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做0,怒赚百万   作者:销寄雪   文案   纪绥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挨饿受苦的日子里最大的心愿就是期望赚到数不清的钱。   所以他拼命读书,白手起家,哪怕公司挤进全市前百强,也依旧坚守007工作制。   在连熬了三个大夜后,纪绥猝死,成了个爹不疼,娘不爱,要卖给别人联姻的穷光蛋。   纪绥:随便,没钱就死。   正当纪绥思考以哪种姿势再度去世比较好时,一位帮了他两次的好心人给他指了条明路。   好心人:“和我结婚,结婚后每月一百万,所有在合约期间产生的消费都可以刷我的卡。”   纪绥感动的无以言表。   为了保住这份梦寐以求的躺平工作,他每日勤勤恳恳的营业。   公司上下乃至圈子里,任谁都说纪绥性格温柔沉静,爱惨了郁泊舟,可惜郁泊舟始终冷心冷情,注定媚眼抛给瞎子看。   纪绥看着手机里刚到账的一百万,含泪截图发了条朋友圈。   [纪绥]:我不需要很多钱,我需要很多爱。   评论底下一水的点赞心疼。   纪绥满意熄灭手机,郁泊舟围着小熊围裙从厨房出来,半蹲下身给纪绥穿好拖鞋,趁机偷摸亲了口他的小腿,语气含笑亲昵,“我们小绥在干嘛呢?”   纪绥不满挣脱,“热。”   半年后,纪绥赚够创业资金,扔下一纸离婚协议,卷钱逃离。   当记者私下偷问起纪绥,为何放弃豪门婚姻独自创业的原因时。   纪绥沉吟片刻,“他不爱我,而且活很差劲。”   话刚说完,一扭头,对上了混在记者堆里扬着笑,眼神却阴沉的骇人的郁泊舟。   纪绥:……每天的心情浓缩成一句淡淡的求放过。   ——阅读指南——   ●偏日常向,双洁。   两个人都不太正常,一个情绪稳定的有病,一个社牛的有病。   有侄子戏份,非熊孩子,但接受不了孩子的宝宝慎入。   [段评无限制已开] 第01章 天降男人   嘟——!   救护车的鸣笛声逐渐远去,周围地哭闹化作刺耳的刹车声在耳旁炸开。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怒骂,“懂不懂看路啊!大马路上直往前冲,赶着去投胎啊!”   “不好意思啊。”男声清朗,语气有些急促,像是刚经历剧烈运动。   脑子里针扎般的痛感退去,纪绥意识慢慢回拢,顺着离自己最近的发声点看去。   男人眉眼深浓,五官偏冷感,西装外套脱了挂在臂弯,此刻正满脸歉意的跟司机解释,手里还抓着他的胳膊。   等一下,他的胳膊?   纪绥才发现自己脚尖踩在马路边缘,一看就是刚被拉回来。   他转动着眼查看四周。   周围高楼耸立,太阳西沉,照拂在身上的阳光柔和不刺眼,金黄的银杏叶被风卷起悠悠落到脚边。   他不是……工作过劳猝死了,这么快就一键投胎了?   纪绥还没反应过来,男人饱含歉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叔,他前两天生病,今天刚出院,精神不是很好。”郁泊舟用余光瞄了眼走神的纪绥,往前站了一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他面前。   他刚从公司出来,准备去附近的园艺店买把铲子给陈伯带回去,没想到碰上个冒失鬼。   这个司机要是刹车慢上那么十几秒,他要是没有及时拽住,明天得上交通新闻头条了吧。   司机听到是生病脸色缓和了许多,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了,“算了算了,既然生病你们家里人要看紧点啊,你看看你弟弟脸白得,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过马路,得亏我刹车快,要是出个好歹后悔都来不及。”   郁泊舟笑着应,“您说的是,幸亏……”   近在纪绥咫尺的交谈声忽然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针扎般的痛感再度席卷,疼得他几乎站不住。   纪绥揉了揉涨到快爆炸的太阳穴,一点一点梳理脑子里不断涌现的片段记忆。   这具身体的主人和他同名也叫纪绥。   不仅同名,连身世都高度相似,福利院长大,成年后多年亲生父母才找上门认回。   不同的是,纪绥并没有被所谓的亲情和眼泪打动,而原主却是心软了,断断续续同他们保持了半年联系。   今天,他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约他到咖啡馆见面,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谈。   哪怕原主屡次表达自己连续熬夜工作需要休息,对方依旧坚持要见面还搬出了父母,无奈下原主只好答应赴约。   纪绥如果没有穿越过来,现在在路边的就会是一具过劳猝死的尸体。   死法都一样,这算什么,平行世界的另外一个自己吗?   那原主呢?去他的世界继承他价值几十亿的上市公司、豪车、豪宅以及随叫随到的私人医生,还有工作能力一流的助理。   纪绥脸色难看起来。   这具身体本就因为熬夜疲惫显得脸色苍白,现在更是乌云压顶,印堂发黑,说下一秒纪绥会立刻眼睛一闭昏厥过去,都不会有人怀疑。   司机正和郁泊舟聊得开心,瞥见纪绥的样子吓了一跳,“你弟弟是哪儿不舒服,出院真的没问题吗?”   郁泊舟侧着头看了看纪绥,不会真让他说中了吧。当下顾不上演,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烫,询问道:“哪里不舒服?还站的住吗?家里……”   话没说完,嘴被人捂了。   纪绥嗓子有些发哑,“不用了。”   司机还在看,他顿了顿,补道:“哥哥。”   ……   可算把司机送走,纪绥和编瞎话的好心人道谢,并再三保证自己不需要去医院。   随后在对方将信将疑的视线中,前往约定的咖啡馆。   他到要看看,原主的好弟弟到底有什么非见面不可的狗屁要放。   地点离他差点被车撞得地方不远,纪绥没费什么力便找到了。   咖啡馆内人不少,但只有靠窗最角落的一桌坐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眉头微蹙,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方向。   乍一看五官能察觉到和纪绥有些许相似,再仔细看就感觉两者相差太多。   纪绥的五官偏昳丽,是不同于男性粗犷长相的美,因为骨感很重,再加上他本身的性格,所以丝毫不显得艳。   而这个男人,该有的五官都有,但整体线条偏钝感,只能算是长的还行,同纪绥放在一起,几乎不会有人第一反应觉得他们是兄弟。   纪绥得到的是原主的片段记忆,其中没有原主弟弟的脸。   他站在原地,等到对方目光扫到他后明显一愣眉目舒展,才确定。   找到了,原主的弟弟纪尚云。   他走到纪尚云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还没坐稳,对面的质问就来了。   “不是约好五点四十,怎么现在才来?消息发了还不回,福利院没有人教学校还没有吗?亏妈说你还是东大毕业的。”   纪尚云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好像今天不是他逼纪绥抽时间出来见面,而是纪绥耽误了他的时间。   纪绥不搭理他,自顾自跟服务员点餐,“一杯牛奶,要热的,还要一份焦糖糯米蛋糕。”   “好的,您稍等。”   等到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纪绥才慢吞吞开口,“我觉得比起我,你的家教似乎更加缺失。怎么,你也有妈生没爹养?”   “你……”纪尚云眼睛撑圆,当即就想骂人,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忍了下来。   纪父的公司这两年越发走下坡路,正巧合作伙伴里有个还没结婚,喜欢男人的老总,纪父便动了联姻的心思。   可纪尚云他一向是当做继承人培养,要是嫁到程家,公司不就成了别人家的。   纪父这时想到了,他和妻子早年有过一个男孩。费尽心力去找,嘘寒问暖铺垫半年,终于到可以用上的时候了。   纪尚云今天就是为了和程家联姻的事情找上的纪绥。   他深吸一口气,道了歉,话中却没有多少诚意,“对不起。”   纪绥不置可否,专心喝完牛奶,一杯热饮下肚,脸色好了许多,“有什么话直说吧,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纪尚云表情扭曲一瞬。   他先前一直在国外念书没见过纪绥,只听他妈说认了个哥哥回来,性格温吞,现在看来他妈全是装的。   出门前爸妈交代的徐徐图之打亲情牌,全都被抛诸脑后。   纪尚云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合同,甩到纪绥面前。   “签字,嫁过去后爸会再给你百分之二的股份。”   纪绥翻开,是份房产转让合同,南城郊外的独栋别墅,市价八百万左右,还真是“大手笔”,不过……   “嫁过去?”   “嗯,飞云科技的程总,他已经见过你的照片了,下周六爸会找时间安排你们见面,没问题的话把婚期定下。”   纪尚云话里的不情愿更深了。   在他看来,纪绥能够借由他们家和程家结婚,是占了天大的好处,根本无需额外给房子和股份。   这可都是将来属于他的东西。   纪绥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他设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让他嫁人。   所以他刚刚看见盆栽后面的角落有俩男的亲嘴,不是眼花,是gay。   “请慢用。”服务员放下蛋糕。   纪绥木着脸,两叉子将蛋糕送进肚子。   公众场合,真没素质。   纪尚云敲了敲桌,催促道:“赶紧签了。”   “凭什么。”   “什么?”纪尚云愣然。   纪绥擦掉嘴上残留的奶油,平静地说:“我说,凭什么。”   纪尚云拔高音量:“凭你是爸妈的儿子!相认半年你给爸妈买过一件像样的礼物没有?老大不小,爸给你股份房子,还费心安排你结婚,换你一句凭什么。纪绥,做人别太狼心狗肺。”   纪尚云的声音不小,附近几桌听到这话不约而同投来好奇的目光。   纪绥没吭声,冷眼瞧着纪尚云。他想起了他血缘关系上的母亲,纪绥同她长得很像,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纪尚云和她才是真的母子一脉。   三年前纪母找上他时也是在一个咖啡馆,匆匆岁月并未舍得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四十多岁的人,依旧保持着少女时代的天真。   她温柔地笑,说起纪绥刚出生时才六点多斤,身体也弱,半夜总哭,她瞧着心疼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跟着默默流泪,而小小的纪绥见她流泪就会止住哭声,安安静静地用手摸她的脸,像是替她擦眼泪。   就是这样一位慈母,把当年只有几个月大的他,当做垃圾一样随手丢在了福利院门口。   十几年后还能毫无愧疚的找上门,笑着诉说她和纪绥父亲给他生了个弟弟,期望纪绥能够回家,一家人重新团聚。   真够让人恶心。   纪尚云从小被捧着长大,纪绥的无视不配合让他一肚子火,愈发不耐烦,“想要多少钱,直说吧,你找回爸妈不就是想要钱吗。”   纪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放到纪尚云手边,不多不少,刚好七块。   纪尚云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给你七块,上精神科挂个号,你有点躁郁症前期的倾向,尽早吃药控制比较好。”纪绥眉眼冷淡,一副施舍乞丐的样子,“你约的我,这顿单你买。” 第02章 手放哪?   纪绥说完后,对面的纪尚云脸色瞬间铁青一片,表情差得像是要吃人,仿佛下一秒就会挥着拳头,冲到纪绥面前。   纪绥才懒得管他是高兴还是愤怒,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赶紧去死。   前台传来服务员的声音,“您好,请问几位”   “我找人。”   声音有点耳熟。纪绥脑海的想法转瞬即逝。   下一刻——   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纪绥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长相,那人便脚步一滑,直愣愣地摔到他怀里。把本来有些低血糖的纪绥,彻底砸了个眼冒金星。   活无常从咖啡馆掉下来了吗?   纪绥习惯凳子与桌子的距离不超过四个拳头。男人这一摔压榨干了本就不大的空间,只要其中一人仰头或低头,就能碰上对方近在咫尺的唇,姿态暧昧横生。   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   而被压的当事人纪绥则有点喘不上气,艰难出声,“能起来,或者把放在我……小腹往下手,拿开吗?”   对方摔下来后还下意识摸了两把,要不是身上没力气,他早一脚把人踹出去了。   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把手搭上了一个可以拘留的地方,飞快爬起来,声音带了点气急败坏地低骂道:“谁他妈扔的果皮?!别让我抓到,没素质的家伙。”   “……”   纪绥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公共场合乱扔果皮的人更没素质,还是面前骂脏话的男人更没素质。   对方抬起头,凌厉的眉眼再度映入眼帘。马路边睁眼说瞎话的好心人郁泊舟,他不是走了吗?   纪绥心里的疑问冒出头不过两秒。   郁泊舟就面露凶光,折起衬衫袖子,盯着纪尚云,“说!是不是这个男人一直打电话勾引你?你不许拦我,我要把他打的他亲妈都不认识。”   纪尚云:?   围观偷听的众人:!!!   当事人纪绥:“……对,打吧。”   ……   从咖啡馆出来时天刚擦黑。   郁泊舟绝望主夫式哭哭啼啼的质问“你还爱不爱我”,以及纪绥冷漠的“哦”,终于落下了序幕。   无视手机上纪尚云不断发来的质问,纪绥直接一键删除好友,回头正巧碰见郁泊舟冲咖啡馆里的纪尚云比国际友好手势。   “……”   好心人的素质看起来不太高。   郁泊舟施施然收回手,面对纪绥没有丝毫尴尬地问:“还好吧?”   “没事。”纪绥轻描淡写揭过,“郁先生这是?”   “你都喊我哥了,那我肯定要做哥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郁泊舟一脸理所当然,“看你那样,不太放心。”   确实是送到西了,换其他人来,现在已经被送到西边的人民医院了。   “那个是你弟弟?”郁泊舟问。   “嗯,今天谢谢你。”纪绥随口抛下承诺,“有机会的话一定报答你。”   如果下辈子重新投胎到这里郁泊舟还活着的话。   一句非常明显的客套话,郁泊舟听完却迟疑了片刻,说:“现下就有个机会,你能跟我结个婚吗?”   纪绥:“……不能。”   有咖啡馆在前,纪绥现下对郁泊舟口中说出的任何话,都不会感到意外,但狭恩以报,要求他以身相许……   果然不是一般人。   被拒绝的郁泊舟悠悠抛出条件,“结婚后每月一百万,附带豪车豪宅外勤费以及服装补贴,所有在合约期间产生的消费都可以刷我的卡。能让我周围的人觉得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再顺便应付一些难缠的老头就行。”   他笑了笑,“别误会,只是我现在真的需要结婚,而你很合适。”   纪绥思考了两秒,“你的卡可以刷到哪种范围?”   郁泊舟指了指就在咖啡店旁边那栋科技大楼,“铭旭,市价七十八亿,我的公司。”   纪绥果断上前握住郁泊舟的手,“成交。”   好像,还能再活活。   ……   三日后。   “小绥啊,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问题的陈伯。”   纪绥坐上车,在陈伯忧心忡忡的目光下,朝他挥手告别。   司机透过后视镜瞧见纪绥膝盖上的饭盒,乐呵呵道:“今天由纪先生送啊。”   “是。”纪绥同样笑着应了,“都结婚了,哪里还好意思折腾陈伯来回跑伺候这位嘴挑的大爷。也就是陈伯惯着他,天天送。”   陈伯是郁泊舟家里唯一的一位长辈,听闻曾经是邻居,跟他家来往密切。妻子难产去世后没多久,郁泊舟家里就出了意外,那时家里唯一剩下的大人是郁泊舟正在外地读大学的哥哥,陈伯便主动揽过了郁泊舟监护人的责任。一揽近二十年。   司机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前两天我家丫头说我老了长白头发了,可不是嘛,连郁先生都被结婚了,要是……”   像是想起了什么,司机骤然刹住话题。   纪绥没追问司机的未尽之言,轻巧绕过接下话题,“要是再不结婚,陈伯怕不是要去外星给他物色相亲对象了。”   司机哈哈大笑不再搭话专心开车。   纪绥侧头看向窗外,慢慢敛了笑意。   中途路过书店,纪绥叫停下车买了几,悠悠半小时,到了郁泊舟的公司。   正是午休时分,公司楼下的餐饮店人满为患。倒不是人人都像郁泊舟一样龟毛,葱姜蒜不吃是常规,青椒不吃炒得脆的,胡萝卜不吃煮得烂的,菌类只吃木耳,鱼只吃清蒸。   而是这一片驻扎的店铺几乎都是社交软件上的网红店,今天周一,刷员工证能打八折。   纪绥头一次踏足这里,他穿过人群进到公司,前台处剩下两个员工,一个在吃饭,一个正在低头核对文件。   纪绥走近手指轻敲桌面,“您好,请问总裁办公室怎么走”   核对文件的那个抬起头,见到纪绥呆了两秒。   他们公司主做娱乐行业,游戏影视直播皆有涉猎,经常有大红艺人和游戏主播出入公司,见了纪绥以为是来谈合同的新人。   她刚想问纪绥是否有预约,余光瞥见他手里的饭盒,和同事对视一眼才对纪绥道:“左拐第三个电梯第二十三层,平时不是陈伯给郁总送饭,您是陈伯的亲戚?”   纪绥唔了声,回答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算是。”   二十三层的工位全部隶属公司核心骨干,他们来自各大高校都很年轻,今晚有个新游戏上线,并且需要联合手下平台主播进行游戏推广,有不少人为了赶进度直接在工位上解决午饭。   搞定今晚的营销通告,方妤伸了个懒腰,拿起杯子去饮水机接水,迎面撞上从电梯上来的纪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方妤边道歉边抱住杯子仰头,“我C……靠!”   尾字一百八十度强行大转弯,她眼睛蓦地瞪大,视线在纪绥身上来回扫。   男人五官昳丽,眉眼深浓,如同用江南风景画中的赭石与墨勾勒出来。   哪来的帅哥?   难道是张助理终于忍不了她的哀嚎,特意为她招聘的新同事吗?   方妤这一声引得大家纷纷抬起头,纪绥不甚明显偏了下头,他讨厌别人用这种目光盯着他的脸看,问:“你好,请问郁泊舟的办公室是第几间?”   方妤楞楞地指方向给他。   “谢谢。”   目送纪绥敲门进了办公室,安静的空间才爆发出讨论声。   “给郁总送饭的,是陈伯儿子吗?”   “陈伯老婆去世都快三十年,哪来的这么年轻的儿子,要说儿子,那得是咱们郁总吧?”   “张助理呢!快把帅哥的联系方式给我!”   ……   郁泊舟从如山的文件里抬眼,他的眼皮很薄,眼型狭长上挑,无形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结果下一刻,郁泊舟便瘫倒在桌上,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硬生生打破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我好饿。”   “爱人”的性格和长相完全不搭边,纪绥早已习惯。   他晃了晃手里的饭盒递给郁泊舟,送完后没走,四处绕了一圈在沙发上坐下,“办公室不错。”   郁泊舟打开汤大喝一口,“谢谢,光这个房间设计费就十万八呢。”   “你在看什么?”   纪绥举起书店买的书,“《如何做好一个合格的丈夫》、《营造恋爱氛围一百式》还有这本《爱不需要学习》。”   郁泊舟托腮看他,嘴里嚼着饭,声音含糊不清,“看书能明白吗?”   “饭没有咽下去之前不要说话。我的学习能力很强,不必担心。”纪绥翻到下一页,“昨天看了点死对头变情侣和竹马天降文学,有所感悟,兄弟变成老婆最重要的就是……”   郁泊舟摆出虚心请教的态度,“是”   纪绥啪的合起书,“群众的想象力。要给观众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明白了吗?”   郁泊舟咽下食物,“啪啪啪”给纪绥鼓掌,“好,说的好,但是我们结婚了,是不是应该看先婚后爱的剧本”   “……”   纪绥镇定回答,“理论上来说没错,我回去再看看。”   郁泊舟把盒里的菜翻拣吃完,连菜丝都没剩下一根,他向来如此,不吃的东西谁也别想让他吃一口,但只要是在他菜谱上的绝不会留下。   他问:“何姨走了吗?”   家里原来的做饭阿姨姓何,干了有七年。今年年初她儿子升了职,定居在东城,想把人接过去一家人团聚,何姨舍不得走,拖到小孙女会叫人,郁泊舟请到了令她满意的做饭阿姨才松口。   纪绥应了声嗯,见郁泊舟拿着筷子戳碗,想了想又说:“来之前刚走,走前包了满冰箱饺子、馄饨,写了三页纸你的忌口指导新阿姨。陈伯把你给她孙女包的红包偷偷塞她包里被发现了,两个人在客厅拉扯了十多分钟,钱撒得到处都是。”   郁泊舟短促笑了下,扔下筷子,“你没上去拉架?”   “拉了,没拉住,差点被何姨的包砸到,所以就跟在后面捡钱了。”   他都捡完了两个人还在你推我我推你,好像钱到手里会着火似的。   纪绥听闻过双方长辈会因为给小辈包的红包来回推拒,见倒是头一次。   为了面子,不要钱。   真奇怪。   ……   龟龄寺作为南城历史最悠久的寺庙,向来以灵验但不顾人死活的名声在外,哪怕是工作日,慕名而来的游客都挤得人无处无处下脚   陈伯上半年菩萨诞辰时去许了愿,希望郁泊舟能早点结婚,如今愿望实现一定要带着纪绥和郁泊舟一起来还愿。   四下诵经声纷沓而至,纪绥站在风口让香烟迷了眼,熏得直流泪。   郁泊舟贴心递上袖子,“诺。”   纪绥没看他,掏出口袋里的纸擦完再揣回去,“你不进去拜拜”   从商一行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风水,纪绥哪怕不信,公司有什么重大活动,需要动土之类的,也会请人看看。   他先前有个合作对象,简直迷信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公司的摆件、格局无一不是请了风水大师来看,就连和合作对象谈生意都得按对方和自己的生辰八字挑黄道吉日。   郁泊舟收回手,毫不在意纪绥无言的嫌弃,掸掉飘到衣服上的香灰,懒懒散散靠着树,“我不信这个。”   纪绥:“做娱乐行业,不信鬼神”   娱乐圈哪部片子开拍不找人算好日子开机,上午他离开时路过茶水间,听一下里面的员工八卦,说公司现在正爆火的影视剧,开机前可是请了五个行业大师算的日子,请人的钱还是郁泊舟手上批下去的。   郁泊舟表情更加懒散了,好像随时随地就要睡过去,“我个人不信神。我要是信,结婚的时候该请一屋子神婆,先跳大神,然后往你身上撒柚子叶沾的水。”   香客一波接一波,有个上来问能不能给他们俩直播的,郁泊舟婉拒了。   纪绥让人挤得有点烦,不高兴地抿了抿嘴,“那我一定一拳把你打上墙。”   郁泊舟嘴唇颤抖两下,一副被纪绥深深伤害到的样子,“你……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果然,一开始装成小绵羊的样子,得到我就不珍惜。”   纪绥冷酷道:“哦。”   小绵羊?他?   纪绥天生没有好奇心,哪怕郁泊舟提出结婚时说法漏洞百出要求奇怪,他也全然不好奇郁泊舟这么做的原因,只想拿好钱办好事。   但他要确认一下,自己在郁泊舟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什么感觉?”   郁泊舟收了神通,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树干,回忆道:“挺弱小的。被人骂了都不知道回嘴。”   一开始只是出于顺手,总不能看着人在自己跟前被撞死。   后来是有点不放心,以为纪绥顶着一副惨白的随时要猝死的脸,真是跑去喝咖啡的,才尾随了上去。   结果上去一看发现比想象中的更糟。   他当时站在门外,夕阳透过玻璃窗斜照进宽敞的咖啡厅,在另一半照不到的阴影处纪绥垂着头,透亮的眼睛含泪半阖,任由对面唾沫横飞的道德绑架,模样可怜的不行。   纪绥无言,“所以挺身而出,摔到我怀里当救世主”   “当然不是,是因为……”郁泊舟故弄玄虚拉长音,朝纪绥勾手指,示意他靠近听。   纪绥原地不动,犹豫了两秒靠过去。   法会钟声敲响,路人急慌慌大步从纪绥身边经过,不知道谁撞了一下他肩膀,撞得他重心不稳,眼看要摔倒,郁泊舟眼疾手快穿过人群把纪绥护到怀里。   后背靠上的胸膛结实宽广,郁泊舟不用香水,身上传来的只有源源不断的热意。   “现在明白了吧。”   说话带动胸腔震动,纪绥的肩膀隐隐发痒,“明白什么?”   郁泊舟指着地板和乌泱泱的人群,“太空有空间站,太挤没有空间站。”   纪绥:“……”   纪绥:“滚。” 第03章 别摸我!   没待多久,郁泊舟被一通电话叫回了公司,留下纪绥独自等待陈伯。   太阳逐渐西斜,临近黄昏,整个佛寺浸染在一片橙黄之中,大部分香客退去,藏匿树丛中的橘猫钻出,仰倒在僧人师傅扫到起的落叶上,慵懒的享受落日。   莫约过了半个小时,陈伯从大殿后的厢房走了出来,纪绥远远瞧着感觉陈伯比来时疲惫了不少,没过多久,最开始接待他们法号叫净明的师傅跟了出来,陪伴在陈伯身侧,两个人边走边说。   走近到跟前纪绥才发现,陈伯眼眶周围泛红,眼睛里血丝遍布,一看便是长时间哭过。   净明朝纪绥点头问好,“纪施主。”   “净明师傅。”纪绥回礼,他没关怀询问,而是佯装生气和陈伯说:“陈伯,泊舟说公司要开会到明早八点晚上不回家吃饭。说好的来还愿,他跑得倒是快,咱们谁都别理他,让他吃食堂去。”   陈伯抹了抹眼角笑出声,“这混小子!由着他吃树皮去。小绥再等我几分钟,我去大殿求两个平安符。”   纪绥应了声好。   目送陈伯离开,纪绥侧头对上面带微笑不断上下打量他的净明。   “净明师傅有什么事吗?”   “阿弥陀佛。”净明摇摇头,“只是方才陈施主介绍您是他儿媳,可我观纪施主的面相红鸾星动,似乎命犯桃花且有坎坷波折。”   “红鸾星动”纪绥重复,“紫微斗数不是道家的吗?”   “好说好说。”净明摸摸他的僧袍,“殊途同归,天下大同。”   纪绥心中突然浮现出一股熟悉之感,“那您的意思是”   净明手伸进洗得发白的僧袍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个黄纸朱砂画的符,“今日与你有缘,桃花符一张只要九九八,保你平安顺遂无坎坷。”   净明生得和善,真正应对慈眉善目一词,即使他现在举着黄符,张口要卖纪绥九九八,却不让人觉得沾染尘世俗气,依旧是得道高僧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给纪绥解惑呢。   纪绥默默片刻,“我对招桃花的没兴趣,有没有招钱花的。”   净明大惊失色,“纪施主,身外之物不可成为迷障啊。”   “……”   纪绥笑了下,没感到不耐,“谢谢大师指点,但我已经结婚了,就算有桃花也是烂桃花,符还是不必了。”   陈伯求完符从大殿出来,遥遥招手,纪绥告别净明。   享受够阳光的橘猫匍匐前进到净明身边,轻蹭鞋面。   净明蹲下身挠挠它下巴,手里捏着的符纸刮过鼻子,引得橘猫不满抬爪去挠,他手指抵住肉垫,将符纸重新收回袖。   悠悠钟声回响,龟龄寺到了闭寺的时间。   净明面带微笑向路过的香客道别,起身前往后殿。   “①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佛曰,不可言。”   ……   原本说郁泊舟不回来吃饭,只是纪绥想让陈伯心情轻松点的玩笑话,结果到家便收到了郁泊舟的微信。   [郁泊舟]:晚上不回来吃饭。   纪绥望着消息若有所思。   做为二十四孝好老公,纪绥怎么可能不给郁泊舟带饭,他不仅要带,还要大张旗鼓地带,轰轰烈烈地带。   他走到半掩的厨房门说:“阿姨,泊舟晚上不回来吃饭,他的饭我来做。”   嗡嗡作响的抽油烟机声停下,徐姨用围裙擦干净手,惴惴不安地问:“怎么了纪先生,是我做饭哪里不好吃吗?”   她从前做的都是大排档,调味方面偏重口味,以为纪绥他们不爱吃。   “没有,您菜做的很好吃。”纪绥有些不好意思弯弯嘴角,“泊舟今晚加班,我答应他加班的晚上都由我做饭给他吃。”   徐姨放下心。   说实话,她收到这份工作的时候挺意外,上下班时间自由,不需要做什么繁杂精细的菜品,除开雇主比较挑食以外,工资比大排档多好几倍。   “那您要做好什么菜,我先给您备好。”   “不用了。”纪绥道:“不是什么麻烦的东西。”   “好,好。”徐姨说:“陈先生回来一直在房间,要我去叫他吗?”   纪绥往楼上瞧,“不用,我上去看看。”   门口听不到丝毫动静。   纪绥敲了敲房门,“陈伯”   几个呼吸后,房间里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   “进来吧小绥。”   纪绥推开门,房间窗帘拉着,光线昏暗,陈泊坐在床边身形佝偻,手上不断抚摸着照片。   纪绥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到陈伯非常难过,这让他有点无措。   好在陈伯没有哭,也没有像电视剧里演地抓着纪绥大吐苦水。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纪绥坐。   纪绥坐下,陈伯将手里捏着的照片递给他看。   照片略微有些褪色泛黄,右下角用细黑色记号笔标注了时间,2011年10月14日,十年前郁泊舟的生日。   背景是一个临海广场,照片中的郁泊舟远比现在青涩,头发铲得很短,放大了五官的凌厉感,他直视镜头,笑得肆意又张扬。   身侧站着的一男一女没看镜头,隔着郁泊舟打闹。男人和郁泊舟五官相似,不过气质上要柔和许多。女人长发及腰,手搭在郁泊舟肩头朝男人做鬼脸,宝蓝色长裙衬得她更加娇俏。   “这是郁松,小舟的亲生哥哥。”陈伯指着照片上的男人,接着手指一转,“这是小松的爱人,花雾。”   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突如其来的交通意外夺走了一对夫妇的生命,留下两个相差十一岁的兄弟。   幸运的是,哥哥已经成年就读外省大学,妻子难产去世的善良邻居陈伯,主动揽过照顾弟弟的责任,让在外读书的哥哥无了后顾之忧。   毕业后哥哥回到南城,一步步从小职员到拥有自己的小公司,买了一套不大但温馨的家,和邻居、弟弟平静的生活,然后恋爱,结婚。   故事要是停留在这的话就好了,可惜,现实不是童话。   又是意外,哥哥嫂子入住的酒店失火,整个酒店人员死伤过半。   飞机上还期待相聚吃饭的郁泊舟,落地收到的却是警方让认领遗体的电话。   他又一次,失去了亲人。   纪绥的视线在郁泊舟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原来郁泊舟是陈伯带大的,怪不得那么亲。   这样的人,居然会有像命运玩笑一样的过去。   陈伯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他拍拍纪绥的手,“小松和小雾刚去世那两年,小舟过的浑浑噩噩,有的时候我都在想,要是没有我这个老头子,小舟可能……今天去还愿,给小松他们点了香,香断了,香灰掉到我手上,我想小松他们一定是知道了。”   纪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并不觉得靠谎言去获得一些东西是不对的,可现在,他对这位蒙在鼓里,头发逐渐出现白丝的长辈,有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愧疚。   ……   “松饼?”   郁泊舟晃了晃盒子,不敢相信真的只有松饼。   “还有。”纪绥打开装汤的盒子,里面是一小盒没开封的蓝莓果酱。   “……”   郁泊舟沉默片刻,接受了这份潦草的晚饭。他打开果酱,筷子夹起松饼蘸了蘸往嘴里送。   纪绥拦住他,“等一下,先拍个照。”   郁泊舟不解放下,“拍它干嘛?”   统共就十片,形状歪七扭八,连水果都没有。   纪绥摆好,换了好几个角度拍,“你平时吃饭发朋友圈吗?”   “不发。”   “那就对了,这是我做的。”   郁泊舟明白了,重新仔细看了看松饼,形状很自由,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金黄金黄的。   郁泊舟看纪绥拍得认真,问:“为什么做松饼”   家里的锅不好用,还是没有擅长的食材   纪绥说:“因为我只会做松饼。”   他在福利院长大,从来没人会教一个孤儿做饭。   后来过了十八岁,奖学金不够支撑未来大学的开销,他开始在学业生活的间隙不断兼职,大部分时间靠吃便利店解决。毕业后公司起步越来越忙,住公司的时间远远比住家多,完全没时间学做饭。   他煎了三盘,挑了最漂亮的十片给郁泊舟,算作对他跟自己一样没爹没妈,哥哥嫂子去世的一点……   同情吗?   “好了。”纪绥挑挑拣拣选出最满意的一张,拿给郁泊舟看,“发吧。”   郁泊舟拿来一看,上面已经编辑好了,配文是晚饭。   “没了?”   “嗯。”   “不来点别的?放个聊天记录,相处出游的小视频什么的,或者直接点名谁做的饭。”郁泊舟说。   光写个晚饭,谁能领悟。   纪绥奇怪地看了郁泊舟一眼,“我们有吗?”   两个人唯一的合照是结婚照,第一天聊天记录就是郁泊舟说晚上不回来吃饭。   郁泊舟无言发完,几口吃光松饼,他无法形容嘴里的味道,不甜不咸好像还是夹馅流心,果然应该多蘸些酱。   “对了。”   纪绥想起什么,掏出口袋的平安符,俯下身,手探入郁泊舟西装外套里。   微凉的触感隔着薄薄衬衫贴上郁泊舟心口,激得他差点跳起来。   郁泊舟按住纪绥的手,脸热耳朵也热,音调不自觉拔高,“你摸我干嘛?!”   “……陈伯求的平安符,要贴身放。”纪绥无语。   到现在纪绥对于穿越还是偶尔会有有不真实感,因为郁泊舟给的条件太好,但时常又觉得很真实,毕竟郁泊舟比他遇到过的所有合作商都要有病。   办公室被门叩响。   “进。”   门打开一条缝,缝里挤出一个黑发单眼皮的男孩,纪绥记得他,进郁泊舟办公室时除了早上撞到的那个女孩,要数他盯着自己的时间最长。   “怎么了?”郁泊舟问这话时依然圈着纪绥的手腕。   办公桌挡了大半视线,从林听寒的角度只能看到纪绥的头发,以及郁泊舟衣服里另外一个人的手。   林听寒面露惊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说,“没啥舟……郁总,大家让我进来谢谢您朋友的晚饭。”   说完蹭的一声把门带上。   大约是离得近,林听寒的吼声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了晚一点晚一点!你们就是不听!!人家正脱舟哥衣服呢!!!”   纪绥:“……”   郁泊舟:“……”   郁泊舟干咽了下,放开纪绥,他有点心虚,转瞬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我说了吧,看的人都误会了,更何况我这个被摸的。”   纪绥冷脸,“摸死人不会被误会,要试试看吗”   “那不必了。”郁泊舟想起林听寒的话,“你也给他们做了松饼”   “不。”纪绥面带微笑,“我给他们的买了满记。”   满记是南城最有名的私房菜,他故意定了这个点送过来,并且让外卖小哥留话说替郁泊舟犒劳他们加班。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猜不出是谁送的,他原本想的是先一步步模糊他和郁泊舟的关系,没想到,用力过猛了。   郁泊舟挑眉,“你给他们买满记,给我吃……”   纪绥脸又冷了下来,郁泊舟立刻改口,“金黄美味可口的松饼。”   “是的。”纪绥恢复笑容,“买满记的钱,是刷的你的卡。” 第04章 再加二十万   “您确定考虑好来我们这里兼职了吗”   “是的。”   老板娘看着面前衣着不菲的男人,不确定的再度问道:“应聘兼职的一般是学生,您确认可以来上班吗?”   纪绥思考片刻,“一定要学生吗?那我可以先兼职,工资留到我考研成功拿录取通知书来取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老板娘慌忙摆手摇头,“因为兼职时间只有五天,而且……”   老板娘指了指纪绥身上价值两万多的灰色拉链连帽卫衣,顿了顿,“一天四小时,一小时三十块。”   就算干长期,以咖啡店的薪资,男人身上这件衣服也得不吃不喝干四个多月才能买得起,何必呢?   老板娘脑子里搜刮了半天,没想出自家店铺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   除了地理位置上位于铭旭公司底下,平时来往的职员比较多,没别的特点了,碰上周一员工打折还特忙。   难道是想认识点铭旭的员工,好提前了解面试入职的路子长成这样,进不了总公司,进分公司应聘主播不是轻而易举。   纪绥顺着指向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衣服,郁泊舟结婚前许诺了服装费补贴,所以衣服全是郁泊舟找人包办购买,他不认得,“我知道,白班十二点到下午四点。”   他又说,“我做过咖啡厅的兼职,基础拉花没问题,您放心。”   老板娘见状不再多说,“那好,那明天下午开始上班,我们会提供工作服。你穿185的够吗”   纪绥:“够了。”   纪绥青春期营养没跟上,至多179。   搞定工作,纪绥拎着今天的饭盒顺便外带了杯咖啡上楼。   他连来了好几天,前台员工见怪不怪同纪绥打招呼,“又是你呀,郁总十点半有个会,现在还没开完,你把饭放前台一会儿会有人下来拿的。”   纪绥摇摇头,礼貌微笑,“没事,我送上去吧。”   “那好吧~”   纪绥走出电梯,刚好迎面撞上开完会的众人,郁泊舟走在队伍最前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其他人稀稀拉拉走在后面,个个苦大仇深。   看来,开会的结果不容乐观。   方妤瞧见纪绥,高兴地抬起手想要打招呼,话没说出口,背后忽然窜过一阵风。   她那开会时仿佛冰雕化身的老板此刻健步如飞冲到了男人面前,回头看了看他们,然后脱下外套像抓贼一样……盖到男人脸上。   纪绥:“……”   郁泊舟的手死死按在头顶,纪绥掀开衣服无果,堪称平静地说道:“郁泊舟,把衣服拿走,我看不见了。”   “等一会。”郁泊舟像特务接头般压低声音,接着扭头让所有人下楼,“你们去吃饭,这顿我报销,两点回来接着开会。”   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片刻,二十几号人逃命般鱼贯而入挤进电梯。   “谁踩我脚!”   “别挤要超载了。”   “林听寒你别看舟哥了,没发现裤腰带要掉了啊。”   “知道要掉了你还扯!”   电梯门关闭,叽叽喳喳吵闹声消失不见,郁泊舟拿开衣服,纪绥仰着头,不带丝毫情绪的琥珀色眼睛静静看着他。   郁泊舟眨眨眼,神神秘秘道:“计划有变,回头细说。”   纪绥:“?”   郁泊舟带着纪绥进办公室,瞄见他手上除了饭盒外还有东西,问:“买了什么?”   “咖啡,英雄救美咖啡店买的。”纪绥拿给他,“你要喝吗?”   郁泊舟扯松领带毫无形象往沙发上倒,“不喝,我从来不喝苦的东西。”   “你说的计划有变是什么意思?”纪绥把东西搁到桌上。   郁泊舟翻了个面,“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郁泊舟甚少这样挤牙膏式讲话,纪绥眉间微蹙,心里做好最打算,“说。”   郁泊舟坐正,双手交叉垂放置膝盖,难得的正色。   他的长相不像本人热络的性格,不笑的时候隐隐透着锐气,像随时有可能出鞘的刀。   纪绥恍然看到了那张照片上的郁泊舟,只是那时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下去的少年张扬。   他收回思绪,心里的打算一降再降,催促道:“快点说。”   郁泊舟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拍了拍旁边位置。   纪绥坐过去。   郁泊舟摸摸鼻子,“我们之前谈好,结婚每个月一百万秀恩爱的那个合同,要改一改。”   一阵沉默。   纪绥同郁泊舟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眼睛微眯,“你要临时扣薪?”   “不是。”郁泊舟飞快应答,“是相处模式要改变,在家里照常,在外面的话……要变成,变成……”   “变成什么?”郁泊舟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纪绥完全听不见。   郁泊舟咳嗽一声,“变成你爱我,我不爱你,然后你非得爱我,我不得已爱上你。”   “……”   “苦情剧,强制爱。”纪绥若有所思。   原来是要换剧本,他还以为要扣工资呢。   那直说不就完了,吞吞吐吐吓他一跳。   郁泊舟看纪绥反应平淡,“能接受”   纪绥反问:“为什么不能?”   郁泊舟笑了下,眯眼上下打量纪绥,感叹道:“不愧是我的人,经得住风浪。”   纪绥掀眼看他,“注意用词,我是租给你,不是卖给你。”   郁泊舟:“差不多。”   “差很多。”纪绥道:“你具体是怎么想的。”   郁泊舟沉吟片刻,“记得我之前跟你说,需要应付一些难缠的老头吗”   纪绥颔首。   他记得,一开始以为说的是陈伯,后来接触发现根本不是。   先不说陈伯性格温和开明,再者郁泊舟对陈伯就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如果说是为了安陈伯的心找人假结婚,还说得过去。   郁泊舟简单向纪绥讲述,“这公司是我哥开起来的,里面有不少创业初期的老股东。五年前他去世,我接手公司,大约是手段太着急了点,导致他们现在一个个畏首畏尾,我抓不到一点错处。找你来,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有了突破口,可相亲相爱的突破口太小了点。”   郁泊舟比划了一下他的食指,意思是突破口只有这么大,“但要是我们彼此之间有矛盾,那么突破口就会变成整个南城这么大。”   非常奇怪的比喻。纪绥有点好奇了,郁泊舟做了什么,能到要靠结婚的地步,“你用了什么手段?”   郁泊舟唔了声,“大概就是一个一直支持我的老股东,在我站稳脚跟后,因为挪用公款被我送去大改造了。现在在里面应该洗心革面了吧。”   ……洗心革面,以泪洗面还差不多。   看不出来,郁泊舟居然挺心黑手狠。   纪绥:“你是想要让他们觉得,我喜欢你,而你和我结婚是迫不得已,好让他们策反我,让我因爱生恨”   郁泊舟打了个响指,“聪明。”   聪明个屁聪明。纪绥眉毛拧得都快能打结了,他总觉得郁泊舟没有说实话,“那外面那些人怎么办?”   看他们今天的反应,要说他和郁泊舟是强制爱谁信。   郁泊舟看起来有十足的把握,“外面的都是我的人,我说什么自然是什么,这点你放心。”   纪绥抿了抿嘴。太信任别人,不是好事,无论是他还是外面的人,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信任向来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看了眼交代完后跑到办公桌准备开饭的傻子,无声叹了口气。罢了,看在帮了自己两回,还给钱的份上。   纪绥冷冷竖起两根手指,“再加二十万。”   ……   郁泊舟他们前脚踏进办公室,众人后脚就蹑手蹑脚带着打包好的食物跑了回来,边吃边八卦。   林听寒叼着叉子,说话跟大舌头似得,“你们说,舟哥跟那个送饭小哥到底什么关系?”   他们这群人可以说是郁泊舟的“嫡系”,每一个人擅长的领域各不相同,经过郁泊舟精挑细选下来后再亲自邀请来到公司。   林听寒跟着郁泊舟的时间最长年龄也差不多,私底下都管郁泊舟叫舟哥。   “什么送饭小哥,明明是送饭帅哥好不好。”方妤纠正他。   “是是是。”   “诶,方妤你上次不是说问张助理,张助理怎么说?”   “别提了。”方妤清了清嗓子,用中指把不存在的眼镜往上推,“张助理说,嗯?什么饭?不知道,河豚tv下季度续约各大职业战队的预算合同送来了吗?”   众人哄然大笑,方妤垮脸,“我还是觉得张助理跟舟哥最配,幼驯染幼驯染你们懂不懂!以张助理的能力,却在舟哥身边当一个助理,一当就是五年啊。”   林听寒面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什么玩意配,虽然同性婚姻合法了,可舟哥和民哥很明显是直男好不好,不要小看我们直男之间的羁绊。”   “去你的。”方妤嫌弃地挪到旁边,她和林听寒工位相邻,“张助理的能力别说当副总了,自己开公司五年估计都南城五百强了,留舟哥身边当助理还不是为了对付那群老顽固,舟哥要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张助理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不答应什么?” 第05章 谁会不要纪绥?   低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方妤僵住,0.5倍数缓慢转头,视线赫然站着位五官深邃带着黑色半框眼镜的男人,一头黑发散乱搭在额头,神情慵懒眼角略红,像是睡醒。   她强颜欢笑,“张助理你出差回来了啊,我刚刚在说……河豚tv下季度续约各大职业战队的预算合同还没送来,要是合同下午还不送来,你绝对不答应。”   “还没送来啊。”张怀民看了看日期,“去催一催,先跟他们说今天下午必须送来。”   “好。”   “郁总在办公室吧。”张怀民问了句就往办公室走,他就顺嘴,这个点郁泊舟不在办公室能在哪。   “民哥!舟哥他……”林听寒本来好好的,但方妤一番话,连带着他也不对劲了,里面的人可没出来呢。   张怀民手搭在门把手上,疑惑道:“他怎么了?”   “他,正吃饭。”   林听寒艰难挤出几个字,方妤听了连连叹气。   “哦。”张怀民感到莫名其妙。   郁泊舟吃饭跟他说什么,怎么?他走了几天现在吃饭要人喂。   背对众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张怀民敲响了门,等了片刻里面没动静,干脆自己推了门进去。   “竹马对上天降,职场篇。”方多喃喃道。   “性缘脑。”   “死直男。”   ……   张怀民掐了把眉心,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狭小的办公椅边站着位陌生男人,手中筷子夹了块胡萝卜,好声好气哄着椅子上的郁泊舟吃。   而郁泊舟脸色隐隐不耐烦地扭过头,“不了你自己吃吧。”   什么情况,真让人喂上了。张怀民换了个姿势看。   纪绥拿筷子的手微不可见一顿。二十万要少了,他想打郁泊舟。   他故作不经意朝张怀民看去,接着手足无措放下筷子,像是惊讶办公室怎么多了个人,末了又冲张怀民腼腆笑了笑,礼貌十足。   郁泊舟随便摸了份文件盖到头上,他怕再看下去要忍不住了,纪绥整套流程浮于表面,哪个娱乐公司要是签他,走爱豆都够呛。   怎么这么呆。   他拼命维持声线平稳介绍,“这是张怀民,我的好友兼助理,在他面前不用演。”   纪绥一秒垮脸,“那他进门你怎么不说?”   “你夹个胡萝卜,我肯定不能吃啊。”   张怀民静静听,到他们闹完了才冲纪绥点头,“你好,纪先生是吗?听泊舟提起过。”   纪绥淡淡回了句你好,唇边那点笑的可怜的笑,早在郁泊舟介绍是好友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好友,能有多好?   也是了,郁泊舟这种人朋友满天下是常理。   这个也不用那个也没事,干脆拿个喇叭去人家跟前喊,叫他们把贪污的钱全吐出来,再自己抹脖子去坐牢好了。   纪绥叉起胡萝卜塞进不设防的郁泊舟嘴里,施施然拿走饭盒,关上门出去,“你们聊。”   纪绥走后没多久,张怀民反锁上门,说:“人跟你说的不太一样。”   他和郁泊舟,还有另外一名好友秦初年,是从上中学起便认识的,从感情上来说,是亲人也不为过。   郁泊舟结婚的事情,他们是当天晚上才被通知的。   如果不是他最近连轴转在外出差,甚少回公司,秦初年恰巧又在外地拍戏,他们两个非得回来联手打郁泊舟一顿不可。   结婚的计划,郁泊舟也同他们提过,但当时说好的是等他结束这段时间出差,秦初年拍完戏回来后,三个人再一起商定。   结果郁泊舟当面应下,反手就找了陌生人结婚,他觉得郁泊舟近来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那口胡萝卜给郁泊舟恶心的不行,连喝三杯水勉强压下嘴里那股味,“哪儿不一样?”   张怀民回想纪绥的样子,跟郁泊舟口中胆子小容易害羞,还有什么温吞嘴硬心软,完全不搭边。   早让郁泊舟去看心理医生不肯去,现在连眼睛都瞎了。   张怀民揭过话题,“公司怎么样?”   “老样子,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似的,这么多年抓不到第二个,真见鬼。”郁泊舟道:“你那边怎么样?”   张怀民顿了顿,摇头。   郁泊舟烦躁地将手指插进发间往后梳,拉开抽屉,抓出一把糖,连塞三四颗到嘴里咬碎,眼底的阴郁压都压不住。   他哥和嫂子刚死的那阵子,郁泊舟学会了抽烟,抽得非常凶,前两年戒了,但一烦躁起来就想咬东西。   “我等不太久了,怀民。”郁泊舟咽下糖,慢条斯理地把包装撕碎再揉成一团,不断反复这个动作,神经质的样子叫人心里发毛。   再有五个月,再有五个月,哥哥、嫂子的忌日就要到了。   “我知道。”张怀民安抚地拍了拍郁泊舟肩膀,说话分散他注意力,“陈伯上次说要给我包饺子,包了吗?”   “没,他不知道你哪天回来,徐姨走那天包的还没吃完,改天去拿。”郁泊舟眼睛依旧盯着包装,不过揉纸的动作慢了些。   张怀民说好,他倒不是真的要吃,“初年找到了当年纵火人女儿定居的地方,最迟下个月应该能找到人,放心。”   ……   又是一天加班到深夜,郁泊舟独自开车回家,上坡时便远远瞧见纪绥穿着睡衣站院子里等。   他快速停好车子,走到纪绥跟前,随手薅了片叶子搭到纪绥脑袋上,“怎么在外面?”   夏天的尾巴早已悄悄从南城溜走,午时可能还会热些,早晚的气温基本十多度。   陈伯在家里,他俩只能睡一张床盖不同的被子,郁泊舟有次半夜起来,发现纪绥脚露被子外头,冰凉一片,手也是。纪绥该不会肾虚吧?改天让陈伯给他补补。   幸好纪绥读不到郁泊舟心里腹诽什么。   他扫掉叶子,嘟囔了一句幼稚,才道:“等你回来。”   “等我?”郁泊舟受宠若惊。   要知道纪绥平时连早饭都懒得等他一起吃。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他生日?纪绥生日?陈伯生日?   纪绥:“阿姨炖了海参汤,我喝不完。”   原来是在等垃圾桶。   等垃圾桶也可以在家里等啊,出来做什么。   郁泊舟又往纪绥脑门上插了根草,“进去吧。”   纪绥面无表情往郁泊舟衣服里撒了把叶子。   浴室门打开,蒸腾水汽缭绕,争先恐后往外跑,纪绥擦了擦水汽沾湿的额发,环顾一圈。   房间内空无一人,他洗澡前还在床边摆弄电脑的郁泊舟,不知道上哪去了。   纪绥挂好浴巾,想也不想往顶楼小阳台走,推开门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是洗澡的时候脑子进水了吧?跑出来找郁泊舟做什么。   纪绥掉头要走,为时已晚,郁泊舟已经察觉到动静回过头,问:“怎么上来了?”   郁泊舟似乎很喜欢问他问题。   纪绥朝郁泊舟走去,“想来就来。”   郁泊舟发出气音,好像是笑了。   迎面吹来的风寒凉,谁也没再说话。   南城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顶层,将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纪绥敛眼,身侧的郁泊舟眼眸漆黑,底下的万家灯火好似完全被隔绝在外。   他在难过。纪绥莫名觉得。   他主动指了指远处亮着暖黄色灯牌的店铺,开口问:“郁泊舟,那是什么?”   郁泊舟眼睫颤动两下,顺着去看,“是家面包店,开了许多年,我小学时还是家小铺子,后来街坊邻居照顾,生意越来越好,慢慢有了些名气……”   纪绥静静听着,听郁泊舟讲那家店的老板多会做生意,每次从巷子去买面包路上的狗有多凶,老板赚了钱搬店后还记得他,并能让他店里刷脸记账,在特定的节日得以自己做蛋糕。   再后来讲到巷子的井,一入夏便堆满西瓜,分不清是谁家,捞起就吃,等路过西瓜摊再买了扔回井里,年年如此。   鲜活,热闹,纯朴的民风、邻里养出来了郁泊舟这样的人。   郁泊舟说完看向纪绥。洁癖小孩回来又洗了次澡,黑发乖乖耷拉在额头,身上似有似无萦绕着柑橘味,甜得发腻。   郁泊舟第一次发觉家里沐浴露的味道原来这么重。   纪绥抬眼和郁泊舟对视,夸赞他,“很有意思的过去。”   这算什么夸赞?郁泊舟嘴角牵起弧度,“那你呢?”   说完郁泊舟才猛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张张嘴想要道歉。   纪绥却已开口,“没什么意思,你查过我吧。基本和你查到的差不离,福利院长大,被领养过三次,最终又被退回,我的生活除了读书就是赚钱,基本上,没有别的。”   说这话时,纪绥脸上毫无芥蒂之色,仿佛提起的不是自己的过去,而是一个毫无瓜葛的故事。   郁泊舟是查过,没查过怎么会放心,但他没想到纪绥被领养过三次,还被领养家庭退回。   谁会舍得不要纪绥?郁泊舟想不明白。   要是他早一点认识纪绥,他就把纪绥带回家当弟弟,反正他没有弟弟,纪绥也没有哥,这不是正好。   郁泊舟完全没考虑自己是否能够领养纪绥,反正他就要,偷也要偷回来。   郁泊舟说:“明天下班,我给你买那家店的面包。” 第06章 许个愿   纪绥听完眼里倒映细碎的笑,转头吹风,半晌后,“不用觉得可怜我,我从没觉得我过的不好。”   真心的。   人情交往一概与他无关,无需考虑其他,该读书时读书,该赚钱时赚钱,比起其他人摸不清看不着的未来,他的人生就是一条早已预知终点的直线。   说不上好,亦说不上不好。   郁泊舟沉默了会儿,忽然伸手将人拖入怀里一顿揉搓,直到后者耳尖泛红即将翻脸,才松开手。   他倚靠着栏杆,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什么可怜不可怜的。明早九点要上班的我才比较可怜。”   “朋友。”纪绥重复,“我们,算吗?”   郁泊舟挑眉,“小纪同学说话未免太伤人了点,好歹我也帮过你两次,到你嘴里怎么连朋友都算不上。”   纪绥学郁泊舟倚靠栏杆,“我不知道算不算朋友。”   福利院的孩子,基本都是活泼开朗,能说会道,要学会讨人喜欢。   像他小时候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样,没人愿意陪他玩。   念书时是同学,工作时是同事,他和郁泊舟对于朋友的定位,大概是不相同的。纪绥想。   过去不算不好,但穿越这段日子,确实比他过去那些年,都要好。每天陪陈伯种种地,同郁泊舟斗斗嘴。   婚姻不在他的计划内,但拥有一位英雄主义的“爱人”,感觉不赖。   所以他又说:“郁泊舟,你是一个好人。”   “……”   郁泊舟唇角逐渐拉平,他怎么觉得纪绥这好人卡发的,让他非常不爽呢?   ……   几日的昼夜温差终于停止,南城像是一步掉到了深秋,连窗上都挂上了白雾。   纪绥没睁眼,盲摸摘掉了额头上贴的字条,攥在手里,翻身又趴了半小时才睁眼。   狗爬的字映入眼帘。   [中午公司聚餐不用送饭,晚上留点肚子吃面包!!!]   郁泊舟早上往头上贴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只是懒得动。   纪绥正打算扔到床头柜上,忽然发现角落还有一行小字,密密麻麻挤成一团,还有好几道涂改的痕迹,定神仔细瞧了瞧。   ps.你最近怎么老半夜钻我被子,要不要[涂掉][涂掉][涂掉]要不然你跟我盖一床算了,省得半夜费工夫。   纪绥缓缓使劲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出去。   陈伯最近找到份大棚种果蔬的活,是养老社区的一群老人家自己捣鼓办的,一日三顿包饭,他现在就差晚上都住那儿了。   不是图钱,纯粹种菜瘾上来了。   纪绥吃过午饭,打车出门。   怕碰上下班高峰期,他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到咖啡店,店里零星坐了两桌,柜台只有一个人在忙。   同是做兼职的女生听见动静抬起头,脱口而出招呼,“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见是纪绥愣了愣,大闹咖啡馆那天她正巧值班,还给纪绥端了牛奶跟蛋糕,对纪绥印象深刻。   纪绥也记得她,“你好,我是新来的兼职。”   叶思回过神,胡乱点头,“哦哦,老板昨天跟我说了,衣服在后面仓库,你去换吧。”   她指了指身后的门。   “谢谢。”   没过多久,仓库门被推开,叶思回过头去看。   卡其色立领的工作服穿在纪绥身上宽松又不臃肿,左胸前二合一的黑色围裙设计加上卡其色温柔的色调,衬得人沉稳安静。   趁着不忙,叶思教纪绥怎么使用咖啡店的收银台,告诉他物品摆放,以及一些简单的饮品制作。   蛋糕有专门合作的店铺,不需要他们动手做。   纪绥一一试过去,不消片刻就熟练上手。   叶思看纪绥上手这么快,问:“你以前做过啊?”   “嗯。”纪绥擦干桌面残留下的咖啡渍,“高中和大学做过咖啡店。”   叶思了然地点点头,纪绥比她想象中要容易相处。她一个没忍住,八卦道:“你现在跟郁学长……分了吗?”   纪绥擦桌子的动作怔住,“郁学长?”   “嗯嗯。”叶思解释,“我跟郁泊舟学长是一个高中的毕业的,我初二他高三。