额温,用毛巾浸湿水回来给陆瑞安擦肩颈和额头的汗,反反复复折腾好几趟,没想到陆瑞安身上又烧起来。   陆瑞安已经迷糊了,嘴里喃喃着什么,祁扬低头去听,总算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句:“祁扬……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祁扬呼吸一窒,心口针扎似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他又气又恼,有冤无处诉,明知道陆瑞安现在听不清、也理解不了他说什么,还是半埋怨地恨恨低声接话:“我倒是想和你吵,明明是你都懒得理我!连你共事几年的同事都不知道我是谁,陆瑞安,你是有多不想让我去你上班的地方、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关系?”   他只是有感而发地自言自语,却没想到陆瑞安竟然安静几秒,晕乎乎地开了口,声音里含着的委屈叫祁扬感到惊奇:“……你把头发染成那个样子……让我的学生看到了,我要怎么给他们解释啊……”   嗓子里又疼又干,陆瑞安乱成糨糊的脑子一会儿浮现起民政局里着急要离婚的祁扬,一会儿飘过那一头张扬的粉色,一会儿又跳出起别的画面,眼前的景象忽大忽小地叫他头晕脑胀。   “我不想被投诉……不想你生气……也真的不想吵架……为什么不行呢?”   陆瑞安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祁扬俯下身又凝神屏息听了半晌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呢喃,终于意识到陆瑞安现在是以为自己在做梦,说的是梦话,所以才愿意吐露心声。   可是——   祁扬愣愣地想——可是你从来都不肯和我解释,又怎么能肯定是我不愿意听呢?   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陆瑞安身上的温度又降下去了,祁扬坐在他身边,盯着黑漆漆的窗外看了一宿,直到东方天际泛出第一线白。   他感到自己的脑子里像是被胡乱揉进一团的毛线,思绪杂乱无章,怎么也理不清,只能徒劳无力地揪出几缕企图作为入手点,可理到一半,又发现要解开这团结,需要先去厘清另外的几根,弯弯绕绕解不开绕不明白,祁扬颓丧地蹋下了肩膀。   凌晨六点,祁扬找来测温枪最后测了一次陆瑞安的体温,看到显示屏上的36.7℃,终于放下心,起身轻手轻脚准备离开。离开前他在厨房蒸了一碗蛋羹,间隙的时间去楼下的早点铺买了一碗粥回来温在蒸烤箱里,无论陆瑞安几点起,也都能吃上热的。最后留了一张纸条,把年级主任交代他转告给陆瑞安的事情写上了。   他讨厌陆瑞安带病工作的责任心,但他很清楚陆瑞安对工作的上心程度,所以仍旧原封不动地写下了,至于劝告的话——祁扬的笔尖顿了顿,重重地画上了句号——反正陆瑞安也不爱听他说什么,算了。   他将留言条放在陆瑞安手机下压着,无意中唤醒手机屏幕,瞥见几条留言,其中一条的备注是“岑主任”,祁扬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在屏幕上一划,屏幕锁便解开了——可是祁扬自己都不知道,陆瑞安是什么时候把他的面容ID加入密码的——祁扬愣了几秒,注意力重新落回年级主任的留言。   [岑主任]:这几天肯定有学生家长会问作业打卡的事,你休病假记得在班级群通知一声,朋友圈里也通知一条,以免家长没看到,让刘老师先暂代两天。   祁扬心不在焉地按下熄屏,转身神思恍惚地离开,有一只未解的毛线团忽然先于其他滚落进他的优先层思绪中,让他寻找到一丝顺理的痕迹。   他回到车库,坐进驾驶位沉思两分钟,摸出手机给祁湛打了个电话过去。   “怎么了?”祁湛打着哈欠,显然是被祁扬的这一通电话吵醒。   “陆瑞安这两天发朋友圈了吗?”祁扬点开界面,盯着小太阳头像底下的一行“—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粗重的深呼吸过后,祁湛压抑着起床气,算得上耐心地回答祁扬,“没有。”   “哦,那看来他把你也屏蔽了。”祁扬满意地舒了口气。   祁湛:“?”   祁湛感到莫名其妙:“你今天吃错药了?”   “那为什么去年你能看到他的朋友圈,现在看不到了?”祁扬还是把他耿耿于怀之一的事问了出来。   “什么去年的朋友圈?”祁湛一头雾水。   “去年元旦,我出差,他生病发了朋友圈,但是你看到了他的朋友圈,给我打了电话,”祁扬回忆起来还是觉得生气,忍不住暗戳戳地通过语气撒在无辜的哥哥身上,“我都没看到那条朋友圈!”   “你到底在说什么?”祁湛更莫名了,一点不惯着地回怼,“你还好意思说,去年元旦你跑出去出差,我给瑞安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回家一起吃个饭,爸妈很想他,他说怕过了病气给老人家,所以没来,我才打电话问你知不知道,你不对自己家庭上心就算了,现在还赖到我头上?”   然而在祁扬的记忆里,他去年元旦从祁湛那里得到消息再赶回家时,陆瑞安都已经退烧了,他一边气陆瑞安不通知自己、冷着脸给陆瑞安拿药,一边明里暗里地试探问陆瑞安有没有和别的人说。   陆瑞安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误以为祁扬是嫌自己麻烦到他,如实回答说没什么事,只发了个朋友圈告知学生家长这几天身体原因不能及时回消息,急事可以在群里艾特代课老师处理。   祁扬听完,以为陆瑞安是把自己屏蔽了——不然为什么连祁湛都比他知道消息更快呢?   陆瑞安生着病,他再是闹脾气也不会对陆瑞安发作,自己默默生气冷脸,化作积压在心底的又一根刺,这已经是过去一年的事了。   “所以你也没看到他那条朋友圈?”祁扬再次确认。   “没有,我哪有那个时间去看谁发了什么朋友圈,你以为我是你闲的没事干吗?我都不知道你今天抽疯在说些什么。”祁湛再成熟稳重也要受不了弟弟的胡搅蛮缠,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作了?”   祁扬哼了一声,挂断电话,心里后知后觉地感到更深的愧疚,是对陆瑞安的。   --------------------   祝大家劳动节快乐!   (明天休息一天,下一章周五见~) 第12章 蓄念十三·病假(3)   陆瑞安一觉醒来呼吸顺畅,身上的疲惫累乏消除了大半,他坐起身往四周环视一圈,为自己躺在主卧而感到困惑——自从祁扬搬走,他就没有再回过主卧睡。   脑子里的记忆异常混乱,似真似假地涌来许多画面,陆瑞安试图回想,却只能收获尖锐的疼痛。   他揉着额角下床慢慢走出主卧,看到茶几上放着的自己的手机和被压住一半的纸条,纸条上熟悉的字迹让他后知后觉过来:原来昨天晚上不是做梦,祁扬真的照顾了他一宿。   祁扬是一个不喜欢循规蹈矩的人,纸条上却按陆瑞安的习惯标号简要留言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厨房里有在温的早餐,叫他起来洗漱了就吃,第二件是替年级主任转告给他的任务。   陆瑞安更不解了,他不敢相信祁扬是专程来照顾他,更猜不透祁扬临时回来的缘由,左思右想也寻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好怅然地将这件事暂时压在心底搁置起来。   由于高三要在六月七号和八号两天高考,高一和高二年级回家自主学习,陆瑞安因此顺利请假回家休息,不用去参加学校的教研会议,但这意味着他待在家的这三天,需要随时关注年级的通知,配合学校安排做事。年级主任除了顺嘴一提让祁扬转告陆瑞安,微信上另外还单独叮嘱了陆瑞安,让他痊愈之后回个消息,然后又单独转发了十来条年级组的消息给他。   一条条消息回过去效率实在太低,陆瑞安索性给年级主任打了个电话。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退烧了吗?”岑主任知道陆瑞安四号晚上发着烧等到学生都下晚自习之后才离开,接通电话第一句话先问候了陆瑞安的身体情况。   “已经退烧了,”陆瑞安用肩膀抵住手机,歪头贴着听筒说话,隔着手套去取蒸烤箱里的蛋羹和粥,“我看消息说是今天下午三点语文组要回校看卷子改变式题给高二的学生这个月月考用是吗?”   “对。”听筒里的声音迟疑片刻,“不过你要是还没恢复就算了,叫李老师他们把题拍给你,你在家里和他们在线商量也可以,昨天你家属过来帮你拿资料刚好碰上,你看他要是今天有空,我让付老师把今年的题打一份出来,让他再来一趟给你带回去,你就不用跑这一趟了。”   陆瑞安脱下手套的动作一滞,神情微凝,加重语气向对方确认:“昨天,我家里人来了一趟学校?”   “是啊,不是你让他来的吗?我还说他比上回收敛了,知道戴个帽子遮住那一头五颜六色的进学校来,我问他是不是帮你来拿东西的,他说是。”岑主任察觉到一丝怪异,反问陆瑞安,“昨天我问他的时候他也像你这样和我反复确认,你们这是……?”   “我烧糊涂了,忘了有让他帮我去学校拿东西,”陆瑞安赶紧打圆场将此事一笔带过,“那我下午来学校吧,有的资料说不清楚,还是我自己来拿快些,也就不麻烦付老师她们了。”   “行,你注意身体,实在不行也是能继续请假的,别勉强。”   陆瑞安有心要继续投入工作,然而满脑子都不受控制地想着祁扬、揣测祁扬去学校的原因,以及……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这几天生病请假的?又为什么会愿意来照顾自己,今早还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脑子里的疑问多得要爆炸,以至于他吃过早饭和药,去客房的浴室冲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在书房里枯坐一个小时,对着空空如也的电脑屏幕,一个字也没敲出来。   浪费了半天光阴,陆瑞安去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努力把满脑子的混沌都洗走,然而他抬起脸,望着镜子里脸色憔悴的自己,依旧没有丝毫头绪,无论是对工作、还是对祁扬。   他甚至想打电话去问祁扬,却又本能地自我否定,像已经积年累月形成的程序,果断地走进“别自作多情”的自我警告中。   他吃过药勉强在沙发上躺了半个小时算午休,起身准备提前去学校,脚步刚迈出家门就接到祁湛的电话,这让他莫名有些忐忑。   离婚的事他没有告知任何人,连他多年好友洛明起昨天打电话问他身体情况、提及祁扬时,他也只是顺着洛明起说自己和祁扬有点争执,洛明起一向体谅他,也没有多问,把话题带回到了陆瑞安的身体状况上。   可祁湛不仅是祁扬的哥哥,还是陆瑞安认识多年的学长,陆瑞安和祁扬是因为祁湛才认识,他不知道祁扬会不会把离婚的事告诉祁湛,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祁湛。   陆瑞安反复深呼吸后接通电话,听到祁湛问候他生病状况如实答了,心里也悄悄提起一口气,紧急思考要如何应对关于离婚的问话,孰料祁湛压根不问,反倒问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问得陆瑞安没反应过来地一愣。   “瑞安,你给学校请病假是需要发朋友圈吗?”   “啊?是,”陆瑞安不解祁湛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但还是耐心解释,“有的时候家长不一定及时看群,或者其他通知会把消息刷走,所以发朋友圈方便家长找我的时候能看到我朋友圈里最新的一条请假通知,不过为了不打扰其他朋友或者家里人,我是会选择仅家长标签可见的,湛哥你今天有看到吗?”   陆瑞安第一反应是自己上午发朋友圈时选错了可见人群标签、所以祁湛见到了消息打电话来关心他,他立马打开手机去确认,发现自己并没有选错标签,这不禁让陆瑞安很困惑,又担心是不是系统出了错,让他的消息打扰到了祁湛。   “没有,我没看到,”祁湛很熟悉他,语气宽解地柔和下来,带着安抚的清浅笑意,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是阿扬和我说你生病了,我想着爸妈要是知道了会担心,所以来问问你具体情况。”   这下就更让陆瑞安摸不着头脑,想问祁扬怎么知道,被祁湛抢白说有工作要忙、叮嘱他好好休息,先一步挂掉电话,陆瑞安只好作罢。   这头祁湛刚挂断电话,转头脸上的笑容就替换成了无可奈何,朝自家作天作地的弟弟摊手示意:“这下都听清楚了吧?还不快点回你自己公司去,你因为旷工扣工资我不会给你补贴的。”   “我才不用你补贴。”祁扬站起身,抱臂轻哼,嘴上不让步地和祁湛“作对”,肢体语言透露出他终于吐出梗在心底一年之久的那口气的轻松。   祁湛放下心来,手指外摆做了个“快滚”的示意,头也不抬地接着去看文件。   陆瑞安从出门到语文组会议结束一直戴着口罩,离开时其他老师邀请他一起去吃晚饭,他不习惯拒绝,于是努力解释:“我这两天感冒,前天开始发烧所以请假,虽然不是病毒性的、不传染,但还是怕影响你们,下次再一起吧。”   “那陆老师你好好休息,8号要是需要代课和我们说一声就行。”同事都习惯了他事无巨细的温柔体贴,于是在校门口道别,“不过下周末我打算请咱们组几个老师一起去吃个饭,你就别拒绝我了哦。”   “好。”陆瑞安弯了弯眼睛,脑子里自动翻出一件当年入职后默默记下的事项之一:六班的语文老师付欣是六月十七的生日。   ——比祁扬早三天。 第13章 蓄念十二·生日蛋糕(1)   陆瑞安休整了两天,最终没有去向任何人求证祁扬来学校又或者来照顾自己的事,两人之间积攒起太多隔阂,划下一道陆瑞安无力也补不起的鸿沟。   他一遍遍说服自己:两个人的婚姻原本就是一场只有他当真的儿戏,能拖到五年后才离,已经是命运对他的馈赠,再不知足企图别的就过分了。   私房蛋糕店店主打来电话时,陆瑞安正在教室守学生晚自习。他没有上班期间看消息的习惯,上课不会带手机到教室,为防错过年级群的消息,守自习时一般是设置震动模式放在兜里,现在也如此。他抬眼望了一眼班里,果然捕捉到几道偷偷投向他的好奇目光,面不改色地挂断来电,点开微信发现店主在下午的时候就给他发了好几条留言。   [沁春坊-店主]:陆先生,今年还是和往年一样定做类似款式和用料的生日蛋糕吗?   陆瑞安思绪像涨潮的海水一般散开来,眼前走马灯似的晃过过去五年、乃至八年同一天的记忆画面,他感到一阵恍若隔世的惆怅、茫然,心上一点点腾起无力——他尽自己的努力投其所好,然而他的努力自婚后第三年的六月二十日之后,就彻底失效了——今年还要继续吗?   [陆]:对,谢谢。不好意思今天上班没看到消息。   [沁春坊-店主]:还是送到去年的地址?   [陆]:不是的,我给您发个地址过来,留新的联系方式,到时候会有朋友帮忙代取。   [沁春坊-店主]:好的。   下课铃声覆盖住陆瑞安不由自主的一声轻叹,他动了动指尖回复完,毫不犹豫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   “陆老师。”物理老师拿着一沓试卷进了教室,走上讲台压低身体低声和陆瑞安说话,喧闹的教室不易察觉地静了一瞬,几道紧张又或是打探的目光投来。   “我想换一下自习课,把后天晚上的物理自习调到今晚一起上了,两节的连堂我打算让他们做一个完整的小测。”物理老师单手撑在讲台边沿,语气和易地同陆瑞安商量,“后天物理自习的时间就换成语文,你看行不行?”   若是平时,陆瑞安会立即应下,但今天已经十八号,后天就是祁扬的生日,陆瑞安犹豫了一秒,很快又想到:两人已经离婚了,他作为“前夫”,当然是不被期望在祁扬的生日出现的。   “可以啊。”陆瑞安笑了笑,站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将批改好的作业都码作一摞。   “谢谢了哈,还有……我这边还是那几个学生不交作业过来。”物理老师点到为止,朝陆瑞安感谢地弯了弯眼。   原来的物理老师退休了,现在新来的物理老师是转正入职的第一学期,临时接手这个班,在学生管理的风格上尚在摸索中,现在的学生都机灵,不乏有起坏心眼的看菜下碟,叫新老师难做事。一则陆瑞安当年也经历了这些,很理解物理老师的心情,二则作为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合作进行教学管理是应当的。   陆瑞安意会地颔首,转头精准地望向物理课代表的位置,招了招手:“物理课代表过来帮陈老师把作业发了,今天晚上的第二节语文自习和周三的物理自习对调。还有——”   陆瑞安让出讲台的位置,点了几个学生的名字,屈指在自己批改的那摞作业上敲了敲:“你们几个,抱作业跟我来办公室,把你们的物理作业也带上。”   办公室只剩下值班的两个老师,几个学生拖拖拉拉地跟了来,围着陆瑞安的办公桌站成一排。陆瑞安示意其中的高个男生去搬空椅子来坐,几人面面相觑,把作业册交到陆瑞安手里后忐忑地依次坐下了。   “为什么不写物理作业?”陆瑞安脸上一贯的温和笑意此时不见踪影,他一面翻看作业册,一面发问,语气却是笃定的,“不止这个吧?我记得你们物理除了这本,每周二和每周四有卷子,也没交是不是?”   “什么意思?是物理学得很好了,所以不需要做作业了?你们不会以为我这里没有你们每次小测的排名和成绩吧?”陆瑞安的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分明还是平时温和的模样,却叫几个学生感到如坐针毡,“来,挨着解释。”   “其他作业太多了……做不完。”   “陈老师每次布置作业都变卦,明明下午上课说做习题册,晚上课代表布置的时候就变成了卷子……”   “他上课讲得太跳了,来不及听,我没办法边记笔记边听课。”   “……”   “有问题要及时和老师沟通,不是不做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作业多那就去和老师申请延时,用空余时间再补。还有,我怎么没听其他老师说你们不交其他科的作业,就物理不交是为什么?”   几个学生偷偷对视,真真假假地挤出几个理由,陆瑞安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便闭嘴不说了。   “你们才高一,现在基础不打牢,指望高三来亡羊补牢吗?就算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不方便和科任老师说,那也应该来和我沟通。”几个学生都不是调皮捣蛋的性格,陆瑞安很了解他们的脾气,逐个问清楚情况,叫几人先回班上,“陈老师布置作业和上课的事我之后问过陈老师再商量,还有别的问题明天自由晚自习的时间过来。作业不是为老师做的,我开学就和你们讲过这些道理了,现在再讲没意思,最后上考场的是你们自己,不是老师替你,因为一些情绪赌气不听,是很愚蠢的反抗,你们都很聪明,不该做这种事。回去吧,今天晚上的物理小测我会重点关注你们几个的成绩的。”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起,陆瑞安走出学校,回到家里给祁湛打了个电话。号码刚拨出去陆瑞安就意识到不妥:现在已经十点半了,祁湛应该休息了,他不应该打扰的。   他还没来得及挂断拨号,通话就接通了,听声音祁湛还没睡,这让陆瑞安松了口气。他不敢浪费时间,简单问候后直入正题:“湛哥,你后天有空吗?”   “阿扬生日,当然是要有空的,怎么了?”祁湛语气温和。   “我订了生日蛋糕。”陆瑞安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攥了攥抱枕一角,“让店主换了地址直接送到爸妈家,麻烦湛哥明天取一下。”   “嗯?”从祁扬高二那年开始,每年的生日蛋糕都是陆瑞安订的,祁湛也都习惯了,现在乍一听,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你不来吗?”   “嗯,”陆瑞安揪了揪抱枕上的流苏,努力掩饰住语气中的低落,试图扬起笑音,“我后天上班……”   “以前撞上上班时间,你晚上都会请假的。”祁湛一针见血问道,“瑞安,你和阿扬到底怎么了?”   “我……”陆瑞安咬了咬牙,只觉得舌根泛苦,“我们打算离婚。”   “是你提的吗?”尽管平时每次在祁扬面前,祁家人都会劝说祁扬别耍小性子,但真遇上大是大非的事,祁湛还是第一反应替弟弟说话,“阿扬他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性情不坏的,这么多年你也知道,他就是那么个狗脾气,你不理他就好了。他要是惹你生气,你和我说,我和爸妈肯定都站你这边。”   “不,不是他的错,是我们不合适。”陆瑞安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可不能否认的是,“离婚”两个字从祁扬口中说出的那一刻,陆瑞安就深深地意识到了某种难以挽回的结束,这种结束带来的失魂落魄一直以某种隐形的形式挥之不去地萦绕着他。   他不想去论对错。事实上,他无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和祁扬结婚的五年能让祁扬转变心意对他产生好感,他想为祁扬做点什么,所以放弃努力,也决定放手。   而且祁扬也是真的不爱他。陆瑞安低下头,在心里默默补充。   “好吧,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不是祁扬哥哥的身份,我也希望你能过得更自在一点,不用去迁就别人。”祁湛没有指责谁,反倒宽慰陆瑞安。   陆瑞安被充满阴影的屋子笼罩着,他抬头透过落地窗望见坐落在小区中心的大榕树树冠一角,声音像怎样揉捏都不会激烈反弹的软絮,轻且温和:“我明白,谢谢你,湛哥。”   *   祁湛的车低调不失存在感地坐落在几条贯穿起来交汇的马路一侧,在隔离带后的临时车位里打着双闪,适时地降下了车窗,截住了准备视而不见、转身就走的脚步:“上车。”   脚步顿了顿,经过几番激烈思想挣扎,不甘不愿地来到副驾驶旁,最终迈进了车里。   “哥。”祁扬没看祁湛,闷闷地喊了他一声。   “不回我消息就觉得我拿你没办法了是吧?”祁湛转头看他。   “我不想回去。”祁扬重重往后一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知道,所以我和爸妈说,餐厅定好了,我带你出来吃饭过生日,让他们别操心,”绿灯亮起,祁湛踩下油门,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只有我们兄弟俩。”   “……行吧。”祁扬的态度明显缓和下来,不经意地回头往后座一看,目光在蛋糕盒子上凝滞住了,他瞥一眼祁湛,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餐厅服务员很早就迎出来,引着两人进雅间,祁湛颠倒了流程,提前把蛋糕放在了桌上示意祁扬自己拆包装,祁扬脸上勉强的笑意在看到盒子里那似曾相识的草莓组团时彻底凝固住,语气发凉:“哥,这不是你订的吧?”   “是瑞安给你订的,你应该还记得这家店吧,他们家的logo很有特点,口味也是你喜欢的。”祁湛点点头,取过热毛巾净手,在祁扬对面的位置坐下,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   “不喜欢。”祁扬叫住准备出门的服务员,抬眼看着祁湛,一字一句道,“把这蛋糕扔了,我最讨厌他家的。” 第14章 蓄念十二·生日蛋糕(2)   “先生?”服务员站住脚,询问的目光从祁扬转移向祁湛。   “你去忙吧。”祁湛微笑着朝他点点头,服务员察觉到气氛的异常,连忙关门离开。   “你这又是在和谁生气?”祁湛脸上的笑意换作费解,不悦地看着祁扬,“蛋糕是瑞安专程给你订的,你要是不满意就该早点和他说清楚,而不是人家费了心思给你送来就被你这样糟蹋。难道家里没教过你这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嘁,费心思,”祁扬冷笑着偏开脸,语调刻薄,“恐怕不是为了我费心思,而是另有其人吧。”   “你这半个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到底在和谁较劲?”祁湛来火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你就直说,弯弯绕绕的什么意思?回家和爸妈顶嘴,在我面前和我吹胡子瞪眼,在瑞安面前少不了这些烂脾气吧?真以为你现在二十多了我就不会动手收拾你了?”   祁扬咬着牙不吭声,脸上的神色一分不少地是不服气。   “离婚的事,瑞安和我说了,你俩都要离婚了人家还记挂着你的生日、你的喜好,专程给你买了蛋糕请我转送给你。这么多年了,哪年不是他为你过生费最多心思?你现在又发什么疯?”   祁扬怒气更甚,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这是给我的蛋糕吗?还不都是听你的,还‘我的喜好’,分明是你喜欢的吧!”   “离婚怎么了?你不也正离婚吗?你离得我就离不得?”祁扬口不择言,“是,家里教我要宽容待人、要礼让要懂事,行啊,我照做啊,我这不是给你和他机会吗?!优秀卓越的祁总还不满意吗!”   祁湛张了张嘴,皱眉盯着祁扬,好半晌没理顺他的逻辑,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争吵后的紊乱气息。   很快,祁湛意识到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先于祁扬冷静下来,加重语气:“祁扬,你坐下,我不想和你吵。”   他企图平息两人争端的话却同祁扬心底几乎成了梦魇一般的声音重叠在了一处——   “祁扬,我不想和你吵。”   “祁扬,我们能别吵架吗?”   “不吵好不好?”   ……   无穷无尽的、叫祁扬窒息又痛苦的沉默和躲避。   祁扬颓丧地脱力跌回沙发,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下敲在鼓膜上的无比清晰的心跳声。   “我也不想,”祁扬的声音变得嘶哑,双目失神,“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样……”   ——要怎样才能让陆瑞安看见他、在意他、明白他的心意。   “你为什么不喜欢这个生日蛋糕?”祁湛定定地注视着祁扬,“是因为送蛋糕的人,还是这个蛋糕本身?”   “……”祁扬垂着头不说话,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顺着祁湛的话飘到了很久远的岁月里,似乎是在他高二,又似乎是在前年。   他清晰记得他的生日蛋糕是从高二之后,都是由陆瑞安送的,那是陆瑞安给他补习的第一年,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年。   起初是因为祁湛忙着实习,所以由陆瑞安这个家教老师周六来接他放学。   两人路过学校的花园,听到几个学生聚在一起庆祝生日的欢呼声,祁扬一脸不屑地撇着嘴说:“真吵,我就不喜欢过生日。”   他的视线在小寿星的蛋糕上多停留了三秒,佯作若无其事地扭回头。   陆瑞安看着他刻意扬起下巴显得冷酷的侧脸,笑着问他是不是对芒果过敏。   祁扬很意外,问他怎么知道,陆瑞安如实回答:“你哥和我说的。”   祁扬脸色一黑,别开头不看陆瑞安,脚下踢开一颗石子儿,故意唱反调:“哦,我不过敏,我最喜欢吃芒果了。”   陆瑞安疑惑地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好吧。”   然而一个月后的周四,祁扬下晚自习,竟然在校门口看见了拎着蛋糕的陆瑞安。他下意识闭眼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再睁开眼时,陆瑞安没有消失、仍旧站在校门外笑着朝他招手。   祁扬险些绷不住自己的偷偷翘起的唇角,插在外套兜里的手指悄悄地攥紧内兜一角,他维持着面无表情走到陆瑞安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给你过生日,”陆瑞安将手里的蛋糕提高向他示意,“学校附近现在只有24小时的便利店还开着门,只能将就一下了,小祁同学。”   “哦,那行吧。”祁扬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亦步亦趋跟在陆瑞安身后进便利店。   其实家里人是会给祁扬过生日的,如果撞上工作日,就调在周末的时候过,方便请客吃饭。不过祁扬一点都不喜欢,他总感觉这生日并不是为他自己过的,而是长辈们聚餐的一个借口而已。   可陆瑞安的出现,让他没理由地对这个破生日有一点期待。   “许愿吧。”蛋糕不大,只有六寸,陆瑞安插了一根数字蜡烛,找店员买了一碗加煎蛋的宽面算作长寿面。   他坐在祁扬对面,烛光映照在他脸上,映得他含笑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漂亮。   祁扬忽然在想,如果这个总是闷不做声、脾气软得像棉花一样的学长兼家教老师,是他的亲哥就好了。   但这个想法下一秒就被他果断否定——他不想要陆瑞安做他亲哥哥,他就想陆瑞安只对他好,不过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别的什么关系更合适。   他难得地没有对陆瑞安挑三拣四地故意作对,而是听话地双手合十,乖乖闭眼许了个愿——好吧,其实什么愿望也没有,他想不出来,如果非要许的话,那就是他以后的生日只要陆瑞安给他过。   蛋糕的奶油夹心层里没有芒果,只有草莓。   咬在唇齿间的欣悦瞬间被隐隐约约的不爽压住,祁扬想也没想地向陆瑞安求证:“这又是我哥和你说的吗?”   “嗯。”陆瑞安诚实地点头。   嘴里的蛋糕忽然变得难以下咽,祁扬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心里自我安慰:行吧,起码他花心思给我过生日了。虽然这又是托我哥的福。   他努力让自己忽略这点芥蒂,孰料这点极其细微的不舒服在两人结婚的第三年忽然扩张到祁扬难以忽略、无法忍受的地步。   他的生日恰好落在了周末,陆瑞安和他一起回父母家为他庆生,切蛋糕时母亲随口夸了句“还是瑞安细心,知道阿扬喜欢什么”,祁扬盯着蛋糕里缀了一圈的草莓,心梗得无以复加。   ——他其实从来就不喜欢草莓。祁湛乃至父母之所以这样觉得,还是因为他初中的时候和高三的祁湛争宠,祁湛随口一提想吃草莓,分明还不是草莓成熟的季节,父母连夜安排人第二天就空运了一箱回家。祁扬说自己也喜欢,然后蛮不讲理地抢着吃掉了大半,撑得一晚上没吃下饭,大半夜请了私人医生过来,被父母责怪不知分寸。   他想,或许陆瑞安根本就不在意他喜欢什么,陆瑞安只是喜欢听祁湛的话而已。   当初给他补习是这样,结婚是这样,现在都要离婚了,还是这样。   在陆瑞安面前,他好像从来就没有一星半点比得过祁湛、争得过祁湛的地方,哪怕和陆瑞安结婚五年的人明明是他。   祁扬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我讨厌草莓,也不喜欢蛋糕上有草莓。”   祁湛:“?”   祁湛满脸匪夷所思:“你就因为这个?”   --------------------   明天休息~下一章周二见(づ ̄ 3 ̄)づ 第15章 蓄念十二·生日蛋糕(3)   祁扬憋着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地粗声粗气问:“还有你在旁边一直夸他挑的蛋糕好吃,这不是顺你的意难道还是顺我的意吗?!”   祁湛:“…………”   祁湛有一瞬间感到很魔幻,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变了又变,看起来一度想骂人,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反问祁扬:“你有这么多不满意,是不是从来没和瑞安说过?”   “说不说有什么要紧,反正他也不想听,就算听了也不会记得,”祁扬理直气壮的气焰骤灭,他耷拉着脑袋用筷子狠狠戳碎调料碟里的花生粒,觉得老天应该为他下一场六月雪,好替他的委屈和郁闷鸣不平,“我一想说什么,他就说不想吵,我这是吵吗?!”   祁湛嘴角微抽,把已经弹到舌尖的“你是”咽了回去,把自己有关此事的所有记忆都以第三方的视角陈述给祁扬听:   “你从小到大就爱和家里人对着干,每次问你想怎么过生日,你都不说。爸妈花心思请家人朋友吃饭为你庆祝,你又不高兴,板着一张脸,就连和亲戚朋友说句话都不肯。你高二那年,瑞安也才大二,他自己的生活来源全部是靠他自己兼职,我看他辛苦,所以请他来给你做家教。他给你过生日的事我和爸妈都不知道。”   “至于蛋糕上的草莓,确实是他问我之后我说的。可你小时候不就爱吃吗?每次都抢得好像没吃过似的。”   “还有,是你在周末的时候回家来,说瑞安已经给你庆祝完生日,你不想再和亲戚朋友聚,以后也不想再和家里一起庆祝、只要和瑞安一起。你这话其实让爸妈很伤心,但他们还是尊重了你的意见,那之后,你的生日都由瑞安操办。我们的初衷都是希望你能快乐。”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对瑞安、对我有这样深的怨念,但作为哥哥,我是真的希望你有的时候能站在别人的立场看看问题。今天之后你就二十六了,祁扬,别人二十六岁的时候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你还在为了一个生日蛋糕和你爱人生气,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祁湛一口气说完,也不看祁扬的反应,挽起袖子要把蛋糕装回盒子里:“既然你对这个蛋糕意见这么大,那就别吃了,丢了浪费,我带回去——”   他话音未落,祁扬却一把按住蛋糕盒子的边缘不让祁湛动,祁湛一寸寸抬眼看向他。   祁扬耳根发烫,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别扭道:“谁说我不吃!买给我的就只能给我。”   祁湛眉峰微挑,唇角翘起细微弧度,他松开手,随意地点点头:“行啊,随便你,你的生日你自己做主,吃饭吧。”   饭后祁湛把完好无损的蛋糕连同祁扬一齐送回了祁扬暂住的酒店,又问祁扬要不要搬回家住,被祁扬拒绝。祁湛没勉强,目送祁扬拎着蛋糕进酒店。   缀满草莓的蛋糕重新被拆开,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出鲜美色泽,格外诱人。祁扬取出叉子,将草莓一只只挑出来放进空水果盘里,尝到奶油清甜可口却不腻的味道。   祁扬其实一直都知道陆瑞安对他好。无论是当初陆瑞安受祁湛所托来给他补习,还是婚后的日常生活,陆瑞安都没出过半分差错。   陆瑞安会在所有祁扬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细节照顾他,甚至不曾主动和他红脸,就像所有人和陆瑞安接触后会对他产生的评价——是会不动声色照顾身边所有人感受的好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但他不想自己仅仅停留在这个“所有人”的范畴里,他很贪心,他想要陆瑞安的偏爱,想要获得陆瑞安不曾给别人的重视和关注,最好陆瑞安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当年的求婚是一时兴起的。可这个想法却很早就有了,只不过是借着草率的形式试探,获得喜出望外的结果。他以为自己可以在这场婚姻里一步步取代陆瑞安心里的那个位置,以为时间可以如他所愿,然而五年过去了,祁扬始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咬下一瓣草莓,尝到唇齿间迸溅开的酸甜汁水,自提出离婚后就萦绕他至今的惆怅和不甘心再次笼罩他。   耳边响起祁湛告诫他的话,逐渐凝成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离婚冷静期还剩下最后一周。下下周的周一,他就得去民政局拿离婚证了。祁扬不甘心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放手,他要自己问问陆瑞安,就算陆瑞安还是沉默不肯和他起争执,也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才罢休。   祁扬做了决定,心里忽然感到一种迟来的安定,让他难得地在今晚睡了个好觉。这场难得的好梦带着他他回到了当初高考毕业后、陆瑞安给他庆祝生日的时光。   ——因为他不肯在家过生日,于是陆瑞安带着他去了一家甜品DIY的店。他故意嫌弃麻烦不肯动手,又摆出一副顽劣态度不准店员帮忙,其实是想要陆瑞安亲手给他做的蛋糕。陆瑞安没有任何不满,朝他露出无奈却又温柔包容的笑,然后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给蛋糕胚抹奶油。   他佯作无意地问陆瑞安是不是之前给别人做过,陆瑞安的眼睛还是紧张又专注地盯着转盘上的蛋糕,想也没想地回答:“没呢,我太忙了,而且我没做过,也怕做不好。”   那是祁扬第一次感受到不必索求、不会被责备就能获得的被偏爱的幸福。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点幸福随着得意上翘的笑意藏匿进心底,嘴上还欠欠地说:“我不嫌弃你,你以后要是做蛋糕还是只做给我吧。”   陆瑞安温柔地应了“好”。   于是他得寸进尺地要求陆瑞安在夹心层里加了满满的芒果,陆瑞安很犹豫,他假装生气,陆瑞安只好顺从。后来果然过敏,在医院输液区度过了十八岁生日的最后三个小时,陆瑞安焦虑又自责地守在他身边,闻讯赶来的父母和祁湛担忧地围着他问候嗔怪了一通,他却觉得这是自己过得最舒心的一个生日。   祁湛阴着脸训完他明明知道自己过敏还贪吃,紧接着把陆瑞安叫了出去,陆瑞安垂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祁湛去了外面走廊,两人的具体谈话内容祁扬无从得知。   但他很清楚,是祁湛对陆瑞安说了什么,而这次陆瑞安又一次优先听从了祁湛,他不甘地发现,在陆瑞安心里,祁湛要比自己重要得多。   他再也没有吃到第二次由陆瑞安亲手做的蛋糕,也不再有芒果,只剩下了草莓。   --------------------   其实是关心则乱的湛哥训了陆老师为什么知道小祁过敏还由着他,陆老师也很自责,就不敢再给小祁同学做蛋糕了,罪魁祸首还是小祁这只笨笨花孔雀(ˉ▽ˉ;)   【ps.这周更新为:周2567晚六点 第16章 离婚冷静期(2)   祁扬连续一周在下班回到酒店后排演自己下周一在民政局“质问”陆瑞安的流程和台词,出乎意料地在周六等来陆瑞安主动发给他的消息。   [陆]:抱歉,我今天临时有点事去不了民政局,改一个时间可以吗?   祁扬琢磨几秒,反应过来陆瑞安是记错了时间。他一边控制不住地去猜想陆瑞安是急着拿离婚证和他撇清关系才把周末也算进民政局的工作日,一边又硬生生被这种可能气笑了,反复深呼吸几回,给陆瑞安回了消息。   陆瑞安收到消息提醒时刚拥入地铁,分明已经是周末,早九点的地铁还是挤得满满当当。   陆瑞安甚至腾不出手来看手机上的消息,只能艰难地仰着头,努力汲取聚集在车厢上层的空气。   他怕坐过站,眼睛紧张地盯着到站提醒的电子屏,心中默默地一遍遍确认着目的地站点,好不容易在人民医院站挤下地铁,硬是在尚且凉爽的初夏清晨挤出一身薄汗。   他急切的脚步在住院部门口猛然停住,像是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面前,从大厅里传来的凉意无声地按下他跳动剧烈的心脏节奏。   陆瑞安仰着头往住院楼上的某一户窗望去,犹豫几秒,忽然转身朝着反方向快步走去——他的脚步在附近的巷子口的一家水果店门前停下。   他买了一捧果篮,提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往他心底塞来几分迈入大楼的底气。   陆瑞安在病房外反复确认三遍房号,听见从房间内低低传来的其他病人同家属聊天的声音,偶尔还能听见熟悉的两道声音出现,他心下深吸一口气,象征性地在门上敲了三声,滑下的手掌按住门把手,缓缓推开——   房间里和谐融洽的交谈声静了一瞬,目光齐齐投向他,经过短暂的辨认后又自然地转回去,陆瑞安很快迎上其中的两道。   四目相对之际,陆瑞安张了张嘴,干涩地喊了一声:“妈。”   良久,躺在靠窗床位上的人不冷不热地“嗯”了声,下一秒便转过头,同坐在自己床边的男人聊天,话题显然是在陆瑞安来之后临时换的:“听说隔壁杨婶她儿媳妇好像生了是吧?我前天去买菜的时候还听见杨婶说是这两天的预产期来着,已经在那个叫什么德爱医院里住着了,人家才真是享福哦。”   对于这针对性极强的刻意谈话,陆瑞安已经见怪不怪。他抵抗了这么多年,父母再怎么不同意也只能和他像如今这样两相僵持,谁也不肯让步,谁也讨不着一丝好处。   尽管心里不可避免地划过一瞬的失落,陆瑞安还是面色如常地走上前,将果篮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朝两鬓泛白的中年男人微微颔首,轻轻唤着:“爸。”   陆父的态度要显得更柔和些,他下意识点头应的“哎”招来一道严厉的警告目光,于是立刻沉默下来不作声了,探身拿过一颗苹果垂着头慢吞吞地削皮。   “妈,您的腿好些了吗?”陆瑞安习惯了已经持续五年的疏远忽视,拖过旁边的椅子在床边坐下,关切地询问情况,“是杨婶给我说的,她说您昨天早上出去买菜滑了一跤,她不清楚具体情况。我找她问了地点,知道您在这个医院,又想着今天刚好休假,就过来看看您。情况还好吗?医生那边怎么说?”   母亲还是不肯看他,宁肯盯着那只被削得格外仔细的苹果,也不愿意施舍半分余光给陆瑞安,更不肯回应他的问候。   陆瑞安也不急,安安静静坐着,像过去四年的每一次回家探望一样,坐在寂静冰冷的阴影里,等待不肯原谅他的时间流逝。   良久,母亲终于愿意转回目光,一寸寸转向陆瑞安:“什么时候离婚?”   陆瑞安呼吸一窒,即便这已经不是他听到的第一次,但还是在这句话落到耳边时感到胸腔里的所有空气仿佛都被瞬间抽走,让他无力又煎熬。   喉咙好像塞了石头般的棉花,绵密又粗粝,沉甸甸的,坠得他连发出声音都格外艰涩:“妈,我喜欢的只能是男人,就算我离婚了,也不会和女人结婚生子。像我这样的人,不能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去害别人,何况我也并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传承下去的东西。”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灼得陆瑞安心口疼的目光吝啬地从他脸上收走,毫不留情地往他血淋淋的创口上撒盐,“我生不出和一个男人搞在一起的儿子,一个男的、以前还是你的学生,变态、恶心!”   “我只是给他补习两年,他也不算我学生,而且那时候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决定和他结婚也是他到了法定结婚年龄的时候,”陆瑞安满心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段解释是重复的第多少遍,“我们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您……”   “行了!”尖锐的厉喝制止了他,痛心又嫌恶的目光让陆瑞安感到自己罪大恶极,“你没错!是我们错了!我们省吃俭用花尽所有的心血培养你,养出了个白眼狼,脸都丢尽了!”   “从小到大我和你爸短你什么了?我们求爷爷告奶奶找关系供你读最好的初高中、怕你在学校过不好,我的工资给你当生活费、学杂费,你爸的工资供房贷和一家人的生活费,我们要求你回报我们什么了吗?不就是盼着你像个正常人一样有份体面的工作、老老实实结婚生孩子有个后、我们也好早点享天伦之乐吗?结果你就这么报答我们的?啊?找个男人不声不响就结婚了,还一直瞒着我,是生怕不能一口气气死我是吧?”   “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你干的这些好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你跟男人结了婚,你爸脸上怎么过得去?我脸上怎么过得去?过年我都不敢回老家见亲朋好友!”   陆瑞安感到一阵眩晕,好像与从前无数个时刻重叠。   无形的丝线缠着他的手脚,牵制着他的一行一止,像个被框定在古旧程序里的人偶。   他听到自己声音里那一丝被死死压在深海里的挣扎和软弱,无力又固执地辩白着:“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六年了……”   “少扯这些,那不都是因为像你们这样被这些外来的坏思想荼毒的年轻人太多,都不想做正常人了,社会养不起那么多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小孩,用这个办法找冤大头——我不管别人,你这样做就是不行!想让我同意你找个男人,哼,你等着吧,这回是只摔断了腿,哪天我摔死了你就等到了!”   “妈!”陆瑞安忍不住拔高音量制止她,但在强势的瞪视下,那短暂拔高的音量又不由自主弱了下去。   他感到胃里隐隐泛滥起来的抽搐,目光转向永远沉默的父亲。   始终如山般无言伫立在一旁的沉默终于表态:“你妈说得对。”   又是一次双方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的会面。   陆瑞安失败过无数次,早已预料到答案,可今天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到无力。   当初和祁扬结婚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来做出这辈子最大的一次反叛。反叛的惩罚持续了四年,一次又一次地残忍碾碎他的赎罪,嘲讽着他的不自量力。   陆瑞安垂着头站起身,拿出一只信封压在了果篮下,语气平静下来:“您好好休息,听医生的吩咐,把药吃足天数,住院能走医保,也别急着还没痊愈就回家。早上露水重,超市的菜一样新鲜,您别为了节省那一点差价就去挤菜市,现在不是几十年前了,不用太节俭,您多为自己考虑、对自己好一点。”   没有人搭理他。   陆瑞安起身朝父母微微鞠了一躬,像来时那样,无声地离开了。   ——他知道父母的付出,体谅父母养家的不易,所以低头了很多次。   唯独和祁扬结婚这件事,他负隅顽抗五年,即便现在一无所有,他也不后悔。   陆瑞安走出住院楼才感受到那争先恐后涌入他鼻腔的新鲜空气的存在感,熨帖地驱散了沉积在胸口的阴霾。   他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消息,连忙摸出手机,看到祁扬一个小时前回复的那条“民政局周末本来就不上班,周一就能拿,陆老师也不用这么着急”,无法完全驱散的一丝阴霾幽微地缠在了心尖。   他无法控制地感到失落和对自己的埋怨——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不能让父母满意?   为什么留不住祁扬? 第17章 同学聚会   这隐秘的幽怨使得回神的陆瑞安一惊,连带他的胃也受惊地加剧了抽搐,带走受惊的双唇上那一点健康的血色。   太阳完全被乌云遮蔽了,街上的风像是吹一片枯叶似的把陆瑞安吹进了地铁口,分明已经是回暖的七月,陆瑞安却感到身上寒津津的,察觉不出夏的来临。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复祁扬,只好落寞地选择不回。手机屏幕完成它这一刻的使命,刚刚熄灭,又被一阵震动强行唤醒,气冲冲地“啪”地亮起,粗鲁地弹出沉寂已久的班级群的消息。   [图南]:@所有人 明天的聚餐老同学们别忘了哟!晚上七点,在祈福路的鸿门雁大酒楼,洪老师也会来哈!   [无往]:/OK   [Erase]:收到。   ……   陆瑞安有些疑惑,翻了翻聊天记录,又点进班长的私聊窗口,终于想起来,一个月之前,高中时候的班长于南雁就找过他,说是九中六十周年校庆,邀请了一批优秀学生代表回校开主题讲座。   于南雁在受邀人之列,想着可以趁这个机会将班里的同学都叫来一起聚个餐叙叙旧,问陆瑞安什么时间可以腾出来参加班里的聚会。   陆瑞安知道学校校庆会请从学校出去的企业家回来,那时他和祁扬的婚姻还没有出现完全破裂的端倪,于是陆瑞安告诉于南雁,期中结束后的周末都可以。于南雁综合班上所有人的情况,定在了最多人能空出时间的六月三十,也就是明天。   陆瑞安头一次这么希望明天不要是放假的周日。而是工作日,这样他就不必为同学聚会而忐忑一整夜了。   生物钟在早上七点把他叫醒,陆瑞安恍恍惚惚地起床洗漱换衣服、又恍恍惚惚地去橱柜里拿蒸早餐的玻璃碗。沾水的手指不慎碰倒碗架,滑落的碗碟撞向手臂、摔跌在地。   碗碎了,但手臂没碎,陆瑞安遗憾地失去了一个不参加同学聚会的借口。   他揉着被撞红的手臂,又矛盾地感到一丝庆幸。   他感到自己很忙碌,给家里做大扫除、在一成不变的衣柜里挑选一套算得上“款式”的衣服、反复打开手机看是否有最新的、类似于取消同学会的消息,又忍不住去看某人的朋友圈近况,可惜捱到了晚上六点,他一无所获。   临出门前,他回头往屋子里望了一圈,后知后觉自己的忙碌似乎是白费,看不出太多的成效,这让他感到自己浪费了一天。   对于陆瑞安来说,踩点也算是一种迟到,于是他六点半就到了餐厅门口,时隔五年,又一次默契地和组织聚会的班长于南雁同时抵达。   两人不约而同在餐厅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试探地彼此瞧看,最后在逐渐紧张的气氛里站住脚。   “陆瑞安?”于南雁微微向前伸了脖子,礼貌地向他确认。   “对。”陆瑞安朝她笑了笑,也问,“是班长吧?”   “哈哈!是我。”两人一齐松了口气,气氛陡然松弛下来,寻了个位置坐下,于南雁的语气变得熟稔而亲切,“我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是我不敢认,我怕我认错了。上次咱们见面还是五年前的校庆,我还在读研呢,你就已经在上班了。”   陆瑞安笑着颔首:“你比上次见,好像变了一些。”   “老了。”于南雁笑着说。   “没有,”陆瑞安连忙解释,“是人看着更漂亮了,气质上也更飒爽干练。”   “马上三十的人了,哪还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说法。”于南雁的目光很敏锐地落到陆瑞安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指上,瞥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你结婚了吗?”   “啊,嗯。”陆瑞安下意识用拇指在戒面上摸了摸,似乎是想要隐藏住其存在。   “怎么都没听说这个消息,咱们当年关系明明挺不错的呀,”于南雁故意用嗔怪的语气,脸上还是笑盈盈的,“不厚道哦,结婚都不和老同学说一声。”   “太忙了,没办婚礼,”陆瑞安笑笑,“大家也都忙,就不想打扰。”   于南雁正想进一步问询,由远及近传来一道唤她名字的声音打断了未尽的话题。   “哟,于总来得也太早了。”清亮含笑的声音引得两人转头望过去,是和于南雁相熟的学习委员,彼此打了招呼。   她挽住于南雁的手臂,揶揄地和她撞了撞肩膀,“于总都升地区总经理了,什么时候赏光请咱们吃个饭?”   “记着呢,忘不了你,校庆结束了再说。”   已经到了三人,再站在门口等也不太合适,于南雁领着两人先进了定好的宴会厅,又在群里发了消息询问其他人的情况,大多数人都踩在七点之前抵达餐厅,热烈地迎着班主任洪玉坐在第一桌的首位,其他人自寻空位入席。   陆瑞安一如既往地在这种场合放低自己的存在感,坐在靠走廊的位置,甫一抬头,望见从门外进来的祁扬,他的视线落到祁扬身上那套灰蓝色的休闲西装上,目光微顿,本能地低下头去。   他的目光没有落点,心和耳却不由自主地有了偏向,清清楚楚地听着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同他人笑谈。   这场同学聚会由陆瑞安班上组织,祁扬比他们小了三岁,按理是不太有共通语言的。   但当年陆瑞安高三和祁扬认识后,祁扬隔三岔五就跑来陆瑞安班上,和班上学生的关系比陆瑞安都熟络。众人都喜欢他不失分寸的张扬跋扈和大方爽朗,自然而然地将他纳入了编外同学名单里。毕业后,祁扬升高一的班主任竟然是洪玉,又增一层缘分。   五年前的同学聚会,于南雁没有通知祁扬,祁扬跟着陆瑞安一起来了,五年后,陆瑞安没有告诉祁扬,于南雁顾及着陆瑞安和当年同学情分,主动邀请了祁扬。   七点十分,参加这次聚餐的人终于到齐,菜品也陆续上了大半。于南雁领头,引着众人举杯敬老师。   祁扬和陆瑞安之间隔着四个人,陆瑞安始终没有将视线投向祁扬。   他其实也无心吃东西,倒更像是一个隐形的服务员,主动替身旁人端菜送水,在旁人和他搭话时微笑又不失礼貌地应和,不曾主动挑起话题,但也不会让别人的话落到地上,无声地体贴着身旁的每一个人。   “哎,那个……陆瑞安!”酒过三巡,一道微醺的声音响起,招着一半人的目光移向他,陆瑞安抬眼望向声源处,耐心地听着他的后文,“帮……嗝,帮我舀碗汤呗,现在转到你那儿了。”   “转过来不就好了,你喝多了吧。”有人出声。   “你不懂,人家现在是副处,到底是混出头了。”有人以玩笑口吻抒发嫉羡。   “没事,正好放我这边了。”陆瑞安好脾气地笑了笑,挽起袖子,取了个干净的碗,盛上半碗汤,正要起身绕过桌子送过去,被祁扬一把捉住手腕。   “大家帮忙递一下就行了,你又充什么得力干将献殷勤。”祁扬不悦地盯着陆瑞安的脸,手指微微用力,一寸寸地顺着动脉向下,从陆瑞安手里拿过了那只碗,递给了身旁人。   祁扬放开他,陆瑞安坐回自己的位置,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悄悄地藏在桌下。   “瑞安当年还是学生会主席呢。”席间太嘈杂,陆瑞安难以定位到声源的具体方位,只能听着这话题莫名其妙地转到了他和祁扬身上,“是吧祁扬,还是你哥专门向老师推荐他的。”   祁扬挑眉:“那就不知道了,我最讨厌学生会的那些破事。”   “我也是!纪律部老是扣我的分,当时气死我了,不过现在想想,还有些怀念啊。”   “我现在都还记得,你有一次被扣分的理由,是用光碟照镜子哈哈哈哈——”   “还好瑞安帮你撤销了,不然那个月咱们班就要挨批评了。”   “我是被冤枉的好不好!当时刚发下来教材,里面就有教学光盘,我好奇看了两眼,怎么就能判定我是在照镜子了,真的好无语——”   众人一同回溯学生时光,话题早已偏离原本的现实轨道,好像连同彼此的心态都重返当年。   服务员正在上菜,于南雁起身要去外面取定好的蛋糕,经过时下意识要让路,不小心碰掉了一只杯子,酒水溅了一地。地上太滑,高跟鞋不好走,陆瑞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起身抬起一只手臂让她能扶住绕开地上的碎玻璃,她感谢地朝陆瑞安笑笑,陆瑞安问清楚情况便帮忙出去把蛋糕取了回来。   他提着蛋糕回来交到于南雁手里,席上的话题随着目光一同回到了他身上,他刚坐回自己的位置,就听到有人谈起他当年是班里人缘最好的一个,不管是谁找他帮忙都不拒绝,揶揄地问他收过几封情书。   这原本只是很寻常的打趣,陆瑞安却感受到一道格外灼热的目光投向了他,他无法忽略其存在,但又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面上还是温和地笑着说:“没有,我没收到过。”   主桌的于南雁招呼起来,众人轮流端着酒杯去和班主任敬酒聊天,可那灼灼的目光还如影随形,让陆瑞安如坐针毡,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叫他一起去敬酒,他笑着婉拒:“我先去趟洗手间。”   他逃也似的快步走出宴会厅,顺着指示来到洗手间,没注意到身后悄无声息远远跟来的脚步。   他从隔间出来,心神不宁地垂头洗手,专注地看水流的凉意带走了他身上不自在的燥热温度,关水直起身时,目光不经意地望进镜子里猛然顿住了。   ——卫生间的门关着,祁扬正抱臂倚在门上,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陆瑞安无措地低下头避开他的凝视,脚步迟疑地转向了门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可以让一下吗,谢谢。”   他听到头顶冷不防传来的一声哼笑,像是气的,但他没敢抬头确认,紧张地绷直了后背。   祁扬磨着后槽牙,在陆瑞安一声不吭地想避开他去拉门把时,突然抓住了陆瑞安的手腕。   陆瑞安一怔,只感到眼前一花,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力狠狠一推,踉跄着被拽入逼仄的隔间,随着门摔上的巨响,后背重重撞上黑金镶嵌的磨砂玻璃门。   他本能地闭上眼,却感到后脑是被一阵温热护住,而非冰冷坚硬,而他下意识要往身后藏的手腕却被祁扬紧紧攥住按在头顶。   陆瑞安感觉到祁扬俯身一寸寸地向他逼近,双腿被顶来的膝盖分开,让他呼吸急促地感到无处遁形的羞耻和慌乱。   祁扬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问他:“陆瑞安,你对谁都好,唯独不能多对我偏心一点是不是?” 第18章 蓄念十一·唇印(1)   陆瑞安心跳得飞快,脑子里乱糟糟的,在触碰到话语里的“亲昵”意味时,自我怀疑抢先于受宠若惊跃了出来。   他条件反射地感到惶恐,垂着眼强迫自己不去看祁扬,呼吸紊乱得不成样子,微微咬住下唇。   这神情变化祁扬很熟悉,迅速从中读出来他的抗拒和退缩。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陆瑞安脑中飞快回忆自己在席间的表现,始终没寻出一处惹祁扬不高兴的可疑点。   被按在墙上无名指传来的疼痛在这紧张时刻提醒了他。   他想:或许是因为他戴上戒指会让祁扬感到在同学面前丢脸,所以他又惹祁扬生气了。   “……他们不会注意到的,”陆瑞安用右手去推祁扬的胸膛时显得失魂落魄,下垂的视线掉落在祁扬的领口处,在阴影的覆盖下又黯淡了几分,“明天上午就可以去民政局拿离婚证了,你放心。”   他自以为这语气已经很和婉很温和,不存在任何主观挑起他人不适的意味,可就是出乎陆瑞安意料地出了反作用,他明显地感觉到握在自己手腕的力度又收紧了,这让他很沮丧。   祁扬气笑了,一字一顿地重复他的话:“我、放、心?”   他的恼怒溢于言表,唇间最后一抹勉强的笑意荡然无存,直起身体远离的呼吸让陆瑞安提心吊胆——又一次,两人无话可谈。   吱呀——有人推开卫生间的门,两人的声息不约而同在这一刻凝止一秒。   “陆瑞安?你还在里面吗?快过来——要切蛋糕啦。”探入卫生间的声音试探地唤着。   陆瑞安惊得身体一抖,挣动着手腕,扭头往门口的方向:“马上就来!你先去。”   “行,你快点啊,还有祁扬也不知道去哪了,真是叫人好找……”那忙碌寻觅的嘀咕声被隔离在门后,陆瑞安松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祁扬始终盯着陆瑞安,粗鲁地放开了陆瑞安的手腕,起伏的胸口还未使得气息平复,他后退半步。陆瑞安连忙直起身不再靠着门,垂着脸听祁扬同他擦肩而过、大步流星离开的摔门声响。   鼻尖萦绕的那缕极淡的香气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陆瑞安心下暗暗深呼吸几口气,转身离开卫生间。   陆瑞安整理好衣服和情绪,重新回到宴会厅,果然看到众人都簇拥在主桌旁,笑着起哄让洪老师切蛋糕。   分到手里的蛋糕不多,重要的是一个班时隔多年重新聚在一起的情谊。   陆瑞安听着他们笑闹,脸上也浮起笑意,尝到蛋糕夹层奶油里的芒果味道,他微微一惊,下意识去寻祁扬的方向,精准地在人堆里望见正插着一小角蛋糕准备往嘴里送的祁扬。   陆瑞安心头一紧,来不及思考更多,焦急的脚步赶在祁扬咬下蛋糕前抵达,一把按住了祁扬的手:“祁扬!”   “做什么?”祁扬转向他,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但还是跟着陆瑞安往旁边无人处走了几步。   “你吃别的吧。”陆瑞安按着他的手腕没动。   祁扬面无表情地打量陆瑞安的神情,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反问,“怎么?我不是你们班的人,不配吃你们班的校庆蛋糕啊?陆学长也太霸道了吧。”   他刻意疏远的话扎得陆瑞安心头刺痛,不过陆瑞安在这件事上显得异常固执,他条件反射一般放低姿态,努力软着语气和祁扬解释:“蛋糕里有芒果,你不能吃。”   “跟你有什么关系?”祁扬冷冷地瞥着他,语气讥讽,“明天就离婚了,你还管得着这个吗?”   “你……”陆瑞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祁扬不耐烦地打断:“我哥吩咐你的是吧?陆瑞安,你喜欢听他的话就去听,爱听多少听多少,但你少管我。我是我,我哥是我哥,少在这儿假惺惺借着我哥来教训我,我不需要,也不稀罕。”   他冷眼瞧着陆瑞安,明知道自己的话伤人,可胸口堵着一股怨气,叫嚣要冲破喉咙,推着他全然不经过大脑思考地报复性脱口而出。   眼见着陆瑞安脸色骤变,祁扬不易察觉地一抿唇角,别开了视线。   陆瑞安指尖一颤,却还是沉默着不肯松手,两人正僵持不下,一道女声打破了此时的凝固气氛:“哟,祁扬你搞行为艺术呢?”   陆瑞安下意识松开手,祁扬兴致缺缺地将蛋糕连同碟子随手放回桌上,抬眼望了过去,他一怔,很意外:“璐姐?你怎么在这?”   “合作商定在这吃饭,我听你哥说你今天要来参加同学聚会,问了地点居然这么巧也在这,我这边快结束的时候就来和你打个招呼了。”祁璐扫了一眼宴会厅里的情形,没往里走,俏皮地朝祁扬招了招手,祁扬主动往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陆瑞安处境尴尬,默默回自己的位置坐着,然而他的座位靠近走廊,祁扬和祁璐隐隐约约的对话不受控制地往他耳中飘来。   祁璐脸上笑意更深,热情地张开手臂要给祁扬一个拥抱,却被祁扬一脸嫌弃地推开手臂,祁扬隐秘地瞥了一眼陆瑞安的方向,有意无意地提高音量:“我不敢和你拥抱,你再像前年那样把口红印子擦在我衣服上,我这件衣服真是不能再穿了。”   他的余光死死钉在陆瑞安的背影上,敏锐捕捉到一瞬的僵直后,终于在今夜感到一丝满意。   祁璐撇了撇嘴角,退而求其次地拍了拍祁扬的肩膀,又问:“弟婿呢?还在上班吗?”   众人同班主任笑闹着分完蛋糕,三三两两回到各自位置,浮动的人声如水般逐渐漫来,几道隐秘的好奇目光投向走廊。   祁扬囫囵“嗯”了声,声音低了点,说:“没,他也在。”   祁璐很感兴趣地抬头往房间里望了望,可惜没能一眼找出人群中的弟婿,低头看了眼时间,催促祁扬:“那快带我去和他喝一杯,我得快点回去了,合作商还等着呢,待会儿我走就不和你说了。”   “行。”祁扬倒是没犹豫,转脸用目光向祁璐示意方位,压低了声音叮嘱:“他胃不好,你叫他以茶代酒。”   “姐知道。”祁璐揶揄地乜他一眼,“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儿,还装酷呢。”   陆瑞安听到祁璐叫他的名字时愣了两秒,局促地要站起来,被祁璐按住肩膀,她笑盈盈地:“别,一家人不搞那些虚的,我是祁扬堂姐,前年刚回国,平时工作忙,去年春节飞出去旅游了没和你见上面,今天正好我在这有应酬,听说你和祁扬也在这,过来和你打个招呼,喝一杯我就走了。”   “好。”陆瑞安纠结了一秒,喊了一声“堂姐好”,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被祁璐制止,她晃晃手里的杯子,冲陆瑞安眨眼:“不喝酒,你就喝茶,实话跟你说吧,我杯子里的是雪碧。”   陆瑞安被她的坦率逗乐,面对祁扬亲人的紧张感消散了大半。   祁璐正准备走,临时想起点什么,问陆瑞安:“去年我让祁扬代交给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陆瑞安迟疑地眨了下眼,他紧急搜寻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件事,但还是点点头笑着说:“喜欢的,谢谢堂姐。”   “那怎么没看你戴上?”祁璐疑惑,“你的表和祁扬的是同一个系列的,只是表盘花纹不一样,我看他也没有戴。”   “啊,太贵重了,”陆瑞安这才模糊地想起家里似乎是有放这样一盒礼物,但他和祁扬都没动,真诚地朝祁璐道歉,“很好看,只是舍不得,怕碰着。”   “那除夕回家来团年可一定要戴上哦。”祁璐笑着嘱咐他,和祁扬递了个眼神,转身利落地走了。   祁扬紧追两步送祁璐回了她应酬的包间,折返回来时撞见几个同学正对陆瑞安劝酒,陆瑞安虽然是笑着,但微微颦蹙的眉让祁扬一眼就瞧出他的为难。   “当年要不是你给我补数学,我就完蛋了,来,我敬你一杯——”   “是洪老师安排的学习互帮小组,我也只是尽我的一份力,应该感谢洪老师。而且你也帮我提升了物理……”酒已经递到手边,陆瑞安只好接过,勉力笑笑,喝下第一盏。   “还有我呢!瑞安,你喝了他的不能不喝我的,虽然我不是你们组的,不过我那时候找你问题,你都没拒绝过,课间时间紧,你抽自习时间给我写了一份超级好懂的详解,还给我圈了知识点对应的笔记,说真的,要是咱俩一个大学,我铁定把你追到手不能便宜了别人……”   大家都听得出来这是玩笑,立马响起几道戏谑起哄声。陆瑞安不想造成误解,换了戴戒指的手拿酒杯,耐心地解释:“其他同学来找我,我也是这样做的,有的题口头不太能说明白,写清楚好一些。”   他仰头喝下第二盏,立马有人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戒指,又半嗔半闹地说陆瑞安没请大家喝喜酒该补上。   “嫌胃痛得不够厉害是吗?”头顶投下的阴影夺走了手里的酒杯,陆瑞安转头去看,祁扬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酒,一刻不停地连着倒了三杯灌入肚,露出一个还尚且带点不悦的笑朝众人倒过酒杯示意:“陆学长还在生病,我替他喝。”   “哎呀,瑞安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和我们提前说一声……”众人一阵关心,把桌上的酒换成了橙汁,这反倒让陆瑞安不太适应,想说没关系,祁扬冷着脸投来的眼刀把他欲言又止的劝阻悉数堵了回去。   众人不再劝酒,好不容易散场,已经是晚上十点。   陆瑞安当了太多年学生干部,自觉和于南雁一起留到最后送其他同学上车离开,祁扬不近不远站在他身旁,隔了一个人的距离,直到空气重新沉寂下来。   两个人伫立在夜风中,默默吹了半晌,陆瑞安想感谢祁扬替他挡酒,没话找话地开启话题:“你这身衣服……我好像没太见你穿过。”   话一出口,陆瑞安就暗道不妙。   果然,祁扬语气带刺地接过话茬:“前年520那天出去应酬弄脏了,心里膈应不想穿。陆老师居然还能记住我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呢?”   陆瑞安当然记得。   不仅仅是这一件衣服,还有他们的三周年结婚纪念日的深夜,祁扬应酬完回来、这衣服领口上印着的一枚深红的唇印。   --------------------   这周的更新奉上~   下周的更新时间为:周五、六、日晚六点。   ps.可能追更的小伙伴不多,但还是要先感谢看到这里的你!(鞠躬)啵唧愿意看到这里的你(狂亲)然后进入正题——   关于更新时间要先跟大家道歉,下周到六月初的更新频率不出意外应该都是每周五六日,到六月会开始加更。其实很想多更,但是无奈本人太菜得先随榜更新。因为是存稿+新的写作尝试,我其实有担心过这个故事是否会让你失望,很期待大家的评论反馈来帮助我纠偏(有海星就更好啦( ω )y   评论区的催更我有看到,不希望追更的朋友因为更新频率影响阅读,如果等更带来不好体验,建议可以囤一下(要记得回来嗷!不记得的话就等待缘分在下个故事见啦) 第19章 蓄念十一·唇印(2)   时隔两年,陆瑞安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介怀,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可直到此时,他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其实从来没有释怀过。   陆瑞安知道自己是一个很迟钝、很缺乏生活仪式感的人,除了春节和父母亲友的生日,别的节日他总是忘记,也就和祁扬结婚后多添了一项结婚纪念日,但这个日子或许也只有他自己记得。   结婚第三年的五月二十号是周四,陆瑞安此时还只是科任老师,不用兼任班主任一职,早上七点起也能赶得及在学校规定的八点二十前抵达学校。   生物钟让他七点准时睁开了眼,陆瑞安曲起手肘想撑起身,感觉到腰上的禁锢,他身形微顿,不着痕迹地卸掉撑在手肘的力度,重新倚回被窝的怀抱。   他背对着祁扬,两人的体温交叠在一起,清晰地感受着贴在自己后背那微微起伏的触感,这让陆瑞安很留恋。   他等了一会儿,看着墙上的钟走向七点二十,最终不得不轻轻拿开祁扬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将起身的动作放轻到极致,却还是惊扰了睡得正沉的祁扬。   “嗯?你醒了。”祁扬睡意惺忪地呼出一口气,低沉嗓音里带着不情不愿的鼻音。他仍旧闭着眼,身体却随着陆瑞安起床的动作跟着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向前靠在了陆瑞安背上,侧脸紧密无隙地贴在陆瑞安颈窝,身体的重量都倚在陆瑞安身上。   ——像是撒娇。   陆瑞安被自己的这个无厘头的想法吓了一跳。   祁扬嘴里嘟囔着什么,声音太含糊,陆瑞安没听清,任祁扬在他颈窝蹭脸,越来越响的心跳声覆裹住了他的耳朵。   其实这已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祁扬的赖床习惯,陆瑞安以为自己可以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习惯,但或许因为今天是三周年纪念日,反倒让陆瑞安感到一丝羞赧。   祁扬打了个哈欠,不着痕迹地直起身,似乎是清醒了。陆瑞安揉了揉因为不敢动而僵得发酸的肩颈,心尖轻飘飘地降下几缕失落。   祁扬慢吞吞地系着领口被睡觉无意识蹭开的扣子,语气随意地问陆瑞安:“你晚上要回来吃饭吗?”   心脏骤然漏跳一拍,陆瑞安的呼吸乱了一瞬,又在下一秒不着痕迹地调整到常态。   万千心念在胸口闪过,他几乎要无法制止自己感到惊喜地以为祁扬是记得今天是两个人的结婚纪念日里,这样的想法让他脸颊禁不住有些发热。   他安静纠结了几秒,紧接着又听到祁扬若无其事地补充:“我今天晚上有个应酬,部门前段时间搞定个大客户,主任说团建出去吃个饭,还有个海归小领导空降,不过是他们管理 层另外的饭局了,可能碰不上……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回家吃饭的话,我就推掉好了。”   ——原来不是记得今天是结婚纪念日,而是有应酬。   陆瑞安缓缓低下头,为自己刚刚的惊喜感到尴尬。他依然没有任何情绪的外泄,平静地点了点头:“你去吧,我晚上要守学生的晚自习。”   ——其实今天晚上的语文晚自习他已经和班主任的调换过了,在周二就提前上掉了。   但这些陆瑞安都不想也不能给祁扬说,他怕祁扬觉得他的安排会是束缚。   “哦,”祁扬微妙地顿了顿,似乎语气里些许上扬的情绪也都冷落下来,“那行吧,那你要是晚上先回来不用等我——我们可能会聚到很晚,不过要是家里有事可以提前走的。”   “嗯。”陆瑞安短促应声,背对着祁扬站起身去了洗漱间,不想留一丝一毫让祁扬看到他失落情绪的可能性。   祁扬望着他毫不犹豫起身出去的背影,眼神黯淡下来,不满地往被子上锤了两拳,拉起被子整个盖住自己的脑袋,闷声闷气地倒回了床上。   陆瑞安下午六点就下班了,他不需要值班守晚自习的时候是可以回家吃晚饭的,算是休息。   不过这样的机会很少,就连今天也是由于他提前和同事调过班,结果三周年的结婚纪念日只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菜市场即将闭市收摊,陆瑞安踩在最后时刻挑挑拣拣剩下的还算新鲜的菜,拎回家清炒了两样,独自一人坐在餐桌里打发了三周年纪念日。   他没有胃口,勉强吃下半碗饭就不想动了,将菜收进冰箱,手动洗了碗和锅,收拾完一切,坐回客厅沙发上。   他无限静寂地望着黑漆漆的电视机,电视机也无限静寂地望着他。   他恍惚地想:在那些他留校守自习的夜晚,祁扬下班回家之后,也会像这样孤零零的吗?   他尝试去联想,发现他想象不出祁扬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会流露出和自己一样的木讷神伤来。   陆瑞安提不起力气去书房改作业,结婚三周年的夜晚,他选择给自己放个假——什么也不做,也不要再挺直腰板保持端重沉稳,只是歪在沙发里,任由思绪漫无边际地漾开。   弥漫开的思绪甚至来不及淌到门边就悄无声息地坠入昏暗,难得的神伤耗尽了他被繁重工作榨干后仅剩的一滴精力。   半梦半醒之际,他听到钥匙插入锁口转动的响声,陆瑞安惊醒过来,和推开门往客厅里走进几步的祁扬目光相撞,两人都愣了下。   陆瑞安的脑子还在发晕,身体已经自动走向祁扬,抬臂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祁扬看了他两秒,不经意般翻动手里的那件外套,递给陆瑞安。   陆瑞安手上习惯性地要替他折叠好,目光从外套领口处掠过时猛然一顿,他的异常太明显,祁扬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垂落。   ——尽管有蹭花的痕迹,但还是能清晰辨认出领口处的痕迹赫然是一枚深红的唇印。   一只手掌轻飘飘地握住了陆瑞安的心脏,似乎有什么辛酸发苦的液体被拧了出来,顺着血液流淌向四肢百骸。他感到手脚发凉,不受控制地变得僵硬。   祁扬目光从那抹唇印上移到陆瑞安脸上,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逐渐凝起正色,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陆瑞安。   少顷,陆瑞安轻轻低下了头。   他没有质问,没有不满,平静地折过衣服,盖住了那抹红,善解人意地替他掩饰。   “回来了就好,”陆瑞安听到自己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洗漱吧,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祁扬一把捉住陆瑞安的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陆瑞安用力挣开了,头也不回地去阳台把衣服放进了洗衣机旁的脏衣篓,又一刻不停地转身进了厨房。   他感到自己无法控制脚步带来的身体摇晃,好像他脚下踩着的不是冰冷坚硬的瓷砖,而是颠簸不止的浪涛。   祁扬跟进了厨房,陆瑞安将火关到最小,低着头从祁扬身边绕过:“你喝了早点休息,我还有教案没写完。”   三周年纪念日的最后一刻,书房里的灯清晰地投下陆瑞安自己的影子,如同一片密网,让他感到正被自己的影子围困。   他不过问,祁扬也不解释,那套衣服被祁扬收进了衣柜深处再也没有穿过。   他以为这件事可以被他深埋心底,然后被漫长的岁月腐蚀并烟消云散,不会留下痕迹。   可是,两年后的今日、离婚冷静期的最后一天,祁扬再次穿着这套衣服站在了他面前,他避无可避地意识到:他忘不掉,也一直在介意着。   介意着有别的人和祁扬搭建亲密关系,介意着祁扬不给他解释,介意着自己没有勇气更没有立场去质问。   祁璐的出现,让他恍然自己耿耿于怀两年的事只是一个乌龙,也感到自己的介怀是个笨拙可怜的笑话。   “陆瑞安,我就这么让你讨厌?连话都懒得跟我说了?”陆瑞安陷入沉默的一分钟让祁扬恼火。   后知后觉蒸发的酒意短暂麻痹了陆瑞安敏感又谨慎的神经,切断了会阻碍勇气的自我克制和迟钝,他的思绪被祁扬的话拉回现实。   他迷茫地望了一眼对面黑漆漆的绿化林,听到自己困在两年前的声音,在此刻不合时宜地问出口:“祁扬,口红印是怎么来的?”   --------------------   朋友们晚上好!又是新一周的见面!这周更新是五六七晚六点~祝大家周末愉快~o(* ̄▽ ̄*)ブ 第20章 蓄念十一·唇印(3)   话既已问出口,陆瑞安几乎是瞬间就做好接收祁扬怒火的心理准备,无论祁扬是生气还是会和他吵起来,他都能接受。反正……明天就离婚,以后他也不会再有机会见祁扬。   时间的流逝在此刻具象化,变成了鬓边的风、树间窸窣的叶,还有陆瑞安的心跳声。   明明两个人都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答案,可祁扬竟然一反常态地缓和了态度回答他:“是璐姐的,就是晚上吃饭来和你打招呼的堂姐。”   祁扬叫的代驾到了,他把钥匙从兜里摸出来抛给代驾,回头看了陆瑞安一眼,两人一同坐进后座。   祁扬接着刚刚的话和陆瑞安解释:“那天晚上本来是说我们聚我们的,领导聚他们自己的,最后账算领导头上,我们自己吃完走了就行。但聚餐到一半,隔壁包厢空间的小领导突然过来了。空降的领导是璐姐,她听到我也在,过来和我打个招呼。”   “她刚在国外拿到博士学位,不是我们部门的,只是因为公司合作,她有个朋友在这里,所以她来做这个负责人暂时过来待一段时间,之后回她自己公司。她在外面待久了,热情起来的破坏力程度比我还要高,见面礼节性拥抱的时候聊着天,口红不小心蹭我衣服上了。”   祁璐性格直爽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很心细,马上就瞧见了祁扬领口上的口红印,一只手眼疾手快拽住祁扬的衣领,另一只手扯过湿巾试图擦掉。   “哎哟老天,你这衣服质量也太差了,我这么贵的口红都给我蹭走了,快点擦掉!我还给你和弟婿准备了礼物,在我车上,本来打算周末去见舅舅舅妈的时候给你俩的,今天好像是你俩的周年纪念日是吧?干脆当祝贺礼物给你俩一起了……哎,你干什么?!”   祁扬不知被她话里的哪个词触动,忽然后撤半步挣开了她的手,那口红印还留着大半,祁璐不解地仰脸看他,紧接着警惕地一瞪眼:“你什么意思?回去故意让弟婿误会啊?他生气我不背这锅的啊。早听舅妈说你脾气怪,现在算是知道了,你可别作妖……”   祁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狡黠地朝她笑出一粒虎牙:“我自己回去收拾,您请回吧,我要回家了。”   他旋风一般回到席间咕噜咕噜灌了自己几杯酒,其中漏了有一半在身上,染得浑身酒气,笑嘻嘻和同事们提前道别,又旋风一般在祁璐莫名其妙的目光里离开,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溜了。   祁扬是故意的。从一个月前他就在开始琢磨三周年结婚纪念日要和陆瑞安怎么过了,可一直到纪念日当天,他发现陆瑞安完全不为所动,就好像压根不记得这件事一样,早上起来的试探也证实了他的猜想——除了春节和生日,陆瑞安压根不记得任何节日,连他俩的结婚纪念日都不记得。   这让祁扬很沮丧,也很愤懑不甘。   他赌气答应了聚餐,一声不吭地在席上自己灌自己,突如其来的祁璐和那抹意外的口红印让他的大脑已经把主权交出一半的酒精占据,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他想要陆瑞安看到领口上的唇印,想要陆瑞安询问他、质疑他、甚至对他发火,无论怎样都好,起码不要是忽视。   然而现实给了他重重的一击,陆瑞安的沉默和体贴的掩盖让他脑门嗡嗡直响,胸口有个声音尖锐啸鸣着:他不问我,他一点都不在意我!!!   祁扬失去了解释的力气——他每次都在事后后悔自己对陆瑞安发脾气,可是他当下实在没有别的能让陆瑞安多注意他的方法。   直到离婚冷静期最后一天的今晚,他看到陆瑞安无名指上许久不见的戒指,听到陆瑞安终于问出他等待了两年的质疑——衣服和唇印。   他有些悲哀地想,起码说明陆瑞安是在意的,在意这件事,也在意他,尽管客观上来说,很大程度上是被他刻意为之的阴阳怪气给逼的。   陆瑞安听完所有的解释,没有意外,没有吃惊,却莫名地感到一种轻松,就好像他沉积在心底多年的酸苦在此时终于得到一丝的解脱那样让他感到释然。   松弛下来的神经让酒精蔓延得更快,陆瑞安靠着车窗感到脑袋发晕,他望着祁扬刻意不看他的侧脸,听到祁扬有些别扭地小声叮嘱他:“回去记得把醒酒汤喝了,明天还要去给你那些学生上课。”   就算祁扬喜欢的不是他,可是,祁扬会不会至少对他也有那样的一点在意呢?   陆瑞安听到祁扬话里“明天”两个字,冷不丁地想到明天就要去民政局拿离婚证了,这是他和祁扬一个月前就约定好的,感到恍若隔世,可他的胸口却涌出不舍和不甘的冲动。   ——能不能不离婚?   这个念头在唇边徘徊又徘徊,陆瑞安靠着车窗闭上眼,可一直到司机把他送到了小区楼下,他也没能说出口。仅存的理智姗姗来迟,警告着陆瑞安不要自作主张、不要耽误祁扬,祁扬被束缚在他身边已经够久了,他不能这么自私。   他不想要祁扬生气,他希望祁扬能顺心快乐一点。   “到了。”沉默了一路的司机看向后视镜。   “好,谢谢师傅。”陆瑞安睁开眼,失魂落魄地去推车门,扶着车门小心踩上台阶,控制着力度将车门关上,遥遥同车里的祁扬对视片刻,他看着祁扬的眼睛,此刻在酒精的鼓励下愿意相信他所看到的的的确确是祁扬对他的担忧和牵挂而非其他。   理智告诉他不要冲动,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胸口里不停起伏的冲动即将要破土而出,就像他当年看似一脸平静,却在众人嬉笑中答应了祁扬的求婚,瞒着父母孤注一掷地和祁扬结了婚那般无畏无惧。   “晚安。”祁扬说。   晚安。陆瑞安想说。   然而他张开嘴,道别却变成了:“我明天上午有课,临时调的,学生快期末考了,我走不开,去不了民政局,”他咬了咬唇,声音有些虚,但还是清清楚楚传到了祁扬耳朵里,“还有……我妈妈那边出了点意外,现在在人民医院住院,我周末得去照看着。工作人员说三十天到六十天之间都行,再过两周可以吗?”   祁扬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点头说行。   陆瑞安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攥在手心里,忐忑的理智让他嫌弃自己的欺瞒行径。   ——陆瑞安,你真无耻。明明上午没有课,明明可以腾出时间去民政局。   可是他还想把这段只有他一个人留恋的婚姻,再延长一点,哪怕只有两周也好。 第21章 蓄念十·戒指(1)   陆瑞安怕自己再和祁扬面对面多一秒就会露出破绽,慌不择路地转身逃进了小区。   他不敢放慢步速,黑夜中大榕树的沉重喘息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风里,楼道的灯在头顶啪地亮起,他猛地站住身形,被他自己的影子罩在脚下。   他感到心跳快得要从肋骨下撞出来,撞得他的胸口有点疼,但他能够放纵而自在地呼吸了。   他被自己此时出现的低劣无耻吓了一跳,可转头往外一望,却又面对着黑暗、坦诚地在无人处向自己承认,这样无耻一回让他感到了快慰。   电话铃声响起时陆瑞安有一瞬间感到心脏骤停,他有足足三秒钟的时间满脑子里都是灰败的绝望——他想,可能是祁扬发现他在撒谎了。   他心情沉重地拿起手机,目光触碰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时像是忽然读不懂汉字了,以至于他把脑袋往屏幕跟前凑近一截进行二次确认,放松下来的手指头按下接听:“明起?这么晚了,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还说呢,”听筒里传来似真似假的嗔怪,“干妈住院了你怎么不给我说,不把兄弟当兄弟啊?”   “最近太忙了,”陆瑞安难得地没有继续保持端正体态,塌下肩颈歪进沙发里,“是我上周回去,小区里碰到杨婶,她告诉我这事我才知道妈骨折住院了。”   他微微停了下,不明显地低叹一口气:“而且你也知道,我都三年没进过家门了。”   洛明起默了默,一向明朗的声音都沁入几分无奈的颜色:“我认识你二十年,你一直都不声不响的,一脚踹不出个屁,怎么就和祁扬结婚这事上这么一鸣惊人。你要是不喜欢祁扬,当时干嘛答应呢?而且大家都是开玩笑起哄,你平时也不是听不出来玩笑的呀,就算是应下了,也不用非得去把玩笑话也一板一眼完成,该说你实心眼儿还是缺心眼儿呢……”   “明起,”陆瑞安的声音认真起来,第一次在洛明起面前明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因为起哄,和祁扬结婚,我是自己愿意的。”   刺啦——   一阵剧烈的电流声在撞击声后传来,陆瑞安握着手机,冷静地往远处拿开了一段距离,等听筒另一头人仰马翻的动静平息,重新将手机贴回耳边。   “……真有你的,陆瑞安,”洛明起吃痛的声音响起,“吓得我凳子都坐断了。”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你既然愿意,那你就是……”他的疑惑还没问完,就被陆瑞安打断:“很晚了,你今天打电话是想去看望我妈妈吗?”   “啊?嗯。”洛明起被他一打岔,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不自觉跟着陆瑞安一贯的温和询问走。   “你不是出差了吗,我妈妈的事是姜阿姨和你说的吗?”   “呃,是,”洛明起的声音不明显地含混了两秒,紧接着恢复原本的顺畅自然,“晚上和我妈视频的时候她说的,叮嘱我回来之后要去看望一下干妈。”   陆瑞安没听出来他的异常,点点头说:“那你回来的时候跟我说吧,杨婶给我发消息说她应该是下周日出院,我打算周末两天都过去看看,你到时候要是还没出差回来的话之后就不用白跑一趟了。”   “成,我到时候定好机票了给你说。”   “嗯。”洛明起一向不喜欢拖拖拉拉,陆瑞安咬了咬唇,赶在他挂断电话之前和洛明起请求,“明起,我今天晚上说的那些话,别和祁扬说。”   “哈?我说你们这两口子……”洛明起气笑了,但还是应下,“行行行,随便你俩怎么折腾。”   “你休息吧,挂了。”洛明起挂断电话,转头拨了个号码出去:“问清楚了,是瑞安的妈妈——也就是你丈母娘,前段时间去菜市场买菜摔了一跤住院,瑞安他周末都要过去照顾,不过快出院了。”   “明白,谢了。”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你和他都领证五年了,你这几天居然一直找我问这些消息,怎么好像刚认识五天似的。”电话另一头没吭声,洛明起也不在意,继续推测,“不应该啊,你大一的时候我瞧见那眼神就惦记瑞安惦记得不得了,大四瞒着我们跟瑞安领了证算是你走大运让瑞安这木头答应了,心愿已了,怎么搞到现在这情况,是分居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痛了祁扬,洛明起还没来得及追问更多,通话就被挂断,他意犹未尽地咋舌,给祁扬发了条消息:   [对瑞安好点吧,他脾气好,有事好好和他说,别朝他发火。]   