他进店时我还没敢认,和高中时变化挺大,后来听见他说话才敢确定。”   初中的学妹到现在还记得,上学那会儿挺出名。   纪绥绕开叶思的问题,反问她,“他经常跑初中部去?”   “那倒不是。”叶思解释道:“主要他高二那年,几乎每周一国旗下讲话都要在张怀民学长致辞之前念检讨,学校里应该没人认不出来他的声音。”   纪绥:“……”   “当时乍然听见他说和你……”叶思顿了顿,含蓄形容,“和你谈恋爱,挺意外。”   纪绥清洗干净抹布,“我长得不像他以往择偶类型?”   “不是,我没听说过郁学长高中早恋。”叶思纠结了半秒,觉得以当天的情况来看,应该没什么不能讲。   于是她说:“毕业后的校庆郁学长年年都会回来致辞,但从我高二开始他就没再回来了,听说家里出了事,郁学长还……差点杀人。”   ……   “怎么又在外面等?”郁泊舟恍然大悟,拍了拍手里的袋子,“在等面包。”   “嗯。”   郁泊舟以为自己幻听了。   纪绥可从来没主动表示过想吃什么,阿姨安排菜单只要问起他,得到的永远都是,好,都好,您看着办。   无奈下,阿姨只好照着郁泊舟的喜好做饭,再加几道陈伯爱吃的菜。   难道是他昨天把面包形容的很诱人?   郁泊舟请示,“那我们回家吃。”   纪绥批准,“走吧。”   郁泊舟掐点买的面包,正是刚出炉没多久外边热乎里面的时候。   纪绥把袋子里的全部倒出来,数量不少,大的小的将近十种,这是要让他一口气尝个够。   郁泊舟在一旁撑着脑袋,边喝水边盯着他看,让他产生了一种,郁泊舟在期待他回答的错觉。   纪绥挑挑拣拣,选了个卡通木乃伊形状面包,一口咬掉它的头。   里面奶油的口感很特别,像是提拉米苏的奶油,可可豆特有的香气混合着咖啡液的微苦,面包体松软。   很好吃。   纪绥抿掉唇边的奶油,“不错。”   郁泊舟放下水杯,啪啪鼓掌,“荣幸,这个面包能等到小纪同学的一句不错,简直是死得其所。”   纪绥翻了个白眼。   郁泊舟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凑近看,“你居然会翻白眼。”   纪绥无语推开他,下午那点建立起来的微末同情烟消云散,“我还会打人呢,你要不要试试。”   “那算了。”郁泊舟悠悠摇头,“打人是一种不好的习惯,要改,我们小绥是好孩子。”   纪绥偏头,故作自然吃完面包。小绥和好孩子无论哪一个他都听过无数遍,但从郁泊舟嘴里说出来……   总让人想扁他。   纪绥没再吃第二个,他本来就不是想吃面包才出去等。   他扔掉包装纸,和郁泊舟面对面坐着,颇为正式问道:“郁泊舟,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嗯?”郁泊舟道:“你今天是小精灵吗。”   “认真一点。”纪绥面无表情掐了把郁泊舟的胳膊,肌肉硬邦邦,手感还行。   郁泊舟假装吃痛,发现引不来纪绥关注后,随便拿了个面包插上送的蜡烛,自己找台阶下,“好吧,现在是许愿时间。”   他点好蜡烛,发现纪绥目光一错不错盯着他看,仿佛不是玩笑,而是真的在等他说出愿望替他实现。   郁泊舟调笑的话卡在嘴边,闭上眼认真许愿。   他早已记不清上一次闭眼许愿是什么时间,愿望这种骗小孩的东西,和圣诞老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样虚假。   许愿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好了。郁泊舟满怀恶意的想。   郁泊舟睁开眼睛,对视上纪绥清澈透亮的眼睛,他似乎困了,打了个哈欠,眼底倒映着水光和他模样。   “许了什么愿望。”   纪绥刚打完哈欠,声音又软又轻,让郁泊舟想起那个木乃伊面包,奶油的淡淡甜味好像又萦绕在他鼻间,叫人目光不自觉想往更里探去。   纪绥疑惑地撇了眼逐渐走神的某人,“郁泊舟?”   郁泊舟猛然回过神,堪称慌乱地撕下粘在纪绥唇上的目光,“啊,你怎么了?”   “……我说,你许了什么愿望。”纪绥耐心重复。   许的愿望,肯定不能告诉纪绥。   郁泊舟瞧见纪绥睡衣领子露出的锁骨,鬼使神差说:“希望你多吃点。”   别那么瘦,好像大风一阵就能给人刮跑。   “你确定?没别的愿望吗?”纪绥拧眉。   虽然他不一定能完全满足郁泊舟的愿望,但尽力而为还是可以的。   纪绥觉得郁泊舟又在逗他,“你再说一个。”   “那再加一个少皱眉。”郁泊舟说:“不高兴的时候,发脾气骂人摔碗都好,别堵着。”   ……   纪绥半天无言,说来说去反正绕不开他,罢了,既然不想说,那便不说,等以后有机会了,他再还吧。   五天的兼职接近尾声,今天是最后一天。   原本是为了配合公开才找的兼职,总不好提起时纪绥是个无业游民,好歹看起来不像靠脸吃软饭的。   结果计划取消,兼职应下来又不好不去,就当打发时间了。   叶思清点好需要外送的物品,招呼纪绥,“纪绥,我走啦。”   附近一家工作室订了下午茶,老顾客了,离得不远,一般都是他们微信向老板点单然后店里送货上门。   纪绥丢掉用空的牛奶壳,“我去吧。”   “你在店里吧。”叶思眨眨眼,“我上次跟那家店店员约好了,看睫毛款式,今天下班去做。再说一会儿午休的点人多,还要麻烦你啦。”   “好,那你过马路小心。”   “OK。”   叶思前脚刚走,后脚方妤就推门进店,“思思!今天还是老样子,给我多放些冰。”   纪绥回过头,“不好意思,她送外送单去了,需要什么?” 第07章 我在追他   方妤嘴巴微张,一时忘了回话,愣愣道:“帅哥,你怎么在这儿?”   纪绥被她的称呼逗笑,“我兼职。我叫纪绥,不叫帅哥。你要喝点什么?”   “怪不得这几天都是前台送饭上来。”方妤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我要两杯冰美式,一杯菠萝美式,一杯焦糖拿铁,两份海盐栗子糯米蛋糕。”   还不到午休的点,店里没其他客人。纪绥边做边和方妤聊天,“你们不是还没到午休的时间吗,怎么有空下来买咖啡?”   方妤:“我们直属舟哥领导,看重的是能力,不是那些死板的东西,只要能出色完成手上工作,提前下班都没人敢管。”   说这话时方妤眉飞色舞,语气带着淡淡的自傲与自豪。   纪绥查过她,国内top one顶尖学府毕业,还在大学时便参与过高奢香水宣传,当季产品爆红,流水将近破亿,大学没毕业就被铭旭邀请入职。   学历还是工作能力都无可挑剔。   纪绥想要挖墙脚,想了想又作罢,他欠郁泊舟的已经很多,不能再这么缺德,“上次的营销方案我看到了,很厉害,反响也很好,游戏注册人数破百万了吧?”   方妤拼命按住上扬的嘴角,故作谦虚,“哪里哪里,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主要还是研发部游戏做得好。没到百万这么夸张,还差点,也快了。”   纪绥调了杯新品试饮让方妤边喝边等。   “一个好的结果,缺不了任何一环,不用谦虚。”纪绥道:“工作压力也不小吧,看你们最近经常加班。”   郁泊舟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是纪绥睡着了才回来。   “现在工作哪有没有压力的。”方妤老气横秋回了一句,“我们公司福利算是行业数一数二的了,女生生理期还能有三天假。”   她偷偷觑了眼纪绥,装作不经意提起,“倒是舟哥压力大,马上到开股东大会的时间,那些老家伙肯定又会想尽办法挑舟哥毛病。”   不愧是郁泊舟手底下的人,连说话方式都是一脉相承。   股东大会,郁泊舟难道是因为股东大会,近来心情才不太好吗?   纪绥心不在焉盖杯盖。   “帅哥,这个盖子已经盖得够结实了。”方妤小心翼翼开口。   杯子转了五圈,再转下去,咖啡跟水就要重新分层了。   纪绥松开手,“抱歉。”   他装好蛋糕和咖啡,递给方妤。   “一共多少钱?”   “不用,我请客。”纪绥一手握拳,抵在唇边,他推过另外一份蛋糕,讲话时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不好意思,“麻烦帮我带一份给他。”   没有指名道姓,可方妤立刻懂得话中的他指的是谁。   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方妤表面不显,矜持点头,“需要我告诉他是你给的吗?”   “就说碰到我在兼职,麻烦了。”纪绥一副苦恼的模样,“我在追他,可他不喜欢我,我怕他知道是我给的不肯要。”   方妤表情管理瞬间失控,差点破音,“可那天林听寒说你们……而且舟哥他那天……”   什么鬼,追他,不喜欢,几个词怎么拆开来她都懂,合在一起好像外文。   什么嘛,原来没有办公室play啊。   纪绥冲方妤笑了笑,语气恳切,“拜托啦,如果他问起我,能帮我旁敲侧击看看他的意思吗?”   方妤含泪点头。她要歪墙头了,还是撒娇0跟冷漠1比较好磕。   方妤收起淡淡的忧伤,拎着蛋糕回公司,瞧见林听寒正自己跟自己玩转椅,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盖上他的头。   谎报军情的男人,拖出去斩首!   林听寒莫名挨打,抱着脑袋抬头,“谁啊!”   “你姑奶奶我。”方妤冷冷一笑。   林听寒不敢反驳,扒拉方妤手里的袋子,“原来是太后回来了,早说,小的去门口给您开电梯。”   “哼。”方妤单独分出要给郁泊舟的蛋糕,将剩下的分出去,分了一圈,最后拿给林听寒。   林听寒敢怒不敢言。出去前还好好的,谁在路上惹了这位姑奶奶?   办公室从里面打开,郁泊舟靠在门边,看了看表,视线时不时投向电梯口。   纪小绥自他讲换种相处后再没给他送过饭,每次扔前台就走,人也神神秘秘的,老拿着手机不知道玩什么。   今天他特意交代前台让纪绥自己送上来,总不能跑了吧。   他是说要先婚后爱,可没人怎么爱?没人怎么演?没人演不了。   郁泊舟低头发消息。   郁泊舟:[到哪了?]   两分钟后。   纪绥:[?]   问号,发个问号什么意思,把他忘了吗?   郁泊舟:[我的饭呢小绥,我要饿死了。]   纪绥:[不是让人放前台了吗,没拿到?]   郁泊舟:[我不是交代前台让你送上来。][撤回]   郁泊舟:[没有,我好饿。]   ……   方妤托腮,问林听寒,“舟哥摆什么pose呢?”   林听寒抽空瞄了眼,注意力放回电脑,“可能,大概,也许,或者,没错。”   方妤:“……”   她抬手,“舟哥!这有一份给你的蛋糕。”   郁泊舟投去视线,同时手机振动。   纪绥:[我让方妤带了蛋糕,你先吃,我给你点份外卖。]   郁泊舟:[好吧。]   郁泊舟心情转好,大步流星迈开步,拿过方妤递来的蛋糕,盒子上烫金logo赫然写着谷野两个字。   英雄救美咖啡馆。   纪绥跑去喝咖啡,把他一个人丢公司,苦不拉几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方妤始终牢记自己的使命,不等郁泊舟开口问,抢先回答:“我碰到纪绥了,他在谷野做兼职,怪不得现在都是前台送饭没看到他了。”   她试探性问:“舟哥,你们什么关系呀?怎么不是陈伯送饭了。”   做兼职?   郁泊舟一愣,侧头问林听寒:“你知道他做兼职吗?”   林听寒被问得一懵,摇摇头。   他怎么可能知道,他和纪绥都不熟。   郁泊舟放下心,看来他不是最后一个知道。   方妤摸不清郁泊舟的态度,但凭她女性生而俱来的直觉,郁泊舟不像纪绥说的不喜欢,起码不是不在意。   她正考虑说些什么,郁泊舟忽然指了指她工位放置的那杯咖啡。   “他做的?”   “是啊,思思不在。”方妤瞧了眼,忽的灵光一闪,“这杯是慧慧的,她碰巧生理期不能喝冰,舟哥你要喝吗?”   郁泊舟向来不喝苦的东西,全公司都知道。   郁泊舟说的冠冕堂皇,“那给我吧,别浪费。多少钱我转你。”   “不用。”方妤意味深长道:“托舟哥的福,这顿免单。”   郁泊舟喝了口,眉毛拧成一块,像是中药掺水,他从林听寒工位上拿了两颗糖塞嘴里再喝,还是苦。   他懒懒回话,“托我什么福。”   “人家跟我说在追你,希望我这个娘家人能帮帮忙。”   郁泊舟咖啡差点洒出来。   ……   纪绥换下工作服,发消息告知咖啡店老板他的兼职已经结束。   咖啡店老板爽快,下一秒就打来了工资,额外添了一百,让纪绥和叶思喝下午茶。   分完钱,纪绥打车前往陈伯工作的大棚去接他。   陈伯头上挂着的草帽要掉不掉,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翻土,旁边围了好几个人看,有男有女,都是同年龄段的。   纪绥绕去附近的冰饮店,买了十几杯绿豆汤。   南城气温阴晴不定,反复在春天跟秋天之间来回跳跃,近来终于有了要稳步入夏的感觉,大棚里温度更高,买几杯给大家解暑,这还是他从郁泊舟那里学的。   纪绥从门口一一打招呼分过去,他来过好几次,大家认得他是陈伯的“儿子”,乐呵呵收了,贴心给他指陈伯的位置。   陈伯见纪绥来接他,嘴上的笑盖都盖不住,拍拍手上的土,“今天这么早,我得把这几颗种了,小绥你出去等我吧,里头热。”   “我来,您歇会儿。”纪绥插好绿豆汤的吸管送到陈伯手上,挽起袖子干活。   陈伯抱着绿豆汤站旁边指导,逢人过来便讲。   “是是是,我儿子来接我。”   “孩子买的,怕我中暑哈哈哈,他给你们也买了,随便拿别跟我客气。”   “孩子非要替我干,别看他年纪小,做事可仔细。”   话里的炫耀都快溢到棚外面去了。   ……   郁泊舟浑浑噩噩上完下午的班,都来不及等司机,马不停蹄自己开车回家。   发去的短信石沉大海,他等不及要当面控诉纪绥先斩后奏写剧本的行为,他费了好大的劲,差点圆不回来。   没注意门口多出来的车,郁泊舟匆匆开门大喝,“纪小……?”   客厅坐着两个男人,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是张怀民,另外一个长腿散漫支着坐在地上,鸭舌帽遮过眉眼,只能窥见半边侧脸和高挺的鼻梁。   陌生男人听到动静转头,嗓音哑哑的,“呦,咱们的大忙人总裁回来了。”   郁泊舟抄起地上的沙发朝人砸去,“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下个月才结束拍摄。”   秦初年接住,顺势躺上,半真半假地开玩笑,“男二一直拖进度,导演怕得罪我们郁总,提前拍完我的戏份杀青了。”   郁泊舟又砸了他一个枕头,直接打飞秦初年的鸭舌帽,“真话呢?”   “打了狗仔,导演怕他被泼黑料影响电影,赶紧拍完他的戏份把他踹出剧组,好回来公关。”张怀民淡淡道。   郁泊舟:“小牌大耍。”   “什么小牌大耍,我不是大牌娱乐圈还有大牌吗。”秦初年将盖过眼睛的刘海往后梳。   他大学戏剧专业毕业,毕业前在娱乐圈便已是二三线,郁泊舟接管公司后娱乐资源朝他倾斜,事业更是蒸蒸日上。   “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打人。”秦初年脸上露出嫌恶之色,“那狗仔你也知道,前几年老造我黑料,赔钱后老实了一段时间。上周不知道怎么混进剧组,拍了几张我师妹和人请教的照片,想发我师妹的绯闻通告。”   秦初年师妹是他师傅的关门弟子,颇有灵气,今年才十六岁。   这群八卦记者营销号为了博流量眼球不择手段,死人都能给他们说复活了,更何况一个初出社会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恰好秦初年收工路过,看清他拍的照片勃然大怒,直接一脚上去把人家狗仔踹飞出去半米,旁边的助理拉都拉不住。   这回可有的他们写了。   “冲动。”郁泊舟点评,“太冲动,你不能给他套个麻袋,拉到没人的地方打吗?”   “下次一定。”   “两个尽想馊主意。”张怀民说。   三个人里秦初年最小,郁泊舟第二,张怀民老大,也向来最沉稳。   全靠有张怀民跟在后面料理,要不然秦初年和郁泊舟,读书时不知道要因为冲动行事吃多少处分。   “不说我了。”秦初年爬起来,挨着张怀民坐,“你结婚的事怎么说,嫂子在哪儿?”   郁泊舟提醒他,“估计是去接陈伯了,一会儿见了人别乱喊,他胆子小容易害羞,你正常点。”   秦初年比了个OK的手势,用膝盖撞了撞张怀民的腿,“你不是见过了吗,长得怎么样?”   张怀民让他坐好,“评价别人的长相不礼貌,初年。”   “哦。”秦初年道歉,“对不起我职业病了。”   秦初年从前可没现在这么讲理,秦家作为南城真正的豪门,祖辈显赫世代经商,秦初年顶上有一个大他十二岁的姐姐,经商的能力手段甚至远超他爷爷。   而无需接管家族事业的秦初年,在全家人的呵护下像小霸王一样长大,别说苦,连累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顺风顺水的人生,终结于中学时郁泊舟意外砸中他脑袋的篮球,当时还是小霸王的秦初年蛮横不讲理,不听任何解释,三个人为此打了一架,他和郁泊舟各吃了处分。   也是因为这件事,他日理万机的姐姐终于意识到自己弟弟开始有了长歪的倾向,严令家里不再给他超过正常范围内的生活费。   三个人打打闹闹半年最终成了挚友,他也从混账二世祖的人生,逆袭成了银幕偶像。   郁泊舟倒了杯水喝,感叹道:“好怀念你中学时桀骜不驯的样子。”   “滚。”   门口密码锁传来指纹输入的声音,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投去视线。   纪绥推开门,抬眼便是三道存在感强烈的目光。   他眨眨眼,张怀民就算了,怎么又多了一个。   秦初年招手,露出一口白牙,“嫂子你好!我是秦初年。”   纪绥:“……”   ……   陈伯小半年没见秦初年,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拿手小菜,更是在饭桌上把纪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引得秦初年对纪绥兴趣愈发浓厚。   几个人聚到近十一点。   郁泊舟收拾完垃圾,一脚将不断询问纪绥要不要当明星的秦初年踹出门怕。   走在路上,秦初年突然朝天上大喊,“终于不用工作了,爽!”   幸好他们几个走的小路,这会儿没人,要不然张怀民得上去跟人挨个道歉。   郁泊舟落在后头,脸上照着手机的微弱荧光。   纪绥终于想起看手机,现在正一条条回他的消息,他回消息和说话不一样,慢慢吞吞,让人想象到他捧着手机一字一句敲下字的模样。   秦初年不知何时窜到郁泊舟旁边,幽幽道:“你不会真谈上了吧。”   “胡说什么,脑子今天给我砸傻了啊。”郁泊舟熄灭屏幕,无语道:“倒是你,这个月已经第三条绯闻了,天天往热搜上挂,能不能让我省点钱?”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们都拿我开涮,我姐又要求我自力更生。”秦初年瘪嘴假哭,转头扑上张怀民的背,“怀民哥哥,你要给我做主啊。”   张怀民被秦初年扑得脚步踉跄,抬手扶了扶眼镜,“别闹了,说正事。”   秦初年站直,“当年往松哥酒店纵火人的女儿找到了,人在d国,她说对她父亲当年的事一概不知,也不清楚具体是谁打的钱,只知道那人自称是她父亲以前做生意的好友,打钱理由是他父亲当年做生意遗留下来的资产。”   五年前,郁泊舟哥哥郁松入住的假日酒店失火,整个酒店半数人员伤亡,火烧了大半日扑不灭,最终像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天降暴雨,平息了这场火。   消防员事后调查现场,找到了失火点,是一枚没有燃尽的烟头。   烟头的主人生意破产心里郁结,随便找了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抽烟,才不慎将没有抽完的烟头遗留在地上。   又是这么凑巧,烟头点燃了酒店窗帘的垂丝,被风吹落掉到地上,再点着了酒店地毯,那家酒店的消防不合格,逃生走道全是杂物,加速了火势的蔓延。   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时,整个火场已经没有出路了。   幸运的人熬到了那场大雨,自此对火留下心理阴影,而不幸的人身困火海,活活烧死。   郁泊舟脸藏入阴影,看不清神情。   秦初年心里叹了口气,他清楚五年前的那场火一直是好友心里过不去的死槛,乍然收到消息时他亦无法接受,更不用说郁泊舟。   事发后一年,郁泊舟突然同他们说酒店失火很有可能不是意外,即使没证据,他们为了好友的话拼尽人脉去查,结果真查到了点线索。   郁松生前再生意场上与不少人有过利益纠葛,囊括在线索里的嫌疑人太多,要是没有张怀民日复一日盯着,加之他们不断游说,郁泊舟现在就是个高危犯罪分子,枪毙都得毙个百八十次。   “两笔钱。”郁泊舟周身气息阴寒,掌心被自己反复掐的出血,呼吸急促起来,“一笔入狱,一笔出狱,只要人活着,不可能不再露出痕迹。我明天就让人挖了他的坟,把骨灰挨个撒在他们门口。”   张怀民压在郁泊舟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厉声,“说过多少次了别犯浑,还挖坟,你怎么那么能耐?”   末了又放缓语气,“比起一开始毫无头绪,现在已经有了不少进展,不是吗?想必要不了太久,松哥的案子一定会水落石出。”   郁泊舟像是有了创伤后应急障碍,但凡提起有关线索人就不正常,他们也无法强硬压着他去看心理医生,只能拦着,安抚着。   秦初年熟练上前掰开郁泊舟的手不让他掐,想着怎么转移他注意力。   叮铃铃。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郁泊舟抖着手,接通放到耳边,嗓音嘶哑难听,“喂。”   电话那头的人没吭声,半晌才道:“郁泊舟,你扔垃圾自己住垃圾桶去了吗,都快一小时了。”   电话泄出的语气毫不客气,与桌上安静少花的青年丝毫联系不到一起。张怀民和秦初年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郁泊舟稳住声线,尽量不让人感觉到异样,“秦初年太吵,我马上回来,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塑料袋翻动的声音,纪绥语气苦恼,“面包是不是应该放冷冻层,放保鲜好像坏掉了。”   郁泊舟捂住听筒,连做几个深呼吸,“好几天前的,奶油可能坏掉了,你别乱吃。”   纪绥嗯了声,“我放桌子上,你快点回来帮我看看还能不能吃。”   郁泊舟轻轻应声,“好。” 第08章 永久蛋糕   纪绥等得快睡着了郁泊舟才回来。   郁泊舟浑身气息松散,看不出一点外面的样子,拎起桌上的面包检查,“好像是坏了,扔掉吧,我明天再给你买。”   纪绥打了个哈欠,嘀咕,“怪浪费的,陈伯不吃面包,下次不要买这么多。”   “那小的分批给你上供。”郁泊舟全部扔光,看向坐着都开始东倒西歪的纪绥,心情平静,“回楼上睡觉。”   “嗯。”纪绥揉了揉眼睛,“我给你买了礼物,在房间。”   他补充,“用兼职的钱买的。”   听到有礼物,郁泊舟立刻收拾好,推着纪绥上楼。   东西就放在床上,没有什么精致的包装,用简单单调的牛皮纸袋装着,目测有一个巴掌那么大。   郁泊舟拆开,是一个蓝白色的积木蛋糕,上面还有许多蓝莓草莓的小插件,中间有根蜡烛,一按底部的开关会自动升降,顶部做烛火的部分碰见风还会自动调节明暗,活像真蜡烛。   纪绥双臂撑在床上,“你上次说的,我想过了,这是作为正式成为朋友的礼物。上次的愿望太敷衍,要是以后你还想到什么愿望,就吹蜡烛,我能力范围内的,都会满足。”   纪绥的声音化作一把小锤子,一点一点凿着郁泊舟心口,又痒又疼。   他尚未做出反应,纪绥就爬下床,往抽屉里翻出医药箱。   他掰断碘伏棉签,摊开郁泊舟的掌心,细细涂抹。楼下时便瞧见了,出去一趟还带着伤回来,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纪绥能感觉到,今天的访客不是单纯为了吃饭而来,每个人都有秘密,他选择不问。   纪绥低头吹了口气,让碘伏干得快些,“下次出门别摸叶子,划手,不干净。”   郁泊舟静静看着他,“好。”   ……   积木蛋糕被小心收进玻璃柜,和那晚的记忆一样封存,像是从未发生过。   天气晴好的周末,陈伯上班回来带回了同事送的两张海钓券,那片海域位于一个风景极佳的小岛。   刚好郁泊舟手上的项目结束有两天假期,饭桌上,陈伯便鼓动郁泊舟带纪绥出海海钓。   “海钓?”郁泊舟将剥好的虾放到纪绥碗里,对陈伯的提议兴致不高,他不爱吃要吐刺的,麻烦。   陈伯一眼看穿郁泊舟的想法,“海钓怎么了,你不吃鱼小绥要吃。”   “我没说他不吃,岛上的太阳多晒啊。”郁泊舟小声问纪绥,“芦笋?”   纪绥吃饭有个怪癖,只夹面前离自己最近的菜,绝对不吃要动手剥壳的东西。   起初郁泊舟以为是纪绥不爱吃,后来阿姨换了几次摆盘他都吃了,才知道纪绥压根不挑食,只夹面前的菜更像是一种习惯,郁泊舟尝试纠正过几次无果,便由着他去了。   纪绥摇头,“我吃饱了。”   陈伯瞪了郁泊舟一眼,“这么大一个人怕什么晒。小绥跟你结婚到现在婚礼没办旅行没有,天天给你送饭在家等你,让你放假带他出去逛一圈这么多话。”   郁泊舟:“……”   月入百万但看起来是个无业游民的全职主夫纪绥:“……”   郁泊舟试图反驳,“我正在计划,谁说我没打算带他出门逛。”   “计划表呢?”   “准备写。”   “准备写就是没有写。”   “嘿。”郁泊舟往陈伯碗里怼了块红烧肉,“小老头,你今天干嘛找我茬?”   陈伯哼了一声,不再和郁泊舟废话,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明天你们就出发。”   他把红烧肉丢回郁泊舟碗里,气鼓鼓上楼。   郁泊舟奇怪,“更年期提前了吗?”   怎么吃顿饭,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纪绥思考片刻,“可能因为陈伯种的蓝莓树枯死了,他昨晚说的时候你在打电话,没有为他的蓝莓树致哀。”   郁泊舟:“……”   ……   两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并排摊开在地上,其中一个已经被塞满了大半。   郁泊舟在房内外来回晃荡,不断翻箱倒柜寻找需要携带的东西。   纪绥让他晃得头晕,“我们去两天一晚,用不着带两个这么大的行李箱。”   “这些都是必备品。”郁泊舟往行李箱塞了双没穿过的拖鞋,“你以为我说晒是借口?”   他摇了摇手上的防晒,“我之前去过海岛,长时间户外钓鱼不好好防晒,能晒脱一层皮。”   纪绥其实没有很想出门,“你当时可以跟我说,我来拒绝的话,陈伯不会坚持要我们去的。”   “没必要。”郁泊舟说话的功夫已经收完了一个行李箱,低头一件件仔细清点物品,“横竖是免费的,不去白不去,而且你看小老头,我还是尽早躲出去,等他气消了再回来。”   郁泊舟语气酸溜溜,“蓝莓树才是他儿子。”   纪绥忍笑,跨过箱子站在衣柜前,“还有什么东西没收?”   两个人出门,全是郁泊舟收拾,多不好意思。   郁泊舟想了想,“起立走到床头柜旁边。”   纪绥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   “转身。”   纪绥顿了顿,转身贴着床边。   “坐下。”   纪绥:“……”   郁泊舟清点完,将收好的行李箱立到角落,“快收完了,坐着吧您。”   他发现郁泊舟不仅有点英雄主义,还有大包大揽照顾人的特殊癖好。   纪绥也懒得跟郁泊舟辩论应该怎么分配家务,“郁泊舟,我渴了。”   正叠衣服的人果然如他预想般停下了动作,“你杯子呢?”   纪绥瞄了一眼床头柜,“不知道。”   郁泊舟将衣服放到一旁,视线扫了一圈找到床头柜上放的杯子,他没问为什么杯子明明在纪绥手边还看不见,而是直接拿杯子下楼倒水。   两分钟左右,郁泊舟拿着水回来,递给纪绥后重新回到下楼前的位置叠衣服。   纪绥喝了一口,水入口温热,楼下的水起码有七八十度,郁泊舟肯定拿冰块降过温。   他其实不渴,或者说完全可以自己下楼倒水,他就是趁现在想试试,郁泊舟照顾人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纪绥摩挲玻璃杯壁看向忙碌分类衣服的郁泊舟,莫名笑了下。   郁泊舟似有所感地抬头,发现纪绥托着下巴唇角上扬,浅棕色眼眸一错不错盯着他看,心情很好的样子。   郁泊舟心跳忽然漏跳一拍,胡乱将东西一塞拉好,“笑什么?”   “你长得好笑。”   ……   早上十点飞机落地,迎面扑来的热浪让纪绥略感不习惯地蹙眉,他不喜欢太热的天气。   阴影斜落,纪绥头上多了帽子。   到了酒店近十一点,纪绥他们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去三楼自助餐厅吃饭。   酒店距离港口不足一公里,各式各样做法的海鲜和珍稀海鱼是招牌,倒也有常规的菜品,但比起招牌逊色不少。   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各拿了几种不同做法的鱼和虾蟹,顾及着一会要搭船,没拿主食。   郁泊舟正联系海钓公司的负责人,没怎么动筷,纪绥察觉后挑了几块郁泊舟大概喜欢的鱼,尝试挑刺。   这份工作比想象中的要困难,纪绥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喜好,给什么吃什么,吃其它海鲜有,可几乎没怎么吃过鱼。挑刺的时候选纪绥脑子不断闪过郁泊舟因为吃他挑的鱼,被鱼刺卡喉咙进医院的新闻,让他忍不住挑了又挑。   郁泊舟沟通完,发现手边多了碗白色不明物体,上面淋着葱油,还插了几根迷迭香。   “你把鱼打碎重组了。”郁泊舟失笑尝了口,“不错,非常有二次烹饪的天赋。”   不是什么正经夸奖,可纪绥油然升起一种饲养郁泊舟的自豪感。   照顾人,挺容易。   正值小岛旅游季,住酒店和预约海钓的人爆满,饶是郁泊舟提前打电话预约,海钓的时间也排到了下午三点。   郁泊舟包的是条双层游艇,配备一个船长两名水手,以及一些饮料餐点。船悠悠驶出海,根据雷达预测到达一片鱼群据点。   水手替他们收拾好了渔具和钓饵,准备教学时遭到了郁泊舟的回拒。   等水手回了船舱里,郁泊舟拿过鱼竿手把手教纪绥挂饵抛线,动作十分娴熟。   纪绥学着郁泊舟教的,尝试自己抛了一杆,随口说:“你居然会钓鱼。”   等鱼上钩的过程需要长久的耐心,充满未知与不确定,同时面临着有可能花费时间空手而归的后果。郁泊舟不像那种能够等几个小时钓一条鱼的人,更像十几分钟鱼不上钩就直接抄网的人。   郁泊舟教完纪绥后就把杆扔到了一边,听见纪绥的话,良久后笑道:“我有一个很好的老师。”   随后手肘撑在栏杆上问:“那纪同学觉得我这个老师怎么样?”   “话很多。”   “……下月发工资扣五十。”   “我说错了。”纪绥光速改口,“我发自内心感谢老师。”   郁老师不太满意这个回答,“感谢老师什么?”   “感谢你……”手里握着的杆动了动,纪绥惊呼,“郁泊舟,有鱼!”   纪绥根据郁泊舟指导,小心翼翼地拉上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条鱼。   是一条目测三四十厘米,通体色泽鲜艳桃红,背部有蓝色斑点的真雕。   纪绥蓦地瞪大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同拎在半空中的鱼四目相对。   鱼尾抽动,吓得纪绥下意识松手。   郁泊舟捂住脸,笑得不行。他钓上人生第一条鱼是高中毕业的暑假,那时格外兴奋,不过当时青春期好面子,强装若无其事差点让鱼跑了。他没想到纪绥会是这副反应,像只呆头鹅。   “再举高一点,很好,别动。”郁泊舟半蹲着,替肢体僵硬的纪绥和他快举过头顶的鱼拍下了合照。   构图一塌糊涂,角度死亡毫无技术含量可言,全靠人硬帅。   郁泊舟发给陈伯,让他抽空去洗出来,洗张大的,挂客厅中央。   大约是有新手buff加身,纪绥继真雕后连着钓上了十多条鱼,其中有陈伯爱吃的海鲈和石斑,纪绥生怕放箱子里的死掉,隔个几分钟就要看一眼。   太阳下移至海平线,将天空与大海用余晖晕染成一片金黄,到了该回程的时候。   晚饭依旧是鱼,不过换成纪绥亲手钓上来的鱼。酒店收到后仔细询问了他们的口味喜好确定烹饪方式,除此之外郁泊舟还点几道当地独有的海鲜。   一直至菜上桌,纪绥都没从兴奋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与之前对钓鱼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判若两人。   酒店做鱼着实有一手,海鲈鱼用特殊的盐腌制后往肚子里塞上迷迭香,再淋上黄油和柠檬汁烤制,不咸,反而突出了鱼肉的鲜甜和黄油的香气,鱼皮酥脆又不失胶质口感。   纪绥吃得认真。   鱼留了四条,郁泊舟找了家专门运送生鲜的快递公司,空运回家让陈伯尝尝。   他把今天出游拍的照片同订单号一起发给陈伯,瞥见纪绥吃饭,没忍住又拍了一张。   相机声音没关,纪绥掀眼,“肖像费,一张五百。”   “我是乞丐。”   “……”   看在今天郁泊舟教他钓鱼的份上,纪绥大方的决定给他五百学费,就用这张照片抵。   他们没坐包厢,而是坐在大堂靠门口的位置,吃饭这会儿子功夫,陆续有七八波客人带着海钓回来的食材给酒店加工。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收到纪绥状似随意一瞧的目光,像不粘人的家养猫,哪怕你开了它想吃的罐头,它也要蹲在你旁边舔毛,直到你主动喂到它嘴边为止。   郁泊舟忍俊不禁,“小绥同学对于今晚的晚饭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纪绥收回视线,视线落向桌上许多几乎没动过的菜品,“浪费了。”   当时光顾着听酒店介绍做法,完全忘记他们只有两个人,不是不能打包隔顿吃,但生鲜食材肯定是刚出炉的时候味道最好。   可惜了。   郁泊舟瞧出纪绥的藏在眼底的心疼,笑意加深,“不会浪费。”   纪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上一次有这种预感的时候,郁泊舟在大庭广众之下摔进他怀里,让他成了gay。   郁泊舟招手向服务员要几块干净盘子,将没动过的部分切分到盘子上,起身拦住一对路过的夫妇。   纪绥眼皮猛跳了一下,称得上慌不择路地站起身,越过桌子试图阻止郁泊舟,“等一下!郁泊舟你别……” 第09章 吹吹   来不及了。   “冒昧打扰,我爱人第一次海钓钓上了鱼,不知道是否有幸请你们一起分享。”   纪绥拉扯的动作僵在半路,他后悔了,早知如此船上的时候就应该把郁泊舟推下去喂鱼,总好过现在丢脸。   郁泊舟端着餐盘,话语间进退有度将自己置于下位,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被邀请的夫妇先是惊讶,随后女孩很快反应过来,兴奋地拿起一次性叉子尝了尝,夸赞道:“鱼肉超级鲜甜!你们第一次钓鱼就能钓上这一桌,好厉害呀!   “全是我爱人的功劳,我只是个负责挂饵的。”郁泊舟朝纪绥伸出手。   纪绥瞪了郁泊舟几秒,缓缓放上去。要脸的和不要脸的比,终究是不要脸的占据上风。   他像过年被家长逼着拉来走亲戚的孩子,让郁泊舟推着逛遍了全场。   不消片刻,整个酒店三层上至服务生下至用餐的客人,全都知道这位名叫纪绥的年轻人,头一回海钓受到了鱼神的眷顾。   纪绥想象中的尴尬场面并未发生,有郁泊舟在旁调动气氛,话永远不会掉在地上。   在座的大家都很热情,不仅不停夸赞纪绥钓上来的鱼味鲜肉美,还同纪绥他们分享自己钓上来的鱼。   甚至有人直接转头借了厨房开火,现场炒起自己的拿手菜,一场饭吃到最后成了大锅饭。   直至凌晨一两点众人高涨的热情才散去。   上午海边吹了一身沙,郁泊舟吃饭前没洗澡,回来后立刻收拾衣服去浴室洗澡。   纪绥吃饭时推脱不过,喝了几口酒店客人自己带的白酒,现下闷得慌,而且好像天下的酒店厕所都是透明磨砂玻璃,郁泊舟在里面洗澡隐约能看见人影,半遮半掩的感觉更叫人不自在,干脆跑去阳台醒酒。   说是海岛,其实周边的环境更像是个高档点的小渔村。   酒店附近坐落着许多当地人的房子,可能是为了配合旅游业,家户户屋檐下都挂着一盏小灯笼,从酒店阳台望去,像是点点烟火星子。   “好看吗?”郁泊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身上套着件白t黑短裤,湿毛巾就这么搭在肩上,仍在滴水的头发全部拢向后脑,露出完整的脸庞,不做表情时总让人觉得不近人情。   “挺漂亮,这的人也很好。”纪绥说。   淳朴的民风感染着五湖四海的游客,比起快节奏的都市,这座小岛充满烟火人情味。   等他老了,或许会找这样的小岛,或是一座安静的城市定居,房子的位置最好像郁泊舟小时候住的弄堂,出门两步就可以买到生活用品。   隔音要好点,他不喜欢太吵,房子面积不要太大,他不喜欢做卫生,地板换成实木的,陶瓷凉脚。   郁泊舟走向纪绥,像小狗甩毛一样抖了抖头发,“喜欢的话,下次再来,带你潜水看鱼。”   纪绥被郁泊舟甩到了水,下意识要不高兴地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蹙到一半又松开。   白酒劲缓慢上头,他的思维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回,“鱼啊。”   郁泊舟没察觉纪绥的异样,一是他挡着纪绥没喝几口,二是人上一分钟还好好的应他的话,“嗯,看鱼。”   纪绥学他,嗓音冷冷的,“嗯,看鱼。”   “干嘛学我。”郁泊舟还没发现不对,“航班还没买,你是想上午回去还是想下午回去?”   纪绥思考了许久,“晚上回去。”   “没有晚上回去的选项,航班最晚只到下午六点。”郁泊舟以为纪绥没玩够,想钓鱼,“下周再带你来。”   反正他有很多年假没休。   话落到纪绥耳朵里,自动解读成了不许挑时间,他嘴角撇了下去,转头不搭理郁泊舟。   郁泊舟终于发现了异样,他摸了摸纪绥耳尖,不红,但热得很,“纪小绥,你不会醉了吧?”   喝醉酒会闹脾气,这么可爱。   纪绥舍得搭理他了,认真道:“我叫纪绥,不叫纪小绥,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是是是,我们小绥的名字好听。”郁泊舟说:“那我的名字好听吗?”   纪绥一喝醉便不认人,上辈子为了生意场上应酬,私底下苦练酒量,结果一朝穿越全部白费。   郁泊舟不接受他的纠正让纪绥犯了难,他不太想继续理郁泊舟,可印象里朦胧记得应该理这个人。   他抿嘴,“好听,但是我的更好听。”   “是,你的更好听。”郁泊舟憋笑,他之前就感觉纪绥有点臭屁,好比出门前会偷偷整理头发,在外人面前会稍微端着,偶尔吃多了还会上称看看自己重了多少。   纪绥满意点头。   门铃响起叮咚声。   这么晚了谁在敲门。   郁泊舟边走向门口边叮嘱纪绥,“进来,要睡觉了,别站外面。”   纪绥乖乖回去,还记得关上阳台的门。   郁泊舟隔着猫眼看了看,是酒店管家,手里好像捧着什么东西。   他打开门,酒店管家低声道:“打扰您休息了,这是酒店送的饼干,谢谢您选择我们酒店,同时恭喜您的爱人海钓成功,希望您和您的爱人喜欢这座美丽的小岛,我们酒店随时欢迎你们下次光临。”   “谢谢。”   酒店的服务挺到位,怪不得好评如潮,郁泊舟朝纪绥晃了晃手中的盘子,“你的鱼。”   盘子里一共五种饼干,对应纪绥今天调上来五种不同品种的鱼,形状上略有区别,用可食用色素调了糖霜画在饼干身上做鱼鳞区分。   纪绥被吸引,目光一错不错地往盘子里瞧,“我的。”   “你的。”郁泊舟递给他,纪绥即将碰到时又抽回手,“你明天清醒能记得多少,不会醒来杀我灭口吧。”   纪绥捞了个空,慢吞吞回话,“鱼。”   看样子醉得更厉害了。郁泊舟无奈,“明天起来不许生闷气,答应了才给你。”   纪绥飞快应好,根本不看郁泊舟,专注看饼干。   郁泊舟稳稳地放进纪绥手里,趁机摸了把他的头发,发丝柔软细滑,跟人一样。   纪绥先前看着挺稀罕,拿到手后却立刻塞到嘴里,郁泊舟想拍张他捧饼干的照片都来不及。   “不多看看你的鱼?”   “要坏了。”纪绥说话含糊不清,腮帮子一鼓一鼓,吃的同时用眼睛数剩下的饼干。   郁泊舟看得手痒心也痒,忍不住胆大包天捏了一下纪绥鼓起的脸颊,手感比头发更好。   纪绥被捏得愣住,摸摸脸,停下咀嚼。他皮肤薄,脸上留下了两个明显的红指印。   郁泊舟心虚地摸摸鼻子,捧起纪绥的脸,无师自通地哄,“给你吹吹,吹吹不疼。”   郁泊舟胡乱吹了两下,视线到处落起来。纪小绥的睫毛真长,小时候是不是偷偷剪过重新长,还有这脸,难道不挑食才会这么好捏吗?   纪绥让他吹得不停眨眼,垂眸不知想什么。   郁泊舟撒手,准备哄纪绥去睡觉,结果下一刻,纪绥的脸重新贴了回来。   他圈住郁泊舟的手腕,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低头往郁泊舟手心吹气,“吹吹不疼。” 第10章 是我自己   “郁泊舟。”   “郁泊舟!”   “啊?”郁泊舟回过神,“怎么了。”   纪绥奇怪地瞧他,“你在发什么呆,我已经叫了你好几声了。”   “抱歉,今天起太早开会没什么精神。”郁泊舟揉揉眉心,借着遮挡,从指缝里悄悄偷看纪绥。   自从从海岛回来,郁泊舟脑海里总是会时不时回想起那晚。   纪绥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掌心,直至现在他的掌心还残留着那股痒意,还有口腔呼出来的气。   温热,独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温度。   纪绥用指节敲了敲手里的菜单,“你要加菜吗?人家还在等着呢。”   阿姨今天休假,郁泊舟昨晚睡觉前和他说,今天下午接他来这家新开的私房菜吃饭。   结果人到了半天,一句话不说,一道菜不点。   服务生挂着礼貌性微笑,轻声细语地说:“您慢慢看,不必着急,我们店里的雕酒生腌膏蟹颇受好评,您要不要来一份尝尝?”   “谢谢,他不吃生的。再加个木薯糖水,少放冰。”纪绥合上菜单,仔细叮嘱服务生不要放的东西。   葱姜蒜不要,清炒时蔬只要芦笋和茭白,牛肉要全熟,任何配菜里的花生的一律不要。   全是他不吃的东西。郁泊舟看着纪绥发愣。   这么久了,连家里的阿姨都不能全部记住他不吃的东西,偶尔还需要对照何姨留下的手册做饭。   纪绥是记性好,还是对他上心?   如果是记性好,为什么第二天早上起来纪绥提都没提给他吹手心的事。   害羞吗?   食不言,寝不语。纪绥向来不在饭桌上谈问题,而一向话多的郁泊舟像突然哑了嗓子,两个人安静无言吃完午饭。   木薯糖水最后才上,比想象中的要甜,没有陈伯自己在家做的好喝,纪绥尝了几口搁到一边,打算打包带回去重新煮。   郁泊舟喝完自己的一碗,指了指,“不喝了?”   纪绥摇头,没来得及说出他带回去,郁泊舟就喝光了自己那碗,然后拿过他的,一饮而尽喝完。   纪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我喝过了,你怎么不再点一碗?”   郁泊舟擦嘴,态度十分无所谓,“我又没和你用同一把勺子,再说了,在家里给你夹菜也没用公筷,要吃……”口水早吃了。   郁泊舟堪堪刹住车,顿了顿,“要吃不完,不是浪费了。”   算了,吃都吃完了。   纪绥坐正,端出要谈正事的模样,“最近怎么样?”   他们坐的包厢,谈话环境绝对安全,只是这问候开场,怎么这么像心理医生面谈?   郁泊舟扬唇,“医生,我天天和你寸步不离,我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纪绥:“患者请不要试图拉进医患关系,谈话注意分寸。”   郁泊舟佯装伤心,“真让人伤心啊小绥医生,我想我现在不好了。”   “好了,别闹。”纪绥清了清嗓子,“最近看你不在状态,是快开股东大会了吗?”   眼看他与郁泊舟马上要结婚一个月,约定好的事却没任何进展。   郁泊舟近来走神次数明显变多,不知道是不是公司里的人有动作,应付不过来的原因。   郁泊舟笑意从脸上散去,“听方妤说的。”   郁泊舟用的是陈述的口吻,毕竟除了方妤,纪绥不认识其他人。   纪绥嗯了声,见郁泊舟表情淡下来,罕见有些不知所措,他面上不显,“不能说?不能说便不说,当我没问,只是马上一个月了,白拿你一百万万不太好,或者说你有别的打算,想好了跟我说吧。”   “哪有什么不能跟你说的,我和你坦诚公开无秘密。”三言两语就把二人的关系撇到十万八千里外去,郁泊舟气得暗自磨牙。   小骗子,说什么是朋友送积木蛋糕到现在才几天啊,出门问起都要说不认识他吧。   纪绥不带任何情绪,缓缓地睨郁泊舟。撒谎精,他的秘密和他的忌口一样多。   又是一场无终的谈话,按理来说,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吃喝玩乐,月月还有百万巨款入账,纪绥理应高兴。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是高兴不起来,不仅不高兴,甚至烦躁得很。   下午分开后,纪绥在停车场站了许久,拨通了前不久保存,从未有过通讯记录的陌生号码。   ……   南城的气温一夜之间直飙三十二度,梁曦打开空调,挨个核对名单上的预约名单。   她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打算拨电话询问下午预约的客人,刚拿起手机,一个头戴鸭舌帽,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从门口走到面前。   “您好,我和阮江医生约了下午的时候咨询。”纪绥闷闷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   梁曦对纪绥的打扮,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的神情,“阮江医生正在里面等您,请跟我来。”   他们是南城最有名气的心理咨询诊所,见过奇怪的客人不计其数,纪绥这种打扮的不少见。   她为纪绥推开门,“您请。”   “谢谢。”   纪绥进去时阮江正在看书。   听到开门的动静,阮江从书里抬起头,瞧见纪绥的打扮倒是笑了笑,“外面太阳很大,一路上不热吗?”   纪绥摘掉口罩,习以为常回答,“车上有空调。”   心理医生总是喜欢开场问些无关紧要,却能拉近距离的废话。   阮江有着一双桃花眼,长相温润,身上的气质温和无害,光是从外表上看,确实有当心理医生的优势。   阮江轻折起书本看完的那一页,合好放到一旁,静静地等待纪绥开口。   纪绥取下头上的鸭舌帽,同口罩一起叠好,放置在膝盖上,“我有一个……”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描写郁泊舟,纪绥沉默了好几秒,再度道:“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有点英雄主义,性格开朗外向,在人际交往方面有着超凡脱俗的能力……”   话匣子打开,纪绥滔滔不绝地诉说郁泊舟,神情是他自己未发现的专注,讲到一些具体事件时,甚至有隐秘的开心。   一切事情原委说完,纪绥惊觉,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   “从你的描述上来看,你的朋友确实是一个非常善良且优秀的人。”阮江倒了杯凉白开递给纪绥,“那最近困扰你的,是什么呢?”   纪绥静了片刻,“是我自己。” 第11章 小叔夫   阮江送纪绥到门口,“下一次的访谈,你想约在什么时候呢?”   纪绥没给具体时间,“等情况更严重了再说吧。”   阮江失笑,“那我希望不会有这个时候。”   “但愿。”纪绥说。   待到纪绥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阮江转身上楼回到诊室,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全新的访谈记录表,填写上纪绥的名字。   当事人主诉:当事人接受过先后持续时间为半年的心理治疗,治疗后期认为心理咨询已经不起任何作用,全靠吃药控制。   当事人情况客观描述:当事人穿戴遮掩,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进行心理咨询,此前诊断为中度焦虑症,对归属物具有极强的领地意识。   写到评估分析时,阮江犹豫了一会儿才下笔。   当事人在与陌生人建立亲密关系初期,病症有了极大程度的缓解,随着亲密关系深入,病症开始反复。   在听到纪绥说这些时,阮江就和他提议,不要将所有的重心放在一段亲密关系上,尝试着多交朋友,尽量发展多段稳定的关系,让他不至于害怕患得患失。   可纪绥听完后反应平淡,居然告诉他,他不想浪费时间建立这些社交关系,之前治疗只是为了不影响工作,现在的情绪稳定,也只是因为没有属于他的东西,并非任何社交关系带来。   还直接了当得说,这一次进行心理咨询,是为了让阮江对他的病情有个初步了解,好方便病情严重后开药。   像是一根正在热烈燃烧的蜡烛,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燃烧的速度稍微慢些。   因为天还没亮。   ……   从阮江那离开,纪绥去陈伯的大棚送了水,待了半小时后离开回家。   准备进门时,发现郁泊舟早上开出去的车停在车库,车窗半开,看得出停车时非常着急。   这个点他回来做什么?   纪绥推开门,客厅里一大一小正在僵持,听到开门声不约而同投来视线。   纪绥看着面前酷似郁泊舟的小孩,半晌才说话:“豪门少奶奶出逃99次?”   郁泊舟绷着的脸松了几分,声音缓和,“又看的什么书,这是我侄子,郁泽林。”   扭头冷声朝郁泽林说:“郁泽林叫人,你小叔夫纪绥。”   郁泽林自纪绥进门起就一直眼神防备,听到郁泊舟让他叫人,先是一愣,大概是不能立刻理解什么是小叔夫,反应过来后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纪绥也有点懵,郁泊舟他哥哥居然有一个孩子,而且孩子看起来已经最少有个五六岁,不住在家里,养在哪?   郁泊舟的电话不断响起,他接通,简短应了两句,让那头再等等,自己马上就到,同时看向纪绥。   纪绥明白,“去吧,我在家。”   “辛苦了,我会尽快回来。”郁泊舟低声凑到纪绥耳边解释,“在幼稚园往老师桌子上画王八拒不认错,前两天还和隔壁班的小孩打架,前面试图从幼稚园出逃,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要是敢对你不礼貌别跟他客气,他也是你侄子。”   纪绥偷偷瞄了一眼郁泽林:“哦。”   快哭了呢。   郁泊舟走后,郁泽林依旧一动不动站着,不像正常孩子发脾气哭闹,像具小雕塑,拼命不让眼睛里的眼泪掉下来,不肯示弱。   纪绥拖了条椅子坐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不说话。   保持了五六分钟,郁泽林率先败下阵来,恶声恶气地说:“看什么看。”   纪绥老实讲:“你长得很像郁泊舟,我好奇,想多看两眼。”   郁泽林一哽,扭过头不让纪绥看。   叔侄俩不光长得像,性格也很相似。   门铃叮咚声响起,纪绥起身去看。   可视门铃上的画面显示门外是一个成年男性,旁边还带着个同郁泽林差不多大的小孩仰着头,黑色头发雾灰色眼睛,东方长相,五官优势却完美遗传了西方。   该不会被打的小孩家长找上门了吧?   纪绥打开门,“请问找谁?”   小孩歪着头瞧他,片刻后,跟身旁的大人打了个手势。   男人会意开口,“您好,我们找郁泽林,我家少爷陆言跟他是朋友,他小叔把他接走了,我家少爷想来看看他。”   这是什么封建余孽的称呼。纪绥木着脸,“他在里面,请进。”   “打扰了。”   看上去应该是保镖的男人没进屋守在外面,陆言冲纪绥点了点头,先一步纪绥进到屋内。   郁泽林还是纪绥开门前的姿势,连根头发丝都没动,天生的犟种。   陆言匆忙脱鞋,小跑到郁泽林跟前,着急地拉过他的手,用手指往郁泽林手心上面写字。   活木头郁泽林,终于在陆言写完字后瘪下来了嘴,眼泪一颗一颗往地上掉,“没有打我。”   陆言看他掉眼泪更着急了,扯着袖子给他擦,边擦边摇头。   哭了两分钟,郁泽林打了个哭嗝,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陆言又往他手心写字,只是这一次郁泽林怎么也不肯开口。   陆言眼见劝不动郁泽林,调转策略走到看热闹的纪绥面前,拉了拉他的袖子。   纪绥蹲下身,迟疑地问郁泽林,“他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这么小的孩子,一般是先天聋才会导致后天哑。   郁泽林气鼓鼓拖走陆言,“叛徒!不许你跟他说话。”   纪绥:“可他没说话啊。”   郁泽林高声,“他是不想跟你说话,他才不是哑巴呢!”   咕噜咕噜。   客厅里响起清脆的咕噜声,郁泽林的脸瞬间涨红,强装若无其事,可惜肚子不如他愿,接二连三发出声音。   冰箱里还有阿姨做的鲜虾馄饨,纪绥不清楚两个小孩的食量,先下了八个,后又觉得不够,又下了十个,多出来的刚好可以给郁泊舟当今晚的晚饭。   纪绥煮完放上桌,没喊他们,自顾自地玩手机。   郁泽林别扭了一会儿,半推半就让陆言拉去吃饭。   眼见他们吃的差不多,纪绥问:“下午在幼稚园没吃饭吗?”   郁泊舟接郁泽林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就算要领走孩子回家教育,这个点理应吃过饭才对。   郁泽林哼哼两声,“我画了她的桌子,她才不会给我饭吃。”   [郁泊舟]:怎么样,能应付吗?   纪绥低头回信息,敷衍应答,“哦。”   [纪绥]:你晚点回来。   [郁泊舟]:?   郁泽林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独自闷了会,忍不住又说:“你不问我为什么往老师桌上画王八吗?”   “我不喜欢问人问题。”纪绥熄灭屏幕,“你要是想说就说。”   郁泽林和陆言同步停下吃馄饨,……真是一个不像话的大人。   陆言看向郁泽林,眼神询问。   郁泽林自以为小声同他说:“我小叔让我叫他小叔夫,那他们是不是偷偷结婚了。”   纪绥凉凉道:“是光明正大结的婚。”   郁泽林生气,“你怎么可以偷听别人讲话!”   纪绥奇怪,“桌子一共就这么大,耳朵堵上了也能听见。”   郁泽林气得喝光馄饨汤。   纪绥给了他们每人六个,陆言将碗里剩下的两个捞给郁泽林,下桌走向纪绥。   纪绥微微弯腰,“有话跟我说?”   陆言轻轻点头,往纪绥手心写字。   问?这是要他问郁泽林为什么往老师桌上画王八?   陆言还在写,这次写的是拜托。   纪绥回写了个好,拿上手机,一把拎起郁泽林稳稳抱在怀里,向外走。陆言不明所以,但还是紧跟在身后。   郁泽林下意识抱住纪绥的脖子,意识到后立刻撒开手,语气带着紧张,“干嘛?”   豆豆说的没错,有了后爹就有后妈,有了新小叔夫就有旧小叔,他终于要把我丢出去了吗?   “把你卖了换钱。”   郁泽林瞪大眼。   ……   陆言保镖当司机,送纪绥他们到了幼稚园。   纪绥解开安全带,“你们待在车里,我一会儿回来。”   郁泽林:“才不要听你的。”   纪绥已经走远。   郁泽林安静坐了不知道多久,越做坐心里越着急,他勾勾陆言的小指,“我想去。”   陆言牵住他,好半天才从干涩的喉咙里吐出一个字,“好。”   纪绥根据门卫指引一路上楼,在门口挂着朵向日葵,写着葵花班的班级停下。   里面的孩子此刻正玩游戏,两个女老师耐心地陪着。   纪绥敲了敲门,“您好,请问杨柳老师在吗?”   两个老师对视一眼,齐耳短发老师率先开口,“她刚去园长办公室,可能要过一会才回来,你是?”   “我是郁泽林的家长,来了解一下他打架和涂鸦老师办公桌的事。”纪绥说。   老师还没说话,底下的小朋友先窃窃私语起来。   “他是蛏蛏的爸爸吗?长得一点也不像,我觉得他应该是蛏蛏的妈妈。”   “笨蛋何芯苒,只有女孩子才是妈妈,蛏蛏不是只有小叔和爷爷吗?”   一个扎小羊角辫的女孩鼓起勇气,“蛏蛏不回来上课吗?我们说好了今天玩过家家。”   纪绥笑着说:“他明天就回来和你玩。”   女孩害羞摸了摸自己的辫子,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问。   “蛏蛏有没有被打呀?”   “陆言跟蛏蛏走了,他肯定不会让蛏蛏挨打的。”   “好了好了。”齐耳短发的老师敲了敲桌子,“大家不要担心,蛏蛏明天就会回来上课了,你们先完成自己手上的积木作品,好嘛?”   大家此起彼伏应了声好,她和另外一位老师交流了几句,出门领纪绥去办公室等。   “我叫叶钰,是泽林的美术老师。”叶钰自我介绍,“还没问您跟泽林的关系是?”   纪绥:“我是他小叔夫。”   叶钰惊讶,“倒是没听泽林说过。”   “前不久结的婚,他今天才知道。”纪绥四下打量,很快找到了郁泽林班主任杨柳的桌子。   和其他人的简洁不同,杨柳的桌上放着各式各样漂亮的摆件,瓶里插着鲜花,走近甚至能闻到淡淡的香水味,可惜桌子上一支用红笔画成的巨大王八破坏了美感。   叶钰犹豫一刻,问:“您对泽林的情况了解多少呢?”   纪绥如实说:“我们今天第一次见。”   叶钰斟酌言辞,“泽林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郁先生工作忙,几乎是每隔半年才会有空来接一次孩子,陈先生虽然常来,但每次来也是略看看泽林就走,他这个年龄正是需要关注的时候,我们做老师的还是希望孩子能和家里人……”   “抱歉。”纪绥打断她的话,从杨柳桌子夹缝里抽出的一张只有巴掌那么大的纸页,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脸色骤然变冷,“学校老师私下参与赌博?” 第12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杨柳在园长办公室待了近一个小时才离开,她没回教室,而是直径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杨柳面带嫌弃绕开其他人的桌子,见到自己桌上那只张牙舞爪的红色大王八,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往上冒。   忍忍忍,姑姑就知道让她忍,不过是一个父母都不在的小孩,有什么好担心。   居然还让她近日停了收礼,她上个月刚借的100万高利贷,停一个月不收礼,讨债的上门不得要她的命。   郁泽林这小子天生和她八字不合。   她展臂,将桌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扫落到地上,装花瓶子砸得粉碎,艳红色的花瓣汁液渗进水里,地面一片狼藉。   杨柳胸膛不断起伏,脸上的表情疯狂又狰狞。