祁扬盯着这条消息,一个几乎瞧不见形迹的苦涩笑容从嘴角上迅速滑过,他想叹气,叹他自己拖着行李从两人的家搬出来之后的第一百四十八次气,最后被吞下去了。   ——他宁肯陆瑞安脾气硬一点,骂他两句、揍他两下都好,起码他能触碰到底,知道自己在陆瑞安心理拥有什么样的地位。   可陆瑞安面对他偏偏是他最怕的沉默纵容,让他犹如困兽,被锁在柔软又密不透风的笼中,只能用虚张声势来掩盖不安。   周六,为了避开人流高峰期,陆瑞安早上六点就出门坐地铁去人民医院,到住院部楼下还不到七点。   病房里除了母亲,还住着另外两个病人,病房门掩着,陆瑞安拿不准母亲有没有醒,也不想打扰到其他人,于是在门口走廊的长凳上坐着等,等到七点半,门从里推开了。   是汪成碧自己拄着拐艰难地扶着墙从病房里出来,陆瑞安立马站起身迎上去要扶她,被她一巴掌甩开,他的手背上立马浮起一片红印。   他维持着搀扶的动作紧跟在一旁,没有坚持要扶,但也随时准备在母亲有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撑。   陆瑞安跟着她往走廊外走了一段距离,低低唤她:“妈。”   “别这么叫,我没你这么个儿子。”汪成碧举高右臂躲陆瑞安来扶她的手,陆瑞安见状,眼神黯然地往旁边多退了半步。   “您小心。”陆瑞安小心翼翼地去取她手腕上挂着的袋子。   汪成碧原本要推开,僵持片刻后还是默许陆瑞安替她拎,只是仍旧冷着脸不搭理他。   陆瑞安一路护送她去卫生间洗漱,担忧地停在了门口,等了十五分钟见到母亲出来才松了口气,又以来时的方式送母亲回病房。   他跟着进了病房,在陪护床的位置坐下,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陪护家属还在熟睡,他没有尝试和母亲说话。   八点半,病房里的其他人陆续醒来,房间里开始响起低低的交谈声,汪成碧闭着眼,陆瑞安知道她醒着,只是不想见到自己。   九点,太阳为广场上的树叶油上一层翠色的光,病房里的其他病患都被自己家属或推或扶着去了外面走廊活动。   陆瑞安是知道母亲退休后有早上出去和邻居散步聊天的习惯的,于是主动出声询问:“妈妈,我扶你去外面晒会儿太阳吧?”   汪成碧终于睁开眼,那熟悉的冷淡目光还是又一次堵得陆瑞安呼吸不畅,他艰涩地想对母亲露出个笑容,可惜失败了。   她开了口:“什么时候离婚?”   “……”陆瑞安动了动唇,随着问话扑面而来的浓重疲惫让他没有力气出声。   “我让杨姐介绍了个女孩,你过年和她一起来家里。”   陆瑞安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隐隐感到某种他自己都难以控制的决堤预兆,他平静而木然地再一次说:“我结婚了。”   “我不同意。”汪成碧也再一次重复。   陆瑞安感到胸口的氧气被一点点抽走。   他站起身,替母亲摇起床头好靠得舒服点,他的手指搭在床尾的护栏上,明确地露出无名指的戒指:“妈,你可不可以,就让我任性这一回?”   那枚银戒的光落到汪成碧眼中,被折射成更为冷冽尖锐的注视:“别的事都可以商量,这件事不行。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去走这些歪门邪道的,如果我放任你,那是我做父母的不负责,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我不会!”陆瑞安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间撕裂,控制不住声音失控的颤抖,“五年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祁扬结婚,也不会主动和他离婚。”   “我明白,您和爸为我辛苦了半辈子,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孝顺你们,希望你们过得更轻松一点。可是,妈妈,我三年前说过的话,我现在还是得再说一遍——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为我好这件事上?我希望你们可以不要考虑我,把你们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   “我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安排,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是苦是甜我都心甘情愿,怨不着别人。如果您真的希望我好,能不能现在让我自己选择自己的婚姻?”   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指腹抚上自己无名指的戒指轻轻摩挲着,听到自己的声音不顾一切地从喉咙里冲出来:   “我很懦弱、很胆小,所以结婚后,每次回家都不敢戴戒指,怕你们看到会不高兴,但我不想再这样了。”   --------------------   下一章周五见~ 第22章 蓄念十·戒指(2)   其实远不止父母。   父母不同意他和祁扬在一起,他不能让父母或是亲戚朋友发现他结婚的端倪,所以他不能在父母和亲戚家里戴戒指。   学校领导不同意他显露婚恋变化情况,因为学生会追着他这个年轻老师八卦,影响班级学习风气,所以他不能在学校戴戒指。   大学同学聚餐,笑着嗔怪祁扬不和他们一起去酒吧玩、感情淡了,问他是不是谈恋爱被管太死,让他把对象带出来和大家介绍认识。   陆瑞安坐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慢慢低下头,没有注意到祁扬投向他的目光,他不想让祁扬在朋友面前被戏谑出糗,所以他不能在同学面前戴戒指。   ——祁扬爱玩爱闹,常人难以驾驭的风格到了他身上都会变得浑然天成,不会有人认为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是真的婚戒,只以为是装饰。   婚后的某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祁扬在公司实习,陆瑞安帮他送落在家里的U盘过去,听到祁扬的同事兴致勃勃聊祁扬手上的戒指,好奇祁扬的另一半会不会是和祁扬一样开朗外向的人。祁扬背对着走廊,笑而不语。他不知道陆瑞安这个时候到来,于是也就不知道陆瑞安在微不可见地一怔后,一声不吭地收回脚尖退离了办公区。   陆瑞安把U盘连带写好名字的便签条放在前台桌面,悄无声息转身离开——   他不想让祁扬的同事发现祁扬的伴侣是一个寡淡无趣的人,所以他不能在祁扬的同事面前戴戒指。   后来,陆瑞安无名指上的戒指印逐渐消褪,祁扬手上的那枚也不见了踪影。   陆瑞安告诉自己,是因为对祁扬来说他们俩的婚姻就是凑合,所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对大家都好。   可是,在两人结束例行般的床事、背对彼此躺在大床两侧的寂静深夜里,陆瑞安也会摸着自己空落落的无名指,迷茫地问自己:   我照顾到了所有人的情绪,那我自己的呢?   当时的他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现在也没有,不过隐隐约约出现一个新的、不准确的念头——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有人推门进来,短暂地打断了紧张的气氛,母子二人同时转头望向门口。   来人的注意力先是落在陆瑞安脸上,微微一愣:“瑞安。”   “你来得正好,”汪成碧冷笑着,她的话像淬了冰的薄刀在凝滞的空气中杀来,“你儿子正要和我们这俩老东西断绝关系呢!”   陆爱华没言语,低下头慢慢走上前,将保温桶放上柜子,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说话:“昨天晚上炖的莲藕猪蹄汤,按你说的时间炖的。”   “爸。”陆瑞安看着他,低低唤了一声。   陆爱华斜瞄他一眼,似乎是下意识地想应声,嘴唇嗫嚅两下又紧紧闭住了。   他迟疑的身体转向汪成碧,侧对着陆瑞安在床边慢慢坐下:“我问了楼下的护士,能报销,报销完拢共八百二,提前预交的多的钱会退回来。”   陆瑞安感到自己的勇气快要燃烧到尽头,他不得不趁一切努力再次白费前开口:“爸,妈,我知道我瞒着你们结婚不应该,但我没办法喜欢女人,也改不了,对不起。”   “你哪里对不起我们了?你对得很,错的是我和你爸,都是我的错!喝八个月的药拼了命最后大出血把你生出来是我的错!你三岁以前免疫力低,隔三岔五就生病,你奶奶嫌弃你是个病秧子不肯来帮忙带你,我辞了工作把你栓裤腰带上当眼珠子似的拉扯到四岁才送去幼儿园是我的错!”   “你奶奶背地里和你伯母编排我没工作没收入全靠你爸养着,我不计较,白天我包揽所有家务、把你父子俩生活安排得稳稳当当,晚上你们睡觉我就给人家做手工补贴家用。他们说我撺掇你爸找关系花掉家里一年的收入把你送进私立中学读书是丢人浪费钱,我没理会,还怕你没补课跟不上学校的进度,私下里送礼品送红包求老师给你补补,老师什么都没收,说你乖,也还算关照你。”   “你小时候一直都很懂事,很听话,成绩也很好,我以为总有一天等你出人头地了,能证明我的所有心血都是对的,可以让那些人住嘴,证明你妈劳苦这一辈子没有错。结果你呢?你就这样报答我的?!”   “你和男人结婚,你爸怪我管你管得太紧让你压力太大,你要是带着他回了老家,那些人也只会说是我把你们陆家的好苗子养歪了,是我这个当妈的不懂事没教育好你!”   “陆瑞安,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我这个妈当得到底还有哪里出了错,我还要怎么做你们才满意?!”   女人尖利到几乎掀破屋顶的质问跳崖般坠成了哽咽。   她所有以强势作防御的坚硬外壳被多年独自咽下的苦楚和不被理解的愤怒砸得摇摇欲坠,只待最后的一根沉默稻草压得彻底粉碎。   “行了!”陆爱华站起身,拔高的音量在下一秒陡然回落,“喝汤吧,瑞安是不对,但你也没必要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翻来覆去那么多遍,好好说……”   她猛地挥开递来的汤碗,汤水稀里哗啦泼了一地,矛头立马调转方向:“儿子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吗?!他这些烂德行还不都是你姓陆的基因,怪我没管好儿子,你怎么不多上点心?!儿子读书工作这些年有事你哪回是记挂着的?!难道是我生来就欠你们父子俩的?!”   “那些事都说多少遍了,你没说烦儿子都听烦了。我妈是没帮忙给咱们带孩子,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妈人都走了,你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瑞安现在是成年人,又不是小孩子,你好好和他商量……”   “呵,你要这样做好人、把我架中间做恶人,那今年过年你和你的好儿子两个人自己回去吧!我不配回你们陆家,我没那个脸回去!”   尖锐的、愈演愈烈的争执声缩得越来越细,缩成了两根闪着冷意的长针,深深地从陆瑞安的两耳扎进脑子里,挑动着那堆燃成灰烬的勇气,只有几乎看不见的火星子还在废墟里忽闪着。   那种熟悉的、像一座山压在身上一般的沉重和无力又重新笼罩住了陆瑞安。   他几乎是本能地、条件反射地要平息这场战争。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滑坡后的巨石一般疲惫地从弥漫的硝烟中叹出来:“爸,妈,是我错了,你们别吵架。”   --------------------   这周更新也是567(下周之后会开始增加更新频率~走过路过的朋友投喂一点海星叭(●''●) 第23章 蓄念十·戒指(3)   陆瑞安的妥协对这场争端的阻止作用几乎为零,查房护士的及时出现让房间重归平静。   她司空见惯地翻动着手里的本子,眼也不抬地在离开前丢下一句“这里是医院,病患和家属请不要大声喧哗”。   护士一走,陆爱华像从未红过脸似的恢复了那股温吞,转向陆瑞安,手指示意了一下妻子:“知道错了就好,给你妈妈道个歉。”   汪成碧别开脸盯着窗外,语调一上一下像淬毒飞舞的冰刃:“我可受不起,你们爷俩怎么可能有错呢,错的都是我这个当妈的。”   陆爱华加重挥手的幅度,示意陆瑞安服软,“待会儿叫杨婶把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就算不喜欢,也去见见,交个朋友也行,过年到家里来吃个饭聊聊天。”   陆瑞安提不起一丝力气再把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重复一遍,他反复地做着深呼吸,粗重的气息快要盖过他自己微弱的心跳,他觉得自己正摇摇欲坠地站在悬崖边上,孤立无援。   但他还是闭了闭眼,等查房护士离开,冥顽不灵地用拉平成一条直线的语气道歉:“对不起,妈妈,爸爸,我让你们失望了。”   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戒,靠那一点凉意来支撑自己的执拗:“今年过年,我不会回去让你们丢脸,你们怎么和亲戚说我都配合。唯独离婚这件事,不行。”   祁扬可以因为他的无趣提离婚,朋友可以为他俩好来劝他离婚,但他不能因为父母的不满意而主动提离婚。   汪成碧瞪着他,难以置信地拔高音量:“你真是中邪了!”   刚离开的查房护士忽然推门回来,手里提着一只果篮:“三号床汪成碧,这是来看望你的朋友给你送的。他刚刚走了。”   陆瑞安最先从错愕疑惑中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从护士手中接过果篮,无意中一瞥果篮上的小卡片猛地怔住了。   卡片上没有落款,只写着最简单的“早日康复”的祝福,但字迹却是陆瑞安最熟悉不过的。   他放下果篮,跟随着护士紧追几步来到病房门口,走廊早已不见人影。   屋内的两人仍对着果篮面面相觑,猜测是哪个亲友送来的探望礼,得记在账上日后要还礼。   “送果篮的是我朋友。”陆瑞安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垂下眼,以温和驯从又油盐不进的态度道别,“学校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妈,您好好休息,别为我生气,不值当。明天您要是不想见我,我就问问明起,拜托他来,他这几天出差要回来了。”   他慢慢挺直腰,认真地朝父母的方向浅鞠一躬,转身脚步急促地赶到住院楼外。   广场上人来人往,他的目光焦急地寻找了许久,最终也没有寻找到他想见到的那个身影。   陆瑞安失魂落魄地回家,勉强打起精神把学生的作业改了一半就再难以完全集中注意力。   他艰难地把自己脑中止不住发散的思绪从另一个人身上拽回来,给洛明起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哎哟咱俩这也太默契了,”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洛明起标志性的爽朗笑声,无形中吹散陆瑞安心中的浮躁不宁,“我刚到家收拾完行李,准备给你打个电话来着。你现在在哪呢?”   “刚从医院回家。”陆瑞安说。   “哪个家啊?哦,我知道了。”洛明起自问自答带过这个问题,敏锐地察觉出陆瑞安这通电话的意图,“干妈今天还是没给你好脸色看吗?”   “嗯。我问过医生了,说是明天出院,我爸已经办完了手续。”陆瑞安在洛明起面前没有掩饰自己的无力,“我妈不想见到我,我怕她生气对身体不好,所以明天得拜托你去帮个忙,你有空吗?”   “有啊,当然有。我这回出去给公司签了个大单子,老板给了我半个月的带薪假呢。而且我妈耳提面命过了,叫我回来必须得尽早去看望看望干妈,就算你不叫我,我也要去的。”   洛明起故意语气轻松宽慰他:“咱妈呢,那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肯定是比我这个半路认的干儿子要更清楚的。她只是爱你的方式不太对,而且那个年代的旧观念咱也扭转不过来,就别勉强了,你自己开心就行,逢年过节的多去看看她,顺着她点。再不济也还有我在呢,我这不是隔三岔五还去看看她么,你别太担心。对了,你什么时候放假,我请你出去吃饭,咱哥俩也得有好几个月没见着面了吧。”   “等放暑假吧,”已经五年了,陆瑞安不再对父母会松口同意他和祁扬这件事抱期望,因此哪怕今天在医院闹得不好看,他也没有感到太失落,“学校目前安排的是七月十四下午开完家长会就放。”   “嚯,那快了,今天都已经八号了。”洛明起没有主动提起祁扬,连约陆瑞安出来吃饭都没像以前一样用打趣的语气说“你们两口子”,“那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提前两天跟我说,我好去预约餐厅位,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湘菜吧。”陆瑞安知道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却仍旧佯作不知情。   “这是我爱吃的,我现在问的是你喜欢什么。再说了,你胃养好了?能吃这么重油重辣的?”洛明起的笑音中掺入一丝无奈。   “嗯。”陆瑞安含混应声,“没什么问题。”   两人的谈话在心照不宣的刻意寒暄中陡然凝滞,洛明起的轻松调笑倏然消失,转而变得语重心长:“瑞安,你有没有想过,很多时候你没必要去迁就所有人。”   “我没有迁就谁呀。”陆瑞安低头拨了拨手上的戒指。   “……”洛明起在电话里头几不可闻地深吸一口气,“行吧,那餐厅我来安排了,时间到时候再定。”   洛明起挂断电话,空荡的房间里又只剩下陆瑞安自己。   指腹下微凉坚硬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回忆起婚后的第一个月,也是在祁湛和钟琳月蜜月旅行结束回来的那天,祁扬带他回家见父母,在其乐融融的饭桌上众人举杯共饮时冷不丁地宣告自己结婚的消息。   众人都吓了一跳,起初都以为祁扬又是和以前一样说些不着调的话招惹父母担心,也并没有联想到陆瑞安这个祁扬父母都很喜爱且信任的家教老师身上,倒是祁湛的脸上开始显出若有所思的凝重。   “你要是羡慕你哥,就真的在毕业后找一个回来,说胡话哪能成真,”祁扬母亲笑着给陆瑞安夹了一只鸡腿,还朝陆瑞安眨眨眼,“让你瑞安哥替你把把关。”   陆瑞安尴尬地放下筷子,不敢同她对视,心跳如擂,后背几乎要被冷汗浸湿,嘴角难以挤出一个笑。   “我没和你们开玩笑!”祁扬不满众人的反应,加重语气信誓旦旦地强调,“我和陆学长去年五月二十号领的证,你们要是不信我回去找结婚证给你们看。”   餐桌上的笑声在他铿锵有力的尾音中急转直下坠入凝固的冰点,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被冻结,父母脸上无奈又打趣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眼中的错愕已经毫无保留地投向了两人。   陆瑞安感到如芒刺背,好像做了什么错事,闷不做声地低下脸,声音不大,但足够所有人听见:“是真的。”   祁扬的理直气壮震住了所有人,陆瑞安却被深深的负罪感所包围,叫他煎熬又坐立难安。   “什么时候的事?”祁湛先于众人出声询问。   “去年你给嫂子求婚的时候呗,”祁扬抓过陆瑞安的手,两只同款式的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强有力地为他的“狂言”作证,他盯着祁湛的眼睛,脸上甚至漫起几分隐秘的、类似于胜利或挑衅的得意神色,“那么多人都听到了,哥,你怎么就忘了?”   祁湛没注意到他若有似无的针对,转而将目光投向陆瑞安:“瑞安,我知道,你不是个会胡来的人,如果是祁扬胡搅蛮缠的……”   陆瑞安顶着祁家父母隐隐约约审视的目光压力,心中打着鼓,但还是认真地点下头:“没有,我是认真的。”   “好吧。”祁湛笑了下,兄长的威严为他赋予了等同父母的一锤定音的权力,“先吃饭。”   钟琳月见状,朝祁湛微微颔首,默契地笑着将话题带到蜜月旅行中的见闻上,提及给祁父祁母带了礼物,凝滞的空气又重新流淌起来。   但旅行的话题总有尽头,隐含担忧的母亲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陆瑞安:“瑞安,我记得你……好像现在是在九中做老师对吧?”   “是的。”陆瑞安微怔,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她作为母亲既要维护孩子心情又要替孩子检验另一半可靠性的小心翼翼的打探,让他不由得心软,回答也更忐忑了几分,“已经转正两年了,现在在带高二的语文。”   “哦哦,九中好呀,省重点,挺好的,晋升空间大。”祁母连连点头,语气仍然温柔,但较之二十分钟之前把陆瑞安当孩子朋友的态度显然有了一丝差别。   “瑞安原来就在九中读书,妈妈你忘了?说起来还是我最先认识他的,是我学弟。”祁湛不着痕迹地接过话头替陆瑞安回答,“要不是他帮忙照顾阿扬、给阿扬补课,阿扬的成绩哪能起来得那么快。而且就阿扬的脾气,也就瑞安能受得了了。”   祁扬张了张嘴,没能插得上话,脸色不太好地低头扒拉饭。   “是、是,”祁母脸上的笑容放松下来,“也算是知根知底。以后周末有空就和祁扬回来吃饭吧?你带学生也辛苦,我瞧着你总是这么瘦,正好回来补补。”   陆瑞安有点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抬头,迎上她温柔的笑眼,稀里糊涂地点头应好,乖顺得让祁家父母挑不出什么毛病,也还算满意了。   直到晚上被安排进祁扬房间一起休息,陆瑞安洗漱完坐在床边望着祁扬从书房回来后的黑脸,终于问了出来:“叔叔阿姨是同意了吗?”   “那不然呢。”祁扬气呼呼地反锁上门,盯着陆瑞安的脸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我哥能给你说那么多好话,还把我训了一通。”   陆瑞安了然,心下多少猜测到他去书房是挨了训,“他们是关心你。”   “才不是!”从在餐桌上祁湛夸陆瑞安,再到刚刚在书房里祁湛事无巨细带着父母了解陆瑞安的生活情况和为人品行,祁扬心里越来越不爽——明明和陆瑞安结婚的是自己,为什么祁湛会这么了解陆瑞安?!   陆瑞安眨了眨眼,还想说什么给他顺气,祁扬已经转头进了浴室洗漱,等他出来时,陆瑞安已经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了。   祁扬放轻动作关了灯,手脚并用从另一侧爬上床,忍住狂跳的心脏,一点点往陆瑞安的方向靠近,直到他的手臂触碰到陆瑞安身上的温度,他兴奋又紧张地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陆瑞安身边。   他拿不准陆瑞安是不是真的睡熟了,用一种微妙的语气小声抱怨:“我就知道,我爸妈压根不在意我,不然我哥结婚他们就大张旗鼓要准备半年,见家长、商量婚礼流程,到我这里,就这么一晚上吃顿饭就结束了。”   适应了房间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瑞安的后背,未尽的话被祁扬留在喉咙里吞了下去——他们不在意我没关系,起码陆瑞安现在是我的了。   祁扬的抱怨忽略了是两人先斩后奏瞒着所有人结婚的事实,陆瑞安默不作声地躺在他身边,无比清楚这简直像一场闹剧的结果是怎样来的。他羡慕祁扬的家庭氛围,为祁扬父母的开明和温柔感到受宠若惊,转念想到自己身上又深感无地自容。   祁扬的求婚只不过是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的赌气,又或许掺杂着小孩似的、要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获取家长注意力的想法在里面。   他不知道祁扬什么时候会腻了他,也不知道祁扬什么时候会提出离婚,他只希望这段看起来就会迟早散掉的婚姻能够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维持得更久一点,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好。 第24章 道别   七月十五,是学生进入暑假的第一天,陆瑞安作为教职工还要去学校做完学期末最后的收尾工作、结束下午的年级教职工大会才能进入假期。   班上这次期末总体成绩还不错,陆瑞安作为班主任受了校长表扬,得了张象征性的奖状和奖金,也算是一学期的殚精竭虑没有白费,这让陆瑞安欣慰地长舒一口气。   学期末的总结结束,紧接着就是暑期的培训安排,要求任课教师在开学前两周集中接受培训,这是学校践行多年的工作任务,陆瑞安进九中任职七年,对这一系列的工作安排已经很熟悉,也算得上是得心应手。   结束会议回到各自办公室,所有老师不约而同地重重舒了口气,迎接他们也期盼已久的假期。   陆瑞安正在收拾办公室卫生,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手机消息栏,瞥见来自祁湛的未接来电,时间是两个小时以前。   一般情况下,因为知道陆瑞安工作忙,祁湛有事找他或者是替爸妈传话给他和祁扬都会在微信上留言,很少会直接打电话,除非是什么紧急情况需要他马上回复。   陆瑞安没来由地眉心一跳,解锁屏幕重拨回去:“湛哥,我下午在学校开会,手机开的勿扰模式,没看到有未接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祁湛含着些微笑意的声音传出,让陆瑞安松了口气,“是我和琳月想在今晚叫你和阿扬一起吃个饭,时间紧,安排得太临时了,所以想着打个电话说更快。没打扰你开会吧?”   “没有。”陆瑞安用一侧肩膀垫着手机,偏头将手机夹在脸和肩膀之间,一边扫起地上的纸屑灰尘,一边回应祁湛,“我刚好也放假了,今天晚上是有空的。”   “不过,祁扬那边……”陆瑞安迟疑了。   “我和他说好了,等他下班我正好接他一起过去。”祁湛问,“你不想见到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瑞安讪讪地笑了声,“湛哥你把地址发给我吧,我待会儿收拾好就自己过去。”   “行,时间定的是晚上七点,你要是忙,迟一点也没关系,不着急。”祁湛没有多问,挂断电话后立马发了个地址过来。   陆瑞安抬头望了望墙上只走到四点的挂钟,心里叹了口气——他没什么要忙的,就算收拾完办公室,回到家也至多不过五点,祁湛订的餐厅位置也不远,打车十五分钟就能到——他只是发愁要怎么面对祁扬。   周六的那只果篮,他再如何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祁扬送的。   或许祁扬是从洛明起那里得到的消息,又或许是别的渠道,但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和父母的争吵被祁扬听到了多少。   如果祁扬听到了他的那句“唯独离婚这件事,不行”会不会觉得他很难缠、发现他刻意延缓领取离婚证时间的小心计,于是更加厌烦他?   陆瑞安在忐忑不安中抵达餐厅,由侍应生带去了包间。   房间不大但布置温馨舒适,刚好是四人座,祁湛和钟琳月坐在左侧沙发,祁扬坐在右侧靠里的位置。   见陆瑞安来了,祁湛和钟琳月两人站起身笑着招呼他,祁扬往里又让出一部分位置。   陆瑞安只能望见祁扬看着窗外、故意不看他的侧脸,在短暂得可以忽略的犹豫后,在右侧沙发的外侧坐下了,和祁扬间隔了接近一个人的距离。   见状,祁湛和钟琳月都当没瞧见,不询问也不对此发表意见,叫侍应生上菜。   钟琳月心细,知道陆瑞安胃不好,让侍应生上了养胃的热酒,又说自己待会儿会开车送两人回去,她安排得周全,陆瑞安也不好推拒,只好接过酒杯。   酒过三巡,这顿饭也在几人闲拉日常的话题中来到尾声,钟琳月单手撑着脸,看了祁湛片刻,不经意般笑着说:“今天我和湛哥就正式走完离婚流程了,小本子就不给你俩看了,主要是我明天的机票,走得急,所以叫你俩来吃饭这事也急。”   不尴不尬各自捏着酒杯慢饮磋磨时间的两个人闻言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钟琳月。祁扬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并没有显得太惊讶,倒是陆瑞安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他和钟琳月对视片刻:“……为什么呀?”   “读博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是我自己做的决定,离婚也是我先提出来的。”钟琳月笑得温柔,眼中虽也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坦然从容。   “我和湛哥都三十了,身边的同龄人陆陆续续有了孩子,虽然爸妈没催,但平时身边的朋友同事也总是会问的。可是我还是想再提升一下我自己,实现一下年少时候的理想,就算可能是五年、六年、甚至是七八年,或许结果也有可能不尽如人意。但我觉得,如果不去做,我肯定会遗憾的。”   祁扬看向祁湛,祁湛难得地放下沉稳架子,无奈地耸了下肩,替自己澄清:“别用这种质疑的眼神看我,我是支持琳月的。”   “是我自己觉得,时间太久了,让湛哥等我对他来说太不公平,现阶段来看,分开会更合适。”钟琳月笑道。   祁湛叹气:“我说过我不觉得这是不公平的事,我不想要分开,而且我们也不是完全的五年都见不到面的异地,我可以工作处理完就飞过来找你。”   钟琳月转脸迎上祁湛的注视,温柔但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样你太累了,我不希望你为我牺牲这么多。我们之前就已经讨论过了,如果这样做,最后对你我都会变成负担。”   “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陆瑞安见证着祁湛和钟琳月的相知相恋、走入婚姻殿堂的全过程,现如今眼睁睁见着两个人明明对彼此还深含爱意却要分离,比当事人还要感到惋惜。   “我哥不是那种会移情别恋的人,”祁扬也忍不住开口试图劝说,“那要是你到时候读完博回来,发现我哥身边没有别人,还会和他复合吗?”   “阿扬,以后的事要留给以后再说,如果现在就圈定好了,会变成一种限制。”钟琳月理智冷静得叫祁扬有点心梗,她很耐心地和祁扬条分缕析利弊。   “别人只能看到你哥哥事业有成、有多光鲜亮丽,但是都不清楚他身上的担子有多重。爸妈没有让你接手家里的生意、没有让你代替祁家去开会交际联络人脉关系,所以你不能体会到他的处境。他需要在相应的年纪成就事业、结婚生子,他的每一步都要走得尤其慎重,其实结婚这五年光是我自己就被家里人问过无数次什么时候要小孩,你哥哥这边只会比我更多,但他没和我说过。所以现在,我不应该把等待的压力再加在他身上。你能明白吗?”   祁扬张了张嘴,想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要孩子不行吗”,又想对钟琳月说“我哥都说了他可以等你,你就相信他一次。”   但他撞入钟琳月的眼神,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祁湛的爱意是付诸行动的理解与支持,钟琳月也正是因为体谅与珍爱才选择放手。因为彼此懂得太透彻,所以都决定分开。   他若有所感地明白了什么,但总感觉好像有一层薄纱覆在眼前,让他直觉自己遗漏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那就祝你月月有成果,年年出文章,顺利毕业、早点回来吧。”祁扬妥协地叹气,举起酒杯敬钟琳月。   钟琳月眉眼弯弯、笑得开怀,和他碰了碰杯,陆瑞安没说什么,也只是带着祝福敬了钟琳月一杯。   钟琳月以为陆瑞安也在为她和祁湛的分离感到惋惜和不解,但一个月后她在公寓里整理从国内寄来的快递和信件,看到陆瑞安那总是隽秀的字迹随着一张信笺夹在她拜托陆瑞安帮忙寄的一本书中。   她猛地想起,当初在她研究生毕业晚会后,祁湛来给她送花,所有朋友都在祝福她新婚快乐,唯独陆瑞安送上与这张信笺相同的祝福:“径行直遂,青云万里。”   离婚的话题在两个主动提出的当事人这里还显得泰然自若,倒是陆瑞安和祁扬这两个旁听者像是受打击,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喝酒、听钟琳月和祁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刚开始还会应和,喝到最后两人都不吭声了。   祁湛叫了代驾开自己的车先送钟琳月回家,另外打了辆车送祁扬和陆瑞安回家,钟琳月坚持要请客,付款间隙祁湛先送祁扬和陆瑞安到路边。   “祁扬记得把瑞安送到家再走,你们俩路上小心点,到了给我发条消息。”祁湛叮嘱了祁扬几句,直起身后退两步,摆手示意司机开车。   车抵达小区门口,两人一前一后下车,祁扬欲盖弥彰地补充:“我哥让我送你上去。”   陆瑞安不知道说什么,低低“嗯”了声。   两人不自觉地放轻呼吸和脚步,静得连走进楼道时感应灯自动亮起的响声都能盖过他们的因为微醺而显出几分紊乱的气息。   封闭的电梯间使得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和窘迫,陆瑞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上升的数字,没话找话地犹疑问出声:“琳月她……?”   “嫂子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事,我哥没和她说。”   “噢。”陆瑞安讷讷闭嘴。他感到自己思维的迟钝,想继续些什么话题来打破这尴尬的沉寂,但又担心自己嘴笨说出的话会惹得祁扬不高兴。在独自纠结的拉扯之中,电梯终于抵达楼层。   祁扬停在了门口,陆瑞安推门抬手要按开客厅的灯时,冷不丁地听见身后传来的低沉问话,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阿姨住院的事,洛明起给我说了,周六我去看望,你们吵架的声音我也听到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祁扬顿了顿,借着酒意和黑暗给他的勇气,破罐子破摔地问陆瑞安,“你说你不想和我离婚,是和叔叔阿姨作对的托辞,还是真话?”   陆瑞安像被钉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出声回应。   他脑中一片乱麻,猜不透祁扬期望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答案,事已至此,他只能选择最不出错也不至于违背自己心意的说法。   陆瑞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平静地响起:“我没有想过要离婚。”   ——事实也的确如此。   离婚不是他主动提的,两人以前再如何争吵陆瑞安也不会提起这个字眼。就好像他一直在逆来顺受,无论祁扬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是默默顺从,没有自己的意见表达,也没有情感输出。但这不是祁扬想要的,且困扰了祁扬五年之久。   祁扬想要的不是这个客观的答案,为免吵扰邻居,他上前一步,反手关上了门,将两人的声音隔绝在屋内:   “所以呢?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我提离婚你同意得那样轻易,难道是我逼你的?” 第25章 质问   上扬的尾音和加重的语气让陆瑞安条件反射地感知到这是祁扬即将发火的前兆,他轻轻一抿唇角,本能逃避地转身打开了客厅的灯,看也不看祁扬地往厨房走:“你坐会儿吧,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突然亮起的灯光晃得祁扬下意识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陆瑞安已经进了厨房,厨房里传来他打开橱柜找食材准备醒酒汤的声音,祁扬简直要气笑了。   两个人结婚五年,祁扬已经很了解陆瑞安一察觉到争吵的苗头就企图以各种不直接触碰争端点的方式来尝试“降火”的做法。   如果他紧追不舍,陆瑞安就会像设定好固定程序的机械,想也不想地直接道歉,态度要多软和就有多软和,让祁扬一拳砸进棉花里,烦躁地困进自我怀疑的囚笼里。   祁扬实在是不愿意看到陆瑞安这样逆来顺受地迁就他,哪怕陆瑞安发火和他对峙都好。   他唱独角戏一样的发火让他和那些过年时才匆匆见一面的烦人亲戚没有区别,只是陆瑞安身边可有可无的存在,得不到正视。   祁扬受够了这种不安和期待落空的滋味,他想起陆瑞安在病房里坚定的话语,想起陆瑞安在同学聚会被他堵在隔间时的慌乱和手上又重新出现的戒指……   蒸腾上脑的酒气让他决意要在今天必须从陆瑞安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要知道陆瑞安是不是因为哥哥才愿意答应他的求婚,代替哥哥照顾他?   是不是为了逃离家庭才拿他做借口,所以甚至不愿意带他回家见父母?   是不是觉得他拿不出手才不愿意在同事、朋友、同学面前承认他是自己的结婚对象?   ——追根到底,他最想知道的,是陆瑞安到底对他有没有过一丝半点的在意。   祁扬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警告自己不要因为情绪对陆瑞安发火。   他知道,一旦他开始情绪化,陆瑞安就什么都不会再说,最终他只能得到陆瑞安的沉默。   他在沙发上闭眼坐了会儿,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从厨房传来的压抑的呕吐声,祁扬心下一紧,想也不想地冲进厨房。   陆瑞安蹲在垃圾桶旁,腰背因为疼痛而紧紧弓起,背对着门口压着嗓子干呕。   祁扬脑子里的酒意顿时散了大半,他想起上次陆瑞安病假的检查单,手忙脚乱倒了温水蹲到陆瑞安身边。   他一只手半搂着陆瑞安替他顺呼吸,另一只手将水喂到陆瑞安唇边,焦急地问他:“你是不是又胃不舒服了?药还放电视柜那边?”   陆瑞安感到从胃里上淌反流到喉咙口灼烧的疼,说不出话来,艰难地摇头。   他接过水漱了漱,哑涩的声音虚弱地飘出来:“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反胃,你出去吧,这味道太难闻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白白难受,”祁扬心里揪着疼,“都叫我哥别灌你酒了,他还劝,我马上打电话骂他!”   陆瑞安微怔,他撑着祁扬扶他的手臂站起身,一时间也忘了两个人刚刚还在谈离婚的话题,轻声问祁扬:“你还有薄荷糖吗?”   ——祁扬不爱抽烟,上班升职后随着压力越来越大,偶尔会抽两根,但回家前会晃悠到身上没味、漱口后含颗薄荷糖确保不会熏到陆瑞安再进家门,薄荷糖成了他身上的常备物,陆瑞安知道这事。   微凉的清爽薄荷气息在唇齿间散开,熨帖地舒缓了胃里的不适,陆瑞安洗手关火,不明显的犹豫后问祁扬:“你现在回去住了吗?”   “在公司附近的酒店。”祁扬从橱柜里找出两只干净空碗递给陆瑞安。   “噢,”陆瑞安顿了顿,低头盛解酒汤没敢看祁扬,“你今天在这里歇一晚吗?时间有点晚了,主卧……我也没动过。”   祁扬一听到他这样谨慎体贴到客气的问话就想磨后槽牙,终于还是忍住了:“嗯,外面也不好打车了。”   “那你先去洗吧,厨房有点脏,得收拾下。”陆瑞安把解酒汤递给祁扬。   祁扬动了动唇,最后没说什么,一气喝完解酒汤,转身出去。   他熟门熟路地去翻主卧衣柜里能穿的衣服——当初搬走的时候,他只带了自己常穿的,别的直接打包丢了,因而衣柜里本应该只剩下陆瑞安的衣服,但他意外地在衣柜最深处发现一件被洗净熨烫后干干净净挂着的宽松T恤。   那件T恤是祁扬大一跟着陆瑞安去做志愿者的时候机构发的,因为尺码不标准,穿在祁扬身上都有些大。   他当时嫌弃logo和印花很土,但因为是跟陆瑞安一起,还是老老实实穿过了一整个暑假,后来结束志愿活动就揉成一团不知道丢在了什么地方。   结婚后搬来一起住,他也没再想起过这件衣服,不知道陆瑞安是什么时候看到、并且帮他收拾好的。   祁扬用手指一捻,发现这件衣服是新洗后没多久的,干燥洁净,没有落上一点灰尘。   本来可以勉强当睡衣穿一宿,祁扬心尖微动,鬼使神差地把衣服挂了回去,干脆只穿短裤去浴室。   他裹着浴巾出来时,陆瑞安也已经收拾完厨房、在客房洗漱好准备睡觉,连客厅的灯都全部关了。   祁扬推开客卧门进去,陆瑞安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坐起身掀开被子准备下床,问祁扬是不是缺什么,他马上去找。   祁扬一声不吭,按住陆瑞安的肩让他坐下。   陆瑞安一个踉跄,本能地伸手想抓住支撑物,却摸到祁扬裸露在外的腰,他指尖一抖,飞快缩回去。   他拿不准祁扬是想干什么,正迟疑地想问,冷不防地听到祁扬突然严肃的问话:“你衣柜里怎么有XL码的衣服?别人来过?”   陆瑞安被他的语气唬住,心里闪过一丝做贼心虚,脱口而出:“那是你的。”   陆瑞安被诈出来的坦诚让祁扬原本低落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心里稍微有了些底,紧挨着陆瑞安坐下,清晰地感觉到陆瑞安想躲但又忍下的瑟缩。   祁扬压着上扬的嘴角装作不解地继续问:“我当时全部拿走了,怎么可能留在这。”   陆瑞安开始觉得空气灼得他脸上发烫,不自然地小声回答:“我……嗯,之前可能收拾衣服的时候放在里面了,你没看到。”   祁扬语调冷淡地“哦”一声。屋子里很黑,他看不见陆瑞安的表情,但能听到陆瑞安变得急促的呼吸。   他忽然觉得自己想要问的那些答案,其实可以有别的验证思路——对于离婚,陆瑞安总是会像从前面对其他会引起争执发生的话题一样本能地趋避,不肯表露真实想法。   祁扬故意冷声说:“那我明天带走,就不留着碍你的眼了。”   陆瑞安错愕地抬了抬眼,想阻止,又想到自己现在实在没什么立场说这些,他咬了咬唇,低声说:“有点晚了,你回主卧睡吧,缺什么就叫我。”   祁扬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陆老师待客真周到。”   陆瑞安被他噎住,干脆不说话了。   祁扬又说:“我头晕。”   陆瑞安想也没想地直起身给他揉太阳穴——和从前祁扬每次应酬喝完酒回来时一样。   祁扬不顺他的力道,自顾自往后躺,一双长腿伸不直,只好憋屈地垂搭在地板上。   陆瑞安只当他酒劲起来又犯浑,跪起身顺着他的姿势给他按揉。   祁扬一动不动地透过黑暗盯着陆瑞安的脸。   两人的距离很近,祁扬能感受到陆瑞安的气息混着沐浴露的淡香落在他鼻尖,他喉结上下一滚,忽然很想亲陆瑞安。   他掩饰性地暗自嘟囔:“好像有点热。”   现在已经是开始炎热的七月中旬,然而陆瑞安怕冷,空调总是开28度,他听到祁扬的嘟囔也没怀疑,想把温度调低,但刚一直起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圈着他的腰往后一拽,他猝不及防地跌在祁扬身上。   陆瑞安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但越是慌乱,事情就越是糟糕——他本来想撑着床面,结果摸到祁扬的腹肌才反应过来自己指尖的触感是什么,而且祁扬还没穿衣服,陆瑞安脸上更烫了。   祁扬扣住他的腰不放,一种莫名其妙的倔劲儿顺着他发烫的脑门窜到天灵盖。   他故意语气恶劣地问:“别人来家里,陆老师也这样吗?”   那“羞辱”意味将积压在心头已久的煎熬和委屈激作陆瑞安平时从不会显露的愠怒。   他叫祁扬名字的声音也不再温和:“祁扬,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祁扬被他话里的怒气搅得一愣,反应过来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犯贱——他居然在因为把陆瑞安惹生气而感到兴奋和欣喜。   他翻身压住陆瑞安,先前所有伪装的冷淡或刻薄都被剥去,只剩下一字一顿求证的偏执:“陆瑞安,你能不能对我坦诚一次,就这一次也好。”   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自我防护让陆瑞安条件反射般想逃离这样咄咄逼人的境况。   他害怕绝对的是或不是,害怕人际关系泾渭分明的站队,害怕任何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冲突的可能。   他不喜欢祁扬现在这样对他的桎梏,但他挣不开也逃不掉,只能听着祁扬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字字铿锵地问他:   “陆瑞安,结婚五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一丁点在意过我?”   --------------------   下一章就入v啦,非常感谢陪伴到现在的朋友们!明天下午六点会有二合一的6k+字更新~   永远期待大家的评论和海星投喂~啵唧!!!(*^^*)   【ps.下一章经过无数次锁终于放了出来,提前感谢捉虫的小伙伴,但是怕被再锁就不动了,希望大家可以谅解一下嗷!(*^3^) 第26章 蓄念九·床笫之间(二合一)   咔嚓一声,陆瑞安屏住呼吸,他好像听到自己胸口里被强行拨开心防的声音,撕扯得他的胸口闷闷地发疼。他本能地去猜测祁扬问话的用意、去回想祁扬问这个问题时语气的情感倾向、去思索自己要怎么回答才能滴水不漏不叫祁扬生气、迅速地让一切会打破平静生活的火星子熄灭。   然而祁扬紧紧按住他的手腕、搭在他无名指的指腹、又一次的强调让他深深意会到祁扬没有留给他任何周寰的余地:“陆瑞安,我只要你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陆瑞安咬着牙,悲哀地发现自己没办法说假话,实践多年已经游刃有余的斡旋能力也在此刻全部失效,少顷,他艰难地从齿间逼出一句:“……不是。”   他回答得极为艰难,可话一离口,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长久悬在胸口的一块巨石落了一半,他终于能够不用自欺欺人、能够说出自己真实所想。   他想,反正也要离婚了,以后也不再会有碰面的机会,就算祁扬讨厌他,也只能如此了吧,还会有比这更糟糕的结果吗?   陆瑞安想不出来,于是他绝望又坦然地舒了一口气,无条件等待与接受祁扬即将到来的所有反应。   祁扬抓得他的手腕有点疼,陆瑞安没挣扎。事实上,他自我唾弃又隐秘地为这一点接触而受宠若惊甚至留恋。   他不抱希望地放弃任何抵抗,任由身体陷入柔软的床被包裹中,沉浸在沐浴露交织的甜中带着苦涩的味道里。这苦涩不像是从外界袭来,更像是他心口避无可避地裂开一道沟壑,从而猛烈地生发出来。   他闭上眼睛,便看到祁扬错愕又怒气冲冲的脸。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还是像当年一样,嬉笑嗔怒毫不掩藏,灵动地、生机勃勃地转动着,勾着他的所有注意力和倾羡。于是,此时祁扬眼里的厌烦便淋漓尽致地从眼里泼到了他身上。他已经可以预料到祁扬的下一个动作就会是嫌恶地丢开他的手腕、好像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飞快起身拉开和他的距离。   他睁开眼睛,却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祁扬离去的身形,他甚至感受到祁扬若有若无的呼吸从他唇角擦过的温软触感,有些痒,也叫他慌乱。   “陆瑞安,”祁扬的声音有点哑,他松开了陆瑞安的手腕,把身体又往下沉了一寸,虚虚覆在陆瑞安身上,黑曜石般的眼睛好像被水洗过,很轻又很慢地问,“我能亲你一下吗?”   陆瑞安懵了,他简直要以为现在经历的才是幻觉。他的回答是不知所措地抓紧了身下的被子,既不答应也不出声拒绝,依旧是那副予取予求的温吞模样。   这本应该会让祁扬不悦的,但祁扬在一分钟前获得了出乎意料的、叫他心情飞扬的答案,他觉得自己好像懵懵懂懂地抓到一点什么。于是他不再追问,也很冒昧地替陆瑞安做了选择——他轻轻低下头,慢慢地贴住陆瑞安的唇,然后一下又一下地啄吻。   陆瑞安本能地瑟缩了下,理智告诉他两个人现在马上就要彻底离婚了、他应该推开这个不明不白的亲吻,问清楚原因,然后划出泾渭分明的边界。   可他舍不得推开祁扬。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应,所以颤抖又生疏地闭上了眼,全身心的注意力都牵挂在了祁扬唇舌上,他有求必给地交出控制权、心甘情愿地被吞没呼吸。   客房的单人床要容纳两个男人显得格外局促,祁扬托着陆瑞安的腰向前跪行两步,将陆瑞安往床中间推了推才勉强完全上了床。   陆瑞安紧紧闭着眼,他听到自己破裂的嗓音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这他又惊又耻又恼,心中愀愀,生怕这扫兴的声息会推开祁扬。   空调机器运转的噪音盖住了他紊乱的呼吸声,也盖住了祁扬习惯性探手拉开床头柜抽屉窸窸窣窣摸索的动静。陆瑞安敏锐地听到祁扬一声极轻的、疑问的“嗯?”,随着胸膛起伏不定的情绪先于理智低低解释:“客房里没放……”   “啊,这样。”祁扬点点头,收回手,似乎是冷静了下来,即将要撑起身离开,一丝凉意钻进了两人的身体间隙。   “不……不戴也行。”陆瑞安在脱口而出后才懊恼地谴责自己真的是晚上喝酒昏了头了,他羞耻地听着自己喑哑的声音挽留着祁扬   “什么?”祁扬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心脏都随着陆瑞安的这句话停跳一拍。   陆瑞安没来由地想起从前,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忽然涌上心头,推着他破釜沉舟地将脸埋到祁扬肩窝,声音更轻了,祁扬这回能听得清楚了:“能不能不戴?”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绪同时向两个极端撕扯着陆瑞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和祁扬其实已经离婚了,他应该做的是放手、重还祁扬自由,而不是明明两个人做这件事都不舒服、还要藕断丝连、拖泥带水地拽着祁扬。   可心底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越来越响,它叫嚣着陆瑞安死死压抑已久的、对他而言堪称罪大恶极的念头:反正下次见面就是拿离婚证了,就算会疼,就算以后祁扬不会再想见他,起码他还有最后一个拥有祁扬的夜晚不是吗?   此时的祁扬更是被惊住,几度无法确认这是自己听到的、从陆瑞安口中说出的话。他几乎从来没有奢望过陆瑞安会主动和他亲近。   在他的记忆里,陆瑞安永远是把自己恰到好处地放在一个相敬如宾的、兄长般的位置,哪怕两个人在婚后也会因为一些节日或者纪念日做夫夫间会做的事,可祁扬从来没有感到陆瑞安是心甘情愿的,也没有从这种事中获得过一星半点儿爱侣间水到渠成的欢愉。   陆瑞安的痛苦、忍耐、迁就都让他感到自己是无耻的、罪大恶极的暴徒,他陷入深深的无力与困顿。   可是今晚,从陆瑞安被他逼出那一句“不是”开始,似乎有什么开始悄然转变了,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从前的感觉错误。   祁扬在得到陆瑞安自暴自弃般的重复后心情极好地轻笑一声,好像那些本应该随着醒酒汤作用被代谢掉的酒精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点燃了每一寸流淌的血液。   两个人都意外地配合这场突如其来的荷尔蒙盛宴,陆瑞安甚至超脱自我克制地主动仰了仰脸,笨拙地碰上祁扬的唇角,被祁扬紧紧捧住脸固定住。   血液里横冲直撞的激动让祁扬想要像一头蛮不讲理的、只想打下自己所有物标记的狼那样对待陆瑞安,但他还是努力压制这样的心情,一口咬在陆瑞安的肩头——他甚至尝到了血的味道,可陆瑞安却连痛哼都没有。   陆瑞安不敢睁开眼看祁扬,他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不得体的凌乱声息,直到五年来已经成为心中梗结的噩梦再次来临。   ……   实在是太疼了。   陆瑞安不理解,也很自恼,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就不能再努力克服一下、让祁扬的体验好一点?   祁扬没有坚持,浓重的呼吸中有着瓮声瓮气的沮丧:“陆瑞安,我不是在强迫你,不喜欢就不做,你能不能别这样?”   他比任何人都更明晰地感受到陆瑞安身体因为疼痛的颤抖,他心里发疼,但又为陆瑞安不作声而恼火。   陆瑞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他甚至没想起要掩藏自己的委屈不解。   他恓惶不安,害怕这最后一次的接触也会不欢而散,紧张地圈住了祁扬的脖子,语气同样低落:“……我没有不愿意。”   可他的迁就纵容让祁扬更困顿了。他忍不住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想起五年来每一次陆瑞安在此事上如出一辙的沉默不语和勉强妥协,第一次问了出来:“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出声?!就算痛也不和我说,不就是想敷衍我、好快点结束吗?!”   在过往的每一次“例行公事”里,祁扬不会这样问,只会默默退离或者是潦草结束,然后两个人各自去洗漱,在沉寂的黑夜里沉寂地各自占据大床的一侧,默契又气氛低沉地将这件事一笔带过。   ——就好像以他们的关系,本就只应该走这样的流程,没有谁应该倾注感情,也就没有谁能从中尝到真正的爱侣间才能体验的甜蜜滋味。   陆瑞安被祁扬问得愣了愣,他安静地发了会儿呆,不确定地小声问:“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如果我说了,不会让你扫兴吗?”   祁扬忽然明白了什么,紧追着问他:“为什么你只考虑我会不会扫兴?难道你不想和我做吗?”   两人同时坠入沉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彼此之间似乎在这件事上存在着共识未达成一致的误会。   陆瑞安茫然又不敢置信,他想:祁扬又不喜欢我,如果不是生理需求,为什么和我做这种事?   祁扬在电光火石间联想起从前种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陆瑞安的认知仍然存在相当大的偏差:陆瑞安对所有人都好,可陆瑞安并不是对所有事都毫无原则妥协迁就的人,如果陆瑞安真的一直心心念念着他哥、把他当他哥的寄托、只是像照顾学弟一样照顾他,会愿意做这么大的牺牲做这事、还考虑他是否会扫兴吗?   ——好在他今晚得到了陆瑞安的答案。他虚张声势掩盖已久的不安终于能够落定,明确陆瑞安对自己并不是毫无感觉的。   发脾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个道理从小祁扬就被教育过无数次,他总是不以为然。   今天是他第一次深深自省到自己过去几年的困境中有一半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已经过分依赖用各种强势的手段来夺取他想要的东西,例如父母的关怀,例如朋友的牵挂,例如陆瑞安的在意。   只要他表露出一丝不悦,陆瑞安就会条件反射地哄他、尝试以各种低姿态来打消他的怒气,纵得他越来越离不开这种表达方式,成为了他不经思考的本能反应。   可是陆瑞安的低头和顺从并不代表他真正走进了陆瑞安的内心,他埋怨陆瑞安的消极应对、不甘陆瑞安一成不变的沉默纵容,然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他好像在这五年的相处中一步步把陆瑞安推得更远了。   ——如果,如果我能够平静下来、开诚布公地问陆瑞安,结果会不会有不同?   ——不过,万一陆瑞安压根就不在意他,他的这些惴惴不安就会变成出糗的笑料,即便陆瑞安不提及,他也难以忍受自己陷入这种尴尬。   这些想法从婚后的第一次争执不欢而散开始就盘旋在祁扬脑中,但后者总是随着他过分的自尊心占据上风。所以他坚信不疑,如果陆瑞安真的在意他,就不会和别人一样需要他说才懂他想要什么;如果陆瑞安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就应该和他产生无声默契,而不是像外人一样需要他明确示意。   然而现在,总是处于上风的念头,显露出颓势。   他想起这五年来不欢而散的每一次,结束时陆瑞安的唇上总是要多一层因咬唇转移疼痛而落下的血痂,他实在太清楚这层血痂是怎么来的。他心疼陆瑞安难受,却也生气陆瑞安宁肯忍着也不愿开口和他说,就好像……就好像陆瑞安其实压根不愿意和自己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每次都巴不得草草结束,或者没有就更好了。   这样的结果让祁扬难受又憋屈。他甚至在刚开始第一年的磨合尝试里会故意让陆瑞安疼,他告诉自己,哪怕陆瑞安一个字不说,只是哼几声都行,他都能找到一个话口和陆瑞安讨论要怎样做别的尝试。   结果让祁扬很沮丧,这更让他笃定了陆瑞安只是在委屈自己敷衍他,郁结沉于心底一直到今日。可他怎么也没想过,他意外从陆瑞安这里得到的答案,竟然是陆瑞安怕他觉得扫兴。   祁扬缓缓低下头,带着别扭歉意的吻像一片羽毛落在陆瑞安的额角,两人因为冷却的空气而分离的鼻尖又重新交换温度,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陆瑞安:“那……要再试试吗?”   祁扬努力让自己忽视如果被拒绝可能会带来的尴尬窘迫,笨拙地尝试着用平和的态度请求陆瑞安:“我想听你的声音,舒服不舒服都好,我就是想听你的声音……很好听。”   事已至此,陆瑞安已经抱着是最后一夜的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他不再“顾全大局”,不再试图去全方位体贴祁扬,不再压抑自己的委屈、自己的不甘和不见光日的贪图。   陆瑞安闭着眼,他听到自己的呼吸从喉间破裂,在轰然沉陷的尘埃里清清楚楚地生长出来:“要。”   祁扬抱起他回到主卧。   ……   黑暗成了眼睛的阻碍,却让心打开彼此相连的闸口。   陆瑞安倒吸凉气的“疼”从最初声如蚊呐的试探逐渐落成祁扬肩头欲迎还拒的咬痕。   ……   祁扬的嘴唇紧紧贴在陆瑞安脖颈的大动脉处,触碰着他此刻终于能拥有的跃动,他的每一声呓语都能得到回应。   夏季的风在空调屋的玻璃窗上氤氲开雾气,交融月色的夜露滴落花苞。   ——原来是可以不用痛的。   陆瑞安脑中一片空茫,没来由地划过这么个念头。   房间里的味道其实一点都不好闻,陆瑞安被祁扬紧紧拢在怀里,觉得此时此刻格外让他安心。他像经历一场淋漓尽致的长跑后浸泡在熨帖的温泉中,身上懒懒的,提不起一点力气,相贴的肌肤几乎要被彼此交叠的温度融化。   “疼吗?”祁扬的声音很低沉,有着细柔沙砾般的质感,此时染着明显的暧昧色调,烧得陆瑞安的耳廓发烫。   陆瑞安摇了摇头,又想起祁扬看不到他动作,于是一板一眼回答:“不疼。”   他一出口就被自己微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本能地紧紧闭住嘴不说话了,担忧随着回笼的理智一起回到他的脑中——祁扬会怎么想?   祁扬没说话,抱他抱得更紧了,脸埋在他的颈窝在他颈侧磨了磨牙,声音发闷,懒散拉长的语调像是撒娇,喊着陆瑞安的名字,说了句什么。   陆瑞安觉得自己两颊连带身体的温度更烫了。   不过祁扬只是嘴上过瘾,如今的发展早就颠覆祁扬意料的程度。   他抱着陆瑞安亲亲咬咬,像只精力旺盛的大狗,陆瑞安总觉得明天一早起来身上会全是“小狗牙印”,但他一点也不反感喜。   两人去浴室洗澡也没开灯,默契地认为如果开灯、那么灯光就一定会成为打破两人此刻微妙氛围的罪魁祸首。   主卧的床单湿了大半,被子也不知被踢到了哪去,床上乱得实在是不能再睡,最终两人回到了客卧。   客卧的单人床太狭窄,两人胳膊碰着胳膊地平躺在一起就只留下四十厘米的剩余空间,不过无人在意此时客观条件的局限。分明两人都在空气降温后安安静静地各自贴着两边床侧,中间留出空隙,可谁也不知道是谁先翻动身体,又在翻动中胸膛贴背地拥在一起。   祁扬的呼吸逐渐趋于均匀平稳,抱在陆瑞安腰上的手一点不松,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后颈,搅散了陆瑞安的睡意。耳畔只剩下祁扬的呼吸声和自己狂跳不止的呼吸声,陆瑞安一再警告自己别想太多,可惜效果不佳。   从前祁扬偶尔也会在半夜睡着睡着忽然来抱他,又或者是睡前两人各自睡在一侧、醒来时就是祁扬抱着他了。但那种抱都只是手臂虚虚圈着腰身,身体并不会像现在这样贴得密实,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裹巴裹巴揉怀里。   那时候陆瑞安苦涩地认为他是把自己当作了旁人,而这个旁人是陆瑞安与祁扬心照不宣不曾挑明的人。   然而今夜,陆瑞安自己给自己泼冷水,试图像从前那样严苛地用最坏的结果来让自己“别那么得意”,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察觉到了什么——祁扬现在抱自己的姿势很像是在抱一只玩偶熊,而不是小情侣之间你侬我侬、蜜里调油的拥抱。   陆瑞安的手指无意中搭在腰间的手臂上,他忽然不愿意再给自己泼冷水,不愿意用那些最酸涩、最痛苦的猜测来自我压抑,从而成全所有人。   他慢慢闭上眼,心里暗暗深吸一口气,身体连带着不停跃动的心往祁扬的怀里更贴紧了一些。   他总是以“自私”的罪名警告自己不要做出逾矩的言行,既然祁扬向他求婚只是因为玩笑又或是不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那就本本分分地维系好这一段“表面婚姻”,像他从前所求的那样维持“安稳”就好。   他可以由着私心纵容迁就祁扬,也可以打着婚姻的名号待在祁扬身边照顾祁扬,但不可以得寸进尺地奢求更多。   他是身边人都认可的好朋友、好同事、好老师,他付出的“好”能够获得他已经刻进骨血里渴求的安宁与稳定,他应该要无私、应该要保持谦逊温和、应该要努力克服那些幽暗念头,才能对得起大家的赞誉。   像陆瑞安这二十几年来挣扎无果后最终选择妥协的、麻木认同的——生活不会让所有人都事事如意,所以他不该贪婪,不该去期求更好更多的,他总要吃一点苦的。大家都这样。   可现在他盯着月色朦胧的窗外,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体温,一种极其陌生却又有着遥远熟悉感的不甘心一点点充斥在他心口——自私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已经五年了,连洛明起也已经有了交往四年、现今已经在谈婚论嫁阶段的女朋友,难道他不可以尝试为自己争取一下吗?   --------------------   现在统一改成先审后发了,被迫(……)的部分大家发挥一下想象力吧,我也努力了QAQ   另外,以后要是有特殊情况(比如请假)需要通知会先在评论区说嗷,不敢随便动章节内容,要是有捉到虫的地方也拜托大家谅解一下呜呜呜 第27章 蓄念八·启蒙(1)   窗外的麻雀早早开始一天的劳作,婉转啼鸣将陆瑞安从无梦的沉眠中唤醒,他感觉自己像是温暖的泉水中浮出,眼耳鼻唇对于外界的感知随着缓缓落入目中的光亮涌来。   这一觉睡得太沉,眼皮之间还存在着莫大的吸引力,叫陆瑞安费了相当大的努力才克制。他怔怔地望着米白的窗纱,迟迟没有感知到身体的存在,他又呆了半分钟,终于确认下来——是他侧着身子在祁扬怀里睡了一宿,右侧肩膀被压麻了。   他慢吞吞地要翻身挪动,终于清明的大脑闪过一个事实,截住了他的动作——等等!他在祁扬怀里?!   陆瑞安放轻动作仔细感受了一会——祁扬的手臂仍旧抱着他的腰,他尝试着一寸寸翻动身体,解脱了自己的右肩。   他自认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翻身的过程也并没有弄出动静,可就在他刚要松出一口气时,突然听到祁扬迷蒙间不悦的哼声——像一只被搅碎清梦的小狗——陆瑞安脑子里不着边际地划过这个念头。   他吓得僵住了身体,腰上的手臂动了动,陆瑞安屏住呼吸,侧脸看着祁扬皱了皱鼻子,又埋脸在他颈侧的枕头里,睡熟了。   昨夜的记忆在他描摹祁扬面庞的目光里一厘一厘回溯。   陆瑞安被回忆烫红了脸,心跳不知不觉地加速,他感到陌生的羞赧和满足,两种情绪交织成心尖缓缓流淌的甜。   他努力凝神去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半了。如果是往常,陆瑞安这个时候正在从办公室赶往教室去给学生上课。即便是假期,他也不会晚于八点起,自律和生物钟都让陆瑞安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健康的作息表。他不会叫祁扬起床,但会提前做好早饭温在蒸烤箱里,等祁扬什么时候醒了自助取餐,而自己则进入书房开始一天的工作或学习。   按理来说,他今天也本该如此。两个小人在他耳边争吵着,一个拧着他的耳朵,提醒他:现在妈妈已经出院了,早就到了他之前和祁扬拖延时间说的两周,今天应该尽快和祁扬一起去民政局领离婚证。现在他得到的,已经远超过想象,他不应该贪婪地企图更多。   另一个小人则趴在他的心底,戳戳他腐朽枯萎已久的那一块,重新唤醒他的不甘、他的私欲、他的冲动,撺掇他再做努力争取一次,不要和祁扬离婚。   两个小人吵得厉害,陆瑞安懦弱地缩在祁扬怀里,迟迟拿不定主意,故作不知地任时间流逝,舍不得起身也舍不得叫醒祁扬。   激烈的思想斗争将时间消磨到九点,陆瑞安凝视着祁扬的侧脸正出神,瞧见祁扬的睫毛快速地扇动几下,像将醒的蝴蝶,吓得他想也没想地又赶紧侧回了身体,然后悄悄往外侧挪动了一点,避免再次压住受难一夜的右肩。   陆瑞安紧紧闭着眼,连呼吸都放到最轻,听觉在此时的敏锐度远远高于双眼,他听见祁扬清醒后幅度略微加重的呼吸声,听见祁扬习惯性地将额头抵在他颈侧用脸轻轻蹭他颈窝的低吟。   祁扬眉头紧锁,微微睁大的眼中暴露无遗地呈现着他回忆重溯、收悉现状后的惊喜。他唇角难以克制地翘起欢快的弧度,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禁不住外露的情绪吧,他放在陆瑞安腰上的手既没有收紧也没有收回。   他微微低了低脸,鼻尖嗅到从被子里传出的暖融融的香气——是昨晚他抱着陆瑞安摸黑去浴室洗漱后留下的沐浴露味道。起初陆瑞安会瑟缩和闪躲,后来或许是累了,陆瑞安格外安静地坐在他怀里,纵容地接纳着他的生疏笨拙。   他对陆瑞安实在太熟悉,因此他的胸膛静静地贴着陆瑞安的后背感受了片刻,听到陆瑞安与熟睡时截然不同的呼吸声、感受到陆瑞安微微绷紧的小腹,他知道陆瑞安已经醒了,但猜不到陆瑞安醒来的时间,只知道比自己早。   太阳已经高高跃上树梢,灿烂的金光烘托着林梢上的欢快气氛,金灰色的麻雀在屋顶上方匆匆飞行,几只蝴蝶在柔软的阴影中随心所欲地展现优美舞姿。   祁扬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有赖床的习惯,可以以此为掩饰和借口,在明明应该恢复理智的白天也能将陆瑞安拥入怀。   陆瑞安一直都很迁就他。从前早上他有起床气抱着陆瑞安磨脾气时,陆瑞安会耐心地等到他重新躺回被窝里了再走,所以今天陆瑞安明明醒了,却没有推开自己,还愿意妥协被自己抱着,也就不算太意外。   不过祁扬猜测陆瑞安一定刚醒没多久,不然怎么会任由他抱着、而不是悄无声息地逃离呢?   两人揣着明白当糊涂地消磨心照不宣的时光,两个人都没敢奢望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刻能持续多久,但十分钟后,祁扬懊恼地想,至少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   他光顾着装睡能和陆瑞安多一些时间的触碰,全然忘了自己被清晨唤醒、察觉到心上人在怀的身体会比他的脑子更直白地表露情绪。更“糟糕”的是——姑且称作是糟糕——祁扬昨晚为了逼问陆瑞安衣柜里那件衣服的来源、洗漱故意没穿睡衣,后来被浪翻滚,两人赤诚以对直到现在,他习惯性地像抱上学时的玩偶那样抱着陆瑞安,两个人紧密无隙,祁扬的任何变化陆瑞安都能立马感受到,现在也是。   暗昧的气氛搅入一丝尴尬。   祁扬骑虎难下地不敢动,陆瑞安更是脸上烫得能冒烟,他闭了闭眼,心跳快要破开胸膛跃出。   现在要怎么办?   祁扬在脑中不断地自我警告,企图压制某些只应该留存于黑暗的念头,寄希望于生物反应的自然消退。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格外漫长,既幸福又煎熬。   陆瑞安似乎是装不下去了——祁扬敏锐地感知到他要起身的动势,失落下坠的心脏还未落到底便被陆瑞安接下来的动作惊得四散——陆瑞安动了动腰,竟然是一点点往上挪了挪,于是彼此相贴。   他是主动的!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轰然扫去祁扬胸口所有空茫低落,他感到自己手心激动得出了薄汗。   祁扬忽然低低叫了一声“瑞安哥哥?”   这是陆瑞安被祁湛介绍给高二的祁扬补课后,祁扬自己改变的称呼,他那时候已经过了和陆瑞安处处作对的阶段,一门心思想夺取陆瑞安放在祁湛身上的注意力,掺杂着阴阳怪气的撒娇成了常态。   陆瑞安听到他这个称呼,身体下意识一抖,似乎也被祁扬拉回了当初:他是祁扬的家教老师,而祁扬既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学弟。   祁扬松开环在陆瑞安腰间的一只手,又用气声在陆瑞安耳后问:“可以吗?”   陆瑞安嗓子发干,他别扭地清嗓,咳嗽声轻得像粗重的呼吸,几不可见的颔首弧度被祁扬敏锐捕获。   祁扬探手摸过昨晚已经放在枕边、但因为陆瑞安轻飘飘的制止而没用的东西。   陆瑞安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似乎仍在安睡,被子被放在外的手臂压在胸口处,一只手枕在脸侧,另一只手难掩紧张地抓住被角,默不作声地装睡。   窗外嫩叶上的蜗牛慢吞吞地向前爬行,留下一尾涎痕,触角缓慢而又谨慎地小心向前试探。   陆瑞安的睫毛抖得不像话,覆在腰窝的手掌温度烫得他止不住战栗。   阳光如水从窗纱边沿淌入,像一叶轻舟将他们轻轻托起。   陆瑞安的呼吸支离破碎,他刚尝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道,下一秒便被强势地制止。陆瑞安迷茫地睁开被水浸润的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咬的是祁扬的手指,正想道歉就听到祁扬克制的呼吸洒在他耳垂:“要咬就咬我。”   陆瑞安不吭声了,热意从脖颈烧到耳垂。   这下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醒着,更无法解释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在大清早和祁扬做这种事——他自动揽过罪责,认为这场怎么评价都应该是错误的意外是自己的诱引。   然而祁扬没问,也压根没想过要问。有了一晚的经验,他突飞猛进且无师自通地通过陆瑞安的细微反应找寻到了能够让陆瑞安不说但明显会更喜欢的相处方式。   连陆瑞安自己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枕在了祁扬的手臂上,祁扬握着他的一只手腕,时刻准备着制止他因为难以承受而“自残”的行径,而祁扬的另一只手则在被子里从他的腰窝向下滑。   陆瑞安一个激灵,闷哼一声,紧接着听到祁扬格外好商量的请求随着似有若无的轻吻落在他颈侧:“一起,可以吗?”   祁扬又亲了一下他的颈侧,那里还有祁扬昨晚咬下的牙印,细微的刺痛让陆瑞安身体又是微微一缩,他说不出话,呼吸急促地点了点头。   ……   陆瑞安感到自己是融化在祁扬怀里,像裹在一团暖呼呼的绵云中。他的睫毛湿漉漉地翕动着,迷茫地撩开眼帘,望着阳光灿烂的窗外,简直要以为现在也是他的梦境。   他疲乏地闭上眼,等待时间温柔地安抚下两人紊乱的呼吸,做好这只是他的一宵黄粱梦的准备。   陆瑞安有点不舍地想——如果这个梦永远不会醒就好了。 第28章 蓄念八·启蒙(2)   蓄念八·启蒙(2)   陆瑞安听着颈畔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时光零落的锐利尖刺在他的神经上冷不丁地一扎,叫他想起一个小时前看到祁扬戴上套那一瞬失落后就再难以压抑的郁结心事。时至如今已近五年,他仍然无法释怀他和祁扬在床上的第一次深入接触——   在婚后第一年的除夕夜,在春晚直播声中,两人从祁家回到刚装好的新房,窗外烟火烂漫,他们还是照旧一前一后去洗漱。这不算他们的第一次同床共枕,但却是两个人都被新年氛围渲染得彼此朦朦胧胧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些新婚夫夫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   祁扬的事前准备还算充分,该有的东西一样都没遗漏。两人都没说话,陆瑞安感觉到逐渐靠近的鼻息,心跳在紧张的泵压下越来越快,他不想让祁扬察觉到他的不在状态,更担心自己深有自知之明的木讷会让祁扬扫兴,没话找话地在祁扬拆包装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在哪里买的?”   祁扬愣了下,总觉得如实说是挑了很久、还偷偷看了测评专程买的会显得很丢人,更显得他的不轨心思格外明显,何况陆瑞安心里都没他,他不愿意丢了面子,于是语气不冷不热地佯作随意回答:“楼下超市买东西累积分送的。”   陆瑞安没再继续问,他感到一丝尴尬,也感到无地自容,后悔自己刚刚的草率问话。他在心里责备自己:你问这个做什么呢?难道还期望是祁扬为了和自己做这事专程买的吗?   可他在小心地颤着指尖攀上祁扬的肩,在感受到剧痛而下意识咬住下唇止住所有声息时,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到难受和低落。理智告诉他,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就算不是他,祁扬也会和别人做,他不应该有超越限度的情绪。情感让他在被超出预料的疼痛席卷时一如既往不会拒绝祁扬而选择了迁就,于是他咬紧牙关,不肯让任何声音从唇齿间泄露。   陆瑞安觉得自己已经努力在配合了,他不期望这种事会有多快乐,但起码不要让祁扬不高兴。于是祁扬一言不发地在十五分钟后潦草结束时,陆瑞安先感到了从疼痛煎熬中解放本能的松一口气,然后努力克服自己的羞耻,本能地揣度着祁扬的想法,在祁扬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后,半是小心半是茫然地小声问祁扬:“你不高兴吗?”   他听到祁扬咬牙切齿带着点怒气的声音从浴室门后传出来:“跟木头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陆瑞安怔了怔,一声不吭地转身去了客卧洗澡,也就没听到祁扬口不择言后自恼又梗着脖子不愿意主动低头的嚷嚷:“你要是不乐意跟我做这事你就早点说,我又不想你难受。我们都结婚了,我又不是你那些同学,需要你这么委屈自己吗?陆瑞安你能不能对我多上点心啊?!”   夜色已深,陆瑞安安安静静地侧身躺在床边,后知后觉地被沉甸甸的无力和酸涩裹挟,感到空气从胸口被一下下地挤压出去。   自那以后,两个人每一次例行公事里,就算结果还是两个人都不愉快,祁扬都会一言不发但尤其谨慎仔细地做事前准备。陆瑞安理智上知道这是为了两个人各自健康着想,也自我反省过这样的想法是不应该、不正常的,但他无法克制地感到失落和沮丧。他想,祁扬是不愿意和他真的完全接触,哪怕是生理所需也如此。   昨晚的不甘还残留在心口,给了陆瑞安冲动的勇气。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很荒诞,欲言又止了好几回也说不出口——第一次……还有后来,是因为不想和我有过多接触,所以才会每次都很完整很仔细做准备又快速结束吗?   陆瑞安沉了一口气,问话像缥缈的薄纸条,不轻不重地落在即将陷入安宁小憩的祁扬耳边。   祁扬心满意足地抱着陆瑞安昏昏欲睡,听到问话还以为是在梦中——除了在梦里,陆瑞安怎么可能会和他提起这种事,还会问他这种话?陆瑞安明明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祁扬迷迷糊糊中还感到委屈和低落——要不是想让陆瑞安能别疼、舒服一点,也怕陆瑞安介意,他才不愿意戴。他承认自己很幼稚,总抱着恶劣心思一丝不隔地完全触碰陆瑞安才算是真的拥有陆瑞安。   祁扬闭着眼睛含混回答:“……谁叫陆老师所有注意力都放你那些学生身上了……万一你不舒服,影响你上班怎么办?”   陆瑞安呼吸一滞,他本来以为最好的答案就是否定,告诉他就只是因为安全而已,可事实竟然出乎意料得让陆瑞安难以置信。他回过神来,电光火石之间隐隐察觉到有千丝万缕、本可以消除的隔阂仍横亘在他和祁扬之间,但他现在毫无头绪。   祁扬没有得到他的后续追问,睡熟了,陆瑞安也被他的气息感染着被睡意覆裹,无意识地往祁扬怀里缩了缩,在陷入浅眠时期望着时间还能流逝得再慢一点。   可惜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幸福或痛苦而停止流逝,时针晃晃悠悠地走向十时,两个人的胃发出抗议造就的微窘境况打破了难得的宁静。   祁扬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环在陆瑞安腰间的手臂恋恋不舍地松开:“我去做早餐。”   陆瑞安的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他没敢回头看祁扬,有意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敏感的身体却事与愿违地在感受到祁扬的抽离时紧绷起来,陆瑞安将脸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直到祁扬的脚步声离开主卧、客房浴室传来淋浴声,陆瑞安才舒了一口气。   温热的水流驱散了身体的疲惫不适,也冲走了那些尴尬难言的氛围和情绪。   祁扬早上戴了套,省了陆瑞安清理的精力和时间,但某种失落的存在感开始在他被一时的甜蒙蔽的心尖凸显出来。他垂下眼,任由热水将他的双眼双耳都温柔地抚摸,短暂地填平那一丝缺漏的空洞。   陆瑞安不会在自身外形上耗费多余的时间,也就从来没有好好地透过镜子打量自己。然而今天,在他习惯性地低头专心漱口,却忽然瞥见了腰间浴巾以上的裸露皮肤上一抹可疑的红。   陆瑞安呆了呆,忽而想到什么,抬头仔细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他的颈侧上有一抹颜色极浅的红,锁骨上的牙印则被他自己的肤色衬得尤为明显,或浅或深的牙印从锁骨一路不规则地落到胸口,以至于他自己后知后觉地去碰时才察觉到某种难言的肿痛。他又侧了侧身,果然看到腰上被按出了红印,只不过没入浴巾一半,起初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祁扬敲门的声音时,陆瑞安正坐在床边低头看大腿内侧的牙印和吻痕,如果不是走路间摩擦微疼的存在感实在太强,陆瑞安也一定会将这也忽略。他开始忍不住回忆起昨晚的激烈程度来,暖红色的记忆烧热了他的脸,陆瑞安被敲门声吓了一跳,赶紧套上衣裤,做贼心虚地将那些痕迹全部掩藏在了薄薄的布料下。   门从内拉开,祁扬敏锐地瞧见陆瑞安微红的耳垂,询问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青涩别扭:“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去买点药?”   “……不用,我没事。”陆瑞安眼神躲闪,开门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指尖不自然地在金属边缘划了划。   “那、那就好,我煮了点清淡的速食,你本来胃不好也不能吃口味重的,而且昨天晚上……”祁扬的话戛然而止,轻咳一声,陆瑞安没听清他后面含糊的话到底说了什么,但也没问,两个人维持着微妙的镇定在餐桌边坐下。   窗外传来小朋友和狗玩耍的笑声,顺着阳光下的葡萄藤蔓散来甜丝丝的味道,金色漫过陆瑞安的脚踝。他感到周身暖融融的,夏日的手指把他从脚到头、又从头到脚地抚摸着,那些柔软的温度摩挲过他的皮肤,让他舒服得忍不住眯眼犯懒,在祁扬没注意的间隙以拳抵唇偷偷打了个哈欠。   两个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安安静静地吃着早点,让陆瑞安产生了一种离婚是幻觉、昨晚的缠绵也是幻觉的不真实感。   “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祁扬其实没有胃口,用勺子戳了戳碗里的荷包蛋,他的语气很平和,起码听起来不像是不高兴。   他的问话一瞬间把陆瑞安从虚空中拉到现实,但现在,陆瑞安却没有像昨晚之前那样倍感压力、焦虑和畏惧。   到了这个地步,关于祁扬,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了。   “哪一个问题?”陆瑞安放下勺子,抬眼看向祁扬。   “我忘了。”祁扬同陆瑞安对视着挑了挑眉,虎牙在不明显的笑容下一闪而过,眼中碎着狡黠的光,“不过我有差不多的问题。”   陆瑞安暗暗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你说。”   “为什么婚后你从不带我回去见叔叔阿姨?明明原来高三你给我补课的时候就因为时间紧作业多就近带我回家补,那时候还见过他们的。”祁扬紧盯着陆瑞安的眼睛,那些话被他一鼓作气问出来时,他自己的胸口里也跟着悬起一颗心,“是因为你觉得我和你结婚这件事不重要、没什么需要拿到叔叔阿姨面前说明的必要,还是别的?”   怎么可能不重要?如果结婚对象不是祁扬,他做不到和父母抗衡五年直到现在。   陆瑞安微微睁大眼,医院果篮的记忆被祁扬的问话一并勾出。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有些局促地开口:“周六那天在医院,你都听到了?”   “嗯,叔叔阿姨不同意,我听到了。”祁扬点点头,“你为什么不听他们的?”   自然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紧了紧,陆瑞安的目光黯淡下去,片刻的纠结后缓缓道来:“从我出生开始,我就在按照我爸妈的规划成长。他们很爱我,在我身上倾注了所有心血,一直到我工作,我都没有忤逆过他们。但结婚,我不想听他们的了。”   他将前半生的经历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祁扬自初二就和陆瑞安认识了,后来出于祁湛的刻意叮嘱,祁湛高三后,就由陆瑞安代为照顾祁扬,高二由陆瑞安给他补习开始对陆瑞安家里的情况也逐渐增加了解。他知道,陆瑞安是想做出反抗,他不介意自己作为这个反抗的承载因素,但他介意陆瑞安只是借自己来作出反抗,介意的是即便不是他、换作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这个借口的可替代性。   “所以,你只是把我当托辞而已。”尽管祁扬心头早有此猜测,但听到陆瑞安的话一点点验证猜想,他也难以控制地感到丧气,“如果当时提出求婚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什么人,也会是一样的结果,对吧?”   他眼中的失望太过浓郁,像潮水般涌来,陆瑞安一时间忘了掩饰与克制,脱口反驳:“不是。”   他看着祁扬的眼睛,停了停,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会通过草率和其他人结婚来与我父母作对的。”更何况已经五年了。如果在那样轻松玩笑的场合被众人起哄着向他求婚的不是祁扬,他是不会答应的。   ——那么,是因为我哥吗?是因为那时我哥已经向钟琳月求婚,你没了希望,又正好需要这样一个借口,所以正好在大家的起哄下答应,像从前答应我哥代替他看顾我学习一样看顾我的生活?   这个问题祁扬到底没有追问出来。他很渴望得到陆瑞安的答案,可又害怕最终谜底是自己最不期望得到的。   至少,陆瑞安承认和他结婚不仅仅是因为拿他作托辞要和父母作对就已经让他感到惊喜了,他终于得偿所愿地证实了自己在陆瑞安心中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的。可他很贪心,他不满足于自己在陆瑞安心中只有惊鸿照影般的存在感。   “我吃好了。”祁扬三下五除二嚼嚼荷包蛋吞下,连带陆瑞安的那份一起冲洗残渣后放进洗碗机,折返回桌前,问陆瑞安,“走吗?”   “走……去哪?”陆瑞安不明所以地跟着他的动势站起身,心情随着倏然闪回进脑子里的事实一同沉重下坠——他该和祁扬去民政局拿离婚证了。   果然,昨晚的一切就是昙花一现的幻梦。祁扬和他做这件事或许是因为醉酒,或许是因为气氛造就的生理反应,他不该留存着不切实际的奢望,期望祁扬会因为一时的意外而忘记两人正在走离婚流程的现实。   他问心无愧地回答了祁扬的问题,尽管没有承认自己的真实心意、也说不出肉麻表白的话,但起码他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地回避。那么祁扬呢?他在祁扬心中,又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祁扬没有追问,陆瑞安也没有试图索要答案。   阳光的灿烂止步于窗外,光影微凉地映照入陆瑞安失意的眼底。   “好。”证件我都放家里了,正好一起拿上去把程序走完。陆瑞安舒出一口气,努力朝祁扬露出个释然的笑容,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祁扬接下来的话惊滞在了喉间。   祁扬低头翻了翻手机上的软件,状似随意地问陆瑞安:“最近上映了几部电影,你想看哪个?”   “啊?”陆瑞安一怔,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期期艾艾地开始回答,“我、我不知道最近、最近上映了什么电影,你、你选吧。”   “那就这个吧。”祁扬翻了下影评评分,做了决定,陆瑞安没有异议。   