她不相信郁泊舟真的不管自己唯一的侄子,一定有机会,只要他常来,就不会没有机会。   他还没结婚,虽说有个拖油瓶的侄子,可长相气度都没话说,而且铭旭的股票蒸蒸日上,只要他们以后有孩子,郁泽林这个拖油瓶还不是任他拿捏,可比给其他孩子爸爸当情人要强太多了。   咚咚咚。   杨柳愤怒的表情一僵,仅在一个呼吸间调整回了平日的状态,唇边挂着亲和的微笑抬头。   叶钰站在门口,心情复杂,“杨老师,有家长找你。”   纪绥往前站了一步,发现那张纸后,他连最基本的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杨柳?”   杨柳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柔柔地说,“不好意思,刚刚失手打翻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见笑了。请问您是谁的家长?之前倒是都没见过。”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纪绥的穿戴,心里默默计算出他这一身的价格。   全身上下加起来七八万,瞧着还行,可惜没带腕表。   看着年轻,是谁的哥哥吗?   杨柳将发丝撩至耳后,露出完整的半边侧脸。   她有自傲的资本,年轻漂亮擅长交际,名牌师范大学毕业,精通各种乐器。   这种私人幼稚园说白了就是大人的小社会,大人无法重叠的交际场,在孩子身上便可以得到重叠。   她手里管着三个班,户外活动如何调动安排,全看家长如何给她送礼。   这些年一些公司的合作,中间全靠她牵桥搭线。   “我是郁泽林的小叔夫。”纪绥道:“来了解他在学校打架,涂鸦桌子的事。”   原来是泽林的小叔夫,情况我已经和泽林他小叔解释过了,不知道您来是想了解些什么?”杨柳笑意慢慢淡了下来,“泽林还小难免调皮,您也别动怒,只是画个桌子而已。”   “确实。”   杨柳愣住,她没想到纪绥是这种回答,硬着头皮找补,“是,但是打架的事,家长还是要多跟孩子沟通,毕竟……”   “叶钰老师陪着我向孩子了解了一些情况。”纪绥走到杨柳面前,“被打的孩子在幼稚园经常欺负体弱不爱说话,家里人不上心的小孩,你作为班主任视若无睹,将欺凌归结成玩闹,郁泽林反应多次没有结果,为了保护其他孩子才动的手。双方都动手,郁泽林受伤轻些,就可以把打架的责任归结到他一个人头上?”   杨柳不明显地瞪了叶钰一眼,毫不慌张,“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们做老师的,无论孩子有多调皮,都是公平对待,被打的孩子性格直,不如泽林会交朋友。”   言外之意,是其他孩子为了袒护郁泽林,又和那个孩子不交好,集体袒护。   “她撒谎!”郁泽林扒在门边,大声喊道。   他下了车,在路上一路纠结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摸上班级,他的好朋友告诉他纪绥去了杨柳办公室,吓得他拽着陆言紧赶慢赶地跑来了。   郁泽林连滚带跑抱住纪绥的腿,倒豆子般告状,“小叔夫就是她!我撞见过,李子苓每次打人他爸爸都会给杨老师送东西。”   识时务者为俊杰,郁泽林在门口听完了纪绥他们的对话,决定暂时先放下他和突然出现的小叔夫之间的恩怨。   “她还想让李子苓跟陆言玩,但是陆言只跟我玩。”郁泽林傲娇扬起下巴。   陆言非常给面子的重重点头。   “那就查监控吧。”纪绥拍拍郁泽林的头让他放手,“户外不也有摄像头。”   杨柳挺直腰板,话语中更加有底气,“不好意思,您言语中涉及对我个人的诽谤,以及另外一个孩子。如果要看监控的话,需要取得另一位家长的同意。”   且不说李子苓父亲不可能做出这种自让把柄的事,再者学校校长是她姑姑,出了这个门,监控内容能拍到什么,还不是她说了算。   “谁说我是要看这些。”纪绥从口袋里掏出叠好的纸,鲜红的底色煞是夺目,“郁泽林弄乱了你的桌子,没来得及收拾吧。”   杨柳瞳孔紧缩,很快镇定下来,“一张用来当草稿的广告单子,弄乱便弄乱吧。”   纪绥说:“身为幼稚园老师,私下里进行网络赌博。我查了一下,里面下注最少一注一万起,私立工资再高也不够你赌,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孩子口中你收礼是真,并且有绑架孩子的潜在风险。”   杨柳恼羞成怒,“我最后再说一遍,凡事要讲证据,你有证据证明我进行网络赌博了吗?这只不过是一张被我用来当草稿的广告单子,不要以为你是家长,我就不可以告你诽谤!”   “我没有,但总有人能有。”纪绥打开免提,“喂,您好,我举报滨湖路百川幼儿园杨柳老师,涉嫌私收家长回扣,私下虐待学生,参与网络赌博,请尽快到场调查。”   ……   百川幼儿园来警察的事,不到半小时迅速在家长群传开,杨柳没想到纪绥会报警,尽管做笔录时矢口否认,什么也不肯说。   可警方还是迅速查到她异样的银行流水,以及不合法的百万高利贷,想必用不了多久,她网络赌博的事也会板上钉钉。   杨柳精心修饰的指甲被啃的坑坑洼洼,好几个指尖往外渗血都未曾发觉。   她不只是网赌这么简单,为了钱,她还攒过局,要是判刑少说也得三年。   不会的,不会的,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些给她塞过钱的家长,谁也别想跑。   百川幼儿园被家长围得水泄不通,要求校方给个说法,家长大部分从商,深知赌博可不是闹着玩的。   倾家荡产是小,丧心病狂是大,天知道,她会为了钱做出什么事来。   而掀起这场风波的主人,早已做完笔录,拍拍屁股准备带着孩子吃饭去了。   郁泽林整个人兴奋的脸红扑扑,半点不见先前的刺猬样,一手牵着纪绥,一手牵着陆言。   出校门时眼尖瞄见坐在保安亭内发呆的叶钰,冲上前打招呼,“叶老师!”   叶钰回过神,笑着摸了摸郁泽林的头,“要回家啦?”   “嗯!”郁泽林挥手告别,“再见叶老师。”   叶钰视线越过郁泽林,望向纪绥,“再见。”   纪绥读出叶钰有话想对他说,让郁泽林他们先上车,“我和叶老师说几句话,你们先上车。”   叶钰像是不知从何说起,许久道:“我……其实一直知道她收钱的事情,也知道她对待孩子有阶级区分,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居然有赌博,我……”   叶钰声音逐渐有些哽咽,“我需要这份工作,所以一直假装自己看不见,我对不起泽林,对不起那些孩子,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纪绥没吭声,抽了张纸给她擦眼泪,待到她心情平复,可以正常沟通时说:“不必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下午多亏了叶钰,不然他不能那么快了解,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孩子,哪个孩子前天发烧,哪个孩子昨天吃少,事无巨细,一一记得,装是装不出来的。   纪绥不喜欢给人当人生导师,不过看在叶钰帮忙的份上,多说了两句,“你不是英雄,在任何事情上,首先应该保护的是你自己,其次才是别人,你得先是叶钰,而后再是老师。”   “当英雄这种出威风的事情,还是留给有能力的人干吧。”   “谢谢。”叶钰破涕为笑,想起什么忙问道:“那泽林?”   “我会和他小叔,他泽林好好谈谈。”纪绥说:“以后,他还要叶老师多费心了。”   叶钰彻底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满血复活,“应该的。”   ……   郁泽林还是很兴奋,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嘴巴依旧说个不停,“警察叔叔把杨老师抓走,杨老师明天会回来吗?”   “不会。”   “那李子苓会被抓走吗?”   “不会。”   “那他爸爸呢?”   “不会。”   “那……”   “好了。”纪绥耐心告捷,替他掖好被角,“小孩应该睡觉了,你比陆言矮,要比他快点睡觉。”   陆言本来想留下,但他妈妈听说了今天的事,说泽林需要一个人和家人相处。   陆言衡量了一下,在想和郁泽林一起睡觉与郁泽林开心之间选择了后者。   “哦。”郁泽林闭上眼,“我很久没有在小叔家睡过觉了。”   “要给你留一盏小夜灯吗?”   “不用,我已经是大孩子了。”郁泽林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小声说:“我长大以后要跟小叔夫一样,做厉害的英雄。”   现在倒是一口一个小叔夫喊得勤快。   “我不是英雄。”纪绥半点不哄他,“不要成为别人,要学会成为你自己。”   脑袋小小的郁泽林不能理解大人的深奥,似懂非懂哦了声,牛头不对马嘴,“小叔夫可以叫我蛏蛏,我不叫小孩。”   纪绥今天有听那些小朋友喊过,“哪个称?”   “蛏子的蛏,是妈妈取的。”郁泽林声音逐渐微弱,“小叔说,是因为我小时候跟蛏子一样长的快。”   纪绥关门出去。   他看了看手机,居然一条郁泊舟的骚扰消息都没有,他是让郁泊舟晚点回来。   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 第13章 不会有这一天   一整晚郁泊舟都没回来。   纪绥早起给他打了三个电话,前两通说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后面一通更是直接关机了。   他打电话到公司前台去问,前台说郁泊舟昨天下午和张怀民两个人一起出了公司,并推掉了四天内的所有见面预约。   纪绥一刀将牛油果连核分成两半。   有什么好担心的,张怀民和他多年好友,放着自己创业不开公司跑来给郁泊舟当助理,难不成还能给他卖了。   多此一举。   郁泽林搬了条陈伯种菜的小凳子,踩着看纪绥做早点,他感觉自己快迟到了,为什么小叔夫还在切牛油果?   叮咚。   郁泽林跳下凳子,见可视门铃照出陆言,稍微垫脚拧开把手。   陆言每天都要接他一起上学,换地方也不例外。   “你吃早饭了吗?”郁泽林伸出手问。   陆言写了个吃了,比起点头摇头,他更喜欢在郁泽林手上写字,因为这样郁泽林和他说话的时候不会分心,为此郁泽林被迫和他学了好多的字。   纪绥把做好的牛油果三明治,连同郁泽林的书包一起递给他,“你们一起去吗?”   郁泽林慢吞吞地背上书包,声音闷闷地应了句是。   他还想住在小叔家,不想要和阿姨一起住。   郁泽林一步三回头上车,终于在车门关的那一刻忍不住了,嘴角下弯。   “几点放学,晚上来接你。”   准备好的嚎啕大哭卡住喉咙,郁泽林打了个嗝,“五点。”   “知道了。”见郁泽林一脸期待,纪绥多补了句,“好好上学。”   郁泽林心情由阴转晴,隔着车窗挥手告别。   目送车子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纪绥准备进屋,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抱歉,回来晚了,郁泽林很调皮吧。”   纪绥脚步一顿回过头,郁泊舟换了一身黑西装,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色,浑身透露着风尘仆仆的味道。   “吃饭了吗?”   郁泊舟似乎没想到纪绥第一个问的是这个问题,沉默了几秒,“没有。”   “去洗澡吧。”纪绥说:“我去给你煮馄饨。”   ……   郁泊舟快速冲了个澡下楼,纪绥背对着他,音量极低地数碗里的馄饨,身上还穿着他当初一眼挑中的奶黄色居家服。   明明只有一晚没见,却好像恍如隔年,来回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这一刻,他才是真的安稳落地。   一口热馄饨下肚,郁泊舟轻声重复了门口说的话,“抱歉,回来晚了,郁泽林没有添麻烦吧?”   纪绥摇摇头,“没有。”   他把昨天的事简单描述给郁泊舟,捕捉到赌博两个字,郁泊舟立刻站起要联系人,随后后知后觉事情已经解决,重新坐回去。   换做平时,郁泊舟应该嬉皮笑脸地揽他,强行以身相许,可他非但没向纪绥道谢,脸上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郁泊舟低头吃了两口,像是忽然惊觉问,“陈伯呢?”   “在他们那个大棚的大院里,昨晚打电话回来,说种的菜过两天能上超市,这几天不回来。”纪绥说。   郁泊舟似乎是笑了,太快看不清,“他以前最讨厌麻烦事,买的食材最好都要能现成到切好调味好,就差一步炒。”   讲完,郁泊舟静了半晌,“后来,我出现了,陈姨带着我,他带着陈姨,什么都想要干净最好的。那个时候我妈常笑我,说我在外多找了对爹妈,以后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让我哥把我扔了我也不会饿死。”   一句玩笑话,如今却成了真,话里的人,除了陈伯,没有一个留下。   纪绥不懂分别的味道,他没什么在乎的人,所有人在他看来全是走也可以不走也可以。   但他还是说了从前绝不会说的话,“陈伯身体硬朗,只要以后郁泽林的孩子不像你,把大棚做成超越铭旭的上市公司指日可待。”   “我打算,过一阵子送陈伯出国。”   纪绥愣然,“送去哪?”   “秦初年他爸妈在国外的一个庄园,过去正好可以和秦伯做伴。”   郁泊舟吃完最后一口,“昨天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后天有个晚宴,我们一起去,届时我会公开我们结婚的消息。”   “郁泽林我会换一个幼儿园,让他继续跟阿姨住。”   郁泊舟好像交代后事一样的态度让纪绥莫名感到恼火,“郁泽林是你哥的孩子,你……”   纪绥堪堪刹住话,不行,他不能说这种话,太伤人了。   郁泊舟讨论过很多从前,但从来没谈论过他哥哥,一个在他人生中举足轻重的角色。   正是因为不提,纪绥心里才异常清楚哥哥对郁泊舟的影响,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交给外人。   “我知道。”郁泊舟没有计较纪绥脱口而出的刺心话,他手覆盖上纪绥手背,手是凉的,手主人的心却是热的,“再等一等,不会太久。”   纪绥扯了扯嘴角,他想道歉,但道歉太轻,他的话太重。   最终他道:“我答应了今天去接他,帮我说声对不起。别换学校了,郁泽林在哪里有朋友。”   郁泊舟:“好。”   纪绥没忍住问道:“你昨天到底去哪了?”   郁泊舟收拾碗筷的动作一滞。   就在纪绥以为他不会开口,打算上楼平复一下自己可能是发病的状态,郁泊舟低哑的声音响起。   “参加了,一位陌生人的葬礼。”   ……   轰隆雷声作响,好像天被炸裂了个窟窿,倾盆大雨迎头浇落,路边的行人脚步匆匆,即使这样还是被淋了个浑身湿透,边跑边咒骂天公阴晴不定。   蜿蜒的水流爬满车窗,大有一种不把车内的人全部淋湿誓不罢休的架势。   郁泊舟望着专注盯着车窗的纪绥,开玩笑问道:“紧张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纪绥收回视线。   上辈子参加过的宴会应酬,没有成百少也有几十,一群老狐狸喝酒聊天,虚假谈笑。   面上和你x总来x总去,背地里都恨不得把你插到地里去。   “我有点紧张。”郁泊舟如实说:“毕竟等会儿我们小绥同学要扮演对我情深意切,我有点受宠若惊惶惶不知所措。”   纪绥冷笑一声,“你最好是。”   门槛还未踏进去,遥遥听到里面人喊。   “泊舟!可算来了,我和你齐伯伯正说你呢,还以为外面雨下那么大,你要半路转掉回家去。”   岳际中端着杯红酒,笑着拍了拍郁泊舟的肩膀。   他比郁泊舟矮一些,纪绥注意到他伸手时不明显地弯了腰。   “那能够,齐伯伯过生日,别说下雨,下刀子也得来。”郁泊舟对这种应付信手拈来,抬手拦住服务生,取了杯红酒。   岳际中指他,“你小子,油嘴滑舌,怪不得你齐伯伯喜欢你。”   他转头看向郁泊舟身旁安静的纪绥,似是惊讶,“这是?”   “纪绥,我的伴侣。”郁泊舟介绍,“天盛娱乐岳际中岳总,叫岳叔。”   纪绥从善如流,“岳叔。”   岳际中不找痕迹打量纪绥,调笑道:“诶,长得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可惜先被泊舟碰上了,不然我肯定得抢回家给我宝贝女儿,她就喜欢小纪这种。还有啊,哪有介绍人是伴侣的,你当民政局念台词啊,小心小绥生气。”   郁泊舟笑笑,没应答。   闲聊了两句,郁泊舟带着纪绥给这场宴会的举办人,今天过生日的主人公,寰宇娱乐创始人齐术送礼物。   齐术今年六十三的生日,头发只有鬓角花白,除了眼角细纹多了些,瞧着不过四十五六。   他见了郁泊舟很是高兴,回过头和正在聊天的客人中断话题,大步向郁泊舟走来,“我说七点开宴,你这都八点了才来,一会得……纪绥?这是小绥是吧?!来来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齐术和陈伯已故的妻子带亲,算是堂兄妹,幼年关系最好,连陈伯都是经过他点头同意才结婚。   十多年前家里出了些小变故,他外出到国外创业,回来得知妹妹已故,难过了许久,当时陈伯他们已经搬离了那条巷子,他以为妹夫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妹妹又没留下孩子,便没去寻。   没想到两年前和郁泊舟合作,碰上陈伯送饭,知道了当年所有的事情经过。   郁泊舟是个好孩子,知道他和妹妹的关系,打心底里把他当半个长辈,逢年过节的礼物绝对没有不用心的,一来二去,他也把郁泊舟当成了亲生子侄。   纪绥喊人,“齐伯伯好。”   “诶。”齐术拉着纪绥,越看越满意,“前不久听陈余说泊舟结婚了我还不信,骂他在做梦,结果前天泊舟跟我说要带你一起来,吓得我从椅子上摔下来,我还以为他打算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公司,过一辈子呢。”   齐术话锋突然又一转,“别是假结婚蒙我,逗我们这些长辈开心吧。”   纪绥郁泊舟同步屏住呼吸,公式填错了,答案倒是大差不差。   齐术哈哈大笑起来,“齐伯伯跟你开玩笑,真要干出这种事情来,非削死他不可。不过你们婚礼打算什么时候办?”   纪绥摆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抿了抿嘴,“泊舟工作忙,婚礼办不办都行。”   纪绥情绪方面一向稳定,除了惹他不高兴偶尔会生闷气以外。这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入木三分,郁泊舟一时间看愣了。   “泊舟。”纪绥轻声喊他,“齐伯伯问你呢。”   郁泊舟收神,心情说不上来的闷,“婚礼,等有时间再筹备,届时一定叫您。”   纪绥听完缓缓垂眸,眼里的光似乎都暗淡了。   齐术看在眼里,眉头皱起又舒展,“小绥,麻烦你上楼,帮齐伯伯去走廊尽头的第二个房间,把那个紫色包装盒的东西拿下来。”   纪绥上楼去拿。   见纪绥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确保不会听到他们的声音,齐术开口,“泊舟,怎么回事?闹矛盾了?”   “没有。”郁泊舟矢口否认,“只是觉得办婚礼太浪费时间。”   齐术:“你和小绥才结婚不久,说这种话,你让人家怎么想?”   “我……”郁泊舟余光一扫,纪绥鬼鬼祟祟在楼梯口后冒出脑袋,见他注意到,冲他做了个走开的手势,还用口型告诉他要专心。   郁泊舟:“……结婚前我们谈过这个问题,我需要结婚,对方是个正常三观的男人,夫夫共同财产都可以使用,彼此之间相敬如宾,仅此而已。”   齐术显然是知道些内情,他没有指责郁泊舟,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又像是无可奈何,“泊舟婚姻不是儿戏,不是筹码,如果有一天,你碰上真心喜欢的人了,小绥那个时候又该何去何从呢?”   楼梯口的纪绥再一次探出头,瞪了一眼分心看他的郁泊舟,露出手上紫色的盒子,示意自己要下楼了,再拖齐术就要疑心他为什么去那么久,让郁泊舟赶紧说完台词。   郁泊舟不找痕迹收回视线,嗓音很轻,语气却很郑重,像是在发誓自己的真心,“不会有这一天。” 第14章 绯闻   纪绥今天一踏进公司门口就收获了无数隐晦的目光。   头几次来时也这样,估计又是把他当成来应聘的主播。   纪绥没多想,去前台处拿刷闸口的员工卡。   准备走时前台两个女孩叫住他,你看我,我看你,憋了许久,对纪绥说了声加油,还鼓励他滴水能穿石,叫他不要放弃。   纪绥摸不着头绪,礼貌说了声谢谢。   路上堵车,恰好遇上午休下班的点,电梯人满为患,纪绥不喜欢人挤人的场面。   他呆在角落,给郁泊舟发消息说自己到了,打算等人少些了再上去。   打字打到一半,纪绥敏锐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偷瞄他的众人。   大家没想到纪绥会突然抬起头,慌忙错开视线,假装很忙地找周围的人三三两两聊天。   ……什么情况?   纪绥心里的疑惑直到进电梯时达到了顶峰。   他按住电梯开门按钮,电梯门外起码站了二十来个人,明明都是要上楼,却在他按亮楼层后全部跑了出去,好像见鬼似的。   “你们不走?”   话音未落,堵在电梯门口的众人瞬间鸟兽散。   “不了不了,我们还有点工作没谈完,我们等下一趟。”   “对对对,17号的主播大会筹划的怎么样了?”   被问到的男人一懵,“啊,我研发部的。”   “……下回早点说。”   纪绥眯起眼。   电梯楼层缓缓上爬到23楼开门。   纪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郁泊舟办公室,重重地把饭盒往办公桌上一放,正冥思苦想比对方案的郁泊舟被吓得文件散了一地。   “郁泊舟!”   郁泊舟捡文件的手一顿,一脸无辜,“怎么了?”   纪绥语气危险,一字一顿地说,“自己想。”   郁泊舟慢慢拾起文件,语气略显心虚地解释,“不是我让人拍的照片,齐伯朋友家的小女儿拍的,我问了,她发在自己的朋友圈,结果图被其他人偷了当自己的发……才流到网上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一会儿找人撤下来。”   “等一下。”纪绥疑惑,“什么照片?”   “……你不知道!?那你还让我自己想?”   “我就是不知道我才让你想。”纪绥理直气壮,靠近他,“照片拿来我看看。”   郁泊舟下意识挡了一下手机,背对纪绥,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拿给他看。   是昨晚宴会上拍的照片,主人公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纪绥和郁泊舟路过一起被拍了进去。   照片里郁泊舟只露出半边侧脸,神色冷淡的靠着墙,而纪绥微微仰头,倾身贴近郁泊舟,琥珀色的瞳孔里盛满了笑,对周围热闹纷呈的宴会吝啬一丝一毫的目光,一味专注地看着他面前的人。   纪绥看了半天,不解道:“有什么问题。”   他记得当时好像是说到了什么时候,记不太清了,不过他的表情管理非常到位,有什么问题?   “问题出在下一张。”郁泊舟滑到下一张。   两个人位置不变,郁泊舟依旧是那副表情,似乎对着纪绥在讲些什么,而面前的人眼底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在灯光下闪烁的水光。   看到这张纪绥想起来了,齐术当时叫他去拿的紫色盒子里装的是送给他的见面礼,一块价值百万的腕表。   他和郁泊舟毕竟是假结婚,肯定不能收长辈这么贵重的礼,郁泊舟却说刷他的卡买份别的礼物送过去就好,让纪绥拿着。   纪绥当时打了个哈欠,没接受,腕表最终还是以借口退了回去。   真是开局一张图,过程全靠脑补。   郁泊舟点开微博,“我们现在已经是娱乐热搜首榜了。”   郁泊舟做娱乐行业,自然是尽可能营销一切对公司能产生利益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他本人。   八卦永远是世界上发酵最快的东西,豪门八卦更是快中之快。   不少网友已经扒出了郁泊舟的身份,铭旭总裁和联姻爱人的词条迅速爆火冲上热搜。   挂到现在持续居高不下,还有隐隐有往上爬的架势。   郁泊舟一个小时前看了眼,有些网友甚至画起了这张照片的同人图,旁边还有配文,相关的同人文创作也不少。   就是有点ooc了,纪绥才不会在停电的晚上红着眼睛说怕黑能不能一起睡,他只会掏出工具箱,换上新的保险丝,过程中可能还会嫌弃郁泊舟给他照手电筒碍手碍脚。   纪绥回想起众人的反应,喃喃自语,“怪不得一个个这么看我。”   一觉醒来,自家老板成了全网的八卦对象,而另外一位八卦对象今天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看起来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   纪绥从前不觉得自己运气好,遇到郁泊舟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简直提升了不止十个度。   这也太省事了。   郁泊舟盯着某人一点点上翘的嘴角,冷不丁问,“你很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纪绥反问他,指着网友的其中一条评论念出来,“感觉好像绿江小说剧本,冷情冷心攻和暗恋多年受,满腔深情得不到回应,心灰意冷假死出国,而他死后某人却抱着他的骨灰红了眼,多年后再度重逢,他迫不及待将人囚禁在身边,日日夜夜疯狂占……”   郁泊舟抽回手机,耳根后满是热意,憋出一句,“少看不好的东西。”   纪绥耸了耸肩,“群众的想象是自由的。”   看看而已,谁会真的干。   郁泊舟看他这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有点牙痒。   “既然公司上下都知道了,他们呢?”   郁泊舟知道纪绥指的是那群股东,“个别几个看上去像中立的给我打了电话,问我结婚怎么没请他们,应该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找上你了,不要答应任何人的单独见面,小心点。”   郁泊舟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语气凝重,让纪绥多看了他两眼。   正常不应该提醒他多留个心眼,可郁泊舟的反应更像是担心他出事。   “知道。”   “对了。”纪绥似乎想起什么,“家里的邮箱今早收到了一封信,没有贴邮戳,也没有写寄件人和编码,用牛皮纸包着,摸起来不像信,更像是照片之类的东西。”   郁泊舟声音里似乎有些紧张,“你拆开看了吗?”   “我要是拆开了,我还会跟你说像吗?”纪绥心情泛起微妙的不爽,“你的东西,我凭什么拆。”   郁泊舟欲言又止,最后干巴巴说:“哦。”   “呵。”   ……   纪绥十七号起了个大早,比他更早的是守在门外的造型师。   他下楼给人开了门,为客人一人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三个人相顾无言,等着熬夜到凌晨两点处理公务还没睡醒的郁泊舟下楼。   今天是铭旭手下控股公司河豚TV召开主播大会,同时也是周年庆的日子。   作为执行总裁,郁泊舟今晚七点需要按照惯例,上台致辞,纪绥则需要陪他出面,第一是需要正式公开,第二是表面澄清网络上婚姻不和的传言,实际上要坐实。   大概干坐了半个小时,郁泊舟散发着低气压下楼,他几乎每天早晨都这样,需要低迷一会儿才能恢复正常。   纪绥想,这大概就是身为总裁,却不得不每天早上八点钟准时起床上班的怨气。   他怕郁泊舟反应露馅,抢先一步唤到,“泊舟,客人来了。”   两位造型师跟着打招呼,“郁先生,衣服已经在路上了,请问几点开始?”   郁泊舟从低迷的状态中半脱离出来,脚步下意识走向纪绥的方向,走到一半彻底清醒,拐了个弯,坐到离纪绥最远的沙发边上。   “现在开始吧。”   头发造型做到一半,门直接被人推开,张怀民手里拿着几份文件,后面跟着四五个抬衣服的人。   因为晚上需要陪同着郁泊舟一起,处理主播宣传事宜,他也做了个造型,三七分露出额头,还是穿着颜色有些死板的黑西装,不像助理,像来找郁泊舟谈合同的生意伙伴。   他先向纪绥打招呼,然后将手上的合同递给郁泊舟看,全过程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   确定好今晚的流程后,带着文件风风火火的又走了,他还赶着提前去看现场布置。   纪绥半睁开一只眼,穿越过来后头发就没剪过,造型师给他吹直了一点一点修剪。   造型师提醒他,“请把眼睛闭起来,避免碎发掉进眼睛里。”   纪绥依言闭上眼,过了几秒忍不住睁开一条小缝,瞥斜对面的郁泊舟。   他的造型已经差不多完成,盖过额头的头发全部向后拢去,整张脸没有任何遮挡,造型师给他带了一副黑色半框眼镜,柔化掉了五官的凌厉感。   还怪唬人的。纪绥闭上眼。   郁泊舟换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等纪绥。   纪绥不忘人设,拿到哪件问到哪件,“泊舟你觉得我穿这套怎么样?”   “灰色会不会太沉了?”   “你喜欢我穿深蓝还是银灰?”   “跟你穿情侣款的可以吗?”   郁泊舟被问起一句抬一次眼,回复异常简短,只有两到三个字,仿佛只是礼貌性应付自己的这位结婚对象。   造型师不敢多说,那条八卦热搜她们都看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郁泊舟又是雇主。   只能力所能及地打圆场,让纪绥不会尴尬。   纪绥还在纠结,他是真的纠结,毕竟他不需要上台演讲,不大想穿闷死人的西装。   郁泊舟关掉手机,像是耐心告捷,随手指了第三排第二件的白色西装,“就这个吧。”   z家的秀款,版型足够舒服,可不太适用于正式场合。   造型师正准备开口。   纪绥已经高兴地取下,到卫生间去换了。   大概三四分钟,纪绥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   “泊舟。”   亚麻色的衬衫领口宽松,露出白皙清瘦的锁骨,纪绥弯着眉眼。   “好看吗?”   郁泊舟喉咙干涩,有点后悔叫这么多人看见纪绥。   “嗯。” 第15章 郁泊舟是我的东西   “开车看路注意安全,老是看我做什么。”纪绥抬眼,再一次抓到透过后视镜偷瞄他的郁泊舟。   家里老人生病,司机请了一段很长的假,归期不定。   从齐术那天的生日晚宴起,一直都是郁泊舟自己开车,郁泊舟不让他坐副驾驶,觉得他坐前面影响自己,不安全。   郁泊舟收回视线,“看你好看,怎么不戴胸针?”   和衣服配对的还有一个红宝石胸针,他出门前还见纪绥戴着。   “谢谢,你也不错。没必要那么正式,再说会场人那么多,掉了心疼。”纪绥斜靠着座椅,姿态放松,声音懒懒的,“我是要一直跟在你身边,还是可以自由活动?”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纪绥才会这么放松地坐着。   郁泊舟等红灯时再看了眼安排,“自己去玩吧,会场的东西可能不那么好吃,结束之后我们去吃火锅。”   “哦。”   “说哦扣钱。”   “好呢。”   新的一年,为了更好地捞大家的钱,河豚TV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预热这场周年庆,提前找好了媒体进行现场采访拍摄。   到现场的不只有各大板块的顶流主播,最近热播剧的演员,当下流量小花小生,还有许多热门赛事的职业选手,全是铭旭旗下的员工。   会场入口左侧立了一块巨大的签名墙,所有到场的嘉宾都会在上面签上名字,经过主持人的提问环节入场。   记者按快门的声音络绎不绝,联赛专用女解说璐璐嗓音透亮,语气里常挂温和笑意,“别人问两个问题,我们这都问了十个,看来番茄是太舍不得我想,留下来跟我一起主持。”   黑粉色双马尾辫的女孩眨眨眼,“那敢情好,回头找老板把主持的钱也发我一份,弥补一下我年年联赛拿不到奖金的痛。”   她的河豚ID叫只吃圆番茄,是娱乐游戏区目前热度top one的女主播,本人性格外向搞怪,游戏实力比起一些技术主播不惶多让,是河豚TV的常青摇钱树。   河豚TV特意把她安排在郁泊舟前一位进场,想让她带带话题。   “呦,我不愧是曹操嘴,这不说来就来了。”番茄指着远处驶来的黑色迈巴赫。   原本将摄像机对准番茄的记者们纷纷转头,架好机位等待着驶来的黑车停下。   河豚TV一早放出消息,今晚郁泊舟会携带神秘嘉宾一同庆贺周年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另外一位神秘嘉宾是谁。   比起常规的什么采访,肯定还是八卦新闻要来的更有价值。   郁泊舟稳稳停住车,回头提醒,“该上班了小绥同学。”   纪绥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准备下车,手触及车门又缩了回来,认真思索了几秒,“是不是应该你下车给我开车门?”   郁泊舟还没来得及回答,纪绥自言自语的否定,“不对,应该我给你开车门。”   郁泊舟拒绝,“你从后座到驾驶座来给我开车门,这场面也太难看了。”   “那你说一个。”   记者们架着相机面面相觑,怎么还不下车?   璐璐不着痕迹地朝番茄使了个眼神,示意番茄上前去问问,她作为主持不好走动。   番茄接收到,刚往前挪了一步,前后车门同步便开了。   郁泊舟纪绥两个人商讨到最后也决定不了哪种方案更好,干脆谁也不给谁开,一起走。   亮白的闪光灯晃眼,纪绥往郁泊舟身后躲了躲,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一会儿我牵你手,你立刻往抽一点,不要抽太多,然后僵着不动让我牵过去,采访的时候再找个借口松开,听懂请回懂。”   “1。”郁泊舟刻意走的很慢,嘴唇微不可见动了动,“请问纪导,以上动作做何解?”   纪绥成功牵手,扬起笑脸开口,“社交距离,人在受到陌生人或非好感对象亲密接触的情况下,退避是下意识的反应。”   这个距离记者还听不到他们谈话,纪绥做表情即可。   郁泊舟目视前方,一副不想多看身边人的样子,嘴里的话却欠扁的很,“那我们头一回见面摔到你腿上,你没下意识推开我,是当时就对我有好感?我就说前面做造型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在偷瞄……”   嘶!   郁泊舟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他的手快被纪绥掐断了。   纪绥笑意加深,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少自作多情,我没有一巴掌扇人脸上的习惯。”   ……   会场内比会场外热闹的程度翻了数倍,粗略数来到场的有数百号人,各自在自己的圈子交谈。   会场中间搭了台,台背后是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边缘架了十几台电脑,为一会儿的娱乐联赛做准备。   直播尚未正式开始,郁泊舟进后台对流程,纪绥留在前厅吃饭。   来的主播明星他一个都不认得,倒有不少认识他的,好几个想上前搭话,但都被人挡了回去。   番茄背对着众人,叉子两口吃完三个蛋糕,不忘给纪绥安利,“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蔓越莓果酱夹心,比前面那个白色腻子好吃。”   她口中的白色腻子指的是一款蛋白霜甜点。   纪绥道了声谢,没拒绝她的好意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比上周面包店关门,郁泊舟自己在家捣鼓的好不少。   “泊舟让你跟着我吗?”   番茄吃饭的动作不停,为了上镜好看,她昨晚一晚上没吃东西,早上起来到现在仅仅喝了一杯黑咖啡,得赶紧填下肚子。   她趁拿东西的间隙回话,“不是,是张助理交代的,避免你被人缠上不懂拒绝,作为交换,下个月单日会帮我排到首榜。”   她话说的坦荡,没有刻意藏私,借此拉近与纪绥的距离。   这事倒真是张怀民吩咐的,郁泊舟太爱在他们面前描述纪绥,加上仅有的几次见面,纪绥话并不多。   导致他和秦初年有了错误印象,认为纪绥是个内向腼腆的人。   今晚到场的人虽说是铭旭的员工,可鱼龙混杂,人品参差不齐,担心纪绥叫人下套当了跳板。   郁泊舟则不担心,一是他不觉得纪绥会被人下套,他套别人还差不多,二是无所谓,纪绥就是把会场的天花板捅个窟窿出来又能怎么样,再补回去就是了。   纪绥了然,提醒她,“别一口气吃太多。”   番茄咬着勺子点点头。   离直播开场十分钟,大家按照主办方安排的位置落座。   第一排按咖位依次坐着明星以及河豚TV的主播,斜前方驾着一台高清摄影机对着他们拍。   纪绥坐第二排,左右坐着河豚TV的高层管理。   番茄拍了拍身边的主播,交谈两句换了个座,到了纪绥正前方。   “蹭一下老板娘的热度。”番茄挪了下椅子说。   以这个角度拍出来可不大好看。   纪绥明白,番茄是看出自己不喜欢镜头,过来帮忙挡着。   来的路上郁泊舟和他提起过番茄,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张怀民会安排人,郁泊舟和他说如果有什么问题,找她比找其他人放心。   河豚TV签下番茄时才十八,因为是重组家庭被当皮球踢来踢去,双方都不给生活费,被迫休了学。   那个时候她开始学直播,直播间里每天个位数人,偏偏河豚TV当时的一位高层碰巧点进,一眼便相中她。   不温不火的小主播一路干到如今的顶梁柱,签约合同换了又换,却没有一次是她主动要求加价,别的平台哪怕抛来再好的橄榄枝,番茄也从未想过离开。   如今那位高管退休,番茄每年过年依旧会准备礼物上门拜访。   一时的知遇之恩记一辈子。   直播正式开始,先是主持人开场介绍,然后郁泊舟出场。   他的头发再次打理过,散了些碎发下来,显得不那么有距离感。   郁泊舟一上场,底下响起细碎地私语声。   “大老板今年的造型比往年好看诶。”   “因为结婚了吧,前两天那条八卦新闻你们没看?我当晚直播,直播间里的人一直在讨论,吓得我赶紧下播了。”   “网上有人占卜,说他俩一个将来假死被囚禁,一个追妻火葬场,说的有鼻子有眼,到底真的假的?”   “小声点,人在前面。”   纪绥面无表情,他还没聋呢。   场面话讲完,郁泊舟照惯例为优秀主播颁奖,其中包括勤奋奖,颁给了一位一整年满勤直播,每场八小时以上的男主播。   颁这个奖项时,大家的鼓掌发自内心,像他们这种流量的大主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月底拼命补时长是常事,就连职业选手也不例外,能做到像他连播三十天,是真强。   奖项颁完,主持人开始抽取直播弹幕观众提问,“ID名叫吃葡萄不吐葡萄籽的观众提问,番茄答应恐怖游戏合集什么时候出?”   番茄嘴角一抽,隔了会拿起话筒,“鸽了,别想再看我五官乱飞。”   众人笑成一团。   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主持人话锋一转,“ID名叫什么时候成钻八的观众提问,大老板那张满天飞的结婚照是真的吗?”   直播间小窗视角,恰好切到纪绥的镜头,番茄不在,他的脸在高清镜头下一览无余。   直播间从刷主持人贴脸开大到一水的握草,图真没p过啊。   纪绥察觉到众人在看他,嘴角扬起笑,昳丽的眉眼愈发深浓,连带着镜头周围都明亮了,他目光片刻不离停留在位于中央的郁泊舟身上。   郁泊舟视线在台下停留了一秒,语气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是结婚了,没网上传闻的那么复杂,不是联姻,感情稳定。”   用词精妙,且十分官方。   感情稳定,不是不上好与不好,不是联姻,没说自由恋爱,为网友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纪绥表情不改,似乎完全没听懂郁泊舟的潜台词。   七八分钟后,郁泊舟回到后台,主持人接棒热火朝天地讲解接下来的友谊赛。   分为全主播阵容,全明星阵容,主播明星对抗阵容以及随机对抗阵容。   公平起见,明星主播对抗阵容挑选的都是一些娱乐主播。   纪绥耐着性子看番茄打完,起身去厕所。   水流穿过指尖,纪绥垂眼认真清洗。   再有一个小时应该就能结束,回去之后,给陈伯打个电话吧,出国后仅仅打过一次电话,院子里的菜是不是应该种新季的,他还没问。   背后响起皮鞋踩过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像是在距离他不到两个身位的地方停下。   纪绥关掉水龙头,迎接这位不速之客。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和纪绥身上出自同品牌的西服,栗色碎发盖过额头,圆溜的杏眼眼角下垂,莫名让人幻视可爱的柴犬。   可惜被流露眼底的不屑,硬生生破坏了。   白昭眉毛不耐烦地蹙起,脸色不怎么好看的问道:“你就是泊舟哥的结婚对象?”   纪绥:“台上直播的时候你耳膜让人炸了?”   白昭没想到纪绥一开口便这么不客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所有找茬的人,台词都是这两句,就没有点新鲜的词吗?   纪绥下意识翻了个白眼,翻完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翻白眼,看来素质有向郁泊舟靠拢的征兆,不太妙。   “我还要给你加个请,你好,谢谢吗?有话快说。”   他没有在厕所聊天的癖好。   白昭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扫了一圈纪绥,“这才是你的本性吧,一个穷酸的设计师,和泊舟哥结婚后再没出去工作,不就是想要钱吗,想要多少钱跟我说,我开给你就是了。”   纪绥真诚发问,“我嫁给他,他身上的财产起码有一半归我,你的工资还要有一半归公司,我想要的钱,你开的出来吗?”   白昭一噎,语气阴沉,“少跟我抖机灵,你以为你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   白昭语调上扬,“像你这种人,不过凭这一张稍微有点颜色的脸,早晚还是该从哪来滚回哪去,我和泊舟哥认识三年,用不了多久,我将会成为他真正的爱人。”   微凉的水珠溅到他眼上,白昭条件反射闭上眼,很快睁开,纪绥不知什么时候离他只有一步距离。   纪绥表情似笑非笑,与先前散漫的样子截然相反,“我本来没打算理你,可你的话让我很不高兴。”   白昭质问纪绥为什么拿水珠弹他的话卡在喉间。   纪绥不由分扯过白昭昂贵的西装外套,慢条斯理地擦手,“说话前,得要学会掂量自己的斤两,郁泊舟是我的东西,在我没说不之前,谁也别想来拿。让你背后的人滚远一点,我不喜欢看猪耀武扬威。”   白昭心里一惊,从呆愣状态中脱离出来,挣脱开纪绥,恼羞成怒道:“什么人背后的人!你他妈知道我这件衣服多少钱吗?!”   纪绥挑眉,望向白昭身后,语气无辜,“泊舟,我洗手不小心打湿了这位先生的外套,我不清楚价格,该赔多少呢?” 第16章 喜欢你   白昭浑身僵住,转过身解释,“泊舟哥,我不是……”   身后空无一人,白昭转回头,纪绥早跑了,气得他独自原地跳脚。   纪绥脚步轻快穿过走廊,恰巧碰上拐角处和人谈话的郁泊舟,他单手插兜,手里拿着空掉的香槟杯,游刃有余地回答面前人的问题。   身穿深蓝色西服的中年人听完,点点头,几秒后又摇摇头。   纪绥站在不远处静静瞧着。   老实说,郁泊舟穿正装的样子比平时更好看。深色系的西装压下了五官上侵略性,举手投足间平添了几分阅历带来的沉稳。   可他总觉得郁泊舟不该是这样,不该这么老实,穿着让人透不过气的西装,像他上辈子一样,应付一场又一场无聊的交际。   应该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嚣张地冲纪尚云比中指。   像小岛的那晚,永远身处人群中心,做一个肆意活在当下的自由旅客。   纪绥甩了甩头,他在乱想什么。   怪郁泊舟近来太正经,害他不习惯。   郁泊舟发现纪绥,遥遥朝他招手。   纪绥靠近,郁泊舟介绍面前穿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黄牧,铭旭除我以外的最大股东,公司创业初期的合伙人之一,也是我哥进入行业的领路人。黄伯,这是纪绥,我的爱人。”   后半句是对黄牧说的。   这个伯那个叔,和郁泊舟结婚辈分真小。纪绥心里想,嘴上老老实实叫,“黄伯好。”   黄牧看起来比陈伯大上七八岁的模样,气质和长相都很和蔼,笑起来眼角便会出现许多条皱纹。   “好好好。”黄牧笑着应,围着纪绥左看看,右看看,满意的不行,“今天出门急没带见面礼,别怪黄伯,下回到家里去,黄伯请你吃饭。泊舟这小子结婚了也不提前跟我们这些老家伙通知,回去可得好好收拾他。”   纪绥腼腆地说:“有空一定和泊舟上门打扰。”   黄牧见纪绥手里没酒,拦下过路的服务生,随手拿了杯白葡萄酒递给纪绥,“你们婚礼的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我先提前祝你和泊舟平安喜乐。”   郁泊舟抬手,一句他酒精过敏我替他喝还未说出口。   纪绥已经同黄牧碰杯,仰头喝的一滴不剩,喝完后还动作隐晦地舔了舔唇,全然是一副没喝够的样子。   大部分葡萄酒口感清新酸度高,果香浓郁,这款白葡萄酒偏甜,入口顺滑并不辛辣,除了送人交际的名贵酒种,纪绥酒库最多的便是白葡萄酒,久不喝还挺想念。   纪绥又要了一杯。   郁泊舟看了他一眼。宴会场提供的白葡萄酒度数不高,应该不至于醉人。   闲聊家常过去,黄牧讲出今晚来的主要目的。   河豚TV周年庆不需要黄牧一起出场,他来主要一个是听说纪绥来了想看看,另外一个是来提醒郁泊舟,行事要缓,得多留余地。   黄牧语重心长,“人家不同意你改革,你背地里做套逼人家卖股份,那些个老家伙都快活成精了,能看不出来吗?个个跑过来跟我抱怨你要把公司搞成一言堂,你是真不怕把他们逼急了,联手对付你。”   郁泊舟嘴角上扬,笑容里多是嘲讽,不是对黄牧,“我不像我哥,缓不了。”   ……   “好了,障碍已经被我扫除,可以跳下来了。”   郁泊舟立在纪绥的下一级台阶,西装外套脱了扔车里,白衬衫挽到手肘的位置,张开双臂。   黄牧提起公司,又提起郁松,导致郁泊舟注意力无法分散,聊完才发现纪绥手边放了七八个空杯子,脸上盖了层薄红,眼神涣散。   幸好现场活动进入尾声,郁泊舟说完结束语,带着目前看起来正常的纪绥开车回家。   车开到半路经过天桥,原本安安静静的纪绥突然闹腾起来,死活要下车走路。   纪绥目光略带怀疑地审视郁泊舟,后者坦坦荡荡,再次张开手臂,他思考了两秒,“不要抱,丢人。”   “你还知道丢人?你就是个小醉鬼,有什么人可以丢。”郁泊舟觉得好笑,“没人能看见,不丢人。”   差一刻钟凌晨,天桥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纪绥再次拒绝,“自己走。”   纪绥喝醉就喜欢两三个字,两三个字的往外冒,反应比平时迟钝不少,性格也倔,郁泊舟认为这或许才是纪绥的真正性格。   郁泊舟的耐心好似怎么都用不尽,“自己走容易摔倒,你看这么多台阶,要是滚下去了,用你脑袋踩刹车都停不下。”   纪绥小声嘀咕,“乱讲。”   “我没有,要不然你下来试试。”郁泊舟换姿势,朝纪绥伸手牵他。   纪绥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掌骨架比自己小上半圈,倾覆交叠的地方干燥柔软。   一双骨骼标准的,男人的手。   下到最后一节楼梯纪绥不动了。   郁泊舟一扫就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不知道谁喝醉了没公德心吐在旁边,咱们的另外一位醉鬼爱干净,不愿意下地了。   “抱你?”   “不要。”   郁泊舟绞尽脑汁,“那我背你?”   皇帝没吭声,等于默认了提议。   郁泊舟弯下腰,在纪绥即将爬上他背时忽然后退喊停,“等一下!”   纪绥眼底透露着浓浓的疑惑。   郁泊舟走来走去,换了七八种下蹲方式,他从没背过人,害怕一会纪绥趴得不舒服。   纪绥不明白,他只觉得自己等得头都大了一圈,好重,他不要等了。   他抬脚,来不及碰到地上,手臂就被人夹着,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他飞起来了。   郁泊舟手臂穿过纪绥膝盖弯,稳稳地将人固定上背,“我又没说不背你,做人要有耐心,知道吗小绥。”   纪绥默默捂住嘴,将想吐的感觉压下去,恼怒地抓了一把郁泊舟后脑的头发,好笨的人。   郁泊舟发出嘶声,“怎么还生气,你是不是没醉故意报复我。”   纪绥不答。   天桥上悬挂而下的三角梅簇拥盛开,蓬勃的花藤肆意蔓延,郁泊舟背着纪绥在桥下一圈一圈的绕,他不觉得累,甚至希望这一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桥下的风吹着有些凉,郁泊舟把纪绥往上背了背,回过头发现人压根没睡,浅色眼睛圆溜溜睁着,丝毫没有困意的样子。   纪绥不满郁泊舟停下来,用头卯足劲去撞郁泊舟的头,他还没看够花。   郁泊舟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撤开,纪绥扑空,郁闷地将头埋在郁泊舟颈间。   郁泊舟真拿这个醉鬼没辙,“好好好。”   他扭过头,轻碰了碰纪绥额头,“满意了吧。”   纪绥把头抬起,“嗯。”   颈间的热意渐渐消散,郁泊舟心头一空,早知道不那么早叫纪绥撞到了。   郁泊舟重新走圈,边走边不确定问道:“纪小绥,你喝醉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你别是嫌上回太丢人,这回也跟我装。”   嘴上这么问,其实郁泊舟心里认为纪绥是不记得的。   不然以某人的小脾气,早该杀他灭口。   纪绥一本正经地点头,“不记得。”   郁泊舟随口问:“那你记得什么?”   “看花。”纪绥望着盛开的三角梅出神,语调高兴上扬,“要翻出墙看花。”   福利院后院有一堵高墙,高墙斜对面有一户人家,窗外爬满了三角梅以及各种花卉,盛夏开放,他的院子外就会围满拍照的人,那是纪绥小时候一年到头为数不多的高兴日。   后来他辗转三户领养家庭,最后一次回到福利院时,那户人家已经搬走,连带着三角梅一起。   自此以后不再有繁花锦簇的盛夏,也不再有人声鼎沸的热闹。   要说纪绥一生中有什么遗憾的事,那应该就是没能等到有能力翻越那堵高墙,身处其中去看看。   郁泊舟不明白,但反正纪绥高兴就好,他往前走了两步,忽得开口:“纪绥。”   纪绥下巴搁在郁泊舟肩膀,手指悄悄把郁泊舟头上的发胶搓散,听到自己的名字,询问的嗯了一声。   郁泊舟不说话了,他方才明明组织好了语言,可纪绥轻飘飘的一个嗯,又把他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信心炸散了。   郁泊舟咬着牙深吸一口气,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纪绥现在不清醒,真的假的都行。   “你喜欢男人吗?”   纪绥听不懂,哈地笑了一下。   “你别笑啊,不是,你可以笑,但你要先告诉我。”郁泊舟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结果纪绥笑他,心就掉到了脚底,“你能同意跟我结婚,是不是喜欢男人?”   给别人假定性取向这种事情,郁泊舟真是打死没想到。   要是搁在五年前有人告诉郁泊舟,五年后他会跟一个男人结婚,背着人大晚上不回家睡觉,跟傻子一样,一圈一圈在天桥底下转,还眼巴巴期盼人家能应他一句,他一定会扇那人一巴掌,再扇自己一巴掌。   但这是五年后,他鬼门关都不知道在边上逛了多少圈,假定一下性取向算什么。   算个屁。   纪绥耳朵里只飘进去结婚两个字,所以他戳了戳郁泊舟的脸,“郁泊舟。”   “我在。”郁泊舟应得飞快,“叫我干嘛?”   纪绥呢喃,“好朋友。”   郁泊舟心头的那口气散了,血从头顶凉到脚底,原地站了几秒,沉默地迈开脚步往前走。   纪绥似乎感觉到了郁泊舟的不开心,环住他的脖子,努力回忆,学着院长妈妈哄人的样子,“不生气,我们和好。”   郁泊舟缓缓吐出一口气,“嗯。”   他们之间,说白了就是金钱交易,不是联姻,先婚后爱都需要排号,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郁泊舟郁闷地一脚踢飞路边的小石块。   “嗯。”纪绥环住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语气带着非常细微的欣喜,“喜欢你。” 第17章 陪聊五万按秒收费   纪绥的生物钟固定在早上八点响起,除非碰上下雨天或者其他的突发状况,例如前一天晚上喝了酒,没来得及吃解酒药,好在头不疼。   纪绥揉了揉有点水肿的眼皮,他喝酒断片他知道,但没想到几杯度数不高的白葡萄酒也能断片。   以后还是找个借口推了,不过他醉了就犯困,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没有郁泊舟的消息,他身上和床头柜上也没有不明纸条,一切正常。   纪绥放下心,他身上还是穿着昨晚的衬衣裤子,郁泊舟没给他换,万幸。   哪怕他和郁泊舟这个朋友可以平安相处到若干年后,到他们两个分别入土,他也不认为能够好到互看对方裸体。   就是衬衣最上面靠近领口处的一颗袖子不翼而飞了,大概是昨晚醉酒后不小心勾掉了,回头问问郁泊舟有没有印象。   纪绥拿上睡衣进浴室,慢悠悠洗个头和澡下楼。   餐桌上摆了七八种不同样式的早饭,厨房内背对着他的人影回过头。   纪绥错愕,“你怎么在这儿?”   郁泊舟穿着阿姨买的小熊围裙,手里拿着锅铲,脸上还沾了两道面粉痕。   这个点,郁泊舟不应该在公司上班吗?   郁泊舟手快出残影,把一团白色塑料袋包裹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咳嗽一声,答非所问道:“你醒了啊。”   “没醒,我在梦游。”   纪绥手肘撑着桌子,看郁泊舟脱掉围裙,围裙里穿的是睡衣,发型却用发胶打理过,心情看起来不错,不像是上班上了一半被人赶回来的样子。   他想了想,问:“昨晚……”   郁泊舟拿碗筷的动作骤然顿住,短短几秒钟里,他想了无数种可能。   好一点的,纪绥记得,觉得丢脸要杀了他灭口,坏一点的纪绥不喜欢男人,现在要跟他离婚。   万一呢,万一纪绥,可以尝试接受一下,一米八七二十七岁还是处男,手动最少半小时起,死了就能拥有亿万家产的老公呢?   实在不行他做零也可以。   等一下!如果纪绥用他不能生孩子理由拒绝他怎么办?   郁泊舟急中生智,没来及等纪绥说完脱口而出,“郁泽林以后可以给你养老。”   同一时间纪绥话音落下,“昨晚我喝醉把你说破产了吗?”   “……”   纪绥感到匪夷所思,“什么养老?”   “什么破产?”郁泊舟拧眉,“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破产了?”   “因为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你还穿着睡衣,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呆在家里,而且头发还……”纪绥一时间找不到语言形容,顿了顿,“还很精神。”   郁泊舟:“……”   郁泊舟:“阿姨今天休假,怕你昨晚喝多了不舒服,我早上就没去公司。”   纪绥眉眼松动,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可能有一点被人放在心上的,小感动,“昨晚没给你添麻烦吧?抱歉,本来以为度数低不会断片,不会有下次了。”   话说完,郁泊舟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差劲,像是原本放晴的天,被吹来了大片乌云,谁要是在此刻触动,乌云便会立刻打雷下雨。   “没有。”郁泊舟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就好。”纪绥松了一口气,小心睨了一眼郁泊舟,不确定再次问道:“真没有?”   “没有。”   郁泊舟矢口否认,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比方才乌云密布的样子好些,他把筷子递给纪绥,又给他倒了杯热豆浆,安静吃饭。   纪绥越想越不对,要是真没什么郁泊舟脸这么臭做什么,他主动挑起话题,“这些都是你起来做的?”   “是啊。”郁泊舟弯起嘴角一秒后又拉平,一个十足的假笑,故意道:“我早上五点开始磨豆浆,然后点卤做豆花,边做豆花边包包子,完了我还炸油条,炸油条的时候再把烧麦蒸了。”   纪绥显然没听出来郁泊舟的话外之意,他对早点之类的接触甚少,一般早饭都是面包咖啡解决,时间充裕时可能会做个三明治。   听郁泊舟说五点,心里默默惊叹,往他碗里夹了块烧麦,接着喝豆浆。   郁泊舟不可置信,就这样?一块烧麦就把他打发了,他的不生气呢?他的和好呢?   “你没别的话要说?”   纪绥望向他,片刻后恍然大悟,“辛苦了,下次可以叫我一起。”   叫个屁,他做的都在垃圾桶里呢。   郁泊舟愤怒地吃掉烧卖。   ……   早饭吃完郁泊舟立刻去了公司,果然很忙,是他耽误郁泊舟时间了。   纪绥满怀愧疚关上门,他昨晚原本计划给陈伯打电话,结果人直接醉断片了。   他算了下时间,陈伯那边现在将近凌晨五点,想着下午再打好了,陈伯正巧给他发来了视频,他和秦初年爸爸去冰钓了。   纪绥当下拨去了视频通话,陈伯那头接通很快。   通话背景一片暗蓝色,像无边的蓝绸,冷调的色压却叫人一眼就放松心情。   陈伯一身厚棉服全副武装,头顶戴了个像是圣诞老人的麋鹿帽,将耳朵包住,脸上不见疲色,“小绥!快看我们刚钻好的窟窿。”   视频镜头调转,一个和陈伯一样全副武装的中年男人入镜,是秦初年爸爸,他摆好一会要坐的板凳,冲镜头比了个耶。   纪绥打招呼,“秦叔早,您和陈伯这么早出来钓鱼,吃过早饭了吗?”   郁泊舟提出要送陈伯出国的第二天,他们三便一起飞往秦初年父母所在庄园,拜访了秦父秦母。   “我们带了烤红薯和瓦斯炉,一会鱼钓上来,直接现做现吃。”秦父争夺过手机的使用权,向纪绥展示他们的装备。   准备十分齐全,不仅有帐篷,帐篷里面毛毯桌子饮用水样样齐全,桌边上用锡纸包裹的一团物体,应该就是秦父口中的烤红薯了。   秦父调转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拍拍胸脯保证,“看秦叔今天给你钓上条超大号海鲈鱼,直接让人飞机空运回去给你尝尝,婚礼的时候我要坐这个老家伙的位置,比他先喝你们敬的茶。”   陈伯在一旁吹胡子瞪眼,“老不死的!赶紧把手机还我,你还想喝茶呢,烫不死你。”   “小气鬼,大不了秦初年的混小子结婚的时候,我让你先喝不就完了吗。”   纪绥失笑,秦初年的性格很像秦父,而姐姐秦江月的性格就比较像妈妈,内敛果断。   陈伯夺回手机,边往帐篷外走边说:“南城现在几点钟啊,吃过午饭了吗?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想看看您过的怎么样,还习惯吗?”   陈伯走时没问任何事情,不问郁泊舟为什么突然要把他送到国外,也不问何时能回来,只让他们照顾好自己,乐呵呵收拾行李,头也不回的上了飞机。   就好像郁泊舟身边的所有人,心里都有同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我该吃吃,该喝喝,一点水土不服都没有,天天跟这个老东西出来钓鱼,还胖好几斤呢!”陈伯搬了张小桌子,把手机固定到桌子上,直播钓鱼给纪绥看。   “倒是你们,我这才走了不到半个月,怎么觉得你瘦了一圈?”   纪绥收回思绪,摸了摸脸,“可能是镜头畸形。”   陈伯仔细看了看,不赞同道:“人家畸形不都是会胖,你这还瘦了,肯定现实里看起来瘦的更厉害。”   “那你还不快钓点好的给小绥寄回去。”秦父一掌拍上陈伯的背,拍得陈伯差点从板凳上翻下去。   “老不死的,你真要我命啊!”   “还不是你自己身子骨弱!我这都没用力。”   纪绥默默叹了口气。   年纪大了凑一块爱吵嘴,难免的事,上一回打电话,纪绥聊了不到一小时,其中俩人拌嘴就超过了半小时,场面堪比相声大会,不断刷新纪绥对陈伯的认识。   看这架势,且有的吵。   手机弹出一条朋友验证消息,纪绥把视频切成小窗退出去看,是个空白头像,连名字都是乱码生成,一看便是个小号,验证消息写着纪绥,谈谈?   纪绥没通过,回了条验证消息。   [纪绥]:陪聊五万,按秒计费。   对面立刻回了个问号。   [纪绥]:微信还是支付宝?   [乱码昵称]: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纪绥]:哦   纪绥将人拖进黑名单,藏头露尾的家伙,他认识的能有几个人,满打满算能在这个时间找上他的,还能有谁。   方才倒是忘了问,那个小明星左一个泊舟哥,右一个泊舟哥,叫得那么亲密,说不准什么三年好友,亲密无间,许下婚约都是真的。   但一想到将来他俩结束这段假关系之后,郁泊舟要和这种人结婚,怎么想想这么恶心。   就好像做建筑行业的朋友,装修了一套完全超脱正常审美的房子。   郁泊舟消息恰好弹出。   [郁泊舟]:小绥同学,请帮我书房左边第三层抽屉柜子里的一份蓝色文件,下午一起带到公司。   [纪绥]:阿姨今天不是休假?   [郁泊舟]:?阿姨休假你就不用吃饭了吗?出来,我带你去吃昨晚没吃成的火锅。   [纪绥]:哦。   回想起郁泊舟说如果他再说哦就要扣他的钱,纪绥飞快撤回。   [纪绥]:好呢。   纪绥绕道去书房,抽空看了一眼小窗,秦父和陈伯两个人已经开始边吵边喝茶了,估计再有个两三分钟就能结束。   左边第三层蓝色文件……   纪绥数过去,找到了蓝色文件,但是柜子里一共有两份,他打开到封面页,拍照给郁泊舟看。   [郁泊舟]:写第七季度预案的那个。   纪绥把另外一份无关的重新收回柜子,余光扫到桌上没收好的文件袋。   牛皮纸袋里露出一角,让人窥见一张蓝底的证件照,是个女人。   纪绥正准备将它塞好,却忽地扫到一行字。   死因,心脏骤停。   瞬间,纪绥鬼使神差的联想到郁泊舟消失的那晚,以及第二天回来他口中的陌生人的葬礼。   “小绥,小绥!”   纪绥回神,“怎么了?”   陈伯吃了口红薯,“前面问你要不要吃虾,他们这个冰钓的地方有卖一种特别的虾,口感紧实滑嫩,白灼的味道鲜甜的不得了。”   纪绥笑了笑,“那我可就有福了。陈伯我得去泊舟公司给他送文件,回头再给您打电话。”   陈伯:“好好好,路上慢点,一定要让司机慢慢开,南城的出租车司机就爱横冲直撞。”   “好。”   挂掉电话,陈伯收回线,重新挂上饵料,前面挂的太松,直接被鱼吃掉了。   秦父跟着抛了一竿,现在只有他们,再过一刻来冰钓人便会多起来。   一片寂静中,秦父问道:“你倒是一点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陈伯皱眉收回线,他的饵料又被吃了。   他重新抛竿,半晌后答:“孩子大了,不再能像小时候那样,护得上了。” 第18章 礼物   担心郁泊舟急着要,纪绥提前出发去公司。   在路过一个离目的地不远处的花店时,纪绥喊停司机,付钱下车。   他驻足门外四下打量,木色装修的小店温馨明亮,店里摆放的几乎都是暖色调花卉,明艳盛开的花朵从店内小窗口一路攀爬落地。   店主人在花旁边立了块小木牌,上面用彩色粉笔写了字,拍照请随意。   挂在檐上的风铃轻响,女店主包花的手不停,抬起头,“欢迎光临,请随便……看看。”   男人似乎是第一次进花店,眼神里透露着好奇,一株株扫过店里的花,没有上手。   店主放下手上的东西,上前介绍,“都是早上五点新鲜现剪运到店里的,您是想送人还是送礼?”   纪绥不解,“送人和送礼有什么区别吗?”   “送礼的话要挑选适合场合颜色的花卉,要是送人的话……”店主眨眨眼,“更讲究花语,以及送花人的心意。”   纪绥视线回落,他依稀记得每种花好像都有自己的名字,花语的话,送哪种好呢?   店主看出了纪绥的困境,笑了笑问:“是送女朋友吗?”   纪绥摇了摇头,“送我的“爱人”,是位男性。”   男人的声音略显苦恼,“我好像是惹他不高兴了。”   十分钟后,纪绥带着包好的花束步行前往郁泊舟的公司。   娱乐公司,花并不少见,艺人的粉丝时常会将这类礼物连带着信一起寄到公司。   但送到总裁办公室,还是头一回。   又是独自搭电梯,纪绥礼貌性询问门口乌泱泱的人,“你们不上去?”   收获了一排摇头向日葵。   正好,他讨厌人挤人。   电梯缓缓上爬至二十三层,纪绥才发现自己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整个二十三层空无一人,每个人的工位都像是遭到了抢劫,东西七歪八倒地扔在桌面,地面上甚至有吃过剩一半的薯片,以及桌子边缘摇摇欲坠的咖啡。   纪绥单手抱住花夹住文件,眼疾手快把下坠的咖啡捞了回去。   背后的电梯门适时开启,嘈杂的话语声瞬间充斥着原本安静的空间。   林听寒倒着走在郁泊舟前面,声音力压众人,“我觉得宣传的重点应该放在男女主断桥分别,为了心中各怀大义,而最终走向不同,市场现在就吃这个,男二的人设虽然好,可片子你们也看了,白昭那个演技,不让这剧倒扑就不错了,秦导这次怎么会用他来演?”   公司里,也只有郁泊舟手底下的人敢当着老板的面,敢直言公司投大价钱的剧要扑。   纪绥心里轻笑,转过头,热情洋溢地展露出怀里的花,“泊舟,我来给你送文件。”   和郁泊舟相处久了,最大的进步就是学会了不要脸。   所有的话语声戛然而止,大家不约而同将目光汇聚到了郁泊舟身上。   郁泊舟身形僵了半晌,原地拨开林听寒,眼神淡淡扫过纪绥怀里的花,再调转到他的脸,“去办公室等我吧。”   “好。”纪绥丝毫不被他冷淡的态度所影响,拐进办公室。   郁泊舟扫过身旁安静如鸡的众人,语气不咸不淡,“把你们的工位收拾了,影响公司面貌,宣传方案在今晚下班之前交上来给我。下个月的团建想去哪,自己群里投票。”   听到宣传方案今晚下班前要交变得蔫头耷脑的众人,瞬间恢复精神。   “万岁!”   “去宁城!都给我投票去宁城吃海鲜!”   见他们注意力转移,郁泊舟快步溜回办公室。   纪绥正坐沙发上掰有点折掉的叶子,耳朵捕捉到开门的动静回头,“文件我放你桌子上了。”   郁泊舟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文件,他指着花,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像个毛头小子,“给我的。”   想也知道这是句废话,不是给还能是给谁,但郁泊舟就是想问,他想亲耳从纪绥口中听到答案。   “嗯。”   郁泊舟笑容愈发扩大,瞅着有点傻,拿过花翻来覆去地看,“送七朵,有什么含义?”   “还有这个颜色,这是什么花?”   “这个又圆又绿的叶子是什么?”   “包装呢?是你……”   “好了!”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纪绥都插不上嘴回答,再这样问下去,郁泊舟连丝带的供货商都想知道,“数量和包装是老板挑的,花叫卡布奇诺,圆圆的叶子叫尤加利叶,现在可以坐下来,处理你桌上的一大堆文件了吗?”   “可以。”坐下不到两分钟,郁泊舟忍不住又问:“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花。”   “书上写的,送花是低成本却又高调宣誓主权的方式。”   “……”   早知道不问了。   郁泊舟黑着脸将花放在办公桌上最显眼处,埋头处理文件。   纪绥歪头瞧他。   怎么又不高兴了。   手机叮铃铃响起,是个本地陌生号码。   纪绥没多想接起,“喂。”   电话里的女声婉转娇媚,“小绥,是妈妈呀,现在有空出来见妈妈一面吗?”   记绥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余光片刻不离挂在他身上的郁泊舟问道:“怎么了?”   电话另一头的纪母反应也不慢,立刻问:“是泊舟吗?绥绥你现在和泊舟在一块?你们结婚后我还没见过呢,那正好,你带上泊舟,我在滨港路十字路口拐角的匠心咖啡馆等你们。”   说完便立刻把电话挂了,全然不给纪绥拒绝的机会。   纪绥盯着通话挂断的页面,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片刻后,他熄灭手机,神色如常对郁泊舟说:“我出去一趟,要是太晚的话,不用等我吃饭。”   “去哪儿啊?刚刚谁打电话?”郁泊舟目光一错不错盯着纪绥,他的瞳孔颜色偏深,长久看人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被大型兽类观察的错觉。   他知道他不该这么问,无论是朋友还是什么,他都无权干涉纪绥的隐私,这种逼问的方式极有可能引起纪绥的反感,但他控制不住。   发觉自己可能喜欢上纪绥后,郁泊舟查找了一切有关纪绥的过去,想要多了解他不曾参与的日子。   可是没有用,了解的再多也无法从过去的只言片语中拼凑成眼前的人,这让郁泊舟更加害怕。   他们的关系表面上是他占主导,而实际上,占主导的一方永远是纪绥,只要他不愿意,他们两个随时都有可能回到人海陌路。   幸而的是,纪绥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非正常人,陌生人的追问会引起他的反感,但朋友属于他划分领域中的归属物,他并不觉得郁泊舟追问有问题。   纪绥坦言,“我血缘关系上的母亲打电话,希望我能去见她一面。”   郁泊舟脸色稍笃,似乎想到了什么,嘟囔道:“现在想起来见面,早干嘛去了。”   他不喜欢纪绥那个讨人厌的弟弟,因此连带着不喜欢没起到教育责任的纪父纪母。   纪尚云怎么对纪绥,他可记得一清二楚,要是早知道会喜欢上纪绥,他当时就应该上去暴打他一顿再说。   纪绥不相信纪母突然良心发现特意来关怀,听话里的意思多半是冲着郁泊舟来的,所以他得去一趟。   ……   去归去,可也不想让她高兴。   纪绥到了湖滨路后在附近闲逛了半小时,眼瞅着距离通话时间过去了有近一个半小时,方才进了咖啡馆。   “小绥,这儿!”身着粉蓝色连衣裙的纪母在位子上遥遥招手。   纪绥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纪母喊来服务员给纪绥点了杯橙汁,待服务员走后,她嘴角略弯,不见等了一个半小时的焦急和不耐,“小绥喝橙汁好不好。”   已经替他做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纪绥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谢谢,我橙子过敏。”   纪母笑容一僵,眼睛里立即布满了浓浓的歉意,“对不起小绥,妈妈不知道你过敏,但妈妈一定会记住。小绥还有什么不能吃或者是不爱吃的东西吗?妈妈记下回去告诉家里的阿姨,下次回家来吃饭的时候,多多准备小绥爱吃的东西。”   “骗你的,我不对任何东西过敏。”纪绥说:“有话直说吧,我早过了渴望母爱的年纪了。”   纪母不可置信地撑大双眼,昳丽的脸上充斥着哀伤,纪绥同她长得很像,只是纪母的五官缺少棱角分明的锐气,更偏柔美。   岁月优待美人,即将年过半百的纪母看起来依旧像是三十出头样子。   “小绥,你是不是在生妈妈的气,气妈妈没有阻止弟弟去找你,可是要是没有弟弟,你现在也不会和泊舟认识,就不能和他结婚了呀。”   纪绥没作答,无论是哪个世界的纪母都一样,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仿佛一辈子活在象牙塔里。   她不是不懂,只是对于吊塔里的公主来说,这不是必要的东西,柔顺的长发,干净的衣裙,这些才是关键。   “谁让你来找我的,或者说,谁想让你通过我,找上郁泊舟。”   纪母不满纪绥不顺着她,“你这是和妈妈说话的态度吗?泊舟既然和你结婚,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我作为他妈妈,为什么不能见他。”   “妈妈。”纪绥重复了一遍她的称呼,“一个遗弃孩子毫无愧疚之心的人,也可以在多年以后,堂而皇之的自称是妈妈吗?”   纪母蹙眉,“谁和你说的。”   “是,还是不是。”   “是。”纪母回答的十分干脆,“是我与你父亲分开,你自然也算不上是我的孩子。”   分毫不差的答案,纪绥听了两遍,时至今日,在这个与他血缘相连的女人心中,爱情依旧是第一位。   无论是他还是纪尚云,只是她爱情的附属品,一旦发生意外,最终的下场都是弃之如敝履。   明明情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纪绥唇角弧度上扬,他身体前倾,正打算说话。   叩叩,侧边的玻璃窗很轻的被人敲了两下,纪绥顺着响动去看。   郁泊舟立在窗外,看起来呼吸不太平稳的样子,额角滚动着汗珠,弯下腰和玻璃窗内的纪绥平视,用手指在玻璃窗上大大写了两个字。   “吃饭。”   纪绥愣然,他并没有和郁泊舟说见面地点,他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是泊舟啊,叫他进来一起聊聊吧。”纪母慢悠悠噙了口原本点给纪绥的橙汁。   “他不会进来。”纪绥回敲了两下玻璃窗,示意郁泊舟到门口等他。   确定郁泊舟走远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纪绥方才开口:“郁泊舟不会投资纪知乐的公司,让他回去死了这条心。”   纪母沉下脸来,“直呼父亲的名字,你……”   纪绥打断她,“不好意思,我无父无母没有家教。”   纪母此刻觉得当初抛弃纪绥的选择再正确不过,顽劣不堪,一点也不像知乐,“无论怎么样,你和泊舟结婚,帮扶家里都是应该。”   “他并不爱我,凭什么花几亿去帮纪知乐?”纪绥冷冷地说:“别再来找我了,否则我会后悔今天没有说出口的话。” 第19章 夺命厨师   南城新开的火锅店,不到中午十二点便人满为患,郁泊舟提前打电话要了个包厢。   “瞧把我们小绥气的,都要吃不下饭了。”郁泊舟无视纪绥正在正常进食的事实,不断往纪绥碗里夹菜。   纪绥嘴里咬着根烫好的白菜,表情欲言又止。罢了,郁泊舟连他吃过的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想夹就夹吧。   “要不我套麻袋把他儿子打一顿,给我们小绥出出气。”   纪绥忽略郁泊舟甜腻腻的称呼,咽下白菜,“请不要做违法乱纪的行为。”   郁泊舟:“那怎么办?总不能白生气。”   “我没有生气。”纪绥怕郁泊舟不信,再次强调,“真的没有生气。”   要是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生气,纪绥下辈子就该投胎成河豚。   郁泊舟观摩纪绥的神色,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放下心来。   吃过饭,纪绥同郁泊舟一起回公司,他下午没什么事,主要是去刷一波存在感。   郁泊舟近来格外忙碌,匆匆交代了纪绥两句,让他自己随便逛,便又跑去开会了。   纪绥在办公室待了会儿,准备下楼去研发部逛逛,那有游戏模拟机,还有最近热播悬疑剧的全片,网上只放到二十三集。   刚打开门,迎面差点撞上了张怀民,他手里拿着文件,另外一边手搭着门把手,似乎正准备开门。   纪绥让开让他进来,随口问道:“你不用开会吗?”   说起来,他似乎很少碰见张怀民,助理不用跟着郁泊舟吗?   “我从外面回来,开会的内容,回头会有人告诉我。”张怀民放下文件,习惯性的拿起笔签字,签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现场还有第二个人。   纪绥盯着文件上的字,字是郁泊舟的字体,名字也是郁泊舟的,张怀民这是在代他签字。   能送到总裁办公室的文件,只有大没有小,稍有失误折损的利益都无法估量。   看张怀民的熟练程度,代郁泊舟签字的事情绝非一次两次。   张怀民罕见的沉默了一两秒,没有解释,“你要下楼吗?”   纪绥目光转移到张怀民的脸上,“嗯,去研发部逛逛。”   张怀民眼神微动,“走吧,我带你去。”   纪绥挑眉,“好。”   跟张怀民走在一起,终于不像之前众人避之不及的样子,来往的众人几乎都会喊一声张助理好,接着再隐晦把好奇的目光放在纪绥身上。   “能习惯吗?再过两天应该就不会引起关注了。”张怀民压低声音。   “无关紧要的视线而已。”纪绥问:“张助理和郁泊舟认识很多年了吧。”   “十二年了。”   “近一半的人生,确实不短。”   说带他去,真的只是带他去。   张怀民把纪绥送到研发部门口,喊了个平时招待客户内部体验的员工继续领着纪绥,就回楼上去了。   那个员工乍然被喊来,人还有点懵,怎么安排,没有人提前跟他走流程啊。   他与纪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您是想参观什么?”   “用不着用敬语,叫我纪绥就好。”纪绥眉眼弯了弯,“听泊舟说研发部有全息投影,我想玩上个月发布的逃生在黎明。”   ……   邓文俊跟人打听了一圈,得知纪绥在研发部,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去找茬。   他推开门,预想中纪绥遭到冷落的画面并没有发生,研发部那群怪胎以纪绥为中心四散开坐。   除了手上有工作抽不开身,剩下的二十几号人全在,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个游戏手柄,专注盯着白墙上的投影。   “纪哥快来快来!我这有医药点。”   “孟渊你空间系异能你跟上纪哥啊。”   众人脸上因为情绪激动而印着薄红,连带着室温也比外面热上好几度。   “不急,卓篱张羽,你们带着你们小队从后绕,能拖多久是拖久,千万别勉强别受伤,我带人先取水。”纪绥有条不紊地指挥。   逃生在黎明是铭旭旗下目前热度最高的模拟求生游戏,几乎是1比1打造了一个末世,每位玩家在开局前由系统随机分配异能,可通过猎杀丧尸补充晶核的方式得到进阶,小世界都有固定的资源点,不会进行补充,需要在资源耗尽前找出解决末世的方法。   一个世界最多进入三千号玩家,剩余的就是随机投放的NPC,极有可能是普通人也有可能是异能者,NPC的行为不受操控,这也大大提升了游戏的难度和可玩性。   游戏开服一个月,目前只有三个游戏主播组建的千人团队逃出末世,而纪绥仅仅带着他们二十几号人,和剩余的全是不受控制的NPC,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初步找到了疫苗的影子,这让他们这群游戏的创造者怎么不能激动。   邓文俊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来的目的,站门口看了半小时,直到game over的提示弹出,他才恍然惊醒。   “太爽了!”张羽抓着手柄大喊,“我就说我们的游戏难度一点问题都没有,有没有人把纪哥刚刚的对局录下来?下周宣传片就放这个。”   纪绥谦虚,“运气好,我们的投放点在水站附近,为建造基地提供了条件,大家都很强啊,尤其是庞卓最后为大家争取时间牺牲,要是没有你,我们刚刚肯定来不及取疫苗。”   庞卓不好意思地挠头,“主要还是靠大家,我前期都没帮上什么忙。”   “纪哥你几点走啊,我们明年预备宣发的修真游戏已经做了大半了,一会一起玩玩帮我们找找问题呗。”   “之前不就说要招游戏提议员,我看直接定纪绥吧。”   “大胆小儿,敢直呼老大的名字,给我放丧尸咬他。人你说要就要啊,问过郁总没。”   众人笑闹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门口已经站了近一个小时的邓文俊。   邓文俊嘴角抽了抽,重重咳嗽了一声。   无人在意。   他忍无可忍,“你们这群人,上班时间在这里玩什么?”   欢声笑语中插入不和谐的声音,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纪绥透过众人望去,门口的男人不高一米七左右,瞧着应该二十七八左右,却已经有了略为明显的啤酒肚,眼下盖着一层乌青,一副肾气不好的样子。   他揽过责任,“抱歉,是我要来参观,影响到大家工作了。”   邓文俊冷哼一声,“哪敢,郁总的爱人来视察公司,无论怎么耽误,不都能承担得起。”   话中的阴阳怪气,哪怕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原来是上门来找茬的。   纪绥礼貌性的微笑收敛。   大家表情皆不太好看,邓文俊父亲在公司占股比例不小,行策上颇具话语权,邓文俊本人更是个夸耀的性子,靠他爸的关系当了个部门主管,成天跨部门指手画脚。   他爸跟郁泊舟暗地打擂台,他在公司四处阴阳怪气,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子承父业。   庞卓小声凑到纪绥耳边解释,个别脾气冲不怵邓文俊的直接开麦。   “体验游戏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邓主管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我们研发部的预算请不起第二位主管。”   邓文俊气得跳脚,“我还说不得你们了,要是公司其他人像你们这样找借口消极怠工,部门还要运行吗,全都回家白拿钱好了”   纪绥拦下想要争吵的众人,走到邓文俊跟前问:“那邓主管在这做什么呢?”   邓文俊眼神含着不明显的轻蔑,纪绥比他高,他还得稍微仰头才能蔑视到,“这是什么废话,当然是来提醒他们认真工作。”   “那你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纪绥说:“部门主管的培训手册上有写,要培养你当纪律委员吗?”   此起彼伏的嗤笑声响起,邓文俊涨红了脸,“你……”   “既然你说了,我是来替郁总巡查公司,那么同样有赏罚的权利吧。”纪绥慢悠悠道:“上班时间擅离职守,罚款二百,小惩大戒通告一下吧。”   ……   郁泊舟笑得差点把锅撞歪,“我看到你消息的时候,还以为产生幻觉了,那这两天他的脸不得拉成驴。”   邓文俊那么死要面子的一个人,通报处理等于把他的脸撕下来放地上给人踩。   纪绥就守在厨房外,一刻不敢松懈,生怕郁泊舟笑得太过,一头栽到锅里去,“走的时候已经拉成驴脸了。”   脸色黑如锅底,在没有碰到邓文俊之前,纪绥一直以为它只是个形容词,没想到真的可以。   郁泊舟简单翻炒了两下,将菜倒入盘子端上桌,“我们小绥真讨人喜欢,一个下午的时间,尽获研发部员工的芳心。”   “阴阳怪气我?”纪绥望了望厨房,又望了望盘里的菜,郁泊舟前面是不是没放盐。   郁泊舟半开玩笑说:“我哪敢啊,是危机感重重。”   蕴含在话中的愁意,唯有他自己晓得。   纪绥同郁泊舟不在一个频道上,“我和你才是朋友。”   “……谢谢。”   菜入口的瞬间,纪绥稳如泰山的情绪管理崩盘,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有烹饪出来的食物,可以称之为……   恶心。   郁泊舟瞧着纪绥突变的表情难以置信,“有这么难吃吗?”   他夹了一筷子放入嘴里,没觉得有问题,“是淡了吗?”   纪绥空口塞完了整碗米饭,丢下一句我吃饱了,逃命似的溜走。   “不再吃点啊!”郁泊舟又塞了一口,困惑道:“淡吗?” 第20章 聆听   郁泊舟推开阳台门,入眼撞见纪绥坐在小露台上,背靠着一节短短的栏杆,吓得他魂差点飞了,“你坐那上面干什么,赶紧下来。”   小露台原本是陈伯用来摆花的,后来考虑到即使是独栋别墅,也有极端天气吹落花盆,高空抛物的风险,便闲置没用。   纪绥晃了晃腿,“我看见你去买面包了。”   从阳台望下去,附近的道路一览无余。   “眼神这么好。”郁泊舟伸手想要扶纪绥下来,被他拒绝。   “上面视野好。”   “屁,坐着还没你站着高。”郁泊舟扔下面包,直接拦腰把纪绥从小露台上抱了下来。   纪绥没预料到郁泊舟会直接上手,慌忙按住他的肩支撑重心。   郁泊舟顺手掂量了两下把纪绥放下地,纪绥看着不挑食,人却吃的不多,腰都比他瘦一圈。   心里这么想着,手也异常诚实的多摸了两下才松开。   纪绥不理他,越搭理郁泊舟越来劲,以前觉得郁泊舟是个怪人,后来又觉得他是个好人,现在觉得他就是个流氓。   他听陈伯说过,郁泊舟家里算是高知家庭,父亲生前是个大学教授,母亲是个自由职业者,性格八面玲珑,哥哥从小更是众多亲朋邻里口中的别人家孩子,按理来说郁泊舟应当受到熏陶。   可他倒好,从小是巷子里的霸王,大院里的孩子头,打鸡撵狗的事少不了他,上了高中,更是有一周一次的国旗下检讨,让下面低年级的学弟学妹至今深刻铭记。   纪绥初听这些事还不大相信,毕竟怎么听都像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和郁泊舟的古道乐肠完全搭不上边。   结果相处久了,郁泊舟身上那股劲像是不受控的往外冒,就喜欢捉弄人。   “在生气啊?”郁泊舟拆开面包递给纪绥,嘟囔道:“真是搅屎棍,本来一天就吃不了多少东西。”   郁泊舟毫无自觉是因为自己做饭做的太难吃。   纪绥咬了口面包,他向来不会绕弯子,喜欢有话直说,也许是受郁泊舟的影响,或者是看面包的份上。   他含蓄道:“我觉得你还是做早饭比较好吃。   郁泊舟听完如遭雷击,晚饭是他做的,早饭是他买的,纪绥意思是说,他辛苦做的晚饭,还不如人家炸的油条。   纪绥叼着面包,满眼不解地望着周身气息低迷的郁泊舟,他最近嘴上带电吗?随便两句话,郁泊舟又蔫了。   马上要步入更年期的男人,心思真是不好猜,纪绥心里叹息。   还没过二十八周岁生日的郁泊舟:“所以你下桌,是因为我做的菜难吃?”   纪绥迟疑,郁泊舟立刻加重音量补了一句让他说实话,纪绥方才点点头。   郁泊舟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难得能从我们小绥嘴里听到不好吃的东西,真是我的荣幸。平时跟个垃圾桶成精似的,倒什么吃什么。”   我们小绥的称呼一出,纪绥就知道郁泊舟恢复正常了。   他眨了眨眼,“我说你说饭难吃,你好像挺高兴。”   “还行吧。”   郁泊舟本以为纪绥是将早上的情绪藏在心里,闷得连饭都吃不下,毕竟再怎么说也是母亲,血脉相连,纪绥又是个心软的。   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就放心了,做饭难吃可以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再者纪绥什么都不挑剔,却偏偏说他做饭难吃,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进步的空间非常大,说明他对纪绥来说特别,要不然怎么只说他不说别人。   今天可以是难吃,明天就可以是好吃,拴住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栓住他的胃。   老生常谈,并不无道理。   “真不生气?不许骗人啊。”郁泊舟问。   纪绥无奈,郁泊舟一天下来问了不少于三十次。   他双手胳膊搭在栏杆上,浅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万千灯火,答非所问地说“我高中的时候常偷跑晚自习上学校天台,学校附近不像这儿,没有精致的楼房商铺,一眼望去全是居民楼,隔音也不好,那种炒菜的烟火声,和家长里短的喧闹声,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他高中时期的最大爱好,他并非期待万家灯火中能有一盏为他而亮,也非羡慕合家团圆的场面,他只是好奇,人为什么都要如此活。   郁泊舟同纪绥比肩而立,垂眼甚至能看清纪绥脸上的细小绒毛,“好学生小绥也会偷偷跑晚自习吗。”   “嗯。”纪绥语气轻松,“我经常找生病的借口请假逃晚自习去兼职。”   他那时候的身体状况确实也算不上好,大病没有,小病常伴。   各科老师包括教导主任指望他高考能博个省状元回来,好提高明年的招生率,对他的健康状况颇为重视,但凡请假无有不批。   郁泊舟心脏像是被人用小凿子砸了一下,不疼,但酸得很,“累吗?”   “还好,偶尔会觉得累。”纪绥的声音混进风里,“我五岁的时候,被我的第一任养父母领养,到七岁那年送回,因为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无法负担两个孩子的生活开销,再后来是十岁,十三岁。”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被领养,因为很麻烦,我讨厌无意义的询问,所以每次有人来领养的时候,我都躲起来,后来领养的那两次,是因为实在躲不过,只好自己主动挑选了领养的家长。”   纪绥抬眼,撞入郁泊舟漆黑的眸子,“因为我当时就知道,挑选他们总有一天会被送回来,我就可以不用和任何人成为家人。”   郁泊舟知道纪绥还有未尽之言,没有及时开口,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大概过了几分钟,纪绥再度开口,“你不停问我是不是生气,是因为你觉得正常人遭遇这些事情应该生气,可是我不会。那天在咖啡馆,如果不是你来了,我会告诉她纪知乐偷偷包养女明星,他们年轻时就因为这个分开,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够她疯一阵,我也不是为了报复她,我只是单纯觉得烦,希望她能离我远一点。”   “郁泊舟,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好人。” 第21章 旅行升温   纪绥说完便转过头往外望,不再看郁泊舟。   剖析自己的无聊的过往,属实是一件无聊加上无聊的事情,如果不是郁泊舟非要问。   等了几分钟,纪绥始终没等到郁泊舟的回话,他撤回栏杆上搭着的手,准备下楼。   下一秒,垂落下的手被圈住,熟悉的体温接踵而至,纪绥整个人被郁泊舟严严实实地揽在怀里。   纪绥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   郁泊舟把头埋在纪绥颈间,声音闷闷地,“我要抱一下你。”   “你已经抱了。”   “不够。”   温热的气息倾洒上脖子,使风吹落的体温再度回升,纪绥不自在地动了动,他不太习惯亲密的接触。   他耐着性子让郁泊舟抱了几分钟,结果某人不知收敛,反而越抱越紧。   纪绥忍无可忍,十分冷酷地吐出一句,“放手,别矫情了。”   他说之前预想过郁泊舟听完的种种反应,唯独没想到这种,是他描述的太薄情,打击到郁·豌豆公主的心。   郁泊舟最后猛吸了一口纪绥身上的味道,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明明用的是同一款沐浴乳,可纪绥身上的味道永远比他的好闻。   他调整好状态,举起手指轻敲了下纪绥的脑门,“成天说的什么傻话,问你生不生气,是希望你不要闷在心里,别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我们小绥的心情大过天,明白吗?”   纪绥瞳孔微微放大。   郁泊舟握拳捶了下手心,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神情,像是发现了新思路,“这个方法好,以后我要是想从你嘴里得到完整的实话,我就反复问,问到你烦了,就会告诉我,看刚刚说的,比你前半个月跟我说的话加起来都多。”   纪绥嘴角抽了抽,“你真是……”叫猪油蒙了心。   “聪明绝顶?”郁泊舟从善如流接过话题。   纪绥哼笑一声,“绝顶有没有不好说,不过看你接连加班,确实有谢顶的迹象,我前面还在菜里吃到你掉的头发。”   郁泊舟表情僵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发丝蓬松,几乎摸不到发缝,掀眼瞧见纪绥偷笑的样子,即刻反应过来。   “好啊。”郁泊舟故作恼怒挟持住纪绥,将他整齐服帖的头发揉搓的杂乱翘起。   纪绥后脖靠近耳朵的那块皮肤极为敏感,柔软的头发不断扫过,那股痒意像着火似的蔓延至全身。   他小幅度挣扎起来,声音带了细微地喘,“郁泊舟,放手。”   纪绥此刻说话软绵绵的,眉眼也上扬着笑意,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郁泊舟挑眉,“求我,求我我就放手。”   “求你。”纪绥从来不好嘴上的面子,他痒得眼尾发红,眼底溢着些许生理性的泪水,说话间的喘息声也变大,“我错了。”   郁泊舟低下头,定定看了几秒,指尖如同过了电般猛地撒开手,神色慌乱的丢下一句他要去洗澡了,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   纪绥站在原地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疑惑看着郁泊舟远去的背影。   又怎么了。   ……   可能是那晚天台遭到了纪绥的打击,郁泊舟现在下班回家一有空便往厨房扎,每天最少固定要做一道菜。   让阿姨诚惶诚恐,时刻担心自己是不是要失业了。   纪绥觉得他就是三分钟热度,维持不了多久,可还是路过超市,给他买了条新的小黄鸭围裙。   送出去时纪绥一脸淡定,“衣服沾上油渍阿姨不好洗。”   郁泊舟倒是很喜欢这份礼物,当即穿上,转圈展示,“合适吗?”   男人冷锐的五官配上童趣十足的小黄鸭,画面说不上来的搞笑,纪绥镇定点头,“非常合适。”   郁泊舟满意进厨房。   南城人民终于熬过反复无常冷热交替的月份,结束了早上春装,下午夏装,晚上冬装的日子。   气温稳步上升的同时,郁泊舟迎来了第一个小长假,提前一周处理好了接下来的事务,郁泊舟带上纪绥飞往D国探望陈伯,顺便避暑。   纪绥怕热,穿的是条宽松的牛仔裤和黑色短袖,飞机上空调温度打得极低,照着吹久了反而有些冷。   他拦住路过的空姐,“您好,请问有毯子吗?”   “麻烦再给他一杯热水。”从厕所回来的郁泊舟补充。   “好的,您稍等。”空姐甜甜一笑,去给纪绥拿热水毯子。   纪绥侧身让开空间,让郁泊舟进去,接着重新窝回椅子里,数银行卡信息上的零。   昨天刚好是他们签合同满一个月,纪绥办了张新卡,收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一百万,一的屁股后面六个零。   放做以前,一百万对纪绥来说不算大数目,也许只是酒桌上送给合作伙伴的两瓶酒,但现在不一样,他现在是个穷光蛋,一百万足够他干很多事。   最多再有个一年半年的,他就能结束和郁泊舟的假结婚,到时候便在南城重新开始创业。   他观摩过南城的市场,他从前的生意到这里应该还能做,有经验,起步不会像当初那么困难。   郁泊舟视线假装停留在面前的电视上,实际一直偷瞄纪绥,见他认真数钱的样子,觉得可爱死了,怎么也看不够。   郁泊舟接过空姐送来的热水和毯子,再次道谢,把毯子往纪绥身上一裹,打趣道:“还没数完啊,我的卡不是在你那,不过是从那张卡转到这张卡,要数的话不如数那张,零更多。”   郁泊舟名下的所有的股份分红工资以及投资的基金收益,都会打在那张卡里,他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不买房子不好车,卡里粗略数应该有八九个零左右,具体数额他没留心。   “不一样,这是我的钱。”纪绥心满意足地关掉短信,侧头一看郁泊舟脸色又阴了。   纪绥已经习惯郁泊舟近期时阴时晴的脸色,刚开始还会哄哄,后来发现郁泊舟只是脸色变,脾气说话并不会随着脸色而变化,就没再深究他爱变脸的原因。   不去继承非遗变脸,真是可惜。   一下飞机,迎面扑来的冷空气使纪绥仿佛掉入了冰窖,幸好郁泊舟早有准备,拉开随身背的背包,掏出一件超厚的长大衣给纪绥套上,又从另外一个包掏出一条围巾围上。   纪绥缩在围巾里,瓮声瓮气地说:“上次来不是穿薄长袖就可以了吗?”   郁泊舟给自己套了件外套,他上飞机前穿着比纪绥多,也比他耐寒,“出门前我和你说D国正在下雪,你只顾着看钱,并且拒绝了我让你换长袖的建议。”   又不是郁泊舟极力阻拦,纪绥还想穿无袖短裤。   纪绥自觉理亏默不作声。   出了站口,一眼便瞧见陈伯领着秦父站在显眼处,两人一人举了一块横幅。   [欢迎郁泊舟和纪绥来探亲]   [穿秋裤了没?]   二人双双顿住脚步,光速转过头。   郁泊舟冷静道:“假装上厕所,从另外一个口逃跑怎么样?”   纪绥轻声附和,“好主意。”   两个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坚定,下一秒果断拉着行李箱撒腿就跑。 第22章 共赴极光   逃跑的计划未能实现,秦父眼尖,一眼认出郁泊舟,大喝道:“郁泊舟纪绥,你们已经被我抓到了!别跑!”   两位家长丢下横幅冲上前,发现纪绥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后,两个人七嘴八舌,连带着纵容他的郁泊舟一同教育了个狗血淋头,塞进车里。   车内里早早打上了暖气,纪绥揉了揉冻僵的耳朵,明明只站了一小会儿,耳朵却冻得通红,现在气温上来又痒又热。   郁泊舟见状脱下自己的围巾,把纪绥的脑袋包起来,像个木乃伊,随口道:“秦叔眼力不减啊。”   他想不明白,他俩一没发出动静,二不过几秒就转身,秦父怎么那么快就给他俩逮到了。   他还想先找个酒店,让纪绥把衣服换了,玩一圈再回去,现在倒好,纪绥掉秦父和陈伯手里,这几天是不会还给他了。   二人世界连人都不剩。   副驾驶座的秦父上调两度暖气,撇了一眼郁泊舟,“去年,前年,你和怀民、秦初年回来的时候都穿的这件大绿衣,我还能认不出来你?”   郁泊舟:“……”   纪绥:“……”   刚才在机场的时候太冷没注意,叫秦父一说,纪绥才看到郁泊舟身上像甲壳虫一样,参杂着点光泽的墨绿色外套,估计除了郁泊舟,没人压得住。   两年了,还是同一套衣服,怪勤俭持家的。   郁泊舟对着纪绥强调,“当时可是流行色,两千多呢。”   纪绥:“我没说话。”   郁泊舟:“你眼睛在骂我。”   包得只剩双眼睛露在外面的纪绥:“……”   陈伯瞧了一眼后视镜,哑然失笑。   秦家的庄园距离机场有三小时的车程,到达时恰好是晚饭点,秦母亲自下厨,做了D国的特色菜肴招待。   吃过晚饭,陪长辈们下了一会儿棋,纪绥上楼洗澡。   热水驱散走严寒,湿哒哒的头发被纪绥用毛巾随意擦了擦,撩至后脑。   整栋庄园有供暖系统,每时每刻基本都处于23度以上的恒温,纪绥套上短袖长裤出去。   郁泊舟背对着他,分配行李箱里接下来两天要穿的衣服。   纪绥走近,“陈伯他们下完棋了?”   郁泊舟头也不抬,“没,俩臭篓棋子,吵起来了。”   一滴微凉的水滴落在郁泊舟后脖,又被纪绥轻轻碾掉。   “抱歉。”   温热的气息一触即离,郁泊舟扭过头,“头发怎么不吹干出来?”   “等会再吹,你去洗澡吧。”纪绥用毛巾拧走发尾的水,拿起床头柜正在充电的手机,埋头回消息。   昨天研发部的员工,把纪绥拉进了他们平时游戏的群里,现在群里正热火朝天的艾特纪绥,问他什么时候再有空来研发部玩。   上回纪绥来过后,他们根据纪绥提出的建议增加了新的游戏插件,降低了游戏难度,分支选项不同可能打出不同的游戏结局,还增加了NPC背景设定。   更新完当天的宣传片一发,注册人数再次突破记录,流水甚至差点超过开服。   [张羽]:@纪绥哥!亲哥!能不能吹吹郁总枕头风,走后门来研发部当游戏测试员啊,我们真的很需要你!   [庞卓]:@纪绥哥!下半年能不能换车就看你的了。   底下疯狂加一。   铭旭的奖金设置简单粗暴,根据大类部门划分,年终为公司带来利益流水最高的部门,可以平分千万的年终奖,分摊到每个人头上,少说有个十来万。   [纪绥]:只是一点小意见,主要还是靠你们,我一会儿问问他。   [张羽]:哦~   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底下一水的哦~,瞬间将消息刷到了99+。   其中的调侃意味浓厚。   他们如今同纪绥混得熟,压在心底的好奇顺势问了出来。   [张羽]:话说,纪哥……你和郁总是怎么认识的?   张羽其实是想问纪绥,是否真像网上说的协议结婚,但又不好过于直接。   依照公司八卦大群里的传言,纪绥似乎很喜欢郁泊舟,每天几乎风雨不动的来送饭,据说来研发部的那天,还买了一大束玫瑰,足足有999朵,就是为了博郁泊舟一笑。   纪绥思考该怎么回答,洗完澡的郁泊舟拖着吹风机,吹起了他的头发。   手指穿插发尖带来温度,纪绥一愣,当即想拿过吹风机,“我自己来。”   郁泊舟躲开,“外面理发店十八万八一次的吹发服务,今天给你免费,快说谢谢郁泊舟。”   “黑店,我要报警。”   “不要啊客人~”郁泊舟夹着嗓子,怪腔怪调。   纪绥一个没忍住,噗得一声笑倒床上,郁泊舟跟着爬上床,吹风筒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足够温暖却不会让人感到烫。   纪绥笑够了,后知后觉想起,“我们认识那天咖啡店里不少人,网上的舆论记得压一压,要是有人说出当天的经过,我们现在的关系状态很难让人信服。”   “放心。”郁泊舟关掉吹风机,拨弄纪绥的发丝,确保完全干透,口吻平静,“不会有人说出去。”   纪绥闻言,掀眼瞧了他一眼。   ……   郁泊舟预料的没错,陈伯他们一大早天不亮,便拍响了他们的房门,将睡眼朦胧的纪绥和郁泊舟刷洗一番,塞上了车。   被劫持的纪绥没有丝毫危机意识,迷迷糊糊睡到车程过半,车子颠簸了一下才睁开眼。   “醒了?”郁泊舟问。   纪绥往旁边挪了些,原来自己靠在郁泊舟肩上睡了一路,环顾了下窗外的风景,“这是去哪?”   “呦,小绥醒啦,咱们今晚去看极光。”陈伯从副驾驶递来卷饼和果汁。   位于庄园所在隔壁省的一个小镇,正值可以看到极光的季节。   今天轮到秦父开车,他开车异常专心,从不参与聊天。   纪绥咬了口,饼还热着,“你吃了吗?”问的是郁泊舟。   “吃过了。”郁泊舟说:“不过没吃饱,如果你愿意分给我的话。”   少骗人了。纪绥面无表情地吃完。   晚上居住的旅馆,陈伯他们早在来之前就定好了,秦父一间,陈伯一间,纪绥郁泊舟一间。   本来为了演戏,纪绥一直以来都是和郁泊舟睡同一张床,结果进房间一看他愣住了。   D国旅店里的床,说是大床房,实际上容纳两个成年男人只能说是正好,不挤也不松,不能像他们之前那样,各睡一边,肢体接触更是在所难免。   郁泊舟视线落在床上几秒,接着落到纪绥身上,“我让前台再开一间房间。”   “没必要,陈伯他们问起怎么解释。”纪绥说。   郁泊舟不咸不淡地说:“那我睡地上。”   此话一出,不光纪绥看他的眼神奇怪,连他自己都在暗地里扇了自己一巴掌。   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再正常不过了,他高中同张怀民他们露营,三个人睡一张床,当时挤得都想把另外两个踹出去,也没提过睡地上这种话。   “冻傻了吗,地上怎么睡。”纪绥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不过可能会有点挤,我睡觉似乎不怎么老实。”   他睡觉总会无意识的翻滚,纪绥知道。   郁泊舟嗓音一紧,“没事,大不了我……”多揽着你,不让你滚下去。   “不过晚上看极光,我看陈伯他们后备箱有带帐篷,应该不会回来睡了。”纪绥补充。   旅馆应当只是作为现在休息洗漱和明天出发的落脚点。   郁泊舟美梦破裂,木着脸,“哦。” 第23章 极光   距离极光还有十二个小时。   下午他们在旅馆吃午饭,然后去镇子上买晚上露营的东西。   旅馆的饭肯定不如秦母做得好吃,而且没有调整,完完全全是地道标准的D国饭。   当一盘只淋了橄榄油,看起来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各色菜蔬送上桌时,纪绥表情石化了。   他尝试吃了一口,下意识蹙起眉。   菜很新鲜,吃不出土腥味,远比国内一些标榜使用有机蔬菜的餐厅,品质不知好上多少。   他从不挑食,他可能是早饭吃太饱,纪绥挑了几叉子别的菜,兴致缺缺地停手。   身旁的挑食怪倒是适应良好,边吃边和旅馆老板聊,D国的语言和纪绥世界另外一个国家的语言相同,他经常去那个国家出差。   听话里的意思,郁泊舟他们从十二年前起,几乎每年都会来看极光,都住这家旅馆。   旅馆老板高兴的脸色涨红,连比带划用D国语说,初见郁泊舟的时候他只有门口的门牌那么高,现在已经有两个门牌高了。   “good!”旅馆老板拍了拍郁泊舟的肩膀。   郁泊舟笑了笑,注意到纪绥长久没动菜,问:“吃不习惯?”   “没。”纪绥否认,“我吃饱了。”   “雾……”   一个不太常见的字眼,旅馆老板用蹩脚的华国语喊出,接着又用D国语向陈伯询问,为什么郁松和花雾没有一起来,花雾为他画的菜单招牌,已经有些花了。   郁泊舟嘴角的笑收敛,桌上一阵沉寂。   最后还是秦父打破冷场,岔开话题,旅馆老板果真被转移走注意力,专注的聊起从前。   外国佬大约没有不能对着风口吹风,否则会头疼俗语。纪绥叫这么一吹,感觉浑身都冷得疼。   他动了动,轻声将郁泊舟唤回神,“郁泊舟。”   郁泊舟像外头雪地一样冷的神色,缓和了些,“怎么了?”   “他们在聊什么?”   郁泊舟一怔,捏了捏眉心,“忘记问你能不能听懂D国话了。”   他往纪绥盘子里叉了块龙虾煎蛋饼,是桌上唯一一道偏华国的菜色,“秦叔在爆秦初年的糗事,高二那年我们来看极光,他非要向老板借滑雪板,滑着回去找搭帐篷的我们,结果到达目的地没刹住车,一头栽进雪里,我和张怀民两个人,挖了七八分钟才把他从雪地里挖出来,然后……”   纪绥听郁泊舟给他翻译,一口一口吃完蛋饼。   ……   纪绥同面前的四只狗大眼瞪小眼瞪了好几分钟,沉默片刻,表情一言难尽地说道:“真的要坐这个吗?”   为了离观测极光的地点近些,旅馆建在山上,地面没被雪覆盖的日子可以开车,但今天大雪素裹,想要快速下到城镇采购,得坐橇车比较快。   郁泊舟:“怕狗?”   纪绥迟疑了一会儿,摇头。   陈伯把清单发给郁泊舟,“兵分两路,我跟老秦买食材,你们去买工具。”   纪绥瞧了眼,奇怪道:“工具不都……”买齐了吗?   最多买个一次性碗筷刀叉什么的,费不了多少时间,用不着兵分两路。   话音未落,雪橇在地面上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疾驰飞奔出去,面前哪还有陈伯和秦父的影子。   “……”   郁泊舟哼笑一声,收起手机,一本正经地说:“以防万一,我们再对照清单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像瓦斯这类的,最好备两份。”   二人世界,感恩。   “好。”   “走吧。”   纪绥不找痕迹后退的脚步顿住,“不坐雪橇吗?”   “不坐。”郁泊舟慢悠悠系好围巾,“我怕狗。”   步行将近半个小时到达小镇。   咕咕——   一只鸽子飞到纪绥肩头,来回歪着头打量,似乎在观察眼前的人类是否能给它提供食物,丝毫不怕人。   呼——   郁泊舟把它吹走,“我们小绥,颇受小动物青睐。”   “婉拒。”   纪绥环顾四周。   小镇风景绝佳,入目皆是银装素裹点缀的特色房屋建筑,灰墙红瓦,像童话故事里的小镇,不似其他旅游景区,商业化严重。   国外出差的行程不少,纪绥一年三分之二的时间,几乎都用于国内国外来回飞。   无需构画日程,想接下来见到合作伙伴该说什么,最多能让多少利益点,身心放松地散步看风景,还是第一回。   郁泊舟对小镇的地形很熟,轻车熟路领着纪绥到一家店门口停下,“等我一会。”   纪绥百无聊赖地数路过的鸽子,数到第四只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以为是郁泊舟,回过头,“好……”   不是郁泊舟,是一个棕发碧眼的外国人。   他盯着纪绥的脸愣了几秒,接着声音磕磕巴巴问纪绥,能不能交个朋友,想到他可能听不懂,用通用M国语再复述了一遍。   “Sorry。”纪绥掸去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I'm not interested。”   外国友人失魂落魄离开。   又等了几分钟,背后响起风铃声,纪绥唇边一凉,一股香气蔓延开来。   纪绥张嘴吃掉,头也不回地问:“烤鸭?”   “老字号,华人开的,皮酥肉嫩还不油,好吃吗?”郁泊舟手里拎着两盒白色泡沫塑料包装的盒子,异国他乡这种包装还挺亲切。   纪绥咽下去,“饼没有家附近那家烙的好吃。”   家附近有个专门卖春饼的老人,纯手工烙制,现烙现卖一斤只要三块钱,每天供不应求,想买还得早早去。   话里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到了郁泊舟,他眼里溢满了笑,半晌候若有所思道:“我回去学学看。”   烙饼应该很简单。   纪绥:“……”嘴里的饼忽然变成满汉全席。   异国他乡的街头,纪绥与郁泊舟分食完了一整只片皮烤鸭,绝大部分进了纪绥肚子。   清单上的东西没剩几样可以买,饶是郁泊舟想拖时间,半个小时也买全了。   他们回到旅馆,陈伯和秦父采购还未归来,收拾走重要的东西,他们提前出发先把营地搭起来。   主要动手的是郁泊舟,纪绥跟着帮忙摆好桌椅板凳放上瓦斯炉什么的,行动里是他自己未曾发觉的亢奋。   郁泊舟摊开帐篷,固定好里面的支架骨,剩下的让给纪绥玩。   “钉在这里吗?”纪绥问:“是一口气锤,还是慢慢锤?”   “这个绳子绑在哪里?”   “我这么钉会不会被风吹走?”   纪绥像是十万个为什么,做一步便要问一步,郁泊舟蹲在他旁边,不厌其烦的回答。   周身的气温大概零下十来度,钉完三个帐篷的纪绥却感觉自己浑身冒热汗,好像进行了一场剧烈运动。   郁泊舟抹掉他额角的汗珠,“我们回去洗个澡再过来。”   “不用。”纪绥拒绝。   出门前刚洗过澡,再说走回去一趟,少说也得二十分钟,来回折腾太麻烦。   郁泊舟皱眉,“出汗这么捂着要感冒。”   “我已经很多年没感冒过了。”纪绥浑不在意。   郁泊舟还打算说什么,一声不大确定地喊声打断了他。   “舟?”   一位金发蓝眼睛的女孩探看了他们片刻,惊喜的再度喊道:“舟!”   确认身份后,她冲上来给了郁泊舟一个大大的拥抱,并一视同仁地拥抱了纪绥。   “米莎,好久不见。”郁泊舟认出来人,对纪绥介绍,“米莎,我在D国认识的好友。”   米莎:“好!”   她的意思是向纪绥问好,她会一些简单字眼的华国语,稍微复杂一些,或者连成句她就不会了。   米莎拉了拉郁泊舟的衣袖,小声问郁泊舟,他身旁这位可爱的东方美人是谁。   纪绥不动声色地挑眉,生平第一次有人用可爱这种词形容他。   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郁泊舟的回答,如果翻译与他之前待过的国家没有差别,那么郁泊舟回答的是……   世界上另外一部分的我。   米莎眼里闪过些许惊讶,很快便笑着祝福,她是和朋友一起来的,营地在一个坡,没聊两句朋友便在另外一头唤她。   米莎遗憾地告别,并表示下次去华国旅游一定会带上给郁泊舟与纪绥的新婚礼物。   目送米莎离开,纪绥收回视线,“五湖四海皆是友。”   郁泊舟耸了耸肩,“人缘好,没办法。”   纪绥不置一词。   等他们架好炉子,秦父和陈伯开着一辆雪橇奔驰归来。   秦父吐掉飞到嘴里的雪,给每条狗各喂了一块肉干,“走吧!”   雪橇犬叼着肉干原路返回。   夜幕缓缓降临,陈伯摆放好买回来的食品,全是提前料理好的,准备打火锅。   火锅的香味引来了周围的旅客,陈伯他们买了足够七八个人吃的分量,大方的邀请其他人。   他乡遇乡音,大家也都表现的很热情,最终这顿饭成了大锅饭。   纪绥捧着碗,忽然明白郁泊舟的性格像谁了。   距离极光出现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大家一起谋划着打斗地主度过,秦父手气臭又爱玩,脸上已经被贴的没一块好地了。   相比之下陈伯要好许多,脸上只有两张,还时不时能抽出嘴来气一气秦父。   纪绥看了一会儿,便坐回帐篷里了,他对纸牌游戏不感兴趣。   “不跟他们玩儿?”郁泊舟拉开帐篷进来。   纪绥正举着手机,试图寻找到信号回消息,昨晚被郁泊舟打岔,一直没来得及回张羽他们的消息。   纪绥尝试了好几次,最终选择放弃,“我不会玩纸牌。”   “我教你玩儿。”   “算了。”纪绥坐正,“张怀民他们是会来吗?”   他前面听到秦父提了一嘴。   “没,原本是要来的,天气问题,航线取消了。”   就在烤鸭店的时候,秦初年还骂骂咧咧的打电话抱怨。   纪绥犹豫了一会儿,“我上回,看到他用你的名字签文件。”   郁泊舟似乎是笑了下,帐篷里的光线太昏暗,纪绥没看清。   “我以为你不会问。”   纪绥静了静,重新躺下,“那你当我没问。”   “别啊。”郁泊舟去拉他。   忽然,外面的人惊呼。   “极光出来了!”   纪绥躲过郁泊舟的手,光速爬起,冲到外面。   蓝绿色的绸带横跨天空,照拂着它脚下的每一寸大地,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着迷的沉浸在大自然的神奇造物中。   “传说希腊神女伊欧斯是黎明的化身,而极光便是她的裙摆。”郁泊舟不知何时站到了纪绥身后,“永远只在黎明破晓前出现,有幸遇见的人们许下愿望,就一定能得到实现。”   愿望吗。纪绥默不作声,专注注视着天际,变幻的极光散落在他的眼底,将浅色的瞳孔一并染绿。   郁泊舟是在场唯一没有看极光的人,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纪绥的侧脸。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帐篷里,翻出了携带的相机,停留在纪绥斜后方两米远的地方,想拍张照片留作纪念。   在准备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纪绥似有所感的转过头,“郁泊舟。”   郁泊舟慌乱放下相机,“怎,怎么了?”   “可以告诉我吗?”   纪绥表情认真,面容在极光的照耀下半暗半明,他扬起唇。   “你的计划,我想,真正走到你世界的一环当中去。” 第24章 生病了   老人常言道,小孩子不能说自己没病,否则病魔就会找上你,这句话换到大人身上同样适用。   说自己好几年没有感冒的纪绥,在D国回来的飞机华丽丽发了场高烧,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人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不到一半。   郁泊舟被吓得魂飞魄散,落地直奔急诊科,各种抽血检查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普通感冒病毒引起的发烧,至于为什么这么严重,医院也查不出原因。   纪绥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挂完瓶催促郁泊舟回家。   大夏天的,他被裹在风衣里,头上扣了帽子,脸上戴了口罩,密不透风,连眼睛都被头发半掩。   “别,咳咳,别看我。”纪绥嗓音嘶哑,说一个字得喘三口气,现在怕是来一阵小风都能将他吹倒,“专心开车。”   简单的要求,此刻对于郁泊舟来说比登天还难,他深吸一口气扭过头,专心开车。   家里的药箱常备着各种应急药品,体温计却不知放到哪去了。   郁泊舟失去耐心,见沙发上的纪绥安静坐着,一时半会应该出不了事,往他手边倒了杯温水,交代他别乱动,匆匆出门买体温计。   纪绥一口一口慢吞吞的把温水喝完,体温还没完全退下去,他的眼皮滚烫。   杯子水见底,郁泊舟拎着一袋子体温计回来了,他买了两款红外线测温,又听店里的阿姨说水银的更准,遂又买了三支单纯长得不同的水银体温计。   “夹好,千万别动。”郁泊舟嘴上说着让纪绥自己夹好,手却不放心地跟着按,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时间,生怕多一分一秒体温都不准。   纪绥重新戴好口罩,声音又哑又闷,“今晚我睡客房。”   郁泊舟眉头紧锁,“睡什么客房,万一半夜再烧起来怎么办?”   “容易传染。”纪绥说:“你离我远一点。陈伯不在家,不用担心分开睡会被发现。”   不知是哪一味药起作用了,虽然声音依旧沙哑难听,但好歹纪绥没咳嗽了。   郁泊舟选择性忽略后半句,“我不怕传染,而且我妈说过,感冒这种病过人就好了。”   话里听着,郁泊舟挺希望纪绥把病过给他。   纪绥哽住,骂他,“傻逼”   生平为数不多的几次脏话,大半贡献在与郁泊舟相识之后。