去影院的车上,陆瑞安一度感到不真实,他忍不住拿眼去看祁扬望向窗外的侧脸,看阳光在祁扬线条流畅的轮廓镀上一层浅金,连发丝都在发着光,明丽灿烂得让陆瑞安移不开眼。   他难以置信地在心里问自己——我们不是应该在去民政局拿离婚证的路上吗?   为什么现在像是在……约会?   --------------------   纸片人的xp别讲实际哈,就让让我吧。   祁扬:我姓匹哪里奇怪了,我姓匹很正常啊.jpg 第29章 蓄念八·启蒙(3)   祁扬挑的是部恐怖片,陆瑞安捏着电影票跟着祁扬找到位置,听到身后传来的情侣甜腻低语的动静,有点如坐针毡,压低声音问祁扬:“是……走错了吗?”   “没,”祁扬摇摇头,用掌心试了试两杯可乐的温度,把去冰的那杯递给陆瑞安,小声和他解释,“我看了,暑假档这几天要不然就是献礼片,要不然就是偶像爱情片,倒是有两部喜剧,但演员不是做喜剧出身的,口碑一般,可能会很无聊。”   “这样。”陆瑞安意会地点头,接过可乐时轻声和祁扬道谢,不过始终没想通,为什么影院会把恐怖片的座位设置成情侣座。   两人正襟危坐在情侣座两侧,中间规规矩矩地隔了半个人的位置,成为该场次一众情侣中的一股清流。陆瑞安对看电影这件事本身兴趣不大,也对所谓的恐怖片无感,祁扬倒是喜欢看悬疑带恐怖元素的类型,不过他目前还没有看到能让他害怕的片子。   影院的音响效果极大程度地渲染了影片所需要的氛围,紧张刺激的背景音乐和音效鼓点把小情侣推搡进彼此的怀抱,四面八方似有若无地传来让认真观影的人尴尬的声响。   祁扬有点后悔自己千挑万选出来这个恐怖片中的情侣专场了。他本来想着情侣座里可以和陆瑞安坐近一点,要是陆瑞安害怕说不定还能顺水推舟拉陆瑞安的手。祁扬悄悄转过一个角度去瞄陆瑞安的脸,发现他神情凝肃,没有一丝畏惧的意味。   祁扬心头有点郁闷,漫不经心将视线转回大荧幕上,被屏幕上突然放大的一张血淋淋的人脸吓得一震,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差点站了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神,祁扬忽然感觉到手上覆来一片温热,在他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祁扬惊魂未定地转头,撞入陆瑞安担忧又怜惜的目光。   祁扬:“。”   祁扬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白:“我不是害怕,我就是……刚刚走神了。”   陆瑞安不知道信没信,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在不明显的纠结后往祁扬身边坐近了一些,另一只手放下可乐、认认真真地擦净了冷气在杯子外壁液化的水渍,握住了祁扬的手腕。   他思考了几秒,压低声音,语气温柔地为祁扬提供预防下一次受惊的方案:“音效声太大了,容易被吓到。你还想看吗?可以现在出去换别的电影看。或者稍微捂一下耳朵也行。”   祁扬眼神坚定地表示:“我不怕。而且我刚刚也没有被吓到。”   “好,我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陆瑞安点点头,正要抽回手却发现祁扬反扣住他的手指,不肯放了。   陆瑞安眨眨眼,他认认真真花费了一些时间思索刚刚祁扬的反应,低眉时唇角因恍然而迅速划过一丝笑意,转脸看向大屏幕,似乎又重新投入进了电影剧情中。   祁扬抓着陆瑞安的手,后知后觉地感到满足,意识到自己似乎误打误撞地实现了最初的小心思。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但并不是因为电影——他回味着刚刚陆瑞安安抚他的话和注视目光,忽然想起来高一那年军训,陆瑞安正巧回校、受祁湛之托来看他。   学校为了激起高一学生的学习积极性,邀请陆瑞安在内的一批优秀学生代表返校宣讲。学校给每个班级发了宣讲手册,上面有陆瑞安的个人资料介绍,至少积极竞选、对未来抱有热切期望的班委都知道他。陆瑞安给全班的学生都买了水,在休息间隙分发,祁扬故意磨蹭到最后其他人都领完水去了阴凉处才慢慢悠悠插着兜走到陆瑞安面前,伸手问他:“陆学长,没有我的吗?”   陆瑞安递来最后一瓶,叮嘱他:“刚运动完不能喝冰的,我给你留的常温。”   “那我不喝了。”祁扬收手插回兜里,懒散地往身后的主席台沿一靠。   陆瑞安丝毫没生气——从祁扬认识他开始就没有见过他生气,哪怕祁扬最初各种不配合地刻意挑衅,陆瑞安也没对他急过眼或者红过脸,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陆瑞安拧开瓶盖将水重新递向他,耐心地劝说:   “天气太热了,脱水会中暑,你会难受。如果你不喜欢喝矿泉水,我明天给你带别的。”   祁扬本以为他会提起祁湛,像小时候其他亲戚朋友在他不配合时威胁他“你哥哥待会儿就回来了”“这是你哥叮嘱的”,然而陆瑞安没有。   ——他是怕自己难受,而不是因为哥哥的嘱托。   同样都是劝说,或许没有人能体会到这一丝一毫的差异,但对祁扬来说,带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讨厌不纯粹的关怀,更厌恶冠以兄长名义的虚伪挂念,如果不能完全属于他,他宁可不要。   祁扬被突如其来的一丝无措击中,他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动作说得上粗鲁地从陆瑞安手里夺过那瓶矿泉水。   瓶盖被碰落在地,被太阳晒出一丝温度的清水一视同仁地洒在两人手上。   祁扬别开眼神不看陆瑞安,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空了的瓶身被他捏得变形、塞回了陆瑞安手里。   祁扬插兜的手指悄悄抠了抠内兜布料,维持着那副冷酷模样、勉为其难地说:“还行,不如冰的好喝。”   陆瑞安依然温和地笑着看他,蹲身捡起瓶盖,仔细用餐巾纸擦干净后拧回瓶身。   教官的集合哨声响起,祁扬觉得今天的休息时间尤其短暂,他不情不愿地挪动两下步子,很想对陆瑞安说,要不你陪我找班主任要个病假条吧。但他撞入陆瑞安始终温柔又充满鼓励与信赖的眼神,一点也说不出来了。   “我要去行政楼开会了,水给你放看台上,走的时候记得拿。”陆瑞安朝他微微颔首,摆手示意他归队。   祁扬不肯动。   哨声第三次响起,伴随着教官钢铁般的吼声,他烦躁地磨了磨后槽牙,既想埋怨陆瑞安为什么要来,又想埋怨陆瑞安现在就要走。   于是他蛮不讲理地提出要求:“那我下次要喝柠檬水,你泡的。”   陆瑞安接收到教官皱眉不悦的眼神,连忙歉意地打了个手势,祁扬班上的班长也顺势上前解释,教官的神情缓和下来。   “好。”陆瑞安答应得爽快,哄小朋友似的推了推祁扬的肩膀,“快回去,你们教官在等你了。”   祁扬心里舒服了,步履轻快跑回队伍中。   时过境迁,陆瑞安却好像一丝一毫的改变都不曾有,始终如一地在相似的境况下无条件地包容着祁扬的任性跋扈,安抚着他在意外情况发生时强行掩饰的惊惶或不安。   但从结婚到现在,陆瑞安始终不明白他真正不安的是什么。   祁扬捏着陆瑞安的手腕,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陆瑞安掌心的纹路勾划,他的注意力已经全然不在电影上了。他感受着掌心的温度,一个不起眼、甚至显得有点荒谬但又意外在情侣场很合时宜的念头逐渐冒泡生长——他想吻陆瑞安一下。   也不一定是亲嘴,或者是咬一口也行,他只是很想和陆瑞安再有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来填补他此时心里空落落的怅然。   ——电影在阴冷忧伤的曲调中进入尾声,场内的灯亮起,唤醒在场所有观众的理智。   两人对视一眼,祁扬讪讪地松开陆瑞安的手,先一步站起身,说:“去吃饭吧,这里有家粥底火锅评分很高。”   他独断地做了决定,没过问陆瑞安的想法,然而陆瑞安反倒感到意外的微小惊喜——尽管这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的想象猜测,但他不愿意再用最坏预备结果来破坏此时的心情,愿意相信祁扬是因为关心他、考虑到他的身体才做此选择。   天色渐晚,两人散着步,倒也没怎么聊天,兜兜转转来到了祁扬的公司附近。陆瑞安想起祁扬说现在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心里有些失落,不过面上没有表露丝毫,他一面期望着和祁扬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能久一点,一面做好了送祁扬回到酒店楼下便各自分道扬镳的准备。   出乎预料的是,祁扬在他准备开口道别时叫住了他,要他在路边等一等。陆瑞安不明所以地等了五分钟,看到祁扬的车从酒店车库开出来、在他身边停下,他困惑地同车内的祁扬对视几秒,绕到副驾驶上车。   祁扬送他回了小区,车停在门口的临时车位里。   终于,到了该真正结束一切的时候了。   陆瑞安抬眼直视着车窗正前方的社区标志牌,想象中的巨大落寞与伤感没有降临,他不做任何挣扎,仅仅是知足地允许自己感到不多的怅惘——回顾这两天发生的一切,起码是给他和祁扬五年的婚姻画上了他自认为圆满的句号。   他听着自己和身旁驾驶位上的清浅呼吸声,平静而释然地等待祁扬说出那句——周一上午十点,去民政局拿离婚证。   祁扬用指尖拨开打火机,一声清脆的“啪嗒”在黑暗中如火光出现又迅速消散,不明显的迟疑后他果断地下车送陆瑞安走到小区门口。   陆瑞安数了六十下心跳,他垂下眼,轻轻屏住呼吸。   他听到祁扬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最近忙,经常加班,抽不出时间……我后面看看什么时间有空了和你说,再去民政局。”   他顿了顿,补充:“免得白跑一趟。”   陆瑞安意外地抬眼,他知道自己应该中规中矩地回答一句“好的,你提前给我发消息,我暑假都有空。”   然而他却听到自己的声音煞有介事地说:“我班上学生开学就高二了,学校安排了暑期自习,我得去守,后面还有教师培训,也有点忙。”   两人一前一后“噢”了声示意自己知情,空气在彼此对视中欲盖弥彰地安静下来,少顷,他们莫名其妙但又格外默契地扬了扬嘴角,谁也不知道对方和自己为什么而笑,但谁都不愿意先提离婚。   对视足有半分钟,祁扬凝视着陆瑞安的眼睛,先开了口。他的声音不太自然地柔和下来,让陆瑞安怀疑自己察觉到的那一丝羞赧是不是错觉:“你回去记得吃药……不舒服给我打电话,早点睡。”   陆瑞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在掌心被划过的地方摸了摸,他轻声说:“好。你尽量少抽烟,也别熬夜太多,对身体不好。”   祁扬点点头,脚下像被胶水粘在沥青马路上,挪不开半步。   他看着陆瑞安的眼睛,舌尖悄悄一舔犬齿,总觉得还应该有什么话没道尽。陆瑞安回望着祁扬,慢吞吞地抿了抿唇,好像是在等待。   但他要等待什么呢?陆瑞安自己也不知道。   陆瑞安说:“路上注意安全,晚安。”   祁扬也说:“晚安。”   夏季的夜风终于替他们扫走了地面对双脚突如其来的吸引力,两人同时转身,低着头朝着相反的方向抬步。   风声渐弱,他们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若有所感地回过身,目光滚落到墙檐下,瞧见彼此被如水月光映照的影子。 第30章 习惯   周二下午,陆瑞安收拾完屋子,洛明起提前了快两个小时直接开车杀到了楼下。   陆瑞安保存好没做完的上课课件,匆匆来到书房窗口往小区门口一望,果然望见一辆银白色宝马打着双闪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   他心里庆幸自己清晨一早洗漱完就换好了外出的衣服,连忙换鞋出门往楼下赶:   “不是说六点吗?你怎么现在就到了,要不来楼上坐会儿吧?”   “不要,下车上楼去你家还要走好久,路上能热出我一身汗。”洛明起听到他呼吸的起伏,放缓语气提醒,“你慢点走,来的路上帮我带瓶冰水。”   “好。”   陆瑞安在洛明起示意下坐进副驾,把水拧开瓶盖递给洛明起:“现在去哪?”   洛明起注意到陆瑞安往空调风吹不到的地方躲的动作,抬手把空调温度从十八调到了二十六:“你冷怎么不说?”   陆瑞安好脾气地笑笑:“没有很冷,而且路上也不会很久。”   洛明起欲言又止地吸了一口气,还是没说什么,把水放进门侧的收纳处,发动车辆:“那家餐厅人多、上菜慢,早点去了等上菜刚好。”   陆瑞安默默点头,等红灯时转头看了看洛明起,纠结的间隙红灯已经转黄,他便一声不吭地转回脸平视前方,怕影响洛明起开车,便不再试图开口了。   “想问干妈是吧?”洛明起往左瞄了一眼路况,手上不慌不忙地打方向盘。   陆瑞安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路上说话干扰你注意力,你先开车吧,待会儿吃饭再说。”   洛明起显然不打算听他的好心安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接着说:“是周日出院的,医生说可以试着增加运动量,但不能走太久,也尽量避免上下楼梯,再养个把月去医院复查一下就差不多了。”   “那就好,”陆瑞安松了口气,“麻烦你了。”   “再说这种客套屁话小心我把你赶下车,”洛明起纳闷,“你怎么回事?咱们以前都还好好的,你和祁扬结婚之后就对我客气了很多,见色忘兄弟是吧?”   “没有。”陆瑞安被他说得低了低脸,不过在他这样的调笑下很快自在了不少,“是我应该说的。这些年都是你在帮我照顾家里,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还你人情。”   “你敢还、我就敢跟你断绝兄弟关系,”又是一个路口红灯,洛明起抬起右肘恨铁不成钢地给了陆瑞安一下,“老早就说过了,咱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还是我干妈呢,我作为干儿子隔三岔五去看望一下怎么了?你这人真小气,还不准我尽孝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瑞安憋出一句,“我……没能回家里几回,要不是你在,我也不能完全放心。”   他话说得不算明确,不过洛明起听懂了,宽解他:“我知道,你放心吧,有事我肯定第一时间和你说,你也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才行。就像这次,干妈摔了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就算我是在出差,那要是你没空、我也没空的时候,我还能拜托其他朋友呢是不是?别总试图一个人扛完所有事,你吃不消的。”   他不知道陆瑞安听没听进去,也不打算再反复啰嗦,岔开了话题:“刚进来的时候显示屏上没剩几个车位了,帮我盯一下你那边有没有空车位,有的话给我说一声。”   如洛明起所说,店里人多,菜上得慢,先上了饮品甜品和小零食。陆瑞安一向安静话少,自然而然地由洛明起牵起话头聊两个人上学时期的往事。   “我六年级的时候可羡慕你了,成绩好、年年拿三好学生奖,最重要的是——你从来不挨打!”洛明起感慨,“我那时候一点心思都不在学习上,整天就琢磨怎么能从我妈那儿多骗点零花钱去游戏厅,那时候还纳闷呢,怎么我妈一抓一个准?明明我的借口已经天衣无缝了啊!结果去年除夕回家吃年夜饭,听我侄儿给我姐说,交完资料费剩下的一百丢了二十五块五毛、只剩下七十四块五的时候,我就回过味来了,原来我当年的借口这么拙劣。”   陆瑞安被他绘声绘色的演绎逗乐,被他带着不知不觉地一同陷入回忆:“我那个时候好像没有特别需要用钱的地方。”   “是呗,你那个时候可乖了,饮料也不喝,就每天带杯子接水去学校。”洛明起努了努嘴,“所以你在姜女士嘴里一直是‘别人家孩子’中的典范,她老拿你来和我比,要我向你好好学习。其实那个时候我还讨厌了你一段时间来着,有一个月我天天偷偷往你书包的侧兜里塞土,结果你一直没发现、还对我很好,路上我被我妈骂的时候帮我说话,搞得我挺愧疚的。再后来,上了初中咱俩一个班,我和你待一起的时间比跟我爸妈一起的时间都长,发现你确实很好,可惜我学不来。”   陆瑞安垂下眼,轻轻笑了下:“其实我知道。”   “那你怎么不对我生气?”洛明起不解。   陆瑞安摇摇头,温和道:“我习惯了。而且也不是很影响,倒出来再擦干净就好了。”   洛明起不知想到什么,笑意一滞,不轻不重地低叹:“其实小孩最坏了,我觉得人就是性本恶。不然为什么年纪那么小的孩子就能无师自通要去欺负别人呢?”   陆瑞安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慢吞吞地抿着热茶,冷不丁地开口:“其实那个时候我也很羡慕你。”   洛明起眨了眨眼,很感兴趣地问:“你羡慕我什么?羡慕我妈揍我啊?”   陆瑞安失笑:“不是。你很开朗,和班上的同学能很快玩到一起,我很羡慕。”   “开朗的人多了去了,那祁扬比我不是更开朗、开朗到叫年级主任请了三次家长,你也羡慕?”洛明起脱口问完心里咯噔一响,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触及到了今天不应该提的话题,他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陆瑞安的神情变化,心里赏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陆瑞安捧着茶杯的手指动了动,他唇角的笑意依旧,但沉默了近半分钟的时间才慢慢地点了点头,轻轻应:“嗯。”   第一面见祁扬的时候,他就分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和祁扬之间的差距——祁扬是被家里人都深深用爱呵护的小孩,他跋扈、嚣张又骄横,像盛夏的太阳,因为太过热烈而使得一切靠近他的阴暗被烫伤。   他羡慕祁扬的明媚张扬,哪怕祁扬和自己认识的第一年总是挑鼻子挑眼地不对付、明里暗里和他作对,他也没有生气,只是羡慕,羡慕祁扬能拥有给予他骄纵底气的家庭和朋友支持。   陆瑞安被这个话题勾起沉寂已久的童年回忆,目光逐渐变得散漫而短浅。   如洛明起所说,他鲜少挨打,上初中住读之后父母更是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可是他对学生时期的回忆却只剩下小心翼翼和茫然无措。   从有记忆开始,每一餐饭上,他都会听到母亲计算家里的每一分支出、每一笔欠债——房贷还有二十八年才能还完,这个月的工资只够一家人的生活,父亲又在不知名的理财软件投了一笔看不到回响的冤枉钱……   嘴里的菜开始发苦,坠进胃里沉甸甸的,初一的陆瑞安低着脸,盯着碗里的饭粒,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于是,母亲愁苦的叹息继续蔓延,她鼓励陆瑞安、宽慰陆瑞安、寄无限期望于陆瑞安。   她说:“瑞安,还好你现在读书争气,爸爸妈妈苦一点没什么,你吃好喝好,以后读个好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我们就放心了——对了,你们班主任在群里说半期成绩下来了,你这次发挥还不错吧?有没有进步?”   胃牵扯着心脏一起下陷,捏着筷子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掐进了指腹,陆瑞安羞愧难安,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答复:“……总排名是十二。”   “上学期期末不是还第九吗?怎么这学期掉了三个名次?”母亲的表情严肃起来,眼里是浓浓的警惕与探究,“是什么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是不是隔壁那家老是叫你出去玩的小孩?还是你班上那个整天打游戏的男生?是不是他们把你带坏了?!”   “不、不是,”十三岁的陆瑞安嗫嚅着,他一个劲在心里叫自己不要哭,温热的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滚落进饭碗,“我看错题目了……”   “行了,让孩子吃完饭再说不行吗?饭都吃不安宁!”父亲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然而这点威严气势只能维持短暂的半分钟,随即化作导火线,惹来筷子的摔落。   “问问成绩怎么了?不应该吗?我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全他吃喝,就差辞职陪读了,成绩居然越读越差,难道我不能问?你这个当爹的平时不管学习现在也别管我怎么教育孩子,我还没说你呢!正事不做,你老老实实上班做个人我都烧高香了,就知道搞东搞西浪费钱,要不是被我发现了,我压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偷偷拿了家里的三万块钱去炒股!”   “有完没完了,这事不都说了两天了?说孩子成绩你扯这个干什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你别当着孩子面吵。”   “呵,是我想跟你吵吗陆爱华?是你自己不要脸撞上来招我骂!没本事往家拿钱,倒是有本事往出拿,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有没有个当爹的样子?!”   “对,我没本事,就你是个人,那你还跟着我过什么?”   争吵声越来越尖锐,最后尖细到拉成一丝钢线,雾蒙蒙地从陆瑞安的耳中穿脑而过,他什么都听不清,也什么都看不清,机械地埋着脸一口口扒拉着咸苦冰凉的饭粒。   他在震耳欲聋的摔打声中捕捉到“离婚”的字眼,恐惧紧紧攥住他的心脏,吊起他的头颅,惶然地望着父亲摔门而去的方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无力地从喉咙里飘出来:“妈,我错了,我不该这么粗心丢分,你别生气、你们别离婚……”   他被浓重的负罪感包裹,无比迫切地渴望成绩、渴望成长、渴望安定,渴望终有一天结束所有人的焦虑不安、来弥合这个家庭不停破碎又不停勉强粘黏的裂缝。   二十九年了,陆瑞安从未有一刻停歇。他打着转地做和事人,使尽浑身解数做粘合剂把冒出争执裂缝的生活重新拼凑在一起。   他羡慕洛明起、羡慕祁扬、羡慕身边所有明朗豁达的人,羡慕之后,只剩下茫然失意,不知道自己应该还要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服务员上菜了,推门声将陆瑞安从回忆和自省中抽离。   他帮着服务员摆放餐盘、耐心等着服务员退出房间后缓缓抬眼,认真又困惑地问洛明起:“明起,我是不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   提前祝大家端午安康~   【下一章周二更~啵唧看到这里的朋友,期待获得大家多多的海星投喂~!(づ ̄ 3 ̄)づ 第31章 离婚冷静期(3)   洛明起脸上的笑意淡去,他定定地同陆瑞安对视,一字一句加重语气强调:“瑞安,我刚刚才说过,你一直是‘别人家的小孩’,你的能力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强了。”   可这不是陆瑞安期望的答案,他的疑惑仍然没有被解开。   他知道自己有足够的学习能力和执行力,也清楚自己的水平如何。   他能够从老师那里得到知识上的教导、从前辈那里获得教学工作上的指点,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当妥协不再生效时,他应该要如何才能让父母满意?如何才能维系好一段不相爱的婚姻?   时光将他的棱角一寸寸打磨光滑,他学会把所有消极情绪都独自掩藏,以最能够迎合所有人利益的方式来为人处世。   到头来,他蓦然回首,发现除了洛明起,他再没有别的交心的朋友,更无处可诉心中苦闷。   陆瑞安扯起嘴角点点头,说好。   他在听人说话时,眼睛会认认真真地平视着说话者的脸,漆黑的瞳孔像水洗过一样干净纯粹,不掺杂任何走神或敷衍的杂质,给予最大程度的尊重和恰到好处的回应。   洛明起和陆瑞安相识二十年,一对上他的眼神就再清楚不过——陆瑞安心里压根不是嘴上表态的那样赞同他的说法。   洛明起心头有点来气,奈何陆瑞安的态度太好,他挑不出一点毛病。   除了洛明起,也没有人会真的察觉和在意陆瑞安这心口不一的细微差异,所有人都习惯被陆瑞安默不作声的温柔照顾。   “瑞安,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大度一点、不计较就好了,但其实你心底还是会觉得委屈的。委屈久了,就会变成一种失望,而这种失望一旦到达某种临界点就会彻底爆发,对你不好,对身边的人也不公平。”洛明起知道他胃不好,盛了一碗汤晾在他手边。   他知道陆瑞安和祁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其实早在当初被祁扬告知婚事时他就在惊讶之后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两个人婚后每一次大大小小的争吵,都因为祁扬吵吵嚷嚷要么意气用事跑回家住、要么私底下找最好的朋友抱怨,洛明起能了解个大概。   他也曾经在中间做过婚姻判官进行劝和——当然,大部分的时间是在警告祁扬别对陆瑞安耍少爷脾气,恨铁不成钢地让陆瑞安别惯着祁扬、该骂就得骂,不能助长祁扬的气焰。   这是他第一次试图以旁观者视角点出陆瑞安的不当:“咱们是邻居,以前你家里偶尔有人吵架我也能听到,咱们两家聚餐的时候干妈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听了也不太舒服,所以我理解你。可是瑞安,就连我很多时候也没办法猜到你的想法和心情,更别提别人了。作为发小、铁哥们,我希望你能对我更坦诚一点,不高兴也好、不乐意也罢,我不想你迁就我、也不乐意享受你对我的迁就,你明白吗?”   “当然,我可比某些人懂眼色多了,我有事直说不让你为难,咱哥俩不会有隔夜仇,更没那些弯弯绕绕的心眼儿。”洛明起注意着他的神色变化,字斟句酌道,“对那些一辈子见不到几次的人,我当然不说这些。可如果是每天都会见到、要作伴一辈子的人,这样是不行的,瑞安,你得试着表达你的想法,哪怕是不礼貌的、不温和的。”   陆瑞安睫毛轻颤,似乎是惊讶于他的话,又似乎是本能地躲闪逃避,不愿意涉足于自己畏惧的领域,眼神飘忽了一秒又重新聚焦于洛明起的双眼。他没有打断洛明起,静静地听着。   “没有谁能毫无条件、心甘情愿迁就谁一辈子。我比谁都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所以我不愿意看到你一直委屈自己、也不想你以后后悔。”   洛明起言尽于此,没等陆瑞安的回应便岔开了话题,往陆瑞安碗里夹菜:“对了,上周去帮干妈收拾东西、陪她出院的时候,听干爹说楼下最近有几个卖什么养生丸的小伙子在晃悠,他在电视上也看到过这个药,别人都说很有用,他想买点回去给干妈补补身体,但干妈不给他钱,让我帮他看看他理财里的钱怎么提,我赶紧给劝住了。”   他岔开的话题让陆瑞安深感不妙,连忙追问:“你回来这几天有看到那些人在楼下推销吗?”   洛明起“嗐”了一声,无奈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知道这老小区,家里要不然是年轻人出去上班、要不然是小孩在读书,就剩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白天聚在花园里打牌聊八卦,聚一起就是十几号人,我这几天带薪休假比我上班时候的聚餐还多,白天出去的时候也不好拨开他们去看是不是那几个卖药的骗子、怕被老头骂。不过我叮嘱我妈了,让她去看干妈的时候提醒着干妈,别被那些骗子骗了。”   他故意轻松语气活跃气氛宽慰陆瑞安:“还好咱干妈聪明,一直把握着财政大权,不然干爹也不能来找我问怎么提理财的钱是不是?”   陆瑞安闻言更发愁了:“我每次回家给他们钱,我妈妈都不肯收,她说什么时候我改邪归正了我的钱才是干净的她才会收,所以都是走的时候偷偷塞给我爸,让他拿着改善生活,让我妈妈别太省了。”   洛明起:“……那好像有点糟糕。你给多少了?”   “我平时上班忙,当班主任之后基本上就整天待在学校,所以只能两三个月回去看他们一次,每次回去都会给一万。”陆瑞安连饭也没心思再吃了,“被骗还是其次,我就怕我爸爸真的信了那些骗子,吃药吃出问题。”   “你别太担心,那也只是你猜测的最坏的结果,叔叔能问我就说明他还没买,你给钱这事我回去旁敲侧击和干妈问一下,我觉得她肯定猜得到,她可太聪明了,不会真的由着干爹把钱拿去买那些保健品的。”洛明起觉得自己岔开的话题也实在差劲,非但没能让陆瑞安放心下来,反倒让陆瑞安更烦恼了。   陆瑞安勉强朝洛明起笑了下:“不用了,我记得你说过带薪假是半个月,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哪能一直围着我的事转悠。我现在也放暑假了,不忙,下个月 去参加培训之前找个时间回去再看看他们,到时候问一下。”   洛明起正想点头,想起什么,不抱希望地劝他:“有的事情,放过你自己也放过爸妈,他们不接受就算了,别和干妈一直犟,她年纪也大了,你可以心里不听她的,但在她面前稍微装装样子低个头也没什么,回家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嗯,我明白。”陆瑞安这样答应着。   洛明起开车送陆瑞安到小区楼下,随口问他打算什么时间考个驾照。   “应该不考了,”陆瑞安抬头望了望天,“我平时忙没时间开,而且从家里去学校也就坐几站公交车的事。”   洛明起想说那你和祁扬出去自驾游的时候两个人能换着开啊,但这话在出口之前就被悬崖勒马地吞下去了——他知道陆瑞安和祁扬两个人的婚姻出了问题,但具体是到了哪一步他一无所知,祁扬老找他打听陆瑞安的消息,却什么消息都不肯透露,他故意打趣没几句祁扬就把电话挂了。   现在看陆瑞安的状态,还是不掺合进去、让两个人自己解决比较好。   洛明起这样想着,朝陆瑞安摆了摆手:“你上楼吧,我这就回去了,我女朋友还等着我呢。”   “路上注意安全,替我和她问个好,你们都有空的时候请你们吃个饭。”   “行啊,等我什么时候求婚成功了肯定带她来好好宰你一顿!”洛明起笑得开怀,又一次摆手示意陆瑞安回去,陆瑞安方才转身往小区里走。   去民政局拿离婚证的事,陆瑞安没提,祁扬也没再提及离婚的事。每一次陆瑞安收到祁扬的消息都会胆战心惊——他既期待祁扬的消息出现,又害怕等来的是一句“去民政局拿离婚证”,好在每一次的“惊”带来的都是喜。   有的时候祁扬会发一张酒店里衣帽间的照片,说有件衣服找不到了,问陆瑞安是不是掉家里了。陆瑞安第一反应都是去主卧的衣柜里从头到尾找一次,老老实实地告诉祁扬结果,但每找一次他都会看见一次自己当初在祁扬搬东西摔门离开后偷偷藏起的那件T恤,摸着轻薄的T恤衣料不由自主地陷入曾经或紊乱或迷离的记忆。   祁扬得到他的否定答案也没什么反应,像是早就料到,平平淡淡地丢来一句“哦”,然后紧跟着一句:“好吧可能是我放爸妈那边了。”   陆瑞安轻轻咬住下唇,在对话框里输入一行“要不然你回来找找吧?”,纠结之后觉得自己的不轨意图实在太明显,指腹按在发送键上,三秒的停顿后又轻轻松开,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改成了:“可能是我没找仔细,有遗漏,我再看看。你还记得放哪里了吗?”   有的时候祁扬会误发一张他拍,角度看起来像是同事抓拍的祁扬被工位电脑挡住小半的半张脸,有点模糊,但那张俊美明朗的脸只是勾着笑懒洋洋地眯眼望过来就足以让屏幕前的人心跳不止。   陆瑞安小心地保存原图,在收到照片的一分五十六秒得到系统跳出来的“对方已撤回”的消息。   下一秒,祁扬又抛来几条新消息:   [手滑发错了。]   [是给楼下Tony老师的,原来的颜色掉太多了,想再去补一下。]   陆瑞安的脑海里还残留着那张照片,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很好看”,刚发出去就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想撤回时已经来不及了,祁扬秒回了一个“哦”。   冥冥之中,陆瑞安总有种其实祁扬也和自己一样刻意模糊离婚这件事的感觉,时常生出一种离婚的事从未发生过的错觉。然而冷冷清清的屋子和祁扬仍旧住在酒店的事实,清清楚楚地提醒着照日历数日子的陆瑞安——现在是进入离婚冷静期的第五十五天。   按私心论,陆瑞安期望祁扬遗忘六十天的时间限制;理智和道德感告诉陆瑞安,他不能这么自私、只按着自己的意愿硬生生地把离婚冷静期拖过去。   越来越近的时间期限成了一种钝刀子割肉的煎熬,让陆瑞安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就连提前到七月末的第一期教师培训也没能有效转移陆瑞安的全部忧虑情绪。   还剩下五天,如果祁扬和他都没在六十天内去民政局领离婚证,这一次的离婚申请就自动作废,如果还要离婚,就要再走相同的流程。陆瑞安自己是有意为之,但祁扬或许是真的忘记了时间限制,陆瑞安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予以提醒,尽管他心里一点也不希望祁扬想起来。   他心里沉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晚上做完教师培训的所有任务就问问祁扬——今天是周一,祁扬总是在这天加班,他想等祁扬完成工作之后再问。   陆瑞安接到祁扬电话的时候刚整理完当日的研讨记录,他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九点,正感到意外却忽然听到听筒里传出的嬉笑声——不是祁扬的。   “陆先生对吗?是这样的……”电话另一头实在太嘈杂,不仅有歌舞声,还有掷骰子欢呼的尖叫笑声,像是都以这只手机为中心围绕着,震得陆瑞安耳膜发疼,实在听不清对面的话。   他有点无奈,只能表示自己听不清,于是电话那头切换了扬声器,听筒里的杂音更响了,不过好在足够他听清楚对方的说话内容:“今天我们大学同学聚餐,祁扬他喝得有点多,你看你现在方不方便过来接他,他已经叫代驾了,你打个车过来就行。”   “好的好的,麻烦你们了,我马上过来。”陆瑞安心下一紧,连忙问清楚地址开始换衣服。   他正要挂断电话,便听到隐隐约约从另一头轻飘飘浮来的轻佻笑语:“不是吧,你在帮阿扬叫那谁过来啊?”   “哦我见过的……说话吞吞吐吐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无聊死了,阿扬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捏着?”   “要不然赶紧和他离了得了,我们这么多年兄弟还比不上他?我最厌烦这种见谁都端水、在老师面前装乖刷绩点的老好人——这也就是说好听点是老实人,说白了不就是窝囊废……”   所有嘈杂声息随着仓促挂断的通话一同坠入无边寂静的黑暗。   像被突如其来的冰水泼了一身,丝丝缕缕的惊愕和难堪从骨节间渗入,细针刺入髓间那样避无可避地发疼。   夏夜的穿堂风明明是带着燥热的,他却感到浑身都凉透了,心脏像一颗冰冷坚硬的鹅卵石,硌得胸口疼痛难忍。   头顶的楼道灯熄了,有那样漫长的一分钟,他不想去接祁扬了。   --------------------   某花孔雀:指导同事挑角度、挑光影、挑构图,千挑万选一小时的一张“手滑”他拍。   【这周的更新是周二、五、日下午六点~】 第32章 决裂   嘭!哗啦——   矮桌被踹了个底朝天,满桌的玻璃酒瓶碎了一地,骰子零落地在地上弹跳起越来越小的弯,滚入卡座沙发里了,震耳欲聋的酒池舞乐都没能盖住这一地狼藉的怒火,惹得旁人纷纷投来打探目光。   彩灯迷人眼,只能听清重拳狠狠落在肉上砸出惊心动魄的闷响。   方才还醉得昏昏欲睡的人此时脸上满是狠仄厉色,双眼清明无比,看不出一丝酒醉的痕迹,暗红色的灯光像浓稠的血顺着他立体的五官流淌而下,没入昏暗的领口。   “放你爹的屁,狗嘴给老子放干净点!”祁扬揪起那人衣领狠狠往上一提,压着声音啐他一口,咬牙放狠,“你再在我面前编排他试试?信不信老子把你打进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我没叫你用我手机打电话,你凑过去干什么?我和我老婆的事轮得到你这个杂碎嚼舌头?四年前挨我揍了还没学老实?非得要我今天再把你打个半死你才服?”   “哎哎!祁扬!松手!”打电话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扑过来救场,双手拽住祁扬的手使劲掰他手指企图熄灭这场战火,“都是同学,大家好不容易今天一起聚聚,以前还是一个宿舍的,不是玩得挺好的吗?没必要闹成这样。”   “陈狗这嘴是臭了点,他平时说话就难听,你们大学两年的室友,肯定比我更清楚他这德行,别和他一般见识哈。消消气消消气~”吓了一跳的男班长赶紧找到祁扬的手机递过来,“你手机快收好,这里人多,一不留神就丢。”   “果然就是酒害人啊哈哈,”回过神来的其他人彼此眼神交流几个来回,先后上前拉开祁扬和半边脸高高肿起的人,“都是兄弟,再怎么也不能动手啊。少喝点,都少喝点!待会儿我和老板说一下,叫服务员过来收拾一下,咱们喝两杯度数低的,这事就算过去了,成不成?”   祁扬一根根松开手指,被拉开后仍旧直勾勾地盯着满眼畏惧又不甘的人,眼神阴鸷地在他鼻前指了指:“陈滔,你最好祈祷你刚刚的话没被他听到。”   祁扬厌烦地扭开头,劈手夺回手机,长腿一迈绕开一地碎玻璃,选了处离众人较远的位置坐下,显然不打算为自己刚才的举措道歉、也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   替祁扬打电话的男人迟疑两秒,在祁扬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好不容易大家都有时间聚餐一次,别不高兴。”   祁扬抱臂冷笑:“是我先找不痛快的吗?我陪着大家喝一晚上了,要玩的要喝的我哪个没配合?陈滔嘴贱是他该挨打,惹我不高兴,今天谁都别想好过。”   “这里太吵了,刚刚我打电话的时候那么近你老婆都好像有点没听清,陈滔虽然在我旁边,但也远了很多,肯定没听到的。”   “他没听到就算了?难道我是聋的?”祁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今天晚上所有费用和损失让酒吧老板找我报,我不差这点钱。以后同学聚会有陈滔就别叫我,我见他一次打一次。说到做到。”   店长听到动静赶来查看情况,有班长说好话道歉、又有祁扬慷慨刷卡赔付,他也没有不悦,叫来几个服务员一起把现场打扫了。聚餐的二十余人分作了两拨,一拨围着陈滔坐在左侧,另一拨则面面相觑地靠在祁扬这侧。   陆瑞安被侍应生领到卡座时敏锐察觉到了现场氛围的怪异——和热辣歌舞的舞池比起来,实在是太安静了。   祁扬班上的班长陆瑞安是眼熟的,印象也还不错,两人目光相撞,班长先对陆瑞安颔首示意,算打招呼。   陆瑞安朝他点了点头,目光在在场的人脸上扫了一圈,没能找到他在来时路上反复回忆方才通话后、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人,也没注意到有人用冰袋捂住脸,不过第一眼找出了疑似醉倒在沙发边上的祁扬。   他来到祁扬所在的角落,在祁扬身旁蹲下,适应昏暗灯光的眼睛终于看清楚:祁扬翘着二郎腿抄着手歪靠在沙发旁,闭眼耷拉着脑袋,脸色异常难看,手里还握着手机,应该是真的醉了。   陆瑞安印象中的祁扬在升职后几乎每个月都有两次应酬,过年回祁家吃饭时也是亲眼见着祁扬和亲戚对瓶吹十几瓶还面不改色,今天为什么会醉得这么厉害?   他没有就着心头的疑惑深究,搀住祁扬的胳膊一点点将祁扬扶起,班长来到另一侧帮他拽着祁扬的另一只胳膊,好让陆瑞安不至于扶得太艰难。   走到酒吧门口,陆瑞安转过头来和班长道谢,班长客套地笑着点点头,正要说不客气便感到手上一疼,他低头一看——是祁扬一巴掌甩开了他,手背上迅速浮起一片红印。   “。”男班长立马反应过来祁扬这是在不爽他刚刚和稀泥。   醉,多醉点好啊。   陆瑞安没注意到这点小插曲,事实上他现在的心情也不足以支撑他再去留意这样多的细节,他扶着祁扬上了车,犹豫了下,小声问:“送你回酒店吗?”   祁扬将额头抵在他肩上,怎么也没料到陆瑞安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接他回家住,他脑子里飞速地转动一圈,回忆着以前见过的醉鬼模样,答非所问地含混抱怨:“头晕。”   陆瑞安感到为难:“……我给湛哥打个电话吧?”   祁扬:?   祁扬:什么意思?   明明上一次他都没喝多少酒,只是送陆瑞安回家,陆瑞安都开口留他了,为什么今天他醉得这么明显,陆瑞安反而把他往外推、没有一点想留他回家住的意思?   电光火石之间,祁扬心里冒出个不妙的猜测——陆瑞安听到陈滔说的那些话了。   祁扬不怕陆瑞安听到这些话,只要陆瑞安问他都能一五一十解释清楚,他唯独怕陆瑞安连问都不问就默默在心里对他下了审判,把他和陈滔划等号。   陆瑞安宁愿去麻烦祁湛,都不愿意多问他一句。凭什么这样区别对待他?!   “我讨厌祁湛。”心乱如麻的祁扬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甚至不愿意称呼一声哥。   陆瑞安愣了下,比起相信这是祁扬的真心话,他更相信这是祁扬喝醉了意气用事说的气话。   按祁扬现在的状态,把他送回酒店留他一个人实在不妥,陆瑞安没打算再询问他,一面温和地哄着“嗯,好,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一面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准备给祁湛发消息。   屏幕刚亮起,陆瑞安手腕一疼,就听到“啪”的一声,手机被忽然伸来的一只手打落在地,他懵然地回头去看——祁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身体,眼睛里满是愠恼烦躁。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陆瑞安,喘着粗气质问:“你就这么乐意找他?你多问我两句能怎么样?就这么想把我丢外面、那你还来干什么?你干脆别来算了!”   一阵浓重的疲惫袭来,陆瑞安提不起力气问他为什么刚刚还醉得不省人事,现在看起来又神志清醒不像是喝醉酒的样子。   他想起来之前接到的那通电话,其实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当初他和祁扬突然结婚之后,祁扬身边的那些兄弟朋友对待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变化。   从前祁扬的这些朋友是把他当祁扬的哥哥,对他很客气,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开玩笑地抱怨他性格太木讷了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去,但也都很委婉,至少没有在陆瑞安面前表现得很明显,也没有让他太不舒服。   婚后的第三个月,他和祁扬一起去参加其中某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众人看到两人手上的戒指,起先没人在意,后来不知道是谁先提起这个话题,祁扬顺势说了他和自己刚结婚的消息,众人惊愕过后神情各异,陆瑞安开始明显感受到不友好的视线。   祁扬被人叫去洗手间,他在笑意盈盈的祝福劝说中无法推拒,被灌了一杯又一杯,胃里泛起隐隐的痉挛让他不得不借口去卫生间短暂喘口气,却听到祁扬和那个叫陈滔的、和祁扬做了两年大学室友的声音在隔间里响起。   “你丢的情书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吧,表白墙都捞了你起码十次,您一个也看不上,还以为能找个什么天仙,结果就这?”嗤笑声穿透门板刺进了陆瑞安绞痛的胃,他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仓促间抬脸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那隔间里的声音还源源不断地化作细密的针向他刺来,“祁扬你也太逊了。以前不是说那是你哥吗,他说什么你都听,像个老古董,什么都不会也不去学学。你居然能找这?”   “关你屁事?”祁扬不爽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出现,落在耳朵里掺杂着丢了面子的羞恼。   陆瑞安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他慌慌张张地洗了手,浑浑噩噩地转身逃离,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在上车后给祁扬发了一条“学校临时通知明天开会,我先回去了。”   后来祁扬回来,脸颊边似乎还有青紫的伤,他没细看,躲去厨房煮解酒汤。祁扬跟来厨房,浑身的低气压让陆瑞安感到呼吸困难,他听到祁扬不悦的质问:“你明天压根就没课,要是不乐意跟我出去你可以早说啊,半道上把我撇那几个意思?把我当傻子耍?”   陆瑞安不想和他发生冲突,低着头没吭声,祁扬盯着他看了半晌,气笑了,转身摔门回卧室。   再后来,祁扬没再去过这些聚餐,或许是因为实习公司的事情也逐渐增多,他没了休息时间。但陆瑞安觉得,应该是祁扬脑子一热履行了当初大伙起哄开玩笑的求婚,现在回过味来察觉到自己的意气用事有多蠢,已经在身边人面前丢了面子,索性就不再应邀——这是祁扬的脾气干得出来的事情。   陆瑞安恍恍惚惚从回忆里抽离,心里冒出一个之前没有想到的念头来进一步佐证他的观点正确性——也正是因为这样,现在他要和祁扬离婚了,祁扬得以摆脱他,所以终于能松口应邀,今天听到那些话也不足为奇了。   他怔了片刻,目光一寸寸地下移,悄无声息地坠入黑暗。陆瑞安不想问,也不想就这件事情继续软弱的迎合。他揉了揉手腕,平静地弯下腰去捡被祁扬打落在地的手机,语气像从未有风拂过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其实想过不来的。”   祁扬惊诧地睁大了眼,脑子突然有些短路——他总是因为陆瑞安的沉默而口不择言,以前的陆瑞安并不会正面迎接他的怒气,甚至不愿意追究对错和缘由,干脆用一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来终结一切争执的可能。   但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祁扬微微屏住呼吸,没有继续发难,也没有再接着刚刚的话发泄不满,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极响的心跳声,等待着陆瑞安的后文——他期望陆瑞安质问他,哪怕是朝他发火也好。   陆瑞安没看他,抬眼望向后视镜,语气温和地和代驾司机说了个地点,是祁扬住的那家酒店。   司机偷瞄了一眼祁扬,眼观鼻鼻观心地发动车子。   陆瑞安依旧没看祁扬,低垂着眉眼释怀地笑了笑,不再让自己去寻找曾怀疑、曾试图验证的祁扬喜欢过他的痕迹,不再去想从前的一切。   他被沉重的倦怠包裹着,不想再费力气哄祁扬、也不想再胆战心惊,这是他第一次用通知而非询问请求的语气和祁扬在离婚的事情上说话。   他的声音平淡得出奇,拉得像一条直线:“我这几天要培训没时间,28号那天刚好是冷静期最后一天,我刚好培训结束能早点走,你看你能不能请一个小时的假去民政局拿证。”   其实那天也正好是他的生日,陆瑞安不认为祁扬记得,也不觉得有庆祝的必要。   --------------------   这几章连在一起看体验感更好一点,所以五六日都有更新~o(* ̄▽ ̄*)ブ然后下周就会开始加更啦! 第33章 蓄念七·争吵 (1)   陆瑞安抬头嘱托司机把车停进酒店车库,推开门头也不回地下车走了。   这一次,是他自己主动和祁扬提离婚。   夏夜的风陪着他走过街口转角,昏黄的路灯把他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孤零零地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离去。   他跟着导航穿过街巷,听见老巷深处传来一段老电视播报声,屋中的一对母女正漫无边际地聊着昨日趣事。女孩和母亲轻快的笑声从窗户内漏出几许,顺着夜风滚落到陆瑞安脚边,挽留他的匆匆。   陆瑞安不由自主驻足停留,顺着那细微声响抬头望去,望见窗户上映照出一双笑得前仰后合的母女剪影。   他像流浪已久的暗夜动物,远远地瞧着、倾羡着,在回过神的一瞬间羞愧于自己窥视他人幸福的行径,最后落荒而逃。   接下来还有五天的培训,陆瑞安不敢放纵自己沉溺于即将彻底和祁扬决裂的痛苦挣扎之中,逼自己从早上睁眼到晚上筋疲力尽沾床就睡的期间脑子里只有学校培训的事情。   他强迫自己高度集中注意力顺利完成培训,培训期间下发的所有任务也都一丝不苟地完成,连培训心得都第一个交,以至于到了最后一天终于结束培训、从培训基地离开时,他甚至感到一丝虚脱。   疲惫和困倦交织着漫过他的身体,在公交车站等车的间隙靠着站牌一晃神睡了过去,下一秒又猛地惊醒。   他用力按了按额角,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落到他这五天一刻都不敢去想的禁忌之地。   五天了,祁扬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消息,连“手滑”也没有,仿佛就此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陆瑞安深吸一口气,正要打电话问祁扬有没有请好假却接到年级主任的电话,刚接起就被通话里头疾言厉色的一句“陆瑞安,你什么时候去外面给学生补课了?”给砸得晕头转向。   “什么?”陆瑞安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了几步,如实回答,“我没有在校外给学生补课。”   “你再好好想想,没有的话,教育局的电话怎么打到学校来的?”年级主任和陆瑞安共事七年,也算了解陆瑞安的品行,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否认,语气稍微缓和下来。   陆瑞安脑仁钝钝地发疼,听到这里,也大概能猜测到是发生了什么。   他忍耐地闭了闭眼:“是这样的,岑哥,政策禁止教师校外补课是我上班的第三年,那之前我的确是有接到邀请,在校外的机构补了两年,但政策下来之后就没有再去了。也没有答应过任何学生家长进行校外的补习,这一点我向您保证。”   “那你再想想,是不是给亲戚的小孩补过,被学生家长知道了?”   “我……没有。”   他四年没回家过年了,就算是在祁扬家里,也都只是在大年三十那天碍于祁家亲戚把小孩往他这边推的热情,一句又一句的“你堂嫂可是九中的老师,快去求他帮你讲讲题,你那么多不会的”让陆瑞安难以推拒,只好顺服地帮忙指导作文或看看作业。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给任何人的小孩讲过题,连班上的家长私聊他求他寒暑假帮忙补课他都推脱了无数次,一回也没答允过。   他叹了口气,把这点唯一的可能也如实交代。   年级主任了解清楚情况,沉吟片刻,无奈安慰他:“行,我知道了。没有补习的转账记录,也没有违规补习的证据,局里应该不会随便给处分。市里的教育圈子小,保不齐就是你家亲戚和孩子家长聊天的时候吹嘘了什么,人家心里不平衡,所以往局里投诉了。”   “好,”陆瑞安知道这时候的自我辩白没用,索性不解释,顺着年级主任的意思做出保证,“我以后过年过节注意,不会在校外随便给小孩辅导。”   “尽量避免麻烦吧。”这件事实在怪不到陆瑞安头上,只能自认倒霉。年级主任深为同情,却不得不替学校下达处理结果,“是这样的,教育局那边调查结束之后要让家长满意,学校这边也得往上面交待,你这两天手写个检讨和保证书吧,下周一来学校给我。要是还要交什么材料,我后续在微信上和你说,你再交过来。”   “好,”陆瑞安心里深吸一口气,“麻烦你了,岑哥。”   一团灰蒙蒙的浓雾滚过来,吞没了陆瑞安,沉甸甸地压住陆瑞安的身体,让他的脚步变得格外沉重。   小区里的大榕树枝干上坐着几个小孩,遍体鳞伤的枝叶不安地抖动着,长长的榕须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夏季的闷热让陆瑞安感到仿佛胸口里的空气已经不多了。   他麻木地摘下发顶的落叶,将孩童恶作剧成功后颠颠的笑声甩在身后,麻木地走入楼道,盯着电梯显示屏的数字随着秒的流逝增加。   电梯门缓缓张开,浓雾吐出了陆瑞安,使得他的眼睛和耳朵无比清晰地发现家门口的祁扬的存在。   祁扬正歪靠着门框,似乎是等得烦了,嘴里咬着一支烟,但没点燃,只是将烟蒂咬在齿间反复碾磨。   陆瑞安敏锐地从空气中捕捉到一缕混着浅淡香水味的烟草气息。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陆瑞安迟钝地眨了下眼,心里后知后觉地弹起一个事实:哦,今天是离婚冷静期的最后一天了,五天前是他通知祁扬请假出来去民政局拿证的。   下意识的问话脱口而出:“你怎么不进去?”   祁扬取下烟,随手丢进楼道的垃圾桶,面无表情地回答:“没钥匙。”   陆瑞安淡淡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力气思考,也没有精力询问祁扬是什么时候到的,今天超负荷积压在他身上的一切已经让他没办法再去揣度祁扬的想法、祁扬的情绪。   他无比冷静地低下头摸钥匙开门,不忘安抚祁扬:“稍等一下,我拿证件,民政局五点下班,拿离婚证来得及。”   嘭——!   身后扑来摔门的巨响。   陆瑞安缓慢地闭了闭眼,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在门口还情绪如常的祁扬会被他极其平常的一句话激怒。   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站定身体,看祁扬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听祁扬气急败坏地压着火气问他:“你就这么急着跟我离婚?”   陆瑞安抬了抬眼,听到自己脑子里有极其细微的一线“啪嗒”断弦声,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祁扬——他从来没有想过和祁扬离婚。   难道不是祁扬想离婚所以才提的吗?   陆瑞安感到自己所有的稳定情绪快要被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消耗殆尽了,他不安、疲惫、焦灼……还有委屈。   因为预感到自己即将无法压制负面情绪,陆瑞安开始惶恐无措,他努力地想要挣开祁扬禁锢在他肩膀的手,缄默而固执地要转身去拿卧室里的证件。   然而他刚一表露出逃避的意图,就被祁扬粗暴地抓住手腕拽了回来,他听到自己脑中响起第二线断弦声,他躲闪地垂着头往后缩,不愿意摔在祁扬身上。   之前不欢而散,祁扬回酒店烦躁得捶了一晚上床,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承认自己不应该说那些话故意气陆瑞安,又想起陆瑞安有培训,硬生生地憋了五天没有找陆瑞安。   他知道二十八号是陆瑞安的生日,原本是想要接陆瑞安出去过生日的,万万没想到陆瑞安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去离婚,这让他怎么不生气?怎么不恼火?   而陆瑞安也一如既往地用沉默来应对他的愤懑不甘,让他陷入不断轮回的噩梦,逃不开也打不碎。   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离婚,但那时候他已经灰心,不想再束缚着陆瑞安在他身边受委屈。   可这两个月以来,他在逐渐明晰的蛛丝马迹中找寻到了自己曾经渴求的东西,甚至也误打误撞和陆瑞安耳鬓厮磨解开了困扰两个人快五年的心结。他确认陆瑞安心里是有他的,他不甘心放手,也不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陆瑞安一拍两散。   他像被网在蛛丝中的猎物,痛苦地挣扎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真正地找到能打开陆瑞安心扉的入口。   这让他的理智断了弦,再次拾起已经刻进骨血里的习惯,咄咄逼人地将陆瑞安强制按在墙上咬牙质问:“你现在是看都不想看到我是吗?”   “能不能不要吵架?”陆瑞安闭着眼,满脸的疲惫中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痛苦,他再一次妥协,“都是我的错,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我改,对不起……”   祁扬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让步,陆瑞安越是低微就越让祁扬火冒三丈,连前几日的自我警告都全部抛在了脑后,专挑会让陆瑞安难堪的话在他耳边狠戾道:“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十五号那天的晚上在床上留我做什么?难道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炮、友,爽了才……”   啪嗒——   第三根弦绷断,溅起分崩离析的血色,陆瑞安难以置信地猛然抬眼。   祁扬被袭来的掌风硬生生甩得侧脸向一边,所有刻意羞辱激怒的话戛然而止,他用舌尖顶了顶脸颊的位置,似乎尝到了一丝血气。   他一寸寸地转回头,定定地盯着陆瑞安的眼睛,唇角勾起破罐子破摔的乖戾笑意:“为什么不吵?你就这么看不上我,连吵架都懒得和我吵?陆瑞安,今天是这样,以前多少次都是这样。你一句话不说,就默默躲着我,有意思吗?我是把你怎么着了吗?你用得着像躲洪水猛兽一样躲我吗?!”   “行啊,”祁扬舔了舔后槽牙,抓住陆瑞安的双手向后按在墙上,冷笑发狠道,“我今天就是要犯浑和你吵,不说清楚我不会放开你。”   “我倒要听听你到底什么意思?!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跟我上床,又何必忍我这五年,你做给谁看?!” 第34章 蓄念七·争吵 (2)   祁扬的步步紧逼终于撕裂陆瑞安最后的心理防线,他已经无法支撑更多的负面情绪的自我消化,他绝望地听着羞愤与委屈决堤从自己喉咙里倾泻,知道这一场战火他再也无法逃避。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不是已经努力迁就你了吗?!我还应该怎么做?!我已经说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   “迁就?”祁扬一愣,音量陡然拔高,“我不需要你迁就我!陆瑞安,你能不能睁大眼睛看看,我是你领了结婚证的对象,不是你的小孩、更不是以前那个学弟!你凭什么认定我愿意让你迁就我?凭什么觉得你迁就我了所有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了?你把我当什么?!”   陆瑞安怔住了,发泄后回笼的理智终于能够处理现有的复杂心绪,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有那样一瞬间,他眼前不再是祁扬的脸,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些无数个梦魇般的从前。   他在餐桌上、在试卷前、在冲突随时可能会一触即发的家庭角落。   但这次,他不再是软弱无力被裹进无形硝烟中惊惶无措的承受者——他成了引发战争,并主动泼入烈油使得争端愈演愈烈的制造者。   他惊恐地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母亲和父亲的影子,那两道影子双双交融在了一起,筑成他挣扎多年想要逃离的噩梦。   深深的恐惧与惊悸陡然攥紧了陆瑞安的心脏,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愤怒在一刹那被压缩到极致,被他疯狂地锁进心底。   他开始拼命压制自己的所有情绪、拼命挣开祁扬的手,挣脱无果后脱力地向后仰身紧贴着冰凉的墙面。   他的声音软弱无力地连同沉甸甸的脑袋一起垂挂下来,苦苦哀求祁扬:“我们别吵架,好不好?我不想吵架……”   “不好!”祁扬刚才被他劈头盖脸一通吼,此时回过神来,竟然有种类似喜极而泣的情绪从他胸口里涌起——他不想要陆瑞安对他妥协,更不想陆瑞安又用这种忍受他的低微态度来逃避冲突。   而他的逼问竟然误打误撞地逼出了陆瑞安的爆发,让他终于能够触碰到陆瑞安的真实内里。   倏忽之间,他草率地凭着直觉做了决定——他不仅不介意陆瑞安对他发脾气,还要进一步激怒陆瑞安,否则一旦让陆瑞安恢复理智逃离,他就再也不可能得到今天这样的机会、剖开陆瑞安从不肯示于人前的真实心念。   祁扬一只手按住陆瑞安的手腕,另一只手钳住陆瑞安的下巴强制性地让陆瑞安抬脸看自己,不给陆瑞安任何喘息机会地紧追逼问:“陆瑞安你和我吵一架又怎么了!我没让你忍着受委屈,为什么要忍让我、为什么要纵容我?陆瑞安你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   “你想听什么实话?!”陆瑞安的理智还未来得及回笼就再次轰然溃散,工作的疲惫、被无理投诉的有苦难言、已经强行压抑多年的惶惶不安都在此时如山般压弯他的脊梁,祁扬来势汹汹的紧逼成为足以击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瑞安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眼前一片模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冲破他的心口,像熔浆灼得他疼痛难忍、无法挺直腰背,不断地喷薄上涌,最后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中滚落出来。   他的耳边不断飞旋着尖锐的啸鸣,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只能尝到腥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   他再也无力克制自己的抱怨、自己的不甘、自己的阴暗,支离破碎的声音无情地划破喉咙,他失控地低吼着:   “我就是不想要吵架、不喜欢发生冲突?不可以吗?!”   “祁扬,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样开明乐观的父母、轻松融洽的家庭氛围,我不知道我怎么做才能让我爸妈满意、才能不辜负他们这么多年对我的栽培、才能让他们别再吵架!我不想要和任何人争吵、不想要时不时就会爆发的一切冲突,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过完我失败的一生,难道这也是错吗?!”   “祁扬,你爱热闹,你也更适合张扬肆意的生活,但我不行,我做不到!我错了,所以我放手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我还能怎么做?!”   他长长的睫毛被不断涌出的泪珠打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撕裂的声音急速地坠没。   祁扬一怔,陆瑞安终于得以挣脱祁扬的束缚。   可他的苦楚还未诉尽,他已经彻底放弃自控,他喃喃着,最后哽咽地将脸埋进自己的掌心:“我什么都没有奢想,只是想让你高兴一点,不想和你吵架,连这也不可以吗?祁扬,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祁扬回过神来,他心里隐隐发疼,方才所有的愤懑都化作回南天的积水,浑浊潮湿地从酸涩的眼眶中滑落。   他终于明白了陆瑞安的逃避,也恍然为什么陆瑞安总是在两个人出现争吵端倪的时候就条件反射地妥协,为什么总是沉默地消极应对他的不满和埋怨。   可是,陆瑞安从来都不肯和他表露丝毫,如果不是今天被他逼急了,恐怕这些本应该在争吵中解决的、积累已久的情绪还会留存到以后,化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在他和陆瑞安之间。   而陆瑞安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凭此对他下了最终审判。   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祁扬慢慢地俯下身,手臂环住了陆瑞安的身体,试探地、小心地将陆瑞安拥入怀,陆瑞安疲倦的喘息使他的双眼发烫。   他低哑又异常温柔的声音吻在陆瑞安的耳廓:“为什么不和我说?陆瑞安,我不是听不懂话的小孩,我有哪里不好你就应该和我说,我一定会改,可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含义复杂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涌出,祁扬毫不吝惜地将它们擦掉,却制止不住它们持续不断地冒出来。   他索性不去擦拭,将脸埋在陆瑞安颈间,说话间的细微颤抖毫无保留地传递给陆瑞安:“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可是你怎么都不愿意搭理我,就好像、就好像我一直在无理取闹。”   ——我只是想要向你确认,你对我哪怕有一丁点的、超过对其他所有人的在意,证明我在你身边和别人就是不同的。   陆瑞安没吭声,祁扬很确认他在听,于是他深呼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赶走那些让他觉得丢人的鼻音:   “我不需要你向我妥协,陆瑞安。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我以前也很努力地不向你发火,可是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不会说出你真实想法。”   “你不问我衣服上的口红印怎么来的、不问我为什么和以前的朋友闹得不愉快、不问那些我现在还不知道的、你已经在心里给我判下罪行的事情。你越迁就我我就越控制不住生气,你能不能……对我特殊一点?别像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样一视同仁地对待我?”   陆瑞安怔然地睁开眼,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不忤逆父母安排,文理分科是这样、高考志愿是这样、毕业工作是这样,他按部就班地走过父母为他规划的二十三年,在二十四岁这年鼓起勇气作了最叛逆的决定:和祁扬结婚——唯一一件完全由他自主选择的人生大事。   父母的愤然决裂在预想中,祁扬的冷淡疏远也在预想中,这是他毫无征兆的反叛必然带来的结果,陆瑞安早已预料并且全盘接受,没有任何怨言。   他像努力对身边的同学、朋友、同事友善那样努力对祁扬友善,主动退让妥协、周全体贴不越线、避免一切会使婚姻出现裂痕的争吵出现,即便祁扬不爱他、也终有一天会厌倦他、离开他,起码他也能平平淡淡地和祁扬相处下去,争取到他一直在渴望的平稳安宁。   可是现在,祁扬却告诉他,他所有委曲求全的做法都错了。   ——为什么他的妥协会把祁扬推得越来越远?   ——为什么他在经过多年的尝试后终于掌握的、最能够让身边所有人都满意的处事方式反倒让祁扬和他自己都深陷痛苦和挣扎之中?   ——他自以为安全无误的迁就,难道是错的?   “二十二号那天晚上你来接我,为什么临时下车走了?”祁扬收紧抱着陆瑞安的手臂,以防他有再次紧急逃避的可能,“为什么宁愿给我哥打电话叫他来接我,你也不愿意带我回来?”   “我……”陆瑞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一蒙,还没来得及本能地通过揣测和话题转移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就被祁扬强势打断:   “我不要再听你妥协迁就纵容,你可以对我发火、可以误会我、可以质问我,但是你不可以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就替我做了决断,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陆瑞安,我要听真话!”   --------------------   下一章周二见!(●ˇˇ●) 第35章 蓄念七·争吵 (3)   过紧的怀抱给了陆瑞安奇异的安全感,不着痕迹地托住他那颗浮萍般无处可依的心,给了他支撑。   眼前的一切弥漫成旋转的浓雾,他的脑子里轰轰地响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牵线木偶般低哑地、艰难地破开迷雾:“祁扬,我不喜欢陈滔。”   “……你没有听到过他说了些什么,可我都听到了,我很难受,但我没办法。”陆瑞安睫毛颤了颤,他胸口里有如山石轰然滚落,卷起的泥尘像浓雾似的推着他破罐子破摔的声音嘶哑得越来越彻底。   “你要我对你说什么?要求你不再和他们来往吗?我又如何辨认他们说的话不是你默许的?那是你的朋友,祁扬。”   “我做不到,也没立场去做。我知道我不好,所以我不干涉你交友,不过问你应酬。我可以什么都当不知道,难道这也有错?”陆瑞安深吸一口气,“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不知道到底怎么做你才能满意、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和你吵架。祁扬,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明明可以问我、明明比谁都有立场生气、明明能对我发泄你的不满,可是你没有。你就这样把我和傻逼划在了同一阵营,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祁扬想也没想地斩钉截铁反驳,“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和他们就是同一类人,你陆瑞安其实就是看不起我,连吵都不屑于和我吵?”   陆瑞安的身体因为脱力而不受控制地靠着墙面往下滑,被祁扬牢牢地支撑着。   短暂的沉默后,陆瑞安从胸膛里发出一声轻叹,仿佛他口中不是在叹出呼吸,而是在呕出一颗满是窟窿的血淋淋的心脏,声音微弱到几乎要听不清:“……我太害怕了,祁扬。”   祁扬怔住了,他从来没有从陆瑞安口中听到任何类似“害怕”的愿意表露真实消极情绪的话。在他面前,陆瑞安永远是理智冷静且温和的,他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地步,让祁扬感受不到丝毫能被他在意的安全感。   “所以原来大四的时候聚餐,你撒谎说学校有课、半道丢下我跑了也是因为他?”祁扬紧追不舍,似乎是下定了心要把与之相关的一切事情都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瑞安的情绪开始随着心跳逐渐平复,他正要纠结,就被祁扬恨恨地在腰间拧了下,脱口道:“我听到他和你说的话了……不是故意的,当时喝不下了,想来卫生间躲一会儿,没想到你会和他在里面说话,我没有听太久。”   祁扬抓住的重点和他截然不同,陆瑞安习惯性地做着祁扬会质问他偷听行径的心理准备时,被祁扬的问话打得措手不及:“那你就没听到我后来揍他揍到他报警了?”   “……什么?”陆瑞安卡顿了一秒。   “我跟他打了起来,他打不过我就报警了。”祁扬想起来觉得自己堪比窦娥,明明什么都没做错,陆瑞安居然会觉得他和陈滔是一样的人,“因为是互殴,那天晚上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写了保证书才走,结果我回去你问都不问我,把我当空气,明明我脸上还有伤!”   他越说越委屈,不满地偷偷在陆瑞安颈侧咬了一口。陆瑞安低低嘶了声,没躲,本能地道歉:“……对不起。”   “我不喜欢听你对我说这个词,”祁扬一听到他的道歉就难受,蛮不讲理地抛出要求,“换一个。”   “那……”陆瑞安无措地噎了噎,不自然地轻声问,“还疼吗?”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祁扬刚刚说的伤已经是过去四年的事情了,现在问简直就是毫无作用的废话。   “四年前的不疼了,二十二号晚上的还疼。”祁扬说。   陆瑞安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自己慌乱之间未经思考的话竟然是祁扬想听的,迟疑地接着询问:“你……那天晚上有受伤?”   祁扬哼了一声,没经大脑地语调跌宕起伏着抱怨:“谁让陆老师一门心思就只想摆脱我,当然不会在意我有没有受伤。”   陆瑞安沉默的两秒让祁扬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说话,但他低不下头,不自然地稍微缓和了语气,清了清嗓子:“我手被酒瓶子碎渣扎伤了。”   陆瑞安下意识就要挣开他的怀抱去查看祁扬的伤,没料到祁扬压根不打算让他看,把他抱更紧了,他这才注意到两个人的姿势不知不觉地变了——祁扬环抱着他的腰把他抵在墙上,略微弯腰把下巴尖点在了他颈侧,他清晰地感受到祁扬短而硬的发丝抵在他皮肤上的微刺触感。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亲密,至少是除了在床上之外的清醒时刻两人之间不会有的,陆瑞安不合时宜地红了耳根。   他轻咳一声,指尖搭在祁扬肩上不怎么用力地往外推了推,声音更轻了:“我看看你的伤。”   ——其实都快掉痂了。祁扬一边不想让陆瑞安觉得他大题小作,一边又想让陆瑞安看到他的伤,期待从陆瑞安脸上看到类似于心疼的神色。他实在太想要得到陆瑞安对他的没有任何缘由、只是因为他本人而来的关心和在意了。   他讨厌从陆瑞安这里听到任何类似于“你哥哥让我来看看你”的表达,讨厌陆瑞安对他的关心是因为旁人,他想要陆瑞安对他的在意只是因为他是祁扬。   于是他矛盾的心情又蠢蠢欲动,故作不在意地说:“反正都要好了,你也不用愧疚,你不是原本还不想来接我的么。”   陆瑞安手指一抖,有点疲惫地叹气,问:“祁扬,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祁扬顿了顿,说:“……没。”   陆瑞安咬了下唇,他又有些丧气地想退缩了,但方才祁扬以一己之力在他心口上强势捅出的情绪发泄的窟窿还没完全愈合,于是他半是不确定、半是迟疑地接着说:“可是很多时候,你说的话,都让我觉得你不想让我过问你太多。”   光是说出一句“不喜欢陈滔”就已经耗费了陆瑞安能接受自己暴露阴暗情绪的所有勇气,他没办法对祁扬说难听的话,可也没办法让自己不要介意祁扬时不时类似尖锐嘲讽的话,那些他辨不出真实情绪的语句像是绵长的针,一点点往他心口最脆弱之处刺入,疼但又不得不忍受。   祁扬一愣,短暂的回忆后发现——似乎真的是这样。   可是他的口不择言,也都是因为陆瑞安消极对待他的情绪和问话、一时气上心头才说,并不是有意的,明明是错在陆瑞安不肯对他坦诚。如果陆瑞安愿意搭理他、不会一直冷落他,他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吗?   这样理直气壮的想法其实没能在祁扬心底占据太久的上风,他其实隐隐约约意识到陆瑞安说的是对的。一缕迷茫悄无声息地从他心底跳出来,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给不出答案。   他只是想要陆瑞安在意他。   如果陆瑞安真的眼里有他、愿意去了解他、真的喜欢他,就可以完全理解他的每一个神情变化、每一次心口不一的真实意涵,他也就不会因为陆瑞安的沉默生气了。而且他也不想真的和陆瑞安吵架生气,他只是心里不安,可他找不到其他的能从陆瑞安这里验证,验证他被陆瑞安在乎着的方式了——难道他错了吗?   祁扬没找到这个突然袭来的疑问的答案,也无法回应陆瑞安,他讪讪地转移话题,低声说:“我今天是想来给你过生日的。”   陆瑞安没有得到他的答复,心底有些失落,连同这失落一起轻轻飘落在他心尖的,还有微酸微甘的意外,他微微睁大了眼。   “你说你要培训,我就没有打扰你,”祁扬略微直起身,悄悄地侧脸觑了一眼陆瑞安的表情,“我今天在你门口蹲了一天,就是想给你过生日的。餐厅和蛋糕都订好了。”   陆瑞安的神色柔和下来,眼中似乎闪过一线受宠若惊的水色,祁扬没能瞧见,只听到陆瑞安微哑着嗓子说:“我本来以为……”   “以为什么?”祁扬问。   ——以为是请假过来去民政局拿离婚证的。   陆瑞安没来由地感觉祁扬现在可能不想听到这种话,于是说:“我本来没打算过生日的。谢谢。”   “我也不喜欢听你说‘谢谢’。”祁扬一把抹掉眼角干涸的泪痕,低头去看时间,“都五点了,还是叫餐厅送过来吧,我不想这个样子出去见人。”   “好。”陆瑞安其实也不想再出门,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筋疲力尽,他没有力气动身。   烛火轻轻摇曳着,映亮两个人的脸,陆瑞安在祁扬的无声注视中闭眼许愿,感到颊边有些发热。   墙上的时钟敲响傍晚七点的铃响,离婚申请自动取消的第二个小时。   睫毛微颤,陆瑞安缓缓睁开眼,烛火剧烈地摇晃,又一闪,熄灭了。   祁扬的声音随着袅袅而散的白烟一同落在陆瑞安耳畔:“生日快乐。”   ——新的一岁,再多给我一点偏爱吧,陆瑞安。   --------------------   ps.其实好喜欢写他们吵架噢(逃跑)或许今天可以拥有一些海星?(探头) 第36章 挽留   时钟在八点的报时提醒着磨磨蹭蹭吃完饭的祁扬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他心里不甘愿,又想着自己当初气势汹汹收拾行李头也不回走掉的分居行径,开始感到后悔。   他不动声色抬眼看了看陆瑞安,绞尽脑汁想要开启一个合理的话头,能水到渠成地让陆瑞安挽留他。   祁扬思考了两秒,和不经意抬眼的陆瑞安猝然目光相撞,憋出一句:“你培训完,是不是就没事要忙了?”   陆瑞安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没什么大事,就只剩下学期的备课和可能随时要完成的学校任务了。是有什么事吗?”   “哦,”一道蓝色的电火在紧急之中携着突如其来的念头飞蹿过祁扬的大脑,“我们公司最近在推新出的游戏,包了个会场在下周搞体验式展览,要凑参展的人头,要我们组里每个人都带朋友过去,我这边凑不齐人了。”   “……我下周一有点事要去学校一趟。”陆瑞安从来没过问过祁扬的工作内容,除了知道祁扬是在游戏公司任职,其他的情况一概不清楚,此时虽然没怀疑,却也因为太陌生而本能地退缩。   “我都没说是周几,”祁扬听出他委婉的拒绝,有些不满,“你周一去学校干什么?不是都放暑假了吗?你们学校这个时间的准高三这个时间也应该放了吧。”   “交保证书。”陆瑞安没瞒他,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语气因为回忆起这件事而不由自主地低落下去,“被学生家长投诉了,说我有在校外补课的违规行为。”   祁扬的思绪连同那些细微的不满都一齐被他的话牵走了,一听到陆瑞安又被投诉,脑子里应声闪来去年他到学校找陆瑞安正好撞见陆瑞安在训染发的学生,后来还接到投诉扣绩效的事。   那时候他没搞清楚缘由,不分青红皂白地和陆瑞安置气,到头来发现居然是他自己的错。   此时一提起投诉的事,他把自己歉疚的心虚和替陆瑞安感到冤屈的情绪都搅作愤愤不平吐露出来:“这些人疯了吧,你给谁补了?你一门心思都放你那工作上,周末那一天的空闲还是挤给你那些领导开会用的,连我都一周见不上几回你的尊面,到底哪里还能有时间出去补课!”   陆瑞安一时间没分清他是在抱怨自己还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   “算了,”当事人习惯性地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方案,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费太多口舌,“学校那边也很为难,我写完检讨就没事了。”   “哦,好吧。”祁扬停了几秒,觑了一眼墙上的时间,轻咳一声,“……其实写检讨也还好,没有很难写,我上学的时候隔三岔五就写检讨,我们家应该不会有谁比我更有经验了。”   ——所以你快点挽留我,我能帮你写。   陆瑞安眨了眨眼,似乎是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追问:“什么?”   “我说,”祁扬再次大声清嗓,转移视线去看墙上的挂钟,被掩盖在咳嗽后的声音咬在了齿间,“要不要我帮你写检讨?”   陆瑞安终于听清楚了,认认真真地摇头:“我自己可以。”   祁扬:“……”   哎,怎么就听不懂呢!   祁扬心里郁闷,忍不住暗恼陆瑞安的迟钝,他带着点赌气站起身:“行吧,八点多了,那我走了。”   陆瑞安跟着他站起来,听到他的话,眼里的光黯淡几分,面上仍然平静:“我送你下去吧。”   祁扬没想到他甚至都没有要留自己的意思,喉头一哽,险些气乐了,他不由得加重语气强调:“我没开车过来。”   停顿一秒,他若无其事问:“小区门口那个站的公交车八点收班是吧?”   ——其实是十一点收班。   陆瑞安每天结束晚自习下班都恰好踩着最后一班车的点。   话到了嘴边,他却忽然察觉到什么,抬头去看往门口方向走的祁扬,发现祁扬压根没有要换鞋走的意图。   于是他住了嘴,静静地看着祁扬从餐厅走到玄关越来越缓慢的步伐,心尖弹出个他自己都不太确定的想法——也许,祁扬不是真的想离开?   他决定遵从自己的意愿,在祁扬因为一直没听到他回应而转头看向他时,和祁扬对视着轻声问:“有点晚了,没开车不方便。要不然……晚上就在这里吧?教师培训前的两天我刚重新打扫干净主卧。”   “哦。”祁扬作思考状停顿两秒,得到陆瑞安的主动挽留,他心里终于舒坦了。   他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地说,“那行吧,明天周六,也不用赶着去公司了。”   陆瑞安松了口气,悄悄往衣角蹭掉掌心的细微汗迹,紧接着,他又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紧张,错开和祁扬交汇的目光:“那我去帮你找你能穿的睡衣。”   其实上次祁扬住过之后,他就照原样买了祁扬以前穿惯的那套睡衣和贴身的换洗衣服放在主卧衣帽间里。   祁扬在穿戴上尤其挑剔,陆瑞安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又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祁扬穿惯的那套花纹繁复的藏青色真丝睡衣,但他不知道要如何向祁扬解释这“顺便准备”的意图。   ——祁扬只是说不讨厌他,又不是喜欢他,他这样自作主张的安排,会在祁扬面前显得居心不良吧?   陆瑞安将叠好的衣服放在床尾,花了半分钟做心理准备,转身出去,他心里打着鼓,慢吞吞说:“东西都是新的,你先去洗漱吧,我去客卧。”   祁扬甚至没来得及在诧异后追上去抓住陆瑞安的手腕,陆瑞安就已经逃似的躲进客卧,淋浴的水声欲盖弥彰地从客卧浴室里传出来。   “……”祁扬从鼻腔间挤出一声笑,是被陆瑞安这一套流畅无比的体贴待客之道给气的。   陆瑞安磨磨蹭蹭地擦着发尾的水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他没听到客厅里的声音,想着祁扬大概是回主卧休息了,终于鼓起勇气把声音放到最低地慢慢拉开客卧门,果然瞧见昏暗宁静的客厅里空无一人。   放下心来后,他又开始感到惆怅和迷茫,不知道自己今后和祁扬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   法律层面上,他和祁扬的离婚申请因为超时未到场确认而失效了,现在仍然是结婚状态的夫夫。   可事实上,他却并不觉得自己和祁扬的关系有到这一步——比学长学弟更近,但又未及恋人的亲密无间——他还是觉得和祁扬离得很远很远。   陆瑞安慢慢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忍不住在心里低低叹气。   又一道亮光从身旁的房间投落在地,更远地映亮着客厅,陆瑞安愣愣地抬头望过去——是祁扬。   祁扬身上穿着他买的那套睡衣,发尾湿答答地贴在颈侧,领口最靠上的两颗扣子没系,松松地垂开,露出小片胸膛的皮肤。   他那双总是黝黑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清亮又明澈,却又含着一丝野性难驯的骄矜,漫不经心地望过来。   陆瑞安下意识抓紧门把手,目光甚至不敢往祁扬身上飘,他默默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问:“怎么了?”   祁扬不满他这样听起来像对陌生客人的问话,磨了磨后槽牙,佯作不经意地拉长语调:“吹风机坏了。”   陆瑞安一听见这就忘了其他,想也没想地跟着祁扬进了主卧去浴室察看吹风机。   落后两步的祁扬慢慢悠悠顺手关上主卧的门。   陆瑞安反复调试,拿着吹风机疑惑地看向抱臂靠在浴室门上的祁扬:“没坏呀。”   “可是我刚刚吹就不行,真奇怪。”祁扬走过来随意地伸手试了试温度,说,“算了,好烫,我不吹了。”   “头发不吹干会头疼,我帮你吹吧。”陆瑞安担忧。   祁扬目的达成,抿了抿悄悄翘起的唇角,在窗前的小沙发上侧身坐着,等陆瑞安给他吹头发。   温热的指尖从他发间穿过,动作轻柔地拨过他的发丝,偶尔会在他额角轻轻按揉,热风被陆瑞安的手掌轻轻拢过才吹过他的头发,留下一段余温,让祁扬受用地眯起眼。   他像一只高傲的猫,在被人类无意中掌握要领顺毛摸舒服后随着抚摸的动作不自觉地仰起了脸,陆瑞安专心致志给他吹头发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他脸上,微微一怔,忍不住轻轻低眉笑了下,给祁扬吹头发的动作放得更轻了。   “好了。”   “光好刺眼,关一下。”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紧随而来一阵能听见针落地响声的安静。   陆瑞安收束起吹风机的线,转身放回了原处,顺手关了主卧的灯。   祁扬听见陆瑞安的脚步声走向门口,然后停了下来:“那……晚安?”   