生病的热闹他也要蹭,两个人都倒下有什么好处。   都有力气骂人了。郁泊舟紧绷的情绪松懈些许,“这是经验之谈,我的免疫系统可比你的好多了,传染给我不用半小时就能不药而愈。”   “客房没收拾,你要睡客房不还是要麻烦我,而且我不放心,不放心我就得去看你,看你我要两边跑,浪费的时间精力更多。”   他顿了顿,搬出目前最有效但他不是很想用的理由,“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作为朋友开诚布公,有话直说,你要是跟我见外就是……”   郁泊舟一狠心,“就是没把我当朋友。”   回来前,郁泊舟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说给了纪绥听,包括他与张怀民他们之间的谋划,以及一开始向纪绥开出条件时,其实早早存了隐瞒和利用的心。   书房纪绥看见的女人相片,就是当年纵火犯的女儿,在秦初年的人问完话后的一个礼拜,没有任何家族遗传病的她,突然死于心脏骤停。   幸好郁泊舟他们反应快,没给背后之人销毁证据的时间,最后查出是饮食里被掺杂了会引起心脏衰竭的药,她一贯口重,所以一直未曾发觉。   想必是当年害死他哥嫂的人下的手,这也是他那天回来决定送走陈伯,改变计划的原因。   纪绥神色恹恹靠着沙发,没吭声,等于放弃了睡客房的决定。   ……   病去如抽丝,在家里闷了整整五天,纪绥的感冒才完全康复的差不多。   但胃口还是不佳,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为此,郁泊舟每天下午赶着来回一小时的车程,搬回家里吃午饭   如今桌上吃饭,念叨最多的便是,这个吃一口,那个喝一口,固定的量,纪绥当天必须吃足。   纪绥捂住嘴,满脸抗拒地推远汤碗,“我吃饱了。”   郁泊舟推回去,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哄,“吃饱没喝饱,我相信你。”   纪绥在吃饭方面没有明显的喜好,东西好吃他不会多吃,东西难吃他也不会少吃,吃饱就停筷,叫人难以分辨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仿佛进食完全是为了提供维持生命活动所需要的能量。   郁泊舟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纪绥就被他养死了。   “别信我。”纪绥往旁边挪了挪,坚决抗拒这碗飘着香味的鸡汤,“喝下去我会吐的。”   这招用来应付催吃的郁泊舟,百试百灵。   郁泊舟呵呵一笑,不再上当,“吐,我给你接着。”   作势将手伸了过来。   纪绥:“……”好重口味的对话,他是真的有点想吐了。   反抗无用,纪绥捏鼻子一口闷完,碗刚放下,旁边守了很久的阿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他添上了第二碗。   纪绥眼睛撑圆,不可置信看着帮凶。   阿姨摸摸鼻子,“看这阵子瘦的,是该好好补补。”   “我……”   “快喝吧。”郁泊舟打断纪绥,满面和煦地笑,“喝凉汤的话,就有第三碗等着你了。”   纪绥眼前一黑,谁来救救他!   终于算是熬到郁泊舟上班的时间,纪绥迫不及待把人送走。   “开窗通风可以,不要站在风口,冰箱里面的水果拿出来洗完,要常温放半小时再吃。”郁泊舟杵在玄关,话一股脑的往外冒,“吹空调不许开房间的,只能在客厅开中央空调,不能低于二十六度,还有下午三点的点心,四点半的下午茶记得吃,我会提前十分钟让人送上门,我回来要……”   砰——   罗里吧嗦的郁泊舟和喋喋不休的交代被关在门外,纪绥长舒一口气,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我晚上回来要检查听见没有!没吃明天双倍!”郁泊舟疯狂拍门。   纪绥:“……”   ……   郁泊舟前脚刚走,纪绥后脚出了门,全然把郁泊舟的话抛之脑后。   他先去了趟久违的心理诊所,阮江见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以为纪绥已经出现了自残的行为。   了解过后放心下来,纪绥看着瘦了,人也憔悴,但心理状态比之前要健康不少。   他的这位病人一向话少,眼下却一个人滔滔不绝讲了半刻钟,话里大部分是在倒苦水,像是关在笼子里久不唱歌的鸟,有机会飞出门要嚎个痛快才行。   “一天七顿饭,换你,你能受得了吗?”   阮江心里暗自点头,会假设问题了,很好。   纪绥吐槽的嗓子都干冒烟,一口气喝光手边的水。   对人的防备心也没之前那么强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倒给纪绥的水,可是一口没动过。   阮江收回视线,听到纪绥说。   “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案,让他冷静点。”   阮江失笑,原来是来替别人求医问药来了,他思考片刻,“不妨尝试一下,选择呢?”   纪绥挑眉,不太能理解,“什么意思?”   “告诉他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阮江说:“他现在最大的焦虑来源于无法确定你的喜好,所以他只能尝试以量取胜。”   纪绥迟疑,“可我,没有喜好的食物。”   “是人都会有偏好,你没有,只是你主观上压制了这种偏好。”阮江笑道:“像抛硬币一样,如果抛出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你会下意识的想要选择重来,吃饭也是同理。”   纪绥似有所悟,被催着吃饭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当然,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纪绥盯着手里的治疗账单,脸上抬不起一点笑容。   连着上次的费用一块结,总共是一万七,他还没开药呢!   不愧是整个南城最好的心理治疗师,连价格也十分匹配。   纪绥肉疼地付了钱,刷郁泊舟的卡他会有短信账单,所以这笔钱只能刷纪绥自己的卡。   阮江照例送纪绥到门口,“就不祝你下次再来了。”   好冷的笑话。纪绥敷衍地勾了勾唇,“谢谢。”   再见了黑诊所。   再见了冷笑话讲得很烂的医生。   他要回家吃饭了。   特意定了两点的闹钟回家,按理来说时间足够,没料想到南城今晚有个文化节活动,街上塞满了人,一眼望过去全是头。   十分钟挪动的速度还不如周边蚂蚁爬的快。   纪绥在车上闭眼祈祷,“如来佛祖,太上老君,财神爷,元始天尊,耶稣,上帝保佑。”   司机握着方向盘,原本堵车搞得有些烦躁的心情,叫纪绥这一通杂乱的祈祷逗乐了,“小伙子信仰挺杂啊。”   佛教道教还有基督教,真是信多不压身。   司机宽慰他,“没事,最多堵到三点半路就通了,你……”很赶时间吗?   纪绥:“保佑送外卖的和我一样堵在路上,因为头盔没带被交警抓走,阿门。”   司机:“……”   纪绥的祈祷感动了不知道哪路神仙,车辆龟爬似的道路终于通畅起来,八分钟内就到了家。   三点刚过一分钟,生死存亡的时刻。纪绥甚至等不及司机找钱,丢下一张五十,“不用找了。”   接着百米冲刺出去。   司机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打表器上四十九点九的价格。   得,奇怪的小伙打赏一毛。   外卖小哥根据雇主的吩咐,按了三声门铃,待到第三声门铃声消失不见,依旧不见有人出来开门,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等,等一下!”纪绥匆匆赶来,按下外卖小哥的手机,脸上因为剧烈运动泛起薄红。   外来的车辆只能停在小区门口,郁泊舟别墅的位置又靠里,距离门口将近一千米的距离,纪绥真是憋足了劲,才能一口气冲回来。   哪怕是中学体测考试,纪绥都没像今天跑的这么快过。   纪绥弯腰双手撑着膝盖,抹掉从鬓角滑到下颚线的汗珠,怀疑人生地望着外卖小哥,“你不堵车吗?”   外卖小哥有点懵,“我,我开电瓶车啊。”   见缝就插,堵车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纪绥:“……”   嘟——   一声绵长清晰的铃声响起,纪绥僵住一瞬,缓缓看向手里抢过来的手机,没有及时挂断,页面显示正在接通中。   “喂。”略显冷淡的男声从话筒里传出。   靠靠靠!   纪绥先发制人,“我拿到外卖了!”   “他是不是不在家?”   两句话同时响起。   郁泊舟:“为什么是你接电话?”   纪绥:“顺手。”   郁泊舟:“为什么呼吸声这么大?你是不是跑出门了?要不然外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我说了你现在不可以……”   “不是。”纪绥打断他,冷静地说:“看电视没注意到敲门声,女主杀了男主全家,男主杀了女主满门,大结局两个人双双捅了彼此一百零刀一起去死,he,太感人了,我刚哭完。”   外卖小哥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青年竟然说谎不打草稿,骗人连眼睛都不带眨。   好歹编点像样的理由,先不吐槽电视剧情仿佛编剧是被屁崩过后写出来的剧本的真实性,就凭说话的语气,哪里像刚哭完,能信真是见了鬼了。   电话里男人停顿了几秒,语气放缓,不像刚开口时那么急躁,“这种像是编剧被屁崩过写出来的烂剧,有什么好看的,咱们换点开心综艺看噢。”   “哦。”   外卖小哥:“……”活见鬼。   “嗯,知道,没出去。”纪绥顿了顿,想起了阮江说的话,“四点半的外卖不用让人送了,我想吃公司楼下咖啡店的板栗糯米蛋糕,嗯……还有烤鸭,春饼要街尾大爷卖的,你回来给我买。”   郁泊舟连声应好,挂断电话,他要早点处理完工作,早退回家。   纪绥将手机还给外卖小哥,语气真诚的向他道谢,“谢谢你没有出声拆穿我。”   外卖小哥:“……哪里的话,是我应该做的。”   纪绥拿过外卖进屋,准备关门时,想起还有话没说,“差点忘了,再一次谢谢你,我会让郁泊舟……”   外卖小哥环顾四周的别墅区,心里浮现出一丝期待,难道是要打赏他千八百块,这怎么好意思,他应该用什么姿势假装推拒一下。   “让郁泊舟给你个好评的。”纪绥关上门。   ……   郁泊舟点的下午茶是寿喜烧口味的关东煮,汤底用的是带着淡淡甜味的酱油,东西不多,几片萝卜,魔芋,牛肉还有千页豆腐,一个人吃刚好。   应郁泊舟的话,纪绥真找了部综艺配着吃,吃到一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是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纪绥接通,“您好。”   “您好。”女声听着有些熟悉,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是泽林小叔夫吗?”   纪绥半躺在沙发上的颓废姿势瞬间振作起来,他想起来了,是郁泽林现在的班主任叶钰,“是我,叶老师有什么事吗?”   自从上次的事件后,幼儿园几位相关的管理层接连下马,叶钰成了郁泽林的班主任,她特意找纪绥要了电话,不过一直没打过,没有接通电话,纪绥都快忘了这件事。   叶钰:“是这样的,今天园里举办亲子活动,我给泽林小叔打过电话,但电话一直在忙线,就想到给您打电话问问。”   叶钰语气委婉,“今年是泽林在幼稚园最后一次亲子活动了。”   纪绥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我现在赶过来,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叶钰忙道:“我们半小时之后才正式开始,您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   纪绥花了两秒时间,在无风险老实在家看综艺,和大冒险出门参加无聊亲子活动中,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再见了郁泊舟。   使命的召唤,他要远航了。   场面不如想象中其乐融融,比赛场地装点的很精心,但目测到场的家长不过半数,且几乎都是母亲。   也是,幼稚园里的孩子家庭条件都不算差,哪怕换做平常家庭碰上亲子活动,父亲都跟在户口本上被撕走了一样,更恍若他们这种。   纪绥到达时比赛正好开始,队伍里没瞧见郁泽林,叶钰在前头组织,他便没去问,独自探寻周围可以藏人的地方。   果不其然,一处矮小的灌木丛附近,放心了头戴表演服装,假装自己是一个树桩的郁泽林。   纪绥上前一把薅走他的伪装,“躲在这里做什么?”   他没控制好力道。乍然重见天日的郁泽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呆呆仰望着纪绥,好半天反应过来,扑过来抱住纪绥的腿。   “小叔夫!”郁泽林先是惊喜,后声音逐渐变得哽咽,“大骗子,说好来接我的,现在才来。”   纪绥悬在空中的手怔了半晌,最终落于郁泽林头顶,笨拙拍了拍,“躲起来哭,没出息。”   “才不是躲起来哭。”郁泽林警惕地观察四周,“我是在躲陆言,你们不来,他就要给我当哥哥,我才不要。”   纪绥奇怪,俩小孩关系不是很好吗,闹别扭了?   “你们吵架了?”   “没有。”郁泽林否认,像卡通片里拱鼻子的小猪哼哼两声,“凭什么他当哥哥,就凭他比我大一岁嘛。”   年年亲子活动陆言都要给他当哥哥,今年最后一届,应该轮到他当哥哥了。   “……放手,别逼我拽你。”   “不要,小叔夫是坏蛋!”   草丛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先冒出来的是泼墨一般浓黑的头发,紧接着是宝石一样雾灰色的眼睛。   陆言抖掉头发上粘带的绿叶,定睛一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蛏蛏的小叔夫来了。   不过不要紧,陆言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目标明确直奔纪绥而来。   纪绥莫名感到不妙,“等一下,你先别……”   来不及了,陆言已经抓住了郁泽林,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高兴,意味着郁泽林今年又是他的弟弟。   郁泽林显然也是这么觉得,呆愣了几秒钟,嘴巴一瘪,嚎啕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透明珠子止都止不住,“我不要当弟弟!”   陆言瞬间慌了神,手足无措的写字去哄郁泽林,甚至顾不得纪绥还在,张口说话,“不哭。”   原来不是哑巴,纪绥想。   只是小小年纪怎么这副破锣嗓子,跟他几天前刚感冒时有的一比。   纪绥叹气,后悔没听郁泊舟的话,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他一手拎起一个,“别哭了,再哭把你扔进垃圾桶里回收。”   郁泽林顿了几秒,哭得愈发大声。   纪绥:“……”   他侧过头,无声的谴责陆言,都是你的错。   亲子活动没参加成,纪绥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小孩,其中有一个还泪流不止,差点让门口的保安当人贩子抓起来。   间歇性哑巴的陆言不解释,倒是哭哭啼啼的郁泽林解释了纪绥的身份,避免了下午公安局半日游,郁泊舟来捞人的场面。   和叶钰打了声招呼,纪绥带着他们到门口的冰淇淋店吃冰淇淋。   有冰淇淋吃,郁泽林爆炸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边吃边时不时抽泣,哭狠了一下止不住。   陆言没怎么吃,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观察郁泽林,等郁泽林吃完了,把自己剩下的大半部分推给他,作为赔罪。   纪绥本身对这类高热量又甜又腻的冷冻食品不感兴趣,现下却有些眼馋,但依旧是吃也可以,不吃也可以。   阮江再度回响耳边,纪绥觉得问问郁泊舟。   [纪绥]:我想吃冰淇淋。   [郁泊舟]:?谁敢盗我们小绥的号???   [纪绥]:。   [郁泊舟]:好吧,原来真的是我们小绥想吃冰淇淋了,当然   [郁泊舟]:当然是不可以的,感冒还没好,你只能喝热鸡汤,不许给我偷吃听到没有?   纪绥熄灭手机,招手喊住服务员,“八号桌再加一份莓果抹茶双拼。”   阮江抛硬币的方法真是管用。   没有其他冰淇淋店花里胡哨的装店,这家就是纯纯的水果加奶调制,莓果的酸味偏多,抹茶的苦味偏多,确实很好吃。   中途叶钰打来电话,告知纪绥游园活动结束了,该把郁泽林他们带回去了。   纪绥开得免提,吃完冰淇淋与陆言快乐和好的郁泽林又将脑袋耷拉下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纪绥放下还剩大半的冰淇淋,“走吧,下周五再来接你。”   郁泽林短暂开心的一下,紧接着又耷拉下来,“骗人,上次你也骗我,大人最不守信用了。”   “那你想怎么样保证?”   郁泽林灵机一动,“除非你跟我拉勾。”   纪绥:“……好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叔夫要是骗我的话怎么办?”   纪绥想了想,“那我就一个月没有热鸡汤喝。”   “成交!” 第25章 离婚了吗?   “去哪了。”郁泊舟堵在玄关口,话中多是无奈。   他就知道突击回来纪绥一定不在家,平日不见多爱出门,病了五天,倒是成了向往自由的窗外蝴蝶。   纪绥来不及多说,拨开郁泊舟直奔楼上浴室,郁泽林这小子眼泪粘得他满裤脚都是,要不然他回来的时间还得再往后推推。   洗完澡下楼,厨房里的郁泊舟已经开火准备做饭了。   餐桌上摆了四份蛋糕,两份栗子,两份焦糖,把烤鸭和卷饼压在底下,纪绥摸了摸,还是热的。   纪绥吃了一份蛋糕,失去了发消息时的心,没动烤鸭卷饼,将剩下地放入冰箱,问:“阿姨今晚请假吗?”   郁泊舟的声音从厨房里模糊传来,“我让阿姨放假了,今晚我做饭。”   “……”   纪绥重新打开冰箱,多吃了一份蛋糕,半晌后再度打开,吃了一卷失去兴趣的烤鸭。   正常偏上水准卖相的三菜一汤端上桌,纪绥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味道虽然偏重,但起码嘴里不会炸开五花八门的香料味。   纪绥被咸得多喝了两碗汤,交待出门的原因,“郁泽林的班主任打电话,让我去幼稚园参加亲子活动。”   郁泊舟筷子停顿两秒,“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纪绥:“新班主任是叶钰,我之前和你说过,她给你打了,你没接,就给我打了,说是郁泽林最后一年亲子活动。”   “赢了吗?”   “没有,他和朋友闹了矛盾,哭个没完,我就带他去外面c……”纪绥生硬转弯,“长话谈心,错过了亲子活动。”   纪绥本想说小洋人陆言的名字,想想郁泊舟应该不知道,便用朋友代指。   郁泊舟不知道在走神想些什么,没发现纪绥话中生硬的转折,“朋友?那个叫陆言的孩子?”   “嗯。”纪绥意外,“你知道他?”   郁泽林三年前所有的生活起居移出去交给了保姆,郁泊舟除了打钱,几乎不会过问郁泽林的生活,更别说朋友。   郁泊舟嗯了声,望着纪绥满脸你是不是私下尾随偷窥的表情笑了下,解释道:“私家侦探。”   郁泊舟手上58%的控股,使他得以安坐执行总裁的位置,可这58%的股份构成中,其中有30%是遗产,属于尚未成年郁泽林,因为尚未成年的缘故,名下的财产全部由监护人代理。   如果说从前的郁松是个表面待人温和有礼,事事谦逊,内里笑里藏刀的笑面虎,那么郁泊舟就是个表里如一的疯狗。   老股东们既不希望叔侄俩关系太好,也不希望郁泊舟重情重义,郁泊舟眼下将人扔出去,给钱生活上却不闻不问的局面,是他们最乐意看到的。   不仅乐意看到,郁泊舟表现的越不在意郁泽林,他们只会更紧张,生怕郁泊舟一个狠心,把自己哥哥唯一的血脉送下去陪伴,名正言顺继承所有遗产,到那时,可真是连背后骂他拿鸡毛当令箭资格都没了。   他们全然没想过郁泊舟这么做有另外一层本意,毕竟价值数亿的资产唾手可及,这么些年出门迎来送往,在外的脸面,凭的,不都是那些手里头的东西。   “不过……”郁泊舟迟疑了片刻,“那个小孩家里不太简单。”   能让郁泊舟说话吞吞吐吐,纪绥真起了点好奇,到底能有多不简单,“家里从政?”   “不是。”郁泊舟说:“他父亲是M国最大的军火商。”   纪绥:“……”背后后知后觉有点发凉是怎么回事。   “M国军火商的儿子,为什么会在南城的一个小幼稚园读书?”纪绥不解。   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简直是威胁父母的最大利器。陆言身边的人保镖他见过,但就这么点人,对于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对手来说,未免太不够看了。   “好像是因为母亲是华国人的缘故。”郁泊舟点了点纪绥的碗,示意他别想趁机又赖饭,“不简单的就是他的母亲,从背景上看毫无破绽,就只是一个长得漂亮,家庭背景和生平经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华国女性。”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和M国的军火商结婚。   纪绥明白郁泊舟未言明的意思,“难怪你放心郁泽林在外。”   军火商的儿子,神秘的母亲。   屈居于南城,想必保护的人都在暗处。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陆言对郁泽林粘得紧,只要他在,郁泽林的安全程度就会远远大于危险。   郁泊舟又笑了笑,其中勉强的意味偏多。   纪绥夹起一块排骨,算作感谢郁泊舟对他生病以来的照顾,别扭的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心有算计的小叔夫时常亲近拉拢唯一的侄子,不是一块很好的挡箭牌吗?”   郁泊舟怔怔地瞧他,青年大病一场两颊消瘦,昳丽的五官愈发被性格中的冷清所模糊,这样一个性格不热络的人,却总是以笨拙生涩的方式安慰他。   让人恍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除了他,再没人能瞧见纪绥的另外一面,   心口涌上一股股酸酸胀胀的感觉,既满足又难受。   郁泊舟垂眼,忍不住想朝纪绥透露点密不告人的心思,结果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变成怒斥,“纪绥!不要偷偷把肉藏到饭底下!”   纪绥手一抖,米饭被掀开一角,地下满满的半碗肉。   ……   又过了三天,该死的感冒终于算是基本好全。   被郁泊舟逼着吃的营养品和补汤逐渐显示出作用,纪绥的体重开始慢慢回涨。   身体好了,工作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   纪绥想起张羽提到的游戏测试员,之前抱着不要让话题在他手上冷场,可有可无应着罢了,现在却显得尤为重要。   他和郁泊舟一商量,通知人事起草了合同。   合同拿到手时,纪绥唏嘘不已,“六千一个月单休,真靠这份工作吃饭,恐怕早饿死了。”   要是放在小城镇,或是一些二三线城市,六千的工资生活绰绰有余,但要是放在南城,交完房租水电,除去日常开销,六千几乎剩不下。   郁泊舟指着合同薪资的其中一栏,“还有提成的好不好。”   说的他像什么万恶资本家。   纪绥充耳不闻,龙飞凤舞的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不如人,张扬得很。   翌日一早,纪绥坐上郁泊舟的车一同前往公司。   路上需要经过许多个红绿灯,不断开开停停,长久不照着生物钟上班的纪绥居然有些犯困。   他打了个哈欠,从后视镜看郁泊舟,“招个临时司机吧,自己开车太麻烦了”   纪绥属于特别不爱开车的一类,即使有驾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出行的日子,起码有三百天都是司机在开,剩下的六十五天,一定是不出门的时候日子。   他可以没有私人医生,但绝不可以没有司机。   郁泊舟摇了摇头,“原来的司机知根知底,找新的我不放心。”   纪绥见状不再劝说,他之前提过几次,郁泊舟的理由要不就是嫌麻烦,要不就是说原来的司机跟了自己多久,怎么能在人家家里人生病的时候找下家。   不过这请假请了将近半个月,是什么病,需要这么长时间?   地下停车场,纪绥与郁泊舟分道扬镳,拒绝了他同一台电梯上楼的邀请,绕路从公司正门进。   前台好长时间不见纪绥,当下一眼没认出来,问道:“您好,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   说完后的下一秒反应过来,“是你?!”   纪绥头发长的都能覆盖后脖,五官亦被长长的刘海遮挡了大半,第一眼瞧过去样子有些阴郁,气色也不如以前。   “你好。”纪绥掏出之前给的员工卡,还给她,“谢谢,我现在不需要了。”   前台收好,关心地问:“怎么了,你该不会和郁总离婚了吧。”   心里敲定了这个答案,越看越觉得像。   纪绥正准备说话,喉咙升起的痒意打断了他。   纪绥握拳抵在唇边,偏过头咳嗽两声,“不是,我有了新的员工证。”   他把新员工证亮给她看,上面挂着纪绥的蓝底一寸照,赫然写着姓名纪绥,职位研发部游戏测试员。   前台眨眨眼,像是松了一口气,为纪绥做了个鼓励的手势,笑道:“恭喜你啦,第一天上班,加油。”   “谢谢。”纪绥学她眨眨眼,“任职第一天,下午我请喝下午茶,记得来研发部拿。”   “好!”   赶着上班打卡,大家一窝蜂的挤电梯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纪绥,更何况他现在脸还被遮挡了大半。   叫人挤到角落的纪绥暗暗叹了口气,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开始怀念自己一个人搭电梯的时候了。   研发部瞧着懒散没纪律,却是每年年会出勤率永远受表彰的部门,离八点上班还有一刻钟,就已经全部到齐,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提前开工,四下键盘声此起彼伏。   纪绥没惊动他们,蹑手蹑脚找到自己的工位坐下。   [纪绥]:我到了。   [郁泊舟]:我通知研发部的主管了,他一会会来找你交代工作。   [纪绥]:嗯。   纪绥望了望,他在记人认脸方面过目不忘,挨个辨认出了和他打游戏的众人。   其中张羽的工位最为醒目,电脑旁插了一串大大的水培香蕉,每一根上面都用黑笔写上了,发财。   研发部走廊尽头最里间的磨砂门打开,一位看着三十左右,职业装扮的高挑女性走到纪绥身旁,敲了敲桌,轻声道:“跟我来办公室。”   纪绥拿起纸笔跟在她身后。   张羽恰好抬起头,准备倒杯水,盯着进入办公室的背影,甩了甩头。   过于思念他的奖金,现在见谁都像他纪哥。 第26章 你现在是gay   “坐,我叫明媚,研发部部门主管。”明媚从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公司从前没有应聘过游戏测试员,员工手册的工作内容部分是现做的,后续会继续补充,看看有什么疑问的地方。”   纪绥翻开,仔细阅读上面的注意事项,重点看了惩奖部分,一个月满勤加五百,迟到一次扣五十,一个月内迟到超过五次开始扣一百。   工作内容简单,配合其他成员固定进行游戏的新版测试,再写成报告递交,游戏正式开服前需要提交一份报告,配合宣传部一起宣传。   用白话来说,就是个找补丁,找漏洞的,要是提交上去的报告切实有用,就可以根据修改后的流水来按比分奖金。   纪绥:“没什么问题。”   “好。”明媚拉开抽屉,取出另外一张文件推给纪绥,“把这个签一下,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工作吧。”   是一张保密协议,要求签署人不得在离职后或在职期间,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任何部门的工作数据进度等信息,为了保护公司利益,签这类协议倒也常见,但还是第一次见,范围如此广的。   纪绥没有过多犹豫,提笔签下姓名。   明媚垂眸看着他签完,收到保险箱中,没有因为纪绥的空降提供任何特殊态度,公事公办道:“工作上有碰上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或是同事,去吧。”   纪绥点头,推开办公室的门,门外乌泱泱站着一群人,听到他开门的动静,齐刷刷汇聚目光。   纪绥:“……”   “我c……靠!”张羽及时捂住嘴,叫国粹在口中打了个转,“真是你啊纪哥,瞧着身影像,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   明媚办公室的玻璃是磨砂半透明的,隐约能照出人影,张羽坐下后越想越觉得像,忍不住跑来。   “纪哥!我想死你了!”   “纪哥!我比他更想你,想你想的我头都秃了。”   “放屁,你属蒲公英的,别找借口。”   四下唤取哥声一片,说什么的都有,核心意思都是在诉说对纪绥的思念。   众人五花八门的表达让纪绥忍不住勾起唇,片刻无奈道:“好了好了,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叫我纪绥吧。”   张羽预想成真,激动地冲上前揽过纪绥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你比我们大,叫纪哥是应该的。”   纪绥和郁泊舟同岁二十七,岁数上确实担得起,他们这群大部分才出校园三、四年的学弟学妹们一声哥。   虽然和纪绥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并不妨碍他们一见如故,一个能把邓文俊气得有火无处撒,还能带着他赚钱的人,简直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哥。   “话说。”张羽搂得更近了些,仔细打量纪绥,“哥你是不是瘦了啊,搂着骨头都硌手,群里的消息也不见你回。”   纪绥整个人半僵,强忍自己下意识想甩开人的反应,不露痕迹地一点点挣脱张羽,“病了,没看手机。”   他目前还无法接受除了郁泊舟以外的人的亲密接触,人病了反应慢了不少,不然绝不可能让张羽搂到。   周围安静的出奇,张羽搂着自己的力道也变得很轻,纪绥稍微一动便挣脱开来。   什么情况?   纪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   郁泊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的方向,后又慢吞吞移到张羽揽过他的那边手,什么也没说,纪绥却莫名感觉他在不爽。   可是,不爽什么呢?   除了郁泊舟,背后还跟着方妤、林听寒等三四个人,没记错的话,这几个都是分组的小组长,看来应该是刚开完会路过。   纪绥想来想去归结到开会不顺的身上。   他进入状态,眼底含上淡淡笑意,“泊舟……咳咳咳。”   才说了不到两个字,纪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旁边的众人吓了一跳,当即遗忘了郁泊舟的存在,纷纷关心纪绥的状况。   离纪绥最近的张羽当仁不让,连忙弯腰查看他,“没事吧?”   没有完全从脸上褪去的病气并没有让纪绥昳丽的五官折损,反而添了几分不一样的美。   剧烈的咳嗽叫他白皙的耳朵和脸侧都漫上绯红,像展翅欲飞却濒临折死的蝴蝶。   即便张羽不喜欢男人,也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这也太好看了,跟纪绥比起来,他们只能算脸上长了五官,怪不得郁总跟纪绥结婚,不跟他们结婚呢。   “麻烦让一下。”   张羽怔了怔,赶忙后退腾出位置。   郁泊舟伸出一只手咳嗽的纪绥抓着支撑,另外一边手有条不紊地帮他拍背顺气。   纪绥刚缓过来一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释,“我……”   “气喘匀了再说话。”郁泊舟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是很有耐心与纪绥沟通。   纪绥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体会到欲哭无泪这个词,该死,他真的只是被口水呛到了而已。   不管怎么说,戏还是要演下去的。纪绥稳定住呼吸,轻声说:“可以了泊舟,我没事了。”   声线听起来还是有些颤抖,脸上的红一时半刻估计也下不去。   郁泊舟撤开手,非常短暂地皱了下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现在不是充当医生的时候,纪绥往方妤的方向投去视线,接收到视线的方妤在众人看不见死角,用肩膀撞了下身旁的林听寒。   “干……”他想问方妤撞他干嘛。   方妤朝他使了个眼神,撇向郁泊舟,林听寒忽然心灵福至,喊道:“郁总。”   郁泊舟瞥了眼林听寒,对张羽他们说:“他病刚好,麻烦你们多照顾。”   说完头也不回的带着林听寒他们走人,样子比明媚交代工作还要公事公办,好像纪绥是一个和他稍微相熟的员工,随口关照一句罢了。   途留下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的众人面面相觑。   纪绥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像是习惯地掩饰道:“他就是爱小题大做,我没事,别耽误大家时间了,快工作吧。”   张羽看着郁泊舟来过后与之前判若两人的纪绥,恨铁不成钢地咬牙。   另外一边的郁泊舟拐进没有生人的角落,恼怒地踹了一脚附近的垃圾桶,一脚不够,很快又踹了第二脚,片刻后冷静下来,掏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消息。   林听寒不对郁泊舟踹垃圾桶的行为感到奇怪,换到四年前,郁泊舟才接手公司没多久,别说踹垃圾桶,公司里那几个同郁泊舟对着干,跳最高的那几个老股东,谁没挨过踹。   他的眼里可没有尊老爱幼四个字。   也就近几年修身养性,明面上情绪稳定的像吃了药,但私下里依旧没变过。   令林听寒感到奇怪的是郁泊舟前面对纪绥的态度,他纳闷地问:“舟哥前面和纪绥什么情况?两个人吵架啦?”   公司和外面的传闻,要数郁泊舟手下直属的人最不信,不过郁泊舟没有澄清,他们自然也不会擅作主张,但凡有人问起全部装傻充愣说不知。   要真像外面传的那样,郁泊舟上班不得把办公室的天花板都拆了,天天摆个臭脸。   方妤认真地观察林听寒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询问,翻了个白眼,“亏你还最早跟着舟哥,笨蛋。”   怎么骂上他了?林听寒嘀咕,“我又不属蛔虫。”   方妤忍住翻第二个白眼的冲动,慈祥地拍了拍林听寒的头,“乖,你只需要知道,你和舟哥长得是同一条舌头就可以了。”   ……   手机像是打开了自动振动模式,响个没完。   [郁泊舟]:怎么又咳嗽了?别跟其他人挨太近有细菌。   [郁泊舟]:要不还是等病完全好了再上班。   [郁泊舟]:那个叫章鱼的,怎么跟你那么熟,手随便搭你肩膀?   [郁泊舟]:他是gay吗?就算是直男也要保持距离,你现在是gay!   [郁泊舟]:。故意不理我?   纪绥此刻压根没注意到桌上的手机,他们之前提的修真游戏已经初步有了雏形,让纪绥试玩了半小时。   玩好后,纪绥又花了一个半小时玩了一通市面上的修真游戏进行对比,写了一份报告草稿出来。   他高中文科并不差,要不是为了赚钱,可能就学文不学理了。   写完纪绥也没顾得上看手机,他今早就提前打电话跟餐厅预订了一份下午茶,正好送来,挨个给大家分了。   几乎每一个拿到手的人都会惊讶一下。   “纪哥,你居然记下了!”   打游戏的那天下午,研发部恰好点过一次下午茶,只需一遍,纪绥记下了所有人的喜好,今天的下午茶就是按当时众人的喜好点。   东西不贵,却方便收买人心。   纪绥笑了笑,没说话。   他让人给郁泊舟他们也送了一份,打开手机想问问郁泊舟拿到了没,对话框入目一串的撤回消息,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小表情。   [郁泊舟]:^_^   [纪绥]:?你发了什么?   郁泊舟回得飞快。   [郁泊舟]:没什么,还咳嗽吗?   [纪绥]:不了,我只是被口水呛到了,我点的蛋糕拿到了吗?   [郁泊舟]:拿到了,怎么不是刷我的卡   [纪绥]:我卖人情刷你的卡,做什么?   郁泊舟有点怪怪的。纪绥转念一想,他怪怪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一天正常了才是奇怪。   没理会郁泊舟继续回了什么,纪绥熄灭手机继续工作。   明媚从办公室出来,似乎是打算下楼吃饭,纪绥喊住她,“明主管,我买了蛋糕和喝的,你的那份放在桌上了。”   担心有女性生理期,纪绥买的所有饮品都是热的。   明媚愣了愣,不知是因为纪绥的称呼,还是别的什么,看了桌上的东西一眼,又看了纪绥一眼,说了声谢谢拿走。   明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纪绥慢腾腾收回目光。   刚才明媚看他的那一眼,总觉得她眼里掺杂着,自己看不明白的情绪。 第27章 争吵   六点下班时间。   纪绥原地伸了个懒腰,拿上员工守则,到停车场等郁泊舟。   郁泊舟匆匆送走预约的合作伙伴赶到地下室,见纪绥歪着头搭在车窗边上,乌发遮盖住眉眼,被昏暗的灯光一照,像是什么惊悚刑侦片开头的尸体。   但这副样子落在郁泊舟眼里,却显得十足孩子气。   郁泊舟拨了拨他的头发,让眼睛露出来,“这位客人,请不要把头探出车窗外。”   纪绥坐正,郁泊舟钻入驾驶座,开车回家。   十字路口停下等待第一个红绿灯,纪绥冷不丁开口问:“蛋糕好吃吗?”   送去郁泊舟办公室的下午茶每份都一样,是店里好评最广的青提蛋糕,唯有给郁泊舟的不同,是另外一家私房的招牌,因为郁泊舟不吃青提。   透过后视镜,纪绥窥见郁泊舟嘴角微微上扬了0.5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点着方向盘。   “挺好吃的,他们家是不是换甜品师了?”上一次吃味道好像没这么好。   “不清楚。”   郁泊舟的心情就像南城的天气一样多变,上一秒可以是瓢泼大雨,下一秒也可以是转眼晴朗无云。   算了,高兴就行。   纪绥侧头看向窗外,之后到家的一路没再开口,他不大喜欢坐在后座聊天,总让他产生一种郁泊舟是司机的感觉。   到家阿姨已经做好了饭,一开门便是满屋飘香,无论是卖相还是口味都稳压郁泊舟一头。   纪绥吃完,趁郁泊舟洗碗的功夫,把主卧里自己的日常用品一点点搬进侧卧,清扫了房间,铺好床被,顺便搬走了书房的一台电脑。   郁泊舟上楼时正好撞见纪绥从侧卧里抱着换下的床单被套出来。   他懵然道:“你在干嘛?”   “换房间。”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纪绥径直绕过郁泊舟,去阳台洗床单。   郁泊舟追过去,抓住纪绥的手腕,床单被套散落一地,“为什么突然换房间?”   他的语气有点急,抓着纪绥的手不自觉收紧。   纪绥定定看了郁泊舟两秒,就着被抓手的姿势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陈伯不在家,接下来工作很有可能需要开会加班,分开住更方便。”   郁泊舟还想说什么,纪绥开口打断他,“我的病好了,不需要照顾。”   僵持片刻,郁泊舟脸上挂起牵强的笑,“我就是问一问,地板拖了吗?”   “拖了。”   “手脚挺快嘛。”郁泊舟夺过纪绥手里的床单被套,“我去扔洗衣机,你去洗澡吧。”   郁泊舟转身,面上那点微薄的笑意散了个精光。   他把东西丢进洗衣机,重重关上盖子,“砰”的一声,惊得他立刻回头。   幸好,阳台在走廊尽头,纪绥没听见。   郁泊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有今天,买房子的时候就应该把所有的卧室都打通。   一个小插曲,纪绥没有放在心上,走廊互道完晚安,回房间接着补写报告。   郁泊舟望着紧闭的房门站了许久,幻想着有没有什么意外,例如侧卧水管爆炸被水淹,空调失灵,蟑螂老鼠爬上天花板,嗯……最后一个划掉,纪绥不怕这个。   十分钟后,郁泊舟得出的结论是没有。   没有任何意外,纪绥今晚一定会住在侧卧,而且以后都会住在侧卧。   他推开门,房间里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根本不像动过的样子,枕头被子这些大件的东西侧卧都有,纪绥没拿。   只有衣柜和浴室,少了几件纪绥的换洗衣物,以及一套洗漱用品,不仔细看甚至发现不了,像暂时住店的旅客,停歇够了,就要启程前往下一趟旅途。   郁泊舟吐出一口气,缓缓松开手,掌心已经被掐出血印。   他浑然不在意,掏出口袋里仅剩的两枚糖剥开丢到嘴里,咔嚓咔嚓地咬碎,声音令人牙酸。   ……   投入进熟悉的工作状态,纪绥一下忘了时间,修报告修到凌晨两点。他停下敲键盘,揉了揉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酸涩的眼睛。   他刚入职第一天,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拼命,这份游戏到正式开服,少说需要研发个一年半载,他可以等明媚通知,或是交份表达流畅的初稿就足够了。   只是他的个人习惯不允许,工作一定要提前完成,做就要做到最好,不给任何人机会。   纪绥拿起手边的水杯,准备喝时才发现水杯已经空了,他下意识回头想喊郁泊舟,入目却是一片空旷陌生的房间。   他回过神。真是习惯害死人,他居然成了倒水都需要别人倒的懒人。   走廊上一片漆黑,可见度非常低,纪绥懒得一路摸过去开灯,凭着感觉往前走。   黑暗中爆发出“澎”的一声,紧接着是一声痛苦的闷哼,以及玻璃砸落地上碎裂的声音。   纪绥抱着腿蹲下,疼得眉毛紧紧拧成一团,走廊靠墙的地方放了个柜子摆花用,到他小腿,他给忘了。   一阵脚步声从屋内传来,几秒后走廊豁然明亮起来。   纪绥见到来人赶忙说:“等一下,别过来,地上……”有玻璃。   郁泊舟直径踩上去,哪怕知道他脚上穿着拖鞋,纪绥还是不免有点恼,“地上有玻璃,你看见还踩上去,脚不想要了吗?”   他还有力气教训自己。郁泊舟一言不发,手臂穿过纪绥膝盖将人稳稳抱起。   纪绥骤然失去重心,条件反射地寻找起攀附点,一边勾住郁泊舟的脖子,一边按在他的胸膛。   大概是因为纪绥不在,郁泊舟没有穿睡衣,而是穿的一身深蓝色的浴袍,领口随着弯腰的动作散开了大半。   掌心下的肌肤温热,心跳的速度却如急雨掉落鼓点,烫得纪绥立刻松开了手。   郁泊舟的心跳,好快。   将人安置到床上,郁泊舟抓住纪绥的脚腕,在灯光的照耀下才看清他腿上的伤口全貌。   纪绥穿的短裤,没有任何缓冲,左边小腿被锐利的柜子划破了一条口子,伤口不长也不深,但却丝丝往外冒血。   伤口附近的皮肤更是青紫了一大片,看上去骇人。   郁泊舟掌心的温度和胸膛一样烫,脸色却冷得很。   纪绥蜷缩着想要抽回腿,没成功,莫名感到心虚,“我……想去倒水,忘记有柜子了。”   “呆着别动。”郁泊舟丢下话,转身出去。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郁泊舟拎着医药箱上来,用纱布擦干净血,给纪绥涂上了药水。   本来看着不严重,药水涂上后反而看起来伤状惨烈。   纪绥苦中作乐笑了一下,“你说算不算祸不单行。”   好不容易病痊愈,结果腿上又添了新伤,好在不严重,他刚才要是走的再快些,恐怕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得医药箱和天天见了。   “……”   话音刚落,郁泊舟的脸又臭了几分,纪绥识趣地闭上了嘴。   沉默对持了片刻,郁泊舟终于在纪绥故作不经意偷瞄他的第三眼中败下阵来。   郁泊舟轻叹了口气,像是完全拿他没办法,语气温和又无奈,“为什么不开灯。”   “还有,这个点为什么还没睡觉。”   纪绥眼神游离,头一回不敢直视郁泊舟讲话,“开关在主卧门口,太麻烦了。”   说完顿了顿,“我……刚刚写完报告。”   郁泊舟怒极反笑,“你是笨蛋吗?不开灯手里拿着玻璃杯还想下楼,纪绥,我真是第一天认识你,有没有想过楼梯那么长,摸黑踩错一步都有可能滚下去,杯子要是像刚刚那样恰好碎了呢?你就成刺猬了,你知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睡浅听见声音,纪绥是不是还打算摸黑踩着一地玻璃碎片去开灯,第二天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瞒过他。   开关在主卧门口,离纪绥磕到的地方起码有七八米,中途若是踩上玻璃碎片滑倒,现在就不只是腿上这一道浅浅的伤口这么简单。   光是想想郁泊舟都后怕的不行。   纪绥被他吼得一愣,认识一个多月,他见过郁泊舟许多面,高兴或是不高兴,脆弱难过又或是八面玲珑,可从没有像当下。   怒气冲冲,像条在领地里被人踩了尾巴的狮子。   他知道郁泊舟的真实脾气绝没有像表面那么好,至少不像表面那么谦和。   纪绥沉默低着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固步自封,倔强的不愿开口辩驳一句。   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反抗郁泊舟对他的教训,同时也沉默地划开两人的距离。   半晌,立在他面前的人拎起医药箱,头也不回的离开关上门。   长时间的疲劳用眼,此刻又泛起了酸意。   纪绥擦掉眼角因为酸涩泛起的泪水,他不擅长亲密关系,也不想留住任何人。   从前是因为不屑,因为周围的人太过虚伪   相处的同学,希望他在学习方面提供无条件的帮助,喜欢自己的人,大多数是冲着他的脸,以及虚无缥缈强加在他身上的光环。   郁泊舟说的对,他确实很笨,性格也很恶劣,讨厌麻烦,喜欢用冷淡的态度吓跑所有想要接近他的人。   很明显,他这一次又成功了。   没过多久,脚步声去而复返,走掉的人重新回到了眼前。   纪绥低着头,片刻后松开紧咬着的下唇,维持着声线平稳,“这个月的钱我不要了,也会配合你演完,我们重新谈谈……”关于合同的事。   一杯塞进手里的温水打断了纪绥,使他没能说完。   郁泊舟蹲下身,发现这样也看不见纪绥的表情,干脆盘腿坐下,强硬地挤进他的视线,轻轻吹了吹纪绥腿上的伤口。   声调与平时无二,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不要钱,这么好,我们小绥开业大酬宾吗?” 第28章 永远不吵架   吹在腿上的明明是冷风,纪绥却感觉浑身发热,藏在拖鞋里的脚趾不自觉蜷缩。   “……酬你的大头。”纪绥默默了许久,从嘴里挤出这么一句。   郁泊舟笑了,用搞怪的腔调说:“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别家有伞,我有大头。”   纪绥再也绷不住了,嘴角弯起弧度,“胡说什么。”   “才不是胡说。”郁泊舟脸上挂上温柔的神色,“郁泽林出生时头比其他孩子大一倍,但凡带出门,那些个年长的叔叔阿姨都会说一句他头大,快一岁时,大约是懂得了说他头大不是什么好话,只要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哭,我嫂子就用这个哄他。”   哄得多了,便不哭了,遇到下雨的天气,还会匍匐爬到窗边,咿呀咿呀地摇头晃脑。   纪绥想起了郁泽林的头,他如今大了,不说不明显,仔细想想,似乎真有点头大。   “是吧,平时看着不明显,仔细想想头就是比同龄的孩子要大。”   纪绥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讲出来了,他别过头,“我没这么想。”   “是是是,是我自己想。”郁泊舟问:“腿疼不疼?”   “一条小口子而已,几分钟就能全愈。”纪绥缩回腿,满不在乎的口气让另外一位观众气得牙痒痒。   三五厘米的口子是小口子,非要腿上开个天窗才能算大口子吗?   “喂。”   郁泊舟抬眼看他。   纪绥盯着地板,语速快得像有人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说完话,“我以后会注意,不会给你添麻烦。”   郁泊舟:“……”   这是郁泊舟今晚第二次被气笑,他都要怀疑纪绥是不是他爹妈在天上看他活得过于肆无忌惮,专门精挑细选派来克他的。   瞧着比谁都机灵,说出的话比谁都伤人。   他道:“还喂上了,我叫喂?你怎么不干脆叫我那个谁。”   纪绥抿了抿嘴,“郁泊舟,我以后会注意,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是要听这个?”郁泊舟似笑非笑道:“我是怕你给我添麻烦?”   危险的语气让纪绥瞬间挺直了脊背。   与平日完全不同,充满攻击性的郁泊舟,叫纪绥无所适从。   他心里其实隐隐有个猜想,对郁泊舟生气的原因,但说出来如果不是,未免显得自作多情。   郁泊舟望着坐得板板正正的纪绥,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败给你了。”   他仰头,正对上纪绥的视线,直言,“我不是生气你打破玻璃吵醒我,更不是什么狗屁觉得受伤要照顾你麻烦,而是……”   郁泊舟面上一热,咬牙一鼓作气说完,“而是生气你根本不在乎自己,我一想到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第二次我就害怕,怕你哪天再在我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受伤。”   纪绥听完瞳孔紧缩,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郁泊舟的手指自下而上钩住纪绥的小指,晃了晃,眸子里满是委屈,冷淡的眉眼竟然透露着可怜,“我看到你捂着腿蹲在地上,周围全是玻璃碎片,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所以能不能不要觉得会受伤也无所谓。”   一通胡言乱语,震得纪绥好半天说不出来话,脸热好像会传染一般,热得他没敢多瞧郁泊舟一眼,胡乱点头。   朋友之间,会为彼此担心到这种程度吗?   见纪绥明显是害羞的样子,郁泊舟暗暗挑眉。   吃软不吃硬啊,那就好办多了。   “等我一下。”郁泊舟爬起身,从展示的玻璃柜里拿出小心翼翼保存的积木蛋糕。   他启动开关推到纪绥面前,“吼你是我太着急了,但吼了就是吼了,作为赔罪,你许个愿,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都给你实现。”   这话听着耳熟,纪绥送郁泊舟积木蛋糕时说的,现在原封不动送还给他了。   他瞥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郁泊舟马上补充,“当然,解除合同不行,你走了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怎么对付那些老狐狸。”   “……我没有愿望要许。”纪绥别过头,语气硬邦邦,“也没有要解除合同。”   “真不许?”   “不许。”   “那我许。”郁泊舟拉长音调,“那我许愿,希望从今往后纪绥和郁泊舟永远好好说话,你说愿望会成真吗?”   纪绥别着头一声不吭,表情不可见,但乌黑碎发间透露出的耳根通红,暴露了主人的心情。   郁泊舟没有催促。在等待纪绥袒露真心的旅途上,他有着十足的耐心。   不知过了多久,纪绥转过头,俯身吹灭蜡烛,依旧通红的耳根和平静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会。”   ……   写完的报告纪绥没有第一时间交上去给明媚,而是拖到了第三天的下午。   办公室内只有纸叶轻轻翻动的声音。   明媚合上报告,“市场调研方面写的很详细,之前真的主做建筑设计师?”   她以为纪绥不过是来公司走个过场,不是真的来工作的,所以从没对纪绥的报告有期待。   没想到写的还挺好,报告中能看得出,他对游戏领域不怎么熟悉,但在市场的利弊分析和设计创新上有独到的见解。   “嗯。”纪绥应。   明媚起身接了杯水,回到位子上,“在公司一切还习惯吗?”   “挺好的。”   “那就好。”明媚说:“电子版的报告发到我微信上,下个月15号之前做一份PPT出来,开会用。”   “好。”   男人的回答异常简短,让明媚忍不住掀眼去看,面前的人似乎正在走神,眼神没聚焦,散落在各处。   几天观察下来,明媚觉得她对纪绥的初印象有很大的误解,和昳丽张扬的长相不同,纪绥给人的感觉像是潺潺流水,温和包容没有攻击性。   或者说是,他愿意给人的感觉,就像提到郁泊舟时,嘴角一定会挂上设计好的笑,每回弯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明媚收回眼神,“出去工作吧。”   ……   “在想什么?”   碗筷轻碰,一块被剔除干净鱼刺的鱼肉放进纪绥碗里。   纪绥回过神,“没什么。”   郁泊舟没把纪绥一时的走神放在心上,认真挑刺,一整条鱼很快被剔除了鱼骨,大半的鱼肉全进了纪绥的碗里。   他擦了擦手,一抬头便看见纪绥盯着他,明亮的浅色瞳孔里倒映着细碎的光。   “怎么这么看着我?被我英俊的长相打动了。”   “滚。”纪绥顿了顿,“你不是嫌鱼刺多吗?”   郁泊舟一时没明白过来,“嗯我不是给你挑掉了,碗里还有吗?”   纪绥敲掉郁泊舟伸过来的筷子。   不对,不太对。   “郁泊舟,你平时也给张怀民他们挑鱼刺吗?”   郁泊舟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我给他挑什么鱼刺,我又没跟他结婚,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郁泊舟问。   纪绥心里的怪异感减轻,“没事,随便问问。”   也对,和郁泊舟结婚的人是自己,为什么要给张怀民挑刺,该不会是最近熬夜写报告写糊涂了吧。   纪绥吃掉鱼肉,嚼着嚼着忽然滞住。   不对,他和郁泊舟也不是真结婚,那郁泊舟现在是在干嘛。   “对了。”郁泊舟开口打断了纪绥的思绪,“我今晚十一点的飞机,要去M国出差一趟,顺便拜访我哥以前的一位老朋友,大概三四天回来,你自己在家,用火就别用了,用电注意安全,按时吃饭,阿姨会监督你。不许熬夜,睡前记得给我打电话。”   三四天?纪绥看了看时间,今天周四,明天周五,到了他和郁泽林约定的时间,他还想着找借口带回来让郁泊舟瞧一瞧呢。   “听见了吗纪小绥。”   “知道了。”纪绥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就你自己去?”   “还有怀民。”郁泊舟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这一次去,或许会有大收获,说不定铁窗泪里,又要添加新成员了。”   这位老朋友是他哥当年助理的爱人,火灾当天助理本不用上班,碰巧遇上有一份需要郁松处理的紧急文件,他急匆匆地送去,一起困在了火场。   虽然没死,可却因为吸入浓烟过多变成了植物人。   郁泊舟每月会固定给他的爱人打一笔钱,希望他能够醒来,结果前不久他的爱人将剩余的钱退回郁泊舟的账户,他才知道助理已经去世了。   他的爱人整理遗物时,发现了助理生前工作的一些资料讯息,她想着对公司或许还有用,就打电话告知了郁泊舟。   那位助理跟了郁松八年,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郁泊舟记得助理有写工作日志的习惯。   如果遗物里真的有,并且详细记载了郁松的工作行程,见了什么人,经手过什么合同,就可以知道当年郁松究竟是抓住了谁的把柄,到了让人非杀他不可的地步。   纪绥眉头簇起又舒展,他答应过郁泊舟要少皱眉,“一切要小心。”   纪绥脸上的担忧之色显而易见。   郁泊舟心头浮起的郁气散开,应了声好。   自那天磕过后,郁泊舟硬是把纪绥赶到了主卧,没提继续一块睡,而是自己从主卧搬到了侧卧,因为走廊的开关出了主卧几步便能碰到。   纪绥吃完饭后躲回了房间做PPT,等郁泊舟从M国回来后,应该就不像现在这么清闲了,他得提前做完才行。   房间门推开,郁泊舟从外探头,“我走了。”   纪绥头也不回专注于电脑屏幕,敷衍他,“一路顺风。”   大约是真的赶时间,郁泊舟没有按照一贯的风格纠缠纪绥,立刻走了。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纪绥停下敲键盘的手,居然提不起继续工作的欲望。   他拿起杯子准备下楼接水,走了两步,想起郁泊舟在房间里摆了台小型饮水机,根本无需下楼。   他把杯子重新放回桌上,忽地又不想喝水了。   “要不下楼切个水果好了,补充维生素。”纪绥喃喃自语道。   为自己找到理由,纪绥迫不及待地起身下楼,令他失望的是,走廊一片漆黑,整座房子像是被黑暗吞没,除了房间里的一盏灯,其他地方再无光亮。   静静站了会儿,纪绥丢在桌子上的手机一震,他点开,是郁泊舟的消息。   [郁泊舟]:还好出来的早,机场塞车都要塞上交通广播了。   [郁泊舟]:图片.jpg   纪绥点开,照片背景里满满当当全是车,比起当日南城文化节的场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笑意无意识爬上纪绥眼底。   他回了个已读,继续准备下楼切水果。   刚往开关的方向挪动了一步,一道温暖不刺眼的灯光应声亮起。   纪绥俯下身,发现靠墙贴地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粘了个感应灯,明明方才上楼前还没有。   他试探性又走了两步。   灯光笼罩接近末尾的时候,另外一个感应灯接替着亮起,像发着幽光的小水母,漂浮着为人类指路。   抱着说不清的心情,纪绥没有打开走廊的大灯,就这么顺着一路走,靠感应灯的灯光看清了现在走廊的全貌。   划伤纪绥的矮柜消失不见,一整条走廊,按照间隔贴满了感应灯。   透明不起眼的防撞贴条静谧无声,包裹着所有可能的危险。 第29章 blue Moment   百川幼稚园上放学皆有专门的校车接送,除了各别孩子家离得远,或是家里人不放心独自接送以外。   纪绥赶到时门口人并不多,几乎都坐在车里,唯有他,打出租到门口,靠墙吃完了两块五买的甜豆花。   南城的天气愈发炎热,纪绥看了看时间,距离郁泽林下课还要十来分钟左右。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找个店铺先坐着等,背后一道耳熟的声音阻挡了他的去路。   “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明媚走近打量纪绥,“我记得,你下午找我开的是病假的假条吧?”   纪绥看上去活蹦乱跳,除了脸上被太阳晒得有点发红,其他胳膊腿一个都没少。   纪绥:“……”   这个世界未免太小了。   纪绥冷静道:“滨江路杏林巷73号阮江心理诊所,我刚从那看完病出来。”   谁规定心理疾病不能算病,而且心理治疗涉及隐私,真要提交病假证据,只需要拍个病历本的封面,公司也无法深究他具体是几号看的病。   他不怕明媚去询问就诊时间,如果真能问出来,阮江的心理诊所早就倒闭了。   明媚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后淡淡道:“郁泊舟知道吗?”   这个提问不在纪绥的料想内,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不知道,希望明主管能替我保密。”   明媚垂眸,长发盖过耳侧,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华国人的传统里讲究礼尚往来,既然明媚问完了,那就该轮到他了。   “说起来,明主管怎么在这?”纪绥故作惊讶地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好像还不到下班时间吧。”   铭旭六点下班,现在才快五点。   明媚不慌不忙道:“出外勤。”   纪绥无言,她的眼里瞧不出一丝心虚,一看就是惯犯。   一个为了满勤请病假员工,一个为了满勤出外勤的上司,怎么不能算是一种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不过,出外勤怎么出到北川幼稚园来了。   五点的下课钟声准时响起,教室里零零散散有不搭校车的孩子从里面出来。   郁泽林垂头丧气背着他的小恐龙书包,像被霜打的茄子,慢吞吞地落在队伍最后面,眼神四处转悠不知道在找谁。   纪绥抬手示意郁泽林,“这儿。”   郁泽林瞧见他后眼睛一亮,短腿一路小跑抱住纪绥,眼睛亮晶晶,“小叔夫。”   “松开,热。”纪绥嫌弃地拎走他,余光注意到身旁的人还没走,本着不能冷落上司的原则,问:“明主管也来接孩子吗?”   “嗯。”明媚表情说不上来的奇怪,她目光下移,放在手脚并用试图重新去钩纪绥腿的小人身上,“蛏蛏。”   郁泽林注意力转移,惊讶了一刻,随即高兴地喊道:“明姨!”   纪绥:?   ……   最终二人饭局变成了三人饭局。   纪绥找了家西餐厅,上桌翻开菜单看到价目表的那一刻,他决定这一顿必须要刷郁泊舟的卡。   他把牛排切成小块,分了1/2到郁泽林碗里,让他蘸奶油蘑菇汤吃。   明媚:“不再点一份吗?”   纪绥点的那块牛排本身分量就不大,分了1/2给郁泽林更是没剩多少,此外他只点了一道芦笋虾仁,还有香煎鳕鱼,也给了郁泽林。   纪绥摇摇头,“不用。”   习惯使然,天气一热,他就会觉得入口的食物有股馊味,这是刻在味蕾深处的记忆,改不过来。   明媚抽了张纸巾,动作温柔仔细,擦去了郁泽林脸上粘得奶油汤,“你怎么会跑来接蛏蛏?”   听郁泽林对纪绥的称呼以及态度,绝对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来,那……郁泊舟呢?   “上周亲子大会活动的时候答应他了。”纪绥说:“明主管认识泽林?”   说罢,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远在千里外的郁泊舟来催吃饭了。   [郁泊舟]:吃晚饭了吗?   如果他没算错,M国现在是早上三点半吧,这么早就起床谈生意?   [纪绥]:在吃。   “我和蛏蛏的母亲从小一块长大,是邻居,也是他父亲郁松学妹。”   纪绥放下手机,“原来如此。”   明媚将手下的牛排一分为二,迟迟没有等到纪绥的下话。   她抬眼看去,面前的男人正一心二用,吃一口便回一下消息,甚至有几次压根就没插到东西往嘴里送,自己也没发觉。   似乎是意识到在场的还有别人,一直玩手机不礼貌,纪绥熄屏丢到一旁,专注用餐。   ……   另外一边的M国,郁泊舟捧着手机哈气连天。   他的时差昨天已经调过来了,也没纪绥想的那么变态,大半夜凌晨三点不睡觉,远隔千里盯着纪绥吃午饭。   “邦邦邦”拍门声再度响起。   郁泊舟打开门,门外站着个精神抖擞的秦初年,以及另外一位因为起床气此刻怨气冲天张怀民。   “还没收拾好啊。”秦初年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往套房沙发上一靠。   他前阵子接了个商务,染了一头橘粉色的头发,在灯光下亮眼的很。   和张怀民他们打着工作幌子不同,秦初年是来M国代替他父母姐姐参加一位远亲表姐的婚礼。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秦初年在飞机上睡了一个长觉,落地时晚上十点,华国才早上十一点多,回到酒店压根睡不着。   这不刷到了个别人骑车的视频,立刻连打了三四通电话轰炸张怀民郁泊舟,让他们陪着自己去骑单车。   郁泊舟随便从行李箱里捞了件衣服到卫生间换。   出来就看见秦初年一脸小心殷勤的样子,在给面无表情的张怀民捏肩膀。   郁泊舟嗤笑一声,“明知道他有起床气,你还非要把他吵醒。”   张怀民学生时期一直是老师心中的好学生,同学心中的佼佼者,要说唯一一个不为人知的缺点,就是具有非常严重的起床气。   壕无人性的秦初年,在高三倒计时100天时,往学校男生宿舍里折腾装修了一个三人间,专门供给他、郁泊舟和张怀民住。   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心智沉稳远超同龄人的张怀民,喜欢赖床,并且在刚醒来的一段时间,思维异常混沌,攻击力非常恐怖。   有一次秦初年耍宝耍,到了刚睡醒的张怀民身上,被人一巴掌拍进了墙板,头差点卡得拿不出来。   秦初年反驳,“我们怀民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   张怀民懒得理他,秦初年三点给他打了通电话问他睡了没,得到睡了的回答后哦了一声挂掉,不到三分钟又打来,一副必要从他口中得到一句没有睡为止。   四点的格拉大街绿荫蔽天,雾蒙蒙的蓝透不过层层叠嶂的树叶,指引前方的责任只好交由路边的路灯。   秦初年骑出s型的单车轨迹,摇摇晃晃地前进,“想起高中的时候,我们三个人里只有怀民不会骑车,年级第一学骑车学了一个礼拜,车没学会不说,手机还在学车的时候让人给偷了。”   “安静。”张怀民已经从起床气里脱离出来,懒懒道。   他现如今骑车骑的十分稳当,完全看不出当年骑不出去一米便要摔的样子。   郁泊舟:“你再讲,小心一会他给你撞湖里去。”   三个人漫无目的边骑边聊,一路驶到了布鲁伦纳河边停下。   郁泊舟瞥了眼秦初年头发,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秦初年敏锐察觉。   “你做什么?”   “我怕有海鸥把你的头发当做食物,殃及到我。”   布鲁伦纳河是M国最出名的一条河景,除此之外也以其凶悍海鸥而闻名,但凡有食客带着东西路过,都会遭到海鸥家族的零元购。   秦初年想要反驳,可郁泊舟说的确实是事实,最后还是默默扣上了随身带的帽子。   张怀民听他们斗嘴,轻笑了笑,双手撑着栏杆望向湖水,“吵了十二年,还没吵够。”   “吵架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吵感情越好啦。”秦初年调整了下帽子,问:“上回的极光看的怎么样?”   郁泊舟回完纪绥的消息,漫不经心瞧着逐渐泛蓝的湖水,“很漂亮。”   “人好看还是景好看?”   郁泊舟不意外秦初年能看出来,别看他吊儿郎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在情感方面,秦初年比张怀民要细致的多。   “有人在,景自然好看。”   张怀民后知后觉他们在聊什么,微微皱眉,“真的假的?”   郁泊舟说:“真。”   秦初年重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喜欢上的是纪绥,差点以为你真的要先兄弟一步结婚了。”   郁泊舟不满道:“几个意思,你今天最好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就买袋薯条倒你头上。”   “你来呀,你来呀。”秦初年边朝郁泊舟做鬼脸边往张怀民背后躲。   “别闹。”张怀民按住他,“初年说的不错,纪绥不像会喜欢男人,而且他的防备心很重,你……”   “喂。”   清润偏冷的男声从手机里传出,声线不太稳,带了一点细微的喘气声,像是刚经过运动。   郁泊舟眉毛一扬,装可怜地向纪绥告状,“纪小绥,你快来M国帮我暴打秦初年,这个点他不睡觉,硬把我拉出来看风景,我头都快栽到湖里去了。”   秦初年:“……?”   你是小学鸡啊你!说不过就打电话。   纪绥:“来不了,没护照。”   郁泊舟笑了下,话锋一转,“你在做什么?”   “夜跑,刚跑完。”   “赶紧回去洗澡,别吹风。”   “知道。”纪绥问:“你们这个点去湖边干什么?”   “看风景。”郁泊舟摄像头一转,让纪绥看清全貌。   整个天空陷入了一片静谧的蓝色,宁静而又神秘,据说这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blue Moment,又称之为蓝调时刻。   而此刻最美的不是天空,而是布鲁伦纳河的水面,像绸缎般深蓝色波折的河流上参杂着璀璨的金光,随着流动不断跳跃。   “漂亮吗?下次带你亲眼来看看,布鲁伦纳河的夏日月亮。”郁泊舟说。   纪绥的声音似乎跟着染上了笑,“好,记得注意安全,我回家了。”   “好嘞。”   秦初年整个人挂在张怀民身上,小声喃喃道:“民啊,他好像真的要先我们一步结婚了。” 第30章 跑了   [明主管明媚15号PPT待交]:送到家了。   吃完饭,明媚主动提出顺路想送郁泽林回去,纪绥悄悄问了郁泊舟一嘴,得到可以的答复后,才让人带走。   纪绥刚洗完澡,头发还在嘀嗒嘀嗒往下滴水,他一手摁着毛巾擦头,半眯着眼回复。   [纪绥]:谢谢。   看到这个备注名,纪绥想起来昨天做到一半的PPT,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没有按照自己的规划中断工作。   今天……   纪绥瞧了眼电脑。也不是很想做。   要是从前的助理能听到他现在的心声,恐怕会感动的流泪。   他一度认为自己年过三十二,一米八八身高长的小帅,有车有房无贷款,却始终找不到对象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所有的相亲对象在听完他的工作日程安排后,都会露出同一副你是军犬吧的表情,然后笑着告诉他,对不起,我不想将来的另外一半,结婚是请假一小时来走过场的。   终于在被第十四个相亲对象以同样的理由拒绝后,助理在聚餐上喝到耍酒疯,打电话破口大骂纪绥半个小时,边骂边哭,在场的众人拦都拦不住。   而被骂了半个小时的纪绥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略带疑惑的反驳。   “你结婚我肯定会放你整天带薪休假呀。”   另外一句是略带心虚的安抚。   “别哭了,下个月给你再涨三分之一的薪水。”   听到涨薪,助理马上冷静下来,效果比浓缩十倍的醒酒汤还好使。   一声惊雷唤回了纪绥的思绪。   窗外淅淅沥沥响起了雨声,不消片刻,整座城市就被笼罩在了烟雨当中。   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恰时弹出,提醒纪绥接下来三天南城连续下雨,并将不断降温。   闷热过后下暴雨,暴雨后又升温,看来又要回南天了。   纪绥翻找抽屉,他记得上回回南天用剩下的干燥袋,郁泊舟放在了某个抽屉里,得提前把它挂起来,不然墙壁凳子发霉起来,阿姨做卫生太过麻烦。   还有书房也要开空调除湿,书籍纸页这类的东西发霉倒是小事,呼吸道霉菌感染可不是开玩笑。   翻找了好一阵都没找着,正当纪绥考虑是不是要发消息问问郁泊舟时,余光忽然扫到了大开的衣柜。   差点忘了,衣柜里还做了收纳柜,平时使用频率高的日常以及洗浴用品,都会放在那个柜子里。   他拉开柜子的第二层,干燥袋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上面压着吹风机,吹风机上贴了张黄色的便签纸,字迹狷狂,和内容形成了强烈反差。   头发记得吹干●︿●。   不知道从哪学的,郁泊舟近来特别爱发这种颜表情,日常讯息里能搜出一大箩筐,且几乎不带重复。   多亏了这张纸条,纪绥迟钝的想起自己头发到现在还没吹。   挨个房间挂好干燥袋,纪绥撕下纸条,把头发吹干重新收纳好,看着被他随手贴在柜子边边的便签纸,犹豫了两秒它的去处。   纠结了整整半刻钟,平整的黄色纸条重新飘起,飘进了书房一侧快生灰书架上的小王子里,和另外一张略显得皱皱巴巴的纸条成了邻居。   ……   说好三四天的出差,一直等到了第四天的下午,郁泊舟发消息和纪绥说计划有变,需要多留两天。   话中说的很匆忙,没说两句郁泊舟便挂了电话,纪绥一贯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没发消息接着询问,独自闷在心里。   一闷闷到了午休。   方妤掐着点从楼上溜下来,背后跟着她的随身挂件林听寒,扒望着门框,用气声呼唤纪绥,“纪绥,出来吃饭。”   郁泊舟不在的这几天,方妤日日拖着林听寒下来找纪绥吃饭,弄得纪绥都怀疑是不是郁泊舟背后交代了什么。   后来旁敲侧击出来,方妤只是单纯的想找他一起玩,美名其曰,看帅哥吃饭心情就会好,心情一好,加班的怨气就会少,怨气一少,人也会变得容貌焕发。   纪绥歉意地摇摇头,“抱歉,今天答应了和同事一起吃饭。”   其实跟谁吃饭对于纪绥来说完全无所谓,不过张羽他们约了他好几次,一直拒绝的话说不过去,毕竟还要做好一阵子同事。   张羽立在纪绥工位旁等他收尾最后一点工作,矜持地冲方妤点点头。   抢了三天,终于把纪绥从本部的人手里抢回来了!   方妤丧气了一秒钟,转瞬又高兴起来,“那我们一起吧!”   张羽:“……”   最终研发部九人再加上方妤林听寒,浩浩荡荡十来个人,前往了公司楼下找了家新开业的东南亚餐厅。   幸好店家预想过公司聚餐的场面,包厢都能容纳10到15人左右,想着人多,大家商定每份菜品各点两份,个别分量少的点三份。   方妤坐在纪绥左手边,边翻菜单边问:“你怎么不点菜?”   纪绥还在专心烫筷子跟碗,随口应答:“我不挑食,你们点吧。”   南城大小的餐厅,除非是真的档次高,又或是西餐,否则都会照例询问是否要提供热水烫碗筷。   不是因为碗筷洗的不干净,而是一种不成文的习俗。   餐厅上菜的速度很快,点完聊了没一会,菜已经上的七七八八了。   纪绥先试了口冬阴功汤,酸咸辣加上特殊的香茅味道在舌尖炸开,喝得他握勺子的手一紧。   好奇怪的味道,比郁泊舟第一次做的菜的味道还奇怪。   方妤注意到,小声问:“吃不习惯吗?”   纪绥摇头,“没有。”   他不想扫兴。   是有点不习惯,他以前从没有尝试过东南亚菜系,自己一个人不会来这种餐厅,约人谈生意只会往高档的酒楼走,聚餐……   作为老板,工作的过程中难免表现严厉,私下如参加聚餐只会让大家不自在,公司几年下来,纪绥参加这种饭局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当下和一群人边吃饭边聊天的感觉,还蛮新奇的。   方妤看出来了,用公筷夹了只罗氏虾给纪绥,“那你吃虾,除了冬阴功汤以外,其他几个菜的香料味没这么重。”   纪绥侧头说了声谢谢,恰好瞅见林听寒把剥好的虾放到放方妤碗里,方妤神色自然夹起来吃掉。   他看向碗里的虾若有所思。原来,朋友是会互相夹菜,还会帮忙剥虾剔刺。   饭局过半,桌上的话题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歪了,歪到了郁泊舟身上。   “这几天你怎么老来找我们老大吃饭?郁总呢?”张羽问方妤。   因为纪绥比他大的缘故,他嘴里的称呼变得各式各样,今天可能是纪哥,明天可能是老大,后天就可能是绥啊。   这段时间称呼最高的就是老大,其他人学着他叫,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领地。   “出差。”方妤往嘴里丢了块芒果,“有部片子想在M国同步上映,我们公司投资比较大,舟哥亲自带着导演一起去谈,本来谈的差不多了,突然又说要再看看,估计还要拖几天。”   郁泊舟出差的消息不算什么秘密,方妤放心大胆地说了。   原来只是合作变卦。纪绥心里的石头落下。   张羽瞧了眼纪绥,正想再问点,准备说出口的话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谁的电话响了?”   “不是我的。”   “也不是我,我的手机铃声是醉酒的蝴蝶。”   纪绥举手发声,“好像是我的。”   不是好像,就是他。   是个没有备注的本地号码,似乎有点眼熟,纪绥接通电话往外走,“喂,您好,请问您找……”   电话里的女声焦急,“纪先生!泽林从幼稚园跑走了。”   ……   纪绥连解释都没来得及和众人解释,拦了辆车直奔百川幼稚园,车开出去一大半路程,他才想起给方妤发条短信。   [纪绥]:抱歉,临时有点事情,这顿饭我请,回头把账单发给我,另外,麻烦你跟张羽说一声,说我有急事,让他帮我和主管请个假。   [方妤]:不用,我还以为是太难吃把你吃跑了,我们正吐槽他店里的菜不正宗来着。你那边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纪绥]:不用,谢谢。   加钱催促司机赶紧赶到,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硬是缩短了十分钟。   叶钰守在门口,表情焦急地走来走去。   纪绥大步迈开跑了过去,来不及喘气,“叶老师,具体什么情况?”   电话里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叶钰见到他像是有了主心骨,眼泪自责的从眼眶里掉出,“我这两天就注意到泽林情绪不太好,我还以为是因为陆言生病没来的缘故。结果前面他的主课老师跟我说泽林点名的时候人不在,查了监控才知道他往后院去了,后院有一块破损的栅栏,应该是从那里钻出去了。”   百川幼稚园新上任的校董也赶到了,他看上去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焦急,“泽林的家长是吗?实在抱歉,您先别急,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也到附近的派出所备案了,事情出在幼稚园,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   纪绥打断他,“别说这些没用的,孩子找回来了我们再谈后续的责任事宜。”   “是是是。”校董擦着额头冒出来的冷汗,心里苦哈哈。   这叫什么事啊,怎么偏偏摊上了这一家,要是找不回来,上哪去找人给陆家那个哑巴小少爷交代去。   纪绥冷静下来,郁泽林跑出学校肯定是提前预谋好的,既然有预谋,就肯定有要去的目的地。   他问:“叶老师,你知道郁泽林平时有什么常去玩的地方吗?”   叶钰抹掉眼泪,“我问过小朋友了,泽林只跟他们在幼稚园里玩,私底下约出去的只有陆言。”   纪绥:“有陆言家里的电话吗?”   叶钰没有一口应下,罕见迟疑了两秒,点点头,“有是有……是他妈妈的。” 第31章 孤独   大洋彼岸的另外一端。   灯光昏暗的地下室里挤了十几个人,隆起的肌肉包裹在黑色作战服中,像门神一样绕着中心被绑在特殊座椅上男人四散站开。   椅子上的男人眼球充血,十指指尖血肉模糊一片,面容痛苦到抽搐,嘴里严严实实塞着块口枷,唯有喉间能发出一点呜咽。   滴答——滴答——   汗水混合着散发腥骚味的液体在地上晕开。   一道娇俏的嘀咕声响起,“哎呀,裙子都弄脏了。”   长相姝艳的女人单手拎着白色长裙,弯腰仔细瞧了瞧裙摆上的灰,不大高兴地撇嘴。   寒枫新给她买的裙子,早知道就不穿出来了。   她抬手摸向后脑,抽走先前被她用来当做束发工具的匕首,红色的大波浪卷发顷刻如瀑布般散开垂落在脸侧,称的本就美艳的五官更加摄人心魄,犹如深海湖底爬出的海妖。   冰凉的匕首贴上男人的脸,顺着下颚滑到颈间,接着猛地调转方向狠狠插入男人手掌,血液飞溅。   剧烈的疼痛席卷每一根神经,男人拼命弓腰想要蜷缩成一团,却被绑带牢牢束缚在椅子上,动弹不了分毫。   江月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笑盈盈地开口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把我的东西藏到哪了吗?”   男人的泪水溢满面,小幅度点了点头   江月满意地笑了笑,“就是嘛,早点说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多好。”   她示意手下的人替男人解开口枷,他连喘了好几口气,虚弱地说:“东西……东西在n港的集装箱里,下午三点交货。”   说完目光希翼地看向江月,“我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放了我放了我的家人吧!”   江月神色慵懒,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正打算让他清醒一点,裙摆忽然被人扯了扯,中断了要说的话。   陆言抱着手机,目不斜视地递给她,方才把人扎了个对穿,血液横飞都视若无物的江月此刻慌了神。   边捂住陆言的眼睛,边让他转身,“好宝宝,好宝宝,你去凳子等妈妈,妈妈很快就好了,我们不看会做噩梦的东西哦。”   陆言乖乖转身。   江月随手接起电话,看都没看来电人是谁,“喂。”   电话里娇俏甜美的女声听起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纪绥斟酌着用词,“您好,请问是陆言的妈妈吗?”   江月这时才注意到来电地址,语气缓和了不少,“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郁泽林的小叔夫。”纪绥三言两语简要带过发生的事,问:“请问陆言在您身旁吗?能帮我问问他知道郁泽林平时常去哪些地方吗”   “天呐。”江月惊呼,“这个破落幼稚园到底是怎么看的人,居然让泽林宝贝跑了。您稍等我问问小言。”   早在听见郁泽林跑了的时候陆言便坐不住了,他急切的想要表达,可长久不发声的嗓子,不仅说不出来一个字,反而因为情绪激动牵扯出一阵咳嗽。   江月蹲下身,顾不得地上的霉菌灰尘沾染上洁白的裙摆,心疼地给陆言顺气,“慢点宝贝,我们慢慢说,不着急。”   每每看到陆言这副样子,江月就会后悔,当年叫绑架陆言的那伙人死的还是太痛快,哪怕后来把他们的骨灰拌了喂猪,也依旧难消心头之恨。   陆言平缓住呼吸,一笔一划往江月手上写字。   江月挨个读给纪绥听,“海角公园,滨海游乐场的摩天轮,xx面包坊……”   纪绥呼吸一滞,前面两个地点他不熟,后面几个地点则是离学校以及郁泽林生活的房子,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是郁泊舟常去,并且离公司大楼很近的地方。   纪绥沉声说了句谢谢,他大概猜到郁泽林逃跑的原因了。   如今回想才注意,郁泽林磨着他几次见面,却没有问过一句郁泊舟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问呢?明明是一个才见了几面就非常粘人的孩子,怎么会毫不在意,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江月说:“您别着急,我现在就让手……家里的保镖去找,他们都认得泽林,也知道他经常去的地方,一有消息我立刻告诉您。”   纪绥说:“太麻烦您了陆言妈妈,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跟我开口。”   江月语气轻松,“您别客气,泽林是个好孩子,这些都是应该的。”   纪绥再次道了声谢,挂掉电话,赶往警局看监控。   江月安抚地抱了抱焦躁不安的孩子,“小言在担心泽林吗?”   陆言重重点头,稚嫩的眉头紧锁,让人无端幻视出老派深沉的气质。   “那我们先回去。”江月说:“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爸爸来办。”   江月抱起陆言,余光瞥见椅子上的男人,喃喃自语道:“差点忘了,我已经是个妈妈了。”   沾血的事情还是少碰,为孩子积点德。   她抱着陆言往外走,淡淡道:“把我的匕首洗干净了寄回来给我。”   “是夫人。”   手下人动作麻利,重新给男人堵上口枷,消音枪口抵上他的太阳穴。   男人眼睛蓦地瞪大,几乎到了呲目欲裂的地步,拼命发出挣扎的呜咽。   江月哼着童谣,捂住陆言的耳朵,“噩梦被妈妈赶跑咯。”   ……   纪绥先去了一趟警局,将郁泽林出校门后的活动监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郁泽林似乎是想到了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找他,走的地方几乎都是死角,监控断断续续,最后彻底消失在海角路的一处巷子里。   那一块都是老城区,监控老旧不说,很多地方更是直接没有覆盖,想要凭借监控找人的线索算是断了。   平时不见有什么机灵劲,这种时刻鬼点子倒特别多。   眼瞅着无望,纪绥不再耽搁时间,立刻赶往陆言提供的几个地点寻找。   从海角公园一路找到了公司,学校警方加上江月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郁泽林的踪迹。   纪绥拿着郁泽林的照片,挨个询问海角巷道路边乘凉的大爷大妈们。   大部分的口径是没见过,个别几个大爷大妈倒是认出来了,但都说不清具体去向。   只说孩子在附近转了一圈,看他们下了会儿棋,中途他们问郁泽林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爸爸妈妈呢?   郁泽林就一个劲地摇头,“我没有爸爸妈妈。”   说的他们也不好意思再问。   偌大的南城几十万人口,一个七岁的孩童消失,就像是一粒雨点汇入大海,根本无从捞起。   叶钰烦躁地把飘扬的头发固定到耳侧,她现在恨不得连这头短发都一起剃光。   纪绥递给她一瓶水,“叶老师先回学校休息一下吧,你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白了。”   叶钰拧开一口气灌了半瓶下去,摇头拒绝,“还没有找泽林,我回去了也不会放心。”   太阳逐渐西斜,余晖将纪绥他们的身影拉长。   傍晚的来临,意味着一天最轻松愉快的时刻即将到来,可这对于目前毫无进展头绪的纪绥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纪绥一口气灌完了整瓶水,哐当一声将瓶子扔入垃圾桶。   他今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从接到电话起一直跑到现在,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找不见人。   郁泽林失踪的消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郁泊舟开口。   来电铃声响起,纪绥接通,“喂。”   “纪先生是吗?我是陆家的保镖,泽林少爷我们已经找到了,但他很抗拒跟我们走。”   听到这个消息,纪绥晒得发昏的头脑犹如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他静了片刻,语气蕴含着风雨欲来的前兆,“他现在在哪儿?”   “海角公园西门的,”保镖顿了顿,“玩具房子里。”   纪绥赶到海角公园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陆家的保镖围守在所谓的玩具房子旁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实际上就是一个塑料壳子罩住的地方,很小,只有郁泽林他们这么大的孩子才能钻进去。   纪绥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向他们道谢,“今天多谢各位,顺便替我转谢一下陆夫人,改日我会带着礼物的门致谢。”   “您客气,那我们先走了。”保镖极其有眼力见的退场。   待到人全部散光,纪绥屈起手指敲了敲玩具房子,厉声道:“立刻给我滚出来!”   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数到三,一、三!”   郁泽林连滚带爬的从里面跑出来,低着头一声不吭。   纪绥上下打量他,白净的脸上粘了一道一道灰扑扑的花纹,淡淡栗色的头发杂乱不堪,像是从泥窟里打滚出来似的。   郁泽林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出幼儿园的那一套,身上的恐龙背包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潜逃后还换了衣服。   纪绥真是气笑了,“你是特工?执行任务还不忘换衣服。私自跑出幼稚园,你知不知道大家今天找了你多久?!”   他自认不是一个情绪起伏大的人,换作从前,千万的合同在签字前期报废,他也只会埋头修补错误,因为在纪绥看来,发泄情绪并不能改变结果,完全是无用功浪费时间。   到这之前他也没想教训郁泽林,仅仅想着快把人找到,打包回家严加看管,不要让事情发生第二次。   结果见到人了,见他一副好像小乞丐的样子,心里压制许久的无名怒火就蹭蹭蹭往上冒。   “说话!”   郁泽林吓得一激灵,缓缓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痕遍布,眼睛鼻子红红的一圈,“你们都是骗子。”   “陈阿姨骗人,苏阿姨也骗人,小叔他根本就不爱我,也不爱你。”   他的鼻音非常重,呼吸一抽一抽的,“你也不爱我,早晚有一天,你会把我和小叔一起丢掉。” 第32章 心心念念的小叔   眼泪像脱闸的流水一样奔涌不停,无论纪绥出言威胁还是好言相劝,都起不了一点作用。   纪绥擦眼泪的动作逐渐从不耐烦变得麻木。   哭了十多分钟,让悲伤冲昏头脑的郁泽林可算冷静了下来,他小心地觑着纪绥的脸色,哭久了一时停不下来,一下一下抽泣着。   纪绥注意到他的眼神,“哭够了?”   郁泽林梗着脖子嘴硬,“没有。”   底气却有些不足。   空旷的公园响起一声清晰的咕噜声。   郁泽林生气的表情僵住。他下午想着怎么样躲开众人,午饭只吃了几口,现在早就消化的连水都不剩下了。   纪绥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面上依旧冷着脸,“回去吃饭。”   郁泽林嘴比脑子快,脱口拒绝,“我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又咕噜咕噜响起。   郁泽林:“……”讨厌的肚子!   海角公园晚上来往的车辆甚少,等了十多分钟才有一辆六点多公里以外的车愿意接单。   纪绥从前有两个轮班的司机,一年交替开车,不上班的日子几乎不会出门,所以他就没有学驾照,虽然主要的原因还是懒得学。   郁泊舟爱自己开车,要是再碰上出差什么的,他就得打车,来回一天近七十,这么算下来好像还是学车比较划算,毕竟车和油是现成的。   什么时候抽个空,带薪学车去。纪绥思考。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纪绥把郁泽林塞进主卧的浴室,自己拐弯去了侧卧。   蒸腾的水汽包裹全身,纪绥抬手去捞放沐浴露的架子,结果捞了个空,他这才注意到,摆放洗浴用品的架子上空无一物,别说沐浴露了,连上个礼拜纪绥买来洗手的香皂都不见了。   他知道郁泊舟毛病挑,出趟差带走洗浴用品就算了,连他的香皂一起带走是几个意思。   幸好之前在洗手台的柜子底下放了备用。   不知道郁泊舟那边什么时候能结束回来。纪绥漫不经心地换好睡衣,一打开门,与地上的绿色长条不明物体四目相对。   穿的像一条绿色大菜虫的郁泽林扁平趴在地上,看样子似乎是为了从门缝观察屋内的纪绥。   家里没有郁泽林的衣服,这件像绿色菜虫一样的连体睡衣,是纪绥回来的路上随便找了家商店买的,他对孩子的衣服完全没概念,随便挑了个顺眼的颜色。   丑的好呆。   纪绥没理他,绕过郁泽林径直下楼。   郁泊舟出差后纪绥一直在公司吃饭,冰箱里如今只有阿姨定期过来更换的新鲜食材,各种蔬果肉蛋应有尽有。   纪绥的目光在冰箱里精心挑选了一阵,最终决定。   做半成品的意面。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郁泽林心里虽然还别扭着,但最终不想被丢下的念头占据了上风,悄悄爬下楼,蹲守在厨房门口看纪绥动作。   纪绥正挨个通知帮忙寻找郁泽林的大家,人已经找到的消息。   [叶钰]:找到就好,纪先生请一定和他好好沟通,不要过于责骂孩子。   [江月]:哎呀,不用那么客气,泽林宝贝怎么样?都怪那个破烂幼稚园,居然留那么大一个口子。   纪绥无言,陆言母亲的性格……还真是挺独特。   他翻找着有没有遗漏回复的消息,发现前半个小时,明媚不知从哪得来的风声,焦急的找他询问郁泽林的情况。   那晚吃饭的情景在纪绥脑子里打转,明媚注视郁泽林的目光不仅有柔软,还带着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   他今天问过叶钰,以及日常带郁泽林的两个阿姨,得到的回答全是郁泽林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见过什么人。   甚至因为这两天陆言生病,他到家就再没有出去过。   硬要说接触,那就只剩下纪绥,以及送郁泽林回家的明媚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泡,郁泽林拖着板凳站到纪绥身旁,小声提醒他,“小叔夫,面要糊了。”   纪绥瞧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关掉电磁炉沥干水,把酱料倒入锅里翻拌均匀。   郁泽林自觉拿出两块盘子,等纪绥分好后,端起自己的那盘,亦步亦趋地跟纪绥一块上桌。   做好所有,纪绥发消息给明媚解释了事情经过,并拍了张郁泽林吃面条的视频安她的心。   人是善于欺骗和编造谎言的动物,老实讲,他不信任明媚,甚至不能完全信任张怀民他们。   但郁泊舟那个傻子相信,放心郁泽林和她独处,那他姑且先信一信。   沉默成了桌上的主调。   面吃到一半,郁泽林忽然说:“房间里没有小叔的东西。”   纪绥敷衍应道:“哦。”   满柜子的衣服、裤子、西装、袖扣,难不成他一个人穿啊,看卫生间只有一套洗漱用品就来诈他,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   郁泽林声音闷闷的,“小叔不喜欢你,也不回家,为什么你们要结婚,我已经很乖了,会自己吃饭穿衣服,小叔还是要跟你结婚把我丢掉。”   不同于先前的嚎啕大哭,郁泽林安静的让眼泪掉进面里,一双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又红了红。   老人都说外甥肖舅,侄子肖叔,郁泽林活脱脱是个迷你版的郁泊舟,哭起来的样子叫人心软。   “行了,眼睛要哭瞎掉了。”纪绥心里叹气,“谁跟你说的,郁泊舟不爱……你小叔不爱我。”   最初郁泽林是有些抗拒突然多出来的小叔夫,抗拒郁泊舟结婚,但这份抗拒在纪绥为他出头后就迅速倒戈了,没道理忽然又抗拒起来。   他仔细回味了一番郁泽林的话,大概猜到了那些人说的是什么,无非是一些郁泊舟和他结婚是为了拥有一个新的家庭,好名正言顺甩掉郁泽林这个拖油瓶。   郁泽林能够接受自己的小叔结婚,却不能够接受小叔是为了摆脱他,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   郁泽林咬着下唇,犹犹豫豫的样子,纪绥提醒,“小孩子不许撒谎。”   郁泽林反驳他,“也不可以不诚实,我答应了,不能说。”   纪绥被反将一军,没恼,思索了片刻,嘴里开始挨个报认识的人名,郁泽林除了开始有点疑惑以外,并没有对提起的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直到纪绥念过一个人名,郁泽林肉眼可见的眼神游离了两秒,紧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低头吃面。   原来是他。名字在纪绥舌根底下绕了绕了,没发现玻璃桌面倒影中的自己表情冷得骇人。   他从不标榜自己是什么道德感很高的人,但大人之间的恩怨,用孩子的安全来试探,压到底线了。   恼人的电话铃声叮铃作响。   纪绥扫过来电备注,表情无知觉缓和了几分接通,“喂。”   郁泊舟语气轻快,“还没睡觉,又熬夜做PPT?”   “我要是睡觉,你现在不就把我吵醒了。”纪绥靠着椅子,面对郁泽林投来隐含着好奇的目光,无声做口型。   郁泽林顿了顿,挪开目光,下一秒又不受控制的被吸引回去。   “那我只有等回来,亲自向我们的纪大测试员磕头赔罪了。”郁泊舟身处M国的各大省份特色礼品店,捂住话筒问店员有什么适合送给爱人的伴手礼。   纪绥轻笑了下,“免罪。你在哪儿?”   背景音很嘈杂,听起来像是在闹市。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我们小绥买赔罪的伴手礼呢。”郁泊舟对店员摇摇头,示意不要他手上兔肉罐头,“东西拿到手了,工作日志写的很详细。”   看得出他哥生前很信任这位助理,不过暂时还没从上面发现什么有用的证据。   纪绥打开免提,瞧了瞥耳朵快竖成天线的某人,问:“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听着纪绥的声音和呼吸,郁泊舟不受控的回想起助理爱人将东西交到他们手上时的模样。   与去年见面时大不相同,温婉柔情的面孔变得形容枯槁,才过三十的她,在亲手下葬爱人后,乌黑的长发变得大半斑白,似乎爱人的离世抽走了苦苦支撑的一抹生机。   郁泊舟那时心里强忍着愤怒,恨不得把当年纵火的人从地里拉出来,和怀疑对象一起剁碎,随后又感到害怕。   如果说复仇这件事情上他是个赌徒,那他一定是赌场里最丧心病狂的一个。   要是真的如所愿,纪绥接受了他的喜欢,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像助理爱人一样,因为他的死,被困在以爱为名的囚牢里一起死去。   “郁泊舟?”   郁泊舟回过神,语气如常的开玩笑,“明天下午12点的飞机,大概半夜落地,想我了?”   他准备好迎接纪绥恼羞成怒的滚,或者是无语跳过他的后半句,没想到下一秒。   “嗯。”纪绥半真半假地说:“有点。”   郁泊舟呼吸一滞,好半天才艰难的从嘴里挤出,“真的吗?”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期盼纪绥能爱他,不用很多,一点点就够了,这样哪怕有一天死了,纪绥也用不着太难过,日后来扫墓时,能平淡的向询问的人解释一句,里面睡着的是我曾经爱人,便足够了。   纪绥:“真的。”   虽然演戏的成分占大头,不过他确实也是习惯郁泊舟每天唠唠叨叨,久了不听,还有点不适应。   “我马上回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应得有些急,郁泊舟控制语速重新说了一遍,“我马上回来,一会买完东西我就去改机票。”   “干嘛要改机票?公司没出什么事,放心吧。”纪绥招呼郁泽林,“郁泽林,跟你心心念念的小叔打招呼。”   郁泽林:“……”   郁泊舟:? 第33章 校庆   郁泽林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板板正正躺着让纪绥用毛巾包着冰块给他敷眼睛。   敷了几分钟,眼睛的红肿虽然还没完全消下去,但酸胀感消去了不少。   周围太过安静,郁泽林忍不住睁开一条缝,用余光去偷瞄。   纪绥单手撑在床边托着脸,如同水墨丹青勾勒的眉眼浓深,面上没什么表情,嘴角的弧度却平缓上扬。   自从见过纪绥几次后,他在郁泽林心里的形象迅速挤掉郁泊舟,成为郁泽林排行榜上第三好看的人。   一二是妈妈跟爸爸。   郁泽林犹豫了一会,问:“小叔夫,为什么你没有和小叔说我跑出学校的事。”   前面还你你你的,现在又愿意叫上小叔夫了,连情绪变脸的能力都像郁泊舟。   纪绥拿掉毛巾,“事情已经解决了,让他知道回来打你一顿吗?”   今天想通知郁泊舟的人,通通被他找借口拦了下来,背后的人借郁泽林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想试探郁泊舟的态度。   一旦郁泊舟脱离预计安排回国,等于是在告诉他们,先前的种种冷待都是谋划,郁泽林会重新成为软肋,成为必要时刻刺向郁泊舟的利刃。   他绝不允许。   郁泽林爬起来,情绪有点低落,“小叔从来没有打过我。”   纪绥:“……小孩子该睡觉了。”   不过郁泽林很快又高兴起来,自顾自的给自己盖好被子躺下,掰着手指头数,“我真的能很快回来,跟小叔还有小叔夫一起住吗?”   纪绥和他保证,只要太阳升起和落下三百六十五次,他就能回到家里,永远不和阿姨一起住在外面。   纪绥怕郁泽林怕黑留了盏小灯,“嗯,不过今天的谈话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除了我和小叔,不能向任何人提。”   “嗯!”郁泽林窝在被子里重重点头,庄严的态度好像宣誓。   纪绥把房间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两度,交代郁泽林,“明天你自己在家,不要玩火,不要玩电,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十点左右会有阿姨来,看过可视门铃确认人之后再开门。”   明天是百川幼稚园一周一次的休假日,他打算等后天去上学,再让郁泽林回到阿姨身边。   正好能和回来的郁泊舟见一见,计划归计划,有些事情还是要趁早说开,免得留下不可化解的心结。   “哦。”郁泽林闭着眼睛,“小叔在给你发消息吗?”   纪绥手机的提示音响个不停,郁泊舟回到酒店后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弹出,连带着之前没回的堆成小山。   让他感觉自己在手机里养了个每天必须上线打卡,否则就会气地跳脚的电子宠物。   他分心一条条回复,随口应道:“嗯,话很多,你以后长大了别学他。”   交代完所有该交代的,纪绥准备起身回房间睡觉,可下一刻,郁泽林的话将他牢牢钉回原地。   “我相信那个人是在骗我了。”郁泽林翻了个身,面对纪绥,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小叔夫不爱我,但一定很爱小叔。”   ……   翌日,下班前总管召开了三个部门的联合大会,主要讲下个季度各个部门的工作目标和计划。   台上西装革履的总管表情生动讲着未来蓝图,拥有二十多年做上级经验的他,给众人起画饼来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   底下纪绥百无聊赖的开始转笔,注意力放在斜前方的邓文俊身上,他的发型一看便是今天特意打理过,发胶固定成三七分,因为半个小时前宣传部受到了表彰,邓文俊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着小人得志的气息。   “根据陆续两年的市场调研和充分准备,公司将在下个季度为明年到来的全息修真游戏进行宣发!相信全平台的预约人数一定会达到历史新高!”   底下热烈的响起鼓掌声,而以邓文俊为首的几位宣传部人员没有鼓掌,小心觑着自家主管黑如锅底的脸色。   纪绥悠悠收回视线。   全息修真游戏?国内现在有这个技术吗?   纪绥问旁边的张羽,张羽表情复杂地告诉他,“郁总有个好友叫秦初年,他的表姐前两天和M国Farn公司的继承人结婚了,听说郁总去M国主要是为了参加好友姐姐的婚礼,以及谈合作。”   和心理预料的分毫不差,果然是因为郁泊舟黑了脸色。   纪绥转笔的动作一顿,等一下,结婚?   关在记忆角落的对话不断回放。   “结婚送这个怎么样?”郁泊舟举着枚硕大的宝石胸针问。   宝石胸针上的宝石倒是颗颗纯净无暇,价格不菲,只是配色过于多,不如单色的宝石配上钻显得典雅。   纪绥朝他手上的东西投去一秒视线,声音含含糊糊从水杯里发出,“凑。”   他当时说的是丑,郁泊舟不会听成凑合送出去了吧。   纪绥的沉思落在张羽眼里成了不知情的沉默。   他愤愤翻到下一页会议内容。   弱小又可怜的纪哥,被邪恶的老板玩弄于股掌之中。   六点过一刻会议方才结束,连坐了两个小时的众人纷纷伸懒腰往外走。   张羽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叫,长臂搭上纪绥肩膀,“走咯,吃饭去。”   纪绥摇头推拒,“我还有点事。”   说罢快步跟上前面的队伍,一巴掌拍上邓文俊的后肩,看着力道不轻,邓文俊疼得脸都扭曲了。   “邓主管。”纪绥轻声说:“工作上有些新的想法想问一下邓主管的意见,不知道方不方便。”   邓文俊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目光对上纪绥笑意盈盈的脸,下意识就想脱口骂人。   一个游戏测试员,有个屁的工作想法要问!   邓文俊咬牙切齿,“行。”   邓文俊跟着纪绥来到楼梯间拐角,总算脱离众人视线,他不再掩饰,一脸不耐烦的问道:“有什么快说。”   纪绥视线扫过楼梯间上下,确认没有监控后,背过身将门反锁,“是你告诉郁泽林,郁泊舟不在乎他,让他玩失踪试探的对吗。”   话是疑问句,话中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邓文俊已经猜到纪绥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没有惊慌,“你胡言乱语什么,郁泽林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没那么闲。”   郁泊舟这番作态摆明了不把这个侄子放在眼里,纪绥忙前忙后地找,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跑来质问他有什么用。   再者谁能证明他见过郁泽林,想发作也要有证据,一个小孩子的口供算什么。   他看了看表,不屑地笑了声,“还有事吗?我一会还有应酬,没空在这闲聊浪费时间。”   纪绥摇头,似乎有点可惜,“那好吧。”   今天开会,纪绥穿了件白衬衫,他此刻慢条斯理挽起袖子,像是某种前兆。   邓文俊眉心一跳,心里浮现出一种想法,很快又被自己否定,现在可在公司啊,纪绥难道不怕……   与此同时。   想法付诸现实,邓文俊弯腰护住肚子,不可置信地盯着纪绥,“你敢打……”   又是一拳,力道又重又疼,打得邓文俊连话都来不及说完,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连滚带爬跑到门边,才发现门早已被锁,回头色厉内敛冲纪绥喊道:“敢在公司动手,真以为和郁泊舟结婚他就能护着你吗,你信不信我……”   噗——   纪绥甩了甩手,语气淡淡的,“能不能说点新意的台词。”   老掉牙的几句,听着他都没力气了。   “你信不信我报警!”   “我真的报警了!”   “别打了!别打了!是我说的是我说的行了吧!”   纪绥挥拳的动作像是收不住,在他说完后又给了他一拳,接着啊了一声,不甚熟练安慰邓文俊,“没关系,那这顿打你也算没有白挨。”   邓文俊气绝,郁泊舟娶得就是个疯狗,疯子!神经病!   纪绥前倾靠近,邓文俊条件反射地抖了抖,左右看了看,祈祷着有人从楼梯口经过,中气不足的警告,“我警告你,该问的你已经问到了。别以为这里没有监控,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纪绥惊讶地眨了眨眼,“我只是想告诉你衣服上沾了灰,应酬的话建议还是换一件衣服。”   邓文俊:“……”   纪绥站起身,抬手将遮挡视线的额发往后撩,夏天就是这样,打个人出一头汗。   他居高临下俯看邓文俊,语气听不出喜怒,“疼吗?”   纪绥生长的地方是一个偏远的小乡镇,学校附近三教九流的人最多,经常发生学生被抢事件,你不吃人人就来吃你,拳脚功夫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够疼,事后还不留下一点伤口,哪怕那些混混想要借此讹钱都找不到理由。   邓文俊咬牙没吭声。   纪绥:“要是还有下一次,不管背后教唆郁泽林的是不是你,我都会连你一起算上。”   邓文俊望着纪绥的背影,恶狠狠地说道:“郁泊舟他哥把他养大,活着的时候一副全天下都比不过他哥的样子,结果呢,人一死他哥的儿子就被丢在了外面。真以为你提郁泽林出头,他就会被你感动吗。”   纪绥开门的手未停,“感不感动轮不上你说。”   ……   南城最大的酒吧,华灯初上,舞池里灯红酒绿,扭动着沉迷声色的男男女女。   “操!那个纪绥就是个神经病,上来二话不说给我一顿打,打得我肚子现在还疼。”邓文俊仰头喝光怀里美人喂得的酒,手在对方光滑细腻的大腿上来回游走,引得美人娇嗔,郁闷的心情好了不少。   一同玩乐的狐朋狗友立刻给他添满酒杯,狗腿地附和,“狗仗人势的家伙,俊哥犯不着跟他生气。不过那个郁泽林好歹是郁泊舟唯一的血亲了,真的不管他啊,该不会是故意让那个纪绥出面?”   邓文俊皱眉,推开送到嘴边的第二杯酒,“我不是没想过。”   可怎么想都想不通,要是郁泊舟真的在乎,怎么会放心一个见面一天就结婚,底细不明的人天天接触自己侄子。   比起他们,纪绥下手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吗。   再者。   邓文俊回想纪绥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样子有几分传闻中对郁泊舟情深不悔的样子。   难不成真是一见钟情?   邓文俊飞快否决了狐朋狗友的说法,“你们是没见过纪绥,光是凭那张脸,在河豚TV谈到一份好合同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必热脸贴郁泊舟的冷屁股。”   狐朋狗友琢磨着,灵光一闪,“俊哥,我记得你说过那个纪绥是福利院长大的,还被领养家庭抛弃过三次,该不会心里缺爱吧?”   狐朋狗友的话瞬间点醒了邓文俊。   对啊,这下就说的通了。   邓文俊拨通联系列表里财务的电话,那头过了几秒才接通。   “喂,邓主管,怎么了?”   邓文俊直截了当开口,“我记得前几天,纪绥是不是请了病假。”   他那天刚好闲着没事,去财务部报销发票,恰巧听见里面的人说纪绥下午请了病假,可他明明见纪绥面色红润出了电梯间和方妤他们一起去吃饭,事后还回到公司上班,心里还狐疑了一阵,怕纪绥为了骗满勤才请的病假。   财务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邓文俊来问这种事,迟疑地应道:“是请了病假。”   “什么病?”   财务含糊说:“心理方面。”   邓文俊姿态放松背靠着酒吧沙发椅,如同遇到了天大的好事,“没事了,我就确认一下他的病假不是假的,你忙去吧。”   他挂断电话,忍不住放声大笑,狐朋狗友极有眼色地递上酒,“是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邓文俊一饮而尽,笑着不做声。   有点意思。   ……   纪绥尚不知道自己骗满勤的事情差点让人发现,他站在门口,满脸茫然地看着沙发上拘谨而坐的两大一小,彼此之间仿佛隔了条银河。   听见开门的动静和来人,一大一小同步投来求救的目光,陆言礼貌性的冲纪绥点了点头。   纪绥摆放好放随意扔在玄关的行李箱,换鞋进门,“不是凌晨一点飞机落地。”   现在才七点过半。   郁泊舟可算脱离了尴尬的氛围,抽了两张纸,动作自然上前按走纪绥额头的汗珠,“怀民姐姐昨天半夜生了孩子,他赶着回去看,所以改了航班。”   纪绥了然,余光触及沙发上的郁泽林,他目光炯炯有神,直愣愣瞧着郁泊舟的动作。   纪绥下意识后退两步,偏头躲过郁泊舟的手。   他想起郁泽林的话,明明心里清楚小孩子的话当不了真,这时却还是像一根微不起眼的小刺,快速又短暂地扎了一下。   郁泊舟没放在心上,只当纪绥洁癖烦了不愿意让人碰他,“吃饭了吗?”   “没。”纪绥绕过他上楼“我先去洗澡。”   洗去一身汗,连带着有些发热的头脑跟着冷静下来。   纪绥边吹头发边想,他刚刚躲开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刻意,郁泊舟会不会多想。   一定是最近的事情太多,才会不小心跟着郁泽林的思维走,他跟郁泊舟本来就是合法夫夫,认为他爱郁泊舟是理所当然。   难道指望和盘托出关系,让一个小孩去懂吗?   纪绥安慰好自己下楼,陆言已经让家里人接回去了,郁泊舟正在厨房煮面,郁泽林抱着凳子眼巴巴望着,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看样子叔侄两个还没调和好。   微凉的手心落在头顶,郁泽林抬头去看,小叔夫站在他背后,像他曾经和陆言去沙滩上,捡到过的玻璃宝石般的浅色眼睛,映满了和他眼睛里一样的身影。   郁泽林歪头,陆言说的对,小叔夫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纪绥察觉到郁泽林的视线,鼓励地拍了拍他的头。   有小叔夫作为靠盾,郁泽林心里充满了勇气,一鼓作气,蜗牛爬般抱着他的小凳子往前挪。   纪绥:“……”   纪绥回来的时间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郁泊舟来不及做什么菜,煮了个快手的番茄鸡蛋面,一回头,差点撞上抱着凳子的郁泽林。   郁泊舟:“做什么?”   郁泽林:“没,没做什么!”   他欲盖弥彰的把凳子往身后一藏,有半个人一样大的凳子立刻露了出来。   纪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两个笨蛋。   越是简单的料理越是讲究手艺,番茄鸡蛋面软硬恰当好,郁泊舟先炒后煮的面,番茄的汤汁完美融入蛋中,酸甜可口,连带着纪绥对夏天的讨厌都缓和了几分。   几天不见,郁泊舟M国进修了手艺回来吗?   郁泽林就坐纪绥左手边,明明晚饭吃得很饱,眼睛却控制不住往碗里瞧。   小叔做的饭,他没有吃过。   纪绥筷子稍顿,从桌底下不轻不重踢了郁泊舟一脚。   郁泊舟:?   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没有自作多情到认为纪绥是在跟他调情,谁家好人调情这么结实一脚。   纪绥使了个眼神,示意郁泊舟再拿副碗筷。   几分钟后,郁泽林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面,高兴地大吃一口,下一秒却差点没忍住哇的一声吐出来。   他艰难咽下,一张小脸皱成苦瓜,“小叔做的面好难吃。”   已经吃的只剩下几口的纪绥怔住,郁泊舟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幼稚园的饭菜难道会比我做的饭好吃吗?”   郁泽林把碗推远,嘴里振振有词,“就是很难吃,比幼稚园的饭菜难吃100倍。”   “你个野猪,小时候盐巴当糖吃,你能知道什么好吃不好吃。”   “小叔骂人,小叔是坏蛋!”   两个相差二十岁的幼稚鬼吵来吵去,非要纪绥给个说法。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来到了高中天台俯瞰万家灯火的时刻,与当初不同的是,如今的他跻身于其中的热闹。   郁泊舟:“挑三拣四的挑食,你以后一辈子只能长这么高。”   郁泽林反击,“小叔身为大人比我还挑食,你都能长高为什么我不能。”   纪绥叹了口气,默默抱着面离开餐桌转移到客厅,听他们两个人吵架,吃完了最后几口。   聒噪的家。   ……   第二天一早,比闹钟还要准时的陆言按下门铃,郁泽林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快到门口时下足了决心,噔噔噔往回跑,猛地扎进故作不在意忙东忙西的郁泊舟怀里。   郁泊舟佯装嫌弃揪他的领子,“老大个人了,这是做什么?”   “你爱我吗?”郁泽林把头埋在郁泊舟胸膛,小小声说。   郁泊舟揪他领子的动作一僵,良久后动作改为轻拍背,“我当然爱你,不管你在不在我身边。”   