祁扬不想他走,更不想分床睡。   可恶的陆瑞安一晚上都没能领会到他的真正想法。   祁扬没道晚安,气冲冲地喊他名字:“陆瑞安!”   “嗯?”陆瑞安不明所以地在黑暗中顺着声音望向祁扬,他对于祁扬的情绪变化很敏感,可现在他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   “我手疼。”祁扬突然说。   陆瑞安吓了一跳,立马想起两个人下午吵架时祁扬说被酒瓶子扎伤了手,他正要开灯就被祁扬紧接的要求给制止:“这灯亮得我眼睛难受,不准开。”   他对陆瑞安的顺从还算满意,硬绷绷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分:“你困了就去睡,我疼一晚上没事,反正死不了。”   他的话实在不怎么好听,陆瑞安这次没来得及被他的态度弄得失落,便福至心灵地感觉祁扬可能并不是话中所表达的赶他走的意思。   于是他试探地往祁扬的位置走了几步,问:“我……帮你看看?”   黑灯瞎火的,连小夜灯都没有打开,这并不是个好的解决方案。   下一秒,祁扬便半推半就哼声说“行吧”。   陆瑞安没料到自己居然误打误撞试探对了。   他在原地又站了会儿等眼睛适应黑暗,勉强能看见床边的路,慢慢地往祁扬的跟前走。   ——他要怎样在连彼此的五官都看不清的黑暗里,帮祁扬察看伤势呢?   这个问题没能在陆瑞安心头留存太久。   咚咚咚的心跳声把这个疑惑撞散了,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祁扬抱着腰压在床上。   祁扬双手抱着他的腰,一只膝盖顶挤入他的腿间,贴在他颈侧的呼吸急促了些,两人彼此的心跳紧紧相贴。   陆瑞安不受控制地绷紧了身体,像是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紧张地攥了攥祁扬背上的衣服。   祁扬闷闷的声音从他颈边传出:“……没东西抱着,我睡不安稳。”   陆瑞安张了张嘴,没发得出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原来只是把他当抱枕。   他的紧张消散了大半,腾出来的空间被迟来的失落填满。   他没有推拒祁扬,低低地“嗯”一声。   黑暗中,一阵摩梭窸窣声响过,两人调整到了彼此最舒服的姿势,祁扬悄悄收紧揽在陆瑞安腰上的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祁扬贪凉,夏天的空调总是开二十度,这是会让陆瑞安冷的温度。   其实祁扬看得出来陆瑞安不喜欢,曾经也不动声色地调到陆瑞安习惯的二十八度,不让陆瑞安一味地迁就他。   然而到了晚上睡觉,这个温度就会让陆瑞安在他怀里因为热而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远离他的怀抱。   陆瑞安本人并不清楚这件事,祁扬暗自恨得牙根痒痒五个晚上,最后横行霸道地调回二十度,陆瑞安睡前发现了,不过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陆瑞安不喜欢低温,也讨厌陆瑞安总是不闻不问地做出妥协,可是他更想要晚上能够把陆瑞安抱进怀里,就像现在这样。   祁扬小心翼翼地倾过身体,做贼似的用嘴唇在陆瑞安唇角贴了贴,他怕弄醒陆瑞安,只是蜻蜓点水地一碰,偷偷地伸了一下舌尖,然后触电般赶紧缩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浅浅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触感,鼻尖嗅到陆瑞安发间洗发水的香气,心满意足地用口型说:   “晚安。”   --------------------   某人凭本事错过一次和老婆的doi 第37章 “还离吗?”   陆瑞安这一觉睡得很沉,决堤的情绪将他仅存的所有精力都一并绞尽,迫切得到休息的大脑吝惜于引他入梦。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啄开了黑夜残留的屏障,生机勃勃地被风送到陆瑞安耳畔,像新生儿来到世界的第一声嘹亮啼哭,剥开覆裹在陆瑞安身上一整晚的薄雾,苏醒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回归于现实。   陆瑞安听到自己沉而悠长的呼吸声,像是流经四肢百骸带走所有残留在血液的沉重疲惫,最终从颅顶细细抽出,于是只剩下了一身轻松活泛。   陆瑞安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这样痛快了。他心平气和地睁开眼,目光从墙上的挂钟滑落到身旁的祁扬脸上。   上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祁扬的脸还是在半个月以前,那一次是两个人揣着明白当糊涂,趁着酒意做了的事后。   那时感到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地收敛好这一点欣幸,他没有期望还能和祁扬有怎样再进一步的发展,毕竟他们已经进入离婚程序了,就算发生关系,也只是一场成年人世界司空见惯的意外,不值一提——陆瑞安这样说服了自己。   今天看,似乎又有不同的感觉了。   昨天和祁扬歇斯底里地大吵一架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他本以为自己今天会后悔昨天的失控,像蛹一样重新缩回已经蜷了半生的茧。   可这枚茧被祁扬打碎,他也被推了出来。   他站在刺眼的天光下,短暂的无措后,发现热烈的阳光竟然不会灼伤他。   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拽回陆瑞安走散的神思,他下意识顺着铃声去听手机的方位,很快辨别出来这不是自己的电话,是祁扬的。   祁扬被这不速之客吵扰,一脸烦躁地皱起眉头,惺忪中将脸埋进枕头里,抓过被子捂住双耳,俨然是不愿意接的意思,打算任其自动挂断。   见状,陆瑞安只好慢慢撑起身体,刻意放轻动作替祁扬拿过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他按掉铃声,看了一眼来电联系人的备注,做了快速的判断,轻轻拉下祁扬蒙在头上的被子一角,声音很轻柔:“是湛哥的电话,可能是有事,你接一下吧。”   “烦死了,大早上的才几点啊找我干什么,要接你接。”祁扬不耐烦地转了方向,拽过被子重新蒙住脑袋。   其实已经八点半了,平常这个时间,陆瑞安正在学校给学生上课。   他轻手慢脚地下床,握着手机去了客厅,接通电话但没有立即出声,于是有点意外地听到祁湛显得强势的命令语气:“昨天瑞安生日,爸妈想着你俩要自己聚就没问,但他们给瑞安准备了生日礼物,也很想他,所以叫你今天把瑞安带回家一起吃个饭。你到时候注意点,少耍脾气顶撞爸妈,也别和爸妈说你俩要离婚的事情,我怕他们年纪大了接受不了咱俩一前一后离婚的消息。”   “……喂?祁扬,你在没在听?说话。”祁湛对祁扬说话的语气和平时跟自己交流时的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天然的血脉压制的威压。   陆瑞安被他这样一问,连忙出声说明情况:“湛哥,是我,瑞安。”   祁湛:“?”   祁湛条件反射地拿远手机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打错了电话,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名字和电话号码笃定他没有出错。   “是瑞安啊,”祁湛的语气柔和下来,他没问陆瑞安为什么会接祁扬的电话,只是问,“祁扬在你旁边吗?他怎么不接电话?”   “嗯,他还在睡觉,让我接的。”陆瑞安如实说。   祁湛:“???”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弟弟和弟婿两个人明明在闹离婚,尤其是祁扬,闹得沸反盈天的,他甚至不打算劝和。虽然知道陆瑞安把他弟弟照顾得很好、让大家都放心,但平心而论,这对陆瑞安实在不公平,他没办法昧着良心劝陆瑞安不要和祁扬离婚。   可是现在怎么,突然两个人又在一起了,而且祁扬还在睡觉?   他俩这是又干了什么???   祁湛满头问号,直觉不应该再细想下去,于是轻咳一声顺水推舟交代给陆瑞安:“那行,既然你在那我就直接问你了,你今天有空吗?要是没别的事情就晚上回家来吃顿饭吧,就算不为祁扬,看在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上,而且爸妈挺喜欢你的,也时常牵挂着。”   “好,我知道。谢谢你,湛哥。”祁湛的话让陆瑞安找不到理由拒绝——事实上,就算没有祁扬,他也无法推拒祁湛的邀请。他初中就和祁湛认识了,是祁湛在学业上提携他、给他参考意见,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之久,后来因为要给祁扬补课,机缘巧合下去祁家见到了祁扬的父母。   祁父自我介绍是做生意的,但陆瑞安对他的第一印象就觉得是位蔼然可亲的长辈,虽然话不算多,但也会带着温和笑意朝他点点头请他到茶室下棋聊天。   祁扬的母亲陶汝成女士温雅随和,陆瑞安第一次来做客时,她看出陆瑞安的拘谨无措,笑盈盈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屋内走,一边似真似假地嗔怪祁湛祁扬两兄弟没礼数,一边打趣地问陆瑞安是不是见过面,自己见第一眼就很喜欢他,说自己没上班、在家闲着没事想认他为干儿子,不动声色地驱散陆瑞安的窘促,让陆瑞安深为感激。   陆瑞安回家之后一查,发现陶汝成年轻时出国留学、师从名家,现在是一幅画千金也难求的艺术家。   他很清醒地看到自己和祁扬家庭之间的天壤之别,但又控制不住地艳羡并且眷恋祁扬的父母仅仅是出于自身修养而给他的温柔礼遇。   “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还这么客气我可就生气了啊。”祁湛笑道,“行了,等祁扬醒了你通知他一声,他要是不愿意回去就随便他,你给我打电话,我下班了过来开车接你回去,不管他。”   “嗯,他会回去的。”   祁扬迷迷糊糊中往身边一模,摸了个空,猛地惊醒,鲤鱼打挺坐起身,紧急往房间里环视一圈——陆瑞安呢?!   他急急忙忙地掀被子下床,连鞋都忘了穿,光脚跑出主卧去找人。   客厅没有。   客卧没有。   厨房也没有。   不过厨房的蒸烤箱里有留给他的早点,祁扬稍微安心了一点。   他猛地拉开书房门,和听见动静疑惑望过来的陆瑞安目光相撞,在对方耐心询问的注视中讪讪地红了脖子。   “你……你怎么起这么早。”祁扬轻咳一声,推门的手顺势收回,支着脑袋歪靠在门框上,意图凹出一个漫不经心的慵懒造型。   陆瑞安眨眨眼,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举起手腕面向祁扬示意:“已经十一点了。”   他很贴心地没有问祁扬怎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板一眼地盖好笔帽、合上写检讨的本子,站起身:“厨房的早饭你吃了吗?”   “没。”祁扬抓了抓头发,看他朝自己走过来,立马站直了,“我不饿,待会儿和午饭一起吃。”   陆瑞安轻叹一声,从他身边绕过,找出被祁扬遗忘在主卧的拖鞋给祁扬拎了过来轻轻放在他脚边,劝他:“吃点吧,不然对胃不好。”   “哦,那行吧。”祁扬用勉为其难的语气答应了。   “早上湛哥打了电话,说爸妈叫你和我晚上一起回家吃个饭。”陆瑞安简洁转达。   “我哥为什么给你打电话?”祁扬警惕地盯着陆瑞安。   祁扬以前也时常犯浑和祁湛不对付,但鲜少会出现这样抵触的反应,陆瑞安感到奇怪,不过没问,不紧不慢地解释:“他没给我打电话,是给你打的。”   祁扬终于回忆起来早上他被电话铃声吵醒,嫌烦,让陆瑞安接的事。   祁扬自知理亏,气焰全消:“哦,那行吧。”   祁湛下午五点又打了次电话过来催祁扬,祁扬躲进卧室接,陆瑞安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他从门缝里时不时漏出来的几缕声息隐约感觉祁扬似乎和祁湛吵了一架。   半个小时后,祁湛的车停在了小区门口,这回电话是打给陆瑞安的,叫他和祁扬一起下楼。   “不坐他的车,”祁扬的脸色不太好看,直接安排陆瑞安,“你坐我的车。”   ——可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没开车过来吗?   陆瑞安再次观察了下祁扬的脸色,把问话吞了,顺从地跟着祁扬上车。   祁父祁母翘首以盼了一天,终于盼来了儿子儿婿回家,陶汝成一如既往地笑着迎上前,亲切地挽着陆瑞安的胳膊领他往客厅走,问他工作辛不辛苦,一脸心疼拉他去厨房偷偷投喂,弄得陆瑞安不好意思又舍不得拒绝陶汝成的温柔亲和。   “阿姨说菜都好了,瑞安顺便去楼上叫阿扬他们下来吃饭吧。”陶汝成洗干净手,将一玻璃盘刚洗好的草莓递给陆瑞安示意他放客厅茶几上,又趁陆瑞安腾不出手将一只厚厚的红包塞进陆瑞安口袋里。   陆瑞安忙要还回,被陶汝成一把按住了手腕。   她笑得温柔,嗔陆瑞安一眼,说:“不许还我。昨天是你生日,我想着你和阿扬一起过,就没过你打电话、怕打扰你。平时你上班辛苦,妈妈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合适找你。可惜呀,我怎么没早点遇到你这么懂事的儿子,比那两个要瞧着顺心多了。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什么,所以只好送这么世俗的礼物,去添置点你喜欢的,别委屈自己。”   “好,”陆瑞安心里酸软一片,他纠结了下,还是沿用结婚后陶汝成用大红包笑着纠正他的称呼,“谢谢妈妈。”   陆瑞安放下果盘,手指隔着外套口袋轻轻碰了碰那只红包,想到自己和祁扬之间那始终没个定论的婚姻,心里既愧疚又失落。   他深呼吸一口气,来到楼上书房,发现书房门没关,只是虚虚掩着,两兄弟的谈话声时不时传出。   他正要敲门叫两人,猝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所以你现在和瑞安打算怎么办?还离吗?”这是祁湛的声音。   “离不离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祁扬没好气顶嘴的声音,“我想离就离,想不离就不离,你管得着我吗?”   “我说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幼稚了?小的时候家里惯着你,结婚了让老婆惯着你,隔三岔五就吵架跑回家来嘟嘟囔囔怨人家陆瑞安不好,那你就从来没反省过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吗?!”祁湛恼火道,“婚姻难道是你那些狐朋狗友的娱乐活动?你要离就干脆离了,不离就好好过,现在跟我摆什么脸子?”   “是我要跟你摆脸子的吗?不是您自个儿来找我问的吗?我的婚姻你为什么要插手?怎么?心疼陆瑞安啊?”祁扬冷笑,“是啊,我就是当娱乐活动,不行吗?等我玩腻了就离,这个答案您满不满意,祁总?” 第38章 “我们什么关系?”   嘭——!   一声巨响溅开四分五裂的碎片摔落一地,陆瑞安心里一紧,按在门把上的手下意识用力往前——   剑拔弩张对峙中的兄弟俩闻声齐刷刷转头看了过来,陆瑞安猝不及防地迎上两道怒火冲天的视线,让他本能逃避地别开目光挡了挡。   他脚步一顿,停在门口,发现祁扬侧着身,衣袖和裤脚被茶水溅湿了一片。   陆瑞安的目光没有多做停留,快而浅地从祁扬身上掠过,随即全部投向祁湛。   “妈妈让我上来跟你们说一声,”陆瑞安像没看到一地狼藉般平静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下楼吃饭了。”   他说完,一秒停顿也没有,转头下楼。   祁扬愕然地望着他毫不停留的背影,本能地紧追两步又猝然停下。   余光瞥见泼了一地的茶水和瓷盏碎片,他心里一慌,猛地反应过来——陆瑞安很有可能听到了他刚刚说的话。   祁湛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抬眼间情绪恢复如常。   他绕开地上的碎片,同祁扬擦肩而过时脚步不着意地略微一顿,克制着不悦冷淡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我不管你,离不离都随你,以后这相关的事别来找我,我也不会再帮你劝瑞安。”   祁扬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心里杂乱无章,本能反驳的声音没底气地轻成了嘟囔:“谁要你管了!”   祁湛没听到,或许是懒得搭理,终究没回应他。   祁扬慢吞吞走下楼就瞧见陆瑞安坐在餐桌最靠右的位置,身旁坐的是祁湛,手里捧着陶汝成刚给他盛的汤。   祁扬站在餐桌旁,故意装作没看到祁湛身旁的空位,语气很冲地发问,不知道是在问谁:“都有座,就没给我留啊?”   祁湛冷眼瞥他:“我旁边不是位置?”   祁扬走到陆瑞安身旁,一只手搭在陆瑞安的座椅靠背上,对祁湛说:“我不想挨着你坐。”   “你俩要吵滚回楼上去吵,”陶汝成头疼地黑了脸,眼神示意祁湛把位置让开,她换到了陆瑞安身旁的位置坐下,拍了拍自己左侧的座位,直接作了安排,“祁扬过来坐,祁湛在爸爸旁边坐。”   祁父威严的目光依次从俩个儿子脸上扫过,沉声问:“阿姨刚刚上去收拾房间,说有个茶碗打碎了,怎么回事?”   “有点矛盾,吵了两句,我砸祁扬摔的。”祁湛坦白。   “没事吧?”陶汝成一听,担忧地皱起眉,先是确认祁湛有没有受伤,紧接着转头去拉祁扬的手查看,被祁扬一胳膊挡开了。   “他会砸难道我不会躲吗?”祁扬不耐烦,“您这点多余的关心还是留给您亲爱的大儿子吧。”   “祁、扬。”祁湛加重语气警告地叫祁扬的名字。   祁扬不甘不愿地轻哼一声,坐直身体自己盛了碗汤埋头慢吞吞喝,没再接着说什么难听的话出来。   他讨厌家庭聚餐,像条件反射一样对父母的关怀以烦躁对抗。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件很细小琐碎的事,从父母口中说出来就会让他感到无比厌烦和抵触,像有一簇邪恶的无名火从心头欻地燃起,推着他不加思考地暴躁反驳,潦草地结束这个话题。   ——小的时候不是嫌我累赘吗?现在何必还要假惺惺地问候?   陶汝成叹息的目光在祁扬的发顶多停留了一秒,转脸间迅速收拾好神情,笑着问陆瑞安:“菜还合胃口吗?我知道你胃不好,特意让阿姨做了几道养胃的药膳,你尝尝怎么样?”   陆瑞安在她的温柔注视下不得不多吃了些,才在她满意的笑容中给予答复:“好吃的。”   “喜欢的话,开学之后我每周都让阿姨做了给你送过去。现在暑假,你回家来住一段时间吧,听阿湛说你上班辛苦,也好养养身体。”   “不、不用了,”陆瑞安吓了一跳,甚至来不及想到什么适宜的婉拒表达,连忙摇头,“学校那边时不时还有事要去一趟,我就不回来给您添麻烦了。”   “回自己家怎么会添麻烦,再这么见外我就生气了——正好八月初我有个画展在市艺术馆举办,剪彩仪式想让你陪我去呢,家里的几个儿子呀就你最拿得出手。”陶汝成用轻松的语气笑着邀请他。   陆瑞安一向不擅拒绝,尤其是刚刚已经拒绝过一次,此时就更难出口,只好努力扬起笑答应下来。   饭桌上的一家人其乐融融,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唯独祁扬冷着脸埋头扒饭不参与他们的笑谈,目光时不时越过笑得开心的陶汝成落到陆瑞安身上,可陆瑞安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一顿饭吃得祁扬食不知味,听着陆瑞安笑着跟陶汝成和祁湛聊学校里工作的事,越听越心烦——   陆瑞安干嘛要刚好在他和祁湛吵架的时候来书房?要是他不来,不就不会听到了吗?他现在也不会这么烦躁纠结了。   还有祁湛,为什么非要问他离婚的事,明明祁湛自己就离了,管他离不离做什么?要不是为了跟祁湛顶嘴,他也不会不经思考说出这么糟糕的话……   第二天是周末,陶汝成留祁扬和陆瑞安两人在家里住一晚,两人都没理由推拒,答应了。   两个人离婚的消息祁湛瞒得很严,祁扬也没在家里说漏嘴,父母都不知道这情况,照旧安排两人住祁扬上学时候就一直住着的二楼带露台的卧室。   按照以前每次吵架后兄弟俩都要再次面对面复盘、握手言和的惯例,祁扬本以为祁湛晚上会叫他上楼训他,下定决心不会再因为和祁湛斗气就口不择言说违心的话,而且二楼书房就在祁扬的卧室旁边,要是陆瑞安能“偶然”听到他和祁湛说其实不想离婚就更好了。   他打了无数次腹稿,万万没想到祁湛真就说到做到,吃完饭就回了三楼书房办公,不仅不再管祁扬和陆瑞安离婚的事,还压根不打算再搭理祁扬。   祁扬憋了一肚子闷气、打落牙齿混着血一起吞下去。   陶汝成惊奇地发现,一向无法无天惯了的小儿子,今天晚上居然会主动陪她去花园给专养园里的兰花松土。   夏夜的花园凉风习习,驱散了白日的炎热,此时在花香中散步还算舒逸怡人。   陶汝成静静地瞧着祁扬用她的专用小花锄泄愤似的把花根旁一块还算平整的土撬得稀烂,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阿扬,别挖了,兰花的根要被凿坏了。”   祁扬尴尬地把土都推了回去,蹲在花圃旁,小声辩白:“我没用力。”   “嗯。”陶汝成的注意力此时也没放在自己娇贵的兰花上,她慢慢上前一步,手掌轻柔地抚在祁扬的发顶,像摸一只小狗,她的声音像带着阳光余温的夜风拂来,“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和阿湛吵架了?”   “……不是。”祁扬本能地要甩开她的手,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留恋母爱的气息。   他脖子僵硬地保持着看兰花的动作没有变,感受着发顶微痒的触碰。他的声音像埋进了雨后的泥土,潮湿又沉闷:“我没有不高兴。”   “好吧,”陶汝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轻笑着说,“原来我儿子嘴撅得能挂个油壶是高兴的表现,我记住了。”   “……”祁扬不自然地动了动唇,摸到自己下撇的嘴角,扯着嘴角无意义地往上扬了扬,扯出个转瞬即逝的虚假弧度。   他一想到陆瑞安,就丧气得连这点虚假笑意都维持不住了。   “不是和哥哥,那就是和瑞安又有矛盾了?”陶汝成这才问到自己一开始就猜测到的重点。   这回祁扬没生气,也没有下意识的反驳。他静静地蹲了会儿,丢下花锄站起身,抬脸往二楼卧室望去,却发现卧室里没有亮灯,声音沮丧:“陆瑞安总是误解我。”   “嗯?误会你什么了呢?”陶汝成耐心询问。   祁扬张了张嘴,意识到陆瑞安压根就没承认听到了他今天在书房和祁湛吵架说的话,可直觉告诉他陆瑞安的的确确是听到了,不然为什么从进书房叫他和祁湛再到走都不看他?后来在餐桌上吃饭也不主动问他?   他不知道要怎么描述事情经过,又想到这件事母亲肯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只会和以前每次判定他和祁湛的争斗一样让他懂事一些,他越憋越难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没误会!我回去睡了。妈,你也早点休息吧。”   陶汝成不明白小儿子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化,她哑然地望着祁扬逃避地在黑暗中匆匆消失的背影,惆怅地垂下眼,蹲身拾起那只小花锄,安静地翻着被祁扬捣鼓得一塌糊涂的营养土。   明明每一次她都努力拉近和祁扬的关系了,却仍旧感到祁扬离她越来越远,她看不透小儿子的心思,也不知道母子间的嫌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让她失意又怅惘。   祁扬站在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卧室门口,竟然生出几分类似胆怯的心情,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陆瑞安,在胡思乱想中一横心推开了门。   他的目光在房间中紧急搜索一圈,发现陆瑞安换了一套新睡衣靠在窗边的单人沙发看书。   听到他进门,陆瑞安将书反扣在膝盖上,朝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刚刚问了阿姨,柜子里有多的被子,我已经拿过来了。”   “哦,”祁扬想起在花园的时候没看见卧室的灯亮起,于是漫不经心随口问,“刚刚陪妈妈在花园逛看到卧室没开灯,以为你没在,是不是我爸又叫你去下棋了?”   “没有,去湛哥书房聊了会儿天,刚回来洗漱完。”陆瑞安如实回答,“他公司里好像出了点事,你要是有时间就问问湛哥,我不太懂这方面,不好问。”   祁扬一顿,他心里好像打翻一瓮大醋缸,酸劲儿直往血液里窜,流经身体每个关节,最后一路火花带电地冲上头。   “你去洗漱吧,”陆瑞安没有要和他多聊的想法,敛回视线继续看书,“晚上我睡沙发就行。”   明明进门前还在反复做着心理斗争要不要和陆瑞安坦明今天在书房说的是气话,此时一听陆瑞安的安排,一股无名火猛地燃起,将所有的歉意、退让和自我反省都烧得灰飞烟灭。   他甚至没听到自己的理智被烧断弦的声音,脑子里嗡嗡作响,气极反笑:“行啊,随便你,你爱睡哪睡哪。我们什么关系?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要是实在不满意我房间你就去找祁湛呗,你不是喜欢跟他聊天吗,反正你跟我睡就是为了打一炮爽一晚上而已,咱们又没有共同语言。”   陆瑞安猛地抬头盯着他,脸色骤变。   祁扬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一丝受伤,心里咯噔一响,一个已经来不及在脑子里拉响的警报声在心底迟半拍地喧鸣——   完了,他好像把陆瑞安推得更远了。   --------------------   下午六点还有一更~(勤奋的渡渡很需要海星投喂!o(*∩_∩*)ブ 第39章 分房睡   陆瑞安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祁扬的火气在这漫长的十秒钟凝睇中轰然四散,像闹了一场滑稽戏剧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是自己出错的不安,他既不安于陆瑞安的沉默,也不安于陆瑞安未知的不沉默。   可是陆瑞安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静静地、不发一言地垂下睫毛,像从前每一次争执时一样,可祁扬敏锐地察觉到陆瑞安现在的无言所代表意涵同以前截然不同。   不像是无条件的妥协,也不像是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本能趋避。   祁扬不愿意承认他在陆瑞安低下头的前一秒看到了陆瑞安眼中的失望。   那转瞬即逝的黯然像迅速从夜空中坠落的星火,甚至捕捉不到它流逝的痕迹,它便不由分说地坠入注定的命运轨迹。   陆瑞安从沙发上站起身,他不再看祁扬,转头似乎在寻找什么,祁扬猛然生出一个猜测——陆瑞安不仅不想和他睡一张床,现在还不打算和他睡同一个房间了。   祁扬嗓子眼里堵得慌,他既想色厉内荏地用质问让陆瑞安揣度到他心里不愿意陆瑞安离开的想法,又想拉住陆瑞安、确认之前吵架时感受到的陆瑞安对他的在意不是假的。   门外忽然传来三下敲门声,祁扬拉开门发现是祁湛,他五分钟前才口不择言说了让陆瑞安去找祁湛的气话,此时祁湛真的来了,他脑子里警报声冲破云霄,防备地挪了挪位置站在房门口正中,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把进房间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祁扬一脸防备地问:“哥?你来干嘛?”   祁湛目光轻飘飘从祁扬脸上掠过,落到胳膊里挽着外出衣服的陆瑞安身上:“你露台门没关,我在楼上阳台都听到你跟瑞安吵架的声音了。”   他敛回视线落到祁扬脸上,一半严肃一半冷淡的目光注视让祁扬心里更加难受,就好像心里的所有防护被人扒光了让祁湛一目了然地看透:“我下来是叫你声音小点,要是叫阿姨听到,爸妈明天也会知道。”   祁扬悻悻说:“我才没吵。”   祁湛懒得理他,再抬眼时发现陆瑞安拿着衣服往门口走了过来,他察觉到陆瑞安似乎是不想再待在这里,于是放轻了语气关切地问陆瑞安:“瑞安?怎么了?”   陆瑞安努力想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可惜成果却不如人意,他没有和祁湛说什么,对祁湛刚刚说的“他和祁扬吵架”这件事也不予置评。   他字斟句酌道:“我刚刚才想起学校领导那边有文件要交,本来是打算这两天做完交的……我想了想,还是怕明天回去再写剩下的就来不了,所以打算现在回去赶一下,明天早上再过来跟爸妈一起吃早饭,就别和他们说我晚上回去了,可以吗?”   祁湛怔愣片刻,狐疑的目光冰冷地朝祁扬杀来,祁扬还没来得及对他区别对待的态度作出不服反抗,祁湛就已经敏锐地抓住了问题所在。   他没有否定陆瑞安的提议,笑着和陆瑞安商量:“当然是你自己的要紧事放在首位。但现在太晚了,地铁公交都收班了,我的司机也已经休息,你要是临时叫车的话,太不安全了。就算我不和爸妈说,他们也肯定会知道。阿姨就在楼下的保姆房,她觉轻,而且早上起得很早,你要是走了,她第一时间就会发现。”   “我书房有多的电脑,你看看能不能稍微将就一下?”祁湛边说边抬手扣住祁扬的肩膀,以防这颗名为“弟弟”的不定时炸弹带来更糟糕的后果,“有具体的截止时间吗?要是实在来不及,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一下,我帮你另外想想办法。”   祁湛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全方位地给出解决方案,陆瑞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心又在这样强势的好意下退缩了,他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笑容有些勉强:“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湛哥。”   祁湛印象里,但凡是祁扬和陆瑞安出现矛盾,他被搅入其中充当“调解员”、而陆瑞安开始想办法熄灭这场斗争战火的时候,是会下意识去看祁扬的反应来进行灵活更变的。   但现在没有。   从刚刚他敲开门跟陆瑞安撞上视线到现在,陆瑞安始终安静却专注地看着他,一瞥多余的目光都没有投给祁扬。祁湛不清楚陆瑞安口中学校紧急文件的事是真是假,但他察觉到陆瑞安更像是单纯地要躲避祁扬。   祁湛心里有了底,他给出进一步的解决方案:“这样,正好我也很久没见祁扬了,今天跟我一起睡,你要是需要用电脑就去三楼我的书房,门没反锁,用完了回这里睡就行了,也不用担心吵到谁。你觉得怎么样?”   话都说到这份上,陆瑞安彻底没有勇气和理由继续推拒了,他点了点头,说:“那听湛哥的,麻烦你了。”   祁扬半知半解地听着两个人一来一回的交涉,耳朵飞快捕捉到陆瑞安话里的那句“听湛哥的”。   他不爽地眉梢一挑,祁湛像手上长了眼睛洞悉到祁扬想法似的,扣在祁扬肩膀上的手指忽然用力,祁扬被突如其来的疼痛转移了注意力,感到莫名其妙的瞪视转移到了祁湛脸上。   “行,那你早点休息,别熬太晚。”祁湛哥俩好地松手拍了拍祁扬的肩膀,扣在祁扬肩头的手像钢铁一样力大无穷,祁扬暗地里用力却怎么都挣不开,他偶然对上陆瑞安黑沉沉的眼睛,一瞬间的心虚让他没有再挣扎,只能由着祁湛半强制性地拖着他回了三楼卧室。   “你干什么啊!”回到祁湛的卧室,祁扬终于能发力猛地甩开祁湛的手,方才被临时打断而没能发泄的怒气现在都一股脑冲向了祁湛,“我和陆瑞安之间怎么吵是我们的事,您这位日理万机的大总裁为什么要来管我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是有多看不惯我?!”   “我没想管你,不打算插手你和瑞安的事。”祁湛冷冷地瞥他一眼,懒得再多给他眼神地转身掀开被子上床,“我是怕你闹起来被爸妈听到,也看不下去陆瑞安被你这么欺负,说出去是我管教出了问题,教出你这么个弟弟,对自己老婆态度差成这样。”   “我怎么他了?”祁扬一听到祁湛一副对陆瑞安深为了解的语气就烦躁得要命,心里泛着酸气的缸不知道被踹翻了多少,他不依不饶地要和祁湛争论出对错,“你凭什么断定是我态度不好、我欺负他?”   祁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反而笑了出来。   “祁扬,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你那对家里人几句话就炸毛的脾气有多伤人吗?”祁湛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反问祁扬,“这么多年,你反而对那些没有整天相处的同学、同事态度更好,家里的爸妈、还有我,稍微和你说几句你就不耐烦。后来你不住家里了,跟瑞安一起住,你自己数数你跟他吵了多少次?我没想来管你,是你主动回来找我给你评理的吧?你不会认为你对自己的爱人也这个态度很正确吧?”   “我、我没有!”祁扬受不了祁湛审视的眼神,大声反驳,先发制人的嘹亮嗓音带给他不输人的底气。   “声音小点,对我吼没用,声音大不代表你有理。”祁湛皱眉,掌心朝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我要是没猜错,如果不是你刚刚跟瑞安吵架说了什么赶他走的话,他不会现在想离开的。”   祁扬睁大眼为自己喊冤:“我压根没有说过赶他走的话!我怎么可能赶他走?”   “嗯,你最好是你自己说的这样。”祁湛目光发沉,血液里流淌的本能让祁扬噤声,听着祁湛的声音越来越严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你大半夜和瑞安吵架,把他推到左右为难的境地里。不管你是为什么突然和他吵起来,他为了不让你生气只能不跟你在一个房间。就算爸妈和我对他再好,那都不是他的亲爸亲妈和亲哥哥,只会让他觉得在这个地方就他一个人是外人,你是在代表我们全家的态度赶他走。你要让他怎么办?”   “我很早就说过了,他不容易,当初确实是我看他脾气好,想着看看他能不能来稍微替我管着点你,他的确做到了,爸妈和我都没他对你有耐心。”祁湛一口气说到这,语气里带出几分从前不会示于祁扬面前的痛心,“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瑞安才跟他求婚,也放心他照顾你,但你要是真的做出混账事,让我以后怎么有脸见他?又让爸爸妈妈怎么办?”   “祁扬,你已经不是小孩了,说话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后果,别再让你身边亲近的人伤心了?”   祁扬怔怔地望着祁湛,胸口里又酸又闷,好像积水已久的酸雨蒸发,潮湿又阴冷,滴得他心里发疼。   他挤出个哭似的笑,丧气地垂下头:“我没想让陆瑞安难受,我只是气他故意跟我拉开距离。”   “嗯,所以你干脆把距离再拉开点?”祁湛都被他气笑了,不想再跟祁扬多费口舌,“说过我不会再插手你和他的事,要怎么样随便你,就是别在家里吵,其他的我不管。睡觉。”   “我不跟你一起。”祁扬不甘心地说。   “那你睡地上。”祁湛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惯着他,也懒得去猜他的想法,他的不退让和兄长威严带来的结果是祁扬悻悻地去找柜子里的被子打算在沙发上窝一晚上。   夜色深沉如水,祁扬满脑子都是瑞安和刚刚祁湛的一番话,越想越迷惘。   他有些委屈,委屈自己明明对陆瑞安的喜欢那么明显,可陆瑞安却视而不见。他知道陆瑞安对他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去一遍遍地反复确认,他想要陆瑞安多在意他一点,再多一点只给他的特别和偏爱,可结果却是陆瑞安越来越疏远他,这让他既惶惑又抓狂。   黑暗加重了他的委屈,祁扬觉得自己还是得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指导他该怎么做才能让陆瑞安把放在祁湛身上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看到他的存在。   祁湛迷迷糊糊中感到身边的位置往下微微一沉,脑中的叮地一响,他猛地睁开眼睛,被黑暗中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黑影吓得心跳骤停了一秒。   紧接着,他听到弟弟哀怨的声音:“哥,我不想跟陆瑞安离婚,你帮我劝劝他吧。”   祁湛:“……”   祁湛忍无可忍地起身往祁扬肩膀上甩了一巴掌,压抑着火气:“滚去睡觉,再吵醒我,明天就劝瑞安跟你离了。”   祁扬一听他这话,又条件反射地要生气,但脑子里闪过祁湛睡前的那些话,又压了回去,憋屈地“哦”,摸着被哥哥扇疼的肩膀缩手缩脚地回到沙发上,一双长腿只能垂在沙发边缘,稍有不注意,翻身就会滚下沙发。   祁扬更委屈了。   --------------------   本周的一万五更新已奉上~下一章周四更!啵唧大家! 第40章 画展   祁扬一觉醒来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吃完早饭,餐厅和客厅空无一人,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发现陆瑞安压根没睡他的床,床上还和他昨晚被祁湛叫走前一样平整干净,没有一丝皱痕。   祁扬越想越不安,冲进了厨房,焦灼地问正在准备午饭的李阿姨有没有见到陆瑞安。   李阿姨伸出沾着面粉的手指头朝天花板一指:“太太叫陆老师去画室了,小祁先生你要不要吃点早餐?”   祁扬丢下一句“不吃了谢谢”便风似的刮过客厅的旋转楼梯,连电梯都等不及坐,一口气跑到四楼楼顶的阳光房,推开门果然看到陆瑞安和陶汝成在画室里。   陶汝成正在对着展台上的花作画,陆瑞安按吩咐帮陶汝成撬出一块颜料往调色盘里加水稀释.   两个人听到推门声,不约而同抬头望过去。   陶汝成笑吟吟地询问:“怎么了阿扬?你看起来很着急。”   祁扬定定地看着陆瑞安,没想到陆瑞安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调色,就好像来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祁扬嗓子里发干,他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问:“我哥呢?”   “他去公司了呀。”陶汝成惊讶,“你找他做什么?”   “找他算账,”祁扬眼角余光觑着陆瑞安的表情,大声告状,“他昨天晚上叫我睡地板,睡得我浑身疼!”   陶汝成神色怪异:“你昨晚为什么要去跟你哥挤一个房间?你现在的房间是你小时候吵着换的呀,现在喜欢你哥的那间了吗?”   “……我才不稀罕他的。”祁扬终于神智回笼,被陶汝成的问话拽回昨晚的记忆,清晰地想起是自己大半夜和陆瑞安吵架、逼得陆瑞安只能离开,祁湛听到动静下来把他带走的一系列经过。   他心底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应该的,但他就是不想低头,不想承认哥哥的教训是对的,也不愿意在陆瑞安面前露怯。   他只是无心之言,陆瑞安为什么不能多问他两句?但凡陆瑞安多在意他一点、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就不会这样误会他不是吗?   “你刚起吧,去楼下找李阿姨,让她给你留了早点温着。”陶汝成瞧出小儿子又有闹脾气的苗头,不再询问触他霉头,转回头笑着和陆瑞安说话:“可以了,你混一下这个颜色,然后……”   陆瑞安也没再向他投来多余的目光,温顺地听从陶汝成的指示,学着陶汝成的握笔方式在已经初具雏形的兰花上小心地落下两笔钴蓝。   祁扬觉得被晾在一旁的自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陆瑞安和陶汝成才是一对其乐融融的母子,而他是被这母子亲情结界挡在外的陌生人。   他感到越来越憋屈,心里酸溜溜的,不知道是在气陆瑞安还是在气陶汝成。   他想起祁湛昨天晚上的话,思来想去最终咬碎牙自己气冲冲转头下楼回卧室进行情绪的自我消化,连画室门都没关。   陆瑞安瞧见了,他听祁扬咚咚咚的脚步声远去,默默关上画室门,他一转身撞入陶汝成忧郁的目光:“从初中开始,他就不愿意和我们好好沟通了。”   她没有指明人称,陆瑞安却很清楚她在说谁。   “初中以前他年纪还小,我和他爸爸都有各自工作要忙,怕照顾不到,就留他在老宅雇了阿姨。还好小湛很懂事,跟在我们身边上学从来没让我操过心。一直到阿扬该进中学,我们接他回来后,他的脾气就有些变化了。我咨询过相关的专家,他们说是小孩的叛逆期,让我们别管太严,多给他一些自由,”陶汝成眼里淌过湿意,“我以为到高中就好了,而且后来又有你给他补课,他成绩提了上去,虽然他不怎么听我们的话,但没像以前那样经常逃课、跑出去和人打架。我不奢求他有什么样的成绩,不像对阿湛那样严格地对他,只希望他可以过得顺心自在一点。”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哪里没做好,他越来越疏远我们。”陶汝成低低叹息着把狼毫挂回笔帘。   陆瑞安低头替她清洗调色盘,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没有,您很好。”   他在心里想:其实祁扬也很好,如果不是他当初将错就错答应了祁扬的求婚,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他觉得自己看不懂祁扬。   明明上一次吵架,哪怕更早的、钟琳月请他们吃饭的那个夜晚,他都能感受到祁扬对他并不是完全讨厌的,可现在他又不确定了。   他感到疲惫,也终于想放弃争取。   ——陆瑞安,别再试图强留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就算祁扬似乎真的对他产生了一些他所期望的情感那又怎样?还是让一切回到本应该的轨道吧。   陆瑞安轻又漫长地叹出一口气,和陶汝成说学校里有事,在午饭前离开了。   祁扬回到卧室故意磨蹭到午饭时间,李阿姨上楼来叫他吃饭才出门,本来是想着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陆瑞安到底有没有听到那些话,然而他一到餐厅就傻眼了。   陆瑞安居然提前走了!说都不和他说一声!什么意思!?   “陆瑞安呢?”祁扬不甘心地往楼上望。   “走了,他说学校有事。你晚上回去的时候把李阿姨炖的汤一齐带上,热一下叫瑞安喝,他上班太累了,得补补身体。”陶汝成说。   祁扬条件反射就想顶嘴说自己都和陆瑞安分居两个月了,汤带回去给谁喝?酒店阳台的花吗?   这话悬崖勒马地被他嚼碎吞了,他低头扒拉饭,含混地嗯嗯两声,一幅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换了说法随口顶回去:“难道我上班就不累吗?”   陶汝成看他这么不上心,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和他一起。”   祁扬突兀地笑了声,听不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他挑挑拣拣吃了点东西就撂下碗筷说有事要走。陶汝成还要去筹备画展的事,没留他。   祁扬开车在小区附近的路绕到第四圈时,彻底冷静了下来,他在心里盘出清晰的逻辑链——是陆瑞安先听到他在书房和祁湛吵架的无心之言,然后又在卧室和陆瑞安起了口角,错又不完全在他,嗯,姑且算他有一些不对在里面吧。   就算陆瑞安对他生气,和他吵也行啊,凭什么把他当空气不理他?!   祁扬越想越觉得得和陆瑞安论出个所以然,下定决心直接上门堵住陆瑞安,像上次吵架那样让陆瑞安把话说清楚。   车刚在车库停下来,领导就打来电话要他马上回公司。   他左右为难,还是选择坐电梯上楼。   他怕陆瑞安不理他不想给他开门,又怕陆瑞安开了门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又把事情搞砸,站在陆瑞安门口纠结了五分钟,把保温桶放在门口,走之前给陆瑞安发了条消息。   [妈让我给你带的汤,叫你晚上喝,给你放门口了。]   陆瑞安的状态栏立马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他才回复过来。   [陆]:好的。   祁扬把这两个字反复看了又看,誓要从里面盯出点什么,脑中涌起各种各样的猜测,最终只剩下了挫败——陆瑞安对他怎么这么冷漠!   公司临时签了个项目交给祁扬组负责,祁扬不得不第二天带着组员飞去出差,忙得晕头转向,终于赶在陶汝成画展的前一天晚上回来。   一周的时间,两个人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陆瑞安上次回复的那两个字上。   他早上七点起床,花了一个小时对镜仔仔细细从冒出青茬的下巴到头顶每一根精心打理的发丝进行了确认,又花了半个小时挑选着装确认造型,紧赶慢赶踩着九点抵达正举行剪彩仪式的艺术馆。   祁扬定睛一看,进行剪彩并合影的几个人里压根没有陆瑞安,只有陶汝成和几个美术协会的主席团成员。   祁扬一看到咔嚓闪个不停的摄像头和虚与委蛇的专家互捧场面就烦得不行,转头四处寻找陆瑞安的踪影。人还没找到,他就先被眼尖的陶汝成叫住了,不甘不愿地顶着一干人的目光走过去。   陶汝成站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手臂轻轻揽过站在阶梯下的祁扬的肩,笑意盈盈地向旁人介绍:“这是我的小儿子。”   祁扬不得不挤出个笑来应对扑面而来的客套赞许,他想拍开陶汝成的手转身走掉,被陶汝成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那个也是我儿子,”陶汝成微微抬眼,脸上的笑容更深,她朝目光所指的方向招了招手,“瑞安,这里!”   祁扬直勾勾地盯着从场馆内出来的陆瑞安走到他身旁。   他听不清陶汝成和那几个老头老太太又说了些什么,他只能听到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声,眼前也只剩下陆瑞安的脸。   “……祁扬,卞阿姨问为什么瑞安是我儿子,你来替我介绍介绍?”陶汝成的声音破开重重迷雾,惊醒祁扬。   他终于和陆瑞安交汇上目光,心如擂鼓地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爱人。”   ——爱人。一个浪漫的、书面的、夹带祁扬自己私心的,对伴侣的称谓。   陆瑞安眼神闪烁地错开了视线,配合地微笑着点了下头,紧接着陪陶汝成随主席团一同进馆观展。   陶汝成没料到祁扬会来看她的展,揣度着祁扬的脾气能勉强忍受她向其他同行介绍已经是极限,于是让祁扬自己安排时间。   祁扬清楚母亲的水平是自己无论努力多久也达不到的,也自认没有这个艺术细胞,于是守在展馆出口的咖啡厅里。   他等了大概两个小时,陆瑞安独自从展馆出来——陶汝成展后还要单独和主席团成员商讨别的事宜,留在了展厅里,给祁扬发了条消息叫他接陆瑞安一起回家。   祁扬丢下咖啡追上陆瑞安,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陆瑞安拉到无人的展馆角落。   陆瑞安被他拽得猝不及防,后腰在踉跄中撞上栏杆,吃痛地弓起身体。   祁扬连忙去扶他,被陆瑞安轻但坚决地推开了手臂。   陆瑞安倚着栏杆,扶着腰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目光一寸寸抬起,无喜也无悲地落在祁扬慌张又心虚的脸上,他缓了会儿,终于能直起腰。   “祁扬,离婚证的申请时间过了。你找个工作日休假的时间,我们去民政局再走一次流程吧?”   祁扬一怔,瞳孔微缩:“什么?!”   “陆瑞安,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上次说的什么?”祁扬霍然上前,陆瑞安被逼得不断退缩,后背抵上冰凉的墙面,“这次你是真的想和我离,还是因为别的?”   陆瑞安抿了抿唇,似乎又本能地要用沉默来应对他的逼问。   他承受不住祁扬咄咄逼人的目光,别开脸:“现在那套房子你出资的部分我不要,如果你不要房子,那过段时间我会把你出的钱加上增值的部分还给你。”   说完,他没有再看祁扬的反应,一刻也不停留地转身离开,只留下落荒而逃的背影还映在祁扬惊愕的双眼中。 第41章 帮忙   祁扬没想到陆瑞安居然会是这个态度,他又气又困惑,在通讯录列表里划拉了一圈,犹犹豫豫、挑挑拣拣地选中一个电话号码拨出去。   “喂?小祁同学你有什么事?”总是懒散带笑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   “……”祁扬心里正烦,听到他的笑音就感到一阵被嘲讽的不爽,他暗暗深呼吸了几秒,没应声。   “祁扬?”听筒里的声音远去两秒又重新拉近,他的笑意也随着正色的语气沉淀下来,明知故问道,“怎么了?你不会又要问我关于瑞安的事吧?”   “你不是知道吗,还非要问。”毕竟是有求于人,祁扬尽量克制住语气里的不耐烦,努力让自己的问话听起来若无其事,“陆瑞安最近怎么了?”   “啊???”洛明起一头问号,反问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才是他对象,你俩结婚五年了,你居然来找我问他的事,你自己觉得合理吗?”   祁扬深吸一口气,脑子里转得飞快,他细细回想了一下这半个多月以来的情况,底气略有些不足地问洛明起:“我出差前跟他吵架了,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他是不是生气了?”   洛明起失笑出声,似乎是对这个结论感到荒谬,语气笃定道:“不可能,他对我都没红过几回脸,何况是对你。你得说多难听的话才能把他惹生气?”   “哦,”祁扬心里舒了一口气,底气悄无声息地又升上来了,他明知故问,“我没说什么啊,那他不理我了不就是生气了吗?”   “老天,你清醒一点吧祁扬。”他的故意唱反调意料之外地起了作用,洛明起夸张地感叹,“他这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恐怕忙得连一个整觉都没睡上,他还有时间跟你生气?”   祁扬意识到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但洛明起不知道他和陆瑞安闹离婚的事,他也本能地不想让身边人知道自己和陆瑞安离婚的事,哪怕是认识好几年的洛明起也不行。   他含糊道:“我出差去了,他没跟我说。”   洛明起犹豫了几秒,虽然没明说,但还是给了祁扬暗示:“要不然你还是去问他吧。他家里的事,如果他不跟你说,那我也不好说。”   “是关于他爸妈的吗?”祁扬一听就明白了——陆瑞安从来不带他回家见父母,结婚五年,除夕团圆也都是跟他回祁家,他对陆瑞安家里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   “嗯。”洛明起虽然没说具体的,但也没刻意瞒他,“他最近手头有点缺钱,不过他不肯跟我开口,我在想办法,你也不用太担心。另外……你别老是气他,他脾气好是一回事,你好歹让他过得舒坦点,他又不是你的出气筒。”   “我什么时候拿他当出气筒了!”祁扬语调一高,洛明起就赶紧息事宁人:“好好好,不是你的错,你自己跟他说去吧。”   祁扬眉峰一扬,不爽地挂断电话,决定不找洛明起这个帮不上忙的家伙继续打探陆瑞安的消息。   他翻来覆去把通讯录列表拉了好几遍,居然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打听陆瑞安的情况了——他心底晃过祁湛的影子,但他不愿意向兄长低头。更何况祁湛都已经明确说了不管他和陆瑞安的事了,再找过去得不到消息不说,岂不是还要白白被祁湛嘲讽一通?   辗转反侧一宿,祁扬终于决定自己亲自出马,第二天一早就气势汹汹地给陆瑞安轰炸了几通电话过去。   起初陆瑞安并没有接,都是被挂断,祁扬纳闷了好半晌,忍不住开始怀疑陆瑞安是不是把自己的联系方式拉黑了。他憋着一口气又试了几次,在十分钟的占线后终于接通了。   “祁扬?有什么急事吗?”陆瑞安一向平淡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   祁扬敏锐地捕捉到陆瑞安那侧嘈杂的背景音,听起来像是在某个办公大厅,机械女音叫号声时不时响起,祁扬下意识凝神仔细去听。   陆瑞安耐心地等了几秒,没得到祁扬的答复,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祁扬?”   “没什么事,”祁扬被他的声音惊回神,下意识的托词被他紧急咬止在舌尖,他情急之下脱口道,“我记得有张卡落你那了,在主卧的左边抽屉里,你有看见吗?”   “我没动过主卧的东西,你要是着急要,中午过来拿吧,我现在在外面有点事。”   “不是,”见他没懂自己的意图,祁扬的语气不由染上几分焦急,“是刚结婚的时候我给你的那张卡,当时我不是叫你拿着家里生活开支用吗?”   陆瑞安微不可见地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若有若无的倦意:“祁扬,我说过不会动你的钱,也没有动过。这几年生活开支没多少,你不愿意跟我算房子的钱,生活费也别算了,那张卡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拿走吧。”   祁扬一听他这话就意识到不能让陆瑞安知道自己从洛明起那里打探出的消息,他没来由地被噎得安静了几秒,不尴不尬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张卡里的钱是我妈让我给你的,你要是需要就用,就算现在不用,也先转一部分出去,不然我妈要找我问话的。”   他这话题开启得突兀,祁扬一说完就提着一颗心屏住呼吸等陆瑞安的疑问。   两秒后,陆瑞安的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这样,你拿走用吧,你妈妈问起来你说我用了就好了。”   祁扬越听越来气——都暗示到这份上了,陆瑞安怎么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要是急用钱,就用他的啊!为什么要像对外人一样这么客气对他,难道他对陆瑞安很差劲吗?遇到要紧事不仅不第一时间和他说、居然还不接受他的主动帮助!   “那你找个理财产品帮我存了吧,我自己存不好这钱。”祁扬带着点破罐子破摔、总之一定要把钱给到陆瑞安手上的气性说。   “我不会理财,这方面你哥哥或者你的朋友比我更懂。”陆瑞安的语气还是一成不变的平静,不过他这回没有无视祁扬的异常,犹豫的两秒停顿后,询问祁扬的声音很轻,“你为什么今天突然要我用这钱?”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被陆瑞安一问,祁扬顿时感到真心被质疑的愠恼和委屈,“他们不都说我对你不好吗!我现在不是都把工资卡给你叫你想用就用了,还要怎样才算体贴啊!”   陆瑞安:“……”   陆瑞安闭眼按了按额角,一股荒诞感随着压在他身上一周的疲惫再次向下坠,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祁扬了。   似乎祁扬总会时不时说出让他产生错觉、感到祁扬似乎是有着和他同样隐秘想法的话,叫他脸红心跳片刻,尤其是在祁扬两个多月前提出离婚之后。这种错觉不会维持太久就很快把他拉回现实,让他觉得祁扬只不过是在和家里人、或者一些朋友打赌闹脾气,其实并不是真的在意他,或者对他生出几分类似爱侣间的感情。   不远处的警务人员出来叫他进调解室,陆瑞安没时间去细究祁扬今天给他打这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的原因,准备结束这通电话。   “有时间提前给我说一声吧,我给你钥匙,有什么东西忘拿了你随时来就行。”陆瑞安顿了顿,“你挺好的。”   ——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合适。   他匆匆挂断的后半句话声音太轻,祁扬没能听到。   祁扬感觉自己又一次被陆瑞安推出他的世界之外,这让祁扬既烦恼又惶恐。他气陆瑞安遇事不同他说,连洛明起都可以很轻易地得知他的消息替他想办法,自己却不行。   他迫切地想付出自己的努力,哪怕陆瑞安不知道,但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也好,他不想让自己像无关紧要的外人一样,明明陆瑞安遇到麻烦了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刚出差结束一项大业务,公司的事不多,组里的人和乐融融摸鱼在茶水间喝奶茶,祁扬一个人坐在工位上抓耳挠腮了一整天,终于在下班的前一个小时,人力资源部的同事找他问去年校招回母校帮公司宣传时的几个实习生情况时,灵光一现,有了办法。   好在当年校招结束后有几个刚入学的新生大着胆子来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虽然年纪小还带着浓浓的学生气,但说话做事不卑不亢很有分寸,主动寒假来祁扬组里实习,平时偶尔也会带上他们聚餐,这次找他们帮忙也不算太突兀。   收到消息的学弟学妹回复得很快,字里行间还能瞧出跃跃欲试的兴奋。   [ROSA]:什么!我都大二了居然还能装一把高中生的嫩哈哈哈哈!祁哥,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就什么时候来,正愁暑假没事干在家呆久了快被我妈扫地出门了!/可怜]   [Ⅳ]:可以啊祁哥 这个忙我一定帮!完了你请我去盛世吃一顿就行 弟弟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嘿哈/嘿哈/嘿哈]   事情顺利得出乎祁扬的预料,他回到酒店就迫不及待给洛明起打了个电话过去,全然将自己早些时候挂断电话时的决心抛在了脑后。   “洛明起,你帮我个忙吧。”   “叫人帮忙还这么拽,”洛明起咋舌道,“你求我还是我求你啊小祁学弟?”   祁扬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一声:“……明起哥。”   “行,我答应你了。你要做什么,说。”   “去年校招的时候我回学校帮公司宣传,认识了几个学弟学妹,正好现在暑假,找他们来做个兼职,你也帮我一下。”   洛明起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截了当问出来:“你要找人让瑞安帮忙补课,然后把钱给他?”   “差不多是这样,”祁扬说,“他要是知道是我的钱,不会收的。”   “也好吧,”洛明起思索片刻,“现在名校学生在外做家教的工资本来就挺高的,何况瑞安还在九中做了七八年的老师,他这资历,再拿得高些也说得过去。”   “到时候你就说家长着急,提前把钱都预支给他。”祁扬对自己灵光一现的方案感到满意。   “都是介绍学生,你干嘛不自己跟他说?”洛明起问。   “你管我呢,”祁扬不乐意被他追问到底,简单粗暴地拍板,“就这么说定了。”   陆瑞安接到洛明起的电话时,正捏着房产证出神。   “你现在还好吗?”洛明起的语气很温和,也放得格外轻柔,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嗯。”陆瑞安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浑然不知浓重的疲惫已经流淌进通话另一端,“明起,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洛明起顿了顿,询问内情的声音更低了,“你听起来状态不太好,干妈现在知道了吗?”   “不知道,”陆瑞安感到身上像压了一座山,让他喘不过气,被自责挤满的胸膛开始难以呼吸,“明明上个月我们聚餐的时候还提到我爸好像信了那些卖假药的人的事,我怎么就没多花点时间去问问呢。”   “这也不怪你,该怪的是那些骗子。再说了,你暑假也没闲着,前两周我打电话你还在培训。”洛明起接着宽慰他,“而且,是干妈跟我妈去社区听讲座的时候,干爹偷偷把家里的存折取走的,是他被那些人骗了,不管你怎么防也是防不住的。”   一周的培训,和后来与祁扬之间突然恶化的关系,都让陆瑞安疏忽了这被暗埋的雷。在接到父亲瞒着母亲打来的电话时,陆瑞安脑子里的所有思绪轰然四散。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记忆中总是沉默的、温和到近乎怯懦的父亲,竟然会有一天用这样低微的姿态向他求助:“瑞安,爸想求你个事。你能先借爸点钱吗?” 第42章 补习   补习   “差多少?”陆瑞安听到他的话,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了爸?”   “他们先让我试了药效,然后跟我说要是不交钱,我的手就保不住了,那个药是有毒性的!要是不解开,后面瘫了要花更多的……”陆爱华近乎神经质地絮叨着,他的声音颤抖、软弱,惶惶不安得让陆瑞安没有立场也没有力气谴责。   “除了存折上的钱,还有别的吗?”   “还有理财里的,你妈的那份我没动,就是我自己名字下面的。理财的卡是收在你妈柜子里的,她不知道我拿了。但是那个存折……是上周三我跟你妈妈回老家拿给你姥姥她们的。”   “别的没有了吧?”陆瑞安不敢掉以轻心,再次确认。   陆爱华被他问得一默,陆瑞安立马察觉到不对劲,语气不由得加重几分:“爸,您得把所有情况都和我说清楚,我才能帮忙都处理好。”   “……当时急着去看你姥姥,我怕你妈妈发现,又不敢让理财里的钱欠太久,就、就在网上借了点。”陆爱华吞吞吐吐地坦白,“我看到网上很多人说、说去买那个股票可以很快赚回来,我就试了试,刚开始还赚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亏,欠得越来越多了……”   “现在加上利息欠多少了?”陆瑞安觉得自己已经感受不到多余的情绪,他麻木地向后仰,陷入柔软沙发中,眩晕的身体里的热度在不断地流失。   “十五万……这个月月底,三十一号就是还贷的截止时间了,儿子,你能不能先借爸一点?爸之后一定想办法还你。”陆爱华嗫嚅着,他低微的语气听起来像犯了错的小孩,叫陆瑞安心里五味杂陈。   “您找我不算借,是我该给您的。我三十号之前凑齐钱,到时候一起给您。”陆瑞安闭了闭眼,“解决完之前先别告诉妈妈,她身体不好。”   这些年上班,陆瑞安手上攒了一笔应急的备用金,但平时的开销和每次回家看望父母时给的钱都和他的工资差不多齐平,也就只剩下这二十万的积蓄,要是能一次性还清都还好说,他唯独担心父亲没有对他把情况都说明,以后还会有新的漏洞出现。   刚结婚的时候祁扬给了他一张卡,但他不想用祁扬的,那张卡他始终放在主卧的抽屉里,如果不是祁扬突然打电话和他提及,他已经全然不记得这张卡。即便是这两天他带着父亲去派出所就卖假药的事立案时,祁扬突然打电话要他用,他也不打算用祁扬的钱。   ——当初结婚的时候,是祁扬出了房款的大部分,他心里已经够亏欠了,不想再欠更多。现在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快和祁扬离婚。要是父亲被诱骗的网络贷款出了岔子,至少不会连累祁扬。   陆瑞安焦头烂额一周,在洛明起问及时也没有隐瞒太多,想着洛明起父母平时和自己父母来往频繁,于是简单提及情况的同时又一次提醒了洛明起要注意家里老人的情况。   “我这边有几个认识的朋友的小孩想找老师补习,我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介绍给你,”洛明起徐徐道来,“主要是几个小孩聪明,又肯学,毕竟是我关系好的朋友,你就当帮个忙吧。一听说你是九中的,我朋友可激动了,他说只要你肯补,就这个暑假,按市场价的两倍给你,一节课两千,上两个小时,十五天下来就是三万,再加上课后作业辅导是五万,就两个小孩,你一起上课就行。”   陆瑞安想也没想地摇头,紧接着想起洛明起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用惯常的温吞语气拒绝:“现在有规定,在职教师不能校外补习。”   “你放心,就在家里补,而且钱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这几个小孩下学期就高三了,就偏科偏在语文上了,阅读和作文那叫一个差啊,你要是不帮忙,真就可惜了。”洛明起痛心疾首的语气让陆瑞安迟疑。   “你先试讲一节课试试吧,不行就算了。”洛明起退了一步。   洛明起不知道他被投诉的事,陆瑞安理解他的好意,也很感动。   但这毕竟是写在规章制度里的条例,如果是旁人来提,陆瑞安绝不会答应。   可洛明起和别人不同,他是陆瑞安的发小,更何况当初和家里因为结婚的事被父母单方决裂后,也一直都是洛明起在帮陆瑞安照看着家里长辈,就算有事需要麻烦,洛明起也从无二话、第一时间帮陆瑞安。   陆瑞安没办法坚持拒绝洛明起的请求,沉默许久还是答应了。   试讲课给了四千,由洛明起陪着俩小孩来上课时代家长转交,陆瑞安不肯收。两个学生机灵,信誓旦旦和他保证:“老师,我们真的真的不是那种会背后举报的小人!”   女孩叹了口气,低下头,语气沮丧:“陆老师,我的目标院校是A大,但我理科成绩还行,就只有语文上不去,可是外面的老师要不然就是收费高但我没办法学会他们的办法,要不然就是不肯给我补,好不容易遇到您这样我既能听懂又很好的老师,要是您也不收我的话,我就上不了A大了。”   另一个听课的男孩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还是说,您不喜欢我们,不想给我们补呢?”   “我没有这个意思。”陆瑞安感到自己被架了起来,他被学生澄澈无辜的眼睛看着,一时间左右为难。   “而且我们就是九中的学生,您可是我们的亲老师!”   陆瑞安求助地望向洛明起,撞入洛明起肯定的目光,在几双期待的眼睛注视下叹着气点了收款。   他总觉得事态发展至此,有哪里不太对,但他疑虑地抬起眼,被学生信赖真诚的目光看着又实在找不出缘由,只能先耐心嘱咐:“你们开学就高三了,现在上课也只是起加强的作用,我没办法保证你们上完这十五天的课能有多大的进步,但会尽量帮你们找出更适合你们的学习方法。明天开始,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来我家补,中午午休两个小时。回家之后和你们爸爸妈妈说一声,所有课时费算在今天的试课费里一起,要是后面再给我转,补习这事就算了。”   两个学生犹豫地瞄了一眼洛明起,见他点头便喜笑颜开地说好。   陆瑞安借口给学生拿饮料单独拉洛明起到厨房说话。   “真的是高三的学生吗?”陆瑞安问出目前让他感到违和感最强的问题,“为什么我感觉这两个小孩的状态不太像。”   “怎么以貌取人呢陆老师,”洛明起面不改色拍拍他的肩膀,自然地转头拉开冰箱拿出两瓶酸奶,转移话题,“干爹那边怎么样了?”   “还好,我陪着他去派出所报案了,但追回来的概率不大,我这边先把爸爸那边贷款的缺口补上,只要他没瞒我别的什么事。”陆瑞安叹气。   “也不能有别的事了吧,我前几天去你家里看望干爹干妈,干爹还很担心地悄悄问我是不是不该和你说这事。我说他多心了,这种事就该早点和儿女坦白才好一起想办法解决。”洛明起问,“那之后就一直瞒着干妈吗?”   “我不知道,”陆瑞安摇了摇头,“看我爸爸什么时候想通吧,毕竟是他和妈妈之间的事。但总不能一直瞒着我妈妈。”   “行。我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手上还是有点闲钱的,咱兄弟俩也不需要遮遮掩掩,你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别自己逞强。”洛明起举了举手里的酸奶,结束这个话题,“我先送学生回去。”   陆瑞安点点头,送三人下楼上车离开后才折返。   银白色宝马驶出环岛,进入分岔路,在一家咖啡厅外停下。   后座的两个学生下车,跟着洛明起来到卡座,远远地笑着朝沙发里的人挥手示意:“嘿,祁哥!”   “上完课了?”祁扬将提前点好的咖啡推到几人面前,转向洛明起,关切地询问,“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洛明起一摊手,笑容有些无奈,“不过更多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试课费收了,但他不肯收后面的课时费,我看看找个什么借口说服他把你那五万都收了吧。”   “那就行。”祁扬放心下来,目光移向另外两人。   “祁哥你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两人信誓旦旦拍胸脯。   女孩提出疑问:“对了,陆老师给我们的讲义和题怎么办啊?虽然他讲得很好,可是我们现在大二,压根用不着他这些题啊。”   “你们自己留着吧。”祁扬想了想,又改口,“算了,还是给我吧,我拿回去。”   “祁哥,我能不能给我表弟?”男孩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主动向前倾身,“我之前都忘了,他还真是九中的学生,下学期开学高二,好像是六班的。这些题这么好,放着可惜了。”   “行啊。”祁扬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也算是没辜负陆瑞安的教学心血,“你让你表弟好好学,讲义和题不准乱扔。”   “那我能不能给我妹呀?”女孩紧跟着问祁扬,“她开学初三,理想学校就是九中,但是分不够,我爸妈对她要求不高,上个区重点就行了,现在有陆老师的讲义,早点让她学一点也好,万一考上了是陆老师教她得多好呀。”   “那要让她努力才行,”洛明起加入几人对话,指了指祁扬,“要知道你们祁哥的对象——陆老师从上一届开始就带实验班了,要不是事情太多太累,学校本来想让他去竞赛班做班主任的,弟弟妹妹们成绩不够可去不了他班上。”   几人说说笑笑,从咖啡厅出来去了就近的餐厅,等餐期间,洛明起叫祁扬一起露台抽烟。   “祁扬,这回的事,只这一次,”洛明起叼着烟眯眼眺望远处,语气凝重,“瑞安平时很少和我说他工作上不顺心的事,前几天我求他这事的时候他提了一嘴补习是违规的。他没具体说,不过我很清楚他,平时性子软,遇到原则性问题不会让步,如果不是我说,他应该不会答应。要是补习这事出岔子,我没脸见他了。”   “不会有问题的。”祁扬咬着烟,没点燃,过了会儿又取下来,往嘴里扔了颗薄荷糖,“我又不是害他,我就想对他好点,起码让他这段时间过得舒心吧。”   他安静了两秒,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这不是你们都跟我说,要对他好点,多照顾他吗。总不能我这么费心费力帮他解决问题,我还有错吧?”   祁扬的目光随着屋檐的灯一同坠入昏暗的夜色,他有些出神,也被屋外的寂寥风景弄得心情低落。   他不想和陆瑞安离婚,可现在祁湛不肯帮他,洛明起是陆瑞安的发小,更不可能完全站在他这头,偏偏陆瑞安也不知不觉开始远离他了。   难道就是因为他当初口不择言的那些话吗?明明婚后的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陆瑞安也不曾对此有过异议。   他尽力地对陆瑞安好,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不认可他?   --------------------   下一章周二见~ 第43章 疏离   滴滴滴滴——   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祁扬赶紧点进置顶群聊里看新消息。   “奋发涂墙委员会(4)”   [ROSA]:/[图片]   [ROSA]:陆老师选的是我挑的奶茶!嘻嘻!@Y 祁哥,愿赌服输!   [Ⅳ]:嘁 这能说明什么?顶多说明他不喜欢喝咖啡   祁扬没注意一连串弹出的消息内容,第一时间点开图片。他一眼就瞧出来这是在家里,拍照的人偷偷地扒拉在书房外面,有五分之一的镜头都被门框挡住,剩下的五分之四画面还是糊的。   不过能看出来照片聚焦的人是陆瑞安,他正在给两个补习的学生批改课堂练习的作业,手边的杯垫上放着一杯奶茶。   祁扬已经两周没近距离见过陆瑞安的面了,指腹缓慢地隔着屏幕在低垂的恬淡眉眼上轻轻抚了抚,随后下滑点了保存,反手给学妹转了六百。   [Y]:他中午又给你们做什么菜了?   [ROSA]:有我最爱的红烧排骨!嘿嘿!陆老师这几天上课还夸我作业做得不错/左哼哼   [ROSA]:但他昨天问我哪个班的,吓死我了/可怜,还好我当时机灵,岔开话题蒙混过关。我好怕他去学校里一查就查出来我现在不是九中的学生。   [Ⅳ]:/[图片]/[图片]/[图片]   [Ⅳ]:祁哥 你为什么不自己晚上回家问陆老师   [Ⅳ]:/探究.jpg   [Y]:/[红包]   [Ⅳ]:明白/敬礼 不该问的我少打听/呲牙笑   祁扬被他问得颇有些惆怅,一直到下班时间从公司出来,瞥见站在路口树下的人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不由得停住了脚,蓦然同陆瑞安四目相对,他心里头竟然生出点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惶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主动朝陆瑞安走过去,也不知道是否应该主动开口和陆瑞安说话。   ——陆瑞安正式开始补习已经一周了。酒店阳台上那篇秃了叶子的蔷薇完整地记录下祁扬两周来的每一个反复横跳挣扎的夜晚。   前三天,他的委屈和愤懑随着时间而逐渐淡化。   起初,他猜测陆瑞安是对他在家里说的那些话生气,所以不搭理他,他对此感到很不满。明明以前也是这样的,为什么偏偏就这次陆瑞安会因为他的无心之言就把他推远呢?而且上一次吵架,陆瑞安明明答应好他的,会向他坦白,哪怕和他吵架、对他发火都行,现在是陆瑞安自己食言了。   第四天开始,他的不安和焦急也随着时间而逐渐加深。   他开始否定自己的想法,认识到自己的话确实有不对的地方——而且他现在也明白了陆瑞安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吵架,所以就算陆瑞安还和以前一样消极应对他,他也应该先冷静下来、不和陆瑞安计较——不管怎么说,陆瑞安是他老婆。   要是当时他和祁湛吵架没说那样的气话就好了。   可陆瑞安现在这样疏远他,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他了?   祁扬还沉浸在自己的纠结中,陆瑞安注视着他、平静地开了口:“你今天下班挺早的。”   祁扬条件反射地低头看了眼腕表,发现才四点半,有些无措地朝陆瑞安露出个笑:“今天没什么事,我酒店就在旁边,七点多下来吃饭在范围内打个卡就行。”   他本来想问陆瑞安不是在给学生补课吗,怎么来公司?   理智迅速将他的话收了回去——陆瑞安压根不知道去补习的学生是他安排的,他不能在陆瑞安面前露馅。   “这样,”陆瑞安笑了下,那笑意转瞬即逝,不带任何情绪,仅仅起到场面性的作用,很快引出正题,“你带身份证在身上了吗?”   “带了。”祁扬愣愣地看着陆瑞安,摸出身份证给他看。   “那正好。”陆瑞安敛回视线,侧身往外走了几步。   祁扬这才看清楚他手臂间夹着一只文件夹,很眼熟。   祁扬迅速反应过来这是当初装离婚资料的那只文件夹。   陆瑞安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他没看祁扬,拉开后座进去:“我们去民政局把流程再申请一次吧。”   他还是用温软的、好商量的、仿佛谁都可以随时推翻的语气来叙述要求,但他的行为却不由分说得祁扬说不出一个“不”字。   祁扬脑中轰然一空,完全没想到陆瑞安破天荒主动来公司找他,竟然是要和他离婚。   他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一周的辗转反侧出乎预料地把他的脾气磨没了,他沉默地收起身份证,最终还是跟着陆瑞安上了车。   出租车司机把空调温度调到了二十八,祁扬第一次觉得这个温度这样冷,冻得他浑身上下寒津津的。   司机没有多话,或许是看到了目的地,也从两个人之间近乎凝固的氛围中察觉到了什么,他也没有试图跟两个人搭话,尽职尽责地将两人送到民政局大楼路边。   这种熟悉的无力和挣扎不知不觉地降临在祁扬身上。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蛮不讲理地和陆瑞安吵一架,总之要搅黄今天的离婚申请,他不想和陆瑞安离婚,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对陆瑞安开口。   站在民政大厅离婚窗口外,祁扬鬼使神差地想起当初他主动提离婚,陆瑞安站在靠外一侧时的情景。   当时的陆瑞安,也会像现在的他这样,感到不安、失落和酸楚吗?   一直到祁扬捏着回执单跟在陆瑞安身后走出民政局大厅,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五句。   他低垂着脑袋,像一只被驱逐的流浪狗,惶惑不安地等待无家可归的命运到来。   他心里越来越忐忑,这种忐忑和从前他本能地和陆瑞安吵架、虚张声势的焦虑不安不同。   他心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响——他好像真的留不住陆瑞安了。   陆瑞安吝啬地收回了对他的纵容,甚至都不再像对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那样愿意耐心温和地与他交谈。   陆瑞安在路边停了下来,祁扬紧张地抬头看他,不明所以地从他手里接过那只文件夹,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陆瑞安脸上。   “我打开主卧的抽屉看了一下,你没拿走的一些卡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都在里面,房子你要的话,就找个时间一起去过户,你要是不要的话,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心头警铃大作的祁扬立马掷地有声要求:“不行,房子不能卖!”   “好,”陆瑞安吞回未尽的话,平和地颔首,“那你什么时间有空,跟我说一声。”   “我……”我也不要那房子!   话出口变成了硬邦邦的:“我没时间!”   他看起来实在太像抬杠找茬,陆瑞安依旧耐心温和:“没关系,你有时间再跟我说。”   “陆瑞安,”眼看着陆瑞安就要转身离开,祁扬心里一紧,紧追一步叫住他,在对方询问的注视中迟疑地问,“你是不是……最近缺钱?”   陆瑞安没立即回答,他定定地看了祁扬片刻,表情没有半分变化:“是明起跟你说的?”   “不是,”祁扬被他精准的猜测吓了一跳,赶紧用强硬的气势掩盖心虚,反问他,“不然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过户房子,不就是要钱吗?”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阴差阳错借着这个话口把问题明确的问出来了,既担忧陆瑞安,又忍不住期待。   他都问得这么明显了,陆瑞安要是肯透露一丝半毫,他就不用再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地猜测陆瑞安。   他可以立马追问,像之前吵架时逼问陆瑞安一样——这是他目前比较有把握的、能真正触碰到陆瑞安内心的唯一方式。   祁扬不接受任何人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对他说不中听的话,但陆瑞安不一样,陆瑞安对谁都好,良言逆耳只在陆瑞安这里是正确的,陆瑞安肯对他倾注情绪或者说出不符合他温吞性子的话,才说明是真的没把他当外人。   “没有,”陆瑞安目光飘忽一瞬,语调急促地重复,“没有。”   他怕祁扬还会问,没给祁扬开口的机会,自己解释:“上次画展结束的时候说过的,这套房子当时买的时候,六成以上都是你给的钱,我说过我不要这部分。”   好不容易拽出来的话口就被陆瑞安轻而易举地绕过去了。祁扬欲言又止少顷,心里沉了一口气,霍然上前一步捉住陆瑞安的手腕,正要开口,陆瑞安却忽然用力挣脱,借口有事头也不回地拦下路边的一辆出租车走了。   祁扬不甘心地盯着那辆车,直到车辆汇入十字路口的车流,再也寻不到踪影。   十五天的补习很顺利,结课那天陆瑞安还特意提前定了两个学生都喜欢的菜,邀请他们留在家吃晚饭。   两人面面相觑,藏在身后的手机震动着,不用看也知道是祁扬在群里发的消息——祁扬拜托两人来之前就已经答应了两人,除了按日薪两百给他们,结课那天请他们去得提前半个月预约的盛世餐厅吃饭。   可是,半个月的相处,即便不是高中生,两个人也很喜欢温柔又耐心的陆瑞安。他和那些性情温和的老师很像,但又不一样。   他的温柔是会让人被他娓娓道来的声音带入情境,好像世界一下子清净了,舒逸闲适的讲课方式很容易被带着沉迷进他引经据典的故事中,不知不觉吸收那些被他掰碎了、揉烂了融在里面的知识点。   望着陆瑞安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两个人都狠不下心说出晚上不在陆瑞安家吃饭的话,浓浓的愧疚感刺得他们坐立难安。   三轮划拳下来,惜败的女孩偷偷躲到阳台压着嗓子给祁扬打电话:“祁哥,我们晚上不来吃了,你看看要不然叫你朋友去呢?”   “怎么了?”祁扬的声音还带着笑,这让女孩心里更愧疚了。   “陆老师留我们吃晚饭。”女孩做贼心虚地频频回头往厨房望,语速极快,“陆老师昨天晚上就在订今天晚上要用的食材,早上他六点多去菜市场买鱼,因为我前几天随口说了句想吃酸菜鱼……我们想了想,还是不来了,对不起啊祁哥。”   明明陆瑞安和祁扬是夫夫,但这半个月的补习从来没在陆瑞安家里见到祁扬,更别提明明祁扬约好了今晚的聚餐,陆瑞安却全然不知情的样子邀请他们留下来吃完饭。两学生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些什么。   猜测归猜测,他们不敢真的在祁扬面前问,一致决定装傻充愣当不知道。   已经坐在餐厅的祁扬转头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行,那下个月吧,你们吃了再走。到时候有点晚了,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不用不用,”女孩连忙拒绝,“我约好了姐妹晚上去商场溜达溜达,不麻烦祁哥了。那……我先挂啦?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陆老师的。”   祁扬想到陆瑞安费心费力照顾那俩小孩,心里就闷闷的直发酸。   他一个人吃不下点的菜,又被陆瑞安这些年的习惯影响得不浪费,干脆打电话叫了洛明起来。洛明起刚下班,听说能白蹭一顿大餐欣然应答。   “不是说请那俩小孩吃吗?他们人呢?”洛明起刚到位置放下东西就精准察觉到气氛的异常。   “陆瑞安留他们吃晚饭,”祁扬黑着脸,提壶给洛明起倒酒,“提前好几天就在准备了,他们随便说的他都记得,怎么我说的话他就不记得。”   他满口抱怨,洛明起倒是越听越来趣,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祁扬:“你醋俩小孩啊?”   “我没有。”祁扬一口否定,“我就是感觉陆瑞安压根不在意我。”   “嗯嗯,然后呢?”   “他要跟我离婚。”祁扬终于借着微醺吐出心中憋了很久的烦恼。   “啊?他主动提的?”洛明起明显不相信,“他这人,最不会拒绝别人,吃亏了还要考虑别人面子上过不过得去呢,他怎么可能主动提,是你干了什么吧?”   “你们都没在场,怎么就这么笃定是我给陆瑞安气受了啊!”祁扬不满,“事实就是他主动提的离婚!”   “行吧,”洛明起嘴上这么说,表情却不像是信任的样子,维持着旁观者的清醒接着问,“那你怎么想?”   “他要离就离,他不离就不离,”祁扬梗着脖子哼声,“把我当什么了!”   “你要是想离……”洛明起还没说完,被祁扬气势汹汹地打断:“我不想!”   “这不就得了,”洛明起一摊手,“你跟他说清楚不就行了吗。”   “可是我找不到机会说啊,”祁扬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气焰骤灭,语气听起来很沮丧,“他这两周天天上课,我不敢去家里找他,怕那俩小孩暴露,可是九中的高二学生八月二十四就要开学,他后天就要去学校上班,我更没办法找他。”   他想起一些往事,愈发忿忿:“他还不让我去他学校!”   “还有,”祁扬郁郁,“我领导不知道发什么疯,说是九月份要安排我出差几趟,周末调休到后面的国庆假期。”   “那国庆吧,”洛明起没跟着他的情绪走,条理清晰地提出理智建议,“我国庆打算向芷薇求婚,度假庄园我都订好了,到时候要叫咱们几个关系铁的朋友来的,瑞安肯定不会拒绝,你就趁这时间跟他说清楚吧。”   他顿了顿,接着补充:“祁扬,有的时候不是我或者谁想说你,你对我们都还好,对你的朋友更是没得说。你仗义,大方又洒脱,做朋友是很好的,我想你身边应该很少有人会讨厌你。但你对瑞安实在说不上很好,尤其是你结婚后,每次跟瑞安吵了架都习惯性跑来找我支招,试图让我这个旁观人来评评理,又总是不肯低头承认是你的错。”   “当然了,瑞安也有问题,他一直惯着你这脾气,一点不跟你发火。要不是我大学就和你认识,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喜欢瑞安,不然连我看了也要觉得你讨厌他。”   洛明起眯起眼进入短暂的回忆,颇有些感慨地叹声。   “正好离我求婚还有一个月,你先把你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做好,空余时间冷静想想吧,起码试着在瑞安面前收收脾气,要是真的喜欢他,就别把他越推越远了。”洛明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我是真的出于朋友的角度才劝你,你看看要是别的谁像你这个态度对瑞安,结婚第一年我就要伙同其他人劝瑞安把他踹了。”   