听见了自己想听见的回答,郁泽林悄咪咪把眼泪蹭到郁泊舟身上,抬起头,“我知道了。”   郁泽林转头重新回到门口,拉着陆言出门,只是这一次走得不再难过。   郁泊舟收拾好情绪,转头看向四处走来走去倒水喝的纪绥,心里清楚在他不知道的角落,纪绥一定同郁泽林说了些什么。   嘴唇动了动,私心里不想说感谢的话,他不想和纪绥分的太清楚,于是说出口的话变成了,“纪绥!不许直接喝从冰箱里拿出的水。”   纪绥偷水的动作一僵。   风平浪静的一周,纪绥闲来无事翻邮箱,发现了一封奇怪的信件。   淡绿色信封底,上面烫着鎏金logo,打开一看,是南城附中发来的校庆邀请函。   吃晚饭时纪绥掏给郁泊舟看,“明天。你有假,不回去看看吗。”   郁泊舟没分半点眼神,兴致缺缺,“从前都是叫我上去念检讨,现在让我回去念致辞,活脱脱提供反面教材。”   “之前回去不觉得是反面教材?”   “之前回去致辞的是郁泊舟。”郁泊舟自嘲一笑,“现在回去致辞的是郁总。”   纪绥表情不变,“那就让郁泊舟去,高中检讨写的比作文还多的学长浪子回头考上重点大学,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正面教材吗?”   郁泊舟低头轻笑,每年叫校庆邀请搅乱的心情回归平静,“你是不是觊觎我高中时期的美色,迫切想去看看。我记得光荣榜上的照片还没摘,你要是想抠下来带走的话,我可以去找教导主任说一说。”   “……去死。”   ……   南城附中作为拥有百年历史的悠久老校,见证了南城一代又一代的发展,如今各行业的顶尖人才,大部分都是从南城附中走出,影响力可见一斑。   每年到了校庆前,这些个优秀毕业生争先恐后的捐钱,为母校增添光辉,毕竟谁也不知道将来某一天某一届里,会不会走出一个行业领头人。   届时,学校就是打开话题的最好借口。   郁泊舟提前打电话告知了当年的班主任自己要来的消息,班主任得知后老早守在校门口,待郁泊舟出现后狠狠照他的背来了一掌。   郁泊舟痛得呲牙咧嘴,“老徐!都快十年了,你的手劲不减当年啊。”   徐普咧着嘴笑,“是你太久没挨我的打,不习惯了。这是你爱人吧。”   徐普目光转向纪绥,纪绥打招呼,“徐老师好。”   “诶诶。”徐普笑着点头,“看着乖,比郁泊舟这个臭小子顺眼多了,是南城的吗?”   纪绥:“我在东城读书。”   “怪不得。”徐普说:“要是在附中读书,郁泊舟这家伙的违法乱纪条上,还要加上我曾经唯一没有担心过的早恋一条。当初是谁梗着脖子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放话,一辈子不谈恋爱结婚,除非对方是外星人来着?”   郁泊舟高二那年,南城附中发生一场沸沸扬扬的早恋事件,情节严重恶劣,有人往校长办公室寄匿名举报,说事件的男主人公就是郁泊舟。   十六七岁正值中二时期,被扣上这么一顶帽子叫来谈话,郁泊舟心里满是不服,当场放言不喜欢人类,要想叫他承认,除非对方是外星人。   死去的记忆疯狂攻击,郁泊舟臊的满耳通红,捂住纪绥的耳朵,“老徐!”   纪绥嘴角不自觉上扬。   高中时期的郁泊舟,听起来比想的更活泼。 第34章 心结   铭旭的股价如今蒸蒸日上,外加目前市面上火爆流行的几款游戏皆出自其公司。   校方领导得知郁泊舟回来参加校庆的消息后,决定抽出十分钟的时间让他演讲激励一下学生。   目前正跟徐普在后台对台词,据目前的交谈来看,校方似乎想把郁泊舟打造成,叛逆少年幡然回头,从此一朝逆袭成就开挂人生的老土人设。   因为是家属的缘故,纪绥的位置被安排在了一从优秀毕业生与校领导当中。   附中不愧是老校,纪绥四下扫了一圈,当中坐着的不少面孔都在财经版报上见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俨然像一个小型商务聚会。   而在众人的身后,坐着的是南城附中整个高中部的学生,甚至还有一些初中部上体育课的,猫着腰悄悄溜进来旁听。   成年人的名利场,同背后身着校服,脸上带着兴奋紧张神情的青涩面孔割裂成两半。   纪绥此刻更深刻的明白,郁泊舟说的如今回去的是郁总是什么意思。   身侧的椅子挪动,纪绥顺着望去,男人头戴鸭舌帽,加上一副黑色半框眼镜,遮挡了大半容貌,落座的样子有些鬼鬼祟祟,像是不怀好意混进来要干坏事。   他眯眼仔细打量,“张助理?”   张怀民顿了顿,同纪绥点头打过招呼,接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口罩继续伪装自己,大有一副势必要将脸上遮的一寸肌肤不露   “……”   “张助理,不用上台演讲吗?”纪绥问。   他方才还好奇,底下的一圈人里为什么没有张怀民,要说郁泊舟他们那一届,张怀民是当之无愧的优秀毕业生,初中升到高中几乎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三,高考更是南城省状元。   演讲找他不是更为合适吗。   不知道是不是纪绥的错觉,他感觉自己说完,张怀民戴口罩速度反而加快了。   张怀民压低声音,“麻烦纪先生一会不要喊我的名字,也不要叫我张助理。”   “那怎么称呼?”   “叫我秦初年。”   “……好的。”   头上悬挂的白炽灯熄灭,独留下中央台上的大灯,喧闹的大礼堂不约而同安静下来,预告着校庆开始。   高三年级优秀学生做为主持,登台进行开场,介于青春期和成人之间的嗓音清朗中带着点哑,面对底下的大场面丝毫不慌乱,根据彩排顺序调动全场。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优秀毕业生代表,陶文科技执行总裁尹诩,尹学长发言致辞。”   张怀民松了一口气,主动向纪绥解释道:“要是被认出来,我以前的年级主任一定要力荐我上台演讲。”   “……”   张怀民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纪绥的回答,又过了好几分钟,纪绥挪开注视舞台的目光,似乎意识到张怀民在等。   他想了想,“哦。”   张怀民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他已经循例关心过了,以为说到称呼问题,话题就终止了呢。   张怀民沉默了片刻,“郁泊舟在后台准备演讲吗?”   “嗯。”   “他好几年没回来了,是你劝的吧。”   “是。”   “你们最近……”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张怀民问:“没有因为计划影响关系吧?”   纪绥终于忍不住正视张怀民,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他谈话,说话的口气实在不像往日的风格,奇怪的很。   “张……”纪绥及时打住,对着张怀民的脸叫不出口那个名字,于是道:“秦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他的错觉,张怀民真的很奇怪,要说在此之前是相互提防,那么此刻开始,张怀民本人单方面瓦解了防线。   甚至给纪绥一种,张怀民隐隐向他示好,想拉进彼此关系的感觉。   “没有别的意思。”张怀民说:“只是想谢谢你。自从松哥去世以后,郁总这个头衔就成了他的枷锁,也不愿意用这个身份回到校园。多年下来我和初年始终没能帮他迈过去。”   纪绥听明白了。   郁泊舟厌恶用他哥哥挣下来的名声出席什么优秀毕业生,也不愿意让现场的那些人笑脸相迎的喊他郁总。   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属于哥哥的东西。   甚至有可能……有可能厌恶自己,厌恶读书时期不懂事的自己,曾经不觉得选择的路是错误的,但郁松去世后,依照郁泊舟的性格,只会不断钻牛角尖,后悔没有学习金融,后悔因为不喜欢而没有进入公司。   纪绥动作急促地起身,哪怕有心控制动静,行为还是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目光。   张怀民不明所以地拦住他,“你去哪儿?”   “去后台。”纪绥语速飞快,“让郁泊舟别演讲了。”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以为郁泊舟只是单纯不喜欢,因为身份需要进行正式官方的演讲。   要是能早一点得知,他绝对不会让郁泊舟上去演讲,更不会拿出校庆的邀请函。   郁泊舟根本不是迈过去了,而是为了迁就他回来参加,这个天字第一号傻×。   张怀民以为他是担心,“不用担心,入大学那几年回来演讲过。而且,他已经登台了。”   纪绥回头,学生主持介绍郁泊舟的话音刚落,底下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纪绥坐回位置,手指无意识抠着手心。怎么办,郁泊舟会不会心里生他的气。   但比起担心郁泊舟生气,他更担心郁泊舟答应他回来,到当下上台演讲,心里有多不好受。   台上的郁泊舟看起来并没有纪绥担心的情况,他接过学生代表递来的话筒,靠近吹了口气,确保有声音后悠悠开口。   “各位下午好,我是xx届优秀学生代表郁泊舟,希望此刻底下没有人悄悄往我公司账户打钱。”   另类的开场白,后面的那群学生却十分买账,欢呼着鼓掌,有胆子大者开口喊。   “学长!能不能记一下我逃生在黎明的ID号,买礼包的时候给我打对折。”   “我也要!”   “学长我要浮生698的那个礼包!”   郁泊舟轻笑了下,“好说,毕业以后来铭旭上班,员工内部价,给你打十折。”   “好了,言归正传。受我亲爱的母校,南城附中的邀请回到学校来给你们演讲,不过我不喜欢干巴巴一个人讲,大家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踊跃举手跟我向我提问。”   不消几秒钟,观众席上的学生们蹭蹭蹭举起手,巴望着自己能被选上。   瞧着一切如常,心头的沉重感微微松了,纪绥问张怀民,“他往年也是这样吗?”   张怀民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是,而且往往会超出学校给他预计的时间。”   所以张怀民从前酷爱撺掇郁泊舟主动上台,然后把自己安排在倒数第一,郁泊舟在倒数第二,这样子等郁泊舟胡天海地说完,他就可以不用演讲了。   郁泊舟视线来回巡视,不经意往纪绥身上停留了两秒,见他转回来看向自己,才挪开继续挑人。   “倒数第二排,26号位子,寸头的那个男生,来吧。”   寸头男孩被点到名,先是左看右看地找人,随后被身旁的同学提醒叫的是自己,脸一下紧张的通红,扯了扯衣摆站起身。   徐普默默叹了口气,他就知道郁泊舟必定不会按照商量好的来,早在郁泊舟说要点人的时候,手里就捏好了话筒,等着帮他收拾。   当班主任的时候天天跟郁泊舟后面给他擦屁股,好不容易毕业了,回来致辞还得给他擦屁股。   他退休以后去当护工得了,竞业优势标题大写几个字,专业擦屁股。   寸头男孩接过徐普递来的话筒,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结结巴巴问道:“请问,郁学长是怎么在高二下学期的年段中游,一鼓作气爬上年级前三十的,有什么学习方法吗?”   学生不愧是学生,干净,单纯,开口请问的都是和学习有关的事宜。   郁泊舟说:“这个问题稍微有点难,首先要转变学习心态,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反复记忆和巩固,分类学科不同的错题本,尽量找出能够适合自己快速理解的学习方式。我的话,主要是因为有个常年保持在年级前三的朋友,东一口西一口把我拉扯到年级前三十。”   “这位年级前三的朋友今天也到现场来了,他还是我们那届的省状元,一会你们可以问问他。”   张怀民浑身一僵,前面隔着几排座的年级主任听完后立刻寻找起来,一双鹰眼仔细扫过每一个人。   张怀民立马把头上的鸭舌帽往下又压了压,恨不得直接拿帽子盖住整张脸,最好还能土遁离开现场。   纪绥无声挪了挪,远离张怀民。   出卖完张怀民,郁泊舟心气神舒畅,接着点人,“一、二,第八排,扎马尾辫头上带绿色发卡的女生,你有什么要问的。”   徐普气都来不及喘,小跑又将话筒递给那个女生。   绿色发卡女生初站起来有些拘谨,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自若,想必平时的性格外向大方,“我的问题可能有些不太礼貌。”   郁泊舟挑眉,“没事,问吧。”   得到了首肯,她问:“我听说过郁学长,也听说过张怀民学长,还有秦初年学长,我想问……”   女生顿了顿,心跳加快,“您和秦初年学长,曾经都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但后来靠努力获得了如今的成就,是不是说明,通往未来之路最终决定的还是成绩。”   话题顷刻变得沉重起来,参加校庆的有不少高三生,临近高考,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尚是少年的他们不免对未来迷茫起来。   郁泊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知道吗,刚才在后台,我的班主任告知我,要打造一个迷途知返最终走向成功的励志人设,我告诉他,我实在演不出来。要说迷途知返,我并不认为,年少轻狂或许是有的,打架逃课迟到早退,甚至翻墙带着张怀民逃晚自习一起出去吃路边摊,这些事全干。当然不是提倡你们学。”   “只是有人曾经告诉我,在对自己人生负责且不影响他人人生的情况下,希望我能尽情的享受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我认可努力学习是通往成功路上的一条捷径,但一条路有人走得通,有人走不通。你们还很年轻,有很漫长的日子,没有人规定你们长成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应该家财万贯,应该八面玲珑。走得喜欢,不后悔,才应该是未来之路。” 第35章 心动   “在笑什么?”   郁泊舟歪头看向纪绥。   从礼堂出来,纪绥没说过一句话,如今自己却莫名其妙笑起来。   纪绥:“没什么。”   郁泊舟说完那番话,整个礼堂先是沉寂了一阵,两三秒后,擂鼓般的掌声响起,声音大的像是想要掀破屋顶。   学生是整个社会群体中最容易煽动,共情能力最强的人,就今天的反应来看,演讲的视频很快会在网络上公开流传,铭旭明年的校招人数恐怕会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要是换作其他人,纪绥会赞叹他聪明,特立独行,靠动动嘴皮子,将利益收获化到最大。   但说这话的人是郁泊舟,全天下绝无仅有的傻子。   纪绥敛了笑意,“你把张怀民卖了,不怕他生你的气?”   多亏郁泊舟的出卖,就差把整个头都包在塑料袋里的张怀民,还是被年级主任认了出来,此刻已经叫一众校领导团团围住,恐怕没一两个小时别想脱身。   郁泊舟伸了个懒腰,“不至于。让他好好体验一把重回校园的感觉。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都是他找老徐提议让我倒二演讲。”   正值上课的点,学校里几乎不见什么学生,郁泊舟带着纪绥慢慢逛起来。   八、九年过去了,附中与郁泊舟毕业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红色的橡胶跑道翻新了两三回,现在瞧起来依旧是旧旧的样子,外表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食堂旁边,新建了一栋二食堂,不过味道风评不太好。   可惜出门前他们吃过早饭。   不过那又怎样。   郁泊舟拉着纪绥往旧食堂跑,步履匆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饿极了。   纪绥毫无防备,待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处于食堂内部,懵然道:“干嘛?”   纪绥有一个恐怕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习惯,就是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总是会不自觉露出警惕的眼神,不着痕迹地观察附近的环境,哪怕环境安全毫无危险。   记得他们初见面的时候,纪绥用这种眼神观察了他好几天,自己还浑然不觉,直到他们熟络并且了解了他的过去,眼神才逐渐转化为淡淡的关心。   而如今,只要是他和纪绥同处于一个空间,纪绥就不会下意识地观察起环境,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像养熟的小刺猬,呆在你身边就会软化硬刺。   郁泊舟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纪绥的鼻子,“带你尝尝,看看是你高中的饭好吃,还是附中的饭好吃。”   说完,让纪绥找位子坐下,自己兴冲冲拎着盘子挑菜去了。   纪绥怔在原地,过了良久,抬手摸了摸鼻子。   厨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早不是当年的味道,郁泊舟吃完第一口,郁闷地趴在桌子上。   本想借此借口多了解一点纪绥高中的事,破灭了。   纪绥倒是很卖面子,一口接一口地吃。   他擦了擦嘴,“比我高中的好吃。”   郁泊舟重新打起精神,“真的?”   “嗯。”   其实,南城是所学校应该都不比纪绥高中的学校伙食差,郁泊舟的担心完全是多虑。   郁泊舟翻了个面,侧脸趴着看纪绥吃饭,“要是你高中在附中读书就好了。”   纪绥筷子稍顿。   他不觉得好。   先不说他们不在一个世界,就算高中时期如果碰上郁泊舟,除非对方死缠烂打,否则依照他的个性,二人绝不可能成为朋友。   但,郁泊舟有那么多朋友,何必碰他的钉子。   现如今的状况,已经很好了。   ……   吃完饭去操场逛了一圈消食,得知纪绥没打过篮球,郁泊舟从体育室刷脸借了个篮球,非磨着纪绥要教他打。   自以为很酷的远远投了个三分,让球弹到篮筐砸到脑袋才老实。   “你看我的头,肯定是肿起来了。”郁泊舟抻着脑袋往纪绥跟前凑。   纪绥用手指抵着郁泊舟的靠近,仔细打量了发红的皮肤,没有肿,比刚开始被砸的时候红印还消下去了不少,“跟你说别扔非要扔。”   死犟,一根筋。   纪绥环顾了一圈,问:“来这里干嘛?”   说好的回家,郁泊舟却把纪绥领到了操场树林后的围墙边上。   郁泊舟指着围墙上的一处凹陷。   “出发。”   纪绥:“……?”   纪绥:“去哪?”   “离开学校啊。”郁泊舟说着,倒退两步助跑,踩上围墙处的凹陷,轻轻松松翻上围墙,朝纪绥伸出手,“来。”   纪绥沉默仰视着他,束缚的西装并没有阻碍郁泊舟的动作,助跑上墙的时间不超过十秒钟,熟练的让人心惊。   他后退一步,拒绝了郁泊舟的邀请,左右转头确定没人能看到这么丢脸的情况,“干嘛不走正门?”   两个人加起来都快超过耳顺之年了,翻墙出去,亏他想得出来。   “走这儿近。”   郁泊舟半蹲,脱下的西装外套随手挂在肩膀上,像是混进学校偷鸡摸狗的不法社会分子,画面十分不雅。   他的语气带着不明显的兴奋,催促道:“快来。”   “不要。”纪绥后退一步,冷酷道:“你要是不下来,我就自己走了。”   “别啊。”郁泊舟跳下来扯纪绥的衣摆,没可怜硬装可怜,近一米九的个头,眉眼生又硬又冷,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陪我走一下嘛。翻墙离停车的地方近,我的头好晕,好像被脑震荡了,需要快点休息。”   “活该。”纪绥没好气道。   他才不信郁泊舟的说辞,正门不走翻墙走,一定憋着什么坏。   他转身正要走,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以及一句雄厚的怒喝。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撒手保持距离!”   纪绥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没见到人,看来除了他们,附近还有其他人来树林了。   他偏头去看郁泊舟,发现后者的脸上竟然罕见的出现了慌乱的神情,弄得他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是年段主任。”郁泊舟目光探寻声音的发源地,“他是我们年段里抓早恋抓的最严的老师,我上一回翻墙就是在这里被他抓到,被罚扫了一个月的操场落叶。”   他垂眼注视与纪绥交叠的手,“要是让他抓到早恋,得叫家长,外加打扫一个月的厕所了。”   纪绥这才发觉郁泊舟不知何时牵上了他的手,触电般猛地抽回,视线回避落在地上,“我们没有早恋。”   他的心跳的有些快,好像还很大声,郁泊舟会听见吗?   “我知道。”郁泊舟压低轻声说,像是怕被发现一样,“但是老师不会这么想,我们两个在上课时间偷偷跑到树林里,怎么看都很可疑。”   郁泊舟语境里错误的时间词,让此刻心绪搅得混乱的纪绥产生了错觉,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思路已经被郁泊舟带着走了。   他迟疑道:“他还没过来,我们往旁边走。”   好的不灵,坏的灵。   纪绥话音刚落,脚步声便往他们的位置逼近。郁泊舟唇角一勾,故作惊慌的问:“怎么办?真去扫厕所啊?”   扫厕所是绝不可能去扫厕所的。纪绥一咬牙,看来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翻墙。”   郁泊舟压制着喜色,“你先,我殿后。”   墙高两米左右,纪绥从没翻过墙,即使有凹陷的地方当踏板,也是足足试了三四次才爬上去。   年级主任溜达过来时,正巧碰见郁泊舟轻巧的一个跃步翻上墙头,他愣了愣,刻在记忆里的名字脱口而出,“郁泊舟?”   这个背影他绝不会让错。   郁泊舟心情甚好,同他打了个招呼,“嗨,李老师。”   年级主任疑惑,“你翻墙做什么?还有他旁边那位同学,给我下来。”   纪绥今天穿的白色短袖,深色长裤,乍一看确实有些像附中的校服。   纪绥背着身,犹豫着该怎么跳下去。   郁泊舟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李老师,现在抓早恋要扫厕所吗?”   年级主任看了看他,右看看背对着不敢转头的纪绥,不可置信地指着郁泊舟,“你居然带着我的学生早恋!?你们两个马上给我下来!”   郁泊舟摇头,“那可不行。”   说完他直接跳下去,扭头一看,纪绥还挂在墙上,犹犹豫豫不敢往下跳的样子,可罕见。   郁泊舟立刻反应过来纪绥不敢跳,毕竟上翻跟下跳的高度完全不同,伸手接他,“不怕,我在下面呢。”   纪绥并不恐高,学校天台比这更高,他曾经数次站在围栏边上往下望,再大的风吹过亦不能让他感到恐惧。   只是这次为什么怕了,他也不明白。   年段主任的脚步愈发靠近,纪绥狠了狠心一跃而下。   预想中因为高度与落脚点错误没有缓冲,导致脚骨扭伤的疼痛并未来袭。   炙热的体温透过衣料相贴,抱着他的人倒退两步,像是怕他疼,又像是怕他摔,手臂的力道僵硬的很。   紧张带来的肾上激素狂飙还未平息,蕴含戏谑的调笑声就在纪绥耳边响起。   “天上掉下来了个什么,让我看看,是礼物吗。” 第36章 是谁?   纪绥一直知道,郁泊舟的眼睛和他不同。   郁泊舟的眼睛颜色很深,像深不见底的沉寂古井,往往给人的感觉伴随着凶、狠、不近人情。   而现在这双眼睛的眼底盛满了笑,莫名透露着温柔的意味。   纪绥心脏漏跳了一拍,抬手一巴掌盖上郁泊舟的脸,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郁泊舟:“……”   最近心跳太不规律了,看来要找个时间抽空去医院一趟。纪绥想。   “你是哪个班的,把你班主任名字报上来!”   声音像一道惊雷,扯回了纪绥的思绪。   年段主任立在墙头,吭哧吭哧露出半张脸,阴测测发声。   竟然当着他的面翻墙,屡教不改,顽劣至极!一定是郁泊舟带的。   他定睛一看发现纪绥身上的衣服裤子并不是校服,又仔细瞧了瞧脸,认出了纪绥。   这就是和郁泊舟结婚的孩子吗?瞧着不像任人拿捏性格,还有刚才的那一巴掌,劲足啊。   “不是学生见到我跑什么?”   自打五年前传出郁泊舟家里出事,他是千方百计打探消息。所幸听徐普说郁泊舟接手了他哥哥的公司,又有怀民帮衬,他才停止了希望不会在社会新闻上看到这混小子的祈祷。   前段时间的热搜他也看了,初看时很不可置信,虽然不太懂评论里年轻孩子说的什么p什么冷脸,但是囚禁和联姻之类的,他还是能看懂的。   郁泊舟读书的时候虽然顽皮了点,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可万万没有新闻上描写的那么恶劣。   看得他头疼。   面对年段主任的问题,纪绥罕见沉默,与郁泊舟相处间迷失的羞耻心在这个时候重新找上门来,叫他尴尬地别过脸去   他刚刚做了什么?   大白天鬼迷心窍了,怎么会跟郁泊舟一起翻墙出来。   果然还是在认识的时候被车撞死,重新投胎比较好。   呦,说话太凶了,不理他呢。年段主任心里暗想。   令人尴尬的氛围持续了半秒,郁泊舟终于顿悟,站出来打破。   他又又又一次牵起纪绥的手,这回使了点劲,没能被甩开,往年段主任面前晃了晃,“您再仔细看看,这是我爱人,合法伴侣。我都已经毕业九年了,您还追我扣分啊。”   纪绥手上有一枚纯银齿状的素戒,和郁泊舟手上的那一枚是一对,当初领证时买的,有媒体的公开场合才会带上。   年段主任瞪了他一眼,“那你见我跑什么跑?还翻墙,学校没大门给你走吗?”   还问他早恋是不是要扫厕所,存心让他误会,也就徐普能溺爱的起来。   郁泊舟:“关心您老人家的身体嘛,没想到这么多年,这堵墙您还是翻不过来。”   学校里公开的秘密,要是碰上年段主任抓人,立刻翻墙逃跑别回头,事后再找个没监控的地方翻回来,因为年段主任不会翻墙,只要不是被逮个正着,尚有一线生机。   年段主任听完气得头发都竖起来,手脚并用往上爬,“臭小子你给我站那儿!毕业前还欠我十五天操场没扫是吧,你给我别跑!”   谁不跑谁是傻瓜。   周围几所学校的放学铃声同一时间敲响,周遭的环境声越发嘈杂。郁泊舟拉着纪绥拔腿就跑,径直跑进小巷,融入拥挤的人群。   红墙黑瓦的深巷,满地随处可见新鲜瓜果的小摊,大爷摇着竹扇悠闲地躺在藤椅上,吆喝着路过的孩子来吃自家地里种的西瓜。   碧绿色的树藤缠绕垂落,掠过纪绥发顶,郁泊舟放慢了脚步,含笑回头,“纪绥,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纪绥怔了怔,没来得及说什么,郁泊舟拉着他又跑起来。   “走,带你去喝我从小喝到大的糖水。”   纪绥默默把话咽回喉咙里。   过了几秒,手指以一种微不可觉的力道,反扣住郁泊舟的手腕。   算了。   这样活着,好像也不赖。   ……   休假结束,郁泊舟肉眼可见忙了起来,可谓是日夜颠倒。   有时候纪绥在家跟他说着话,上一秒还能应,下一秒就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仅如此,张怀民出现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多,郁泊舟身边跟着的安保员人也越来越多。   纪绥知道,那份工作日志估计是查出了点东西,郁泊舟不提,他便不问。   需要他知道的时候郁泊舟自然会说,但免不了担心,这导致他近段时间工作走神的次数,达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数字。   八点一刻,纪绥吃完早饭,临走前阿姨塞给他两个饭盒。   “红色的是郁先生的,蓝色的是您的,他早上走的太急,没来得及带上。”阿姨叮嘱,“是虾饺和茶酥,都是我一早起来做的,郁先生那份偏甜,您不爱吃甜,蓝色的那份我特意做的减糖。”   纪绥掀开瞄了眼,虾饺常规,茶酥做成了不同形状,以香橘和雪梨为主,捏得像真的似的,一打开它们独属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功夫。   “谢谢阿姨,下次做一样的就行,我没有不爱吃甜。”   纪绥头一次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自己居然不喜欢吃甜,有点新奇。   实际上对他而言甜不甜的无所谓,这样的茶酥做一份时间应该不短,又是大早上,没必要特意区分两种口味。   阿姨哎呀一声,“郁先生和我说您不爱吃甜,那我下次做正常糖的。”   纪绥一愣,“啊?”   郁泊舟说的?   阿姨思来想去觉得茶酥该配一杯茶,又跑进厨房泡了两杯茶让纪绥带上,“上回郁先生和我说,您一碰上偏甜口的菜样就吃的少,碰上辣菜就吃的多,还让我以后隔三差五做一顿,别做太辣,要不然容易伤肠胃。”   纪绥接过茶,完全没注意听阿姨后半段说了什么,话从左耳朵进去,右耳朵跑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里的饭盒的温度沿着缝隙跑出缠绕在握把上,烫得他几乎拿不住。   这两天郁泊舟去公司去的早,两个人上班分开出发。   “纪先生。”安保公司的人冲纪绥点头,“车子我们已经检查好了,可以出发。”   纪绥身边郁泊舟也安排了三个人跟着,每天跟着开车接送上下班,只要车子处于无人的状态,就一定会重新检查了再上路。   阵仗整的,像是有人奔着要命去的。   纪绥手肘撑着车窗,路边两侧的景色疯狂倒退,看得人眼花缭乱。他问:“你们跟着郁泊舟,是全程跟着吗?”   说来好笑,纪绥近段时间和邓文俊碰面的次数都比和郁泊舟碰面的次数多。   现在除了偶尔公司上下电梯能碰上一眼,两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在家里居然碰不见。   他睡了郁泊舟才回,郁泊舟走了他才醒,上下班分开走,碰上也是零交流,这下倒真不用演,公司的八卦群里已经有人说他们要离婚了,连方妤都来旁敲侧击问过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安保人员回答,“是,除了公司内和郁先生应酬的室内以外。”   听到答案,纪绥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没由来加重了不安感。   ……   上午开了会,会议上明媚严厉批评了近段时间大伙的工作效率,点题表扬纪绥做的PPT,又同时公布了上个月游戏更新后的收益流水,每个人能发到手的奖金,纪绥也有份。   最后会议结尾,鼓励大家努力工作,争取靠明年的全息修真游戏,付个首付。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明媚手到擒来。   开完会正好午休,将东西放回工位,纪绥准备和张羽他们下楼吃午饭。   刚走出去两步,半放在桌子上的会议文件掉到了地上,其中有一份看着厚重的蓝色文件,印象里没有这份东西。   纪绥拾起来翻开,是一部剧本,想来应该是郁泊舟的东西,怎么掺在他的文件里?   “走啦,纪哥。”张羽站门口喊他。   纪绥回过神,朝张羽笑了笑,“你们去吧,突然想起来还有事。”   “行,要我给你带饭吗?”   “不用了,谢谢。”   纪绥捏着文件,想起了桌上还放着的饭盒和热茶。   干脆,去一趟好了。   一万,郁泊舟着急找呢。   自己劝服了自己,纪绥拿上文件和吃的,上到二十三层。   午休时间大部分都去吃饭了,二十三没剩什么人。   方妤关闭电脑,把东西一样一样放进包里,一转头便瞧见纪绥,惊喜喊道:“纪绥!”   纪绥冲方妤一笑,分了手里的茶酥给她,望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泊舟不在吗?”   方妤咬茶酥的动作顿了下,“在,沈易之在里面谈合同。”   沈易之是圈里有名的影帝,童星出道,演技好,圈内的风评好,路人缘也好,在娱乐圈像他这样的没有第二个。   纪绥点头,一道熟悉的讨人厌声音从背后响起。   “沈易之又来了,一个破剧本用得着一天三趟来吗,还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邓文俊大步迈开,眨眼功夫来到他们跟前,嘴里啧啧两声,“影帝参股投资,可算是逮到借口,等戏拍完,我看某人要腾位置了。”   话说的云里雾里,纪绥没听懂,不过,不妨碍他在方妤看不到的角度,朝邓文俊亮了一下拳头。   邓文俊:“……”   方妤皱眉,往前站了一步,母鸡护崽似的挡在纪绥面前,“邓主管,好有雅兴,午休时间上来二十三层的厕所找饭吃?”   纪绥:“……”   邓文俊:“……”   好有攻击性,且带重口味的话语。   方妤不喜欢邓文俊,纪绥能理解,毕竟公司里看他顺眼的想必没几个,不过一上来就骂人,什么情况?   办公室门吱呀一声打开,清润的男声含笑,先人一步走出。   “那说好了,明天去见陈导我请客吃晚饭,你可不许跟我抢。” 第37章 吃醋   在场的几人同步抬眼去看。   办公室走出的男人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下摆部分收进裤子里,勒出劲瘦的腰身,裁剪优良的黑色西装裤垂落,贴在脚踝。   他的眼眸挂笑,样貌在花团锦簇的娱乐圈算不上顶好,胜在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质,像天边初升起的朝阳,温暖又柔和,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   纪绥微微眯眼,心里莫名有点不爽。   太近了。   沈易之和郁泊舟并肩而立走出来,二人间隔不过两个拳头,远远超出了社交距离。   郁泊舟低头翻阅着手里的合同,没注意到面前的几个人,应了一声嗯,倒是沈易之先注意到了。   他顿住脚步,笑着冲纪绥道:“诶,是纪先生吧?我听初年提起过。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沈易之。”   沈易之早年拿下第一个金奖前,曾经陆续受过秦初年老师两年多的指导,说起来算秦初年老师的半个徒弟,他与秦初年二人关系不错,郁泊舟也是秦初年介绍认识的。   噼里啪啦说一堆,怎么会有人第一次见面话这么多。纪绥暗暗皱眉,没有回话,只是抬眼撇了眼沈易之,点了点头权做打招呼。   郁泊舟耳朵捕捉到熟悉的字眼,视线立刻从文件中转移,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冲纪绥眨了眨眼,语气却淡淡的,“有事吗?”   按道理,这种时候纪绥应该笑一笑,然后热情开心的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在小意温柔地问郁泊舟吃饭了吗。   但纪绥根本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他现在还想抽郁泊舟一巴掌。   他指着桌上放着的文件以及饭盒,“你的文件,阿姨做的虾饺和茶酥。”   沈易之顺着手指的方向投去视线,好奇地问:“何姨什么时候开始做粤式点心了?我记得泊舟你不是不爱吃虾吗?”   纪绥面无表情在心里哈了一声,“何姨退休了。”   接着问郁泊舟:“你不吃,是吗?”   熟读纪绥面部表情已经达到十级将近毕业,郁泊舟从第一句话开始,就解读出某人正处于一个不爽且生气的状态,而纪绥的最后一句话更是叫他警铃大作。   “我……”   不等郁泊舟说完,纪绥对着方妤笑道:“那给你吧方妤。”   方妤:“……”   方妤觑了眼郁泊舟,对方的目光从东西上挪开,和她对视,眼神里透露几个大字。   敢答应你就完了。   她选择性忽略,“好啊,谢谢纪绥~”   “应该的。”   郁泊舟抓着文件的手骤然收紧,指尖因为用力发白,要不是当下场合不合适,他真想把纪绥抓到跟前逼问。   当了许久背景板的邓文俊嗤笑,语气不阴不阳,“呦,纪绥你的记性还没沈大影帝好呢,不是都结婚这么久了,连我们郁总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还不知道。”   纪绥正烦着,闻言不咸不淡道:“邓主管要是很闲的话,可以回去重读高三,体验一把奋斗高考的感觉。”   邓文俊:“……”   沈易之瞥了眼身旁看不出喜怒的男人,决定主动解释,“只是当时和初年一起拍戏,泊舟常来探班,每回聚餐时服务员问起忌口,他都要写一长串,一来二去便记住了。”   “是吗,像我就记不住,毕竟他是挑嘴上长了个人。”纪绥笑道:“你们聊。”   笑意在纪绥转身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他没搭电梯,从安全楼梯下楼,低头发短信向明媚请假,没注意到面前来人,不小心在拐弯时与穿着运动服的男人相撞。   纪绥后退一步,“抱歉。”   “没关系。”男人好脾气地笑笑,“走路要当心,撞到我没什么,小心别磕到墙。”   ……   这回没请病假,请了事假。   纪绥坐电梯下到停车场,依着早上的停车位置找过去,确认车牌后,敲了敲车窗。   不多时,车窗摇下,安保人员看了看时间,惊讶地问:“纪先生,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纪绥言简意赅,“下来。”   安保人员愣了愣,相互对视一眼,下了车。   纪绥钻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唐辰虽然业务能力出众,但做安保这一行才两年,外加上年纪较小,见状,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同事,“纪先生这是怎么了?生气了吗?”   做安保的,接触最多的便是人,一些奇葩的有钱人,以为自己雇了个安保就可以把他们跟佣人和打手画上等号,说话恨不得用鼻孔看人,哪怕如此,接了单的他们也不得不咬牙忍下。   原本接下这一单,唐辰还担心,怕纪绥跟上一任的变态雇主一样,是个会偷摸他屁股的。   后来见完纪绥,唐辰觉得被摸一下屁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结果几天下来,纪绥压根没有要摸他屁股的意思。话很少,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不讲一句闲扯,真是唐辰有史以来接过最轻松的活了。   同事想了想,“老大他们不是跟着郁先生吗,听说郁先生最近和沈易之经常接触。”   唐辰没懂,傻傻地问:“没了啊?”   同事啧了一声,“去年我们不是给沈易之当过一段时间安保,那个时候他不就在节目上透露过自己有喜欢的人,再看老大这两天的行程人员名单,那个沈易之喜欢的八成是郁先生。你没看见沈易之前面从这上去了啊。”   唐辰瞪大眼睛,“不会吧,沈易之跟纪先生比,谁会选沈易之啊?”   并非唐辰看脸,他们做安保一行,识人是非常重要的一课。   沈易之当初找上他们,原因是因为有私生粉闯入了他家的房子,对艺人的安全问题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因此他们提供的是24小时贴身保护。   人一旦无空隙近距离的接触,就容易在细微小事中,不自觉暴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起初沈易之对待他们确实十分亲和,总是担心他们有没有及时吃饭,遇到不懂事的狂热粉推搡动手,事后沈易之还会郑重道歉,态度甚至可以说平易近人到了一种,让他们都有点受宠若惊的程度。   但也是在合约期间,意外听见了沈易之同人打电话,原来私生一事根本就是假的,目的是为了虐粉,好让大家支持即将上映的电影。   唐辰当时还挺喜欢沈易之的电影,得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再看他那副亲和的面孔,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尤其是后来,沈易之还在公开采访中表示不会追究私生粉的责任,温柔的宽慰其年纪小不懂事,再次收割了一大批路人缘,唐辰就更无感了。   领队的同事咳嗽一声,“上班时间不允许聊雇主八卦,都想罚钱是不是。”   唐辰嘘声。   片刻后,纪绥拉下车窗,“郁泊舟让你们跟着我,那么我就算你们的雇主,接下来去的地方,不许向郁泊舟汇报行程,如果做不到就别跟着我。”   唐辰从没见过雇主这样说话,他感觉自己要是说出一个不字,纪绥真的会让他们立刻就滚。   领队同事犹豫了一会,最终答应了纪绥的要求,毕竟郁泊舟提出雇佣合同里,给他们提出的首要要求是,一切以纪绥的安全为第一位。   ……   车子驶出停车场,一路朝南开去,最终在阮江的诊所门口停下。   “车里等着。”纪绥说。   他上楼,前台见了他笑着打招呼,“纪先生。”   距离纪绥上一次来已经快过一个月了,难为她还记得。   纪绥:“阮江医生在吗?”   前台看出纪绥状态不太对,忙说:“在里面,他刚送走上一位客人。”   “能帮我插个预约吗?”纪绥说:“我加钱。”   阮江寻照旧习惯,给纪绥手边放了杯温开水,“开着空调,不及时喝的话,会变冷哦。”   “谢谢,我不渴。”纪绥直截了当切入话题,“我的病情在今天恶化了,麻烦给我开点药。”   阮江被纪绥的话整的一怔。   纪绥进来时,阮江就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不对,动作中带着焦躁,眉眼处也有压不住的不耐烦,确实很像发病前的征兆,但他以为纪绥起码会和他聊聊,没想到会直接开口就找他拿药。   阮江坐正,“能和我聊聊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发病吗?我毕竟是个医生,如果不了解病情,就直接给你开药,于你于我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纪绥迟疑了半晌,倒不是讳疾忌医不愿意开口,而是他也觉得自己此次发病发得很没有没由来,不知从何说起。   阮江看出了纪绥的纠结,他的这位病人,不擅长表达自己。   他尝试着引导,“昨天有出现发病的情况吗?如果没有那我们便从今天早上起床开始说起。”   纪绥深吸一口气,一点一滴回忆着今天的全部过程。   谈话过程中阮江不断提醒他,不要精简用词,尽量详细的描述所有事情发生的经过。   一谈谈了近两个小时,纪绥事无巨细,连今早坐车时,自己无聊数了经过多少棵绿化植物的数量都报了出来,说得他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光了水杯里的水。   如阮江所言,水放久了,已经凉透了。   阮江听完,起身又给纪绥倒了杯水,沉吟了片刻,“我觉得,不太像发病。”   纪绥喝水的动作一顿,“我每回发病,心情的前兆都是烦躁混乱,来……要是不是发病,还能是什么状况?”   难道他又有了新的病?还是说他的心脏真的出了问题?确实应该尽早去医院看看。   阮江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觉得,更像是心理学角度的一种说法,叫,吃醋。”   纪绥一口水差点喷到阮江脸上。 第38章 被发现了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纪绥抬眼,见阮江关切中还蕴含一丝八卦的眼神,好不容易平稳住的呼吸又散了。   “还好吗?”阮江问。   纪绥摆摆手。   过了好一阵,阮江才听到纪绥说。   “我跟他,只是朋友关系,暂时住在一起而已,并不是情侣关系。”   吃醋?吃什么醋?纪绥觉得阮江是上班上疯了。   他怎么可能吃醋,又不是真和郁泊舟结婚。   再说了,那个沈易之也没做什么事,顶多是有点令他反感的自来熟,话太多,声音太吵。   还有郁泊舟,磨磨唧唧的让人烦,平时在家抢着吃他剥好的,出了门又变得不爱吃虾了?   不吃自己不会说吗?沈易之是他在外的代言人吗?   哦。   还有一个邓文俊,打了一顿不老实,大中午的凑上来挨骂。   也可能是因为午饭没吃,都怪郁泊舟,要不是为了给他送文件,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吃午饭。   一定是这样。   阮江未来得及开口分析,纪绥就站起身,语气颇有种自己未察觉到的欲盖弥彰,“我没有吃醋,我对他不是情侣之间的喜欢……算了,我该吃饭了。既然阮医生不愿意给我开药,那我下次再来好了。”   说完,他把喝空的水杯拧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的离开诊室。   阮江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望着已经空掉的位置失笑。   朋友之间的占有欲不比情侣之间少,尤其是在面对唯一性的情况下,吃醋是很正常的事,他其实是想说这个。   不过他的病人似乎有自己的见解。   算是好事吗?   ……   纪绥心不在焉地上车,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唐辰连叫了好几声,他方才惊觉回过神。   “抱歉。”纪绥揉了揉眉心,恢复了示于人前的样子,“你们吃饭了吗?”   纪绥猝不及防的关心,让原本想问接下来去哪的唐辰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他与纪绥之间仅隔了一个人的座位,双眼5.2的超绝视力,使他一侧头便能数清身侧人鸦青色的长睫,以及柔软贴在耳侧的头发。   老大初次拿出雇主照片让他们认时,唐辰就愣住了。   照片中的纪绥头发比现在稍长,蜷在沙发的角落里看书,似乎是发现了有人拍他,偏过头正对镜头,明亮的眼眸内有着不易察觉的无奈和纵容。   那个时候唐辰心里就想,为什么那样一张脸上,会同时拥有淡漠的神情和望向镜头时温柔的眼神。   如此矛盾,却更具魅力。   “还没。”   听见同事的声音,唐辰一下被拉回了现实,意识到自己刚才想了什么,耳根瞬间红透,结结巴巴回道:“还,还没。”   纪绥并未注意唐辰的异样,“辛苦了,正好一起去吃饭吧。”   连晚饭一起吃了,反正郁泊舟不回家吃饭,谁也不用等谁,但愿他别在应酬的时候,当着客户的面报出一大堆自己不吃的菜名。   忘了。   有沈易之一起,哪里需要郁泊舟自己复述。   纪绥扯了扯嘴角,脑海里筛选掉和郁泊舟去过的菜馆,随口说了一家方妤向他提过的新餐厅。   随后靠着座椅看向窗外,时不时看两眼手机,不知想些什么。   一向路上爱叽叽喳喳的唐辰闭着嘴,闷头观察路况,引得副驾驶上的同事频频瞄后视镜。   路程过半,安静了一路的唐辰忽然开口,“右后方黑色比亚迪,上个路口拐角开始跟了我们有七八分钟。”   前面的两位同事听完纷纷透过后视镜观察,唐辰皱着眉回忆,“在诊所,从我们旁边开过去两次。”   纪绥回过头,黑车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乍一看根本不会让人疑心是跟车。   纪绥思索了片刻,“左转的路口把我放下来。”   唐辰第一时间反对,“不行!对方意图不明,放你一个人下去太危险了。”   领队开车的同事附和,“唐辰先记下车牌报回公司查,下一个路口我把他们甩开。”   纪绥声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坚持,“听我的,停车。”   唐辰急了,“纪绥!”   纪绥加重语气重复,“停车。”   领队没办法,咬牙停住了车。   “你们都别下车。”纪绥留下一句,独自迈步离开。   唐辰等不住,几乎是紧跟着打开车门。   领队呵斥,“唐辰!纪先生的命令是原地等候。”   唐辰猛地锤了下座椅,“郁先生的命令还是一切以纪绥的安全为先。”   两个雇主,谁也不好得罪。领队目送纪绥进了餐厅,像这种人流量大且有监控的公共场合,遭到强行绑架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他说:“先等着,看看车里下来什么人,情况不对立刻动手。”   唐辰不甘地松开手。   ……   服务员热情地递上菜单,微微躬身询问:“您看看需要点什么?”   纪绥象征性翻了翻,“一杯冰美式,谢谢。”   “好的,您稍等。”   莫约两三分钟,一杯无糖冰美式送上桌。   纪绥喝下第一口,一位意料之外的来客,拉开了对面的椅子。   对方全副武装,从头到脚严密包裹,仅露出一双眼睛。大夏天这副闷热的装扮,毫不意外引起了周围客人的侧目。   纪绥眼底划过失望,将凳子挪远了些,逃离对方身上萦绕着的香水味,“厕所明星?”   他还以为起码能钓个有点价值的人出来。   躲藏在帽檐下的眼神骤然变得不可置信,声音气急败坏,“你才叫厕所明星,我叫白昭!日召昭!”   白昭没想到纪绥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难道河豚TV周年庆主播大会那晚过后,纪绥没对他的话产生一点点危机感吗?   纪绥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扮,要不是白昭喜欢把眼角下的泪痣描重,还真认不出来,“找我什么事?”   白昭冷哼一声,想给纪绥个下马威,晾他几分钟,谁料想纪绥看了看时间。   “五分钟时间,下回再跟车我就报警。”   白昭被噎了一下,意识到纪绥不是开玩笑,不情不愿地开口,“喂,你见到沈易之了吧。”   “要签名?找我没用。”   白昭:“……”   纪绥比上一次见面,更让人讨厌了。   有求于人,白昭不得不咽下这口气,“你看的出来吧,沈易之喜欢舟哥。你和舟哥没有感情基础,可人家和舟哥已经认识了两三年,现在又合作投资了同一部戏,沈易之还是主演之一,届时免不了剧场探班,你就不怕他撬你墙角吗?”   纪绥轻微皱了下眉,“所以?”   白昭:“所以你应该和我合作,一千万,我们联手,你毕竟是舟哥的合法伴侣,到时候找狗仔偷拍,利用舆论,解决掉沈易之。”   白昭表情自信,似乎很肯定纪绥会答应自己的提议。   结果下一秒。   “不要。”纪绥说。   白昭愣了愣,“为什么?”   “你跟他觊觎的是同样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纪绥手指关节轻敲桌面,似笑非笑道:“你也给我滚远点。”   白昭:“……”   “我是好心提醒你,不合作就算了,可别后悔。”白昭怒气冲冲地走人。   纪绥静坐了一分钟,慢吞吞喝完了冰美式。   ……   晚上八点,纪绥吃过晚饭回家,发现跟着郁泊舟的人全部挤在车库。   唐辰滞了一下,闷头叫了一句老大。   “嗯,今天有什么异样吗?”老大问。   几个人汇报了今天被跟车的情况,不约而同隐去了诊所的那段。   唐辰回头,纪绥已经不见人影,情绪不高地咬了下纪绥买给他的饮料吸管。   屋内灯火通明,纪绥推开门,郁泊舟单边屈腿坐在客厅地板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手机,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   纪绥意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不是要见什么导演。   郁泊舟答非所问,“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为什么没接?”   纪绥厌恶别人用质问的语气打探他的行踪,但这个人是郁泊舟,所以厌恶感趋乎于零。   他看了看手机,上面有三十多通未接来电,数不清的短信消息,“没看手机。”   “你下午请了事假,去哪了?”   “有事要办,出去了一趟。”   郁泊舟未免太粘人了点。纪绥想。   郁泊舟显然不满意纪绥的回答,但没有继续逼问。   他起身靠近纪绥,尝试用平时的语气,故作委屈,“中午为什么把我的点心给方妤。”   虽然方妤事后懂事的给他放回了办公室,但依旧改变不了纪绥生气,把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分给别人的事实。   不提还好,一提纪绥蓦然想到了阮江说的话,慌乱地错开视线,敷衍了两句,同时岔开话题,“你不是不吃虾。我下午见了个人。”   纪绥将下午跟车的来龙去脉讲出,不过未道出白昭找他合作的原因,含糊成了对方愿意帮他出计,让郁泊舟爱上自己。   因为不知道沈易之有没有向郁泊舟坦白过内心情感,替对方坦言,行为过于卑劣,纪绥做不出。   “如果说排除嫌疑人,邓文俊暂时可以先排掉,太蠢,手段不高明。白昭来见我的时候身上夹杂着他用的香水,他当时肯定在车内。”   “我想,他是想利用白昭试探我的态度,如果我答应,事情不管成与不成,他手上都有了我的把柄,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会想办法挑起我们之间的不和。他想赌我不会真的像表面一样,无原则忍受。”   纪绥自顾自地说,全然没发现郁泊舟阴沉的脸色。   “所以你就下了车?纪绥,好一招钓饵,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要给你颁个奖吗?”郁泊舟怒极反笑。   郁泊舟话中阴阳的意味和不悦过于明显,纪绥有点心虚,毫无气势反驳,“那是条闹市,道路两侧都是监控,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来的不是那群蠢货,是一群狗急跳墙的亡命之徒怎么办!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需要你用安全做饵吗!?”郁泊舟怒不可揭地吼他。   郁泊舟最近和张怀民他们彻夜地忙,当年他哥出事前半年的经手文件已经全部理清了。越是临近真相收网要动手,他越是害怕,别说公司,连外面他都不敢和纪绥多说一句话,生怕让人看出端倪,纪绥倒好,迫不及待跳出去给他当靶子。   要是换作在场的人是他,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纪绥不行,不可以。   纪绥叫郁泊舟吼得一怔。他抠了抠手心,大约是一回生二回熟,竟然觉得郁泊舟比上一次他腿受伤骂他时要好得多,心里很安定,只是心虚。   他低着头不吭声,偷偷用眼睛偷瞄,餐桌附近走来走去努力平复情绪的郁泊舟。   生气了,怎么办?   楼上房间有他前两天买给郁泊舟的礼物,一直没机会送出去,郁泊舟不是最喜欢收礼物了。   哄一哄吧,郁泊舟很好哄。   想到这,纪绥转身准备上楼,郁泊舟却误解了意思。   他几乎是用跑得,扑上去抓住了纪绥的手腕,将人拖入自己怀里。   或许是情绪激动,郁泊舟没有控制力道,纪绥手腕被攥得有些疼,无意识扭了两下,后者感受到他的抗拒,沉默将人揽得紧。   “对不起。”有些抖的声音落在纪绥头顶。   郁泊舟扯了下嘴角,头发蹭过纪绥的颈肩,笑比哭还难看,“我没有遵守约定,没有好好说话。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耳朵嗡的一声。   纪绥缓缓转过头,看向郁泊舟的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新奇。   一些从前无法解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泡泡,嚯得被扎破。   “没关系。”纪绥好说话到不可思议,眼角弯着笑,“是我的问题。” 第39章 幼稚鬼   纪绥将剩余的四天假期一口气连休了,闷在家中没有踏出门过一步。   直到第四天的中午,张羽来电话,告知他下午四点要开大会,电话挂断前还小心翼翼地问他,休假几天是做什么去了?心情怎么样?   纪绥不明觉厉,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纪绥手肘压着车窗,撑着脸滑动手机,微博热搜榜上的前十条,每一条都需要点进去仔细阅读五六分钟,再结合评论区里真假参半的水军和网友言论才能理清。   [铭旭高层进行色.情交易]   [警方逮捕铭旭邓某,何某]   [铭旭股价暴跌]   [郁泊舟召开记者大会]   纪绥手指滑动的速度顿了顿,点进去看回放。   郁泊舟一身商务正装,面对下面众多闪光灯的质问眼都不带眨。表示已经和受害者达成了解决方案给予补偿,暂停相关人员的一切职务,全力配合警方接受调查,还会有公司的专业律师团队出面,为受害者争取权益,回答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一点错处。   不出所料,记者大会结束几小时之后,铭旭跌停的股价逐渐回涨。   他这四天呆在家中,没出门也没上网,摒弃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每天四点一线,吃饭、睡觉、思考、观察郁泊舟。   猜到了郁泊舟最近要动手,没想到阵仗这么大,公司此次赔的不轻,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别看手机了,当心头晕。”上车起就一直偏头看向窗外的唐辰,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绷着脸劝阻纪绥。   到底年纪小,有什么情绪全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以前最爱在路上叽叽喳喳和纪绥讲个没完,哪怕纪绥几乎不回应,现在倒是一声不吭,今天上车连招呼都没打。   纪绥压根没将唐辰的变化放在心上,也没回话,注意力被视频里记者的提问所吸引。   “听说您的另一半只是公司里的一个小职员,网传你们并不相爱,不选择商业联姻而选择普通人,是因为商业联姻玩不开吗?”   记者的话语咄咄逼人,言下之意直指郁泊舟默许公司运行目前发生之事,并且可能参与其中。   郁泊舟吝啬分给他正眼,“我的婚姻状况无需向在座各位解释。”   记者意欲再问,郁泊舟摆手,旁边维持秩序的保安以扰乱现场秩序为由,将人请了出去。   纪绥翻了翻视频底下的评论区,大部分言论偏向于郁泊舟。   要多亏了之前校庆的那个视频,以及郁泊舟二十七年如一日坚守处男身,洁身自好无花边新闻的结果。   不过还是有小部分,自称路人或是郁泊舟的某某同学,附和着记者想要坐实罪名,将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说的有声有色,好像在他俩身上挂了摄像头似的。   