祁扬怔怔地看着洛明起,他心里知道洛明起说的都有道理,可是明白这些大道理是一回事,知道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心中升起几分迷茫——明明陆瑞安生日那天他都觉得自己和陆瑞安很快就要打破中间隔的那层玻璃,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在迅速地回暖、甚至更进一步,为什么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演变成现在这样?   --------------------   这周更新时间是周二四五六日~敲碗球一下海星(●''●)(现在长佩改版之后页面变得好难操作orz 第44章 山雨欲来   一个月过去了,派出所依然没有后续的消息,陆瑞安知道这样的损失大概率是追不回来的。不过好消息是,父亲似乎真的只欠了当初和他坦白的十五万,至少到第二次回家看望时,他没有再像上次电话里那样用怯懦又低微的语气向他求助,但他望向他的目光里,却没了父亲的权威,而是小心翼翼的亏欠。   “我说过,你要是不离就不用回来了。”母亲别过身,只肯留下冷漠的背影给陆瑞安。   “离不离是一回事,回来看望你和爸爸是另一回事,这两件事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陆瑞安在靠门一侧的沙发边坐下,心平气和说,“就算您再怎么不愿意见我,尽孝也都是我的义务和责任。”   汪成碧冷哼道:“你还知道你的责任呢?我要是纵容了你,就是我这个当妈的没尽到责任、没完成任务,我死了都没脸下去见先人。”   “我不明白,是谁给您的任务?我知道您抚育我成人不容易,我也努力想让你和爸爸都过得更好一点。我有我的生活选择,不管好还是坏都是我应得的,我不奢望您能欣然接受,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我和女人结婚生子?这对我不公平,对另一位本应该有美满生活的无辜女士也不公平。”   “好赖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汪成碧抬手一指,“像你这样说,人人都随心所欲,你爸当初也不该找我,就应该找个男的,哪还能有你坐在这儿跟我讲这些歪理?”   陆爱华一愣,神色骤变,好像吃了苍蝇一样憋屈,连忙摆手想说自己不喜欢男人,被汪成碧一瞪,讪讪地闭嘴当作没听到,依旧和往常一样,在这场必然会触发的家庭战争中隐去身形。   “我说的是我自己,没说别人,我喜欢男人不代表我要求天下所有人都喜欢同性、不要结婚生子,这不能混为一谈。”陆瑞安头疼起来,他顿了顿,声音轻了许多,却沉甸甸地在寂静的房间中摔落在地。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妈妈,我的确希望我可以不要出生。要是没有我,你们不需要为我的生活烦恼、为我的人生殚精竭虑,你们就不会这么辛苦,爸爸工作不会落下腰椎病,妈妈也不用因为我忍受亲朋好友间的闲话而觉得丢脸。”   ——要是一开始没有我就好了。   这个念头再一次从心底一闪而过,陆瑞安停了几秒,还是没能说出口。   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为了解决他的初中就读资格,父亲低声下气地请客吃饭求人给一个名额时陆瑞安这样想过;高考结束,妈妈抱着钱通过朋友的朋友关系、点头哈腰笑着拜托那位教授帮忙选择志愿时,陆瑞安也这样想过。   还有很多个因为母亲想让他有更好的学习平台、生活环境而父亲觉得没必要的家庭战争时刻,将这个想法一寸寸地从他的天灵盖钉入,罩下挥之不去的阴霾。   但这是他第一次将这样的想法表达出来,他听着自己些微急促的呼吸,没来由地想起祁扬,想起那个溃不成军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的下午。他有些出神地想:如果不是祁扬逼他那一回,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尝试着将这样以极度消极来作抵抗的心情吐露给父母听。   父母出乎预料地不再言语,客厅忽然变得空荡而寂寥,但陆瑞安知道这样的沉默绝不代表允许或妥协。   他缓慢地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地扯起嘴角笑了下,聊胜于无地驱散一分被他自己弄得凝重的气氛。   陆瑞安站起身,朝父亲微微颔首:“买了点无糖补钙的成人奶粉,您和妈妈记得喝,还有水果别舍不得吃,要是下过雨地滑就别去菜市场了,超市的菜虽然贵点,但也新鲜……我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   开学第二周,洛明起先斩后奏往他卡上转了八万,陆瑞安午休赶紧打电话过去问,电话一接通洛明起就说是开学的小测成绩很好,家长非常满意他的教学效果,千叮咛万嘱咐要陆瑞安收下,堵得陆瑞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太多了,就算原来允许补课的时候,我也收不了这么多。”陆瑞安叹气,“还有,明起,以后除非你自己的孩子需要,别再介绍学生给我了。我知道你是好意想帮我,但是如果真的有困难,我会和你说的,我不会做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我就当这八万是你放在我这里的,我替你收着,你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拿走。”   “你要是不答应,这钱我就取出来去你家给姜阿姨了。”   “哎,行吧行吧,真服了你这活祖宗。上你的班去,以后不给你介绍学生了。”洛明起奈何不了他,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周四下午是全体语文组外出备课的时间,是继英语组的改革之后,语文组也紧接着向学校争取到的福利。通常是集体来到学校附近的公园野餐,经费由学校提供,将备课讨论的地点转移到鸟语花香的草坪。   “嗨!陆老师!”   陆瑞安转头,瞧见草阶后大树下朝他招手的付欣,快步过去询问:“需要帮忙吗?”   “没,我们都收拾好了,喏,”付欣笑着递给他一只小折叠椅,“我和三班的郑源老师有点合不来,他平时有事没事就在旁敲侧击教育我得早点结婚相夫教子,烦死了。你来我这边聊聊呗。”   “行。”陆瑞安笑笑,在她身旁坐下。   学校里的八卦流传迅速,凑在一起的几个老师就着彼此班上偶然听来的学生八卦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几个年纪轻的女老师笑笑闹闹打趣,欢快的笑声卷得大榕树垂下的长长细须颤动着。   “哎,奶油去哪了?是不是在刘姐她们那边?”   “我们去帮你问问,顺便给她们送点吃的过去。”   几个女老师起身往稍远处的木槿球旁的几人走去,陆瑞安很快意识到付欣这是在支开别人,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两个人平时关系还不错,一个教五班一个教六班,偶尔有事也会帮对方代课,此时也就不用兜圈子铺垫良久。   付欣直截了当地抛出自己的来意:“陆老师,你是不是家里有亲戚在帮你介绍相亲来着?”   陆瑞安微怔:“我没有让人给我介绍。不过我妈妈确实是一直试图劝我去相亲,我都没答应,但是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有找人……”   “那就是你了。”付欣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无奈,她调出自己微信里的对话框给陆瑞安看,“我家里也一直在催我相亲,前段时间压根没经过我同意,把我照片给了介绍人,说替我相中个很好的,介绍人把你的资料发给了我。还好我当时留了心眼,没给家里说我在哪里上班,她们不知道我俩是同事。”   陆瑞安就着她的手凝神一看,顿时感到荒谬:“可我明明都结婚了,只是我爸妈不接受我爱人是男人,所以不承认。难道你的介绍人没和你说这个情况吗?”   “是啊,”付欣气笑了,“他当时故意瞒着没说,我就说我有朋友认识你,对你有印象,你结婚了。结果那个介绍人说,结了也能离,让我不用担心。”   她越说越觉得这件事和这些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我就只能继续问,我记得你应该是不喜欢女人的。介绍人说,很快就调理好了,你家里人已经在努力了,很快就能掰回正道。”   陆瑞安:“……?”   陆瑞安感到自己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   付欣回忆至此,忍不住暗骂:“这些人简直是疯了。”   “你家里人为什么这么着急,甚至有点……”陆瑞安组织着语言,注意着付欣的表情来斟酌措辞,“有点不择手段了。”   “我家里是重组家庭,”付欣低下头,挥走裤脚上的一只蟋蟀,“我跟的妈妈,她再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比我小八岁。现在我弟大三了,她和我叔叔就想着给他买套婚房提前准备着,可是家里住的那套也刚还完房贷没多久,他们手上不够首付的钱。我叔叔就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先把我的婚事弄好了再去准备我弟的。”   她笑得平静乐观,说话间也只是聊天的语气,没有多余的情绪掺杂,但陆瑞安一听就听出了问题。   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陆瑞安也知道付欣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他没有继续追问付欣家里的情况,只是道:“要是有需要就跟我说,我能尽力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付欣摇着头“哈哈”笑了几声:“我也想过完全摆脱他们不联系了,但我就是舍不得我妈,她这些年拉扯我也不容易。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们总不能把我绑起来嫁人。今天就是和你说一声,别的也没什么了,那个介绍人我已经回绝掉了,你这边你自己再注意一些。”   “好。”   两人刚结束话题,女老师们就回来了,几人说说笑笑,吃饱喝足开始备课,晚餐结束一起坐校车回了学校。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陆瑞安回到办公室,不是值班日的付欣已经走了,陆瑞安意外地发现桌上多了一份卷子,上面用红笔圈了几道题号。   他若有所感地打开手机察看消息,发现付欣在半个小时前给他的留言。   [付]:陆老师,今天下午布置完作业,我在我们班上的学生那看到他课外做的一些题,有些眼熟,所以我找了一下,是咱们前两届出过的题,那些题我放你桌上了,你再看看。   [付]:下午开班级教师会结束的时候,三班的班主任李老师跟我说,学校里有风声马上要严查教师的违规补习情况,可能是因为上面收到了什么消息,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和你说一声。   [陆]:好,谢谢。   陆瑞安仔细看了看被圈出的几道题,心脏直坠谷底——   那是他暑假给两个学生补习时给的题目。 第45章 欺骗   除联考和高考外,九中一向是自命题,由于进度和教材不同,内部的题目也不会轻易被外校老师使用。因为两个学生是九中的准高三,刷过的题目已经够多,陆瑞安询问过他们还没有做过前两届高三学生的练习题才放在卷子里让他们提前练练,而他带的这一届目前也没到练习这些题目的时间。   卷子怎么会在六班的学生手上?   陆瑞安心中忧虑,仍然没有怀疑两个学生的身份真实性,直到年级主任在第三周的周五晚自习把他叫了出去。   “这回和上回捕风捉影不一样,人家手里确确实实拿得出证据。你自己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不是叮嘱过你,要是没有把握别人不会往外说,就别给你那些亲戚朋友的小孩补习吗?你这回还能不能有说服得了我、说服得了上面的理由!”   岑主任明显没了耐心,他激烈地斥责着,言辞严厉,每说一句话,他的手掌就用力地拍一下铁栏杆。他每拍一下栏杆,陆瑞安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多日来的不祥预感终于在此时落地成真。   他心里清楚,这一次的举报,是真的没有辩驳的余地。他的确给学生补习,也的确收了钱,只要有人向上投诉,即使他不承认也只是负隅顽抗地拖延一段时日而已,最终一定会被清清楚楚调查出来。   哪怕他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无奈,也都只是无力虚浮的借口而已,除非是谁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补习,否则没有必须补的道理。   要怪的是他自己优柔寡断,还存有侥幸心理。   “补习的那两个学生叫什么名字?”岑主任问。   陆瑞安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举报人是他的学生,他迟疑片刻,没有作声。   “你都被举报了,还犹犹豫豫做什么?!副校长这次是真的发火了,学校和年级不会对学生做什么,要是这件事不给上面交代明白,我也保不住你。”岑主任眉头紧锁,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陆瑞安,禁不住扼腕叹息,“回去把钱退了,退款的记录自己保留一下。这次的处理结果我也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扣工资、开除党籍、辞退都有可能,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陆瑞安失魂落魄回到办公室。刚从六班守完自习回来的付欣瞧见他的脸色,脚下一蹬,带动着转椅靠近陆瑞安,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   陆瑞安神情惨淡地对她笑了下,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付欣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追问,回了自己的工位。   晚上十一点,下班回到家,岑主任给他发来了消息。   [岑主任]:现在的高三没有这两个学生。目前查到的同名学生里,同级的两个已经毕业了,去了A大,现在应该大二。   岑主任把学生档案的照片也一同发了过来,陆瑞安一眼就看到那两个虽然稚嫩但熟悉的面孔。   他捧着手机,呆呆地望着屏幕上的照片,呼吸突然静止了,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凝固。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点什么情绪,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翻涌、膨胀,几乎要撑破他的胸膛。   可事实上,他什么念头都没有,像被迅速地沉入窒息的海底,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绪都不存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二十八度的空调对他来说也还是太冷了,冻得他心口生疼。   一声闷雷在窗户外轰隆滚来,陆瑞安怔怔地望去。   窗外空气潮湿,风的声音破碎在树叶间,刺目的光撕裂低垂的天幕,沉闷的雷声自闪电消逝的地方荡开。   三伏后的第一场雨落下了。   “祁哥!”昏昏欲睡的女孩被新消息吵醒,打着哈欠一看,捧着手机惊叫起来,“陆老师把钱退给我了!”   祁扬一踩刹车,打着双闪泊进路边的临时停车位,猛地回身从驾驶座探头往后看:“什么?”   “陆、陆老师转了四千给我,说是退的试课费。”女孩一脸慌张,手足无措地望向祁扬,“他还叫我把爸妈的联系方式或者直接把卡号给他,他把剩下的八万退回来——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不是九中的学生了!”   祁扬拿过手机盯着屏幕上简短的两句话看了又看,直觉真实情况很有可能比女孩哀嚎的还要糟糕。   但他不能比两个年轻学妹学弟还要慌乱,他强作镇定地把手机还给了女孩,用不以为然的语气宽慰:“没事,给你你就拿着吧,你们是我请来的,要追究也追究到我头上,别管了。”   他赶紧送两个学弟学妹回了住处,回到酒店已经十二点了,但他全然顾不上别的,紧急给洛明起打电话。   “怎么了?”洛明起打着哈欠,声音含混,显然是被他这通不请自来的深夜来电打扰。   “洛明起,他把钱退回来了,为什么是八万?”祁扬坐在阳台飘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拨着盆栽叶片,语气焦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祁扬的问法很微妙,不是“我们被发现”的棘手,而是陆瑞安出了情况的担忧,洛明起立即清醒过来。   “什么?他把钱退给你了?”   祁扬把晚上和学弟学妹聚餐回去路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给洛明起复述了一遍,洛明起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完蛋了完蛋了”。   他一拍额头,捂着眼生无可恋地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知道补习的人不是九中的学生了。他今天没给我发消息,我完全不清楚情况。”   “你等我一会儿,我估计他可能都还没睡,我给他打电话确认一下。”洛明起立马做了决定,果断挂断电话,留祁扬一个人坐在飘窗上度秒如年地煎熬等待。   十分钟后,洛明起回电。   祁扬一接听就被洛明起的疲惫叹息砸得一懵:“他被家长举报了。具体情况他也没说,我问了一下,被举报的处理结果轻就是行政处罚,重一点就是开除党籍或者辞退了。他说没什么事,让我别担心,他自己会处理好——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他都要被我害得丢工作了!唉我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他。”   “洛明起,”祁扬揪花叶子的手一顿,语气闷闷,“这件事是因为我,你是被我牵连的,你和他说真实情况就行。”   所有主意都是他出的,罪魁祸首是他,最应该被指责也该是他。   尽管他这次完全是出于想给陆瑞安救急帮忙的心情,可偏偏命运弄人,不仅不给他这个机会,还让他弄巧成拙,害了陆瑞安。   “祁扬,”洛明起语重心长,“我之前就说过了,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接的,而且我怕他缺钱不和我说,还添了三万上去。”   “先睡吧,明天我还要上班,我周日休息那天去找他。”洛明起说,“到时候我和他商量一下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这件事我俩都太混蛋了……要不要坦白看你自己,我不会和他说是你叫来那两个学生的。”   祁扬被前所未有的浓重愧疚和焦虑压着,没办法干等洛明起的回信,他第二天一早就开着车远远停在小区门口,跟着陆瑞安去学校、跟着陆瑞安放学回家,却始终不敢叫住陆瑞安,也不敢让陆瑞安发现他。   周六晚上,陆瑞安的来电在屏幕上出现时,祁扬惊得把手机摔在了地上,好在屏幕没碎,他连忙捧起来点下接听。   “周一上午,你有时间吗?”陆瑞安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祁扬猜不透他的想法,焦灼的心快要彻底破碎了。   “有、我有……”祁扬期期艾艾地应答。   “周一早上九点,我在你酒店楼下等你吧。”陆瑞安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祁扬愣了许久,右眼直跳不已,强烈的不安狠狠扑向他——他有种呼之欲出的预感,这回他真的要彻底弄丢陆瑞安了。   失魂丧魄的祁扬在闷热的周一清晨徘徊在酒店门口时,才感到原来这条路宽广得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   他望眼欲穿,又畏惧不安,祈祷时间慢一点流逝,在反复的自我拉扯中,等来了从马路对面过来的陆瑞安。   祁扬定定地盯着陆瑞安的脸,一时间生出恍若隔世之感——距离上一次和陆瑞安见面,已经一个月了。   陆瑞安抬眼迎上他的注视,不躲也不闪,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他问:“证件带了吗?”   祁扬愣愣地说:“带了。”   “那走吧。”陆瑞安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   走?走去哪?   祁扬的疑问在下车后看见远处的民政局大楼猛地反应过来——已经一个月了!第二次冷静期结束,这次去民政局就是真的拿离婚证了!   他脑子里混乱不堪,亦步亦趋跟上陆瑞安的脚步,惴惴不安地问:“你、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陆瑞安平静地反问他。   “……那两个学生,其实是我的学弟学妹。是我请他们来找你补习,那些钱,也确实是我想给你的——洛明起昨天一点都没提吗?”祁扬一瞬不瞬地紧紧注视着陆瑞安的神情。   “他没说,但我知道。”陆瑞安停下脚步看向祁扬,没有丝毫波动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自嘲,“他们留的那张卡,是以前你把钱转给我一起买房的时候用过的。我记忆力没好到记住卡号,但不是傻子。”   祁扬哑口无言,讷讷道:“我……我知道你不收我的钱,才想这个办法,我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陆瑞安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但那嘲讽不像是对祁扬的,倒像是对他自己或者是对自己某种期待的。   他没有责备祁扬,看起来也不打算对这桩荒唐之极的补习事件作出任何评价。他用平静的、失望的目光抚摸过祁扬的脸,然后吝惜地收回视线往前走,潦草地结束这个话题。   陆瑞安的态度越平淡,祁扬就越心惊,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陆瑞安的手腕,强行制止他的步伐。   “陆瑞安!”祁扬忍不住拔高音调,“这件事都怪我,是我的错,你怪我、骂我都行!你能不能别又这种态度对我?到底什么意思!明明之前都说好了,你不会再这样的!”   陆瑞安脸上死水般静寂的神色终于泛起涟漪,他一寸寸转回视线,语气中终于带上一丝质问的色彩:“祁扬,我七月底被举报的事,你不知道吗?”   “我……”祁扬瞳孔微颤,身体难以支撑般晃了下,他的语气瞬间变得微弱,“……知道。”   “然后呢?”陆瑞安向前一步,他的声音还是很柔和,带着他惯有的、讲话时温润而略有些拉长的调子,不容置喙地飞入祁扬耳中,“然后你就找了人演戏骗我去补习。”   “明明上一次被举报还是在一个多月前,明明上一次举报的名头也是补习。”陆瑞安叫着祁扬的名字,不解地歪了歪头,浓重的困惑和寒心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祁扬的脖子,让他难以呼吸。   “祁扬,我的工作、我的讲课成果就这么不值得被尊重吗?”陆瑞安鼻腔一酸,不受控制地红了眼圈,但很快他又强逼着自己把眼周的热意压回去。   “我怎么可能有这个意思!”祁扬被他的眼中泛起的水色弄得心慌不已,他既心疼又自责,还格外委屈,着急地自我辩白,“我上次问过你,你说不缺钱,我没办法才这样的,我压根没想过你说的这些……我就只是想给你转钱让你过好点也有错吗!”   陆瑞安怪异地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音,他突然低下头,祁扬清清楚楚地瞧见水泥地上被一粒水花溅湿,可陆瑞安再抬起头时,脸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眼尾还泛着不易察觉的红。   “算了,我的错。”陆瑞安扭头踩上阶梯。   他的妥协顿时拽着祁扬重坠噩梦,连祁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怒意条件反射似的直冲天灵盖,他冲上去拉住陆瑞安:“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不是都说了吗?你要吵要怪都行,你怎么又这样?!”   “我不想在这里吵架。”陆瑞安闭了闭眼,没有回头看他。   这一次,他的心里少了从前面对冲突的恐惧,多了几分沉重的疲乏。   无论这件事初衷是什么,陆瑞安都不想去追究了。他呕心沥血教导的学生是假的,发小的所谓朋友介绍也是假的,而从头到尾都没出现的祁扬,才是这场荒诞闹剧的策划者,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欺骗他。   只有他违规补课即将面临失业这件事是真的。   陆瑞安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明明有察觉到不对劲还是被骗得团团转。如果不是这次别班家长的举报,他压根就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祁扬从来就没有真的在意过他。   不在意他的工作、不在意他说过的话、不在意他本人。   或许对祁扬而言,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陆瑞安压根就没什么值得被特别在乎的地方,即便祁扬偶尔对自己特殊一点,也不过是小少爷脾气作祟——这场婚姻的起点原本也只是一句玩笑话,他到底还在不自量力地期待些什么?   事已至此,陆瑞安终于发现,其实自己也没那么任劳任怨不计回报。他不喜欢祁扬和那些排斥他的酒肉朋友聚会,不喜欢祁扬每一次对他说的难听的话,不喜欢祁扬随时会改变的、让他感到畏惧的、有着强势压迫感的语气。   他从前以为自己不在意,可是上一次的情绪爆发后,他意识到,自己也没那么圣人。他的温吞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不想再猜祁扬的心情,也没有力气继续争取这场永远不会有结果的婚姻,他抗拒冲突、抗拒未知的恐惧,只想尽快回归到平稳与安定。   他定定地注视着祁扬,冷静到近乎漠然地问他:“祁扬,你还没玩腻吗?” 第46章 戒断(1)   祁扬怔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向上紧紧缠住他的身体,他突然感到自己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透不出一丝声气来,让他无法呼吸。   ——陆瑞安果然听到了。   那些他反复怀疑、不安的推测都在此时破开迷雾显出明确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譬如让步,譬如服软,像他之前在心里反复排演的那样,跟陆瑞安把话说清楚,告诉陆瑞安,其实他就是说气话,并不是真的这么想,他也不想离婚。   可惜陆瑞安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或者陆瑞安其实已经不在意答案是什么——他今天的唯一目的,就是拿到离婚证。   陆瑞安用力地从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腕,大步流星走进大门,前几次的经验让他快速寻找到办理离婚手续的窗口。   或许是时间还早,今天离婚窗口前的等待队伍还未成形,祁扬紧追过来时刚好轮到陆瑞安。   “你好,拿离婚证,这是书面离婚协议和证件照。”陆瑞安将东西递进窗口,略微往旁边让出一步,给祁扬空出位置。   “两位要不要再想想?或许有的问题坐下来说说也是可以解决的。”工作人员对比着证件照,目光从两人脸上飞快地划过,按流程再次向两人询问,“确认要领取离婚证是吗?”   祁扬心里一紧,手指搭上台面,他张了张嘴,终于找回了声音:“我不……”   陆瑞安温和但坚决地打断了他:“祁扬,我待会儿要回学校接受谈话,时间有点紧。”   他字里行间没有指责的字眼,可祁扬就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到浓浓的疲惫和疏远,这比赤裸裸的斥责还要让祁扬心口作疼。   ——我好像真的没有迁就过陆瑞安、没有对他服过软,我绞尽脑汁做出的、本以为能给他带来好处的事也都搞砸了。祁扬没来由地想到。   他觉得很委屈,但他还是决定学着陆瑞安从前顺从他那样,顺从陆瑞安的意愿。   祁扬话音微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来:“确认。”   陆瑞安平静的声音紧随其后:“确认。”   “好的。”工作人员飞快地盖章,将两只暗红色的小本从窗口递出来。   陆瑞安接过自己的那份,终于愿意抬眼看向祁扬,他笑了下,双眼因为疲倦而失去光彩,此时却闪过一丝释然。   他朝祁扬微微颔首,说:“谢谢。”   谢什么?   祁扬心里堵得发慌,此时此刻,他一点都不想要听到陆瑞安的道谢。这让他惶恐,不安,感到自己无可挽回地失去了陆瑞安,从此陆瑞安彻底将他推出了亲密关系的范畴。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指死死捏着离婚证,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身体还亦步亦趋地紧跟着陆瑞安来到路边。   远处驶来一辆白色网约车停在面前,陆瑞安重新将目光投向祁扬。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却往后退了一步,礼貌地颔首示意:“辛苦你请半天的假,帮你叫了车,你回公司吧。”   祁扬死死盯着他的脸:“那你呢?”   这个问题,陆瑞安早在五分钟前就解释过了,显然祁扬完全没听。   但他还是耐心地回答:“我回学校。”   “我可以解释,”祁扬急切道,“那天和我哥在书房,我……”   “没关系。”陆瑞安难得如此不礼貌地连续打断他的话,态度却客气得让祁扬越来越心梗。   他不躲不闪地和祁扬对视,善解人意地重复:“没关系,祁扬,我不介意。”   ——又是这样!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陆瑞安这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好人样子来宽慰他!   为什么不介意?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解释清楚?他都承认自己这样的确不对、决定要给陆瑞安道歉了,陆瑞安为什么要像对陌生人那样对他?   就算和他吵一架能怎么样?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不会在这样糊弄他吗!   祁扬急出一脑门汗,还想辩白,被司机的催促堵了回去,在陆瑞安冷淡的目光中憋屈地坐进副驾驶,他从车窗内探出头,眼睁睁瞧着陆瑞安沿着公交车站彳亍的背影隐没在树影后。   “哎,祁扬?祁扬!”同事的声音由远及近地破开耳边的啸鸣钻来,祁扬乍然一惊,猛地抬头看过去。   同事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抚着心口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没,”祁扬摇头,闭眼捏了捏眉心,“什么事?”   “刚刚人事的程姐发通知了,咱公司预备年前去三亚团建度假半个月,估摸着定在十一月前后。”同事笑着晃晃手机,“让带家属,凭结婚证或者朋友圈的官宣报名。”   “嗯,好,”祁扬对上她打趣的目光,不解问,“还有什么事?”   “悦姐她们都已经报名要带家属了,你不去报名吗?”同事随手拉过一把椅子挨着祁扬坐下,揶揄地撞撞他肩膀,“你都炫耀好几年了,这回总该让我见见你家那位的真面目了吧?”   “上回吃饭拉家常还听到隔壁公司过来的璐总说起,说她弟婿人长得好看、脾气也好,便宜了她堂弟——我实在好奇嘛。”   祁扬目光微闪,掩饰地端杯子喝水,声音含糊:“他上班忙,去不了。”   “能有多忙,请个假呗。”   “我倒想让他请假休息,但人家眼里心里都是他那些学生,哪请得动。”祁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假装忙碌地打开电脑点开文件,“我还有点事,你去忙你的。”   “行吧,那小祁组长您慢慢忙。”同事遗憾地一撇嘴角,躲去茶水间摸鱼了。   她一走,祁扬就停下在电脑屏幕胡乱点击的手,思绪随着望向窗外的目光一齐飞走了。   同事的提醒无意却残忍地把他这一个多星期一直想回避的现实再次剖露在他面前——他和陆瑞安离婚了。   现在的陆瑞安是他的前夫,不再是他的家属。   明明离婚是他自己先提出来的,明明之前闹离婚的时候,他自己在酒店住了两个多月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当他真的拿到离婚证,却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适应,好似三魂丢了七魄,时时耳鸣、时时恍惚。   他的闹钟是早上十点的,可他总会六点半醒来。   清晨六点半的酒店冰冷异常,他呆坐在黑暗中,仿佛还和以前一样,迷迷糊糊地抱着陆瑞安散起床气,再次醒来就会吃到陆瑞安特意给他温好的早餐——空落落的怀抱提醒着发呆的祁扬,这只是他的臆想。   曾经存在,但现在他已然彻底遗失这个怀抱。   天色渐亮,祁扬看着镜子里眼下发青的自己,赌气似的说:“离婚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跟祁湛说的话不是故意的,而且补习的事我都跟他认错了,是他不听我解释还误会我!”   他的自我肯定和理直气壮只足够支撑白日的工作时间,夜晚的降临使他失魂落魄,遗失的魂魄游荡在空寂的街道,被下课铃声惊醒。   熙熙攘攘的学生从校门内鱼贯而出,祁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校门外的等待身影吸引,那是个在黑夜中很不起眼的身影,安静而立,直到迎来直直奔向他的那串欢快脚步。   ——高三那年,陆瑞安也是这样每晚都来接他下晚自习。   那时候的他是怎样的反应?   他急匆匆的脚步会在临近校门时猝然停下,然后慢悠悠地插着兜走向陆瑞安,佯作不在意地用嫌弃的口吻问陆瑞安:“你怎么又来了?我可不想听你唠叨。”   陆瑞安呢?   陆瑞安只会好脾气地笑笑,安静地走在他身旁,送他回家,然后又花半个小时骑自行车回宿舍。   起初祁扬很乐意看陆瑞安对他这样上心,后来他又舍不得看陆瑞安这么累——陆瑞安这时候刚大三,不仅要忙着上课还要忙着实习。   于是他在周六下晚自习后对陆瑞安说:“你天天来太影响我心态了,我一看到你就想到补习的作业,一想到这个我就没心情学了——你以后周末再来吧。”   陆瑞安看他的目光有些迷茫,似乎还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很温和地解释:“你放学太晚了,湛哥不放心,他上班忙、没时间,所以托我来。”   他顿了顿,有些歉意地说:“湛哥给我的补习费太多了,我本来要退一部分,他说算雇我来接你下课的。你要是不想我来,那我和湛哥说一声,把钱退给他。”   又是因为祁湛才对他好!   祁扬心里头那点别扭的心疼顿时被羞恼烧得灰飞烟灭,他冷笑一声:“随便你!”   祁扬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对陆瑞安发过多少次脾气,可无论他多过分,陆瑞安都不会冷落他,也不需要他道歉便温温柔柔地说着“没关系”,然后依旧对他好,无论是因为祁湛还是因为别的。   他不安陆瑞安会对别人好、不安陆瑞安会跟其他人在一起,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安陆瑞安会离开他。 第47章 戒断(2)   祁扬不受控制地跟了陆瑞安近半个月的时间,第一周的晚上还能勉强挽回理智开车回酒店。可他完全睡不着,整夜整夜地失眠,实在扛不住了才吃两粒褪黑素,短暂地昏睡三四个小时。   第二周,他仿佛已经被设置了固定程序,仍旧远远地停车在校外等陆瑞安下班,又远远跟着陆瑞安回去,望着陆瑞安的身影被小区里的那棵大榕树完全吞没。   祁扬终于舍得闭上干涩得发疼的双眼,神经松弛下来——他打算歇一会儿就回酒店,怕陆瑞安早上起来发现他的车。   偏生天意捉弄他,他越担忧什么,什么就越会发生。祁扬这一歇,迷迷糊糊地睡死了过去,直到被一阵连续的、不轻不重的敲窗声惊醒。   祁扬不耐烦地转头去看,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正弯腰站在车窗旁、抬手敲窗的不是陆瑞安还是谁?!   祁扬直出了一身汗,有那样一瞬间,他很想直接开车逃跑,但显然这只是一时惊吓后没有可实施性的想法,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陆瑞安会受伤。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陆瑞安解释,就连祁扬自己都不理解自己这半个月中邪一样的行径。   他激烈地做着思想斗争,在继续装死和直接开车跑路之间选择了降下车窗,然后像陆瑞安从前感知到冲突前兆一样沉默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果然,陆瑞安微微皱着眉询问他。   “……路过。”祁扬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恨不能马上晕过去算了。   显然,这个理由完全无法说服把他从沉睡状态中叫醒的陆瑞安。   可陆瑞安完全不在意他的拙劣借口,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低头去看手表上的时间,想起什么,说:“你有东西还没带走,我前几天收拾屋子的时候给你整理好了,你等我五分钟,我拿下来给你。”   祁扬茫然:“什么?”   他莫名开始紧张,既期待又畏惧,他实在没有信心能轻而易举地挽回现在的陆瑞安。   陆瑞安没和他解释,转身匆匆离去,踩着四分钟的最后一秒抱着一只收纳纸箱回来。他停在另一侧车门外,屈指在车窗上轻轻敲了敲,祁扬赶紧解开车门锁,陆瑞安便低下头拉开车门,把箱子放进副驾驶。   他朝祁扬礼貌地笑了下,眼神依旧温和平静:“你脸色不太好,回去好好休息吧。我想了一下,这套房的大头是你出的,你不想卖的话,那就把钥匙给你收着。”   祁扬敏锐地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急忙探身追问:“那你呢?你不住这里了?”   “应该吧。”陆瑞安抬手关上副驾驶的车门,往后退开一步,彻底将这场对话隔绝。   祁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拎着装作业的包小跑去公交车站,从陆瑞安脚步飘过的落叶很快就被风卷得无影无踪了。   他情绪低落地去翻看陆瑞安放在副驾驶上的那只箱子,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祁璐送给他和陆瑞安的那对手表,陆瑞安原封不动地放在箱子最上层。表盒旁是一只红包,红包壳上用金色水笔写着生日快乐的祝福,祁扬很熟悉这字迹,是陶汝成的,红包里是厚厚一沓红钞票,粗略估计能有两万。   祁扬假意说自己不喜欢、其实是特意买给陆瑞安作生日礼物的宝石袖扣;祁湛送的新婚礼物……还有祁扬当年求婚后补上的两枚铂金对戒。零零碎碎、或昂贵或珍稀的礼物和物件,全都整整齐齐码在了箱子里,干净如新,连一丝划痕或一粒灰尘都不曾有,像从未被触碰过。   ——陆瑞安要搬走了。   祁扬放下东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在他意识到陆瑞安现在甚至都不愿意住在两个人共同的家后,他彻底慌了神。   一个声音明晰地在心底撕裂着、生发着,挤占着他胸膛的空气,让他再也无法违心地承认——他不想和陆瑞安离婚,他想陆瑞安回来,他想要一切回到从前。   那些倔强的、用以逃脱自责的说辞全部失效,赤裸裸地将真相摆在天光之下将他审判——是他骗陆瑞安补课害陆瑞安快要丢了工作,是他故意说那些难听的话激怒祁湛,是他自己亲手把陆瑞安推得越来越远。   这不是他本来的意图,但事实是,他的所作所为的确伤害了陆瑞安,也让陆瑞安对他深为失望。   这次他应该向谁求助?   祁湛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开口说过不会再管他和陆瑞安的事,那无论他怎么放低面子去求祁湛帮忙劝陆瑞安,祁湛都不会答应的。说不定反倒会招来祁湛的训斥,他讨厌祁湛的训导,他要的不是指责,他要的是能帮他把陆瑞安挽回的可行办法,所以他不能找祁湛。   除此以外,他脑子里能想到的、可以帮他做中间桥梁联系陆瑞安的人选,就只剩下洛明起了。   洛明起不知道祁扬做了整整一天的心理建设才在下班后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不过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祁扬声音里的异常:“祁扬?你嗓子怎么了?”   祁扬别开脑袋咳了几声,喉咙里又干又疼,他猜测着可能是这两周没睡好、又天天晚上开着空调把车停在陆瑞安楼下等他给吹着凉了,但现在的要紧事显然不是这个。   他忍了又忍,还是别扭着没有第一时间和洛明起说清来意:“没什么,喉咙有点发炎。你知道……陆瑞安学校那边的处分有下来吗?”   “哦,我今天下午打电话问了,结果下来了。”洛明起回忆了片刻,按原话复述给祁扬,“给予瑞安全校公开检讨,年度师德师风考核不合格,清退违规收入、扣发一年绩效工资,两年内不得参与岗位晋级、职称职务晋升、评优评先等,并给予党内训诫谈话处理……大概是这样,还好保住了饭碗。那两个学生到底怎么会把题泄出去让其他家长知道的?我真的是……哎!”   还好他没有真的害得陆瑞安丢了工作。   没人比他更明白陆瑞安对这份工作的重视程度。这次要不是他阴差阳错影响到陆瑞安工作,或许陆瑞安就不会这么坚决地要和他离婚了。   祁扬心里泛酸,终于狠狠松了口气,脱力地向后靠进驾驶椅,手臂横过额前,挡住发热的双眼。   ——早知道就不去找学弟学妹假装补习来给陆瑞安钱了。   祁扬一边后悔一边这样想着,他有苦难言,只好郁闷地向洛明起倾吐烦恼。   “祁扬,”洛明起沉默半晌,叹气说,“瑞安气的是我们骗他,并不是单为工作受影响这一件事。”   “就算他不高兴,就不能和我说吗?哪怕他骂我两句都行。”祁扬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洛明起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居然能从祁扬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的声音里听到一抹转瞬即逝的哽咽。   “洛明起,你知道吗,他主动跟我提离婚。他压根不听我解释,也不在乎我的想法,我承认这件事我是有不对的地方,可你也骗了他,为什么他没有和你断交、但可以这么绝情地要跟我离……”   听着祁扬的话越来越往胡搅蛮缠的方向发展,洛明起突然厉声打断了祁扬,硬生生隔着电话把祁扬的声音堵了回去:“可我骗他和你骗他是不一样的!”   他顿了顿,隐晦道:“两个多月前吃饭的时候他跟我说,他没想过和你离婚。”   “可是为什么……”祁扬怔怔。   “他不会对任何人说难听的话,你要是想讨骂可以找我,”洛明起忍不住加重语气,他的指责直截了当地把他和祁扬都纳入其中,“祁扬,这件事我们都没什么能辩驳的,错就是错了——我们都是混蛋。我作为他这么多年的朋友,瞒着他和你计划这件事,他不说、我也能猜到这会让他多伤心,更别谈是你。”   “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想通吗?他如果和你提离婚,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补习这一件事。”洛明起缓了一口气,“祁扬,你要是想不明白,就放过他吧。”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想得明白,也想去和陆瑞安道歉、解释。可是他……”脱口而出的话太熟悉,祁扬猛然一顿,恍惚意识到什么。   可是什么?   可是他一直在推卸责任。   ——他的确在认错,但那只是表面形式上的,所有的认错都只是“但是”前面的让步。他自始至终都在埋怨陆瑞安,试图将责任分摊到陆瑞安头上,以此来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罪感,还试图像从前一样,不需要低头就能让陆瑞安先服软。   他委屈陆瑞安不听他解释、委屈陆瑞安始终沉默不向他交付心声,可他何尝不是利用陆瑞安的温软脾气、逼得陆瑞安一再委曲妥协的罪魁祸首?   洛明起不再听他解释,直接挂断电话。   祁扬陷入长久的愧悔和惶然之中,全然没注意到黑暗中从不远处气势汹汹大步袭来的人。   驾驶位的车门突然被人拉开,祁扬一惊,还以为是下班的陆瑞安,但他一抬头,直直撞入祁湛怒火中烧的双眼中。   “你是不是疯了?!”祁湛一把攥住祁扬的衣领,狠狠往上一提,祁扬被他拽得一晃,额角猛地撞上门框,发出闷响。   祁扬呼吸一窒,身体本能地要挥拳反击,但手臂刚抬起,又硬生生地卸下了力道,双臂无力地垂挂下来。   他的声音更哑了:“……哥,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就该去派出所捞你了!”祁湛气极,咬牙切齿地瞪着祁扬,“瑞安给我打电话,让我来领你回家,说你这几天状态不太好、怕你疲劳驾驶出事。我还一头雾水呢!要不是我追问,都不知道你跟踪人家跟了半个多月!”   “你怎么想的,啊?祁扬?你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喜欢耍脾气的旧事我不和你理论,现在变本加厉开始撒疯是为什么?”祁湛狠狠攥着他的领口往后一搡,祁扬狼狈地跌坐回去,褪色的额发挡住他的眼睛,遮住他眼中的灰败。   祁湛恨铁不成钢,又顾忌着这是在校门口,极力压制音量,见祁扬一脸浑浑噩噩的神色,只得把祁扬弄去后座,叫司机开车回父母家。   “哥,”祁扬双目无神地仰脸望着车顶,声音哑得像是气流从喉管里的刀刃尖儿淌过来的,“陆瑞安要搬走了,你帮我劝劝他……”   祁湛听他唧唧歪歪,忍了一路终于到家,克制着语气让司机先下车。   司机在祁家做了二十几年,此时敏锐地嗅到兄弟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只听得身后拳拳到肉的重响,赶紧去楼上通知在家的祁父祁母。   陶汝成忧心忡忡地赶到车库,阴沉夜色里的最后一声吃痛闷哼还未散尽。   “祁湛!祁扬!”她第一眼瞧见挂彩的祁扬,目光触及到祁扬嘴角那惊心动魄的红,心急地喝止两人,急忙蹲身去看祁扬,想要触碰祁扬额角伤口的手指始终没能落下去,怕碰疼了祁扬。   “阿扬?你怎么样?有什么事和哥哥好好说呀,为什么要动手?”她满目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祁湛站在一旁,衬衫衣袖挽至手肘,目光垂落在祁扬身上,语气沉沉:“他没还手。”   陶汝成微顿,不赞同地看向祁湛:“阿扬有什么做错的,你也该好好跟他说,他都这么大的人了。”   祁湛平复着呼吸,语气缓和下来:“妈,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俩的事您就别插手了。”   “也好。”陶汝成为了端平兄弟俩的水,即便再心疼也决定不掺和进去,走前不放心地回头望了望两人,再次叮嘱,“别再动手打架了啊,再打,你俩就都给我滚出这个家。”   车库只剩下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祁湛平静地上前一步,朝祁扬伸出手。   祁扬抹掉嘴角的血,撑起身体搭上祁湛的手指,借力站起来。   “现在清醒了吗?”祁湛问,“能好好说话了吗?”   “……哥,”祁扬耷拉着脑袋,少顷,他哑着嗓子开口,“我知道我不好。但我……真的不能失去陆瑞安。你能不能教教我,该怎么做?”   --------------------   下一章周四见~啵唧朋友们! 第48章 蓄念六·求婚 (1)   祁湛全然不搭理他,疾步进电梯,祁扬连忙跟了上去。   他正要哀怨地又开口,被不胜其烦的祁湛截断:“闭嘴。”   “你回去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祁湛眉头紧锁,“就算瑞安没想跟你离都能被你吓跑了。”   祁湛的语气缓和几分:“我明天给你公司的人打电话请假,你这两天别去了,在家休息。不想和瑞安离,就拿出行动来,你光靠嘴皮子功夫和我说是没有用的。而且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再插手你和瑞安的事,你们离或不离都跟我没关系。”   电梯门缓缓打开,祁湛收回目光,回了卧室,俨然不打算帮祁扬。   祁湛不肯帮忙是祁扬早就料到的事,可当现实真的发生,他仍旧被满心的委屈和幽怨淹没。   家里的阿姨已经将车上的那只纸箱放在祁扬卧室,祁扬一样都没取出来,原封不动地摆在沙发旁的空地上。   祁扬几回想悄悄开门偷溜走,都被恰好出来的祁湛堵个正着,在祁湛脸色难看的注视中不甘不愿回浴室洗漱换上睡衣。   可他还是睡不着,躺在床上挺尸,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陆瑞安的脸:温和的、永远带着善意微笑的脸,眼神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祁扬受不了陆瑞安对他这样疏离,简直要疯掉。   叩叩叩——   祁扬被敲门声惊散思绪,抬头望过去。   “阿扬,是妈妈,你睡了吗?”陶汝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还没睡,妈你直接推门进吧。”   得到他的应允,陶汝成推门进来,在床边轻轻坐下,关切的目光落在他发青的嘴角:“还疼吗?”   她的声音柔和又沉稳,像阳光晾晒后的毛绒织物,成熟而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贴脸依赖。   祁扬原本没觉得怎么样,他从小就犯浑和祁湛打架,挂彩是家常便饭的事。可被她这样一问,祁扬控制不住地鼻腔一酸,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妈。”祁扬微微歪脸,额头抵住陶汝成的掌心,沮丧的声音从喉咙里滚落,“陆瑞安不要我了。”   “嗯?”陶汝成疑惑地低头去看他,瞧见小儿子疲惫泛红的双眼,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使她心里酸软。   虽然理智知道多半是两口子吵架、祁扬气走了陆瑞安,可她身为母亲,公正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有所偏向,于是她说:“没关系的,瑞安性格好,等他消气你和他说说就好了。”   她的安慰不太有效,祁扬吸吸鼻子,无精打采地问:“你怎么不和我哥一样骂我,怪我对陆瑞安不好。”   “阿扬,”陶汝成顿了顿,“我的确很喜欢瑞安这孩子,但你是我儿子。”   ——到底她和祁扬才是亲母子,就算祁扬有错,真到了大是大非面前,她心里也会更偏袒祁扬。   “那我哥呢?”祁扬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你哥?你哥怎么了?”陶汝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我和我哥打架,难道你就没有更偏疼谁一些吗?   祁扬没来得及问出口,突然警惕地一眯眼,盘腿坐起身:“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陶汝成收回手,“公司前段时间遇到些麻烦,和阿湛聊了聊劝他别太辛苦,聊着聊着就顺嘴提到你和瑞安,所以下来看看——脸上的伤处理了吗?”   祁扬冷笑一声:“劳烦费心,可惜您大儿子手轻,这回死不了。”   陶汝成微怔,目光微黯:“祁扬,你对我们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祁扬想也不想地倒身背对陶汝成,“您请回吧,我要睡了。”   方才还可怜兮兮寻求安慰的小儿子毫无征兆地突然变脸,陶汝成愕然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得出话来,沉默地站起身,转身离开。   陶汝成一走,祁扬就开始感到后悔——他又控制不住说话惹得妈妈伤心了。   他知道母亲关心自己,也知道祁湛这个哥哥尽职尽责、凡事都为自己着想,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抗拒。   从小到大,祁湛一直是“别人家的小孩”,而他就是“教子无方”的反面案例。无论是别人夸祁湛、还是夸赞祁父祁母,都会拿他来衬托。哥哥的家长会就是爸妈争抢着去的香饽饽,他的家长会就是所有人都试图推托的烫手山芋。   后来,父母把他送回老宅,接走哥哥,不由分说地放弃了他。他不知道要如何挽回父母的关照,他不如哥哥优秀,也达不到父母的要求……直到他和同学发生冲突那天,两人双双从楼梯上滚下去,父母连夜赶了回来。   祁扬睁着眼直到天边泛起一线白,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的画面场景,一直到天亮,眼睛实在涩得发疼,他才勉强合眼逼自己别再想下去。   这一眯眼直睡到第二天晚上,祁扬浑浑噩噩醒来时往窗外一望,发现天还是黑的,还以为自己只小憩了十分钟。   他头痛欲裂,嗓子更疼了,每一次吞咽都像有刀片狠狠刮过,被情绪屏蔽已久的胃叫嚣着反抗起来,挤压着、疼痛着彰显存在感,祁扬不得不起身,准备下楼去厨房找点吃的来镇压身体的反抗。   “小祁先生?”李阿姨刚收拾完厨房,一回身见着祁扬,诧异地问他,“你刚醒吗?”   “什么?”祁扬脑子里还发晕,不明所以地问她,“我睡了很久吗?”   李阿姨被他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着他,“先生太太不让叫你,没见着你白天出来吃饭,晚上吃饭他们也没说你在家,我以为你回去了。”   祁扬和她大眼瞪小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睡了一整天。   “哦,没。”他按着胃,愣愣地问,“李阿姨,还有吃的吗?”   李阿姨摇头:“我给你煮碗面垫垫吧。我听你嗓子哑了,是感冒了吗?那就吃不得甜辛的,吃点清淡的好。外面客厅左边的立柜里有消炎药,我给你拿还是你自己去找?。”   “行,谢谢,我自己去拿吧。”   祁扬坐在餐桌旁发了半晌的呆,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进入到爹不疼娘不爱、一言不合就会被哥揍的境况,不仅把陆瑞安气走了,连妈妈和哥哥都一并得罪个干干净净。   祁扬颓丧地低下头把脸埋进掌心搓了搓,蔫得像霜打的茄子,心头苦闷——祁扬你这是有多可恶啊,到了哪里都讨嫌。   他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在家里也静不下来,吃过饭后干脆直接换衣服准备回酒店。   陆瑞安给他整理的那一箱子东西他搬进了柜子里放着,只把那对铂金戒指一起带走。   ——祁湛那一顿揍也算没白挨,祁扬开车从陆瑞安的学校经过,被夜风吹清醒了。   洛明起和祁湛说得对,错就是错了,他该去和陆瑞安道歉,不该和陆瑞安辩解。陆瑞安骂他也好、打他也好,他都乐意,要是陆瑞安不和他说话,他也不能对陆瑞安生气,好说歹说起码让陆瑞安理理他,总之他不想再像现在这样了!   祁扬拿定主意,游荡在外半个多月的三魂七魄悉数归位,抓心挠肝地忍了一周没在晚上下班之后去陆瑞安的学校晃悠,数着日子等到了九月三十号这天下午。   “今天晚上最后一次彩排和确定求婚现场布置了,你来吗?”洛明起卡着祁扬下班的点给他打了电话。   自上次不欢而散,两人也有段日子没说话了,此时乍然一联系,尚且有些生疏的别扭,洛明起的语气也不像从前那样轻扬欢快。   “嗯。”祁扬果断应下,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没挂断电话也没吭声。   洛明起默了下,轻叹一声:“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瑞安今天晚上才过来,他平时太忙了,我没给他安排任务,你来帮忙吹点气球吧。”   洛明起又听到一声“嗯”,察觉到祁扬的声音有些怪异,但他明天就要向女朋友求婚了,还有大把的求婚流程要去安排,无暇顾及这些,给祁扬发了个地址和房间信息过去就挂断了电话。   祁扬晚上开车挤着晚高峰紧赶慢赶抵达郊外的度假庄园,来门口接他的是洛明起的高中同学,两人没见过,于是握手算打招呼,都没说话。   求婚布置现场热闹异常,祁扬不远不近跟着众人走了几遍流程终于看明白:国庆当天是洛明起的生日,所以洛明起一早就要以拍生日写真为由带女朋友沈芷薇去专业工作室做妆造,紧接着以和朋友约了一起度假作借口带女朋友来庄园。   女方要好的朋友很满意洛明起的方案,也都愿意积极配合,已经在今晚来庄园里住下,明天会帮着引着洛明起的女朋友去湖边玩,沿着提前布置好的汀步一路来到绣球花海中的求婚现场。   好不容易确定下来所有流程调度、让双方朋友都满意,已经到晚上九点。在场的都是关系好的朋友,没有外人,大家或休息或结伴去庄园里逛,各自散了。   洛明起脚不沾地忙了一天,终于有时间来找祁扬,带祁扬去安排好的房间,一面走一面问祁扬:“瑞安这个点差不多要到了,我准备去门口接他,你去吗?”   祁扬霍然抬眼,迫不及待应下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被他迟疑地吞了下去,他用气声说:“不去,我怕他看见我就不想住这了。”   洛明起听到他破风箱似的、细哑又嘶嘶漏着气的声音,诧异地瞪大了眼:“你嗓子怎么了?”   祁扬默了默,伸出指头点了点喉结,简要解释:“前两天急性咽喉炎,失声了。”   洛明起表情微妙,似乎是同情,又似乎是听到他这漏气似的声音想笑。   “能好吗?”洛明起把房卡递到他手里。   祁扬点点头,努力发声:“好转了。”   “算了,你别说话了。”洛明起拍了拍祁扬的肩膀,又长叹一声,“你房间隔壁住的是瑞安,是我安排的,算我瞧你可怜、也不想他一直忍着委屈难受,最后帮你们一把吧,你别叫他知道了。”   “还有,”洛明起郑重其事地强调,“要是瑞安不想跟你说话,你别缠他。如果瑞安真的破天荒朝你发火你就忍着,你朝他撒脾气我是不能忍的,不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让他为难,不然我以后真就不顾咱们认识好几年的情分了。”   祁扬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他一把握住洛明起的手腕,急切地想说什么,洛明起推开他,摆了摆手,失笑道:“赶紧休息吧唐纳德先生,祈祷今晚上能把你这破锣嗓子养回来。”(*)   洛明起不说还好,洛明起告诉他隔壁房间住的就是陆瑞安,祁扬完全睡不着了。   他抓紧时间洗漱收拾好自己,便坐在门口的矮凳上难掩紧张地凝神听着门外的声响,企图能听到类似于脚步声或是谈话声的动静。   奈何这度假庄园的住宿隔音太好,他枯坐到十点,什么也没听见。   难道陆瑞安今天没有过来吗?还是已经歇下了?   祁扬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蹑手蹑脚推开阳台门,往隔壁的阳台望去。   距离一米的阳台上放着几盆粉白的三角梅,屋内的光透过米白的窗纱柔柔地映亮半侧三角梅,祁扬心安了一半——陆瑞安已经住进来了,而且还没休息。   祁扬理智上知道自己今天不应该打扰陆瑞安,明天就是洛明起筹划好几个月的求婚了,他不能主动找麻烦,万一他又一时上头和陆瑞安吵闹起来,肯定会影响洛明起。   可他四舍五入半个月都没听到陆瑞安的声音、没见着陆瑞安的面了,即便祁湛揍他那一顿让他捡回了理智,可那种蚀骨钻心的渴望与想念在胸口疯长膨胀,一刻也无法再压抑下去。   哪怕不见面,哪怕听听陆瑞安的声音也好呢?   这个念头甫一从心尖探出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疯狂生长。   祁扬听着自己胸膛里心脏狂跳的声响,微颤的手指按下了拨号键。   “喂?您好?”日思夜想的、像烙进耳根的熟悉声音透过冰凉的听筒淌了过来,祁扬忽然有些站不住,他局促地在床边坐下,手指紧张地攥起被角。   他用的是对外办公用的电话号码,陆瑞安没有备注,不认得是他。   “请问您是?”陆瑞安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柔、清亮,像秋日里的清泉,温醇而明澈。   祁扬不由自主地往听筒贴得更近,呼吸变得急促。   他张了张嘴,想说:陆瑞安,对不起。   还想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可一个音也没能发出来,他嗓子眼里嘶嘶地漏着凉气,滚进胸口,淌成了他心底的惶然不安。   陆瑞安耐心地等了片刻,期间还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忽远忽近的变化,应该是在确认号码的主人。   可即便这样,陆瑞安也没有先挂断电话。   他迟疑的声音缓缓传来:“……祁扬?”   祁扬一惊,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个念头,险些把手机都摔地上,最后手忙脚乱地把电话挂断了。   陆瑞安的声音也被他隔断在电话之后。   他有些懊悔,又心有余悸,不住地怀疑陆瑞安会不会发现自己住在隔壁,更百思不得其解陆瑞安为什么能猜得到打电话的人是自己。   熟悉的失眠再次笼罩住祁扬,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勉强眯了几个小时,踩住十点钟的尾巴匆匆赶到求婚现场。   洛明起没给他安排任务,他乐得不远不近混杂在人群中,目光一刻不停地寻找着陆瑞安的身影。   身着鱼尾礼服、妆容精致的女孩被浅粉的绣球花海簇拥着,沿着小路缓缓踱来,她已经恍悟过来,唇角抿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目光落在穿着一身白色礼服、抱着玫瑰的洛明起身上。她低了低眉,惊喜而感动的泪水从她眼中滑落。   洛明起单膝跪地,朝她献上戒指。   祁扬没听清他的求婚誓词,但从女孩不住点头、伸手由洛明起为她戴上订婚戒指的动作能看到,这一场准备了三个多月的求婚仪式完成了它的使命。   正式缔结婚约的两人携手朝向众人、含笑欠身,众人欢呼起来,为他们庆贺。   接下来是去拍二人求婚写真的时候,朋友们迅速撤离花海现场,各自散去。   祁扬终于能不受遮挡地望见陆瑞安的身形,但他们之间遥遥隔着绣球花海。   陆瑞安正落后于人群几步慢慢向外走,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猝然相撞。   风音鸟啼忽然远去,祁扬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感到胸膛里的跳动正一下比一下更有力地撞击着,像是要急切地破开涌出。   他怔怔地,眷恋而贪婪地望着陆瑞安,就算他无法和陆瑞安交谈也没关系,就算他们遥遥相隔也没关系,起码他此时此刻、此身此心能望见陆瑞安、感受到陆瑞安的存在。   祁扬局促地僵直了手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应该要投向何处,只知道停留在陆瑞安身上。   陆瑞安朝他微笑着一颔首,继而冷静平淡地转开了目光。   --------------------   【注】“*”:唐纳德·方特罗伊·达克:唐老鸭   (这周更新是周4567~) 第49章 蓄念六·求婚 (2)   他的模样就好像刚刚只不过是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偶然对视,足够礼貌,但又格外地疏远。   祁扬顿时感到锐挫望绝。   他心里想拔腿追过去,可脚下却好像被蔓延而上的绣球花根死死缠住,一步也不得动弹。   祁扬猜陆瑞安是把学生的作业都带过来批改,又或者是打算借着这个时间准备教案或公开课,总之陆瑞安是不会轻易闲下来的。   直到陆瑞安的背影消失在花海外的垂丝海棠后,祁扬才终于解除桎梏,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怕因为自己影响陆瑞安的工作,百般纠结下,婉拒了路上几个朋友的邀约,在湖边落寞地吹了一下午风,赶在晚宴开始的时间赶回餐厅。   不知道是不是洛明起的刻意安排,陆瑞安就坐在他身旁的位置,而祁扬隔了大半桌人坐在陆瑞安对面。   晚宴期间,众人说说笑笑,吵着要听洛明起跟沈芷薇的恋爱故事。陆瑞安始终安静听着不曾做声,也始终没有将目光投给祁扬。   祁扬心里烦闷,心不在焉地被跟着旁人一同喝酒,自己也不知道灌了多少杯下肚,喝到后来,众人举杯共饮,他站起身,感到脚下像踩着浪涛,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察觉到他异常的朋友连忙扶住他,朝洛明起示意,洛明起叫来庄园里的侍应生送祁扬回房间。   祁扬没有挣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瑞安的方向,可直到他不死心地被扶着走出餐厅,陆瑞安也没有朝他瞥来一眼。   “他好像喝醉了。”洛明起不经意地扭头问陆瑞安,“我没细数,粗略看他喝了得有半瓶白的,又喝了两瓶红的,不会有事吧?”   陆瑞安一听,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终于抬起眼望向早已没人的门口,眼底落下一层担忧,迟疑地摇了摇头。   ——祁扬酒量好,喝酒不上脸,一向在酒桌上应承得爽朗大方,不然也不能让他的顶头上司如此忍耐他的脾气,还时时带他出去应酬喝酒了。   酒量好是一回事,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陆瑞安怕他喝多了伤身体,总是在家里常备着醒酒养肝的药。现如今,这样的事轮不到他来牵挂。   陆瑞安不表态,洛明起悉数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   晚宴结束,陆瑞安习惯地留到最后陪洛明起、沈芷薇这一对准新婚夫妇安顿客人、做收尾工作,顺手帮着工作人员收拾桌椅。   “瑞安,你先回去吧,来的都是朋友,大家都怎么高兴怎么来,你好不容易放个假也休息休息。”洛明起叫住陆瑞安。   “辛苦一天的是你俩,你好不容易定下,也算是了结姜阿姨的一桩心事。”陆瑞安给沈芷薇递上红包,“是给你俩的祝福,得收下。”   沈芷薇闻言,也只好接过来,她有些无奈地朝陆瑞安笑笑:“太破费了。你是明起的发小,也就是我的朋友,不应该这么客气的。”   “就是关系好才更应该给,”陆瑞安回以笑容,“平常上班抽不出空,你俩之前谈恋爱的时候咱们见面的时候不多,明起又是我妈的干儿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是有时间咱们争取也多聚聚。”   沈芷薇同洛明起对视一眼,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快回去吧,”洛明起拍拍陆瑞安的肩,不知有意无意地提醒,“晚上吃饭大家都喝得上头,你胃不好,看看需不需要找这里的工作人员要点解酒的药回去?”   陆瑞安正想说不用,脑子里却不留神地飞快划过一个提前离席的身影,话在嘴边临时转了个弯儿:“行,那我去问问。”   他顺利找到值班的工作人员拿了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祁扬的房间,原本以为工作人员好歹会验证一下他的身份,不料对方和他确认过房号和姓名后便没再追问别的,告知他祁扬的房间就在他隔壁。   这实在是太巧了。   陆瑞安没来由地眼皮一跳,觉得这巧得蹊跷。他没追问,带着药往回走,在夜风的催促中不知不觉加快脚步,心中不断地挣扎纠结着——他要敲开门把药给祁扬吗?还是直接放在门口、再拜托洛明起给祁扬打电话让祁扬去拿?   他的纠结随着猝然停下的脚步在寂静的夜里消散。   啪嗒。   头顶的廊道灯感应亮起,陆瑞安清晰地瞧见倚坐在门前昏睡过去的男人。   祁扬为什么会在他的房间门口坐着?   陆瑞安迟疑地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祁扬的肩膀,试探地唤他名字:“……祁扬?”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而来,穿过重重浓雾如梵音降落,在祁扬混沌的神经上倏然一拨,将祁扬惊醒过来。   祁扬猝不及防地如此近距离和陆瑞安面对面,下意识想后退,不料身后就是门,硬生生撞了上去。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却不敢表现出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陆瑞安,不由屏住呼吸。   ——该怎么和陆瑞安解释,自己鬼鬼祟祟在他门口停留的行为呢?   祁扬忐忑得出了一身冷汗,岂料陆瑞安压根不问,只是平静地就着弯腰的姿势去扶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祁扬脱口而出。   陆瑞安似乎被他的声音惊了下,担忧而隐秘地快速打量他一眼,犹疑地蹲下身,一边搀着他胳膊扶他站起来,一边道:“那我送你回房间吧。”   “不要!”祁扬急得脱口拒绝,一把反握住陆瑞安的胳膊。   陆瑞安手上一顿,撩眼看他。   “我、我……”祁扬讪讪地松手,“你有东西落下了,我来还你。”   陆瑞安眼中升起疑惑:“什么?”   “能进去说吗?”祁扬厚着脸皮往陆瑞安房间里望了一眼,按在门上的手指紧张地蜷了蜷,“我没别的意思。”   陆瑞安面露犹豫,但他一向不擅拒绝人,此时面对声音嘶哑的祁扬也如此,于是他侧身让开路,低下头说:“好吧。”   祁扬心里一松,忙不迭地跟着进屋。   陆瑞安给他倒了杯热水,朝祁扬示意沙发,又把药放在祁扬的手边,自己则在祁扬对面坐下。   祁扬捧着水杯,规规矩矩地并腿坐着,悄悄环视屋内陈设,果然捕捉到桌上的几本教学手册和办公电脑,心里庆幸白天还好没有去打扰陆瑞安。   “是什么东西?”陆瑞安看着祁扬,问询的声音很温和。   祁扬放下水杯,犹豫少顷,摸出只黑色丝绒盒子,递给陆瑞安。   陆瑞安不明所以地接过,打开盒子瞧见里面的两枚铂金对戒。   “这不是我的东西。”陆瑞安把盒子盖上,放上茶几推向祁扬,“你给错人了。”   “不,这就是给你的。”他越是平静,祁扬就越着急,忍不住往前倾身,“当初求婚的时候,我没准备,所以后来补……”   “对不起。”陆瑞安心平气和地截断祁扬的解释,在祁扬眼巴巴看向他时还能朝祁扬回以宽慰的笑,“我知道,是因为他们都起哄,你才会求婚,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明明应该弄明白那只是玩笑话,我不该答应、让你骑虎难下。”   祁扬一怔,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你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陆瑞安话音微顿,悄悄地瞥着祁扬的神情,陷入某种小心揣测的本能。祁扬此刻的不稳定状态让他意识到和祁扬讲道理无异于反复激怒祁扬,他不再作声,不做反抗地低头等待着祁扬接下来的诘难。   他的不回答让祁扬脑子里嗡嗡作响,太久没得到完整休息的脑子习惯性地要进入到先发制人的攻势中、用攻击性来建筑自我防御的壁垒。   祁扬霍然起身,骤然扑面而来的酒气推得陆瑞安下意识后退,脚下被椅子一绊,踉跄着跌坐榻榻米旁的台阶上。   他刚想撑着床沿爬起来,祁扬忽然蹲下身,他喝醉了酒,身体不稳地晃了下,两只手分撑在陆瑞安身旁的台沿上。   这距离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交缠在一起的炙热呼吸,陆瑞安被他的气息烫红了耳根,不得不向后退避地仰身。   醉酒的祁扬敏锐异常,他的目光随着降下的灯光落在陆瑞安颜色浅淡的唇上,他忽然感到喉咙里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燥渴干涩。   祁扬闭了闭眼,反复压制自己才没有紧逼过去,一字一句问陆瑞安:“为什么给我道歉?陆瑞安,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陆瑞安深感棘手,熟悉的无措和压迫感再次袭来,他垂下头,被祁扬的身影笼罩住,实在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才能让祁扬满意,于是他放低声音转移话题,“你晚上喝得太多,先把药吃了吧。”   祁扬压根听不进去陆瑞安的顾左右而言它。   他俯下身,越来越近的呼吸让陆瑞安不堪忍受地扭头避开,感受着炙热的气息在他耳畔滚烫地坠来:   “五年前,我向你求婚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第50章 蓄念六·求婚 (3)   陆瑞安眉头紧蹙,目光闪躲,紧抿着嘴唇不肯出声。   他不明白祁扬为什么突然发作、又为什么会突然问及这个问题、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应才能顺利脱身,本能地去回想是自己刚刚的哪一句话、哪一个词踩中祁扬的逆鳞,惹得祁扬不悦。   ——明明他已经尽可能退让,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他们起哄,我拉不下面子,才给你求婚。在你看来也是这样的吗?”祁扬不肯放过陆瑞安,步步紧逼着追问。   对于此事,他心中长久地拧着结,咽不下也吐不出——   五年前的四月十号,正好是钟琳月的生日。祁湛以生日宴请为由邀来两人身边关系最亲近的亲友,请化妆师给钟琳月做妆造,水到渠成地在宴会上求婚。   这一段强强联手的婚约在身旁所有人看来都是天作之合,见证全过程的陆瑞安和祁扬也在现场送上祝福。   现场的亲友大多是祁湛和钟琳月交好的同学朋友。恰好陆瑞安和钟琳月都是同一届的学生会成员,学生时期交情还不错,交际圈子自然有部分重叠。更别提作为祁湛弟弟的祁扬在其中因着年纪小,是团宠一般的存在。   钟琳月挽着祁湛微笑着向众人敬酒示意,现场气氛热闹异常,不知道是谁先打趣到了祁扬头上。   “阿扬,看看你哥多厉害,愣是等着你嫂子把三年的研读完就马上求婚,生怕被别人撬走。你什么时候能带来个镇得住你的厉害角色让我们瞧瞧?”   这原本只是寻常玩笑话,是无论亲戚还是朋友间的话题涉及婚嫁事宜时,总要烧来的一把殃及池鱼的火。众人起哄之际,没有人真的想要获得这个问题的具体答案,祁扬随口糊弄过去就行。   祁湛和钟琳月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站在陆瑞安身旁的祁扬。   钟琳月掩唇轻笑,就连祁湛也笑着用玩笑的语气对祁扬说:“阿扬,没关系的,你未来要是孤家寡人,哥哥这里永远给你留碗饭吃。”   被逗急的祁扬会气呼呼地反驳些什么话,祁湛心里是有预料的。他虽然一直都以严兄的标准看顾祁扬,但也清楚弟弟本性不坏,只是叛逆期长、脾气。   祁扬没流露出生气的苗头,也没和祁湛呛声。   他眉梢一挑,不服气地大声吵嚷起来:“谁说我没有人要的,我今天就求婚一个,包准成功!”   他的回应出乎众人意料,但又没那么太让人吃惊,符合他日常张扬跋扈的脾气。   于是气氛被烘托得更热烈一层,起哄声也渐强:“谁啊谁啊?你找一个出来给我们看看?”   在旁安静笑着的陆瑞安没加入起哄行列,他的目光先是蜻蜓点水地从祁扬侧脸滑过,不着痕迹地在起哄声最大的洛明起脸上停留片刻,随后平静地垂下。   祁扬的余光始终瞥着身旁的人,他撞入对面的洛明起嚣张戏谑的笑眼中,脑子一热,在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中,一横心抬臂搂住陆瑞安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拽了拽。   他微扬下巴,一头挑染的白金在大厅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侧脸向陆瑞安,异常嚣张地问陆瑞安:“陆学长,我们下个月就去领证,5月20号上午九点怎么样?气死他们。”   他这话似乎是对众人说的,以反击众人的揶揄,然而眼珠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陆瑞安的脸。   陆瑞安怔住了,好半晌没能说得出话。从他愣愣的神色中看不出他的态度如何,可他也没有推开祁扬。   “行了,别闹了,”祁湛善意地开口解围,示意祁扬放开陆瑞安,仍旧用玩笑的语气防止现场氛围变冷,“瑞安是脾气好,但不是傻,怎么可能跟着你胡闹。”   祁扬被这话激得愈发执拗,圈着陆瑞安的肩膀不肯松手。   他的不配合让众人意识到玩笑话有些过头,面面相觑地想要往回找补。   陆瑞安忽然抬眼,点了点头,平静道:“可以。”   他的话里听不出一丝额外的情绪,既没有玩乐打趣的笑意,也没有抵触反抗的不悦,就像只是平平无奇地同意一道菜式的选择。   悬吊在胸口的心猛然往下一松,下一秒又高高吊起,祁扬不可思议地收紧揽着陆瑞安的收,紧追不舍地向他再三确认:“陆瑞安,我是说真的,你要是今天答应我,下个月却放我鸽子、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陆瑞安似乎自己也被这场怪异的、突如其来的求婚弄得不在状况,他再次颔首,没什么表情地应:“嗯。”   然而他藏在身后的手,却早就把紧攥在掌心的衣角浸湿了。   众人都吃惊地静了一瞬。   洛明起瞧出异样,快速移开话题,在场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后来谁也没有料到,祁扬此时玩笑似的求婚和陆瑞安出乎预料的应答竟然是真的。   其实连五月二十那天早上的祁扬也没想到,他真的能够在民政局门口等到提前十五分钟抵达的陆瑞安。   两人目光彼此相接,不约而同一愣,祁扬慌不择路地把手里装着户口本的文件夹往身后藏,装作浑不在意地朝陆瑞安笑:“真巧,你也来这溜达?”   陆瑞安工作的地方距离民政局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如何也不能散步闲逛到这里。   陆瑞安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茫然,又似乎有一抹黯淡从眼中划过,垂下的目光让祁扬误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往后藏的户口本。   于是祁扬不打自招地干脆把户口本拿出来,临时改了话风:“你还是挺守信用的嘛,这下我看洛明起那帮孙子怎么嘲笑我。”   ——原来这是他赴约的理由。   为了一句玩笑话就可以随便找个人结婚,这听起来是一件极其荒谬的事,但在祁扬身上发生,倒也不足为奇。   陆瑞安点点头,揣度着祁扬应该是想要自己也给出个理由。   他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半真半假地说:“我想把户口从我爸妈那边迁出来。”   祁扬沉默了下,回忆起从前无意中撞见陆瑞安和家里人打电话陷入争吵、又颓丧叹息的情景,这使得他那颗紧张又期冀的心灰扑扑地滚入尘里——难怪陆瑞安不拒绝自己、愿意答应他如此草率的求婚,原来只是要借他逃离家庭。   祁扬不知道的是,如果陆瑞安真的只是为了迁走户口,完全可以在大一刚入学时走固定的手续迁到学校,大可不必为了一个户口搭上自己的婚姻。   可是——   想要向陆瑞安求婚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兴起,在祁湛钟琳月的婚约之前,甚至祁扬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多久的以前就已经生出。   祁扬找寻不到陆瑞安有着与自己同样情意的痕迹,他不敢轻易吐露、更怕自己走错一步就叫陆瑞安远离他,只好就着众人的玩笑打趣来做试探。   事实上,那样一句轻佻的问话,根本算不上求婚。众人都以为那是玩笑,祁扬不生气,他恼的是,就连陆瑞安都不懂得他。   陆瑞安低着头,语气慎微:“我那时候不该随便答应,祁扬,如果让你困扰很对不起,我……”   “陆、瑞、安!”酒劲和气恼一齐冲上头,让祁扬几度晕眩,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再对陆瑞安发火,可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打断陆瑞安的道歉,不愿意听他息事宁人的敷衍,“我要听你当时怎么想的,我想听你的真话!”   陆瑞安一顿,垂下眼:“我的想法不重要。”   “重要,”祁扬被陆瑞安的消极应对逼上绝路,不得不伸手钳住陆瑞安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固执地要和陆瑞安对视,“你的想法对我很重要!”   “你躲什么?”祁扬眼中透出绝望的偏执,“陆瑞安,和我结婚不是你情愿的、和我上床也不是你情愿的,唯独离婚这件事你终于满意了是吗?”   陆瑞安无力地闭上眼,祁扬沙哑的声音让他心头刺痛,他无意让祁扬痛苦,也不想再继续纠缠这段在他看来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婚姻。   他选择不做解释:“对不……”   “我不想听你道歉!”祁扬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发白,陆瑞安忍不住痛哼,然而祁扬满心的愠怒委屈混着酒意汹涌地吞没他,推着他走向赌狠的暴戾。   他绝望而偏执地掰过陆瑞安的脸朝向自己,野蛮地咬上陆瑞安的唇,试图强行撬开陆瑞安的唇齿。   本文由公众号尾猫推文整理   陆瑞安微微睁大眼,激烈地挣扎起来,他拼尽力气狠狠往祁扬侵略而来的舌尖上咬下,猛地推开祁扬,踉跄着向后退开,捂着自己被掐疼的下颌难以置信地紧紧注视着祁扬。   ——从前无论两个人如何争吵起冲突,祁扬都不会做出类似强迫他的举动。   他欲言又止,却怎么也说不出难听的话,呼吸几度紊乱,最终只能强作镇定地冷声下逐客令:“祁扬,你喝醉了,该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醉酒的祁扬攻击性远高于清醒时刻的祁扬,陆瑞安脑中警惕的弦刚绷紧,就被祁扬一把握住脚腕拖了回去,他的后腰抵着榻榻米的床垫,身前是强行挤来的祁扬。   “回答我。你是不是一直都认为求婚是我抹不开面子的玩笑话?”   陆瑞安退无可退,他无力地闭上眼,从齿间挤出一声:“是。”   他分明没有喝醉,却也被祁扬身上的酒意驱散了谨慎小心,吐出藏匿已久的答案,残存的理智让他紧急做着迎接激怒祁扬后的、未知狂风巨浪的心理准备。   啪嗒——   后腰一紧,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陆瑞安怔怔地后知后觉自己被祁扬牢牢抱入怀中,他好像听到有水滴溅落在木板地面的声响,又似乎只是幻觉。   但紧接着,他清晰地感受到祁扬抵在他颈侧动脉处的呼吸,以及不再掉落在地板上、转而掉落在他颈窝、没入衣领的湿热。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什么都不说,我要怎么知道我哪里出了错?又是为什么让你不高兴?我猜不好、也猜不透你的想法,我……”   “陆瑞安,”祁扬哽咽着,乞求地叫着他的名字,“我不想离婚。” 第51章 蓄念六·求婚 (4)   陆瑞安猛然怔住。   祁扬嘶哑的嗓音和灼热的呼吸烫得他眼眶泛酸,他甚至忘了推开祁扬,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又一次无可救药地、在这一瞬间相信了祁扬此时此刻流露出的浓烈爱意是真的——真的在意他、也对他有着他曾经所不求回报期待的情意。   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哭,但热辣辣的水珠却不住地往外涌,使祁扬感到自己眼前模糊。   陆瑞安听见自己难掩颤抖的声音苦涩地从喉咙里撕裂:“难道我就想吗?”   祁扬拊心泣血的话音蓦地一滞,他执拗地、孤注一掷地要向陆瑞安求得一个答案:“那你就是还在生我的气。因为我差点害你丢了工作,因为我和我哥吵架说了气话……”   “祁扬,”陆瑞安的身体妥协在祁扬的怀抱禁锢中,心却裂开缝隙,一发不可收拾地泄露出他再也压制不住的怨尤,“你真的有在意过我说的话、有在意过我吗?”   陆瑞安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陌生起来,他的灵魂被高高托起、无处安放,使他感到这样的话并不是从自己口中所吐露的。   两个月以前和祁扬之间爆发的那场激烈争吵带给他的惊恐如今又后知后觉地降落在他发顶,他低下头,在身上看到了父亲母亲的影子——以爱之名而委屈自己为他好的、哀怨又愁苦地彼此指责的……   如今连他自己,也无法逃脱地变成了他所抗拒的模样。   这是一场无休止的、噩梦般的轮回,他努力地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早就被深深落下烙印,逃不出命运的循环。   可他无力阻止,只能任由开闸的浪涛覆水难收地从破裂的心口汹涌而出,眼睁睁看着那些他极力压制的怨诉淌向祁扬。   “你和洛明起商量着找人来骗我补习的时候有在意过我可能被人二次举报吗?有在意过如果我丢了这份工作,又该何去何从吗?你有哪怕一时一刻想起过,我一个多月前跟你说过、我被举报的话吗?”   “祁扬,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优渥的家庭兜底、没有无条件支持我的父母告诉我丢了工作也没关系、更没有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处事能力。社会不会容忍我犯错、学校不会容忍我犯错、家长更不会容忍有一个失了德行的老师继续教导他们的孩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信赖我的学生、家长和同事。我的所有努力,随时可能因为一个不经意的疏漏付之一炬!”   “可是你为什么不和我说?”祁扬再一次问他。   “你说猜不透我的想法,难道我不是在艰难揣度你的一举一动吗?”陆瑞安睫毛颤得厉害,滚落出咸涩的水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生气、不明白是哪一句话惹得你不高兴。”   他的呼吸愈发粗重急促,音量也前所未有地随着泄洪般的怨诉攀至极点:“我不喜欢你对我说话的方式、语气,更不想跟你吵架。祁扬,我没办法辨别你所谓的气话是真是假。”   “我只能迁就,也只找到妥协这一种办法能平息我们之间的争执。我没有能力、也别无他法让你满意。何况……咱们结婚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不是吗?”陆瑞安深吸一口气压住话音中的颤意,咬着牙从齿间一字字逼出,“所以,还是算了吧。”   “不行、不行!”祁扬仓皇失措地收紧手臂,不许陆瑞安有任何离开他的可能。   他还未能完全消化陆瑞安刚刚那一番话带给他的冲击,凭着直觉放低姿态、想用许诺紧紧抓住陆瑞安:“你说的、我都会改……”   陆瑞安没有试图挣扎,他抬起手,指腹摸索着轻轻揩过祁扬眼尾的湿意,悲观又决绝地放低声音:“祁扬,你值得更好的。我实在太累,不想生活里再有任何变动了。”   祁扬一把捉住陆瑞安的手腕,他的嗓子使用过度,此刻几乎无法发出完整的词句,嘶哑地呼吸着。   陆瑞安不忍地别开脸,终于平复下来的声音冷漠地响起:“祁扬,你喝醉了,回去吧。”   祁扬不肯,陆瑞安却早有预料地抢白:“现在很晚了,我不想打扰到明起或者其他人。”   祁扬死死咬着牙,目光紧紧缠缚在陆瑞安脸上,热泪忽地从眼中涌出。   他知道自己没出息地哭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挽留陆瑞安,喉咙却被一团滚烫的东西哽住,在对方的缄默中不甘不愿地缓缓放开手。   陆瑞安垂着脑袋深吸一口气,手指囫囵地往眼角一抹,拼尽力气挤出礼貌笑容,撑着一旁的台阶站起身,目送祁扬离开。   门被人从外重新关上,屋内的一切喧嚣、哭诉或嗔怨都重归寂静,陆瑞安脱力地向后倒入床榻,横臂挡在发热的眼前,却止不住断了线从眼尾滑落的温热。   ——还好,还好他这次没有再自欺欺人地相信喝醉了耍酒疯的祁扬是真的喜欢他。   *   洛明起早起刚到餐厅就敏锐地察觉到陆瑞安跟祁扬两人间的异样。   陆瑞安正低头喝粥,祁扬坐在隔了两个空座的位置上,魂不守舍地捧着一杯咖啡,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陆瑞安,任谁看了都能察觉到两人之间涌动的蹊跷氛围。   洛明起思索片刻,没话找话跟陆瑞安聊了几句,又有意无意地问两人:“今天晚上安排了在河边野餐,我跟他们说今天去湖边钓鱼晒太阳,下午边钓边吃,晚上再吃正餐,他们应该午饭后就要去了。你们去的吧?”   祁扬没表态,目光仍旧停留在陆瑞安脸上。   “嗯。”陆瑞安没看祁扬,祁扬听到他的应答,紧跟着点头。   “行,那我叫老许他们给你俩留两个位置。”洛明起的打量目光不明显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有几个朋友是不爱钓鱼的,他们商量着请工作人员搬了两张麻将桌子在那湖边上,正好晒着太阳也能打,你们要是想打的也随时能过去。”   陆瑞安本来想说自己都不太感兴趣,但这属于集体活动,他不好推托洛明起的悉心安排。   他站起身:“我去看他们钓鱼吧,现在去看看顺便能帮上点什么。”   洛明起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后无奈地轻叹一声,抬手按在陆瑞安肩膀上拍了拍:“你真是个无事忙。难得我善心大发不劳动你,你还不乐意闲下来享受享受。”   “湖边是有躺椅的,你看哪有空位置就坐哪,烤鱼的活儿我已经拜托好这里的厨师,你放宽心休息就行了。去吧。”   眼看着祁扬也立马要跟上去,洛明起立马叫住祁扬,问:“你呢?嗓子还没好?”   祁扬被他点到名,不甘不愿地停住脚,撕下视线挪到洛明起脸上,手指头点了点自己喉结的位置,又摆手摇头示意。   陆瑞安好似完全没听到他俩的对话,径直离开。   洛明起拉开椅子坐下,诧异地探头去看祁扬的脸:“你眼睛怎么肿了?昨晚不会在瑞安隔壁哭了一宿吧?”   虽然没全猜对,但也算误打误撞了部分事实,祁扬羞恼地乜他一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洛明起难得瞧他这样一副吃瘪又无法发作的憋屈表情,饶有意趣地追问:“怎么?你喝醉了瑞安没给你送药来?还是他不乐意搭理你、你去找他吃了闭门羹?”   祁扬不爽地深呼吸一口气压制住被他故意挑衅般的不悦,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字:“他不原谅我。”   洛明起没听明白,眨了眨眼,尝试补全他没说出来的话,猜测着:“你找他把话说开,他居然拒绝了你?”   祁扬不吭声,洛明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八成,带点幸灾乐祸的新奇感叹:“真是怪事,他居然会有拒绝人的一天,祁扬你还挺有本事的。”   “不过,都这样了他都没跟你离,说明还有得商量,他这个人……”洛明起分析到一半,发现祁扬骤然黯淡的脸色,恍然:“离了?”   祁扬忍着心头的痛楚和懊悔,艰难地点了下头。   “哈哈,那你完蛋咯!”洛明起忍不住抚掌一拍,“我早就劝他没必要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他照顾不了所有人,不高兴就离,他就是不听……”   他的欣然快慰被祁扬哀怨的眼神堵了回去,洛明起轻咳一声,不再打趣祁扬,正色起来:“你是真的想跟他复合?”   “废话!”祁扬想也没想地道。   “哎,”洛明起叹了口气,斟酌地试探,“要不然,真算了吧?我知道你喜欢他,原来你大一那会儿我跟你打球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可是吧,你这脾气,做朋友好说,做恋人也还成,但真的不适合瑞安。”   他也不顾祁扬的面子,直截了当地点破两个人的问题:“瑞安从小就被管得严,老好人一个,谁找他帮忙都能答应,耳根子软,脾气更软,什么委屈都自个儿往肚里吞。你呢,又活像块着了火的爆碳,虽然玩得开、对别人都大方,但熟悉你的人就知道,你就是个窝里横的家伙。”   “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瑞安跟你结婚这些年受的委屈还少吗?”   祁扬挫败地垂下脑袋,闷闷道:“我没想让他受委屈的——我现在知道错了。”   他失落又颓丧:“可我想改,陆瑞安现在也不给我机会。”   “机会又不是别人给来的。”洛明起撇了撇嘴角,“什么年代了,能结婚就能离婚、能离婚也能复婚。再说,他走了,你还不能追吗?你俩都是榆木脑袋。”   祁扬猛地抬起头,黯淡的双眼里重新燃起光亮,他望着洛明起,眼巴巴地问:“那我现在都改了,他还会接受我吗?”   “哎哟,真听不了你现在这声音。”洛明起不答,歪头揉了揉耳朵,“我又不是瑞安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接受你?我还盼着他能找个知根知底、对他好、不朝他发脾气的对象呢。”   洛明起将两盒药放在桌上推向祁扬:“这是昨晚瑞安找工作人员拿给你的解酒药,不知道为什么昨晚没给你,他转交给我了。”   他看着祁扬,挑眉笑道:“唐纳德先生,你这嗓子还是别说话、去湖边钓鱼吧,有事再拜托瑞安转告我,我要先跟芷薇去那边儿园子里拍照了。”   祁扬瞳孔微缩,仿佛整个人都静止了。   少顷,他霍然起身抓过那两盒药,脚步匆匆赶往湖边。   --------------------   下一章周二见~【日常球一球海星(●''●) 第52章 “对不起”   匆匆赶到湖边的祁扬找了大半天,终于在沈芷薇的几个朋友处发现陆瑞安。   他脑子里还是很乱——改什么?该怎么改才能让陆瑞安满意?——他一概不知,可他不想因为没有一个确切的方向就丢开手,他怕相隔的时间越久,和陆瑞安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以至于最后他真的再也没办法挽回。   “天呐!你们看!这里还有一只小橘!难怪这只大三花刚刚一直绕着腿蹭,想摸她又躲开,原来是因为这里有崽。”女孩惊呼后赶紧捂嘴压低的声音迅速消散在空气里,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灌木丛中,就连陆瑞安也没有注意到祁扬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的。   有人反应迅速地找来了度假庄园里的工作人员,得知这一窝小猫是刚出生一两个月、没有主人的,庄园的负责人带大猫去绝育后也正为这窝小猫发愁,于是众人便商量着领养走。   然而领头的人问了一圈,还剩下一只小奶牛猫没有着落。   陆瑞安从始至终没有作声,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灌木从里的那只小奶牛猫身上。   围作一圈的人大多都是沈芷薇那边的朋友,和陆瑞安不熟,于是大家也没有劝说没有表露领养意愿的陆瑞安,这让一向无法拒绝旁人的陆瑞安暗暗舒了口气。   “我养吧。”祁扬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身后,众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望过去的吃惊眼神里显然是无法将祁扬这把破锣嗓子和他的脸联系在一起。   陆瑞安也一惊,本能地转头,险些和祁扬撞了个满怀,直直跌进祁扬直勾勾盯着他的视线里。他局促地低下头往旁边让了让,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个人之间过近的距离。   祁扬还想解释,但喉咙一阵疼痒袭来,他连忙扭开头掩唇猛咳起来。   陆瑞安迟疑片刻,还是听不下去地替祁扬出声解释:“他生病了,嗓子还没好——他的意思是,剩下的这只小猫他领养走。”   “那可太好了!大家帮忙找一下附近有没有纸箱子,把小猫都先带回住的地方吧,正好明天就走了。”   “我这有个钓鱼用的桶行吗?我在湖边干坐一上午都没钓着鱼,把水倒了能装这几只猫回去。”   “行啊!”   祁扬边咳边主动脱了外套递过去,众人便热热闹闹地合作用他的外套裹住几只小猫放进钓鱼桶中。   这期间大三花始终绕着桶转来转去,不住嗅闻、用脸蹭小猫,似乎是担忧,又似乎是焦虑,但态度很友好,没有哈气也没有阻止众人的行径,被确定要领养它的人抱起来后挣扎几下便乖乖待在怀里不动了,一双大眼睛机警地随着周遭环境转动着。   临时找不到数量足够的箱子,在祁扬的主动请缨下众人一致同意将一桶小猫都暂时寄养在祁扬房间,于是一行人又说说笑笑往住处走。   陆瑞安有意放慢步子走在人群边缘,祁扬一扭头就发现自己寻不见陆瑞安的影子,他心里一慌,抻着脑袋左顾右望,终于透过缝隙望见陆瑞安他才放下心来。   然而陆瑞安陪同着众人一齐把猫送到祁扬房间后又跟着众人一起离开,祁扬很想叫住陆瑞安找借口留他下来,然而陆瑞安有意不看他,忽视他的急切目光,转向一旁礼貌拜托他帮忙的两个女孩——两个女孩都是沈芷薇的朋友,之前和陆瑞安也没见过,但敏锐的直觉让她们精准地挑出最好说话的人主动搭讪。   祁扬很不爽,但现在他顶多作为陆瑞安的前夫,陆瑞安要做什么都轮不到他管,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瑞安预料之中地微笑答应下来她们的请求,又陪着她们往外走。   午饭后趁着众人钓鱼打牌的间隙,陆瑞安跟着提议的女孩去度假庄园外边的商场找了一下午,买了猫粮罐头和航空箱回来,在群里通知要领养小猫的人一起去祁扬房间。   敲开门时,祁扬正在收拾大猫吃过的食物残渣,看到众人兴致勃勃拎着东西礼貌地和他打招呼便让开路示意她们可以去把猫带走。   他走到了阳台的位置,见众人都围着猫便推开窗透气,陆瑞安注意到祁扬鼻尖泛红,又压制着声音避开人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抬手捂脸时,陆瑞安瞧见他挽起衣袖的手臂上有几道不明显的红色抓痕,应该是大猫挠的。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房间里的猫身上,几个领养人连声叫着可怜,小心翼翼地将各自的猫放进航空箱里,陆续离开了。   陆瑞安没有领养猫,习惯性地给其他人帮忙抱猫或者拿东西,留到最后送领养大三花的女孩走掉。   房间里陡然冷落下去,只剩下小奶牛猫没有安全感而时不时发出的微弱尖细的叫声。   陆瑞安正想离开,回过头却发现祁扬还在阳台边靠着,打喷嚏打得眼尾都泛红,他察觉到异常,迟疑地停下脚:“你对猫毛过敏?”   祁扬原本已经失去陆瑞安会搭理他的希望,此时乍然听到陆瑞安的问话,受宠若惊地抬头,捏着发痒的鼻子瓮声瓮气回答:“不算吧,我只是有鼻炎。”   两人之前没有养过宠物,祁扬也没有表现过鼻炎的迹象,陆瑞安不解:“既然你自己知道,为什么还要领养?”   祁扬小心地觑着陆瑞安的脸色,头一次如此谨慎着组织语言,字斟句酌道:“我看、我看它还挺可怜的。”   ——其实是他眼巴巴跟在陆瑞安身后的时候,注意到了陆瑞安看那窝小猫的表情。陆瑞安眼中随着放弃一同闪过的隐隐冀求他没有错过,这样的眼神让他在那一瞬间想起很早以前的事。   是比五年前的求婚更早几个月的除夕。祁扬不乐意待在家里听亲戚拿他和他哥做对比、明褒暗贬说他福气好,有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支持着他,无论怎么玩都没有后顾之忧,干脆任性到底,潦草扒拉几口饭就拿了车钥匙杀到陆瑞安家楼下。   结果怎么等也没等来下楼放烟花的陆瑞安,祁扬忍不住给陆瑞安打电话才知道:陆瑞安跟着爸妈回老家过年去了。   祁扬缩在车里,抱怨天抱怨地跟陆瑞安诉苦,说自己一个人等在他家楼下挨冻一个多小时,正在听别人家里传来的刚开场的春节联欢晚会。   其实他没有想要陆瑞安做什么,只是想听陆瑞安在电话里多关心他几句,结果陆瑞安查户口似的一连串问了他好多问题,又匆匆挂断。   祁扬摸不着头脑,没等来陆瑞安的关心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可即便是跑了个空,他也不想回家去,即时做了决定:窝在车里听着车载电视里的春晚就这么睡一晚上。   零点的钟声点燃夜空的焰火,天穹中亮如白昼。   祁扬打着哈欠透过车前窗百无聊赖去看烟花,身旁的车窗却忽然被人敲响,祁扬懒散地一转头——   竟然是陆瑞安!   祁扬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也连同烟花一起放掉了,空茫茫一片,只有身体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他猛地一把抱住陆瑞安往怀里紧紧一箍才终于有了自己不是在做梦的实感。   居然真的是陆瑞安!   祁扬被迎面扑来的冬风吹得眼底酸热,他惊愕又喜出望外地问陆瑞安:“你不是在老家吗?怎么回来了?”   祁扬清楚地记得那时的陆瑞安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正好有亲戚晚上要回来,我就跟着一起了”,然后温柔地回抱住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你还挺聪明的,知道在车里开暖风不冻着。上楼吧。”   祁扬舍不得放开他,整个人都被风吹得晕乎乎,树袋熊似的亦步亦趋搂着陆瑞安跟他回家,直到陆瑞安给他端来热水才看到陆瑞安被冻得通红的手。   后来,陆瑞安怕他无聊,带他下楼临时去买烟花放。两人在不绝于耳的鞭炮烟花声中捕捉到了草丛中的一声微弱猫叫,果然发现一只黑不溜秋的猫,只有半截手臂那么长。   陆瑞安小心翼翼地摘下围巾,裹着那只小黑猫抱起来,问祁扬能不能开车,祁扬看着陆瑞安映着明亮焰火的眼睛,只知道说好。   祁扬开着车在除夕夜的空旷马路上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宠物医院,让宠物医生帮忙给小猫做检查。   得知是两人刚捡的,医生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下两个人,似乎是在判断两人是学生还是上班人士,问:“你们要养它吗?”   “不,”陆瑞安歉意又惆怅地摇了摇头,“我家里人不让养。”   “那你呢?”医生看向祁扬,祁扬犹豫了下,如实道:“我妈对猫狗都过敏。”   “那可以先放这,我们后面给他找领养人。”医生了解清楚情况,善意地接过这份责任,“你们回去吧,我也快要下班了。”   “辛苦你了,医生。”陆瑞安走前留了三千块钱,说是愿意负担小猫找到领养人之前在医院的花销,医生没推拒。   离开医院时,祁扬清晰地看到陆瑞安回头往医院望的那一眼中的不舍和遗憾,他听到他带着期冀和憧憬的声音:“等我再上两年班攒一攒,加上学校给的安置款就够首付了,到时候要是有机会就领养一只。”   再后来,两人阴差阳错结婚,有了自己的房子,陆瑞安忙着带高三的学生,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祁扬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也因为后来大大小小的矛盾,他心口里始终梗着一口气,不愿意主动提这一件陆瑞安或许都已经忘记的琐碎小事。   直到今日,陆瑞安跟着众人蹲下身小心翼翼往灌木丛里望去时,他的眼神让祁扬想到了当年。   ——时过境迁,两人现在已经离了婚,再提往事实在不合时宜。祁扬难能可得地思虑到这一点,于是他没有试图提起,定定地注视着陆瑞安,轻声问他:“你不喜欢吗?”   陆瑞安垂下眼,蹲身用指腹轻轻地在正努力吃着泡奶猫粮的小猫头顶上抚了抚,良久,他终于开口:“我养不了。”   他没有否认喜欢小猫这件事。   祁扬心里琢磨着他的回答,一个念头电光石火间击中他,给他在情感灰暗时刻的当下带了转机和希望。   他再接再厉地问陆瑞安:“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陆瑞安抬眼迎上祁扬的目光,他福至心灵地猜测到祁扬想要他做什么,没立即答应,但也没拒绝:“什么?”   “我妈对猫狗过敏,没法带回家,我现在又住在酒店,更不能养。我想,把它放在咱们住的那套房子里,行吗?”祁扬在说到“咱们”两个字时,咬字格外小心,像是怕陆瑞安察觉到他暗戳戳藏在里面的不轨小心思。   “那是你的房子,”陆瑞安不置可否,“还有一把备用钥匙我国庆之后就寄给你。”   “……你可不可以先不搬?”祁扬忍不住坦明自己的真实意图。   他怕陆瑞安误会,连忙补充:“我不回去住,我就是想先把猫养在那里,我尽量吃抗过敏药看看能不能慢慢好转。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住家里,给猫打理的事我每天下午下班和周末来做,你不用管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也不耽误你上班!”   陆瑞安不说话,祁扬屏息等了半分钟,声音轻得只剩下气声:“行吗?”   或许是他沙哑的嗓音实在很难让人不动容,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许诺看起来实在是很诚恳,陆瑞安沉默片刻,终于点下了头。   他说:“等它长大些,你要是还犯鼻炎,就找领养吧。”   祁扬连连应下,心头别有一番心思——可是谁又说得准等这小奶牛猫长大时的情形会是怎样?或许那时候他们已经复婚了呢!   一想到以后能借着猫的名义常常和陆瑞安见面,祁扬心里就活泛不少。   陆瑞安瞧不出祁扬的内心想法,只听得祁扬又打了好几个喷嚏,连眼睛里都泛着泪光,他生硬地别开视线强行不看祁扬:“今天先把猫放我房间吧,待会儿出去让保洁阿姨重新打扫一下你房间。”   祁扬得以在第二天名正言顺送猫和陆瑞安一起回去。   到了楼下车库快递站看到一堆包裹,陆瑞安才知道祁扬一晚上没睡四处搜集来同城的宠物猫的生活用具厂商,花高价让人第二天就送到,连猫粮都一齐囤了好几个月的,一副信誓旦旦决不让陆瑞安操心的模样。   陆瑞安提着航空箱,看着前头推着一车快递、步伐轻快吹着口哨的祁扬,忽然有些恍惚,依稀记起自己曾经似乎暗暗憧憬过类似的未来生活,竟然在今天幻梦般地实现了。   如果不是房间里空得像刚装修完没有入住,陆瑞安简直要以为其实他和祁扬没有离婚,甚至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如他所不切实际奢望地那样继续生活在一起。   祁扬兴致勃勃忙活完一通,布置好猫爬架、猫窝和猫别墅,擦着汗终于结束布置工作,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从航空箱里出来的小奶牛猫一点也不光顾祁扬挥洒汗水的心意,躲去了客卧床底下。   祁扬很自觉地准备离开,没有让陆瑞安陷入礼貌上应该让他留宿、但心里不愿意的两难之中。   他这份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体贴让陆瑞安有些意外,使得陆瑞安送他离开时、不由得暗暗多打量了祁扬片刻。   时隔半月不见,祁扬似乎变化了很多,陆瑞安这三天来一次难听的话都没从祁扬嘴中听到过,这甚至让陆瑞安有些不适应——祁扬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样好脾气又体贴了起来?难道是因为他前晚的那些话?   楼道里光线昏暗,陆瑞安准备送祁扬下楼到车库就离开。   等电梯的间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楼道里的感应灯啪地灭了,电梯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一层层上升,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三楼停留许久。   四下万籁俱寂,夏季的蝉鸣随着秋的深入变得孱弱,于是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变得明晰。   “对不起。”祁扬忽然道。   陆瑞安一怔,愣愣地转头望向他,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看到祁扬深邃而带着浓厚歉意的眼睛。   祁扬看着陆瑞安的眼睛,分外认真地重复:“对不起。”   陆瑞安没来由地眼眶一热,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样固执且耿耿于怀地等待着一句道歉。   他这辈子说过无数次“对不起”,无论错是否在他,最先低头的总会是他,只有这样才能尽快平息一触即发的冲突战火,让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事实上他不太喜欢这个词,然而这个词已经深入骨髓地成了他唯一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保护罩。   原来这句道歉是那样动听。像一眼清泉,潺湲地抚平他心里头的委屈和自我怀疑,温柔地揉碎他胸膛上点点滴滴的失望、落寞和疲惫所积压起来的壁垒,喀嚓一声细微脆响,融进灰烬。   陆瑞安轻慢地深吸一口气,他听到释怀的声音从他心口生发出来,穿过梗滞的喉咙,慢慢地淡薄、剥离,散落在黑夜:   “没关系。”   --------------------   明天的更新提前到今天,下一章周四更o(* ̄▽ ̄*)ブ 第53章 讯号   祁扬坚定地相信小呆是上天赐予他和陆瑞安重新搭线的福星。   小呆是他在庄园里收养的那只小奶牛猫,在拜托给陆瑞安的第二天,他就以它的名义顺利和陆瑞安一起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   小奶牛猫全程不闹不挣扎,抽血检查时被扎疼了也只是乖巧地娇气叫一声,眼睛仍旧盯着陆瑞安和祁扬的方向,被医院里的其他猫突如其来揍了几爪也只是愣在原地,乖得有些过分,由此得名“小呆”。   名字是祁扬随口取的,本来是想逗陆瑞安开心,试探陆瑞安的态度,和他商量着取名。   但陆瑞安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暗藏的互动意图,或许是他不想跟祁扬有过多的交流,总之没有对这个名字做任何评价。   祁扬碰一鼻子灰地唱了半天独角戏,小奶牛猫的名字便只好如此草率地定了下来。   国庆节后的工作多得祁扬上班第一天就不得不加班到十点,终于下班赶回去收拾屋子时,已经十一点半了,陆瑞安正在给小呆添粮。   祁扬望着手里还拎着猫粮勺的陆瑞安,囫囵往屋子里扫了一圈,发现屋子都被陆瑞安收拾得差不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恓惶地解释:“我、我今天加班,没来得及赶回来。”   陆瑞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祁扬被风刮乱的发丝滑至疲惫的眉眼,最后落在他因为着急胡乱拨开两粒扣子的领口。   他侧身让开路,问:“还在收拾,你要看猫吗?”   “看!”祁扬心里一喜,连忙挤进屋里,反手带上门。   “我不知道你加班,刚刚回来发现它蔫搭搭地趴在沙发上,估计是饿着了,给它开了个罐头,往它碗里又添了些粮。”陆瑞安回到猫粮碗边,蹲身将粮桶封装上。   祁扬的目光紧追着他的步伐,余光瞥见地板上还残留着几处小呆的排泄物,骤然回神,连忙冲过去收拾。   “下次你要是加班,跟我说一声吧。”陆瑞安收拾得很快,祁扬捏着鼻子处理完地板上一处排泄物时,陆瑞安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了其他地方。   他对小呆带来的意外麻烦没有怨言,给祁扬倒了杯水,声音很平静:“就不用这么晚赶过来了,你上班也不容易。”   他没有刻意冷落祁扬,对待祁扬也和对待其他朋友或者同事一样尽所能地体贴温和,但这种无差别的对待偏偏让祁扬心里头像扎了根刺似的,难受得要命。   祁扬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刚带着不满的情绪脱口而出一句“我乐意”,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又和离婚前一样、习惯性地朝陆瑞安撒气。   陆瑞安还未有什么表情变化,祁扬先悔得脸色骤变,笨拙地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觉得累,再晚我也该过来。”   陆瑞安注视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是感到意外,又似乎是感到怪异。   祁扬很怕他又用那副一视同仁对所有人的态度温和宽容地对他说“没关系”,然而陆瑞安凝睇他片刻,忽然轻轻笑了下,说:“行。”   尽管白天的工作让祁扬筋疲力尽、晚上还要清洗猫乱尿的毯子,可祁扬甚至希望收拾这片狼藉的时间可以再拖久一点,这样他就能和陆瑞安在同一屋檐下再多待些时间了。   可惜老天爷不愿意让他轻易如愿。祁扬磨磨蹭蹭地洗完毯子,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和陆瑞安搭讪,学校里忽然打来一通电话,要陆瑞安过去处理学生的突发事件。   “十二点了,”陆瑞安急忙换上外出的衣服,一边穿鞋一边抽空和祁扬说,“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回来再收拾。”   祁扬心里一紧,本能地紧追几步想跟陆瑞安同去:“我开车送你过去吧?这个点外面不好打车。”   学校里来的通知紧急,陆瑞安握着手机再次看了一眼时间,迟疑少顷,同意了祁扬的方案。   坐在副驾驶的陆瑞安正给学校里的负责人回拨电话了解情况,等红路灯的间隙,祁扬不住地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在陆瑞安漫不经心转头时又吓得赶紧敛回目光,佯作认真地平视着前路方向,两耳不闻身边事。   “好的好的,麻烦你了张老师,我现在在路上,马上就到,您先让她回宿舍把外套穿上,别感冒了。”   “能帮忙问一下今天付老师有在学校住吗?哦哦好,那我给她也打个电话。”   祁扬听不明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能从陆瑞安急切慎重的语气中感受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临近校门口,车还没停稳,陆瑞安便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跳下去,仓促地回身冲祁扬摆了摆手:“今晚麻烦了,祁扬,你先回去吧。”   祁扬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自己会在门口等他出来,陆瑞安已经急匆匆地跑到保安室出示证件进校,往学生宿舍的方向赶去了。   祁扬等了二十分钟,昏昏欲睡,正想趴在方向盘上眯一会儿,从校门口保安室处远远传来的说话声把他猛地惊醒,他定睛一看,果然是陆瑞安从学校出来。   然而陆瑞安并不是独自一人,从衣着和年龄来看,他身旁的应该是一位女老师和女学生。   眼见着陆瑞安拿手机出来准备打车,祁扬想也没想地跳下车小跑过去,在陆瑞安若有所感抬起头的诧异目光中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停下,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在陆瑞安发问之前先发制人:“我想着你处理完出来应该很晚了,晚上回去不安全,就想等一会儿送你回去。”   身旁还有同事和学生,陆瑞安把满腔的疑问都咽了回去。他有些受不了祁扬神采奕奕、满含着期待的目光,别开头转向付欣,微微笑着解释:“这是我……朋友,那正好先送你们回去。”   “张静格,”陆瑞安转向女学生,向她示意了一下祁扬停在路边的车,“你和付老师坐后排,今天晚上就先在付老师家休息,明天早上跟付老师一起来学校,可以吗?”   女学生怯弱地抬眼看陆瑞安,下一秒又将目光坠向地面,惴惴地点头。   “辛苦了哈。”付欣笑着朝祁扬礼貌地颔首,没有打探他和陆瑞安之间的关系,打了个招呼后带着女学生先坐进后座。   祁扬看陆瑞安和女老师之间格外熟稔,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自以为语气平常地问陆瑞安:“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瑞安略带疑惑的目光投向他时,他立马在心里后悔自己问得突兀,试图找补:“不方便的话就……”   “我班上的女生晚上熄灯后和室友起了点矛盾,被宿管发现了,我作为男班主任,一个人在女生宿舍处理学生矛盾不合适,就拜托付老师一起——她是隔壁班的语文老师,今天恰好她守晚自习,留校没回家住。”陆瑞安不慌不忙地解释。   “哦哦,这样!”祁扬心里猛松一口气,抬臂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陆瑞安坐进车才绕回驾驶座。   远离矛盾地点的谈话会让学生更容易放松下来,付欣透过后视镜和陆瑞安交换着眼神,自然地从寻常的话题入手问候身旁的女学生,不露声色地将话题再次引入到这次事件中。   “刚刚听张老师说,是这学期第三次发现熄灯后还在洗漱了,是下晚自习回宿舍洗漱的时间不够吗?”   女孩低着头,手指紧紧地攥起校服边角,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声如蚊呐地否认:“是我自己动作太慢了,吵到了她们,所以她们生气。”   “那你们宿舍其他人呢?她们都能在熄灯前洗漱好?”付欣安抚地轻轻揽过她的肩,询问的语气有意放得轻松,音量也很低,像密友间的悄悄话。   要让性格内敛的学生向本就有着天然威严的班主任袒露心事是极其困难的事,何况张静格是转校生,这学期刚来。陆瑞安要比旁人更清楚她的转校缘由和家庭状况,是会直接和她家里人联系的存在,这就让张静格对他更多了一层隔阂和顾忌,因而拜托陌生的女老师来和张静格开启谈话是目前最合适的方案。   张静格果然小心地抬眼悄悄望向副驾驶的陆瑞安。   陆瑞安感受到她的犹豫,故意装作没注意到她和付欣谈话的模样、和祁扬说话:“小呆好像不会用猫砂盆。”   祁扬没料到他会突然和自己搭话,先是一愣,紧接着精神一振,受宠若惊地坐直身体,连忙接话:“我听说小猫得有大猫教用猫砂盆才会。我明天上班问问我同事,我记得她家里有好几只猫,看看能不能借一只大猫来教它。”   “要是借不来也没关系,我抽时间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肯定能借来,你信我。”   ……   张静格留神听了片刻,确认陆瑞安是在和驾驶位上的男人聊天、而不是在留神听她的回答,这让她不由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放松些许,低着头小声回答:“她们先洗漱。”   付欣自然领会到这是陆瑞安有意留给她和张静格的谈话时间,敏锐地从张静格遮遮掩掩的答话中察觉到异常。   “那她们没有排到后面的时候吗?”   “……没有。顺序已经定好了。”   “那可不可以商量一下,轮换着来?”   “……”张静格再次陷入沉默,在付欣耐心的等待中摇了摇头。   付欣感到有些棘手,隐秘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陆瑞安,两人的视线短暂而快速地交汇一秒。   付欣斟酌着继续问她:“但学校有规章制度,不允许熄灯后还继续洗漱或者不上床睡觉,要是作息时间协调不过来,要不要换个宿舍?或者有没有需要老师帮忙的?”   张静格始终垂着脑袋,手指神经质地扣着拉链扣,声音还是很轻:“都、都可以。”   付欣有点疲惫,她无奈得想叹气,但又顾忌着自己的态度会影响眼前内敛敏感的女孩,于是忍了下来。   她定了定神,尽可能把语气放得更亲切柔和,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示意张静格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或者困难:“我刚刚才知道你是这学期转校过来的,上学有一个多月了吧?你应该知道陆老师其实很好说话、也很关心你们。我在六班教语文,不在你们班上课、跟你们班的同学也都不认识,所以别怕,要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和陆老师说的都可以和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解决。”   “你现阶段的主要任务是学习,除了学习以外的、其他方面譬如生活上的困难,尽可能地跟老师说,老师会来帮你解决。”   付欣心里清楚,她有老师的身份在这里,很难让身旁的女孩轻易对她敞开心扉,话虽说得恳切,可心里也着实不抱太多希望。   张静格如她所料地第三次陷入沉默,直到抵达付欣住的小区她也没再作声。   陆瑞安下车在路边目送她们进小区,临别之际弯腰将视线降低到和张静格同一水平线,温柔地朝她笑笑:“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张老师那边我会尽量跟她说,不扣分。家长那边你也放心,我的原则一向是没必要去麻烦家长的问题就在我这里解决好。不方便和我说的话就和付老师说,有想和我说的话就来我办公室找我。”   张静格看着他,讷讷地点头,眼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陆瑞安感激地和付欣道谢,跟她说辛苦了,付欣便笑着摆摆手说没事,旋即带张静格进小区。   祁扬看他俩格外默契的肢体语言,终于反应过来陆瑞安刚刚和自己搭话是有意让学生放下戒备心。   祁扬心头郁闷,还隐隐约约地泛着酸,送陆瑞安回去的路上,赌气地一句话也不主动和陆瑞安说。   和祁扬分开的日子让陆瑞安对祁扬的情绪感知迟钝了不少,没注意到祁扬在独自生闷气,他累了一天,此时一句话也没有力气再说。   祁扬心里正咕噜咕噜愈发泛着辛酸不甘,不防转眼一瞥,发现陆瑞安居然靠着车窗睡过去了。   陆瑞安眉间微蹙,睡得很不安稳,这让祁扬心里的酸悄然转化,变作了细微的疼。   他舍不得叫醒陆瑞安,不曾想陆瑞安压根没睡实,在祁扬开进停车库时就若有所感地睁开了眼。   车库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外面风吹树叶的声响,陆瑞安低头解安全带,推门的手不自然地一顿,他听到自己不那么四平八稳的声音打破了黑暗的寂静:“今天就在这睡吧,太晚了,开车不安全。”   祁扬忽快的心跳声盖过了陆瑞安声音里那一丝不自在,飞快熄火下车,跟上陆瑞安的步伐。   陆瑞安一向关了主卧门,没让猫进去过,今晚还和之前一样把主卧留给了祁扬。   躺在主卧的床上,祁扬愈发确信小呆就是上天要他和陆瑞安重归于好的讯号,否则陆瑞安怎么会愿意主动留宿他呢? 第54章 田螺先生   祁扬本以为自己这一晚会辗转难眠,但他还没来得及过多思考陆瑞安就睡着他隔壁的客卧这件事,意识便不受控制地陷入混沌。   十点的闹钟重复响起的第二次终于叫醒了祁扬,他昏昏沉沉地揉着眼坐起身,迷茫地往房间里环视一周,觉得这房间既熟悉又陌生,紧接着猛然想起自己昨晚没有回酒店。   他一个激灵,连忙跳下床推开门去客厅,却透过大开的门望见空无一人的客卧,回笼的理智让他反应过来陆瑞安已经去学校上班了。   脚边突然蹿过什么,带起一阵风掠过他的裤腿,祁扬只瞥到一团黑影,凝神仔细一看,是小呆顺着猫爬架跳上电视机,正歪着脑袋用那副等比例长大的委屈小脸看着他。   祁扬猛地打了个喷嚏,连忙找出柜子里的口罩戴上,转身去找猫粮。   他拎着粮桶来到阳台的猫碗架旁,发现架子上是陆瑞安新换好的流动水,碗里的粮还剩了小半,看样子是陆瑞安早上出门前新添的,但小呆没吃完。   祁扬紧接着来到猫砂盆旁,发现盆里干净如新,猫砂上连爪印都没有,倒是盆旁有一小摊水渍。   祁扬从小到大都是被人照顾的角色,哪有这样任劳任怨伺候猫的时候。如今熟练地收拾好地上的脏污、给小呆梳毛陪玩结束,连他自己盯着跳上猫爬架的小呆都对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做完这一切就该去公司了,祁扬几番挣扎,自我说服“只是随便看看”地去厨房转悠一圈,喜出望外地发现陆瑞安给他留了早餐温在蒸烤箱里。   祁扬眼圈一热,连忙往眼尾一抹。   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即便是两个人已经离婚了,陆瑞安还是和以前一样在走前给他留好早餐、怕他偷懒不吃饭伤了胃——这样的念头只敢自大地浮出水面半分钟便灰溜溜地沉入水底。   另一个苦得祁扬笑不出来的可能性冒出来:之前闹得那样难看地离了婚,陆瑞安居然还能给他留早餐,是不是代表着陆瑞安是真的不在意他、不在意这段关系,所以像对其他人体贴一样妥帖招待他这个留宿的“客人”?   这两个念头一探头,就引起祁扬头脑中卷起一场无硝烟的争斗,一派是“陆瑞安心里还有我,并没有真的完全讨厌我”,另一派则是“陆瑞安已经完全不在意我了,他只不过是把我当普通人对待”。   然今时不同往日,祁扬不敢、也找不到机会去试探哪一派能胜出这场斗争。   他一声不吭地放弃公司最终定在十月下旬的度假团建,拿着公司补贴的一千块安安心心地留下来给陆瑞安做着田螺先生——早上等陆瑞安出门去学校后去收拾家务、给小呆换水换粮梳毛铲屎,晚上走前给陆瑞安炖锅补身体的汤温着,以便陆瑞安下班回家后能在睡前喝到一碗热汤——他怕长时间地别有意图地在陆瑞安面前晃悠会让陆瑞安厌烦,只好如此。   起初陆瑞安会忙里抽闲给他发消息,问厨房里的煲汤是怎么回事,他急中生智地答说是陶汝成让他带的——陶汝成从前就隔三岔五让司机或者祁湛给他俩带东西来,因而陆瑞安没有怀疑。   和传说里被男主人发现的田螺姑娘一样,祁扬在周三被突然回家的陆瑞安猝不及防抓个正着。   彼时祁扬正系着围裙吹着口哨往砂锅里丢从家里厨房顺来的人参,他隐约有听到开门的声响,但这声音被窗外放学后聚在一起玩闹的小孩的嬉笑尖叫声掩了大半,没引起他的注意。   待他听到屋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下意识转头望过去,和满脸困惑讶异的陆瑞安目光相撞时,吓得他心跳狠狠一停,手里的勺差点摔地上。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回来了?”   两个人同时发问。   紧接着,祁扬条件反射地顺嘴秃噜出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借口:“我妈让我来给你送汤!”   陆瑞安沉默了几秒,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噢。”   祁扬怕被他追问得露馅,慌乱的目光滑落到陆瑞安手里提着的菜上,当机立断问他:“你今天不守晚自习吗?”   陆瑞安还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不知不觉地被他的问话牵着走,慢吞吞解释:“要守,我吃完饭再回学校。”   “你之前不都是留在学校吃饭吗?为什么今天突然回来吃饭了?”见陆瑞安顺利被转移注意力,祁扬暗自舒了一口气,上前两步去接陆瑞安手里的菜,陆瑞安便松开手、挽起袖子洗手打算和祁扬一起准备晚餐。   他的问话漏洞百出,但凡陆瑞安细究就会注意到祁扬的话说得好似之前每一天下午这个时候他都在,所以知道陆瑞安留校吃饭,下晚自习才回。   然而祁扬的话勾得陆瑞安想起焦头烂额快一个月的事,忽略了这其中的异样。   他犹疑地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和祁扬提及自己的工作,简明扼要道:“我的饭卡给了学生,中午跟同事一起,下午回来简单吃点也不算费时间。”   “是上次晚上你突然被叫回学校和你同事去接的那个女生吗?”祁扬转头问他。   两人没有经过交涉或确认,不约而同地在台前站定,分工立时一目了然。   陆瑞安点点头,从祁扬手里接过洗好的菜放在案板上,垂着眼切菜。   祁扬调出脑海里与那女学生相关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问陆瑞安:“她出什么事了?怎么你的饭卡要给她用?”   这是学生的隐私,况且从前两人婚后也不曾过问彼此的工作,陆瑞安原本不打算和祁扬过多谈及。可这件事既不适合和同事讨论、给本就繁忙的同事添负担,也不适合上报主任给学生带来压力,思来想去,竟然只有此时的祁扬这个校外人士的看法最客观可行。   陆瑞安低叹一声:“上次回校后,我查了班上女生住宿的名单,恰好有两个宿舍还没住满,就想着能不能让她换到这两个宿舍去。晚自习的时候分别找了这两个宿舍的室长过来,她们像约好一样,都不愿意让那女生换过去,问原因就说是作息不合。”   祁扬听得直皱眉:“她被她们孤立了?”   “这个我能看得出来,但问题是怎么解决。”陆瑞安疲惫轻叹。   “原因呢?没原因吗?难道因为她是转校生?”祁扬抢先一步开火倒油,他在下厨这方面突如其来的强势让陆瑞安只好让出位置给他打下手。   陆瑞安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全须全尾地和祁扬解释清楚,沉默良久,两人在餐桌旁坐下,陆瑞安在祁扬询问的目光中食不下咽地重新开口:“换宿舍的方案暂时行不通,我就想先试着调节她们内部的矛盾,在征得她和她室友的同意后,找了一节自由活动课的时间叫她们来办公室聊,其他老师也都默契地出去活动,但毕竟我是男老师,有的话题不太方便,所以付老师还留在工位上。”   陆瑞安担心张静格自己面对其他人没有勇气吐露真实想法,让张静格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另外的三个女生则在对面。   起初,四个女孩都缄默不言,张静格垂挂下来的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交握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紧张地攥起。   陆瑞安几番耐心引导,又询问需不需要自己回避、让付老师来代劳,面前的三个女孩互相对视一眼后下定决心,说不用。   “她手脚不干净。”室长出声道。   张静格单薄的身体一抖,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怯弱的声音带着无助的哭意:“……我没有。”   室长的语气在这样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咄咄逼人,陆瑞安立马出声缓和气氛,用眼神示意室长先平静下来:“咱们先别急着下定论,今天叫你们来办公室的目的就是同学之间把话说开、以后不留误会,慢慢来好吗?”   “那我的饭卡怎么在你手上?!”   张静格抬起眼,眼底含着一层薄泪,她惶然无力地解释:“我是看到卡在桌缝里,想帮你捡起来放桌上,刚放下你们就回来了——我真的没有拿。”   “呵。”室长抱臂嗤笑,碍于在陆瑞安面前,没说什么,但态度显然是不信任。   陆瑞安又让两方各自将事情原委讲述了一遍。从室长方视角来看,她的饭卡遗失了两日,询问宿舍其他人都说没瞧见,恰巧三人回宿舍午休时一齐撞见张静格在她的书桌前,手里拿着的是她的饭卡。   “卡里的钱有少吗?”陆瑞安问。   “我不记得了,”室长犹豫了下,“应该没少太多。”   “食堂的饭卡有消费记录。”陆瑞安问了她学号和卡遗失的时间,从抽屉里拿了张纸条,签名写上调取申请,让一个女孩回班上叫来班长,领着申请条去校内服务点办公室调取记录带回来,发现饭卡遗失的那两日并没有消费。   “就算她没用,也不能证明她没拿啊!万一她就是故意拿了不让薇薇用呢?”室长沉默下来,她左侧的女孩替她打抱不平,“而且按她说的,怎么大家都没看到掉在哪里,就她看到了,她为什么要去薇薇的位置?!”   “无论什么事都不该先入为主做有罪推定。”陆瑞安不赞同地看她,“卡里的钱没少就说明她没有偷用,你们至少应该换位思考、听听她的解释。”   “陆老师你不就是在先入为主偏袒她吗。”坐在室长右侧、梳马尾的女孩不认同陆瑞安的说法,不满地嘟囔。   张静格依然低着头,校裤膝盖上方多了几处洇深颜色的湿痕。   她无声的眼泪成了激怒女孩们的燃料,女孩们索性不再压制自己心中的不满,向陆瑞安倾吐:“陆老师,我们也不想把她想这么坏的。可是她以前就做过这种不干不净的事,连她自己的爸妈都这么说了。不然她干嘛转校来我们班,难道我们还不能捍卫自己的权利来防止她害我们吗?”   “就是啊,她刚转来的时候钱不够买校服,还是我借她的,要是我们先欺负她,我怎么可能主动借给她?”   张静格抹掉眼泪的动作越来越频繁,陆瑞安立马叫停几个女孩的话,精准抓住关键点,正色问室长:“这些话你们从哪听来的?”   埋怨声顿时一滞,三人面面相觑,在陆瑞安愈发严肃的面色中讪讪地吐出班上一个男生的名字:“吴卓文说他有初中同学正好是张静格转校以前班上的,所以、所以我们就知道了。”   “首先,没经过检验的事不要误下判断。你们刚刚看到了,卡里的钱在遗失的那两天没被动过,张静格同学也说了她是替你好心捡起,我相信她,我也希望你们今天开始停止对她的误解,饭卡这件事就止在这里,不要再继续扩散到让我在其他同学嘴里听到这件事可以吗?”   三个女孩面色各异,但事实无法证实她们的观点,只得站起来就饭卡的事不甘不愿给张静格道歉。   “以后有类似的问题解决不了就找我,我比你们更知道应该怎么处理。”陆瑞安接着道,“还有,她转校前的事,你们怎么能仅凭一个人的说法就给她贴标签?如果她真的不好,是不会被分到我们班的。没有人愿意被人背后说闲话,换位思考如果被私底下讨论的是你们会作何感想?她转校前的事,我也不希望以后在班上听到。你们回去之后,叫吴卓文第四节晚自习到我办公室来。”   陆瑞安无法控制学生的想法,几个女孩表态不会再针对张静格后只能让她们回班上,也不好再说别的。   张静格哭得停不下来,陆瑞安起身去给她倒热水,付欣及时过来安抚她。   “那她转校前的这件事是真的吗?”祁扬听到这,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此时感同身受了陆瑞安的为难。   陆瑞安同他对视着,还是点下了头:“她之所以转校,是因为她爸爸在班级群里发了一段视频,说是孩子做了小偷给学校蒙羞,他们以身作则严加管教给学校表明态度。”   ——视频一点开就能看到她跪着被父母责打辱骂,摄像头还总是往她的脸上怼。   “这段视频被当时的班主任撤掉了,但群里那么多家长,总有人会看到,更何况现在的孩子都聪明,只要有一个人拿到家长群的视频,全班同学都会知道。”   “那她……”祁扬简直难以想象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忍地动了动唇。   “她不愿意再去学校,从四楼跳了下去。好在楼下是三楼的花园露台,摔在了刚松过的土里,伤得不算太严重,把她父母吓到了,这才消停,托关系把她转来九中。”   叹气声从陆瑞安嘴里转移到祁扬口中,他放下筷子直感到得喉咙里发堵。   “这些事在开学前岑主任和我说过,但我没想到班上那些孩子居然也能得到消息,平时拿来奚落她。”陆瑞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我实在太怕她多想出意外了,就假作不知道、没有问过她这件事。我担心她还是和宿舍里的室友不对付,那天谈话后就让她去付老师家又住了几晚,似乎是因为付老师给她煮了夜宵,惹得她想起伤心事,和付老师提到些具体情况——”   “她的确是偷拿了家里的钱,但那是因为她家是父亲管账,母亲全职主妇没有收入,平时除了基本的生活费不肯再给她多余的钱,有的时候连生活费都不能及时给。当时她班上急着要交班费,她拖了两周实在没有办法、和父亲说了几回都被骂回去,只好偷拿两百,这一拿就被发现了。”   “那你给她饭卡,她不就猜到你知道这事了吗?”祁扬脑海里浮起那个怯懦女孩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陆瑞安无奈,“我跟她说学校每学期都要给老师的饭卡充餐费补贴,我要回家照顾猫、在学校吃饭时间不多,饭卡里的用不完让她帮忙用用——学校确实会一年给老师饭卡里补贴一万多,我时不时会给他们拿去在教师用餐区刷几个菜改善伙食。我带的班都是知道的,班上有些皮实的小孩偶尔考好了还缠着我要饭卡请他们吃饭。”   “怎么陆老师对学生这么大方,都不舍得请我吃几顿。”祁扬想起从前婚后,陆瑞安基本上没时间回家和自己吃饭,现在得知陆瑞安竟然是在学校请学生吃饭,就控制不住地吃味。   但他时刻恪记着现在他和陆瑞安离婚的事实、陆瑞安不喜欢他从前耍脾气的说话方式,不敢表露出来,暗搓搓地怨念一瞬便飞快转回话题:“她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宿舍?继续被针对怎么办。”   “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建议。”陆瑞安意识到自己的烦恼变成了祁扬的烦恼,过意不去地给祁扬盛汤,他有些苦中作乐地轻笑了下,“这些事我都不知道能和谁说,还好你今天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祁扬尴尬地低头,为自己不能给陆瑞安解忧而感到陌生的羞惭,但下一秒他却被脑海中一霎闪过的念头惊得怔住——陆瑞安竟然会向他寻求意见和帮助?   不是找洛明起、也不是找祁湛,而是仅仅同他倾诉。   陆瑞安轻慢地呼出一口气,不再继续谈论这件事。虽然问题并没有解决,可他却前所未有地感到一种轻松,一种能够无所顾忌地向人表露自己苦闷、无能和烦恼的松快。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再次交汇上。恍惚之间,他们都有种彼此仿佛是婚后相爱多年的一对寻常夫夫,彼此交换烦恼、彼此慰藉、彼此生活相融的错觉。   两人交融的目光又触电般错开,陆瑞安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眼神闪烁地站起身,轻咳一声:“晚自习六点半开始,我去学校了。”   祁扬不由自主跟着他起身,局促地应声:“那我,等你晚上回来?”   陆瑞安逃似的换鞋出门,直到关上门,祁扬才听到他羞窘丢下的一句:“好。” 第55章 久梦初醒   对祁扬来说,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满含期待的夜晚。   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他和陆瑞安的关系竟然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缓和了,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煎熬,祁扬一静下来就控制不住地满脑子想陆瑞安,继而感到长夜漫漫,好不容易捱到十一点,他跃跃欲试地动身准备开车去接陆瑞安下班,刚一动身就接到了陆瑞安的电话。   “突然有点事要处理,”陆瑞安仓促交代中无奈的叹息,使得祁扬的心绪也一同低落下去,“你明天还要上班,先休息吧,别等我了。”   祁扬像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心头的迫不及待被浇成透心凉。   尽管他理智上知道陆瑞安不是会随意毁约的人,也知道陆瑞安一定是有要紧事缠身。   可陆瑞安冷淡的不解释和这似曾相识的事件走向却再次勾起曾经五年里的某些灰暗记忆,像咒语一般不受祁扬控制地勾出不满和被辜负的气恼。   如果还是婚后的那五年里,祁扬会在刹那的怔忪失望后忿忿地回一句:“你爱回不回,我才懒得等你!”   陆瑞安依旧不会表露多余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沉默两秒,继而情绪稳定地挂断电话,徒留祁扬一人独自承受希望落空和被忽视的寂寞和酸苦。   然而现在,汹涌的失落沮丧压过不甘示弱的愤懑,祁扬赶在陆瑞安挂断电话前问:“我都准备开车过来了,你就不能好歹跟我多解释几句吗?而且我又不是不能等。”   那幽怨又带着小心的语气落在陆瑞安耳朵里像是撒娇,搅得陆瑞安心口一软。莫大的负疚漫过他的胸口,让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辜负了祁扬的心意。   “是真的突然有急事要处理,”陆瑞安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点哄的意味,“刚刚初中部的老师给我打电话,有社会上的小混混约了两个学生下晚自习后去学校小花园打架,有一个就是我们班的,我得赶去看看情况。”   “……你们班的学生可真会找事。”学生时期“混不吝”得在各个老师处留名的祁扬此刻听完陆瑞安的解释,不禁发出感叹。   “初中部的黄老师打电话过来了。”陆瑞安忙得不可开交,却也在听到祁扬应下的“好”后才挂断电话,匆匆赶去保卫处。   陆瑞安从前也偶尔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迟回家,或是半夜因为住宿学生触犯规则而被叫走。那时候两人虽同床共枕,却已然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陆瑞安不会主动和他解释缘由,只是像一阵悄无声息流淌的风般来去匆匆,祁扬也不肯主动问及陆瑞安,于是这道鸿沟愈发不可愈合。   祁扬心里是怨恨陆瑞安的。怨他就连婚后也不曾对自己交付真心,所以事事都要区隔得泾渭分明。他们不像是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夫,而是借由法律缔结同居关系的生活搭子,没有感情交流,也不会干涉彼此生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本应该在离婚后分居两地、不再有瓜葛的如今,祁扬却觉得自己离陆瑞安近了很多。   他心里的不甘、怨憎和幽暗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他还是很迫切地想要得到陆瑞安的特别对待,想要陆瑞安眼里心里只有他,想要陆瑞安的偏爱。可他开始尝试摒弃掉习惯以“无理取闹”来夺取所想的强势手段,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想陆瑞安会不会因为他的无心之言而远离他。   比起不顾后果地发泄不满来让自己心里舒坦些,他更怕陆瑞安会离开他,他变得瞻前顾后起来。这样会让他感到委屈的自我压抑,却误打误撞地探寻出能够使陆瑞安向他分享烦恼、愿意向他靠近的方向。   十一点十分,祁扬盯着墙上的挂钟盯到眼睛发酸,连吃饱喝足的小呆都不愿意和他玩耍、自顾自跳进猫别墅趴在窝里睡了。   双耳深处轻微地脆响了两声,好像有遥远的啸鸣在极致的寂静中扎在他的神经上。   祁扬仰了一下脸,看到挂钟上的分针又往下走了一格。   他知道自己应该耐心地等待,可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出家门来到车库、驱车来到学校。   “你好,是来接学生放学的家长吗?”保安敲敲车窗,提高音量探询,“走读的学生已经都放学走了,你要等谁?”   “你好,”祁扬降下车窗,他不明显地犹豫片刻,解释道,“我是来等陆老师下班的,他现在应该是在保卫处处理学生的事情。”   “哪个陆老师?”   “现在高二五班的班主任,陆瑞安老师。”   “稍等,我去确认一下。”   保安离开前尽职尽责地在本子上记下他车牌号,快步回到保安亭,透过窗户能看到他在给校内的保卫处办公室负责人打电话告知情况。   五分钟后,保安回到车边,态度缓和:“陆老师还在保卫处的办公室,应该快处理好了。”   “好的,我不着急,麻烦了。”祁扬给他递上烟,嘘寒问暖,使保安对这个教师家属的印象格外良好。   十一点四十,陆瑞安步履匆匆从校内出来,他先是在校门口停下,目光从左往右地寻找着,最后同车内的祁扬视线交汇。   祁扬坐直身体,探出窗外朝他挥了挥手,陆瑞安便颔首示意,加快步伐走来。   “今天好像比上回还处理得久一些?”看陆瑞安坐进副驾,祁扬探身去替他系安全带,陆瑞安猝不及防地和他鼻尖相触,怔在了原地,似乎呼吸都静止了一瞬。   “呃,嗯……”陆瑞安心跳加速,他慌不择路地别开脸,假作忙碌地仰脸去看窗外,理智快速拽回他被猝然打断的思路,回答祁扬半分钟前随口的问话。   “派出所的民警也来了,这事在我和初中部的班主任这里止不住,只好临时请来初中部的年级主任,所以又多费了些时间。”   “是学生打架?”祁扬靠回自己的位置,注意力全数停留在陆瑞安的侧脸上,他注意到陆瑞安的局促,心底甜丝丝地漾开一抹得意和欣喜。   “也不能这么说。”陆瑞安过快的心跳逐渐平复,两颊的热度也随之减弱,他终于能继续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同祁扬对视,“那几个校外的混混本来是初二年级十四班的一个学生叫来的,要替他和班上另一个男生打一架。我班上的学生——方秋白恰好和那男生认识,两家的父母关系好,他俩也好得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方秋白特意提前一节晚自习的时间赶在初中部放学的伤害去了小花园。”   “好在他平时学了点防身的功夫在身上,也聪明,知道提前打电话报警,这事才算没闹得太大。”陆瑞安苦笑着摇头,“方秋白这孩子成绩好,聪明又懂事,平时看起来也是沉稳的,我都没想到他居然今天会撒谎找我批病假,去替他那弟弟跟人打架。”   “他弟弟好像不知道班上的同学跟他约架这件事,下晚自习后自个儿跑回宿舍睡了,刚刚还是黄老师去男生宿舍把他叫过来的。”陆瑞安回忆起方才的情形,忍俊不禁,“那小孩有点笨笨的,不过有一副侠肝义胆的热心肠,刚刚围着方秋白一通宣誓表忠义,把在场的老师和警察都逗得忍不住笑。”   他正说着,无意间往祁扬的方向看过去时,目光透过窗户瞥见话中的两个主人公,祁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望见一高一矮的两个男孩并肩走着。   个高的男孩浑身透着一股不轻易近人的冷淡,有种不似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稳重。而他身旁矮上一个头的男孩走路三步一蹦,浑身上下充满活力,时不时轻快地绕着他转一圈,时不时还能听到两人交谈间的笑声。   祁扬没来由地想起当年高三时候的陆瑞安,似乎也和那高个男生一样,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沉稳。不同的是,陆瑞安的成熟并非天然的疏离,而是温和的、让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感到舒适且熨帖的。   那时的祁扬呢?   他不会像这个过分有活力的小男孩一样坦白直率地表露出自己的在意和欢喜,而是挑鼻子挑眼地和陆瑞安不对付。   其实他的心早已不由自主地时时绕在了陆瑞安身旁,在数年之后才迟钝地领悟过来自己心底那些幽微的占有欲、嫉羡和不甘其实都源于他对陆瑞安的心动。   从前的他固执地认为,如果陆瑞安喜欢他,就应该明白他的所有想法,理解他的别扭、在意他的小情绪,而不仅仅处于祁湛的嘱托。   可事实上,正如陆瑞安之前被他逼到极致所说的那样,他不安于陆瑞安态度的不明确,不安于陆瑞安没有给予他特殊偏爱的同时,陆瑞安也为他的喜怒无常所困扰。   祁扬乍然从迷梦中跌破,他忽然感到自己似乎错了太多,也错了太久。   ——我为什么就没有试着对陆瑞安再坦率一点呢?   --------------------   方秋白&江弘景是下一篇要开的文《停止散发魅力》里的两个宝,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点进作者作品栏里看看哦! 第56章 蓄念五·情书 (1)   第二天,祁扬照旧下班赶回来做饭、追在猫屁股后面收拾残局,不过他不敢得寸进尺,主动表示自己晚饭后就回酒店。他的态度坚决又诚恳,陆瑞安把挽留的话吞了回去。   陆瑞安忙得只能抽出四十分钟回来吃饭,其中还有二十分钟要花在通勤上,察觉祁扬的转变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和祁扬道谢——感谢他这几天抽空过来照顾猫的同时还要帮自己做饭。   祁扬生怕陆瑞安找借口不让他再来做饭,连忙说只是吃腻了公司附近的饭菜,想自己动手、这才顺便给陆瑞安那份也准备上。   陆瑞安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他,祁扬觉得陆瑞安的注视灼热得像要把他整个人烧穿,和陆瑞安对视几秒就心虚得低下头扒饭。   陆瑞安眨眨眼,垂眸,将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藏在了碗后。   他顺口问祁扬:“你的鼻炎现在有好转吗?”   祁扬一听到问话,条件反射地认为陆瑞安是想让他把猫带走,顿时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地给出否定答案:“没!”   身体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急切,让祁扬马上偏开脸打了个喷嚏,一边咳嗽一边紧急打补丁:“没好全,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了些。”   陆瑞安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祁扬紧张得像是在等他的审判,等来陆瑞安漫不经心的点头:“嗯,那你先照顾好身体。”   祁扬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陆瑞安便搁下筷子说要回学校去守晚自习,这让祁扬狠狠松下来的一口气转换成失落坠下。   他不知道陆瑞安在忙什么,一方面与从前独自一人在家等着陆瑞安下班时相仿的怅然油然而生,另一方面又感到庆幸,庆幸两人如今都离婚了,陆瑞安还能容忍他这样一个讨人厌的前夫留在家里日日见面。   半个月过去了,小呆还是没学会用猫砂盆,祁扬周六借来同事家的狸花教了一天也没能学会,以至于狸花不耐烦地怒拍一爪子把小呆扇进了盆里。   小呆在猫砂里滚了一圈,挣扎着扒拉着盆的边缘站起来,沾着猫砂的小黑脑袋努力往祁扬的方向探,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可怜。   同事笑得前俯后仰,扼腕痛惜没能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然而它的身体是那样的娇嫩,粉嫩的爪子像两朵半透明的绒花,祁扬担心捏碎了它,便用手指头拨下它脑袋上的猫砂,捧在掌心里抱出来。   它笨拙的鼻子畏畏缩缩地嗅着祁扬的腕骨,温暖柔软的绒毛蹭过祁扬的手腕,微痒的触感顺着皮肤流淌到胸口。   祁扬深深地明白了为什么当初的陆瑞安会那样憧憬拥有这样一只小生灵纳入生活。   “你真笨。”祁扬小声说着,抱着小呆轻轻放回它最爱的阳台吊床上,任劳任怨去收拾被小呆尿湿的毛毯。   送走同事,祁扬看着时间去超市买菜回来——到了高二,周末放假时间延后至周六晚自习结束,周日晚上六点半准时回校自习,勉强算有一天的休息,陆瑞安的上班时间也随之变动。   由于周日放假,陆瑞安索性将周六的晚饭延到晚自习结束后回家再吃,这是祁扬从前就知道的习惯,以前也因为担心陆瑞安的身体试图让陆瑞安准时在晚饭饭点回家来吃,但那时的他是怎么对陆瑞安说的呢——   “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还这么故意糟蹋身体,出问题叫我爸妈知道又骂我没照顾好你,你下午五点半下课抽时间回来一趟吃个饭是会怎么样?你的时间就这么金贵?我给你做饭的时间就不值钱了是这个意思吗?”   陆瑞安低着头不反驳,只是驯顺地道歉,试图让他消气:“对不起。以后周六晚上就不麻烦你给我留饭了,这样可以吗?”   那时的祁扬硬生生被气笑了,丢下一句“爱吃不吃”便摔门而去,却也还是坚持每晚给陆瑞安留上好消化的晚餐。   如今回想起来,祁扬终于意识到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朝陆瑞安撒火,他的心疼和体贴会被他的口不择言掩盖,陆瑞安听在耳里的只会是非他本意的厌烦和恼怒。   如果他能沉住气好好和陆瑞安商量,那些在不知不觉中积攒起来的、让他和陆瑞安走到如此境地的隔阂是不是就不会出现?   可惜没有人能告诉他确切的答案,他只能靠自己去探寻。   陆瑞安回来时已经过十一点,祁扬迎他进门便马不停蹄地转身去厨房炒菜,陆瑞安愣了下,来到厨房,望着祁扬熟门熟路开火颠锅的忙碌身影,不自觉地微微斜靠着门框,看得出了神。   “你没吃晚饭吗?”陆瑞安坐在桌前,没动,凝睇着祁扬。   祁扬眼神微闪,轻咳一声,找寻合理借口:“我今天下班晚,过来都快十点了,猜到你也差不多这个时间下班,干脆等你一起,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陆瑞安慢吞吞地“哦”一声,不知信没信,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拨了拨碗里的米粒。   祁扬等候片刻,没等来他的追问。他不想让气氛就此凝固,试探地找寻两个人如今少得可怜的共同话题:“上次、上次那个女学生怎么样了?后面怎么处理的?”   陆瑞安被他的问话拽回神,先是怔怔地“啊?”一声,紧接着抬起头,和祁扬大眼瞪小眼对视几秒才反应过来祁扬在问什么。   他努力朝祁扬笑了下,笑容依然显出几分魂不守舍:“从她自己的宿舍入手太难了,她身边的同学已经产生了固有印象,很难改变,所以我找来方秋白聊了聊,现在比以前好些了,她起码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方秋白?”祁扬疑惑。   “就是上回晚自习我留校处理学生打架的事,还叫来了警察,我们班的一个男学生。”   经他一提醒,祁扬回忆起来:“上次看他应该是挺有主见的一个人。”   “嗯。他和班上同学的关系都还不错,和谁都不结仇,但也和谁都不亲近,性格很沉稳的一个学生。他成绩好,做事公正,这学期竞选上了高中部的学生会会长,在班上倒还算有威信。”   “他跟我说,是我问过他后,他才关注到张静格那孩子在班上被孤立的情况,”陆瑞安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他很聪明,没等我提,就主动说作为学生会的成员,他有责任帮忙照顾班上新转来的同学。我另外在班上设置了一个副班长的职务给他,方便他协同我处理班上的事,尽可能减少她会遇到的一些问题,这样也能服众。”   祁扬引得他主动分享工作中的事,心里顿时轻松起来,按捺不住地回到自己从陆瑞安进门开始就想问的话题:“是出什么意外了吗?你表情看起来可不像是这个策略顺利实施了。”   陆瑞安犹豫了下,猝然同祁扬对视的一秒后逃也似的错开目光,他的声音轻了许多:“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今天下午我到班上布置作业,没带课本过来,从后门过去刚好路过方秋白的位置,他的课本放桌上,我就拿过来翻了一下最近学的内容——结果从他书里掉出来一张小纸条。”   祁扬立马猜测到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问:“写的什么?”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新字罗衣。”(①)   看祁扬眼中升起疑惑,陆瑞安以为他是不知道后句,耐心解释:“后一句是‘琵琶弦上说相思’。”   “我知道,这不是学校里要求背的诗词吗?”祁扬眼里划过一抹狡黠,明知故问,“也许是打小抄怕你默写抽到他——还是说写这纸条的不是他本人?”   陆瑞安哭笑不得:“字迹不是他的。我带了他们一年多,班上学生的字我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   “这个年纪的学生这样太正常了,写情书么。”祁扬以为陆瑞安是担心好学生早恋影响学习,有意驱散忧愁氛围,挑着眉笑着宽慰他,“写这纸条的小孩真有才华,知道写诗,我当年写情书的时候才没这么委婉,也不明白什么‘诗’啊干的——”   他的揶揄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扼住脖子而失声,猝然敛起笑意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觑向陆瑞安,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陆瑞安的反应。   陆瑞安没有看他,既不问、也不主动接话,只顾埋着头慢吞吞喝汤。   他的反应不像是对祁扬曾经写情书一事意外,但也不像是想接着听下去,倒像是刻意回避。   事实上,祁扬当年的确写过这样一封情书,连祁扬自己都不清楚那封情书最终落到了谁手中,但至少他这些年一直认定陆瑞安没有收到。   不然陆瑞安怎么会从来不曾提过这件事,也不对其做任何回应呢?这不是陆瑞安的性格。   他坐在那儿,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陆瑞安,等来陆瑞安局促的一觑。   电光石火之间,他心尖冒出一个新的念头,要付诸行动需要太多的勇气,于是他在两人的沉默中一寸寸地努力积攒。   他盯着陆瑞安的眼睛,突然郑重道:“陆瑞安,我大一那年,其实写过一封情书,但是后来不见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儿——你有见到过吗?”   陆瑞安的心一阵颤栗,他本能躲避地垂了垂脸,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藏在桌下的指尖紧紧地掐进掌心肉里。   他仓促地抬脸看一眼祁扬,又无措地垂下,心里竟然隐隐地升起犯罪的感觉,这令他十分惶恐。   祁扬此刻的眼睛像粒磷火,灼得陆瑞安坐立不安。   眼前的灯光弥漫成一团旋转的浓雾,他脑子里轰轰地响着,不断回荡着祁扬的问话——客观上是温和的、纯粹的疑问——胸口升起无法忍受的生、凉、苦、涩。   他周身发冷,心里一片灰白。   理智告诉陆瑞安,他应该对祁扬坦白这件使他良心不安七年的事。   ——情书在他这里。   --------------------   注:①“记得小蘋初见,两重新字罗衣”——《临江仙》晏几道   (下一章周二更~) 第57章 蓄念五·情书 (2)   坦白滑落至嘴角,陆瑞安却再次退缩了。   他不敢看祁扬的眼睛,含混道:“没听说过。”   陆瑞安非常吃力地想提起嘴角朝祁扬笑一下、以此缓和气氛,好让再次受到自身强烈谴责的心脏不至于那样难受,可惜要完成这动作竟然在此时这样艰难,陆瑞安只能放弃。   祁扬似乎没有将他的异常关联到那封情书的归属上,而是深吸一口气,红着耳根道:“大一那年,我写过一封情书。”   那封情书已经是几年前发生的,本应被尘土盖了一层又一层,可此时被风一刮,却清晰得仿佛在昨日。   分明还在雨纷纷的清明假期,东苑男生宿舍302里爆发一阵掀破屋顶的嬉笑打趣声。   “我去,你也太猛了,这还没见过几回面,就写情书,人家能搭理你吗?”   “没用的废物,好好瞧着吧,看你爹我怎么追到手!”   “哎,祁扬,你快来,看于哥学人家文艺青年写情书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扬把发顶最后一缕孔雀蓝拨到满意的位置,对着镜子换着角度拍了几张照片才姗姗来迟地撩开书桌帘出来,插兜往隔壁桌探身一看:“啧,字儿写挺好的,不过比起陆学长还差点。”   被打趣一圈的男生红了耳朵,佯怒地就近往室友胳膊擂上一拳:“你们说话别这么恶心人!是哥们就快点帮我看看!”   集聚四人之力的情书在清明节收假的第二天收获了好结果,302不断起伏着类猿的号叫。   众人庆贺欢呼的目光随着铺散开的话题卷入毫不相干的祁扬:“嘿,现在咱们宿舍可就只剩你一个还没脱单了啊,这周六是情人节,你得一个人孤零零去上调休的课了,记得帮咱仨签个到。”   祁扬不甘示弱地哼笑:“谁说就我一个人。”   “哟,那这是有目标了?”   “不能吧,咱还不知道他吗,除了平时约出去玩,他嘴里挂着的就只剩下隔壁学校那个大四的陆学长了,要不是知道他是你哥,我都还以为你俩有啥呢。”   “是呗,我们都有女朋友,你还有你陆哥哥~”陈滔掐着嗓子,故意作出扭捏姿态。   祁扬嗔笑地踹他一脚,转身一撩帘子坐回桌前。   他嘴上说着课程论文还没写,手上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鎏金印花的信封,信封里除了配套的信纸外还有一枚红色的火漆封口贴——在室友连夜寄送情书的那天晚上,他一宿没睡,千挑万选终于在破晓时分做下决定。   分明室内寂静无声,祁扬面朝天花板,不知是用口型在对谁解释道:我只是瞧它好看,才不是为了拿来写什么东西。   室友的成功激醒他满不在乎面皮下的不甘心——   连他们宿舍这几个孙子都有对象了,他还单着算什么事?   或许在此之下的,还有埋得更深的多年结成的夙愿,但祁扬不愿意去想明白。   他眼前又一次晃过那一个温柔含笑的面容,他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人影甩开。可惜他失败了。不仅失败,还被这人影操控着动笔将那信纸洋洋洒洒写满、用火漆贴封口。   此时,他的理智终于夺回身体主动权,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只不起眼的快递文件袋,烫手山芋似的赶紧将那花里胡哨的鎏金信件装了进去。   祁扬松了口气,一个好主意恰逢其时溜入他脑中。祁扬立马采纳,满意地拿起黑色水笔在文件袋上信手写下洛明起的名字。   事实上,彼时的祁扬并不认为这是一封情书,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沦落到要像抓耳挠腮的室友一样去追求陆瑞安——从小到大,只有他收情书的时候,他只会被动或意料之外地感受被追者的优越。尽管他很快就会明确拒绝,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不知不觉地认为自己理所应当一直处于这样的优越地位。   能够让他有好感的人,应该要对他报以更多的喜欢才行。如果这个人是陆瑞安,他可以受一点委屈,不必让陆瑞安来讨好他,只要陆瑞安独独偏爱他一个人就行。   上巳节的前一天,他名义上去隔壁学校找洛明起吃饭,事实上巧合地出现在在洛明起和陆瑞安唯一一节同班的公共课教室外。   上课铃已经拉响,教室里的交谈声只留下个小尾巴,老师正在调试设备,祁扬猫着腰悄悄用气声引得后门处的同学注意力。   他对这位同学的脸感到陌生,于是初步将他判断为洛明起的同学,压低声音加快语速将那只白色文件袋拜托出去:“同学,麻烦你把这文件给你们班的洛明起,跟他说里面是信。谢谢你哈。”   他那张总是极具迷惑性的脸和明朗的笑屡试不爽地在此时发挥作用,让那同学懵懵地点头接过去,稀里糊涂答应了他的请求,一时间没能想起来告诉祁扬,自己不认识洛明起。   好在那纸袋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而这个人总归是坐在自己前面的位置的,只要往前传递,就一定会遇到熟人,最后传递到该拿到的人手上。   祁扬的心情随着递出去的信一齐飞扬起来,他哼着不知名的歌儿,步履轻快地踩着阳光离开教学楼。   翘掉课的第二天,他在宿舍楼外的桃花园里坐了一天,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还夹杂着懊悔,懊悔不该写这封信。万一,只是万一,陆瑞安没理解到他的意思,又或者陆瑞安还是选择了他哥祁湛,他不就成笑话了吗?   祁扬等啊等,等到霞光散去,也没等来本应该出现的人。   胸膛里跳得发疼的心随着落山的太阳一点点降下,他感到自己被戏耍,气冲冲给洛明起打电话,想问陆瑞安为什么没来,得到的回复却是:“啊?什么信?我没拿到啊。你昨天来我们学校了?”   祁扬的气焰一下子被挫灭——洛明起没有骗他的理由——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好不容易放下架子主动示好居然就这样被巧合给弄丢:“昨天不是你和陆学长一起上下午第二节的形策课吗?”   “是啊,我没跟他坐一起。好像是湛哥找他帮忙做个ppt,教室后面倒数三四排靠窗的位置有插座,他带电脑坐那。”   “我哥又找他什么事啊。”祁扬心里的不悦翻倍,一面嘴上抱怨着“烦死了”,一面死活不肯透露信的内容。   洛明起福至心灵地揶揄他:“怎么?你这么着急,是写给瑞安的情书啊?”   他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猜得如此精准,只知道祁扬一如既往地被他几句话就逗恼。   祁扬平时牙尖嘴利,但一到与陆瑞安相关的话题就嘴笨得像被夺舍。   他咬牙切齿地“你”了半天,最后忿忿挂掉电话,使得洛明起的笑声震落树上的几片叶子。   遗失的信件或许被打扫卫生的阿姨捡走,或许落在其他同学处,总之没有落到该拿到的人手上。   祁扬再也不肯重蹈覆辙写第二封信,将这事深埋心底。   直至今日,他终于能放下那些青涩的、幼稚的别扭,在正主面前承认那一封信的存在。   关于陆瑞安,祁扬现如今不敢赌,所以他挣扎过后还是没有将那封情书的寄送对象说出来。   他目光灼灼,企图通过忐忑期盼的眼神去获得陆瑞安的回应,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儿也好。   他又一次失望了。   陆瑞安低着头,似乎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语气平平:“那很好啊。”   他不想过问情书的内容,也不愿意听。   祁扬脑子里嗡地一响,失魂落魄地一寸寸垂下眼睫。   他刚刚其实都已经鼓起勇气做好决定告诉陆瑞安:那封信是写给你的。   祁扬捏紧筷子,忍着失落对陆瑞安笑了笑,努力维系着表面的、随时会破碎的和谐宁静对陆瑞安说:“是啊,但那封情书没有送到我想送的人手上。”   他笨拙地想要调节此时的氛围,用玩笑的语气嗔怪:“都怪洛明起这孙子,不帮我当好僚机。”   陆瑞安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他霍然抬头问祁扬:“你让明起帮你把信递出去?”   “那不然我还能写给他吗?”祁扬习惯性地哼笑回怼,话音未落就后悔不该在陆瑞安面前这么放肆。   他小心地观察着陆瑞安的神情,却发现陆瑞安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困惑。   祁扬细细一回想,发现从他提前情书这个话题开始,陆瑞安就有些怪怪的,可他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奇怪。   祁扬正想问,就见陆瑞安放下碗筷,目光失焦地朝他虚浮一笑:“我吃好了,学校教务处那还有点资料没上传,我先去处理——谢谢你今天替我做晚饭,厨房我明天早上起来收拾就行,你吃完饭早点休息。”   他话是这样说,但微晃的身形却径直回了客房。   陆瑞安浑浑噩噩地拉开衣柜去拿睡衣,回过神来时,他却发现自己打开了隐藏在衣柜深处的那只小箱子,沉落箱底七年之久的精美信笺正在他手中。   他很熟悉祁扬的字迹,所以一看就知道这是祁扬要人帮忙递给洛明起的。如果不是纸袋子没封口、如果不是内里精美的信封滑落出来,他本来不作他想的。   ——能让祁扬耗费如此心思的信,除了情书外,还能有什么?   连陆瑞安自己都无法接受做出如此行径的自己,但他仍然做了——   下课铃响起,陆瑞安将那只信封夹在笔记本里囫囵塞进书包,若无其事地拎起书包先离开教室、在走廊等洛明起出来。而那只写着洛明起名字的纸文件袋,则遗落在教室课桌抽屉里。   为什么要扣下这封情书疑似物呢?陆瑞安,明明你自己也应该承认,祁扬就是和明起更合得来,所以就算祁扬对明起更亲近、产生情愫,也是意料之中的,不是吗?   陆瑞安在心里这样责问自己。   肩上一沉,洛明起笑嘻嘻压来的手臂重量惊得陆瑞安回神,他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在洛明起关切的询问中,眼神躲闪地说“没事”。   那封信到底还是被他的私心扣留下来。   他有做贼的罪恶感,但没有做贼的勇气,那封信成了他罪恶行径的证据,是他丑陋心绪的外化象征,他已经无可救药地一脚踏入深渊,只能自欺欺人地将那封信压在箱底。   可是今天,祁扬却否认了这封情书是给洛明起的,可除了洛明起,还能有谁值得祁扬去写这封情书呢?   陆瑞安的心脏一揪,他脑海里闪过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念头,甫一出现就被他自己狠狠推翻。   ——就算不是给洛明起的,也不可能是给他的。   陆瑞安这样想着,指腹却不由自主地在那火漆贴上碰了碰。   信封仍然完整干净,只留下岁月侵蚀的昏黄印记,火漆贴已经失去黏性,被陆瑞安轻轻一碰便滑落在地。   封口缓缓打开,陆瑞安怔忪的目光垂落,在那露出一角的信纸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   明天的更新还是提前到今天更叭,明天就不更啦,下一章在周四~ 第58章 蓄念五·情书 (3)   “陆学长:   陆瑞安(就因为我比你小三岁,他们都让我叫你学长,我偏不,我也要跟我哥一样叫你名字),陆瑞安陆瑞安陆瑞安,我讨厌你。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很讨厌了。应该是初二的时候吧,我哥要高考,没时间管我,就叫你来管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和你的长相一样对我温柔点,让我自由一段时间,结果你比他还烦。不光打架你要管,我分数没提上去你也要管,明明我爸妈都不管我成绩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我讨厌做题,讨厌背书,讨厌给我带来这些讨厌事情的你。   更讨厌的是,你为什么也和他们一样那么喜欢我哥?明明我哥是个最讨人厌的家伙!   忘了说,这是我第二次写信,不记得具体格式是什么样了,就先这样吧,反正是给你看,又不是给老师打分。上一次写信是读一年级的时候,老师要求我们写一封给家人的信,我给我哥写的,真情实感、感人肺腑,结果他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给爸妈告发我是抄课代表的作业才得了优,害我被我爸打了一顿。你说,他是不是挺讨厌的?   到了高二,你正式给我补习,你说我哥给你的工资很高,所以我每天下晚自习你都来接。我明明说了不喜欢过生日,你还是要买蛋糕。好吧,你给我过生日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比在家里看那群长辈拿我做借口交际好多了。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不喜欢草莓,我喜欢芒果。你看,你只知道听我哥的话,所以你压根就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你看吧,都说了他很讨厌。   注意!你下次给我过生日的时候,蛋糕里不准再放草莓了!!!   要放就放芒果,我可以在医院门口吃,方便医生及时抢救。你必须要承认,我的主意比我哥的聪明多了。   哎,话说回来,其实我不是真的讨厌我哥。他毕竟是我哥,而且对我挺好的,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有出息一点,别让爸妈担心。但我就是气不过。为什么他就这么优秀?(这段话不准跟他说,不准让他知道是我说的)明明我也不差,可身边所有人的眼里都只能看得到他,我的朋友们接触他之后也说他好,说我应该对我哥态度更好一点。虽然你没对我说过这种话,可是你也对他言听计从。   什么时候你能够不听他的、而是听听我的呢?   前面说了很多讨厌你的地方,但让我觉得最讨厌的是你对谁都好。你要是对别人差一点(尤其是祁湛!)然后对我再好一点,我就不讨厌你。   对了,我室友说明天是上巳节,他们都要跟女朋友去过节。我知道明天周六应该是调休上课的。我不是让你翘课的意思,你是三好学生,我翘就行了。反正你也没对象,不如我等你下课之后出去吃个饭,怎么样?你来我们宿舍旁边的桃苑找我吧。   Ps.陆瑞安,我好像、大概、应该是有点喜欢你的,我觉得你也应该喜欢我,要不然你追我一下试试看呢?”   与其说这是一封标准的情书,倒不如说这是一张入场券,以高傲的姿态允许有且仅有的唯一人选真正走近他。   陆瑞安垂着头,一阵巨大的荒谬与滑稽感突如其来地袭中他,命运的如此捉弄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封从未拆开的信被他偷藏在箱底、煎熬着他的良心七年之久,久到他和祁扬稀里糊涂地潦草结束了一场五年的婚姻。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不断的自我怀疑,足以让他将所有真相的端倪都彻底否定,否定祁扬,也否定他自己。   他早已不抱希望的暗昧心事,竟在此时收获迟来七年的回响。   可陆瑞安的心却愈发沉重,那巨大惊愕后的喜悦如泡影转瞬即逝。   明明这封“情书”足以证明祁扬的真实心意,可他在看到这封信、遗憾和释怀后的第一反应是放弃验证其中“情意”的存在性和真实性。   或许是因为这份期望落空得太久,或许是本能地认为自己不应该得到祁扬的倾慕,又或者是那些耿耿于怀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小题大做的点点滴滴积攒在一起。   总之,他发现自己开始变得麻木,对祁扬是这样,对这封情书也是这样。   但他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这个必要去验证祁扬如今的心意会不会还如当年。   他既害怕自己承担不起这份沉甸甸的情意回应、让祁扬失望,也害怕这又是自己的错觉。   与其相信祁扬是真的喜欢他七年,陆瑞安其实更愿意相信是这五年的消磨让祁扬习惯了他的存在,只不过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离婚而不适应罢了。   否则他要如何接受这七年的错位?   这份暗恋情愫已经压抑得太久,经过风吹日晒、沙石侵蚀,早已看不出原样,教此时的陆瑞安不禁生出几分困惑。   我还爱着祁扬吗?   此时此刻,他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灯光下,突如其来的自我诘问像一阵强劲的风吹透了陆瑞安的身体,一下子钻进他的胸口,握住他的心脏狠狠一攥。   他不得不承认——纵使他失落过、放弃过、绝望过——他仍旧做不到不爱祁扬。   爱慕祁扬、为祁扬付出已经成为习惯,融入他的呼吸,像吃饭喝水一样成为一件寻常但又无法从生命中割舍的事。   可当这份深埋已久、不抱期待的情思骤然得到回应,陆瑞安却感到无所适从。   他忽然有点庆幸,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告诉祁扬信其实在自己这里,与此同时,他又矛盾地感到后悔:   为什么他当初没有鼓起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勇气打开这封信看看呢?   如果当初他拆开了信,他和祁扬,会不会就不是如今这般结局了?   那么,现在的祁扬对他,还如当初吗?   他缓缓将那封信贴在心口的位置,怔愣的目光一厘厘地抬起,仿佛能透过厚重的墙壁望到主卧中的那人身影。   记忆里,自从结婚后祁扬在他身边就没有多少开怀畅意的时刻。就算曾经对他动心过,也应该在这五年里被耗尽了。   他从未察觉到爱情的脚步曾在屋前走过去又走过来,即便偶尔听到,也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是走向别人的脚步。直到有一天,这个脚步携着迟来七年的情书再次出现,然后门铃响了。[1]   然而他迟疑了,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拉开这扇门。   和祁扬结婚已经是他这辈子豁出去所有勇气的一次尝试。仅这一次的成功也让他很满足,哪怕他心知肚明他和祁扬的这段婚姻存在太多的问题、迟早有一天两人会分道扬镳。   他甚至都没有期待过“门铃”的响起。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直响,信上的字句拉扯着他的心脏撕裂成两半,一半维持着麻木的理智、自我警告要维持现状,另一半则不由自主、不讲道理地偏向祁扬。   ——我该怎么办?   --------------------   注:标“[1]”的部分化用自余华老师的《第七天》 第59章 蓄念四·香水 (1)   陆瑞安一晚上都没能睡着,脑子里昏昏沉沉浮起诸多学生时代、有关祁扬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又让他抓心挠肝追寻到底。   这封情书是祁扬大一写的,可陆瑞安的记忆中,大一的祁扬,并不和他亲近。   高考结束后,祁扬的确比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对陆瑞安态度好转许多,虽然还是会偶尔对他夹枪带棒地说话,但陆瑞安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不过也仅止于此。   祁扬和洛明起认识是经由陆瑞安介绍的。   彼时高考刚结束没两天,陆瑞安还没放假,祁扬跑去陆瑞安学校找他,正好遇见陆瑞安和洛明起上完同一节形策课从教室里出来、打算一起去食堂吃饭。   陆瑞安不知道祁扬会来,走出教室看到祁扬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愣了足有三秒,才迟疑地唤他:“祁扬?”   祁扬没有从他的表情中看到自己预期的惊喜,不满地抱臂反问:“你这什么表情啊,不想看到我呗?那我走了。”   他作势要转身离开,陆瑞安虽然还懵着,但身体已经先一步上前拽住祁扬,在洛明起疑问的目光里介绍:“这是祁扬,也是九中的,前两天刚高考完。他哥哥是祁湛,你认识的,以前时不时会在开会的时候带他去学生会办公室,你可能忘了。”   洛明起的确对祁扬印象不深。由于陆瑞安在学生会工作,最初陪着陆瑞安去学生会开会时他和祁湛见过几面。但他嫌学生会的事琐碎,后来陆瑞安再要去做事他都没跟着一起,偶尔和祁扬擦肩而过也没放心上。   不过陆瑞安现在都介绍了,他便也主动朝祁扬伸手,笑盈盈打招呼:“你好啊小祁学弟。”   陆瑞安松开祁扬的手,顺势向他示意:“他叫洛明起,我朋友,我俩一个学校,不过现在专业不同。”   祁扬听到陆瑞安嘴中的“祁湛”两个字时,心情瞬间坠落谷底,但这是在陆瑞安的朋友面前,他知道不能让陆瑞安难堪,于是勉强地扯出个笑,和洛明起回握了下,出奇乖巧地点点头:“明起哥好。”   他有意在陆瑞安朋友面前留个好印象,还主动问洛明起:“你们现在去食堂吗?”   “对,”洛明起走上前,一拍陆瑞安的肩膀,笑道,“瑞安待会儿要去做家教,所以打算在食堂速战速决了。”   祁扬猛地转头盯向陆瑞安,这下连在洛明起面前维持好形象的顾虑也没了,他难掩急切、几乎是质问的语气:“你不是只给我补吗?为什么又去给别人做家教?”   陆瑞安以为他是不满一对一家教老师接了别的单,面带歉意连忙解释:“你已经高考结束了,以后也就不再需要我帮你补,我才接别的家教单的。这事我有和湛哥说过,他也同意的。”   短短两句话,全部踩在祁扬雷点上。   ——难道你对我好只因为是我补习老师、我们之间只有补习关系吗?明明是给我补习,你知道跟我哥商量都不跟我商量?!   他恨得牙根痒痒,愣是气笑了,眼睛里简直能冒出火星子来,可他还偏偏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对陆瑞安发作的借口。   “好,好得很,陆学长可真是桃李满天下啊。”祁扬阴阳怪气地哼笑。   陆瑞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语气怪异了起来,也不清楚自己哪一句话惹得祁扬不高兴,但他知道习惯性地顺毛哄,放柔了语气问祁扬:“你今天来我学校,是有什么事呀?要不一起在食堂吃点,顺便逛逛学校?你哥哥以前也在这边……”   后面的话祁扬已经听不清了,他一阵耳鸣,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能被陆瑞安气撅过去,然而罪魁祸首还懵然不知。   洛明起静静在一旁看了半晌,饶有意趣的探究目光地不断在两人身上转换,赶在祁扬真的气出好歹之前出声打断了陆瑞安:   “好不容易小祁学弟来一趟,就别吃食堂了呗,你要是不考出省,以后有的是机会吃。我请客,去学校外面下馆子,瑞安你时间紧,吃完赶紧去做你的事,我带小学弟在咱学校逛逛。”   他安排得周到,陆瑞安和祁扬都没有异议,于是祁扬莫名其妙燃起的怒火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陆瑞安想,祁扬和洛明起认识第一面起就很投缘,所以后来,祁扬隔三岔五来学校找他时,但凡有洛明起在场,祁扬看起来都更欢悦快活。   祁扬在隔壁学校读书,却在洛明起加入的篮球队里混得风生水起。   陆瑞安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频繁落到祁扬身上。   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祁扬总是笑得开怀,他会骄矜地扬起下颌,挑眉朝对手投去一个挑衅倨傲的眼神,也会在得分后和身旁的队友彼此击掌给予默契支持。   短暂的休息间隙,也会同对方队员一笑泯恩仇,或是在彼此的戏谑中笑得恣意,或是故意放狠话,但彼此的眼神中只有势均力敌的较量与欣赏。   风轻轻撩开他湿漉漉的额发,明朗眉眼竟然比热辣阳光还要耀眼。   陆瑞安看得入了迷,一直到洛明起和祁扬一齐跨过横栏朝观众席的他走来时才惊醒。   他莫名不敢看祁扬,先给洛明起递水,然后才递向祁扬。   洛明起从他手里接过已经拧开瓶盖的水,往陆瑞安身旁一坐,抬臂压在陆瑞安肩头,笑着和他复盘刚刚的比赛,打趣说:“你刚看到没?祁扬这小子有点东西……”   陆瑞安一知半解,他的注意力被祁扬的停顿吸引——祁扬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然后刻意地避开陆瑞安的手指握住水瓶的上半截接了过去。   他也没有像洛明起一样靠近自己,或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庆祝拥抱,或是勾肩搭背的笑谈,都没有。   迟钝的陆瑞安察觉到了祁扬的闪躲。   洛明起兴致勃勃说着话,伸手去拉祁扬。   祁扬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   祁扬嘴上嫌弃,眼里带着笑意地叫走洛明起:“刚打完球一身汗你臭死了,快滚开,冲澡去。”   洛明起便朝陆瑞安一撇嘴角,指着祁扬对陆瑞安笑嘻嘻地做出一个“你管管他”的表情,紧接着拍拍屁股站起来和祁扬并肩晃晃悠悠去场馆里的澡堂冲凉。   待两人再出来时,陆瑞安敏锐地嗅到了祁扬身上传来的混着清新水汽的浅淡香水味。   心尖上轻飘飘地落下几分失落,可陆瑞安自己也道不清缘由,他在心里说服自己——看来祁扬和明起很投缘,这挺好的。   但,仅仅是投缘而已吗?   每一次篮球场下的有意避开触碰和距离的拉开都在不断加深陆瑞安的失落,直到祁扬这天没有接他递过去的水,而是骂骂咧咧地笑着把身上的汗往洛明起衣服上抹回去,从洛明起手中夺过了陆瑞安递的那瓶水。   陆瑞安握着水的手在空中僵滞片刻,慢慢落了下去。   陆瑞安开始认真留意祁扬看洛明起的眼神,炙热且明媚,尽管此时的祁扬对着洛明起竖了竖中指,又警告似的指了指洛明起。   洛明起撇着嘴角,没有再向陆瑞安要水。   两个人眼神来往交流着,然后打打闹闹地一起往澡堂方向走去。   陆瑞安望着他们的背影,脑子里突然意识浮起一个陌生又遥远的词——喜欢。   再后来,陆瑞安的鼻尖开始捕捉到祁扬身上时有时无散来的一缕隐藏在水汽里的香气,那味道不同于沐浴露的皂香,更像是经由调制而含着漫不经心精致感的气息。   那香气在阳光下从祁扬湿漉漉的发尾散来,不动声色地拨动着陆瑞安的心弦。   但这弦音却轻轻地落下了。   陆瑞安想,祁扬应该是喜欢洛明起吧。   可他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呢?   明明两个人都和他关系很好,一个是他近十年的朋友,一个是他从初三就认识的学弟。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洛明起和祁扬之间的情感端倪,然后愈发笃定这个越来越让他难受的猜测。   祁扬总会被洛明起笑嘻嘻的几句话噎得怒目圆睁,然后不甘不愿地去按洛明起的吩咐做事。   如果不是喜欢,祁扬会违背意愿去做不喜欢的事吗?   他对这份猜测的质疑越来越微弱,然而就在艺术节晚会后和洛明起一起去后台给参演舞蹈的祁扬送上花时,陆瑞安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没办法从祁扬身上挪开了。   他清醒地明白这注定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无论祁扬最终是否会和洛明起在一起,也都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   上巳节被私心支配着扣下情书的陆瑞安,怎么也不会料到,那封情书其实是给他写的。   天亮了,陆瑞安被自己的心跳声唤着从回忆中醒来。   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出来,准备去厨房做早餐,意外地看见刚换完猫砂、拎着袋子出门的祁扬。   他没有作声,安静地看着祁扬的背影推门离开,在漫无边际的怔忪中安静等来推门进来的祁扬。   “你什么时候醒的?”祁扬吓了一跳,他走近陆瑞安,又生怕陆瑞安厌恶地保持着距离停下。   “祁扬。”陆瑞安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定定地望着祁扬,嗅到由远及近的熟悉香气,眼中情绪复杂。   这让祁扬无措,有些傻气地张了张嘴:“啊?怎么了?”   “你身上的香水味,”陆瑞安顿了顿,“是什么?” 第60章 蓄念四·香水 (2)   祁扬眼神懵然,但还是乖乖地说了个香水名,解释了两句,似乎是什么茶但又好像是什么木调。   陆瑞安听不懂,他的关注点也不在于香水本身。   他定了定神,滞留于数年前的目光落在祁扬脸上,连询问的声音都显出几分虚无缥缈:“为什么是这个?”   ——你用了这么久的香水,难道不是为洛明起用的吗?   陆瑞安的脑中一会儿浮起那封“情书”上的名字,一会儿浮起校园时期的点滴,他感到深深的迷惑,无法彻底相信祁扬也曾与自己有相同情意的事实。   祁扬看起来更懵了,他不明白陆瑞安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可被陆瑞安提起这个话题,他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羞赧,陷入纠结的沉默。   陆瑞安的目光却突然从数年前被惊醒,他局促地低下头,不等祁扬回答便先一步结束这个突兀的话题:“我、我随便问问的,你别在意。”   他不敢看祁扬的脸,扭头逃似的钻进厨房,却发现祁扬已经给他做好了早餐,正温在蒸屉里——而这原本是过去五年他每天都在做的事。   坐上餐桌,陆瑞安接过祁扬递来的勺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祁扬今天是刻意等他醒来一起吃早餐。   那七年前,祁扬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他未赴约的傍晚,独自坐在桃苑直到夜幕降临呢?   陆瑞安脑中没来由地冒出这个念头,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一揪那样泛起尖锐的疼痛。   他在相对无言的沉默中如坐针毡,却不知道该开启什么样的话题,直到祁扬开口打破寂静:“我预约了医院下午给小呆做体检打疫苗,要一起吗?”   他虽然是请求的语气,但十分怕陆瑞安拒绝,连忙补充:“不会很久,我约的是下午一点,吃完午饭过去,来得及送你回学校。”   陆瑞安缓缓抬眼,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祁扬,一呼一吸之间,他竟然从祁扬脸上看到了忐忑,这让他心下一片酸软。   他点点头,平静道:“好。”   他答应得利索,却又让祁扬心里有点不自在了,祁扬的语气甚至显出几分小心:“你要是忙就算了,我自己带它去也行,开车十几分钟的事,不会犯鼻炎。”   “没有,”陆瑞安认真道,“我没有要忙的事。”   祁扬被陆瑞安的目光看得脸上有些发热,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陆瑞安有些怪怪的,祁扬时不时能察觉到陆瑞安在注视着自己。   可他实在弄不清陆瑞安眼中的情绪是什么,这让他感到忐忑。   小呆很乖,被装进航空箱也没有表现出害怕,只是安静地待着,它脸上的表情显得委屈。   陆瑞安不忍地用手指伸入透气的格子里轻轻挠着它的下巴,小呆慢半拍地眯起眼,声音细微地打起呼噜。   为小呆做检查的医生表扬了祁扬将它养得很好,比上次见重了足足一斤,除了有些缺钙之外没有别的大问题。期间,祁扬咨询了医生有关小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会自己舔毛和埋猫砂的事,医生和祁扬交代了一些“教育”方法和注意事项,拿了两盒鱼油让祁扬带回去每天放一颗在主食罐头里喂给小呆。   陆瑞安从检查开始就落后祁扬一步陪在一旁,从小呆的归属上来说,他不是小呆的主人,所以只起陪同作用。   他看着祁扬面色严肃地一边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医生叮嘱的内容,一边安抚地揉着小呆的耳朵,在医生一口一个的“小呆爸爸”里连连点头应声时,陷入奇异的恍惚。   好似他们并没有离婚,也不曾存在隔阂,而是在多年前就已得偿所愿、如他曾在无人处无望地憧憬的那样组建起温暖和谐的家庭。   小呆的检查在四点结束,祁扬将它放在车里,和陆瑞安在路边随机地选了家餐厅吃晚饭,然后踩在六点钟送陆瑞安到学校给学生守晚自习。   正值高二高三年级学生返校的时间点,校门口学生和家长来往络绎不绝,祁扬在一百米外的临时停车位上停下:“校门口学生太多了,就到这行吗?不会耽搁吧?”   “不会。”陆瑞安低下头,正要去解安全带,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带着熟悉的香味袭来,他指尖一缩,不由屏住了呼吸。   祁扬倾过身,不着痕迹地避开触碰陆瑞安的手去替他解安全带。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以至于能感受到彼此起伏不定的呼吸。   啪嗒——锁扣解开了。   祁扬维持着将陆瑞安虚抱的姿势,目光由上至下垂落在陆瑞安微颤的睫毛上,轻声说:“是因为其他香水你闻到后都悄悄皱眉,只有这个,你在闻到的时候对我笑了。”   “你现在,”祁扬顿了顿,语气低落,“不喜欢这个了吗?”   ——或许不再喜欢的不止是这一款香水,还有他。   祁扬这样揣度着陆瑞安。   陆瑞安错愕地抬眼,车内摆饰的声音就像他的心跳一样咚咚直响,那摆饰的声音消失后,他的心跳还在咚咚响着。   祁扬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又或许是畏惧他的答案,话音未落便直起身坐回主驾驶,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我待会儿把小呆送回去就走。”祁扬刻意不看陆瑞安,“你晚上回家早点休息。”   陆瑞安脑子里的思绪被他搅得乱七八糟,没能插得上话,稀里糊涂地下了车,恍恍惚惚地往校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   他若有所感地停下脚,遥遥回头一望,猝不及防地溺入祁扬失魂落魄的目光中。   祁扬勉力扬起唇角朝他笑了下,落在陆瑞安眼中却有着浓浓的落寞和伤怀。   车开走了。   这是如此漫长的一个周末的夜晚,让陆瑞安感到度秒如年。   他坐在办公室工位上,批改作业时思维溃散,与同事说话时答非所问,墙上的时钟似乎越走越慢,陆瑞安几乎无法集中注意力完整地投入工作超过一个小时。   他忍不住在第三节晚自习后的大课间躲去操场给洛明起打电话,然而电话接通时,他却忽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怎么了瑞安?”洛明起打着哈欠的声音从听筒中淌出,立时让陆瑞安感到打扰对方的愧疚,他此时才注意到已经十点了。   “是小事,你先休息吧,明天再……”陆瑞安带着歉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洛明起打断:“我没睡啊,我在加班呢,这该死的领导,我迟早有一天要跳槽。”   “我才不信你嘴巴里说的‘小事’,你是除了天塌下来的事,都不会随随便便给我打电话。”洛明起调侃的笑声驱散了陆瑞安心里的歉疚,无声地给他添上几分底气。   “是干爹那边吗?”洛明起熟悉陆瑞安的性子,知道陆瑞安对于需要麻烦到他的事情都会难以开口,干脆自己开口先猜,“之前干爹被骗那事是不是出新岔子了?我听我妈说前几天干爹干妈在吵架来着,她在隔壁都听到了。”   “什么?!”陆瑞安的注意力瞬间被他的话夺走,语气难掩焦灼,“那姜阿姨有听到他们为什么吵吗?”   洛明起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自己提错了话题,悔得往自己嘴上一拍,连忙安抚陆瑞安:“没听清,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操心了,你知道的啊,他俩不是隔三岔五就吵架吗。要是真有事,干爹也不会不跟你说的。”   陆瑞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但我就是……”   他实在太害怕冲突的发生,哪怕他已经搬了出来,可一旦听到父母起争执的消息就会让他被厚重的焦虑和无力紧紧缠绕覆裹。   洛明起赶紧拽回话题,问陆瑞安打电话找他有什么事。   陆瑞安犹豫两秒,问洛明起知不知道祁扬白天提及的香水名。   “他都用多少年了,这个你该去找他问。”洛明起的话听起来显然对祁扬用的这只香水很熟悉,“你现在也跟祁扬一样喜欢喷这个香水了?”   “最开始还是他拖着我去试的,陪着他试了无数个,闻得我鼻子嘴巴里都是香水味,难受死了,晚上连饭都吃不下。”洛明起的记忆匣子被陆瑞安无意中碰开,他回忆起当年的事,笑着和陆瑞安打趣,“我简直没有见过比他更骚包的男人了,整天换着花样捣鼓他那一头五彩斑斓的头发,要见你那天能换三套衣服,打个球还要随时揣瓶香水在身上,我看了他那副开屏的样子都觉得闪眼睛。”   “其实,”洛明起突然想起什么,他的笑音微顿,补充道,“他每次打完球第一时间拽着我去澡堂,再给自己浑身上下喷了香水才出来,是因为你在看台坐着。”   “你不来的时候,他每次都跑到对手队里和我对杠,就为了报复我支使他做事。”洛明起话中的笑意渐渐隐没,“他不甘不愿听我支使,也是因为我能时常叫你出来和他见上一面,他自己拉不下脸、找不借口叫你。”   陆瑞安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必要继续问下去了。   洛明起不喜欢男人,不会对祁扬有除了朋友以外的好感,因此这些话就不需要陆瑞安再去验证。   通话中只剩下陆瑞安缄默的呼吸声。   少顷,他开了口:“……可我不知道。”   洛明起带着歉意解释:“他的性格,实在不是个能轻易驾驭的恋爱对象,我怕他会伤害你,没给你俩撮合。你和他结婚一年后跟我说的时候,我真的被吓了一跳。但我怎么都看不出来你对他有别的意思,你也和我说当时他开玩笑你就答应了,是为了名正言顺从家里搬出来。”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但我真的不是故意和他串通。我夹在中间好几年,有的时候看你俩吵架,也在想是不是我该出面调和,但这毕竟是你和他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受伤,也不能插手你的情感,能做的只有坚定地站在你这一头。”通话挂断前,洛明起声音微妙地顿了顿,“之前补习的事我已经很对不住你了,你今天给我打电话问到这,我就觉得我不能再继续瞒着你。”   “他一直都挺喜欢你的。”洛明起说。   晚自习结束后,陆瑞安回到家中,却发现屋子里没有祁扬的身影,小呆正蜷在猫别墅里呼呼大睡,全然没有察觉到陆瑞安的脚步。   陆瑞安在屋内环视一圈,忽然感到屋子里空落落的,这种零落的寂寥随着呼吸沁入心脏。   夜深人静之时,陆瑞安一遍遍回想着祁扬下午说那番话时的表情和语气,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这两天获知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幻觉?   情书、香水,乃至从前无数个彼此心意错过的时刻,都像命运之手恶意拨弄的一场恶作剧,让他与明明近在咫尺的祁扬背道而驰。   ——如果那封情书是真的,如果祁扬也对他有意这么多年。   那他今天好像……让祁扬伤心了。 第61章 蓄念三·讨厌型(1)   辜负祁扬的愧疚吞没了陆瑞安。   他开始不自觉地提前一个小时就在频频看时间,在下课铃声响起时头也不回地匆匆赶去公交车站,然后回家。   在没有打开家门前,他会忐忑不安。打开门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味、看见祁扬系着围裙仓促从厨房出来的身影后,他才安心了,确定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   祁扬心虚时会故意大声说话,以此支撑自己的底气缺漏——这是陆瑞安这几天结合从前的经验观察出的成果。   他好像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心态下将祁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纳入眼中。   祁扬没有看他的眼睛,手上一边摆放着碗筷,一边解着围裙系带,显得很忙碌,而他的音调不自知地拔高了一节:“我妈非要让我给你送汤过来!哎,我想着反正我今天不加班,还要给小呆收拾,就过来一起吃了……”   祁扬在说这话时,眼神不由自主往左边飘。   陆瑞安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一块红痕,这种疤痕陆瑞安很熟悉,是被锅里的油溅上皮肤后烫的。   伤处还泛着红,看样子是下午烫伤的。祁扬的手是湿的,应该只潦草冲了一会儿冷水。   可是,结婚前的祁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在家里有阿姨专职准备餐食,在学校有食堂,嫌食堂难吃就去餐厅,反正他从不担心经济问题。   是什么时候祁扬开始自己下厨房、还能娴熟到现在这样为他准备好一餐晚饭的呢?   陆瑞安努力回忆,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立马追溯到具体的时间点。   祁扬终于察觉到陆瑞安的沉默,他讪讪地住了嘴,小心地抬眼去看陆瑞安的脸,触碰到陆瑞安专注的眼神时,没来由地心跳漏了一拍。   “烫伤的药膏在电视柜下的药箱里。”陆瑞安说。   祁扬先是一愣,紧接着被烫伤的右手往后缩了下,他更无措了,强撑着表面的镇定故作不在意说:“这点小伤,没事,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陆瑞安一声不吭地起身去电视柜下取了他说的那支药膏,祁扬回过神来,想也没想地紧追几步跟上陆瑞安,随着他的步伐在沙发上坐下,不确定地在陆瑞安的注视下将右手递向陆瑞安。   陆瑞安托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那处红印,将烫伤膏挤在伤口旁边的位置,用指腹轻轻晕开药膏、敷过烫伤的印记。   祁扬先是一惊,接着马上被幸福淹没了。   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这块烫伤,竟然会被现在的陆瑞安这样珍视看重。   陆瑞安指腹上温温凉凉沾着的仿佛不是药膏,而是一抹蜜糖,经由伤口丝丝缕缕地沁到心口。   祁扬甚至感到懊悔不迭——早知道陆瑞安会给他上药,就把伤口再烫大点了。   陆瑞安小心地往敷好药膏的创口上轻轻呼着凉气,抬眼看向祁扬:“还疼吗?”   在得到陆瑞安重视之前,祁扬是真的没有察觉到这块烫伤。当时被锅里的热油溅了后,他就立马伸手到水龙头底下冲了两分钟,掰了块冷冻室里的冰敷了会儿。   然而现在陆瑞安这样一问,他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天大的委屈袭上心头,祁扬耷拉着眉眼,瓮声瓮气地说:“疼。”   他委屈且期待地眼巴巴看着陆瑞安,本以为会得到喂饭之类的新惊喜,然而陆瑞安担忧地说的是:“那用勺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本来也没事。   祁扬其实更想问的是:你真的不能喂我一下吗?   陆瑞安又说:“要不然你明天之后还是回你爸妈家去吃饭吧,那边有阿姨,小呆我照顾就好——”   祁扬猛地瞪大眼,因为被陆瑞安突如其来的关心而激出的委屈散了大半。   他打断陆瑞安,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不疼了。”   饭桌上,祁扬忍不住频频拿眼偷瞄陆瑞安。   从早上开始,他就感觉陆瑞安身上悄然发生了变化,这种奇怪的感觉在此时此刻攀至顶峰。   他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下意识地留恋陆瑞安对他的亲近。   为什么陆瑞安对待他的态度突然转变了?   一直到陆瑞安准备动身去学校守学生晚自习,祁扬也没能琢磨出缘由。   陆瑞安的异常亲昵让祁扬不舍得和他分开,迟疑地跟着即将出门的陆瑞安来到玄关。   他佯作随意地提议:“正好我也回去了,顺路送你去学校吧。”   陆瑞安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露出讶异的神色,看向他的眼中只有转瞬即逝的意外,紧接着凝起更深邃复杂的情绪,他默不作声的注视让祁扬不禁忐忑。   少顷,陆瑞安温声问他:“你明天不用去公司吗?”   陆瑞安从前从不过问他的工作,此时乍然问起,教祁扬颇有点受宠若惊。   他一时间猜不透陆瑞安的用意,但还是选择如实回答:“要去,不过早晚打个卡就行了,我同事他们团建还没回来。”   陆瑞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情,便没了下文,看态度是默许了祁扬开车送他去学校的提议。   从家开车到学校约莫十分钟的路程,两人一句交谈也没有。   陆瑞安一向寡言少语,很少在非必要的时候主动挑起话头。祁扬则是愈发感到气氛的微妙,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甚至时不时能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感受到身旁似有若无投来的目光,或许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可偏偏让祁扬感到被这道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的皮肤泛起热意。   这太不寻常了。即便是两个人新婚后矛盾最少的时候,陆瑞安也不会将过多的注意力投到他身上,更别谈像现在这样明显地频频看他。   祁扬很想问出来,可他每每想张嘴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简直一塌糊涂。   这样的纠结一直持续到车泊入校外一百米的临时停车位,停在一周前同样的位置,这次祁扬却没勇气再冒进一次给陆瑞安解安全带。   陆瑞安低下头,自己动手解开安全带。他的手指按上车门,却没立即推门下车。   他再一次抬眼看向祁扬,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祁扬的目光猝不及防地闪烁了下,继而专注地等待。   “这几天中午在食堂遇见了洪老师,他跟我说,你们班有几个同学说是约了你过几天要回来看他,问我是不是有这回事。”陆瑞安停顿一秒,接着道,“他不知道我们结婚和离婚的事,只知道我和你关系好,所以来问我,他要定个餐厅请你们吃饭。”   “哪几个同学?”祁扬一头雾水,“我高中的同学没有来跟我说过这件事啊。”   陆瑞安倒是记得很清楚,很快将这几个同学的名姓都告知祁扬,祁扬在脑海里紧急搜刮片刻,也只翻出来零碎的模糊记忆。   他难以克制地感到失落,连暗自不满的一点幽怨也没来得及在陆瑞安面前藏匿:“……我都快记不得这几个人了,你怎么连他们的名字都记得这么清楚。”   他的嘟囔声很轻,却极其轻易地被不着痕迹留意他每一缕神色变化的陆瑞安捕捉到了。   陆瑞安没有立即接话,车内顿时陷入静默,校外的喧嚣淹没了车内的两人。   在祁扬默数到脉搏跃动的第三十下,陆瑞安推开了车门。   祁扬失魂落魄地垂下头,额头隔着手背抵在方向盘上,浑身上下被汹涌拥来的后悔裹住。   他的眼眶酸热,不住地在心里谴责自己——祁扬,你不应该抱怨陆瑞安的。现在好了,又把人气走了。   他太过沮丧而忽略了陆瑞安停留在车门外的身影,也无心去搭理那不轻不重屈指敲在车窗上的轻响——他以为是路过贴条的交警,又或者是校门外随时观察可疑车辆的保安。   祁扬头也不抬地提高音量丧声歪气道:“我是送人来学校的,车马上就开走,不会停很久!”   “祁扬。”陆瑞安的声音响起时,祁扬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他猛地抬头望过去,匆忙收拾起自己的消极情绪,努力提起嘴角朝陆瑞安投来一个无措的笑:   “怎么了?是不是有要带到学校的东西落家里了?我马上回去帮你取。”   “不是。”陆瑞安微微弯着腰,将视线降到车内的祁扬同一水平高度,他也好似终于下定某种决心,在此刻短暂地摒弃所有忧思顾虑,咬字清晰明了地回应祁扬方才的一句随口抱怨。   他说:“我记不住你所有同学的名字,但记得他们的名字。因为高中时候的你和他们关系很好。还有——”   “高二下学期的那个周六,我来接你回家补习,你看着我朝你走过来的时候,对他们说——你最讨厌的就是只知道死读书、无趣又沉闷、一碗水对谁都端平的人。”   他终于问出来困扰他多年,一直藏匿在心头直到腐烂蚀骨也不曾问出口的疑惑:   “祁扬,其实你一直都很讨厌我,不是吗?”   --------------------   朋友们下周一周二还是下午六点更新~(●''●) 第62章 蓄念三·讨厌型(2)   事实上,连如今的陆瑞安都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件事,直到那封情书打破他的固有认知、唤起他的不解,指引着他顺着蛛丝马迹追溯一切偏执的源头。   高二的夏季末阳光明媚,蝉鸣依然。   陆瑞安结束图书馆的工作,匆匆赶往九中,踩着放学铃声来到祁扬班级的教室外。   他来的次数太多,祁扬班上的同学对他已经足够眼熟,从教室出来的学习委员瞧见教室外等候的陆瑞安,热情地朝他笑着打招呼:“陆学长,你来接祁扬啊?”   “对。”陆瑞安回以微笑,手指往教室里示意了下,问她,“祁扬还没出来吗?”   “他下午就没来。”学习委员一摊手,看向陆瑞安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无奈,“今天下午本来应该是要上课的,但是年级的老师要去开会,所以改成自习了,只留了两个值班老师。洪老师让我和班长轮流到讲台上守自习,纪律问题等他回来处理。结果祁扬和我们班上另外几个男生干脆就没来,我和班长也正愁着明天下午来学校要怎么跟老师交代呢。”   对于协助班级管理的班干部来说,这实在是一件格外棘手的事,一边是师长的信任托付,一边是同学互帮互助的情谊,辜负哪一边都是对良心的谴责。   “祁扬……我待会儿去问问他,我有洪老师的联系方式,我晚上让他直接打电话跟洪老师补请假条,今天下午祁扬缺课的事你明天来了照常报给洪老师就好。”陆瑞安略作思索,“至于另外几个同学,你明天下午来的时候,晚自习前找他们商量一下,问他们没来的原因,让他们补请假条,如果他们不配合,你也如实报给洪老师。”   “好!我们原本也是这样商量的,本来还有点担心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但是陆学长你也这么说,我就放心啦!”学习委员脸上的忧虑一扫而空,她笑容明朗地跟陆瑞安道别。   这份忧虑转移到了陆瑞安身上,他望着女孩步履轻快跑出教学楼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认命地去学校里可能出现祁扬身影的地方一处处地寻找。   祁扬逃课的事,祁湛一定是不知道的。如果他知情,就会提前给陆瑞安打电话,避免陆瑞安白跑一趟。   逃课的事,如果告诉祁湛,势必会引发兄弟两人的又一次冲突;可如果不告诉祁湛,洪老师那边也会打电话通知家长,冲突会在前者的基础上再度升级。   陆瑞安越想越焦虑,一方面不知道如何向祁湛交代,另一方面则是祁扬突然的失踪让他担心,比起其他的种种,他最怕的是祁扬在校外出事。   他不抱希望地来到初高中部毗邻的小操场,意料之外地在围墙旁瞧见坐在双杠上的祁扬。   祁扬身旁还有几个男生,看模样正是下午陪同祁扬一起逃课的男生,几人脸上正挂着各异的笑交谈,时不时能远远听见他们偶尔爆发的笑声飘来。   陆瑞安心里悬起的那口气狠狠散去大半,他加快脚步走向祁扬。   二十米、十米、五米……   祁扬突然抬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然交汇。   陆瑞安脚步微滞,他清晰地看到祁扬脸上灿烂笑容刹那消失。   ——或许换作谁,都不乐意在和朋友谈笑正欢时,看见朝自己走来的家教老师的身影吧。   陆瑞安迟疑地放缓脚步,听清了他们正打趣揶揄的话题。   “我觉得学委挺好的。”手臂挽着校服外套的男生说,“漂亮,成绩还好。”   “你要不然把眼珠子摘下来丢水里洗洗吧——漂亮?”寸头男生嗤笑道,“哥们估计你消受不起她的漂亮。她爸妈是纪委的,不然她怎么耳濡目染的这股领导味儿,开学第一天就定了她做学委,还不都是关系硬咯。噢不过,你小子这张脸,稍微装装,把她哄到手吃吃软饭说不定可行。”   “难怪你惦记她呢哈哈哈哈原来目标远大!”   “去死吧你们俩。”男生笑骂着给了两人一拳,转头祸水东引,把话题移到祁扬身上,“欸,祁扬你怎么不说话?你就没个理想型?不会吧?女的没有,男的也没有?”   他坏心眼地用胳膊杵祁扬:“怎么说?”   祁扬眼也不眨地定定和陆瑞安对视着,漫不经心地拧动脖子,在脆响中将头发往后一顺,耳垂上的那枚黑色耳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挑着眉,懒洋洋道:“理想型没有,讨厌型倒是有一个。我最烦的就是只知道死读书的乖学生、不爱说话跟个闷坛子一样、一碗水对谁都端平三者聚齐的人。”   “哈!我们班的吗?是不是那个……”寸头男生给出一个名字。   祁扬笑眯眯地摇头,眼睛依旧盯着陆瑞安,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说:“不是我们班的。”   “谁啊谁啊?我们认识吗?”   几人兴致勃勃地凑近,催促祁扬揭晓谜底。   然而祁扬神秘莫测地一勾唇间,带着几分挑衅意味地朝陆瑞安微微扬起下巴,拖长尾音喊:“陆老师,你又来给我补课了?”   陆瑞安像是没听到他那番示意明确的话一般,平静地走到双杠旁,仰脸看祁扬,温和地问他:“是的,到补习的时间了,走吗?”   祁扬不答,定定地瞧他半晌,却怎么都无法从陆瑞安脸上瞧出一丝半缕类似于恼羞成怒、厌恶或者反感的神色。   ——难道是他说得还不够明确?   祁扬心中暗忖。   陆瑞安的目光从祁扬脸上移向他身旁的几个男生,礼貌地微笑着一颔首算打招呼。   实在太平静,以至于祁扬也生不起变本加厉说更多话激怒陆瑞安的想法。   他意兴索然地撇了撇嘴角,双手在横杠上一撑,跃身跳下,稳稳踩在草地上,拎起一旁的书包随意地往肩后一搭:“走吧,陆老师。”   他转过身,倒退着朝面面相觑的几个男生摆了下手算道别,紧接着回身小跑几步跟上陆瑞安的步伐。   “陆学长,你听到我们聊天了?不高兴啊?”祁扬再次调转方向倒着走,饶有意趣打探的目光紧紧缠在陆瑞安脸上。   陆瑞安怕他没看路摔着,放慢了脚步,不答反问:“你下午没上课吗?”   “反正是自习,又没老师在,去不去有什么所谓。”祁扬坦然地承认自己的逃课行径,再次略微歪脸露出左耳坠着的那枚黑色圆环耳钉,不等陆瑞安问便积极交代,“打耳洞去了,这个好看吧?”   陆瑞安终于忍不住轻轻一蹙眉。   他不是刻板到认为学生一定要一板一眼活在学校铃声和规章制度下的人,但他不能理解祁扬逃课一下午仅仅是为了打一个耳洞。   明明下午就放周末了,课余时间去也可以,为什么一定要为打耳洞逃课一下午?   他没有立即说谴责祁扬的话,斟酌着用词绵言细语:“想打耳洞可以在周末,为什么要逃课呢?”   祁扬发现他完全不在意自己刚刚有意说的“讨厌型”,一时间颇有吃瘪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想要抢回谈话的主导权,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憋了足有五秒,最后气急败坏地粗声粗气说:“我乐意,你管我呢!”   陆瑞安欲言又止地抿了下唇,最终还是把所有疑似说教或者劝服的话都吞了下去。   他不再对此事置评:课已经逃了,他再做事后诸葛并不能弥补,反倒会让祁扬更讨厌他。   陆瑞安尽心尽力地做着祁扬的家教老师,也想努力报答祁湛的好意,所以他不想惹祁扬更生气。   祁家的司机已经在校外的停车场等了半个小时,陆瑞安跟着祁扬上车后就开始向司机道歉、解释是自己的原因耽误时间。   祁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不得陆瑞安对旁人这副低微的模样,他压着莫名的火气叫停陆瑞安:“行了,你吵死了!是我逃课没跟你提前说,我晚上回去给我哥老实交代!你不是有洪老师电话吗?你把他电话号码给我,我马上就写请假条,然后给他打电话请罪,行了吧?!”   陆瑞安微怔,讪讪地敛了声息。   身旁的祁扬翻着书包找纸写请假条,陆瑞安听到声响,不经意地回头一看,注意力被夹在散落书本间的一抹红吸引。   他疑惑地轻轻取出那张鎏金的红纸,发现这是画展的纪念票,画展开放时间是今天下午,展出作品的画家正是陶汝成。   纪念票上还有一枚被蹭花的印章花纹,看起来像是被人不情不愿摁上时摩擦的。   陆瑞安印象中的祁扬似乎总是在以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和父母、兄长作对,一言不合就会吵起来,叫嚣着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但此刻,陆瑞安意外地窥见祁扬掩藏在一身强硬反骨下的内心一角。   他的心没来由地一软,悄悄将纪念票放回书本间。   那时的陆瑞安的确没有将祁扬故意说的“讨厌型”放在心上——几个青春期情窦初开的男生谈论理想型是常理之中的事。   他当然不会是祁扬的理想型,而祁扬也只是单纯的讨厌他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陆瑞安可以理解。   直到大四的某一天傍晚,他坐在看台上,看着祁扬和洛明起打打闹闹地笑着从澡堂出来走向自己,听到自己忽快的心跳声,久远的记忆跨越时间突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他不相信祁扬会对他有意,无论是七年前,还是婚后。   所以他从没想过那封情书是写给他的,也不认为祁扬的种种疑似亲昵的行为都是因为喜欢他。   他总是会自动替祁扬找好借口合理化那些看起来异常的举动,例如早起的拥抱,例如为他预留的饭菜,例如每一次准备充分的做 爱。   毕竟,祁扬当初就亲口说过讨厌他,不是吗?   陆瑞安从回忆中抽离,他失焦的双目再次聚起光亮、落在睁大眼的祁扬脸上。   然而这回,他却等来了祁扬挣扎后放弃一切掩饰的:   “我只是想让你更在意我一点。”   --------------------   对不起大家,存稿定错时间了,结果长佩连zuo/ai这俩字都要锁,被审核制裁了好久呜呜呜 第63章 情怯(1)(修)   陆瑞安的睫毛微微一颤。   他怔忪地喃喃:“可是我不……”   ——不知道原来你曾经有那样多的时刻都在向我表达心动,只是我没有相信。   他迟疑是否要说出完整后半句话的间隙,没有注意到祁扬忽然脸色一变。   ——他不喜欢我了。   祁扬神色惨淡,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一次坦诚,却只得到轰轰烈烈的失败。他害怕从陆瑞安眼中看到类似于厌恶的情绪,于是他不争气地选择了落荒而逃。   陆瑞安来不及挽留,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的影子彻底消失不见。   枯叶落后于他踏入校园彳亍而行的步伐,在秋风中掩住他怃然的脚印。   原来一切差错都源于他从未留意过的当日。   他想,或许,他该尝试换一种方式与心态来看待他与祁扬之间的这段关系。   *   八月补习的处理结果取消了陆瑞安的年终评比和绩效奖励,尽管校长面上对他还是很和蔼,但也多少是有意见的,如果这次期末连自己学生的成绩都无法保证,他这份工作能不能做下去就真的是个未知数了。   他的公开检讨最终只让发在了高二年级教师群里,这是岑主任竭力为他争取后的结果,尽可能地保全了他的职业声誉。也幸亏他的老好人形象深入人心,从不和人结怨,同事们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陆瑞安在办公室或是大会上时,他们也主动地选择避开讨论此类话题。   不过副校长个人对他这次的投诉事件颇有微词,原本要取消他实验班班主任的资格,作为惩罚,三年内不许他再担任班主任一职。然而副校长在群内委婉询问是否有老师愿意来接手这个职务时,竟然起了反作用,原本鸦雀无声的群内突然热闹起来。   部分老师一个劲夸赞陆瑞安做班主任的教学效果很好,不能因一时之过就抹掉他的付出和成绩,另一部分则委婉表示自己能力不足无法承担起这样的重任,其中不乏有几个五班的任课老师从学生角度出发,表示五班的学生都很信服陆瑞安的教导,换班主任可能会有影响学生。   理由不一而足,总之所有老师都出其一致地拒绝做班主任,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接手。副校长见这架势,只好作罢,隔三岔五就转发教育厅的宣传文章在群里强调师风师德。   就连陆瑞安自己都没有料到处罚结果到最后竟然会比他预期的最好结果还好得多,中午和付欣一起吃饭时还忍不住提起此事,感激地叹气说自己辜负了同事的善意和领导的期待。   付欣笑盈盈地用笔尾轻敲桌面,打断他的歉疚:“你也把人想得太好了,其实是因为大家都不想做班主任,不准做班主任哪里是惩罚啊,明明是奖励。”   迎上陆瑞安些微困惑的注视,付欣失笑道:“做班主任也就每个月多两千块工资,要把自己所有时间卖给学校,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待命。但凡是学校下达到班级的活动和任务,不管是不是学生的,都要落在班主任头上,还要给家长做客服。做得好呢,就是校领导掌舵有功,下好了一盘大棋,做得不好就是班主任的锅,我才不乐意为了这两千卖命。”   “别说他们了,”付欣撇着嘴角说,“我当时最怕的也是副校长不准你做班主任,然后这担子就落我头上了。说句实话,如今哪个家长不是私底下偷偷找人给孩子补课。现在这情况,学生家长都抱怨课程密、作业多,我和六班的理化生老师也都不想布置那么多作业,孩子们苦,我们改作业也累。可如果不这样,学生成绩又怎么提升呢?恐怕咱们学校私底下进行一对一补习的老师还大有人在。”   “所以说啊——”付欣点到为止,“陆老师,你别再自责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陆瑞安知道她是好心宽慰自己,很快地敛起自己表露出的那些勉强算负面的情绪,将话题转移到学生和期末周来。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起,他下意识抬头去看看墙上的表,听到付欣的疑问:“陆老师,你有急事吗?着急的话先走吧,今天我值班,我待会儿去你们班上帮你布置作业就行。”   陆瑞安这才霍然惊醒,自己是在等下午下班的时间。   他赧然地对付欣报之一笑:“也不是很着急,就是想起早上走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给家里的猫把粮添够。”   付欣不疑有他,一听说他养了猫,顿时来了兴趣:“是上次你和那个朋友在车里聊的那只猫吗?我记得好像名字叫小呆?”   陆瑞安顿了下,轻轻颔首:“嗯。”   他有点心虚地别开视线——事实上那是祁扬的猫。   付欣没有察觉他的异常:“那你快回去吧,我去帮你盯着点五班的孩子们,反正今天晚上是我在语文组值班。”   “作为报酬——”她狡黠地一眨眼,“要多拍几张它的照片给我看看。”   “好。”陆瑞安失笑道,“要不你周末去看看它?它脾气很好,不认生。”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付欣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笑盈盈地摆了摆手,“快走吧陆老师。”   公交车外划过的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旧街景,陆瑞安却莫名感到一丝紧张。   心跳声随着电梯楼层数的增加而越来越响,几乎要让陆瑞安自己也觉得吵闹了。   钥匙严丝合缝地卡入锁孔中,往右一拧,啪嗒一声脆响——   陆瑞安不由屏住呼吸,将门缓缓推开。   他敏锐地捕捉到屋内飘来的饭菜香,心跳声在那一霎那猛然一滞,随之更加汹涌地跃动起来。   他等待几秒,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已经习惯的声音,也没有听到由厨房转向自己的匆匆脚步。   “祁扬?”陆瑞安往屋内走了几步,视线快速地扫过四周——   猫砂盆、猫碗是清洗后新换的,沙发用粘毛器清理过,猫别墅也重新清理干净,小呆正趴在窗户上的小吊床里睡觉。   餐桌上的菜热腾腾地散着雾气,桌上只摆放了一双筷子,筷子旁的骨瓷碗下压着一张黄色纸条,一字一句地清晰写着:   “公司要加班,我就先走了,菜要是凉了要记得热一下再吃。小呆的东西我收拾完之后陪它玩过了,晚上不会跑酷,你可以放心休息。”   ——祁扬已经走了。   其实这才是两个人如今的关系本应该有的距离:作为前夫,他帮忙为祁扬提供一个在鼻炎未愈前养猫的场所;而祁扬也只需要把小呆相关的东西都处理好,至于留的饭菜,算是他的好心。   两个人本就不必见面。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会有点闷闷的不舒服呢?   陆瑞安捏着纸条,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的失落。   接下来一连半个月,陆瑞安都没能再见到祁扬的面。   可每天下午他回到家,桌上都会摆放好刚出锅的一餐饭菜,桌上的那张告知要加班的纸条也从第七天开始彻底消失了踪迹。   陆瑞安有的时候会恍惚地感到自己是不是有一位“田螺先生”在家,不然为什么总是会每天不仅做完所有家务、几乎将他的一日三餐都包揽却见不着人影呢?   陆瑞安心中的失落转为困惑——祁扬在躲他。   他本能地循着以前的思考方式,认为这是祁扬醒悟过来对他并不是喜欢的表现,可果真如此,又何必要每天替他做这一顿晚餐?   陆瑞安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下午放学时,一个男生来向他申请调换座位,而这孩子正是当初他发现的那张情诗纸条的字迹所有者。   关于早恋,陆瑞安一向秉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影响成绩、不出格、没有大张旗鼓到被年级组长和其他老师发现,都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他甚至会采取将有早恋苗头的两个人调成同桌的剑走偏锋的措施,来间接拆散他不赞同的潜在小情侣——从长达七年的教学实践结果来看,往往这些处于暧昧上头期的学生,被他调成同桌后都会在一学期内从蜜里调油走向两看相厌的必然结果。   问及换座原因,辰链不肯多言,陆瑞安道:“咱们班的座次是按你们自己按综合操行分排名选的,如果没有合理原因,不足以说服我去帮你找另一个同学协调换座位。”   辰琏目光黯然:“……我不想和方秋白作前后桌。”   陆瑞安感到意外:“有矛盾?”   辰琏迟疑地张了张嘴,随即摇头:“没。”   “那你今天就去找换座的同学协调,他同意了你俩就一起过来跟我说,我确认了你们就能换。”陆瑞安说。   放学铃声响起,辰琏和教室靠门处位置的学生一同起身朝讲台走来,陆瑞安心里低叹一声,他点头算是同意,用手势示意两人:“收拾东西现在换位置吧。”   陆瑞安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进小区时不经意地一抬头,意外地从转角镜中瞧见路边停着一辆眼熟的车,像是专程在等他下班。   尽管驾驶位上的身影被黑暗吞没,但陆瑞安很快清晰辨认出对方的面容。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辆车慌慌张张地逃离,陆瑞安没来由地联想到辰琏晚自习时抬脸望向前桌眼神。   ——那是既害怕惹对方厌恶而主动选择远离,可又留恋、舍不得离对方太远的眼神。   心尖不由自主地微微塌陷下一块,陆瑞安有些出神。   ——躲我做什么呢?   现有的生活,微妙地达到了当初陆瑞安所期望的安稳,可被祁扬躲避的时间里,他却不由自主地走神想到祁扬。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太过于难受,陆瑞安开始意识到,他和祁扬之间有太多的错位,这些细碎的参差凝成一根尖刺横在他们之间,无论是他和祁扬是否真的会分道扬镳,也总会有一天让他疼痛难忍到无法再忽视。   这一次,他想要破开因为害怕受伤而筑起的围墙,主动找祁扬谈一谈。   --------------------   明天后天还是六点更新!勤劳爆肝的小渡很需要一些海星回血(T_T) 第64章 情怯(2)(修)   临近期末联考,年级里的老师大都选择牺牲自己的午休时间给学生答疑,付欣和陆瑞安也不例外,怕学生有事时自己不在,吃完午饭赶紧回了办公室,恰好撞上来办公室送作业汇报情况的方秋白。   陆瑞安颔首示意自己了解情况,找出一张卷子递给方秋白:“跟课代表说一声,语文的卷子不用交了,先放一下,把我圈的这篇阅读做了就行,有时间的再去看别的题。”   他简单交代结束,又确认方秋白没有别的问题要问,这才提及学习以外的事:“张静格这段时间在班上和同学之间相处还顺利吗?我今天中午和付老师在食堂看到她和另一个女孩一起吃饭,不是咱们班的。”   “应该还可以。那个女生是我弟弟的同学,她俩现在是好朋友。”方秋白立马意会到他想问什么,“听她说宿管给她调到了高三的一个宿舍,这个宿舍加上她一共两个人住。”   这是陆瑞安找女寝宿管商量后的结果,虽说按学校目前的情况不可能为某一个学生开绿灯一个人住寝室,但至少很大程度上避免张静格连回休息的地方都感到不安忐忑,目前来看还是有效果的。   陆瑞安心刚放了一半就听到方秋白说张静格父母打算安排她去做寒假兼职。   陆瑞安眉头紧皱:“简直胡闹!明年就高三了,现在是做兼职的时候吗?”   他很快冷静下来,让方秋白先回教室,等岑主任晚自习一轮巡视结束后见缝插针将他请到走廊尽头的露台商量张静格的寒假去向。   岑主任一听这事猛地一拍栏杆,把探头探脑往走廊外望的学生吓得飞快缩了回去。   “简直太不像话了!哪有这种不知好歹的家长!”转校来的学生,岑主任是知道背景情况的,经陆瑞安提醒想起来,不由怒火中烧,“给她爸妈打电话,叫过来我跟他们做思想工作!”   陆瑞安赶紧放轻声音劝阻:“开学之后的家长会就没有来,我打电话联系过几次……”   “之前联系这边行政老师做工作让她转校过来的是她姑姑,我和她联系看看可能还说得通。”岑主任平息着情绪,“等期末考完,让她写个留校申请,我这边直接批。但是你寒假得看着点,不能让她在学校出事。”   这件事刚讨论出大致的解决方案,陆瑞安便马不停蹄地去阶梯教室开会,然后踩着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声进教室。   结束一整日的工作时,教师办公室已经自动熄灯,回去的最后一班车也已经停运一小时。   反正已经没有末班车,也就不用赶时间,陆瑞安打算慢慢走回去。   校门口值班的保安大叔热情地和陆瑞安寒暄道别:“陆老师快回去吧,你家属的车在外面都等俩小时了。”   陆瑞安的脚步猝然一顿。   他若有所感地抬眼望去,果然瞧见祁扬的车停在校门左侧的第七个临时车位里。   路灯昏暗,陆瑞安瞧不清驾驶位上的人的模样,也就不知道,其实祁扬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每走近一步,祁扬的心跳就急促一分。   直到陆瑞安的脚步停在副驾驶旁,祁扬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如何呼吸了。   他忍着狂跳的心脏,紧张畏怯地降下了车窗,终于在时隔一个月的今日如此近距离地和陆瑞安四目相对。   “……我、我不是在跟踪你!”祁扬立马就想起陆瑞安打电话叫来祁湛把他从校门口拎走的那回,连忙解释,“我是怕你下班晚、没有回去的车了,路上不安全。”   陆瑞安只字不言,安静地注视着他,瞧着祁扬在这冬日里直急出一脑门汗。   “你要是不喜欢,我再也不……”祁扬的允诺说到一半硬生生卡住了——   再也不什么呢?再也不来等陆瑞安下班吗?   一天见不到陆瑞安,祁扬觉得自己都能三魂丢了七魄,他也没有奢望陆瑞安能对他怎样亲近,能远远瞧见也行。   他不想连远远见到陆瑞安的机会都没有,但也说不出违心的话,不敢再对陆瑞安有更多的欺瞒。   陆瑞安终于开口,平静地问他:“你明天不上班吗?”   “要上。”祁扬愣愣地点了下头,他的视线好像生怕丢失什么珍宝一瞬不瞬地黏在陆瑞安脸上。   “那你这么晚回去,不影响上班吗?”   祁扬想也不想地摇头:“不影响。”   陆瑞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祁扬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让他心里酸软,最终还是没再问别的,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在每一个路口等待红灯的间隙,陆瑞安其实能敏锐地察觉到祁扬都在悄悄看他的目光。但他每次望过去时,祁扬都飞快地敛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仿佛没这回事发生。   陆瑞安不明白为什么祁扬现在面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得躲闪起来,但他习惯察言观色地体谅旁人,怀揣着疑惑,到底没有问出来让祁扬为难。   抵达小区楼下时接近十二点半,陆瑞安低头解安全带,犹豫了一秒,轻声问:“就在这住吧?现在开车回酒店太晚了。”   祁扬还没来得及惊喜,就陷入了纠结——陆瑞安留宿他是因为陆瑞安就这个性格,今天哪怕送陆瑞安回来的是别人,也会被邀请留宿的。   说不定陆瑞安压根不想他留在这,只是出于礼貌。   祁扬实在太怕和陆瑞安连朋友都做不成,激烈挣扎后,硬挤出来一句:“我开车回去没多久,还是算了。”   陆瑞安也不勉强他,推门下车:“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走得利落,祁扬心头一紧,身体本能要挽留地脱口叫他:“陆瑞安!”   陆瑞安关门的手一顿,抬眼询问地透过车窗望向他。   四下万籁俱寂,连寒风拂过落叶的声响都清晰可闻,路边灯光昏暗,只有打着双闪的车灯忽明忽暗映亮祁扬的侧脸。   他欲言又止地同陆瑞安对视着,在对方耐心的等待中吞吞吐吐地问出一句:“你别讨厌我,行吗?”   陆瑞安错愕地睁大眼,他动了动唇,想说我没有讨厌你,还想问祁扬为什么会问这样的话。   祁扬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面颊微热,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别扭嘟囔的声音更轻了:“算了,你还是讨厌我吧,我知道,反正你都不想见到我——”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不对劲,烦恼地急忙解释“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最后自暴自弃地往自己嘴上一拍进行手动静音。   陆瑞安的目光轻柔而温和地抚摸过祁扬的眼角眉梢,唇齿间轻咬着他的名字,缓缓道:“祁扬,等我放寒假,我们谈谈吧。”   祁扬心跳猛地一滞,绝望的阴影瞬间笼罩住他。   陆瑞安深吸一口气,他的指尖也难掩紧张地掐进肉里。尽管这些话现如今还是要让他付出足够的勇气才能出口,但比起从前,似乎没有那样艰难了。   他同目光凄惶的祁扬对视着,放轻了声音:“你的脸色很不好,晚上不用来接我了,小呆很乖,替它打理不会耗费我太多时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这段时间我们都再想想,好吗?”   祁扬定定地盯着他,脑中嗡嗡作响,最终只能从唇齿间挤出一声:“好。”   他失魂落魄地望着陆瑞安进小区的背影,知道自己如今已经全然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再对陆瑞安要求些什么。   他发现自己彻头彻尾地错得离谱。明明曾经有那样多的机会能留住陆瑞安在身边,他却一个都没抓住。   祁扬脑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陪在陆瑞安身边的是他哥,或许陆瑞安才会真的开心。   像他最初得知祁湛离婚,心灰意冷之下提出离婚想要成全陆瑞安和祁湛时那样。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后悔——后悔口不择言对陆瑞安说的每句话,后悔自己对陆瑞安发的脾气,后悔自己因为一次误打误撞的激烈争吵就解开的一处心结而将激怒陆瑞安当作了触碰陆瑞安内心的唯一方式。   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   “……祁扬,祁扬?”祁湛逐渐加重的声音将祁扬从恍惚中唤醒,他眨了眨眼,语气迷茫地问:“什么?”   “妈妈刚刚问你话,你在走什么神。”祁湛皱眉盯着他,语气中带着点训责的意味。   “……啊?”祁扬愣愣地转过视线看向陶汝成,“什么?”   “我是问你,前几天让你带给瑞安的那些茶他喝了觉得怎么样?”陶汝成没介意祁扬的走神,耐心地重复自己的问题,“那是我让医生给帮忙配的一些暖胃的茶,他上班老是不能准时吃饭,现在又入冬了,怕他上班受凉,好歹把这茶叶泡着喝也不用耽搁时间。”   祁扬费劲全力才将这些话都仔仔细细听进耳朵里,他闭了闭眼,怏怏道:“我不知道。”   陶汝成疑惑:“你怎么会——”   祁湛敏锐地从他嗒然若丧的表情中察觉到异常,赶紧笑着转移话题:“现在是期末周了,瑞安哪有那个闲工夫和阿扬聊天,整天都待在学校。再说了,阿扬也加班……”   他打圆场的话还没说完,祁扬便好似没听见有人说话似的,垂着眼冷不丁地开口说:“我们离婚了。”   祁湛:“……”   “为什么?”陶汝成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问他:“你是不是又和瑞安吵架惹他生气了?”   若是以前,祁扬一听到这种质疑就会愈加忿忿地反驳回去,但这次,他像一株霜打的花,耷拉着脑袋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是我的错……”   自从被接回父母身边,祁扬就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道过歉,他这副模样惹起陶汝成的担忧,连祁湛都一脸意外地放下筷子。   “哎,他那脾气,早晚的事。”祁湛叹着气站起来,往祁扬肩上拍了一下,“爸妈你们先吃饭,不用担心,我跟他聊。”   话虽这么说,但祁湛半拖半拽着祁扬回到他自己卧室就打算离开。   “哥。”祁扬的声音闷闷地砸落在地,祁湛脚步一顿,疑问地回头看他。   “其实陆瑞安一直都喜欢的是你。”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到如今,与其死缠着陆瑞安惹他厌烦,还不如替陆瑞安说出他不曾出口的心意,或许还能让陆瑞安高兴一点。   祁扬心里头像被硬生生剜掉一块,疼得他难以呼吸,但他还是坚持着断断续续说:“……他和我结婚,也是因为你。”   祁湛:“…………”   祁湛忍不住快步走回祁扬身前,探手往他额前一摸:“你在这待着,我去给医生打电话。”   祁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垂头丧气说:“……是真的。”   祁湛无语:“不可能的事,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疯话。”   “是因为你,他才给我补的课。”祁扬蔫搭搭地将掩藏心中多年的刺告诉祁湛。   祁湛实在不知道他的离奇结论是怎么来的,索性在祁扬旁边坐下听。   “但那是因为他那时候刚大二,不想再用父母给的生活费,我看他去机构应聘做家教辛苦,所以干脆请他来给你辅导,你也就乐意听他的话多点。”祁湛回忆着,不解问他,“可这又怎么能得出他喜欢我的结论?”   “我知道,他从进学生会开始就是你在提拔照顾,他对你有好感很正常。可是只要有你在场,他每次都会很专注地看着你,而不是我……还有不管你说什么,他都照做照听。”祁扬越回忆就越伤心,以至于他开始感到自己昏昏沉沉、脑子里钝钝地发疼,“后来你给琳月姐求婚那天,他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我跟他开玩笑求婚他也没什么反应,我看得出来,他不高兴。”   祁湛终于忍不住了:“你烧糊涂了吧?”   “我没有,我很清醒。”祁扬觉得眼睛酸热发涩,他想揉一下缓解这点不适,但一揉就感到止不住的湿意汹涌滚落,“你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很仔细,我和他一起给你挑生日礼物的时候,他说你不喜欢太张扬的东西,所以给你选了墨蓝色的手表,你看,你喜欢的他都记得。”   祁湛:“……他对朋友都是这样的。”   祁扬却不这样认为,他甚至开始不讲道理地觉得委屈、埋怨,但这埋怨并不是对陆瑞安或是其他人,而是对他自己。   连他自己都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低哑的声音里带上几分抑制后的哽咽:“我早知道他喜欢你,但我就是不甘心。你都不喜欢男人,他都能一直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祁湛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在这情形下,他觉得找退烧药更重要。   “我不想他受委屈,也没想让他不高兴,”祁扬将脸埋进掌心,他已经连自己说的什么都听不清了,仅存的一丝清明理智让他不想将狼狈的面容给哥哥看到,“他每次说‘算了,都是我的错’我就忍不住生气,我为什么就不能再冷静一点……要是你喜欢男的,可能就不会轮到我和他结婚了……”   祁湛暗自做深呼吸:“你现在在发烧,别逼我扇你。”   祁扬不作声了。   “你在公司也这个状态吗?”祁湛难以理解他两个多月没回来,一回家竟然会是这副模样。   “……没有。”祁扬闷闷道,“在公司赶项目没来得及想,闲下来就想明白了。”   “你还是别想了。”祁湛起身,“你和瑞安已经离婚,这是你自己造成的结果自己承担,我没有插手。而且,瑞安从来就没有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对我有过友谊以外的感情,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问他。还有,你自己摸摸你身上都烫成什么样了你自己没感觉吗?!你是不是又开车去瑞安学校门口堵他了?”   “我这回没有,他知道的。”   祁湛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往外走:“我去打电话——”   “你别找他!”祁扬慌忙打断他,“他现在在学校守晚自习,忙不过来。”   “——找私人医生过来。”祁湛补充完后半句。   “哦。”祁扬又埋回脸,讪讪道,“也不用,我睡一晚上就好了。也别和爸妈说。”   祁湛欲言又止半晌,最后还是没叫来私人医生,下楼找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守着祁扬吃下睡着才走。   祁扬其实睡不着,他一闭上眼,就有一堆忽大忽小的混乱光点,晃得他头晕目眩,浑浑噩噩浆糊般的脑子里就浮现起陆瑞安的影子,那些或久远或新近的画面杂乱无章地在他眼前闪过。   ——其实起初他也只是有一点不甘心而已。   --------------------   收到反馈啦,我也重新梳理了一下现有的内容和存稿,意识到的确有不合理的地方,所以调整了一下剧情节奏安排,如果有看过第一版的朋友建议清除缓存之后再看   (ps.由于这篇文是新的尝试,其实很乐意看到大家的反馈,我也会去思考问题所在,尽可能地想调整出更好的呈现效果,再次感谢大家帮助我纠偏,啵唧一下看到这里的你~) 第65章 蓄念二·专属家教   不甘心被比较、不甘心被放弃、不甘心没有独属自己的那一份偏爱。   然而这些不曾被解开的不甘心层层叠叠地堆积成了一点即燃的怨愤。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长辈总是要在夸奖哥哥的优秀后用惋惜的目光看向他,再附上一句他压根不需要的宽慰。也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说等哥哥竞赛结束就一起去旅行的父母,只是过了一个周末就留下他一个人在宅子里,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爷爷奶奶被其他子女接走生活,于是老宅子里只剩下祁扬和父母新雇来的两个陪护员,阿姨单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叔叔则负责他读书的事宜。   宅子里负责花草和清洁的工人忙于工作,没有人有空闲搭理他,他能接触的除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也就只剩下陪护员。每每问及父母兄长,男陪护员都会说:“你得像你哥那样聪明一点、乖一点,他们才接你回去。”   他知道哥哥有多优秀,但如果因为他达不到哥哥的高度就要被放弃,为什么当初还要选择让他来到世上呢?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只清晰地得到自己被放弃的结果。   和同学发生争执并非有意,只是争执的结果却让他惊喜地重获父母的关注,这个意外得来的方式屡试不爽。尽管每一次都会招致比上一次更严厉的教导和训斥,但起码能让他在初一被接回父母身边,在他看来这就是最有效的办法。   但那时,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不需要他们的关注了。   事业蒸蒸日上的父母在除夕前夜宴请合作伙伴,也将他介绍给友商的孩子作玩伴。   祁扬明显察觉到这些比他年纪小的孩子其实更喜欢黏着祁湛,或许是因为之前就在各种各样的宴会上见过,所以认识。   他像一只意外闯入宴会的幽灵,不属于这个地方,但又只能被困在其中四处晃荡。   几年不见已经成长得谈吐不凡的兄长待人接物沉稳大方,祁扬待在他身旁作陪衬,感到一丝陌生,但也很清楚这就是既定的结果。   好不容易结束晚宴,孩子们被允许去宴会厅外的庄园里玩耍,家长们耳提面命不许去围猎场,得到了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被孩子们簇拥的祁湛持重可靠,何况年纪小的孩子又有各自的育儿员在旁,不必太过担忧。   一身反骨的祁扬则因为面生被忽略,独自一人沿着小路顺着猎场的指示牌寻去。园子太广阔,祁扬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路旁的树林越来越密,杂草丛生,偶尔从林子里蹿过一头鹿将他结结实实吓一跳,虚惊一场后便抚着胸口继续探险。   他被身旁的隐隐约约一阵哭声吸引,凝神循着声音找去,发现有个男孩正坐在灌木丛外哭。他觉得有些眼熟,思索几秒,发现是宴会刚开始就把他从祁湛身边推开、一口一个甜甜的“湛哥哥”缠着祁湛陪他的男孩。   祁扬在路边站住脚,提声喊他:“你坐这儿干嘛呢?走丢了?”   那男孩揉着眼望过来,看清楚是他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带着敌意冲他哼声:“跟你没关系!”   “哦,跟我没关系,那我回去了。”祁扬一摊手,一刻也不停留地转身往外走。   “喂!你不许走!”小男孩跌跌撞撞跑过来,手臂还被草丛间的尖刺划破,他顾不上疼,着急地跟着祁扬往来时的路走。   祁扬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没有信号,又问那男孩能不能联系父母,男孩撇着嘴角不甘不愿地给他展示自己手腕上无信号的电子表。   好在祁扬记忆力不错,顺着路灯和记忆回到主干路上,远远地听见园子里各处传来的寻人的叫喊声。   祁扬还没寻到声源,身旁的小男孩便着急忙慌地叫嚷起来,引来匆匆奔来的众人。   “你不是跟着祁湛哥哥去玩的吗?跑哪去了!”男孩母亲一把将他搂入怀里,如释重负地拍着他的背,半是后怕半是嗔怪,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心惊和庆幸。   祁湛和满脸焦急的陶汝成夫妇此时也匆匆赶到,目光先是落在那男孩身上后松了一口气,然后移向祁扬。   “我本来是跟着湛哥哥走的,是他!”男孩突然转过身伸手指向祁扬,“他说围猎场里有好玩的东西,叫我一起去的。”   祁扬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然而此刻所有人或谴责或不满的视线都投向他。   他忍着愤怒瞪着那男孩质问:“我什么时候叫你去猎场了?!明明是你自己要跟你的湛哥去玩捉迷藏,我走的时候都听见了!”   ——男孩撒着娇地问祁湛能不能躲去林子里远一点,又保证说不会太远,祁湛同意了。   祁扬听着他们的对话,不乐意参与这幼稚的游戏,偷溜去了别的地方,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被这小孩倒打一耙。   “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他也刚回来,别怪他。”冷静下来的男孩父母勉强维持着和悦面色朝陶汝成笑了下,算给合作方面子,“还是你们家小湛培养得好,我该早点告诉小炘只跟着小湛玩的。哎,这事要是别人,我们一定是得追究的。”   祁湛欲言又止:“我……”   “没事,小湛,阿姨知道你尽心了,这不怪你。我还一直让小炘拿你做榜样、向你学习呢。”她朝祁湛笑得亲和,眼中满是欣赏。   陶汝成连声表达着歉意,祁父则在严厉又谴责地瞥了祁扬一眼后将欣慰肯定的视线投向祁湛,随即与陶汝成一同邀请对方父母一起去会客厅赔礼道歉。   祁湛目光微闪,最终也没有站出来替他作证。   ——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祁扬孑然一身站在孤寂的夜色中,从湖面拂来的冷风横穿他的胸膛,将跃动的心吹得冰凉。   而他也只是有一点不甘。   这点不甘带来的结果是他不受控制地与兄长作对、与来自兄长同一阵营的所有人较劲。   被兄长指定来照顾他的陆瑞安也是其中一份子。   兄长身边的朋友拿他当叛逆期的弟弟看,从不与他的时有时无的作对计较,时日一长他自己也觉得无趣,反倒和其中爱玩爱闹的打成一片。   最初他也有意针对陆瑞安——他知道,哥哥格外青睐陆瑞安、有意给陆瑞安帮忙,于是陆瑞安也听他哥的话来照顾他。   和旁人不同,陆瑞安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叫他“阿扬学弟”,会在课后安静耐心地陪着他做作业,会主动替他检查课业、在纸条上写上解答贴在对应题目上,哪怕他有时故意用恶劣态度刁难陆瑞安,想叫陆瑞安知难而退,陆瑞安也不曾对他红过脸。   直到他生日的前两天从陆瑞安那里收到一份生日礼物——整理好的课堂笔记和他随口提过好看的木雕。   他注意到陆瑞安手上的创可贴,那点不甘转为汹涌嫉羡和渴求。   ——为什么他不可以拥有一份完完整整只因为他本人的信任?   ——为什么他不可以拥有来自陆瑞安的、独属于他的偏爱?   *   实验班的寒假在腊月二十六正式开始,陆瑞安特意嘱咐张静格在放学后先去他办公室等他结束班主任会。   如今已经和付欣熟悉许多的张静格几番推拒不下,接受了付欣的好意邀请——去付欣家里过春节。   陆瑞安交代了留校的注意事项,又和付欣一前一后叮嘱张静格有事记得找老师,一起送她到宿舍楼下,两人才一起往校外走。   “欸,陆老师,你朋友来接你了,你快去。”付欣的话让陆瑞安心下微惊,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瞧见祁扬的车停在校门口。   他莫名感到一丝踟蹰,从心尖冒出一缕按捺不住的期待,想要掩饰什么似的轻轻一咳,问付欣:“要不顺路送你回去?”   “不用啦,好不容易放假,我提前和朋友约好去商场吃饭了,和你不顺路,”付欣摇摇头,笑着冲他摆手道别,“提前预祝你新年快乐,陆老师,咱开学见。”   陆瑞安目送她上车才转身走向那辆熟悉的车。   他如往常般样驻足停留在副驾驶旁,等着车窗缓缓降下——从他意识到祁扬躲他开始,至此刻,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面对面、长时间地和祁扬说上话了。   然而车窗后驾驶位上的人并不是祁扬。   陆瑞安讶异地动了动唇,礼貌地打了招呼:“湛哥,你怎么来了?”   “阿扬说你今天放假,爸妈让我接你回去吃个饭,妈妈说你上班累了一学期,务必得接回去让她看着好好养养身体。”祁湛笑道。   陆瑞安原本按在门上的手指犹疑地缩了回去,他犹豫几秒,歉意道:“谢谢叔叔阿姨的好意,但我……已经和祁扬离婚三个多月了,实在不适合过去。”   祁湛脸上的笑意散了些,他无奈地轻叹一声,还是如实说:“其实是阿扬让我来送你回家。但妈妈不忍心看他这样,想让我劝劝你,好歹叫你回去一起吃个饭——你们离婚的事,爸妈已经知道了。”   陆瑞安一怔,笑容勉强:“那就更不适合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湛哥。”   “上车吧,”祁湛一点也不意外他的拒绝,轻笑道,“我送你回去。”   陆瑞安愣了愣,纠结片刻,还是选择上车。   祁湛没有再主动和他交谈,甚至都不提祁扬的现状,车内安静得让陆瑞安开始有些忐忑,忍不住悄悄拿眼从后视镜里望祁湛。   祁湛敏锐地捕捉到他的零碎目光:“是想问阿扬吗?”   陆瑞安感到面颊发热,他咬了下舌尖,底气不足地否认:“……没有。”   “如果当初不是我私心想着你脾气好能照顾一下阿扬,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是我对不住你。”祁湛满脸歉意,“走到这步,我不会劝你和祁扬复合,瑞安,这次,我是真的希望你不必再迁就谁,出于朋友的角度,我也希望你能和更适合你的另一半一起生活。”   陆瑞安一寸寸垂下眼,良久,他在沉默的推门声中开口:“祁扬……还好吗?”   “也不能更糟了,”祁湛叹气,“上个月发了次高烧,三天都没退,烧得稀里糊涂的,哭哭啼啼一个劲说你喜欢的是我,好说歹说没这回事他愣是不听。好在这回折腾完,他比以前稳重了,没再动辄就和家里人吵起来。”   陆瑞安霍然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祁湛。   祁湛有意缓和谈话氛围地无奈一笑:“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结论,搞不懂他整天在想什么。”   陆瑞安沉默半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说:“可我不是因为迁就谁才和他结婚。”   他在祁湛惊诧的目光中推门下车,踏着昏暗暮色中走进小区。   *   祁湛推开门时,祁扬正眼巴巴地趴着露台栏杆往楼下看,听到开门的动静,祁扬一骨碌转身冲到门口,频频往祁湛身后看:“哥,你回来了?”   “别看了,就我一个人,他不愿意来,所以送他回去了。”祁湛反手关上门,上下打量祁扬,眼睁睁瞧着他脸上的熠熠神彩迅速灰败下去。   “你去接他,”祁扬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仿佛是将心剜了一块出来,但他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说,“他应该会挺高兴的。”   类似的话,祁湛在家的这段时间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他头疼地屈指点了点祁扬的眉心:“都说多少遍了,他不喜欢我——你是听不懂还是故意装听不见?”   祁扬垂头丧气地向后歪进沙发:“你不用骗我了,我全知道,他喜欢的就是你。”   祁湛:“…………”   我怎么会有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弟弟!?   祁湛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他索性不再反复澄清强调:“你自己去问瑞安吧,非得他亲口说了你才信,是不是?”   祁扬伤心地横过手臂挡住发热的眼睛:“我不想听到他亲口对我说他喜欢的是你。”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听来的胡话,还信这么久。”   “是我自己发现的,”祁扬鼻腔一酸,“从给我做家教开始,他就只偏爱你。”   祁扬幽怨地还想接着说什么,祁湛却忽然有些用力地一咳。   祁扬抬眼看他,不明所以地看着祁湛提了提裤腿,在他身旁坐下,顺手将手机反扣在沙发上,看模样是想跟祁扬促膝长谈彻底将这事理个明白。   “我请他给你做家教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吗?就你那成绩,别说去S大你喜欢的专业了,提档都够呛。”祁湛正色道,“你初中就认识他了,难道你不知道他对身边所有人都一样好吗?”   “我当然知道!”祁扬眼眶泛红,话中带着不明显的鼻音,“但他对你和对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很清楚!”   “高二的时候,他来给我做家教,”祁扬将脸埋进手掌,呼吸声越来越重,“我知道他是因为你的嘱托才来,而不仅仅是为了你给他的高薪。他不是那种会为了钱什么都做的人,我很清楚,他只是为了你。”   此时的祁扬已经从处处和陆瑞安作对、揭开陆瑞安的虚假好人面目看他什么时候能翻脸走人的心态,转变到想要陆瑞安只偏心他一个人。   起初,这样夺取关注的表现形式是他变着花样地不配合陆瑞安的教课,愣是要陆瑞安好脾气地哄他几句才消停。   这样的补习效果呈现在一个月后搞砸的月考成绩上。   陆瑞安照旧在周六下午等候在校门口送他回家,祁家父母也如常留陆瑞安吃晚饭。祁扬去书房找祁湛,却意外地听到两人的对话:陆瑞安歉疚地跟祁湛说自己能力不够,不但没能让祁扬提升成绩,反而还下滑了。   祁湛没有责怪陆瑞安,安静几秒后用宽慰的语气说那就再试一个月,如果不行就算了。   祁扬心头一紧,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想要陆瑞安离开。   他突然端正的补习态度让陆瑞安很意外,陆瑞安什么也没问,几乎所有闲暇时间都花在了给他制定学习进度安排、补习资料整理上,成了他一个人的专属家教。   第二个月、第三个月的月考成绩其实仍旧没有太明显的起效,好在陆瑞安和祁湛都没有再提结束补习的事。祁扬面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不在乎的模样,其实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恨不得有人能发明知识芯片,直接给他往脑子里一装就好了。   临近期末,祁扬索性连家都不回,在校内的居民楼里租了一个房间。   他嘴上跟陆瑞安说晚上要和班上的那几个朋友出去玩,懒得回家,叫陆瑞安不用再去接他。实际上每天晚上下了自习就冲回出租屋里刷题,直到凌晨两点才休息,早上六点闹钟一响就爬起来背书,如此持续一个月,他居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疲乏。   后来再回忆起那段时光,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心无旁骛的学习劲头感到不可思议。   期末的成绩终于没有辜负出他和陆瑞安的努力,班级名次提升到了十五,年级排名提升了近三百,拿到成绩条的当晚,祁扬连上课铃声都没有听见,握着手机冲去操场给陆瑞安打电话。   “怎么这个点打电话呀?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陆瑞安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轻柔,语气词的尾音会习惯性地拖长半拍,听起来更多了几分亲昵,祁扬听到他的声音,莫名地感到眼眶酸热。   他掩饰地清了清嗓子,佯作随意地问陆瑞安:“哦没什么事,就是后天评讲完卷子下午要开个家长会,你和我哥谁来?”   “应该是陶阿姨吧。”陆瑞安想了想,“是成绩出来了吗?”   “还没,”祁扬撒了谎,“你要是没事就你来呗,我感觉我又考砸了。我爸觉得丢人不来我的家长会,我妈每次开完会回去都要唉声叹气,不想听我妈唠叨。”   陆瑞安笑音中染上几分无奈:“但洪老师认识我,她一向严格,除非特殊情况,爷爷奶奶来开家长会都不行,必须得是父母。”   “那你就来替我挡挡我妈的火气,她那么喜欢你,你在的话,她就不好说什么。”祁扬绞尽脑汁地找着理由想要陆瑞安答应下来。   “那我要是那天没事就来吧。”陆瑞安意料之中地理解成了他想拉自己背锅,就算考砸了也应该先怪罪在补习老师身上。   陆瑞安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反倒认真地翻了翻日历:“现在看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成,”祁扬感到心跳越来越快,期待和欣喜几乎要长出翅膀带着心脏飞出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班长和学习委员在第二天将裁剪好的成绩单下发到个人手上,祁扬在各科老师的评价中都受获一次刮目相看的表扬。   听到后来,同桌揶揄地用胳膊肘杵他,祁扬得意地支着下巴挑眉抛去一个wink,下一秒视线重新落回墙上的电子钟,为陆瑞安的到来倒计时。   六点,班上的家长陆陆续续抵达,陶汝成也赶在家长会开始前在教室门口寻到祁扬。   她妆容精致,微卷的发尾和裁剪合身的西服上还沾着几片彩带碎片,祁扬知道,她是刚从某个剪彩活动结束。   祁扬不断地往外看,直到其他家长都进教室,走廊上渐渐空落。   ——陆瑞安没有来。   所有的欣喜、期待和忐忑都在此刻轰然崩散,化为齑粉,四周安静得可怕,他却什么情绪都感觉不到了。   他有些茫然地扭头往教室里望了望,只能听见自己失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闷闷发疼的胸膛。   他像一尊伫立在门外的石像,一动也不动。直到铃声响起,教室门被推开,四周复而喧嚣起来,他的身体得以解除无形禁锢,缓缓站直身体。   陶汝成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眼中笑意盈盈,她欣慰地感叹:“你们班主任刚刚特别表扬了你,说你进步最大,阿扬,你终于开窍了,妈妈很为你骄傲。”   祁扬直勾勾地盯着陶汝成,问:“陆瑞安呢?”   “他本来也是要一起来的,我典礼结束先去S大接上了他,路上你哥哥打电话来说有急事要他帮忙,来接他过去,我的车就多等了一会儿。”   陶汝成笑着又拍一下他的胳膊,说:“瑞安和你哥差不多大,怎么直接叫人家名字,他给你补课,就算不称呼老师,你也该礼貌一点叫哥哥才对。”   她还解释了些什么,祁扬一个字也没听清,耳边回荡着那一句:“瑞安去你哥哥那儿了。”   ——明明前天还答应好了要来,明明说的没有什么事,就因为哥哥的一句话,陆瑞安就毫不犹豫地抛下他。   祁扬望着车窗外在暮色下逐渐陷入昏暗的街景,他懒懒地靠着车窗,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陶汝成的欣慰鼓励都不想回应。   她问:“你想要什么奖励?本来我和你爸爸打算等你毕业的时候送你之前说喜欢的那辆车,但这次进步这么大,要不要先提前提回来?等你毕业考了驾照之后开,你的毕业礼物再挑好的。”   祁扬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不想要……”   “那你要什么?”   ——想要陆瑞安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想要陆瑞安只做他的专属家教而不是受哥哥所托、想要陆瑞安对他特别一点、想要陆瑞安的选择优先级只给他。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袭上心头,又悄无声息地滑过,只余下一段电流,让祁扬心尖发颤。   ——我想要陆瑞安。   可是从第一次见面、到为他做家教,再到后来结婚、离婚,陆瑞安总是有事先和哥哥商量、优先听从哥哥的安排,哪怕是他的生日,陆瑞安也要先听哥哥的嘱咐。   祁扬觉得自己一次也没有完整地得到过陆瑞安。   可现在,他又亲手推开了陆瑞安,让陆瑞安讨厌他,他彻底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哥,”祁扬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自己声音里让他觉得自己丢人的哽咽,“你看,陆瑞安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你。”   祁湛:“…………”   祁湛感到自己失去了语言功能,怎么也没想到在祁扬的视角居然是这样的走向,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空气中忽而传来一声叹息。   祁扬猛然抬头,精准地寻到声源处——从他和祁湛谈话开始就被放在沙发上、被他忽略的手机。   祁扬脑中一片空白,怔怔的目光随着拿起的手机移向祁湛。   手机屏幕亮起,联系人一栏的名字赫然写着“陆瑞安”三个字,话筒处开了免提。   时间蓦然凝止,万物寂静无声,祁扬眼珠一错不错地死死盯着显示通话中的屏幕。   听筒中缓缓淌来他魂牵梦绕数月的声音:   “祁扬,我和你哥,只是朋友。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   这章是二合一的加更~ 下一章下周一更   (前两章有比较大的修改,大家可以清除缓存再看一下OTZ) 第66章 相亲(1)   祁扬一把夺过手机,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却被哽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急得额角直冒汗,好不容易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陆瑞安”的时候,他自己手忙脚乱不小心按到了挂断键。   “瑞安都亲口说了没这回事,”祁湛哭笑不得地伸手示意祁扬把手机还回来,“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祁扬不舍地又看了看挂断后的通话界面,把手机递交到祁湛掌中。   他连忙往眼尾一抹,被祁湛的注视弄得两颊发热,尴尬地别开脸,沮丧道:“虽然这样,但他不喜欢你都会先听你的,是有多讨厌我啊。”   祁湛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折痕:“既然知道了,就别在我这哭丧个脸了,过两天除夕,亲戚朋友都要过来一起参加晚宴,你自己好好收拾一下,初一还要回去祭祖。”   “那陆瑞安呢?”祁湛已经走出卧室门,祁扬忍不住叫住他,在祁湛疑惑的目光中接着问,“那他除夕不过来吗?”   “他说你俩离婚了,他再来不合适,或许他回自己父母家过年吧。”   祁扬知道陆瑞安已经好几年没回家过年,就连平时也只是隔月回去看望一趟,不会久待、更不会过夜,更别提除夕回老家了。两人婚后第二年开始,陆瑞安都是跟他一起回祁家过春节——那今年陆瑞安会去哪里呢?   陆瑞安对他多年心结的否定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心心念念着陆瑞安那天晚上和他定下的谈话,当初他因为畏惧而祈祷这场谈话可以慢一点到来,可现在他却日渐一日地感到期待和紧张,连梦中都是当年陆瑞安在雪夜中连夜从老家赶回来陪他一起放烟花的场景。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却感到脸上一片温凉,伸手一摸,触碰到眼尾不断滑落的湿意。   ——就算要等待,能知道陆瑞安的消息也好啊。   祁扬这样想着,游魂似的去了露台,在凌晨五点的微弱晨光中,给洛明起打了电话。   洛明起从不像陆瑞安一样惯着他的脾气,祁扬打过去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先挨洛明起的一通骂、然后再怼回去。   出乎预料的是,洛明起一秒接通电话,听声音也不像是从梦中被打扰后刚醒来。   祁扬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洛明起带着点安抚和讨好的声音传出来:“干妈您放心,他今天就去相亲呢,有我在,他肯定老老实实和人家姑娘谈。现在刚到酒店,您别操心了,快休息吧,这都第三个电话了,您不累,干爹还累呢……”   洛明起的话还没说完,祁扬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他和谁相亲?!”   洛明起声音一滞,将电话拿远了些,这才发现打电话来的是祁扬,而不是刚刚才挂断电话的汪成碧。   他回忆了下自己刚刚说的话,顿时感到事态好像更糟糕了。   “洛、明、起!”祁扬的声音再次传出,急得恨不能马上从手机里蹦出来,“是他去相亲吗?他和谁相亲?”   “喂?祁扬?你大清早不睡觉打电话干嘛呢?”洛明起只好压着嗓子转移话题,声音听起来像是怕惊扰到旁边的人。   祁扬脑中警铃大作,完全不被他转移注意力,一刻也不想等待地追问:“你别瞒着我,我刚刚都听到了,陆瑞安要去相亲,他跟谁?!”   “我除夕晚上和初一早上都给他发了消息,他没回我,我还担心他有事,来找你问问,结果他现在居然在相亲?!”祁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洛明起一个头两个大,含糊道,“也不算是,他这两天在老家忙,等他忙完了就回你消息了,你别急。”   祁扬知道陆瑞安老家在F市,从前陆瑞安随口提过,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此时完全不接受洛明起的糊弄。   “在F市哪里?!”祁扬扣在栏杆上的手指用力得发白,几乎是声嘶力竭地问洛明起,“你刚刚说你们到酒店,是哪一个?洛明起,你别瞒着我行不行!我好歹跟陆瑞安结过婚,他要和别人相亲了难道我还不配知道吗?!”   洛明起欲言又止,本来想对祁扬说,按道理离了婚,就算陆瑞安要和别人相亲,也没必要告知祁扬这个前夫。   但他知道祁扬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这样说了恐怕要把祁扬气出个好歹。   洛明起左右为难:“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了,你来了又对瑞安发脾气,坏事就不好了。”   “我不会再那样的!”祁扬心里急得直冒火星子,但强忍着闭了闭眼压住疯狂燎上头的情绪,努力柔和下语气,“我保证,我肯定不会再朝他发火让他委屈。你在旁边看着,我要是对他发脾气,你就揍我,但是你别瞒着我,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行不行?”   洛明起被他磨得无法,只好说了个酒店名字和大致地址,没告诉具体的房号。   祁扬得了消息,连衣服都没心情搭配,直接从柜子里捞出两件换上,抓起钥匙飞奔去车库,一路上压着高速的最高限速冲到F市。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一点也不困,开车抵达陆瑞安所在的酒店、开好房间却一刻也呆不住,索性到楼下酒店门口的长椅上枯坐着,草木皆兵地注意着每一个进出酒店的人。   可一直到下午眼睛都看得发酸发涩,他都没能瞧见陆瑞安的身影。   满脑子不停冒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揣测让祁扬焦虑的心碎成八瓣。   他一会儿说服自己冷静,告诉自己,他和陆瑞安已经离婚了,陆瑞安要是想找别人也是理所应当的,还轮不到他有意见;一会儿又被委屈和幽怨淹没,想着这才离婚四个月,陆瑞安就已经急着去相亲找别人了,那他算什么?!   祁扬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陆瑞安或者洛明起的踪影,他按捺不住地翻出手机里的照片去前台问,前台微笑地告诉他,公司有规定不得泄露客人隐私,拒绝了他的任何询问。   祁扬只好落寞地转身走出酒店大堂,在长椅上吹了会儿冷风,不死心地拿着照片去问门口不远处卖假古董的大爷。   大爷吹得天花乱坠,说自己摊上的都是千古难遇的真古董,识货的人才能看出来其中门道。   祁扬囫囵一瞧,一眼就知道是这堆“古董”的生产日期估计不会长于十天,但他急着要打听陆瑞安的踪影,示意着屏幕上的陆瑞安问:“大爷,你见过他吗?”   大爷眯着眼瞧看半晌,老神在在地一抚胡须:“好像是瞧见过,好像又没有。”   “那你看到他进酒店了吗?他是一个人还是?”祁扬心里一喜,连忙追问。   大爷不答,眯着眼徐徐道:“我这些宝贝啊,是在等一个有见识的有缘人……”   祁扬听不下去了,直接问他要了二维码,要了两只手串,转过去五千。   大爷喜笑颜开,终于低头仔细瞧看祁扬手机里的照片:“好像有瞧见,晌午的时候吧,他和另一个男的进的酒店。”   “那他身边的男人是这个吗?”祁扬点开洛明起的头像给他看。   “唔……”大爷眯眼辨认几秒,缓慢摇头,“我瞧着不像。”   祁扬顿时如坠冰窖。   一方面他清楚陆瑞安不是那种初次见面就会轻率地和人开房的人,可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万一是那个相亲对象强迫陆瑞安的呢?陆瑞安脾气那么好,又拉不下脸拒绝别人,万一被骗呢?万一陆瑞安被欺负呢?   祁扬恍恍惚惚地回到酒店楼下的长椅坐着,长椅上像是长了针,他坐下没两分钟又霍然站起身,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踱步。   他数不清自己给洛明起和陆瑞安打了多少个电话,期间接通一个,是陆瑞安接的,但他只是潦草地说了句“在老家过年,有事晚点再说”就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暮色降临,祁扬脑子里嗡嗡直响,连他自己都不理解自己是想做什么了。   就在他怀疑陆瑞安是不是从其他门离开时,忽然瞧见从酒店出来,走到门口的人影。   祁扬脑中“叮”地一响,他想也没想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了陆瑞安的手腕。   一阵风袭来,陆瑞安甚至没看清身前袭来的人影就感到手腕上传来的冰凉力度,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推开,但那只手却坚硬得像是冷铁,他一点也挣脱不开。   陆瑞安皱眉去看,一时怔在原地——怎么是祁扬?!   祁扬面色憔悴,脸上的神情沉得发黑,双眼泛红,唇色发白,浑身上下都裹着寒意,像是淋了一天的雪。   他一声不吭地拽着陆瑞安往外走,陆瑞安不得不跌跌撞撞地顺着他的力道,等陆瑞安听到汽车开门的声响反应过来时,祁扬已经猛地打横抱起他塞进后排。   陆瑞安挣扎着要坐起身,祁扬托着他的腰往后狠狠一推,陆瑞安本能地闭上眼等待后脑磕碰车门传来的疼痛——然而没有,他只感觉到垫在后脑的柔软,祁扬怕他受伤,垫了枕头在车门的位置。   “祁扬,你来这里做什么?!”陆瑞安眉头紧锁。   祁扬反手狠狠甩上车门,发出惊心动魄的重响,陆瑞安心跳加速,紧盯着他。   “撒谎有意思吗陆瑞安?刚和我离完婚就急着和人相亲去了,你是有多着急找下家?”祁扬气喘吁吁地欺身向前,一步步跪行逼近陆瑞安,浑身的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来气。   狭窄后排中,陆瑞安连坐起身的空间都没有,祁扬的逼近使得他不得不被迫分开曲起的双腿。   但现在,他看着祁扬,心中却奇异地没有畏惧,也没有本能地想用妥协去熄灭这场由祁扬突然挑起的争端战火。   祁扬的突然出现和情绪爆发让他措手不及。他怔忪片刻,努力去理解祁扬方才的一番话,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他定定地同祁扬对视,在祁扬越来越急促粗重的呼吸中一字一句地平静反问:“祁扬,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祁扬猛然怔住。   他的眼睛在风中吹了一天,发疼发酸,此时无措地一眨,竟然簌簌地掉下泪。   ——他已经和陆瑞安离婚四个月了,他充其量是陆瑞安的前夫,陆瑞安要不要相亲,当然不需要告诉他。   ——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用这种态度来逼问陆瑞安。   可是……   可是他都没有奢求更多,就算是相亲就不能提前和他说一声吗?!为什么要瞒着他?!   祁扬脑子里混沌不堪,恼火、委屈、幽怨从心口决堤,一整日的情绪紧绷让他已经无法立马找回理智,他只想要挽留陆瑞安,只要陆瑞安愿意留在他身边,他怎么都行——   窗外风声凄厉,眼尾的湿意不停滑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陆瑞安听到他气势汹汹地落着泪问自己:“你就算要选他,就不能把我也带上吗?!我给你做三行吗?!”   陆瑞安:“……”   --------------------   下一章周四更(●''●) 第67章 相亲(2)   陆瑞安足足怔了十秒,才从不可思议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既为祁扬如此自我糟践而恼火,又立马意识到祁扬这副模样全是因为他而心口生疼。   那一瞬间,他恍惚感到自己回到了结婚三周年的那天夜晚,然而这次,捧着有深红印记外套的人却变成了他。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他装作没有看见祁扬领口的那枚唇印时,祁扬会那样恼怒。   陆瑞安拧着眉,语气从未如此严厉地一字一句反问:“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祁扬!”   祁扬粗重而颤抖的呼吸声陡然一滞,双目中偏执到近乎疯魔的情绪霍然消散,只留下一汪清澈水色。   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虚张声势的咄咄逼人,身体随着坍塌得支离破碎心一同缓缓伏下,口中絮絮:“对不起、对不起。陆瑞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害怕……我……”   他语无伦次,忐忑又慎微的目光让陆瑞安久久无言。   ——分明是祁扬强势地拽着他推进车里,分明此时的祁扬还虚压在他身上将他禁锢在怀中,却仿佛陆瑞安才是扼住祁扬咽喉的人。   陆瑞安心头震颤,他定定地凝睇着祁扬,不由自主地伸手擦拭祁扬眼尾不断滑落的泪,那温热的湿意被冬日的空气迅速冷却,却让陆瑞安感到格外炙热,烫得他指尖战栗。   这团滚烫从指尖流淌过心尖,哽在他喉中,让他迟迟发不出声息。   良久,祁扬眼中的光亮随着干涸的泪痕一寸寸黯淡——他感到四面八方涌来的绝望将他覆裹住。   从前是他逼着陆瑞安和他吵架,哪怕陆瑞安会沉默得让他生气,但好歹逼急了也会和他吵上两句。可现在,陆瑞安却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同他说了。   长而卷的睫毛一点点低垂,似有若无地滑下几滴水色,从优越高挺的鼻梁尖擦过,悄无声息地落在陆瑞安的颈侧,与薄薄一层皮肤覆盖下的跃动叠合在一起。   祁扬深吸一口气,他竭尽努力地想要朝陆瑞安露出一个笑,惨淡收场,却忽然感到一片温热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祁扬睫毛轻颤,连忙抬眼,撞入陆瑞安深邃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中。   陆瑞安看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躲我?”   祁扬吞吞吐吐,最后委屈巴巴地憋出一句:“……你别赶我走。”   陆瑞安心头狠狠一抽,疼得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   他忍不住发问:“洛明起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来相亲了。”祁扬终于神智回笼,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讪讪地偷瞄陆瑞安的神色,小声回答,“我缠着他要了地址,就来了,本来是想问前台你有没有在酒店……”   “前台怎么说?”   “她没说。”   “那你……”   “我又问了门口卖古董的大爷,他说看到你跟别的男的一起进酒店了。”祁扬自知犯错,连辩白的声音都微弱得不再和以前一样理直气壮,“我没想干嘛的,我就是、我就是找不到你着急,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讨厌我……行吗?”   陆瑞安一时无言,心像一朵浸了柠檬汁的云,被祁扬反复揉捏挤按,让他无法忽视。   他忽然想起之前拆开那封被他尘封七年的情书,想起那封信中一笔一划认真写下的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懦弱又胆怯的人,因为畏惧一切冲突,所以总是使劲浑身解数、拼了命地去平息所有可能会殃及自己的争端。   父母争执是这样、同学争吵是这样、朋友间的不快也是这样,他自以为只要足够迁就,他就可以得一隅喘息的空间。   就连和祁扬结婚也是这样。   两人走向离婚的结局在他看来是必然,祁扬的世界斑斓璀璨、生机勃勃,而他的世界死气沉沉,他们总归是不合适的,只不过因为他的迁就和妥协,能勉强延长这段迟早会破裂的羁绊而已。   每一次争吵他都本能地躲避,每一次祁扬的怒火他都用同样的沉默来扑灭,他甚至也在深夜无人处有过不解和怨怼——明明他事事都已经迁就,为什么祁扬还是会生气?   直到此刻,祁扬的一切强势外壳粉碎,露出无助脆弱的柔软内里,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在每一次的沉默中让祁扬遍体鳞伤。   在这场婚姻中,受委屈的从来不止他一个人,他以为自己在尽可能地维系这段婚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地成为一个沉闷愚笨但有求必应的伴侣。可事实上,是他自以为体贴的妥协织成一张不安、焦虑和无法信任的网,将祁扬牢牢禁锢在其中。   祁扬每一次怒火的宣泄和争端的挑动又何尝不是在对他的禁锢做着微乎其微的抵抗?   他缓缓收紧手指,清晰地感知着指腹下祁扬的腕骨触感。他不知道祁扬开着车几点到了这里,也不知道祁扬究竟在酒店外面吹着冷风等了他多久,但他清楚地摸到了祁扬腕间的凉意。   他轻轻唤着祁扬的名字,郑重道:“祁扬,我没有讨厌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祁扬错愕地睁大眼,像是傻了,呆呆地望着陆瑞安。   陆瑞安耐心地同他对视,目光不躲不闪。   祁扬终于缓过神来——明明陆瑞安只是说不讨厌他,都没有说喜欢他——但他还是忍不住鼻腔一酸,刚止没多久的眼泪又簌簌往下掉。   祁扬觉得自己太丢人了。   似乎从上次洛明起婚礼开始,不,是从离婚开始,他就控制不住地在陆瑞安面前掉眼泪。   他从前觉得眼泪是失败者的象征,无论多委屈、多愤懑不甘,他也不会示弱。哪怕被冤枉、哪怕父母选择相信哥哥、相信其他亲戚、哪怕是一个合作商的小孩也不信任他,他也绝不允许自己掉一滴眼泪。   他宁肯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不好惹的刺头,宁肯发无理取闹的火,宁肯让跋扈成为他的代名词,也不肯向任何人示弱。   可是这些倔强和强硬到了陆瑞安面前,全都被一个轻而沉默的拭泪动作、一句柔软温和的话语、一抹无声的关切注视、一点真实心绪的泄露而击得分崩离析。   他忍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什么以前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对陆瑞安发脾气?为什么让陆瑞安受了这么多委屈?   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婚后陆瑞安在他身边的时刻?   “那、那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机会?   ——祁扬悬崖勒马地将这句不经大脑险些脱口而出的话止在唇边,尽管他现在发了疯地想要和陆瑞安有更多的接触、有进一步的关系,可他也庆幸自己还好没有说出这句话让彼此难堪。   他摸了摸鼻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让陆瑞安很不舒服,连忙直起身要退让出空间。   他忘了车内的空间有限,一抬头直直撞上车顶,痛哼被他咬着后槽牙强行吞了下去。   祁扬尴尬得不敢看陆瑞安的表情,畏手畏脚地低垂着脑袋起身让陆瑞安能有空间坐起来。   他正要反手推开车门先下车,眼前一暗,让他不自觉顿住了动作,屏息等待——   陆瑞安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的额角,问询的声音格外柔和:“疼吗?”   “不疼,你一摸就不疼了!”祁扬连忙摇头。   陆瑞安眨了下眼,忍不住轻咳一声,他慢吞吞直起身体,抚过祁扬额角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下滑,如羽毛般落在祁扬肩头。   他说:“外面太冷了,先回酒店。”   又问祁扬:“订房间了吗?”   祁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有还是没有,他犹豫的间隙,听到陆瑞安的补充:“我跟明起开了两个房间,有一个双人间,你要是还没订、不嫌弃的话就一起,订了就算了。”   祁扬想也没想地否认:“没,我没订!”   “那走吧。”   祁扬连忙跳下车,亦步亦趋跟在陆瑞安身后进酒店,进电梯后忍不住问他:“既然开了双人间,为什么还要开两个房间?”   陆瑞安没立即回答,带着他来到6309房间门口,却没有拿出房卡,而是屈指礼貌地敲了三下。   祁扬听到门内传来女声的询问,陆瑞安提高声音回应:“是我,陆瑞安。”   房间门随即打开,祁扬屏息盯着拉开的门,瞧见开门的人的面容,不由得一愣。   “怎么是……”他欲言又止。   “是你啊,叫我付欣就好。”她认出来祁扬,主动伸出手。   祁扬只好迅速地和她浅浅一握便飞快收回:“付老师好,我是祁扬,是……”   “陆老师朋友,我认得的。”付欣笑着让开路迎两人进房间,祁扬这才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陌生女孩,两人对视两秒,彼此颔首算打过招呼。   “明天晚上七点的高铁回去,今天下午买票的时候只剩下这一趟的了,你们觉得可以吗?”陆瑞安问付欣。   “可以。要不是没票了,我想今天晚上就走。”付欣笑容无奈。   祁扬安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眼中的困惑越来越深。   付欣没有冷落他,注意到他的眼神,笑着问陆瑞安:“祁先生不知道这事吗?”   陆瑞安的视线移向祁扬,缓慢摇头。   祁扬有些窘迫,自己主动坦白:“我听说他来相亲……”   付欣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妙,她轻声叹道:“是啊,是和我。”   祁扬一脑门问号,感到一丝荒诞:“可你们不是同事吗?而且——”   他转头瞄一眼陆瑞安,想说楼下的大爷说瞧见陆瑞安是和一个男人进的酒店,为什么相亲对象现在变成了付欣?那个和陆瑞安一起进酒店的男人又去了哪里呢?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付欣脸上的笑意陡然四散,房间里坐着的人都紧张地站起身,就连陆瑞安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肃。   祁扬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向门口——   --------------------   这周4、5、6、7都会更新。 第68章 相亲(3)   空气凝固的三秒,祁扬一头雾水,但又被其他人的严阵以待感染得有些紧张,他看向陆瑞安,试探地问:“我去开门?”   陆瑞安回过神,朝他轻轻笑了下,点头说可以。   尽管知道陆瑞安只是习惯性地对身边的人好,所以总是含笑以对,可祁扬就是控制不住地在陆瑞安仅仅只是对他露出个笑时就心潮澎湃,就连去开门这一件微小得不能再过的事,也莫名其妙地被赋予了一种使命感,让祁扬感到自己是被陆瑞安所需要的。   祁扬起身走向门口,他甚至都忘记了其实应该先问清楚来人的身份再决定要不要开门,但开门声响起的一刹那他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是我是我,哎瑞安,我跟你说今天凌晨的时候祁扬——”门外传来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同祁扬面面相觑,又探头去看房间里的人,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挠了下头,朝祁扬不尴不尬地笑笑:“哦你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洛明起顺手关上门,祁扬直勾勾盯着他的视线让他浑身不自在,但躲避的目光投向陆瑞安时,又想起是自己说漏嘴让祁扬知道了这件事,顿时心虚得不知道该看哪里好,最终看向了付欣。   “我刚在楼下大堂的桌子上看到你们点的外卖没拿,我就先提上来给你们。”他快走几步将东西放在茶几上,注意到另外三人此时不约而同松一口气的神情,也反应过来,失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给瑞安发消息了,他们没来。”   “没事。”付欣也笑了,同身旁的女孩一齐坐下。   “我本来是要下去取的,但是刚刚忘了,”陆瑞安解释时朝祁扬的方向望了一眼,给洛明起递了个眼神,对付欣说,“那你们先休息吧,我们在隔壁,有事随时发消息,明天一早在门口等你们。”   付欣点头,又问:“那要是我妈或者杨阿姨给你发消息问情况……”   “就说聊得还不错,”洛明起立马出主意,“想明天带你再去商场里逛逛,让他们别打搅,反正他们不知道你们认识,好糊弄的。”   “好,这两天实在是麻烦你和陆老师了,你们也早点休息。”付欣感激地送他们到门口。   祁扬亦步亦趋缀在陆瑞安身后,全程听着几人的默契对话,直到进了隔壁房间,他才用委屈又谴责的目光来回游移在陆瑞安和洛明起身上。   谴责主要是针对洛明起,委屈则是眼巴巴地盯着陆瑞安。   洛明起只知道陆瑞安和祁扬已经离婚了,不知道两人如今是朋友关系、还是祁扬单相思而陆瑞安选择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他轻咳一声,在自以为尴尬的氛围中打破微妙的寂静,假装若无其事地问祁扬:“你什么时候到的?”   “中午。”祁扬嘴上回答他,眼睛里却只盛得下陆瑞安一个人。   “飞机还是高铁?”洛明起估计着两市的距离,“不对吧,高铁应该没这么久吧。”   “开车过来的。”   洛明起算了算时间,震惊地向他确认:“你就这么直接开七个小时到的这里?”   祁扬不想一直回答他的问题,他更想和陆瑞安待着,他想问陆瑞安的那句“不讨厌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问这场“相亲”又是为了什么。   洛明起没完没了的无意义问话让他不耐烦,但他现在不敢在陆瑞安面前撒脾气,只好耐着性子,用机械的语气作阴阳怪气的回答:“七个小时又不长,开过来也没多久。”   洛明起:“……”   陆瑞安平静地瞧着全程,祁扬怎么也瞧不出他眼中是什么情绪,只能看到陆瑞安的视线落点在自己和洛明起之间时不时转换。   “那你定房间了吗?”洛明起眼神戏谑,“我和瑞安就定了一个双人间,这没你的床,你下去再定一间。”   祁扬:“……”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讨厌过洛明起的碎嘴话多!!!   祁扬不能在陆瑞安面前朝洛明起发火回怼洛明起的故意刁难,憋屈得几度在心里深呼吸,只能拿烦闷的目光剜洛明起几眼。   “他今天还没吃饭,”作壁上观的陆瑞安终于出声打断两人暗流涌动的剑拔弩张氛围,“明起,我想带他先去楼下餐厅吃点,你要去吗?”   “我吃过了,你带他去吧。”洛明起扭头看向陆瑞安,撇着嘴角给陆瑞安递去一个“你就护着他吧!”的无奈眼神。   陆瑞安看懂了他的揶揄,有些不自然地错开视线,对祁扬说:“走吧。”   祁扬紧跟着陆瑞安,临出门前突然转身对洛明起挑衅一笑,洛明起被他这副模样逗乐,立马给祁扬发了条消息过去。   祁扬见缝插针一看,发现洛明起给他发的是:   [这酒店的房间没剩几个了,你再不定,晚上只能睡外面走廊,反正我和瑞安没多余的床给你睡/[呲牙笑]/[呲牙笑]/[呲牙笑]]   祁扬回了个喷火的表情包,下一秒选择拉黑洛明起。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人。祁扬奔波一日,现在被满腹的疑问塞着,什么也不想吃,但他不想陆瑞安为他操心,挑了碗甜汤跟着陆瑞安在角落无人的位置坐下。   祁扬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陆瑞安为什么是和付欣相亲。   他心中本还有几分忐忑,怕陆瑞安不想说,可他想起刚刚在付欣房间时,四人默契的肢体语言和交谈,俨然只有他一个人是从头到尾都被排斥在外的陌生人。他心头发酸,眼神委屈地望着陆瑞安,陆瑞安有些受不了地闪躲了下,但最终还是简明扼要地跟祁扬解释了来龙去脉。   付欣是在初一被家人以过年的名义叫回家,却在她刚回去的当晚就被搜走了所有电子设备和证件、反锁在了作为她的临时卧室的置物间,要求付欣必须和来相亲的人见面,要直接把婚事订下。   祁扬诧异非常,无法理解居然还会有这种事:“这跟拐卖有什么区别?是亲生父母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那是她的继父,”陆瑞安解释,“她有一个快大学毕业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张静格给我打电话跟我说,原本付老师邀请她去家里一起过年 ,但是除夕前一天临时被叫回老家,走前跟她说最迟初三就会回来,让静格记得给她每天都发消息。结果当天晚上静格给她发消息就发现突然没了音信,这才赶紧找我。”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回家过年忙,没时间看消息,可是初一早上她突然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用的是她的工作号码,写的是‘郑源老师帮我给岑主任请一下假哦,初三的培训我有事来不了啦’,但我们初三那天没有培训,而且她一直都和办公室里的郑老师关系不好,两个人除了工作需要之外没有任何交流。我才肯定她是出了事。”   “之所以能猜到她是被扣在家里,是因为之前她找我说过,我妈妈找了中间人一直在替我相亲,她妈妈也是,所以她收到过我的那份相亲资料,但她当时找理由拒绝了。肯定她是出事之后,我初一那天就赶紧找了我妈妈,问她是不是之前找人给我介绍相亲对象,果然她之前提过的‘杨姐’介绍的就是付老师。我只好撒谎说我现在愿意去相亲了,让她联系‘杨姐’给我和付老师搭线见面,这才有机会赶在付老师家里人给她安排其他男人之前,先过来,用相亲的借口让她能先出来。”   “那天你挂断电话之后,我原本是想给你再打回来的——你那次期末考的家长会,湛哥的确是有急事找我过去给他帮忙,陶阿姨后来跟我说你考得挺好的也挺高兴,寒假补习的时候我再问起,你说‘结都结束了再问有什么意思’,我以为你不想再提这件事也就不再问了——那天晚上我爸爸给我打电话过来了,问我要不要回家过年,”他微妙地停滞几秒,接着补充,“我以为我是妈妈的意思,就先回去了。我本来想着,他们这些年都不乐意叫我回家过年,应该待不了两天就能回来,等回来了我再找个有足够空余的时间来找你谈谈,但没想到后面接连发生了这些事,这些事原本不应该牵连到你,我不想给你徒增烦恼。”   说到这,陆瑞安顿了下,看向祁扬的目光中添了几分歉意:“其实婚后,我不让你再去我家里,是因为我爸妈不能接受我和男人结婚。你高中来我父母家时,他们对你很热情是因为你是我的补习学生,在他们看来,和我工作的领导或者服务的甲方差不多,而且你长得好看,我想,应该没有长辈会不喜欢你。”   “但是如果婚后我带你回去,他们会把对我的不满迁怒到你身上,我……不想那样,所以回我爸妈家的时候也没有机会跟你发消息。”   他的话勾起祁扬半年以前的记忆,那是他虽然为陆瑞安不肯带他回家见父母而暗自烦恼,但也在听说陆瑞安母亲骨折住院后买了果篮去看望,他怕自己的出现给陆瑞安带来麻烦,因此也就只打算将东西放门口就走。   但也正是那一次探望,让他无意中从陆瑞安口中听到陆瑞安对于这段婚姻袒露的唯一一次想法——不想离婚。   他大一时常用洛明起作借口去陆瑞安宿舍找他吃饭,撞见过几次陆瑞安和父母打电话,尽管陆瑞安总是话不多,但他也能从陆瑞安疲惫的叹息中察觉到他和父母的关系并没有那样美满融洽。   他听到陆瑞安几番深呼吸后,强压着情绪的崩溃对电话那头说:“妈妈,我不需要你们这么为我奉献,我也不希望您为了我省吃俭用而伤害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会去兼职,以后,你们别再给我生活费了。”   他也听到陆瑞安那短暂得像是幻听的哽咽,他心里抽疼,连呼吸都开始滞缓,可又发现自己只是个偷听者。这样尴尬的身份和境地让他在当下做出的最好抉择是转身离开,在宿舍楼下的楼梯上坐了十分钟,然后给陆瑞安打电话说自己到了。   陆瑞安很快下楼,笑着给他递来一杯得知他要来后提前准备的柠檬水,问他想吃什么。   他的一切情绪和表现都格外自然,仿佛祁扬无意间听到的一切都是错觉,只有潮湿的睫毛不慎透露出端倪。   可祁扬都只以为这是陆瑞安和父母之间的问题、是陆瑞安为了摆脱这个痛苦的家庭氛围才和他结婚,是拿他当一个任何人都可以替代的借口。   他从没有想过,导致陆瑞安和父母撕破脸以至于不被允许回家过年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他。   如果陆瑞安乖乖听从了父母的安排,按部就班地毕业、工作、相亲、结婚、生子,而不是和他纠缠,就不会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祁扬苦涩地感到自己是如此罪孽深重。   ——那他要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呢?   其实祁扬心里有一个昭然若揭的答案——要让陆瑞安缓合家庭关系、与父母重修于好,不必再承受这样多的委屈和痛苦,当然是和他没有瓜葛。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就被祁扬斩钉截铁地否定,他甚至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无耻自私的人——他不想要陆瑞安就此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地形同陌路,也不想要陆瑞安和别人在一起。   今天只是听闻陆瑞安相亲的消息,他就已经急火攻心得快要走火入魔,如果陆瑞安真的和别人建立起新的亲密关系,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   祁扬从回忆里抽离,他的脑袋像花瓶里即将枯萎的花朵一样耷拉下去,他沮丧地说:“对不起。”   他其实还想问:“这次相亲是假的,那以后,你还会和别人相亲吗?”   可话到了嘴边,他却不敢问了,他害怕得到的是他不想听的答案。   陆瑞安错愕地看向祁扬——他怎么也没料到是祁扬给他道歉。   在他看来,这是他与自己父母之间的必然斗争,和祁扬没有关系,祁扬突然的道歉使他感到困惑。   他怔怔地轻声说:“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应该给我道歉。”   祁扬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失落的气息:“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受这么多气了。”   陆瑞安的目光柔软地落在祁扬的发顶,抚摸过祁扬的鬓角,最后落在他因为疲乏奔波一天、又在他面前落泪数次而微微泛红的眼尾。   他终于能够让自己放心地相信——原来不是错觉,祁扬是如此专注又长久地对他有意。   那他自己呢?   陆瑞安的声音更轻了,像是从云间缥缈降落,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祁扬耳中——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坚持这么多年了。”   --------------------   完结倒计时——   不知道大家想不想看番外,要是有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说~   # 番外 第69章 番外·七夕   婚后的第一个七夕   婚后的第三个月正巧遇上七夕,是祁扬入职转正的第一个月。从试用期打杂居多到转正后真正加入到项目组接触工作核心内容,祁扬自己都数不清加了多少天的班,若不是晚上回去能瞧见下自习回来的陆瑞安,祁扬简直要以为和陆瑞安结婚这事其实是他惦念疯了后出现的幻觉。   婚后的陆瑞安对他和以前并无两样。他会体贴地每天早上起来做好早餐温在蒸屉,留给晚起的祁扬,也会在下班回家后给加班熬大夜的祁扬炖上一碗养肝补气的汤,还会细心体贴地叮嘱祁扬:要是先回来就不用等他下班了,工作忙碌,先休息要紧。   他的好无微不至,让尚且稀里糊涂沉浸在新婚期受宠若惊的祁扬心里甜滋滋的,连加班都动力满满,以至于同事茶水间见缝插针的摸鱼间隙问他怎么对工作有这么充沛的热情精力。   祁扬笑嘻嘻地一拨自己孔雀蓝的发尖,嘴上说着“我热爱工作”,其实心里想的是陆瑞安在家里等他。   ——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但又让人欣喜若狂的事,他真的拥有了陆瑞安!   一想到回家就能见到陆瑞安、和陆瑞安同床共枕,祁扬脑子里的疲惫就一扫而空,一杯黑咖的短暂休息后生龙活虎地继续投入到工作之中。   由于项目要迎合七夕做活动,提前一个月便开始策划讨论方案,七夕当天原本也是要加班的,可祁扬抓心挠肝地想和陆瑞安一起过,索性和单身同事换了班,熬了三天通宵换得七夕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   他知道陆瑞安这个时间在教师培训基地,却也在调班安排好之后才在当晚睡前佯作不经意地问陆瑞安:“前段时间我不是通宵赶一个新活动吗,现在差不多结束了,正好组里发了奖金,公司发了个餐券和电影票,正好明天之后就过期了,你有空吗?”   其实餐厅是他理直气壮通过祁湛的关系跳过了半个月的预约期定下的包厢,电影票也是他千挑万选后专程买的豪华情侣座。但他想,陆瑞安在意的是他哥,要是以七夕的名义才叫不出陆瑞安呢,索性换个名头说不定成功率还高一些。   祁扬十拿九稳的揣测果然如他所预料地应验——陆瑞安愣了几秒,轻声说“有的”。   祁扬按下心头不断冒出的喜悦,故作镇定地问:“那你明天几点结束培训啊?我刚好下班过来接你。”   “应该五点吧,”陆瑞安认认真真地翻出培训表单看了看,“培训基地离市区太远了,你下班的时候又是晚高峰,你给我地址、我自己坐地铁过去就好。”   “五点哪撞得上什么晚高峰,”祁扬面不改色地改口,“我的工作超额完成了,明天下午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领导也拿我没辙。”   陆瑞安悄悄捏紧了被角,低了低头,应声:“好。”   他背对着祁扬,乱掉节奏的心跳声覆裹了他的耳膜,也就不知道,其实枕边的祁扬也一宿都没睡着。   祁扬拜托了同事帮忙打卡,踩着五点整赶到培训基地正门口,保证陆瑞安出来第一时间就能见到他。   刚入秋的时节,暑热未散,祁扬穿了一身宽松的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若有若无地露出线条精致的锁骨,领口别着一支镶绿宝石的镂空孔雀羽毛胸针,垂下两缕银色流苏,与他那一头张扬不羁的发色相呼应。   他故意抱臂凹了个造型斜靠着车门,也不急着给陆瑞安发消息,专等着陆瑞安出来。   令他可气的事,他眼见着陆瑞安往外走,可陆瑞安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发消息,完全没有往他这边看。   祁扬只好摸出手机给陆瑞安打电话,但刚解开锁屏,发现其实陆瑞安十分钟前刚结束培训就给他发消息了,只是他自己没看。   祁扬莫名有点心虚,此时,陆瑞安的电话也打了进来,他连忙站直身体,接通电话放在耳边,抬手朝陆瑞安那边招了招:“你往右看,我在正门口呢。”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沉在腹底,等待着陆瑞安靠近他时发现他今天变化的赞美目光——果然,陆瑞安的视线先是落在他的双眼,游移地顺着他的鼻尖、唇角下滑,落在他的领口。   虽然陆瑞安什么也没说,但祁扬明显地感到——今天的这身打扮是有效的。   他拉开车门,拍了下门框,故作随意地说:“上车吧。”   陆瑞安顺从地点头应声,绕到副驾驶上车。   他低头系好安全带,抬眼时目光不经意触及到后视镜时骤然一滞——后座的地上赫然放着一背篓的玫瑰花,打眼一瞧能有百来支。   他眼中划过意外,忍不住说:“这花……挺香的。”   祁扬的视线便从后视镜不着痕迹地瞄向陆瑞安:“哦,路上看到有个卖花的小姑娘,我瞧她那么辛苦,就给了她三千,带背篓一起买了。”   ——其实是专门找花店订的,但他又怕自己的心思太明显惹笑话,干脆让花店老板把包装换成了背篓。   陆瑞安默了下,祁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有些忐忑,等来陆瑞安平静的一声“噢。”   “挺好的。”陆瑞安一板一眼地说,“至少能让她的生活稍微改善一些,她今天也能早点回家。”   可祁扬想听的不是这些。他本以为能让陆瑞安高兴,或者将话题引到情人节上,然而陆瑞安眼中的意外和惊喜在他的解释后就消散了,更别提话题的继续,弄得祁扬心头有些泄气。   他心头莫名其妙地堵着一口气,连吃饭期间都没主动和陆瑞安说话,只剩下陆瑞安时不时礼貌又体贴地就着被服务员新端上桌的菜式询问他的声音。   一直到两人凭着时有时无的默契走到电影院门口,看到搂搂抱抱的情侣纷纷入场,祁扬心头那点憋着的气又悄无声息地散了——好不容易加班调休来的七夕,他干嘛要浪费时间在跟陆瑞安暗自较劲生气上,也太亏了!   这种眼睁睁瞧着四面八方都是浓情蜜意的小情侣、而自己却和陆瑞安只有伴侣之名的憋屈在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被推到极点。   ——大荧幕上镜头摇晃,男女主喘息着相拥,而身后的位置也传来似有若无的紊乱哼声。   从一开始就规规矩矩坐在沙发右位的陆瑞安安静得像是消匿在了黑暗中。他清晰地听着围绕在四周的暧昧声息,有些坐立不安,余光悄悄地接着荧幕投来的光飘向祁扬,发现祁扬皱着眉,似乎是感到烦躁。   他出神地想——也对,他们本来就不是真夫夫,是被这场电影排除在外的观众群体,不合时宜的是他。   他失落的思绪被祁扬突如其来的“啧”声打断,他下意识转脸看向祁扬,听到祁扬字字清晰的嘟囔:“现在这些人身体真是够虚的,看个电影还能上气不接下气,早点去办卡锻炼吧!”   尽管陆瑞安听得出祁扬是有意压过音量的,偏巧电影转场时静了一瞬,衬得他的声音格外突出。   后座传来的暧昧声息陡然一静。   陆瑞安眨眨眼,没忍住笑起来。   他几乎是哼笑出声的同时就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妥,连忙喝水咽下自己的笑声做紧急补救,不料他喝得太急,不慎被呛,气管被呛得辛辣,他不得不捂住口鼻咳起来。   祁扬顿时将所有的酸闷不满抛之脑后,注意力悉数落回到陆瑞安身上,他想也没想地靠近陆瑞安,替他拍背顺气。   陆瑞安咳得说不出话,一面想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面又断断续续努力挤出声息让祁扬继续看电影别被自己打扰,可他的声音太微弱,祁扬一丁点也没听到,一阵兵荒马乱结束后,陆瑞安才后知后觉自己被祁扬揽在怀里。   他心跳忽地加快,电影院里的冷气在此刻失效,让他不断地感到面颊生热,被祁扬触碰到的地方都不由自主发软,像是要被祁扬的温度融化。   祁扬回过神来,也察觉到这个在情侣场意外融洽的姿势。   他还握着陆瑞安的手,感知到陆瑞安试探地缩了下,但他本能地用力扣住了,陆瑞安没能缩的回去,但也没有继续挣动,似乎是妥协了。   祁扬更加舍不得放开陆瑞安,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小声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也挺虚的,我大发善心给你捂一下。”   陆瑞安:“……”   陆瑞安真诚道:“谢谢你。”   祁扬的话出乎意料地驱散让陆瑞安脸热的羞窘和无所适从,阴差阳错地安定下来相互倚靠着看完剩余的半场电影。   场内亮起的灯光如滚烫的火苗,灼得两人相握的手瞬间各自撤开,欲盖弥彰地一前一后轻咳两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跟随他们一同离场的人敢怒不敢言的愤慨视线。   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奇异氛围一直到两人回到家后、各自洗漱各自占据大床一侧都没有消散。   寂静默不作声地降临在黑暗中,祁扬仰面盯着天花板,回忆着这一晚的“七夕约会”,越想越觉得委屈——就算心里清楚陆瑞安有意的是他哥,可现在他才是和陆瑞安结婚的那个人不是吗?为什么陆瑞安就不能将目光往他身上多放一点、看到他所做的努力呢?   祁扬心里酸得要命,还滋生蔓延出怨念。   空调微弱的数字灯光晃了他的眼,祁扬烦闷地翻身躲开,冷不丁地想起什么,他伸手摸索着去够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将温度调到了18。   他听到陆瑞安默默拉动被子的窸窣声响,蠢蠢欲动地等待着,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果然,没过多久他听见陆瑞安掩着口鼻极力克制着打了个喷嚏。   祁扬殷切又佯作漫不经心地磨蹭着靠近陆瑞安,试探着抬臂环过陆瑞安的腰身,在察觉到陆瑞安身体的僵滞痕迹时停下,他欲盖弥彰地用理直气壮的语气小声说:“我就说你很虚吧,还得麻烦我来给你治治。”   “……”   陆瑞安的呼吸不明显地顿了下。   祁扬感受到他放松下来的肩颈,于是手臂一点点用力,圈住陆瑞安的腰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他胸口里悬起的那口气终于能慢慢舒出。   紧接着,他听到陆瑞安说:“太感谢了。”   声音末尾似乎带着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可他的声音消散的太快,祁扬没能捕捉。   他想要得到真切答案,下意识追问地“嗯?”了一声。   陆瑞安没明白他的意思,便转身望向他,试图能听得更明白些。   但他忘了两人此时紧密无隙的距离,抬脸望向祁扬时,嘴唇似乎蹭过一瓣柔软,一缕温热气息洒落在他鼻尖,与他的交缠。   陆瑞安心跳加速,本能地闭上眼。   谁也说不清那一晚是谁先低下头追寻、是谁先仰脸迎合,原本泾渭分明的两道呼吸炙热而紊乱地纠缠在一起。   祁扬嗓音喑哑,含着他的下唇轻轻咬了下,含混道:“不客气。”   时隐时现的水声漾开,混着祁扬粗重的呼吸散落在陆瑞安滚烫的耳廓,如电流淌过,让他心尖颤栗。   谁也没有更进一步,一切意外浅尝辄止于相拥的怀抱,祁扬心满意足地拥着陆瑞安酣眠一晚,给这个他好不容易换来的七夕画上圆满句号。   两人都忘了被调至十八的空调,以至于祁扬早上昏昏沉沉起床时还以为是自己昨晚太兴奋晕了头,直到下午结束培训回来的陆瑞安发现奄奄一息窝在沙发上睡得昏天黑地的祁扬,探手摸到滚烫的额头,吓得陆瑞安二话没说打电话叫了祁湛开车送祁扬去医院。   经医生检查问诊后才确定是昨夜过低的空调和近日的工作劳碌累积导致的,祁湛探寻的目光在输液的祁扬和配守的陆瑞安之间来回穿梭,临走前匪夷所思地问:“你俩就这么怕热?”   祁扬哑着嗓子不甘示弱地回嘴:“我乐意吹。”   为照顾祁扬,陆瑞安忧心忡忡地来回往家里和培训基地奔波了三天,祁扬看不下去,说自己叫了洛明起过来,让他不用再中午跑回来忙上忙下准备病号饭和药。   陆瑞安愣了下,视线落向地面,应好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勉强。   洛明起带着润喉的药来探望时,祁扬正头晕目眩地躺在沙发上用电脑线上办公。   听了祁扬加工版原委的洛明起无情嘲笑:“我看最虚的是你,待会儿我找老中医给你扎两针。”   祁扬气若游丝:“……滚啊。”   眼睛酸胀得一眨就落下泪来,祁扬合上电脑,转头望向窗外,目光坠落在阳台边一角——他买回来的那一背篓玫瑰,被陆瑞安种在泡沫箱里。   但似乎已经迟了,娇艳的玫瑰花瓣开始卷边枯萎,茎叶纷纷掉落,绚丽花期如此短暂,和他跟陆瑞安一同度过的七夕一样。   祁扬闷闷地想——陆瑞安,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我的心意呢?   --------------------   祝大家七夕快乐~   明天下午6.照常更正文(●''●) 第70章 黎明之前   祁扬呼吸一滞,怔怔地望着陆瑞安,几乎要以为这又是他的梦或者幻听。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未言,彼此的呼吸轻得几乎凝止,彼此小心翼翼,彼此心怀愧意。   祁扬几近恍惚,禁不住再次向陆瑞安确认:“是、是我听到的那样吗?”   若是从前,陆瑞安已经开始在自我怀疑中退缩了。可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每一次的退让都只是自以为的为祁扬好,可事实上,他的每一次退让都在把祁扬推得更远,是他自己的选择一点点堆垒出两人之间的隔阂。   陆瑞安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同祁扬对视着郑重颔首:“是。”   祁扬被这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和受宠若惊砸懵了头,像是突然踩空但并不是如他所惨淡预料地那样摔得四分五裂,而是被柔软的云朵轻轻托住,润物无声地驱散他心中持续已久的惶然不安。   他期期艾艾地还想再听陆瑞安重复一次方才的话:“是、是真的……”   他的求证被陆瑞安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陆瑞安先是不经意地一瞥屏幕,随即注意力转移过去,祁扬看到他幅度很小地皱了下眉、按下接听键,祁扬立马懂事地将话咬止在舌尖,郁闷但乖巧地等待。   “喂?阿姨您说,我在听……您放心,我明天就送她回来,彩礼您也放心,明天回来就打给您。呃,酒店、酒店名字是……”陆瑞安转头撞入祁扬委屈巴巴的注视,将手边的热汤推到祁扬面前,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便被祁扬冷不丁地一把握住手腕。   陆瑞安本能地瑟缩了下,但看着祁扬即将汪起一池黯然神色的眼睛,努力放松着在公共场合出现亲昵举动的不自在。   祁扬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纵容,将他簇拥的云让他又多了几分实感,让他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了。   他甚至都没听明白陆瑞安到底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的指腹搭在陆瑞安的腕间,清晰地感知着温热脉搏,他所触碰的那抹跃动顺着指尖如同电流淌到心口,酥酥麻麻地震颤着他越跳越快的心脏。   他的感知刚到陆瑞安的手指第二节指骨,陆瑞安却忽然用力往回挣动了下手指,惊得祁扬骤然回神,他对上陆瑞安些微闪烁但又格外宽纵的目光,讪讪地轻咳一声,放开陆瑞安的手,低头喝汤。   “你先吃,我有点急事上楼和他们商量一下。”陆瑞安悄悄地将被祁扬细细抚摩过的手藏在桌下,祁扬的指尖温度和触感仿佛仍旧残留在掌心,让他无意识地屈指蹭了蹭被祁扬揉过的皮肤。   祁扬立马跟着站起身,眼神开始幽怨:“到底有什么事我听不得啊!你又瞒着我……”   陆瑞安条件反射地一默,他的大脑本能地想要和从前一样躲避和祁扬发生冲突,但妥协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成形,便被他自己一点点压制下去。   或许是因为此时的祁扬和从前有争端苗头时截然不同,他并非来势汹汹的怒不可遏,也不是让他心生畏惧的咄咄逼人,他努力克制后的幽怨让陆瑞安感到自己的不回应其实是一种漠视和冷落。   陆瑞安没有再沉默。   他看着祁扬的眼睛,因为事态紧急所以语速很快,但认真地尽可能向祁扬解释:“是付老师的妈妈打给我的电话,问我带着她在什么酒店,我怕她知道了我是来帮付老师逃走的,所以随口说了一个酒店名字,现在得赶紧上楼去找付老师他们商量要怎么办。”   “那我跟你一起上去。”祁扬说。   “可是你一天没吃东西。”陆瑞安眼中流露出担忧,“你脸色很不好。”   祁扬闻言,没有再辩驳,转身风卷残云地一口气喝完陆瑞安给他递的汤,三两下囫囵嚼了几只甜糕便抬头看向陆瑞安,示意自己已经吃好了,期间还不忘抽过湿巾仔仔细细地将手指擦拭干净。   陆瑞安只好道:“……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急,你慢点吃……走吧。”   两人刚赶回6309房间门口,陆瑞安就接到付欣匆忙打来的电话,他接通电话告知付欣自己在门口,房间门很快从里打开。   “我妈应该是发现我提前偷偷拔掉手机的sd卡带走了,我刚刚用新手机插卡发现她半个小时之前给我发了短信。”付欣眼神焦灼,虽然没有说具体的内容,但陆瑞安能猜到大抵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刚刚我也接到阿姨的电话了,我说明天送你回去,她坚持问我们在哪个酒店,我胡乱说了一个。”陆瑞安拣重点简短复述方才的通话,听到最后付欣脸色骤变。   她霍然起身:“不行,不能待这里,她知道我不愿意相亲所以这次骗我回来之后拿走我的证件和手机卡,我身份证还扣在她那里,现在被她知道我拿走了sd卡,她肯定会让那些亲戚和媒婆来找我。”   洛明起也被弄得焦头烂额:“可是今天已经没有回去的票了,最近的机场在隔壁区,最早的航班也是明天早上十点的,春节期间,今明两天的高铁票也没了。”   几人讨论得气氛越来越紧张,付欣的朋友已经迅速地将两人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待随时离开。   众人一筹莫展,祁扬看了半晌,幽幽出声:“我开车来的,刚好五座。”   房间里陡然一静,所有视线齐刷刷投向他,付欣和朋友俱是松一口气地一喜,却陆瑞安却不易察觉地一蹙眉,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最终跟随众人的决定——马上开车回去。   回家担惊受怕好几天的付欣和其朋友被优先安排在后座,能开车的人只剩下了祁扬和洛明起,考虑到祁扬是早上五点开车开了七个多小时过来的,又一天没休息,便让洛明起先开前半程,后面由副驾驶休息的祁扬来替换。   祁扬开车来时的路上F市便在淅淅沥沥地下雪,现在夜色渐深,雪势越来越大,雨刮器的作用微乎其微,高速路在黑夜中的可见度越来越低。   几人在第一个服务区稍作休整,换了祁扬开车。   面对大家的关切询问,祁扬有些意外,笑着表示自己已经休息好了。   陆瑞安不放心,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和祁扬说几句话防止他因为疲惫犯困。   祁扬这回没有错过他无声的担忧,他甚至心里还甜滋滋的,在陆瑞安给他递水时悄悄一捏陆瑞安指尖又若无其事地缩回,弄得陆瑞安不自然地偏开视线,红了耳根。   车载广播中的当日报道提及这条高速的部分路段由于大雪开始封路,几人紧急商量后决定在中途下道,进入坐落在两市交界处的一个傍山小镇。   此时已近凌晨三点,镇子上的商店已经关闭,由于不是旅游的旺季,仅有的几家民宿或是关门或是看他们面生和大半夜临时到,害怕出意外拒绝了他们入住。   他们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终于找到一间小民宿,但也只能勉强收拾出来一间能住人的房间,留给了两位女士住。   付欣既感激又歉疚:“要不一起挤挤吧?可以问店主要多的被子和毛毯,铺在地上也是可以睡的。”   “房间太小了,要是铺毯子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洛明起笑着宽慰她们,“没事,祁扬的车足够宽敞,还能有暖空调,你们别担心,有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陆瑞安也赞同洛明起的安排,几人便不再彼此推脱浪费时间,按照这临时的安排各自休息。   车就停在民宿门口,洛明起往门口走时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并肩落后的俩人,挑眉转回头,停在副驾驶的位置,屈指一敲车门:“前面宽敞,我睡前面,你俩自己挤后边吧。”   他的安排俨然就是祁扬心头最期盼的方案,但他怕陆瑞安不愿意,于是没有提,现在由洛明起主动提出来,他忍不住悄悄侧过一角度去瞧陆瑞安的反应。   陆瑞安没有察觉一般,平静地点头说好,等祁扬弯腰钻进后座后跟着上去。   俩人不约而同地占据着两侧车门,欲盖弥彰地拉开足有两人宽的间距,仿佛只是在争分夺秒地休息,谁也没有生出多余的心思。   黑暗中的呼吸声逐渐趋于均匀平稳,后座窗边的两双眼睛却悄无声息地睁开,在黑暗中企图透过民宿大堂中漏来的灯光从车窗反光中看到对方。   “哎哟……”洛明起无意识的哼声惊得两双眼睛心虚地闭上。   他打着哈欠,无意间从后视镜里一瞧,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吓得洛明起浑身寒毛倒立,猛地直起腰探头往后看,发现这俩人各自贴着一侧门在睡觉。   他松了口气,推开车门进民宿大堂借用卫生间。   车内的呼吸不知从哪一节被打乱,伴随着衣物摩擦的细微窸窣声,紧接着是“咚”的一声,掩住了紧随其后的闷哼声。   陆瑞安忍不住转头去看,却感到身上覆来一层暖意,发现是祁扬抖开了一只被叠成的枕头小毯子,暖烘烘地裹在了他身上。   祁扬感觉到他在看自己,不自然地用气声解释:“我刚刚才想起后备箱有毯子。”   ——其实他上车就想起来了。他知道陆瑞安的胃冬天太冷也会疼,于是偷偷裹进羽绒服里用体温暖了,想等洛明起睡着或者出去再悄悄给陆瑞安盖上。   祁扬替他扥了扥毯子边角:“你睡吧。”   陆瑞安忽然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寻到祁扬的手腕,轻轻握住。   他也用气声问:“疼吗?”   祁扬愣了下,有点窘迫地意识到陆瑞安是听到他刚刚撑起身去拿后备箱的小毯子结果头又撞车顶上的动静了。   他很希望陆瑞安对他的关注能更多,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他不想要陆瑞安担心,于是他说:“不疼,没撞着。”   陆瑞安不说话了,在寂静中复又响起一阵窸窣摸索声。   祁扬感到一点温凉先是触碰到他的嘴唇,然后瑟缩了下,又向上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鼻尖、眉骨、最后是额角。   “是这里吗?”陆瑞安小声问。   黑暗放大了肌肤的感知,仿佛陆瑞安无意间触碰他嘴唇的指腹触感还留着,让祁扬禁不住喉结上下一滑,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开始变得不规律了。   祁扬没忍住,反握住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挤入他的指间,与他相扣,陆瑞安似乎是有要缩回的意图,最终没有闪躲。   祁扬说:“是。”   ——其实祁扬自己也忘记到底撞哪了,但那不重要。   谁也不知道是谁的肩膀先微微倾斜,于是彼此相倚,时间的流逝被他们紧紧相扣的指间阻碍,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以至于彼此的呼吸也在空气中试探与纠缠。   既然洛明起去了那么久——祁扬漫无边际地想——那就最好多待一会儿再回来。   他觉得自己得找点什么话题和陆瑞安聊,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胡言乱语地问了付欣的相亲、陆瑞安的工作和洛明起的陪同。   陆瑞安一一耐心作答。   祁扬问无可问,他有些恍神地想起晚上跟陆瑞安一起在酒店餐厅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的话题,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问出口来不及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喋喋不休得过于神经质,但陆瑞安却再一次耐心且认真地给了他回答:“是真的。”   祁扬压抑一天的委屈在此时不受控制地随着控告般的苦诉流淌出来:“可是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陆瑞安安静片刻,像是细细地下定某种决心,由他自己亲手剥掉所有的缄默外壳,轻声道:“你说我总是优先于选择湛哥,是对他有意。可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感念他对我的帮助,所以哪怕知道他对我好是为了让我帮他照顾你、我也照做了,但后来只是因为你。”   “还有……”   “你写的那封情书,在我这里。”   --------------------   下一章周四更 第71章 蓄念一·暗恋偏差   祁扬心跳骤停了一瞬:“可是……”   “但我没有打开看过,”陆瑞安心里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直到你上次提起,我才知道原来是写给我的。”   祁扬不自觉地收紧扣着陆瑞安的手指,他隐约感知到了什么,这让他的呼吸频率开始加快,可他嘴上还在半真半假地幽怨嘟囔:“你又不喜欢我,说这个干什么。”   话一出口,祁扬就开始后悔自己的本能反应了——其实他只是想要听到陆瑞安亲口对他说出“喜欢”的字眼,可他习惯性地想用反话来激陆瑞安说出自己想听到的内容。   离婚前的陆瑞安听到这样的语气就会以无声的退让来强行结束这场祁扬本意并非让他为难的争执开端。   祁扬心下一沉,他开始有些无措地想要说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陆瑞安却忽然回扣住他的手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要同他说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某种预感让祁扬眉心一跳,禁不住屏住呼吸,目光在昏暗视野中努力而专注地落在陆瑞安脸上。   “我以为那是你写给明起的。”   祁扬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几乎条件反射地就要嫌弃反驳——他怎么可能会写情书给洛明起那个讨厌的家伙!   这回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急躁,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怎么可能。”   陆瑞安低眉轻轻笑了下,似乎也对自己积攒多年的忧悒心事而感到荒谬,但他还是努力地一步步迈出心口的那道坎,一字一句地向祁扬解释:“你和他一见面就很投缘,大一入学没几天就加入了他所在的篮球队,球场上默契配合,球场下你也和他插科打诨的时候更开心一些——我想,你对他有好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我每次找他,都是因为他会把你叫出来。”祁扬语气郁闷,“你只知道听我哥吩咐给你补习的事,除了补课,其他时间你从来不找我。大一你都不跟我说一声就直接去给别人做家教了,要不是洛明起叫你,我一年半载都见不上你一面。”   “其实我可讨厌他了。”祁扬说这话时眼睛往车窗外偷瞄了一眼,发现洛明起还没从民宿大堂出来,于是放心地在陆瑞安面前诉苦,“他没两个月就看出我对你的心思,拿这个威胁我,支使我给他跑腿干活,光是帮他跑学校的党关系材料转交和各种各样的报告就不知道多少次!我又不是有病,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但这只是陆瑞安多年心事中一件,他也曾因为羞惭不安而默默地主动划下泾渭分明的界限,不干涉不过问祁扬的社交和应酬,所以即便是结婚三周年纪念日的那晚,看到祁扬衣服上的唇印,他也只当是从未看见——要维持这样一场在陆瑞安看来是由自己窃来的婚姻已经费尽了他的所有努力,他没有理由、也不应该再去主动做出可能会随时让这泡影破灭的举措。   “结婚之前,你身边的朋友很多,我也能感到你每次和他们聚餐都很开心,但你跟我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会露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烦恼表情。”陆瑞安徐徐道来,不禁想起婚前的祁扬。   ——总是过分亮眼的发色并不会使得祁扬看起来轻浮,反倒衬得那张俊朗风流的脸更摄人心魄。他会在着装上有意动许多小心思,也会在出门前仔细打理自己展露在外的每一处细节,保证旁人看到的每一眼都是完美无暇的。   陆瑞安感觉不出他身上衣物的价值有多昂贵,只知道每一件都能恰到好处地淋漓尽致展现出祁扬身高体长的优势,和他身上经年使用的同一款香水,哪怕是不严肃地笑骂几句或是随意地往吧台上一靠都显得光彩照人。   “但是结婚后,你就越来越少和你原来的朋友同学出去聚餐了,只去公司的应酬聚会。”陆瑞安顿了顿,“可能是因为我太沉闷、没办法融入你的社交圈子,所以我想尽可能降低这带给你的影响,但也还是让你……”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结婚后,总是在我面前挑拨,明里暗里说你不好,又说你不合群,他们不好招待你。可分明在我们结婚之前,每次聚餐我拉你来的时候,他们都一口一个“瑞安哥”和你关系很好的,你也都好脾气地笑着和他们聊天说话,我以为你会喜欢。”祁扬做梦也没想到陆瑞安会是这个想法,他又心疼又憋屈,愈发忿忿不平,“我跟他们断交是他们活该,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说你坏话,我又不是聋的,他们说的话难道我听不懂吗,我没动手算他们走运。”   陆瑞安被他的话勾起数月前的记忆——那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他习惯了妥协、习惯了退让迁就,在那样的情境下也只能从口中挤出一句苍白怯弱的“不喜欢”。   “还有——我忍不住烦躁是因为你一直在我面前提我哥!”祁扬的愤懑顿时化为诉之不尽的怨念,“明明出去吃饭的时候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老是提他,说他让你怎么怎么样,还有和洛明起这个电灯泡一起的时候也是,一提到我身上,他也好、你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人也好,总要说提一句我哥。原来高中补习的时候,你也没这么频繁地跟我提我哥啊!”   祁扬努力抑制着自己的不满,不让这些坦白变成负面情绪的发泄,于是显得格外委屈哀怨:“他在你心里怎么就这么重要,你什么都听他的。”   “我以为你一直都讨厌我,我的话你应该不想听。不过如果是湛哥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点不高兴,但你都是会听的。”陆瑞安解释道。   “……哼。”祁扬暗戳戳地在陆瑞安指尖捏了下以表达不满,蛮不讲理地小声说,“那你以后不许听他的了,或者你先跟我商量。”   “我就想听你能有事先跟我说,不管是好的事情还是不好的事情,”祁扬闷声闷气道,“你凶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不搭理我,也不能把我当外人。”   “可我没有听你说过这些。”陆瑞安怔怔。   “可你也没有和我说过你其实不开心啊。”祁扬道。   俩人同时陷入短暂的沉默,被谈话捂热的空气开始一点点地冷落。   直到如今,他们才发现彼此之间曾有那样多的阴差阳错,可这些他们自以为只能埋在心底等待腐烂的错位症结,其实可以如此轻易地、不必痛苦地被治愈。   他们从未动摇过自己的那份爱意,却从未相信过对方的其实也如此坚定、从未更改,以至于总在反复试探、怀疑和否定。   直到此时,他们才终于确信——原来他一直在苦苦夺取的偏爱早就被递到掌心;原来他想获得的安定也一直都在等待他的坦诚。   ——原来他对我的心意,并不比我的少。   冷落的空气从领口钻入皮肤,陆瑞安不明显地瑟缩了下身体。   祁扬敏锐地捕捉到,他想也没想地解开外套衣扣,靠过去把陆瑞安裹怀里,嘴上开始不停歇地“数落”:“你又受不得冻,还不靠着我,就知道让人操心……”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倒像是某种碎碎念,陆瑞安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的负面情绪,他愣了几秒,不着痕迹地放松身体倚着祁扬。   祁扬感觉到他的主动靠近,絮叨声陡然一静,少顷后,他声音更轻了:“我喜欢你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你真是笨死了……”   祁扬说完又猛地意识到不对劲,他有些绝望地想——还不如把嘴缝上不说话呢。   陆瑞安却说:“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问:“那封情书还作数吗?”   祁扬没能领会陆瑞安的意图,他猜测着作答:“当然。”   他听着自己和陆瑞安的呼吸声,耐心地、安静地等待着陆瑞安的答复,不必再惶恐焦虑,不必再虚张声势,他的底气被陆瑞安无声地稳稳托住,让他清清楚楚地感到自己正在拥有着他渴求已久的偏爱。   陆瑞安抬脸望向他,分明俩人此时都看不真切彼此的面容,但交缠在一起的气息让他们明晰地知道彼此正对视着。   他等来陆瑞安跨越七年的答复:“那我还能有这个机会,追你一次试试看吗?”   祁扬收紧抱住陆瑞安的手,他知道自己没出息地又开始鼻酸。   他的均匀呼吸被打碎,低头略微偏开一个微小幅度,摸索着和陆瑞安鼻尖相抵,然后小心翼翼地、蜻蜓点水地在陆瑞安的唇角碰了下。   陆瑞安没有躲闪,轻轻闭上双眼,愿意不设任何限制地接纳祁扬的一切。   祁扬声音发哑,回应着七年前的陆瑞安和自己:   “恭喜你,你成功追到我了,陆瑞安。”   这场彼此错位已久的暗恋心事,从此不再有偏差。   --------------------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非常感谢追更到这里的朋友,想说的话太多,作话放不下所以就放在后记里啦。   很开心这一趟小陆和小祁的故事旅程能够完整结束,虽然有很多瑕疵,但对我来说,算得上是一次新尝试的还不错的结果。虽然可能看到这里的朋友不多,但也很感谢连载时大家的陪伴,如果有机会,希望可以在下一趟故事旅程中相见!   后面应该会有一些甜甜番外,先写我在连载过程中就很想写的,然后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提,想看的朋友比较多的我就写一写,啵唧(づ ̄ 3 ̄)づ 第72章 后记   故事的主线到这里就结束啦,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近四个月的陪伴!   写到这里,还是想来谈谈我在创作他们的过程中的一些想法,可能会有些琐碎,不喜欢看碎碎念的朋友可以跳过后记直接去看番外,要是有共鸣的朋友我也会感到很幸运!   这篇文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新的尝试。无论是叙事方式、角色设定还是风格写法,都是我以前没有尝试过的,虽然最终呈现效果还是有没达到预期的不足,但我也很高兴现在已经尽所能地讲述完这个故事。   或许是因为这个故事中,我没有想要塑造出完美的两个角色,所以相比于害怕大家骂他们的担忧,我其实更期望看到大家点出他们两个人的不足,这说明我至少有将他们的形象还算完整地呈现出来。   在第一章的作话排雷中,有提前和大家说过他们两个人的性格缺陷:“锯嘴葫芦”小陆和“娇蛮孔雀”小祁。也正如部分朋友所提到的,他们的性格像是动和静两个极端,由于设定/情节需要,这种冲突会被剧情所放大,而在最初写人物小传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还有我会得到很多的批评甚至是厌恶。   首先谈一谈陆老师,根据我所收到的反馈,似乎大家会更共情他一些。作为对所有人都一碗水端平的“端水大师”,他的显著特质是“利他”。对他而言,先满足身边人的需求,他自己的需求就可以得到满足。最初催生出这种特质的显然是他的原生家庭。其实我在最初并没有要刻意渲染出一个怎样压抑窒息的家庭环境,也并不想将父母塑造成一个全然负面的形象,我只是想要尽可能真实、完整地呈现出一个相对有代表性的中式家庭父母形象。   对于陆老师的母亲,她对陆老师的爱是毋庸置疑的,她愿意为儿子付出一切,愿意自己吃苦也要全力将孩子托举向更好的学习发展平台,就像家长会说的那样“砸锅卖铁也要供上大学”。她是万千被时代、社会、家庭规训所裹挟的母亲一员,从进入家庭、诞育新生命的那一刻开始,她被动或主动地失去了自我。她迫切地渴望得到社会评价上的认可,渴望自己曾经所放弃的事业、未来希望都在孩子身上以另一种方式拿回来。她并非没意识到自己过分的控制欲会让孩子痛苦,也并非不知道她对瑞安婚姻的反对给瑞安带来了怎样的煎熬,但如果连她都承认自己的认知错误,她要如何面对自己妥协后的一生?除此以外,能由她自己掌控的事实在太少,她心中藏着被权力体制压迫的恨意,这种恨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其实可以反抗,但她深深地爱着瑞安、希望瑞安更好、害怕瑞安也受到社会评价的伤害——这一切的挣扎塑造了她,也间接塑造了陆老师。   我想,能够共情陆老师的朋友或许是因为有过类似的经历,或许是因为他的成长经历我更早、更全面地在故事中呈现。如果是前者的朋友,我想说一声抱歉。即便我在动笔前尽力做了准备工作来攥写陆老师人物小传,又随着故事的进展让我越来越熟悉他们、走入他们内心,但我还是没办法给出一个理想的、可行的解决办法。   这个故事只呈现了问题和成因,缺少了措施,也许是因为我自己也不赞同:爱情可以如此轻易简单地治愈个人被社会、家庭环境所导致的成长创伤。所以我不想如此草率地在故事给出方案,那是对瑞安的轻视,也是对阅读到这里的每一位读者的不负责。   那究竟应该如何来进行自我的治愈?——我想更广泛地听到并学习大家的看法。   然后来谈谈争议比较大、挨骂也比较多的臭屁孔雀阿扬同学吧。他有着优渥的家庭环境,有着不愁衣食的经济条件,与瑞安相比,他这样窝里横的脾气显得格外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实这还涉及到我感到困惑的另一个话题——“苦难是否能够被比较?”,但要在一个故事里讨论太多话题就太贪心了,我的能力有限,所以这里仅仅是提出这个困惑,也期待得到解答。   与陆老师不同,祁扬得到的父母、兄长的爱并非是愧疚打压式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父母有意的放养塑成他一部分的骄纵和自我,可以简单理解但不能完全等同于“被宠坏的小孩”。在一个社会地位较高的家庭环境中,他的父母、兄长都有着绝对社会意义上的优势,父母对他的爱是宽容与放养,每一次的比较都在不断加深众人眼中他不如兄长的印象,所以父母不需要他担起家庭责任,不需要他多么努力上进,也不需要他和兄长一样权衡利弊来经营事业,他是自由的,可这种自由在他看来等同于放弃和不被需要。   对父母而言,他们没对小祁抱多大的期望、只要求他有基本的道德品行能够快乐成长,这是他们作为父母最深沉和无私的爱意。与阿扬不同的是,大儿子祁湛的优秀为他们带来了荣誉,也让他们省心欣慰,即便他们有意识地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也在教导祁湛要承担起兄长责任照顾好弟弟,但对于懂事的、优秀的孩子,他们的爱意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有了偏向。所以,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阿扬年纪小不记事,所以“留守”老宅几年并且安排专人照顾并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哪怕是天真无邪的小朋友聚集在一起,也会展现出“斗兽场”一般的人性特质——这仅代表我个人的观点,该观点来源于观看张以庆导演拍摄的纪录片《幼儿园》后的感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在祁扬的“留守”时光中,父母缺位的他天然地失去了在同龄人中的攀比资本,他在以年为单位的渴望和等待中失望。一次争斗引来的父母回校让他产生了错误认知,并在这种无意的正反馈中深信不疑地长久履行下去,直到他进入中学,告诉自己彻底放弃去争夺父母偏爱,转而将这种渴求投射和寄托到了瑞安身上。可事实上,他甚至会在看到瑞安和兄长、父母关系亲密时对瑞安也产生嫉妒,但这种隐秘的嫉恨连他自己都无法意识到,他只是本能地发泄情绪,试图用这种他并未意识到的错误的方式去争夺注意力。   被父母娇惯纵容的祁扬所作的一切显得格外的跋扈幼稚,可他是知道自己每一次气愤下说出的反话会有多伤人的,也会为此感到忐忑和后悔,但他不愿意向旁人承认这种错误,在他看来,如果连他自己都不肯定自己,就没有人能支持他了,他心中的最后支撑也会坍塌。这也就直接地导致了他在和兄长的争执中说出了伤人的话、以及在瑞安面前也口不择言并且不肯低头。他不断地索求和确认着瑞安的爱,直到他的错误终于付出惨痛代价,让他离婚后逐步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   由于每个人生活阅历的不同,所以会产生共情的点也不一样,以上也仅仅是我自己在创作之处的一些思考和想法,并不代表它们正确,也很希望能听到大家更多的反馈来完善并丰富我的认知体系。   对于陆老师和小祁而言,这一场婚姻的破碎是必须且必要的,所有的误会其实都源于两个人各自性格导致的无效沟通。陆老师的妥协对于小祁而言并非体贴,它更像是某种冷暴力,再加上周围所有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指责并告诉小祁“都是你的错,是你让陆老师受委屈”,小祁长久地被放在这种道德审判中的下位者境遇。而小祁的所有怒火和争执,其实也只是为了得到他认为的、陆老师应该对他流露出的真实情绪。正因为他知道陆老师是对谁都好的性格,所以对他而言,陆老师对他好并不是真的在意他,陆老师的负面情绪反倒是一种真实和亲近的信号,于是在“质问”章挨的那一巴掌和“争吵”章听到陆老师的发泄才终于让他有种被正视的喜极而泣。但小祁不明白陆老师对冲突本能回避的缘由,在这之后,他误以为这是最有效的能听到陆老师心声的方法,于是不断地在有冲突的时候扩大冲突来激怒陆老师,试图用这种错误方法来靠近。   这样的相处模式显然是一种恶性循环,即便有误会的解除让这种关系能够短暂地愈合,破裂也是迟早的事情。在我看来,只有从婚姻关系彻底破裂的那一刻开始,他们才能够摆脱惯性思维,重新开始审视自己和对方,跳出这个恶性循环,一步步找寻到到彼此相爱的线索,从新的起点相向而行。   其实这个故事我想讨论的问题很简单——爱与沟通。整个故事我的想法也就是通过他们在“破镜”后一步步发现自己身上的缺陷、并努力完善,最终走向更好的彼此来探讨如何爱己和爱人的课题。文中呈现的小陆和小祁是无数种可能性的一种,他们最终获得了圆满结局,然而我也不能给出很确切的答案说他们就是参考,因为连我自己也在通过他们去试图探索“爱”的定义。   由于笔力薄弱和阅历不足,故事整体的呈现上也还存在着很多缺陷,所以,也很遗憾没有将这个故事叙述得更精彩更生动。   但如果这个故事能引起大家的一些想法或者反馈,我是非常非常欢迎、也很期待看到大家的观点的!   再次感谢一路陪伴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希望还可以有缘在今后的故事再次相遇   2024.8.15   山河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