纪绥熄灭屏幕,表情若有所思。   ……   这场大会几乎公司所有的员工都到了场,主讲人是张怀民。   开场寒暄了几句,安抚今天警察进出公司而搞得不安的人心,接着切入话题,开设了举报邮箱,提供任何关于此次事件或是高层之间存在着的不法交易的线索,查证后奖励三万。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要是别人主讲他们可能会迟疑,但站在上面的是张怀民。   纪绥仰望台上的人,指尖的笔来回转动。   人心之间的经营,信任是最重要的利器。幸好张怀民是伙伴,不然一定是个棘手的敌人。   会议散场,邓文俊立刻脱离众人躲进楼梯间,拨通了近几日以来拨打频率最高的那串号码。   “喂,什么叫没办法?!随便找个底下的人顶了不就完了!郁泊舟那边你们挖不出一点料,我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一群废物!”   手机被人猛地掷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到门上掉落。   邓文俊胸膛不断起伏,长时间缺乏睡眠的双眼布满血丝。   前两天爆出消息时,他和他爸就整夜整夜睡不着。明明都已经处理干净了,谁知警察今天居然拿着证据直接上公司把人带走了。   郁泊舟这个疯子,爆出来大家一起亏钱有什么好处,他就不信郁泊舟真的能干净到哪里去。   邓文俊钝涩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怎么忘了,他还有个压箱底的消息。   邓文俊连忙弯腰去捞手机,马上触碰到时恰好被推开的门撞飞,自直滑向角落,屏幕彻底粉碎。   邓文俊:“……”   “哦。不好意思。”   头顶的声音十分耳熟,邓文俊抬头一看,是纪绥。   他进来后锁上了楼梯间的门,动作熟练到让邓文俊条件反射抖了抖,倒退了好几步。   “你做什么。”邓文俊目光警惕,“我最近可没惹你,你这回要是再动手,我一定报警。”   纪绥耸肩,“别那么紧张,我来找你是为了谈生意。”   “我跟你之间有什么生意好谈?”   “你拍了照片对吧,心理诊所。”   邓文俊瞳孔紧缩。纪绥怎么知道,他正打算联系人发出去,以此佐证郁泊舟婚内冷暴力导致伴侣需要进行心理治疗。   虽然不能将脏水泼到郁泊舟头上,但波及一下,给他爸争取一些转圜的时间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劝你不要发出去。”纪绥说:“他不会在意,而且只要我主动出面澄清,到时候他一查,顺藤摸瓜找到你,舆论风波只会更盛。”   邓文俊一僵,恶声恶气道:“那你不应该看我自作自受吗?提醒我,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说不准他还能看在我是神经病的份上迁就我点。”纪绥说:“但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的是一份,真正的婚姻。”   邓文俊冷静下来,他还没有蠢得无可救药,“你知道白昭是我的人。”   纪绥打了个哈欠,他昨晚做了份思维导图做到凌晨四点才睡,“嗯。”   邓文俊:“当时不答应提议,现在是想谈什么?”   纪绥:“白昭的提议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我要的不是驱赶情敌。”   纪绥简要概括了自己的要求,以及自己能够为邓文俊带来的好处。   纪绥靠着门,“你爸那边必须给受害者一个交代,坐牢是绝对免不了的,不如想想怎么保住你还有你家剩下的财产。”   邓文俊略微思索,心里的天平大半倒向了纪绥,咬牙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现在除了选择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纪绥点到为止,拉开门准备离开,“明晚八点前,过时不候。”   ……   车上唐辰目光频频看向闭目养神的纪绥,存在感强烈。   纪绥无奈睁眼,“有事吗?”   “没事。”唐辰语气生硬转过头,末曰几秒后又转了回来,“你,不干了吗?”   纪绥腿上放着个纸箱,里面装着他的工牌,还有乱七八糟的小摆件,小零食,因为他离职的很突然,大家来不及准备,只能从手边现有的东西里挑出好的作为离别礼物。   “嗯。”纪绥低头盘算每一个东西的去处,打算回去重新找个柜子摆起来。   目前这份工作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接下来有别的事情要办,既然腾不出手,干脆辞职。   唐辰沉默了会,“那,你接下来……”   话还没说完,车子停下,院子里等候已久的人上前敲了敲车窗。   唐辰见到纪绥嘴角扬起弧度,明明没有摇下车窗看见来人,却好像有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连神情也一同放松下来。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话说没说完,加快速度下了车。   “今天怎么这么早到家?”   “记者大会开完我就回来了。这半包薯片是谁给的?”   “方妤。”   “给的什么玩意。”   唐辰拉下窗户。   郁泊舟怀里抱着上一分钟还在纪绥腿上的箱子,不像新闻视频里那样冷漠,表情有点嫌弃捏着那包没吃完的薯片。   二人面对面站着,挨得不近,却有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气氛。   接着纪绥埋头不知从箱子里找出了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塞进了郁泊舟嘴里,看着面前人张着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样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恶作剧成功的轻快。   唐辰从未想过幼稚这个词居然能和纪绥联系在一起。 第40章 我记得   抽油烟机嗡嗡作响。   郁泊舟的声音从厨房里遥遥传来,“警局那边暂时将人扣押了,资金流水正在查。”   至今郁泊舟手上的证据已经足够证明,邓文俊他爸邓从南,在当年的纵火案中拥有杀人动机,只是还缺乏关键性的证据。   事情过去了五年,想要查当年的资金去向并不容易。终于算是抓到了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查,郁泊舟托关系找了人,最多不超过三天就会有结果。   他又道:“真要和邓文俊见面,记得带上唐辰他们,去人多的公共场合。”   “……”   “纪绥?”   “啊。”纪绥恍然回过神,“知道了。我没事,你自己出门小心点。”   厨房里郁泊舟的回答被抽油烟机的声音盖过,纪绥没听清。   他看着手机里刚到账的一百万,心情有些微妙的说不上来。   这张卡还是他和郁泊舟刚结婚时办的。某人很守信,每一笔钱从来没有迟到过,哪怕当下这种情况,依旧不忘给他打钱。   昨晚做到凌晨四点的思维导图,好像又模糊了。   算了,正事要紧。   纪绥截下转账记录,部分内容精密打上马赛克,对准备发出去的内容删删减减,临了要发出去,却怎么瞧也不满意。   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买回来只翻过一次的书。   他光脚踩着瓷砖,从客厅书架上的书中找到了上回标注的那一页,斟酌修减,发了有史以来第一条朋友圈。   [纪绥]:我不需要很多钱,我需要很多爱。   配图是一张一百万的转账截图,还有郁泊舟某次应酬发来说不回家吃饭的聊天记录,单拎出来看,再配上郁泊舟的脸,足够脑补屏幕背后冷漠的语气。   工作原因,号上加了不少公司同事,什么部门的都有。   朋友圈发出去不到两分钟,评论底下一水的点赞心疼。   纪绥心里道了声抱歉,看着不断上涨的点赞人数和评论人数,默数十分钟,又把朋友圈删了,转跳到小号。   看见公司没有领导的八卦大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他删掉的朋友圈,满意熄灭手机。   饵料已经均匀撒好,就看鱼什么时候能够上钩。   郁泊舟围着小熊围裙从厨房出来,头上还戴着配套的小帽巾,像个中华厨郎。   郁泊舟看着光脚踩在瓷砖上的纪绥,半蹲下身给他穿好拖鞋,仗着视觉死角,趁机偷摸亲了口他的小腿,语气含笑亲昵,“我们小绥在干嘛呢?”   郁泊舟刚从厨房里出来,手心温度热得很。纪绥不满挣脱,“热。”   郁泊舟表情哀怨,“嫌弃我,我现在就要收拾东西回娘家。”   纪绥:“……碰过拖鞋的手,洗完再进厨房。”   “不要,我一会还要用他夹菜给你吃。”   “滚。”   ……   凌晨两点,睡梦中的纪绥惊醒。他摸了摸额角的冷汗,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   他梦见事情解决后郁泊舟抱着他痛哭,哭着哭着突然变成了一只章鱼,说谢谢他这段时间的辛苦付出,要把自己的八根触角烤给自己吃,他没同意,一脚把章鱼踹飞了出去。   接着画面一转,他跑到了海上钓鱼,一只不请自来的章鱼爬上了船,吃光了纪绥辛苦掉了几个小时的鱼,章鱼脸上表情哀怨,口吐人言说自己要回娘家,下一秒就变成郁泊舟的模样,扑上来要亲他。   然后又一脚被踹回了海里。   太奇怪了,一定是郁泊舟今晚非要做炒章鱼的缘故。   纪绥拿上杯子推开门,无视房间内的饮水机,下楼接水顺便透透气。   刚踏出门,贴在墙上的感应灯亮了,随着亮起的还有走廊尽头的小阳台。   纪绥望了眼,月色下瞧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郁泊舟没睡觉吗?   纪绥走向阳台,“郁泊……”   郁泊舟回过头,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纪绥才看见他嘴里叼着根烟,点燃的烟头在夜色下闪烁着猩红的光。   他也有些诧异。家里没有烟灰缸,要不是今天撞见,他都不知道郁泊舟竟然会抽烟。   郁泊舟完全没料到纪绥会在这时候醒来,慌乱取下嘴里的烟想找地方摁灭。环顾一圈发现手边除了木头扶手啥也没有,只好悻悻举着。   “睡不着吗?”   “没有,我……”纪绥说着脸色忽然一冷,大步上前夺走了郁泊舟手里的烟,“你傻逼吗!用手接烟灰!”   “……”   流动的冷水一遍一遍冲过烫得发红的掌心。纪绥脸臭的像是要出去吃人,好像这烟灰是被掸在了他身上。   郁泊舟垂眸,前所未有的安静。跟提线木偶似的,任由纪绥将他安置沙发上。   幸好D国回来生病后,郁泊舟翻新了医药箱,里面如今什么药都有。   棉签直愣愣按上伤口,郁泊舟嘶的一声。纪绥面色不改骂了句活该,下手的力道却轻了又轻。   纪绥的手很凉,哪怕是三十多度夏天也没有多少温暖可言。   郁泊舟敛眼,“生气了?”   “……”   “一时忘了,别生气,生气发不了财。”   “有病是不是?”纪绥骂完,又过了好一阵才回,“我生什么气,我没生气。”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被烫手的人又不是他。   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折腾出来点伤好助眠。   郁泊舟轻笑了下,良久道:“再过二十七天,就是第六年的忌日了。”   纪绥手里的棉签顿了顿,“他们,是怎样的人呢?”   “嗯……”郁泊舟想了想,“我哥哥大概是所有家长心中的好孩子,从小到大懂事省心斯文有礼,但背地里打我手可黑了。有一回我闹脾气,从幼稚园出走,才走出去两公里,碰巧让放学的他逮着了,回去给我好一顿打,屁股两天不能坐板凳,事后有邻居问起,还说是我自个摔的,气得我一礼拜没理他。”   纪绥忍不住笑,真是有叔必有其侄,原来逃跑基因是从他这来的。   见纪绥笑了,郁泊舟放松下来,眼神柔和,“再说说我嫂子吧。”   郁泊舟高一时,郁松将女朋友花雾带回了家,正式介绍给了郁泊舟和陈伯,并且说明有了结婚的打算。   彼时郁泊舟正处于青春期,对于这位突然插入他和哥哥生活的人,产生了严重的排外心理。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说,实际内心根本没有接受。   一旦碰上带着花雾回家的时间,他总是会找借口避开,躲到张怀民或者是秦初年家里去,次数多了,他们也逐渐察觉了。   他那没良心的哥哥是个粗心眼,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认为郁泊舟再过一阵自己就会想开,还说他从小到大就是劲劲的。   倒是花雾,发觉之后不断找着机会,尝试融入郁泊舟的世界。可郁泊舟躲她躲的太厉害,都没多大效果。他们的关系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延续到了高二。   关系转变的突破口,发生在高二下学期。郁泊舟同人打篮球打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双方都被叫了家长。对方来的是他妈,进门看到自家孩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当即不管事情原委,指着郁泊舟鼻子就开骂。   花雾就是这个时候进门的。怯生生探头,有些紧张说自己是郁泊舟的家长。待看清郁泊舟他们几个嘴角的红肿,秀气的脸板着,一声不吭。   “我现在对那一幕依旧记忆深刻。”郁泊舟说:“她问完教导主任打架的原因后,又跑来问我,也不管对方家长怎么骂她,固执的等我的回答。”   郁泊舟本没打算说,但瞧着花雾,鬼使神差说了。   和郁泊舟打架的那个男生是隔壁班的,有个喜欢的低年级学妹,上个月没接受他的表白,结果转头向郁泊舟表了白,还被以喜欢外星人的理由拒绝了。   那男的是个没品的,越想越气不过,又被周围几个狐朋狗友撺掇,找人偷拍了那个女生,威胁她和自己谈恋爱。   那个女生胆子小,没敢和朋友家人说,躲在体育器材室里哭,让郁泊舟给撞见了。   下午的篮球赛,开场不到两分钟,郁泊舟就把球拍到人脸上去了,全场一片混乱。   对方家长气得眼睛都红了,大骂郁泊舟污蔑自家孩子,上去便要动手。花雾反应快,反手快准狠甩了对方一个巴掌,把郁泊舟拉到身后,厉声说她家的孩子还轮不到对方来管教。   郁泊舟懵了,旁边准备制止的张怀民懵了,秦初年也懵了,还傻不愣登当着校领导的面,大喊了一句握草,猛啊。   教导主任办公室一片混乱,孩子间的矛盾上升到家长,校领导忙着劝架调解,根本没顾得上打架的郁泊舟他们。   最后,花雾掏了五百块,算作赔礼道歉甩对方巴掌的钱。学校最终也查清了事情原委,给了男生处分。   虽然事后郁泊舟也因为打架吃了通报批评,但从那以后他和花雾的关系愈发亲近,某种程度上甚至远超他哥。   纪绥合上医药箱,“她很爱你,也很爱你哥。”   郁泊舟摇摇头,“她当时并不爱我,但她很爱我哥。”   花雾一次又一次在他身上碰壁还不肯放弃,无非是因为郁泊舟对郁松来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心目中最重要的弟弟。   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郁泊舟才愿意尝试接受她。   纪绥听完蓦地愣了一下。公式太熟悉了,让他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这话。   郁泊舟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一些无法直言的情绪,融入其中,随着一起被叹出,“不看照片,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了。”   记忆就是这样,无论你愿意或是不愿意,终归会在时间的长河中模糊面貌。   纪绥不太能理解思念这种情感。他幼时思念过母亲,最终归于沉寂,此后的半生,再也没有思念过什么。   “大晚上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破坏心情。”郁泊舟自言自语,用另一边没受伤的手,像撸猫一样撸纪绥的头发,“睡觉咯。”   两个人沉默无言上楼。郁泊舟伸了个懒腰,单手搭上门把手,同纪绥道了晚安,准备进屋。   背后的衣服忽然被人扯住。郁泊舟疑惑回头。   纪绥神色迟疑,没有正眼看他,“我看过照片,记忆人脸方面的能力还算不错。”   “……什么?”郁泊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纪绥抿了抿唇,光照不清的耳尖一片赤红,“我会帮你记得。”   “……”   纪绥松开手,后退一步,“晚安。”   往回撤得手被人擒住,感应灯在此时熄灭。   寂静的黑暗中,两道急促的呼吸声一重一轻,彼此交缠。 第41章 安定   闷热数周的南城终于下了场暴雨。   说是暴雨,却在三个小时后顷刻停歇,云开雾散。太阳重新高悬天空,蒸腾脚下的土地,要不是路面还留着一个个水镜,压根看不出暴雨过后的痕迹。   疾驰的汽车压过水坑,脏水溅上干净透亮的落地玻璃窗。   今天值日的店员郁闷地俯倒在桌上,小声嘀咕,“又得擦玻璃了。”   接着目光转向角落,暴雨天后的唯一一桌客人,心里泛起疑问。她总觉得在某个地方,好像见过其中一位客人。   邓文俊还穿着昨天见面的旧衣服,不耐烦地取下嘴里的烟,随手摁灭,“行了吧?”   难怪郁泊舟不喜欢他,光长的好有什么用,脾气这么差,抽根烟也不让,是个人都不会乐意开了一天会回家,还看见家里拉着个脸的结婚对象。   换了他,他也不乐意。   纪绥做样子随便翻了翻邓文俊带给他的资料,过了两三分钟开口,“想换什么?”   邓文俊给他的是一份郁泊舟出生到公司任职前所有生平经历的详细资料,读书期间受过什么表彰,受过什么处分,就连某年某月在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事,说过哪些话都有详细的记载,就像一份人生简历。   邓文俊找的私家侦探有点东西。要不是郁泊舟接手公司后有意识防范,恐怕纪绥和郁泊舟的交易,如今也会出现在这份资料上。   邓文俊坐正,没有过多思考,抛出了自己的要求,“你和郁泊舟住一起,能不能从他书房拿到一份,写着启东项目的合同。”   纪绥想都没想,“换一个。”   邓文俊只是想试一试,对纪绥的拒绝不出意料。   “我爸的案子,你想办法从郁泊舟手里拖一拖。”   纪绥颔首,“可以。”   邓文俊浑身一松,抬眼看着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纪绥,忽然问道:“答应的这么爽快,不怕郁泊舟知道吗?”   他其实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纪绥会找上他合作,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帮自己喜欢的人吗?   哦,差点忘了,纪绥是神经病。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纪绥笑说:“就算没有我,该做的决定不还是要做下去吗。”   邓文俊呆了几秒,回过神来时纪绥已经不在眼前。他仔细回味了一番纪绥的话。   妈的。怎么有一种被看穿,后背发凉的感觉。   ……   见完邓文俊,纪绥没急着回家,转道去了公司。离职太匆忙,一些手续还没办妥。   财政人事两头跑,中途还被路过的张羽逮到,硬是多陪吃了一顿早饭才放过他。   转悠不到一个小时,手里又多了一堆离别礼物,这次还夹杂了不少相片,他们聚餐临时起意拍下的。其中数十张纪绥都没看镜头,只露个侧脸,或是在与人说话。   纪绥的心神一半分给脚下正踩着的楼梯,一半分给手里的照片。   说来奇怪,明明背景杂乱,摄影师手抖的出奇,拍下的人大部分成了虚影,纪绥依旧能够从脑海中找出当时对应的场景。   拍成这样,走时还哭着喊着要纪绥带上,好像没了照片,他们之间相处的记忆立马就会烟消云散。   一场为期两个月的工作同事,整得像是数十年不得不分离的老友。郁泊舟的公司尽出一些和他一样的人。   纪绥低头仔细叠放好,避免它们被旁边的东西压到边角。   “又见面了啊!”楼梯拐角响起沙哑的男声。   纪绥偏头。记忆人脸方面几乎过目不忘的他,很快认出了来人。是那天去心理诊所前,在楼梯间撞上的男人。   相比上一次撞见,男人好像瘦了不少,精气神也差了,眼睛下的乌青黑得吓人。   黄卓君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副尊容不太好看,不好意思揉了揉眼下,冲纪绥笑了笑,“抱歉,昨天刚玩完野外生存回来,很丑。”   纪绥不明所以。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黄卓君想起还没自我介绍,忙道:“我叫黄卓君,你应该见过我爸,黄牧。”   那个领郁泊舟他哥进行业的公司合伙人。齐家宴会一面之缘后,黄牧人没露面,先后往家里送了三四次礼物。   纪绥点点头,“你好。”   “上次你太匆忙,都没来得及说上话。我和阿松从大学就认识,算半看着小舟长大的,听我爸说小舟结婚了,我还以为他老年痴呆出现幻觉了。”黄卓君开玩笑,“我前几年一直在国外,现在回国定居,以后常联系。”   ……   “本台新闻报道,九月十七号备受民众关注的某企业高管存在不法交易行为,今已有六名受害者到警局澄清,具体后续本台将持续关注——”   纪绥关闭电视。和郁泊舟猜想的一样,跳出来的数十名受害者当中,果然有邓从南的人。   浸淫商场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一点后手没防着。挺好的,让他认为自己得手了,才会放松警惕。   郁泽林抱着他的小腿,眼睛一眨一眨,“小叔要破产了吗?”   “没有。”   “洋洋他们说,罚款就是要破产的意思。”郁泽林说:“而且小叔今天都没有去上班,我们还从家里搬出来。原来的房子是被卖掉了吗?”   “……”   郁泊舟担心邓从南会狗急跳墙,让人接上了郁泽林,住到秦初年郊外的一栋别墅去了。纪绥尚未来得及同郁泽林解释。   “喂喂喂。”郁泊舟拉开厨房门,手里捧着碗芹菜鸡蛋炒虾仁,满脸写着不满,“什么叫我没有去上班,懂不懂休假两个字怎么写?小屁孩,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郁泽林瘪嘴。看在今天郁泊舟让人来接他的份上,决定宽宏大量,不和讨人厌的小叔计较。   噔噔噔跑到陆言旁边分零食吃。   “你要吃旺旺雪饼吗?”郁泽林指着问。   陆言摇摇头。   他向来不爱吃此类的膨化食品,学校老师同学分的零嘴,最终归宿都是郁泽林的肚子。   郁泽林知道,但总是习惯问一嘴。他趴在地上,嘀嘀咕咕分类,“这个给川川,这个给徐阳,这个的话……”   蜡笔小新的恐龙饼干。他今天的零食份额超量了,磨了小叔夫好久,小叔夫才肯给他买。   “下周分一半给左逸晨好了。”郁泽林说。   左逸晨是幼稚园里新转来的小孩,父亲是c国人。一头淡栗色的卷发,洋娃娃一样,郁泽林最近可稀罕跟他玩,幼稚园里有分到什么小点心都会让一半给他。   陆言正替郁泽林拆棒棒糖的包装,闻言手上一用力,棒棒糖碎成了两半。   郁泽林纳闷接过只剩一半的糖,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要吃?”   陆言点头,指了指恐龙饼干。   郁泽林瞬间将原先做好的决定抛之脑后,开开心心地投喂起陆言。   纪绥望了眼客厅里注意力全在零食上的两个小孩,侧身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走?”   郁泊舟脱掉围裙,看了看时间,“怀民安排好了,半小时后走。”   邓从南釜底抽薪。警局的人联系郁泊舟,目前证据不足,看押的时间到今天下午为止。   虽然纪绥非常不认同郁泊舟准备采取的特殊手段,但不可否认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一份汇款记录,邓从南有千万种理由开脱。   半个小时弹指一瞬过去。纪绥送人到门口,静了静,“万事小心。”   屋里石头剪刀布玩输了的郁泽林正满地打滚耍赖,要求陆言五局三胜,丝毫不知道小叔的离开。   郁泊舟心不在焉地调笑,“担心我?受宠若惊,那我只好以身……”   “别干不该干的事情。”纪绥打断他,目光紧盯着郁泊舟的眼睛,“七点吃晚饭,晚了不会等你。”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头,只给郁泊舟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   郁泊舟敛了笑,声音轻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见,“好。”   ……   纪绥心不在焉陪两个小孩玩了一下午,再接到电话时天刚刚擦黑。   他急匆匆赶到墓园。张怀民一脸疲色,西装外套脱了挂在臂弯,精英相的脸上少见的情绪外露。   “什么情况?”纪绥喘了口气。   张怀民狠狠揉了揉眉心,留下淡淡的红印,“进去半个小时了,不让人跟着。”   事情尘埃落定。邓从南出来不到三小时,又重新回到警局,自首了五年前度假酒店火灾的经过。   承认自己花钱让人绊住郁松,好争取时间,掩盖他挪用公款的事。但拒不承认自己是想杀人,坚持火灾不过是一场意外,现在已经重新收监,具体刑期要等法院判决。   纪绥要往里走,张怀民拦住他,“让他一个人再静一静吧。”   纪绥退了回来。   墓园静悄悄,除了保安亭里打瞌睡的值班员,一丝人气都没有。   手机铃声叮铃叮铃响个不停。纪绥扫了眼张怀民的衣服口袋。   “不接吗?”   “秦初年打电话闹,说我们动手不通知他一起。”张怀民短促地笑了下,“有病,不管他。”   纪绥第一次见张怀民笑,多看了两眼,顺势问出了内心积压已久的问题,“为什么愿意留在公司,给郁泊舟当副手?”   以张怀民的能力,在公司给郁泊舟当五年副手是一件非常暴殄天物的事情。   如果说是为了帮郁泊舟,不需要当助理,不是一样可以吗?自己创业,说不定可以帮上更多,两全其美。   张怀民垂眸,半晌才答非所问道:“从前我家上学要经过一条很黑的巷子,偶尔还会有狗。有一次藏在角落的泰迪突然窜出来狂叫,吓得我脚扭伤了半个月才好。那个时候,郁泊舟才和我同桌不到两个月,知道我脚扭了,自说自话开始接送我上下学。”   纪绥淡淡评价,“古道热肠。”   张怀民不置可否。   郁泊舟一送就是六年,后来还多上秦初年,两个人咋咋呼呼,把狗都吓得没敢再出来过。   以至于迄今为止,没人知道,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现在,都是一副天塌下来他就是顶天的高个模样的张怀民,怕狗又怕黑。 第42章 告别   张怀民走了,郁泊舟不在,他得回去主持大局。   邓从南重新自首的消息,要不了多久便会满天飞。那些像鬣狗一样的竞品公司,不会放过眼下的好时机   上车前,张怀民回望了眼墓园路口。纪绥站在原地,目光似乎想透过蜿蜒曲折的小路看清里面的人,脸上的神情有些踌躇,大概是因为张怀民方才同他说,让郁泊舟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一回头,入口处黑色SUV风风火火冲到张怀民跟前,以一个漂亮的甩尾刹住车,愣是开出了跑车的驾势。   秦初年用跳得方式下了车,急吼吼地问道:“舟呢!”   秦初年头发染回了黑色,比原来五颜六色的鸡毛样瞧着顺眼了不少。   公司给他接了个校园剧的剧本,男主人设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强惨,为了更好贴合角色形象,秦初年比上回见面是瘦了十多斤,下颚线利落的能当刀用。有那么点瘦骨嶙峋的味道,张口喊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讨饭呢。   张怀民打量了他一会,确认秦初年身体状况是健康的,放下心,“在里面擦了半小时照片了。”   “那还不快进去!”秦初年半真半假地埋怨,“真讨厌,都不跟我说一声,是不是嫌我帮不上忙?我当初要是继承家业,你们现在就不会什么事都瞒着我了。”   二十七岁的人了,还和十七岁一样爱耍小脾气,遇上不合心的事就嘟嘟囔囔说个没完。   出道七年,在娱乐圈那个大染缸里,遇到不公的事情依旧爱出头,养活了业界内众多娱记。   张怀民说:“你要是继承家业,我一个人得上两个公司的班。”   秦初年郁闷的心情转好,“说的也是。”   他不是经商的材料板,他心里清楚。费脑子的活需要他姐和张怀民这种有脑子的。   张怀民看了看时间,再晚要来不及了。抓住秦初年的手腕往车里塞。   “诶诶诶,去哪儿啊?”秦初年嘴上问,身体却十分自觉听张怀民摆弄。   “去公司,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那我的车怎么办?还有我的舟,扔里面继续当清洁工啊?”   “他乐意,你要是能拽得动他,你就去。”张怀民摸了一手骨头,不满地蹙眉。   秦初年剧组带片的导演以严苛出名,铭旭曾经有和他搭过一部片子,因为对方不满意男主一场雨夜的戏,反反复复重拍,导致男主那场戏后留了个偏头疼的毛病。   张怀民无法从外行人的角度评价对方对于本职工作的态度,但他不希望有一天秦初年也成了那个男主。   心里记下回去后给导演打个电话,张怀民喊前排司机回公司,同时订了份一小时后送达的外卖。   秦初年懒散窝在座椅里,问:“留了谁在里面。”   秦初年用的陈述语气。因为他心里清楚,别说什么铭旭有事要处理,要是没人看着郁泊舟,从c港投射颗子弹,把铭旭铲平成茅坑张怀民都不会回去。   只是一时想不出,除了张怀民自己,他会放心谁。   难不成,陈伯回国了?   张怀民难得起了玩笑的心思,“你猜?”   “又猜!我从小到大玩猜迷就没赢过你们两个。”秦初年“腾”一下坐正,忽地灵光一闪,“该不会是……”   压在舌底未尽的人名,二人心照不宣。   “也好。”秦初年重新赖了回去,几秒后又觉得不对,“不行,我们不去,他认为我们不重视他,不在乎他了怎么办?”   张怀民无言,“只有你会这样想。”   车子缓缓开动,入口快要消失在视线时,张怀民回望了眼。等候已久的人按耐不住,已经踏着暮色,寻人去了。   “怀民。”   “怀民!”   张怀民回过神,“怎么了。”   “我会托人特别关照里面那位,保证下半辈子不会出来。”秦初年眼底浮动着层层暗色,“只是泊舟心里的坎,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得去。”   五年,为了这一个真相,半条命都搭里头了。   “会过去的。”张怀民说。   “……”   “要躺就给我好好躺,头别乱动。”张怀民忍无可忍赏给腿上乱动的脑袋一颗爆栗,真是上辈子欠这两个。   秦初年委屈捂头,絮絮叨叨同张怀民说,导演一天只让他吃半个酸奶碗大的东西,东西还不好吃,加钱塞进来的男三演对手戏老是NG。   张怀民手肘撑着车窗,瞌眼听他说。不知怎么想起高二那年研学,金山寺门口的老道士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命中两条手足线,注定此后要为其奔波操劳。   张怀民当时给了五十块钱,心里却一点没信。他的父母有不少兄弟姐妹,导致张怀民旁系的堂兄姐弟妹特别多。   但张怀民本人却是个独生子,哪来的什么手足线,有也不应该是两条。   现在明白了,确实有两条。是他自己,为自己挑选的弟弟。   ……   天边的暮色欲发深浓。南城即将步入秋季,傍晚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凉。   纪绥矗立在郁泊舟斜后方不到五米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用身上五位数的西装袖子,擦拭墓碑上的照片。   右手袖口的扣子掉了,还沾上了点暗色。这么冲动,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张怀民总不可能看顾他一辈子。   终于,郁泊舟擦到第三十二遍的时候,纪绥往前一步站到了他旁边。   郁泊舟没有回头,擦拭照片的动作停了下来,说:“到七点了吗?”   “快了。”纪绥目光上移,藏在玻璃镜片后的夫妻。通常大部分人选择的是去世前的近照,而这张照片上的郁松和花雾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年轻,眉眼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郁泊舟猜出了纪绥内心的想法,哑着嗓子解释道:“他们高中的照片。不仅早恋,还敢骗我是工作以后才认识的,要不是……”   要不是郁松他们走后,郁泊舟回老房子翻到了花雾写给他的生日信,恐怕郁泊舟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得知这个秘密。   人总爱慢慢说,细细磨着,挑选自己认为恰当的时机表达,却忘了时间走的很快。   纪绥忽然后悔,来的路上忘了在沿街的花店停下,捎带上一束百合,或是一束茉莉。   下一次吧,下一次他会记得的。   墓园里有专门的管理人,坟头长草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不存在。该说的话也早已经翻来覆去说了不知道多少回。   郁泊舟直起腰站稳,深色的裤子膝盖处上一片白灰,他没管。看了眼天色,喃喃道:“要下雨了,纪绥。”   “嗯,我带了雨伞。”   纪绥又说:“回家吧,今天我做饭。”   哄人的手段一如既往的拙劣。郁泊舟接受的很轻易。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树叶。郁泊舟接过纪绥的伞,撑开稳稳遮住身旁的人,无声与璃镜片后的二人告别。   再见哥哥,再见嫂子。不用担心,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总说我的性格太过霸道,怕是要孤独终老,从一个月开始就教导郁泽林要努力,以后好给我养老送终,现在怕是要多加上一位了。   我要走了,争气的话,明年我再带他来看你们,届时再介绍吧。   ……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纪绥的厨艺依旧没有任何长进,不能说是难吃,只能说是寡淡无味。   连生下来含着宝石汤勺,但却像一个垃圾桶一样,倒什么吃什么好养的陆言,都考虑上了,下一回得挑纪绥不做饭的时候来找郁泽林玩。   郁泊舟倒是捧场,桌上没剩下一口剩菜。   秦初年不常回这套房子住,基础家电有,洗碗机这类的没有。郁泊舟主动揽过洗碗的责任,纪绥带着两小孩上楼洗澡。   陆言本意是过来玩,结果他妈妈江月下午紧急发消息和纪绥讲,陆言爸爸工作上出了点意外,需要过去帮点小忙,问陆言可不可以在他家呆个两天。   上回郁泽林偷跑出走,江月帮了大忙,陆言又是个比大人还省心的孩子,纪绥想也不想应下了。   穿得是郁泽林的睡衣,白色棉绒,两个人叠在一块,像新鲜出炉的酵母面包。   纪绥拍下照片,发给江月。   收到照片时,江月正一枪托砸得人脑袋开花。瞧见自家儿子一本正经的可爱样,江月捧心直呼,“好可爱,我的天。”   [江月]:呜呜呜,太太太可爱了!!!我让人明天闪送二十套不同样式的睡衣过来。辛苦纪先生照顾,等我和他爸爸回国,一定请你们吃饭。   完事收起手机,心情很好的又一枪托下去,把人砸了个开花对称。   纪绥回了个您客气的功夫,郁泽林爬到他腿上,撒娇让他讲故事。   纪绥下意识打算脱口拒绝,转念想到今天,以及面前懵懂无知的脸,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顿了顿,问:“我只会一个。”   故事领域,纪绥的探索可以称得上是贫瘠。家喻户晓的白雪公主和美人鱼的故事,他全部不会。唯一一个能够倒背如流的,是当时小学要求必须阅读的课外故事,小王子。   讲到小王子被蛇咬的地方,郁泽林跟陆言同步打了个哈欠。   郁泽林问:“小王子回到星球上,见到玫瑰了吗?”   纪绥替他们掖好被子,“不知道。”   “我想他肯定是回去了。”郁泽林天真的说:“毕竟玫瑰那么弱小,小王子又那么爱她,一定会回去见她的。”   纪绥轻笑了下,“睡觉吧。”   厨房的灯悄默声熄灭。郁泊舟蹑手蹑脚上楼,停驻于未关紧的门缝里透出的光亮,没有贸贸然推开门,打扰屋内的宁静。   “但是狐狸也很爱小王子,那小王子爱他吗?”郁泊舟听见郁泽林问。   “有的吧。”   “这样一点也不好,不可以同时爱两个人,每一个人都应该只爱一个人。”郁泽林皱着鼻子,“小叔夫以前也喜欢过别人吗?”   纪绥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绕到他身上,诚实道:“有。”   郁泊舟握着冰凉的把手,心跟着凉了半截。   “谁啊。”   郁泊舟咬牙,不想原地自虐听下去,准备推开门。   结果下一秒便听到了纪绥铿锵有力地回答。   “赵公明!” 第43章 你怎么会看不出来   翌日清晨,郁泊舟像没事人一样照常上班。底下一大群人指望着,没有过多功夫让他悲春伤秋。   纪绥背地里偷偷观察了郁泊舟好几天,能跑能跳能吃饭,就是半夜起来倒水,在小阳台撞见郁泊舟的频率越来越高,有点影响他睡眠。   国内新闻传到国外,陈伯看完生了场大病,纪绥打视频过去时,瞧见了他两鬓难掩的花白,不知如何开口。   陈伯强打精神,只字未提新闻,细细询问了他们的近况。   “南城到秋天了吧,早起霜露重,一定要注意保暖。中医说伤寒最容易伤五脏,千万别着凉。”陈伯碎碎念交代,浑然不觉自己重复了好几遍同样的话。   纪绥一一应下,视线飘落各处,有时是陈伯发红的眼角,有时是玻璃展柜里一尘不染的积木蛋糕。   他问:“您要回国吗?”   陈伯摇了摇头,“我和秦老鬼捣腾了个酒庄,等酒酿好了,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纪绥没有吭声。   等葡萄成熟再酿成酒,需要很长时间。   下午,纪绥久违捡起了自己的老工作,去公司,饲养这个世界唯一一只绝无仅有的挑食怪。   无视微信不断发来的催促话语,纪绥打包好饭盒出发。   车库的唐辰等候多时,今天是合同最后一天,虽然郁泊舟提前结了尾款,告知他们不用再来,但他还是决定坚持干完。   正好,又能省纪绥一趟打车钱。   十字路口红绿灯间隙,唐辰透过后视镜窥探后座的人。怕冷又怕热的纪绥,早早穿上了薄绒高领,宽大的杏色领口稍微一低头便盖住了下半张脸,衬得青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暖恬静的气息,让看客不知不觉迷了眼。   直到纪绥抬眼和他对上视线,唐辰方才惊觉绿灯已经亮了。   “有什么事吗?”纪绥问。   唐辰沉默地摇头。   车子驶入停车场,准备下车的前一秒唐辰开了口,“合同结束,我一会就要回总部了。新接了个活,得去D国一个月。”   纪绥不明所以,“嗯?”   唐辰报备行程的样子,令他不解。   唐辰深吸一口气闭眼,再次睁开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里多了些名为坚定的东西,“纪绥,你和郁泊舟既然是协议结婚,那我可以追你吗?”   “……”   纪绥的眼睛因为吃惊撑圆,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白皙的皮肤立刻泛红。他怀疑自己这几天睡眠不足,产生了幻听,不确认地问:“你说什么?”   唐辰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可以吗?”   好,不是幻听。   纪绥感觉世界疯了,就算同性婚姻合法,也不至于身边随手一抓都是gay吧。   又是因为这张脸吗?   纪绥眼中闪过不明显的烦,语气瞬间冷漠,“不行。”   预料之中的答案,唐辰依旧不可抑地感到难过,他牵起一抹难看地笑,“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纪绥沉默片刻,“抱歉。”   纪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或许是因为唐辰勉强自己微笑的样子太可怜,让他在某一瞬间不可控的替换成了别人的脸。   ……   纪绥没有亲自上楼,把饭放在了前台,转道打车去了阮江的诊所。   熟悉的一杯温水轻搁桌面,阮江半开玩笑道:“纪先生总是能挑准我没预约的时间上门,半口气都不让我喘。”   “勤奋点赚钱,才能供得起你养花。”纪绥瞥了眼门口摇曳的绿植。   他曾经有位合作伙伴就好种些花草,纪绥为了投其所好,对这方面有所了解。阮江门口摆的,起码五位数往上走。   上回,上上回来,养的都不是同一株,按照这个换花频率,还是勤快点好。   阮江苦哈哈地笑,“今天想聊点什么呢?”   纪绥思索了半晌,给了一个令阮江意想不到的答复,“不知道。”   不知道?   阮江说:“纪先生想我,来找我叙旧吗。”   阮江以为纪绥会摆出淡淡的嫌弃表情,或者是干脆跳过不回答,没想到纪绥怔愣了几秒,应了声或许吧。   这下轮到阮江怔愣了,一句或许吧从纪绥口中说出,程度堪比大白天见鬼。   纪绥靠着沙发椅,姿态放松,“我要走了,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南城。”   “要走?”阮江脱口而出问:“去哪儿?”   问完回过神,想起纪绥的防备心,被他这么一问,桌上的那杯温水恐怕没人喝了。   “东城。”纪绥出乎意料的坦诚。   他在东城谈了一块工作室,面试了几个员工,按上辈子的经验,打算重新起家。   创业初期会非常忙,上辈子的项目和规划换成现在不一定适用,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最少三五年,纪绥都不能像现在这般悠闲,早起睡回笼觉,下午发呆闲逛,晚上散步斗嘴。   阮江正打算说什么,纪绥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静音没有接。   电话那头拨打的人却不甘寂寞,挂了重播,挂了重播。打到阮江忍不住想说要不然还是接一下吧,纪绥终于不堪其扰,接起了来电。   “干嘛?”   “我送前台了。”   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纪绥神色不自然起来,无意识撇了撇嘴,“懒得上楼,我挂了,在外面买东西。”   阮江眨眨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面不改色撒谎的纪绥。比起撒谎,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纪绥说话的语气,肆意熟络,带着肉眼可见的亲昵,简直像另外一个人入侵了他的灵魂。   对于电话那头的人,阮江隐隐有了猜想。   等纪绥挂断电话,阮江犹豫了片刻,问:“纪先生的爱人,不是定居南城吗?”   网络信息时代,心理治疗师自然需要5G冲浪。   纪绥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两三秒,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马上要离婚了。”   阮江困顿,因为提到离婚他的病人看起来情绪并不高,加之前面的那通像是查岗的电话,他也不认为离婚会是对方提出的。   话题自此结束,纪绥结清了两次的诊费,还额外刷了一笔给前台,请她吃下午茶。   阮江照例送纪绥到楼下,不知道说什么好,“祝纪先生,像名字一样,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谢谢。”纪绥笑得像初秋的暖阳,“也祝阮江医生,顺颂时祺,秋绥冬禧。谢谢,说真的,你是我见过几个医生里,第一个不肯给我开药的。”   纪绥走了,阮江顿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想起了二人的第一次见面,纪绥比现在要瘦弱的多,精气神也不好,硬要形容的话,就像秋天落败的叶子,轻风一吹便悠悠然地掉到地上。   可此后的每一回见面,纪绥都比上一次要富有生气,真正像一个,活在世界上有烦恼有希望的普通人。   不是他的功劳,而是纪绥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位,能够甘愿令他改变的人。   ……   指针走到六点半,不高兴外加没头脑的郁泊舟准时出现家里。   他预想着把饭盒重重往桌上一放,以此向餐桌上无视他吃饭的某人表示不满,结果放下去的时候非常没骨气的调整成了静音,怕惊扰到难得食欲不错的猫。   郁泊舟颓废的往桌上一赖。   完蛋了你郁泊舟,从此以后你的灵魂都会烙印上几个大字。   纪绥的奴隶。   纪绥抽空撇了郁泊舟一眼,只当他还在不高兴下午没把饭送上去的事。用筷子尾点了点目前还算茂盛的头发,“洗手吃饭。”   郁泊舟埋在桌上的头动了动,不理会。   可恶,他要反抗,他要争取,不能再这样任由纪小绥爬上头顶。   有一就会有二,有二就会有三,有个三就会五六七八九。总之他要和纪绥一起吃午饭,他得生气,让纪绥幡然醒悟自己的错误。   “今天的虾好像挺新鲜。”   郁泊舟立马爬起来洗手剥虾,起义的想法瞬间抛诸脑后。   纪绥往后一靠,掩去眼底的笑意。   晚饭吃完一刻钟,装修工人上门,忙进忙出,敲敲打打,和郁泊舟沟通儿童房改造成什么样子。   郁泽林下个月正式搬回家住,装修出一个属于他的房间,给他一个惊喜。   “嗯……做黑色书柜蓝色墙?”郁泊舟不大确定道。   装修工人设想了一下郁泊舟的提议,嘴角抽了抽,多年的装修经验告诉他,按照雇主的要求来,会很丑。   郁泊舟的审美很早以前就死了,纪绥扶额,“别听他的,做原木色的家居,灯光光线要白炽灯和暖黄两种颜色。”   装修工人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打了个转,决定听从后者。   因为是在房间原有的格局上修改家居,不费什么功夫,测量完尺寸,换了灯,装修工人离去,预备下个星期定制完家具后再来装。   不可避免留下了粉尘,不想留到明天阿姨来,纪绥鼓动郁泊舟一起动手,进行全屋大扫除。   做完卫生后郁泊舟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以后都需要他来动手做卫生,那他一定不要买这么大的房子。   水吧咕噜咕噜灌了三杯水下去,郁泊舟邀请纪绥,“喝吗?”   纪绥站在楼梯上,“不要。”   他急需洗个澡,否则感觉灰尘要透过皮肤钻进他身体里了。   “说起来其他房间是不是也需要重新装修一下?”郁泊舟说:“当时没想着按照喜好,你想装修成什么样?黄色白色,粉红色!?”   纪绥脚步一滞,淡淡道:“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郁泊舟盯着纪绥,心里因为这话莫名上火,“满意,还是懒?”   空气中的气氛蓦然紧张起来,毫无缘由,寻不到根本。   其实纪绥此刻从郁泊舟给的答案中二者挑一,矛盾便会化作无形,但他哪样都没选,“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谁来不及?”郁泊舟咄咄逼人。   “我。”纪绥说:“今天是第十天,合同该结束了。”   早说晚说总归要说,何必,多浪费时间。   “……”   “你看出来了。”郁泊舟自问自答,“也是,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喜欢你,纪绥。”郁泊舟直截了当地说。   纪绥听见了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又或是郁泊舟的。   搭在楼梯扶手上手指蜷了蜷,纪绥背过身继续上楼。   “不早了,睡吧。” 第44章 娱乐新体验   青少年时期,纪绥头一次对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情绪感到困顿。   那是高二文艺汇演的晚上,纪绥不耐烦留下观看团花锦簇的一出又一出表演,敷衍配合班级唱完大合唱,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回班做物理卷子。   刚跨上教学楼的第一阶台阶,迎面碰上了两位熟人。隔壁二班的男班长,和楼上七班的文艺委员,两人距离凑得极近,低声说着悄悄话,没有注意到来人。   纪绥私下听其他人说过,二班的男班长和七班的文艺委员,初中时期起便是情侣,之后一起考上了省重点高中,算是早恋不影响学习中的个例。   他们年段经常组织班委开会,表面关系还算不错,继续往上走少不了要打招呼。   不是很想社交的纪绥当机立断决定,抬步往另外一条道绕路上楼。   走出去不到两米,楼梯间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把轻手轻脚绕路的纪绥吓了一跳。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纪绥脚步稍顿,没管接着上楼。   摊开的物理卷子大白,边上的草稿纸上满是凌乱的字迹,足以证明写下它的主人心绪不定。   纪绥转了转笔,侧头望向窗外。楼下的吵架声已经停歇,他却忽然产生了点好奇。   既然那么相爱,又为什么会争吵?   不明白。   而如今,这份滋味也沦落到了他头上。   自从那晚的谈话过后,纪绥和郁泊舟陷入了一场无名的冷战。   主要表现为餐桌上无人说话,不再有每晚临睡前的互道晚安,以及郁泊舟忍不住要开口,纪绥单方面的无视。   家里像是上演了一篇默剧大片,不知何时才会有导演来喊卡。   好在大部分时间,另一位演员需要出演总裁的责任,避免了冷战的进一步恶化成为骂战。   接到新上任的助理电话时,纪绥正打扫他的玻璃柜。电话里简单聊了两句,约了一家下午茶店见面谈。   走出院子准备打车,许久不见的司机从门口的车里探出头,兴高采烈地冲纪绥招手,“纪先生!要出门吗?”   纪绥愣了几秒,钻进车里报出目的地地址,问:“您家里的事情解决的还顺利吗?”   “嗨。”司机转动方向盘,“哪有什么事,是郁先生让我在家带薪休假。”   司机久不上班闷坏了,路上见缝插针同纪绥絮叨在家看到新闻的心理路程,描绘用词极其夸张,纪绥却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郁泊舟撒谎,司机根本没事。   怪不得对他提起另找司机的提议屡次推诿,始终坚持自己开车。是怕当时背后的人没有找到,把司机一起卷进危险当中吗?   所以不让他坐副驾驶,因为一旦出了车祸,副驾驶的危险系数比后座要高的多多了。   甚至副驾驶没坐多久,郁泊舟便找借口,除了必要时刻,不再和他同车出行。   纪绥敛眼,一路上沉默望着窗外倒退的景色。   ……   新找的助理才大学毕业两年,待人处事和办事效率却异常出色,丝毫不输纪绥上辈子的助理。   要不是心里清楚穿越的是纯纯都市文学,纪绥都要忍不住怀疑,他的助理舍不得他,一同投胎接着给他当助理来了。   张文君仔细收好文件,问:“老大,那我们是下个礼拜日正式开工?”   “嗯。”纪绥抿了口咖啡上的奶泡,“不要叫我老大,叫……算了,你随意。”   年轻人,受他摧残一阵子就会老老实实叫老板了。   张文君嘴角一咧,露出尖尖的虎牙,“我懂规矩,公开场合叫老板,私下再叫老大。主要是老大看着比我还小,喊不出来。”   张文君话中存在着一些夸张的成分,不过纪绥看着确实很年轻,完全没有即将奔三的感觉。   纪绥不置可否。   “那要提前订两张机票,我早两天走,先和大家熟络一下。”张文君抱着电脑嘟囔,“老大,你的房子家具什么安排好了吗?需要我去看看吗?”   纪绥说:“不用,小区管家昨天发了照片给我。”   店外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张文君探头去看,说:“是阔别剧组诶。”   纪绥不感兴趣。   “秦初年和女主CP感还挺足的。”   纪绥回头。   秦初年目不斜视捧着剧本,嘴巴里念念有词,全靠一旁的助理拉着他走,要不然就一头撞上了门口的玻璃门。   旁边的化妆师垫脚,三百六十度仔细为他补妆。   剧组带着主演和摄影师们进店,同店老板交涉,想要借场地拍摄女主回国后,男女主第一次见面的镜头。   店主是女主的粉丝,当下一百个同意,和场务挨桌和顾客交涉,问愿不愿意留下来当群演。剧组保证不会有正脸出现在镜头当中,如果介意打算离开,店里会做免单处理。   问到纪绥他们这桌时,张文君扬了扬下巴,示意能做主的人是他对面的纪绥。   场务扭头,看清纪绥的长相后两眼发亮,立刻改变主意发起邀请,“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我们正在拍摄由xx文学城旗下发表的小说阔别,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时间和兴趣出演?”   对方盯着他脸的眼神过于外露,纪绥呼吸变得急促,说不清是难堪还是厌恶,蹙眉遮挡,“抱歉,没有兴……”   不等纪绥说完,场务高喊人堆中指挥的副导演,“副导!来活!”   “什么事啊?”副导扒拉开面前的人,大步流星跨到他们跟前,一低头,将纪绥的样貌尽收眼底。   无需场务开口,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咔嚓一下单膝跪地,激动地抓着纪绥的手不放,“我的男二!你来救我了!”   纪绥:“……”   不怪副导控制不住情绪,纪绥长得太像书中描写的男二了,五官优越气质冷,绝对足够观众意难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原先定好的男二,参与了铭旭高层的色情交易,现在已经进去铁窗泪了。   剧还未播就受创不说,一时间还找不到合适的男二人选。合适人选咖位过大,团队不同意给秦初年作配,加之现在这个角色也算是个烫手山芋,大家都在观望,除非能一炮而红,否则谁也不敢立刻接下。   纪绥艰难抽出手,表情一言难尽,“抱歉,我没有当演员的打算,而且也没有时间。”   “试镜过了一集三十万,十二集,出镜时间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五个小时,拍摄时间我们可以商量,尽量压缩在一个星期内拍完剧情。”   纪绥直起腰,“合同现在签吗?”   一集三十万,十二集就是三百六十万,娱乐圈的钱未免太好赚了。   他现在转行出道,当明星还来得及吗?   副导喜笑颜开,“稍等稍等,等一会剧情拍完我们细聊。”   副导停留的时间过长,吸引了秦初年的注意。但他的视角只能看见纪绥的背影,目光打了个转收回,偏头对起戏。   ……   女主仰头望着菜单,秀丽的黑发划过白皙的颈部,“一杯咖啡……”   “不加奶,不加糖。”低沉的男声响起,先她一步帮忙讲出了要求。   女主扬起的笑脸一僵,眼里瞬间被不可置信占满,身躯微不可见的发抖。   耳畔响起的是午夜梦回过千百遍的声音,她却没有勇气回头,害怕只是又一次日思夜想的幻听。   男人没给她过多时间胡思乱想,再度开口,“好久不见。听闻你前程似锦了,大设计师。”   “卡!”导演倒退看了一遍,满意点头,“这条过了。”   老实讲,秦初年演技不错,这部剧的选材也不错,可毕竟认识,了解秦初年私底下是什么性格,在现场看他拍戏总有种熟人装逼的感觉。   他后悔方才那么爽快答应出演男二。   张文君感叹道:“不愧是一线明星,两个人肉眼看着比高清镜头还要好看。”   “纪先生,快来快来。”副导边喊边挥手,立刻使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纪绥身上。   其中包括正在小群里撒泼骚扰郁泊舟和张怀民来给他探班的秦初年。   烦躁的感觉再度席卷,纪绥压下不耐烦,尽量忽视投注在身上的视线。   秦初年揉了揉眼睛,纪绥没有消失,震惊道:“我去!嫂子你来探……”   嘴被人捂了。   纪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外叫名字,我是路过。”   秦初年眨眨眼,眼神无辜和纪绥对视,转头趁纪绥与导演交流,背过身疯狂打字。   导演对纪绥的外形也十分满意,只是纪绥毕竟不是从事这一行,试演了一段表演痕迹过重。   他沉吟了一会,“纪先生参演时间自由吗?早起上工通宵拍片在我们这行是常事,纪先生要是能接受,我们就把合同定下来。”   他还是不想放弃各方面除了演技都合适的男二,况且看秦初年那样,二人应该是认识,关系不错的样子,正好白嫖秦初年,让他教。   纪绥犹豫了会,三百多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多了这笔钱,工作室初期便能宽裕一些。   可是……   秦初年蹲着地上,对着他露出一排大白牙。   “……”   纪绥麻木别开眼,还是算了吧。   纪绥预备回绝。   门檐上的风铃轻响,秦初年起立,笑着上前锤上来人的肩膀,语气里多有揶揄,“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正好在附近。”郁泊舟淡淡道。   他瞥眼,漆黑的眸子撞入纪绥眼底,这是冷战后的第一次对视。   纪绥眼睫颤了颤,先一步错开眼。 第45章 爱吗?纪绥不知道答案   悠闲坐在靠椅里的导演起身,上前同郁泊舟打招呼,“呦,郁总来探班小秦。”   郁泊舟和秦初年的关系圈里公开透明,几乎每部戏最少都会来探班一次。   郁泊舟还是那句话,“正好在附近,顺路过来看看。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咱俩老熟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导演心思活络起来,“不忙留下来看看,瞧瞧有没有市场。”   拉赞助的好时机啊。   郁泊舟嘴上左一句添麻烦,右一句添麻烦,身体却诚实地抬腿一跨,落座纪绥旁边。   背后气氛奇怪的很,导演浑然不觉,乐呵呵指挥下一场,时不时侧过头压低声音讯问郁泊舟觉得怎么样。   郁泊舟敷衍了两句,注意力全放在一肩之距的纪绥身上。   对方身上套的衬衫是他上个月新定的,袖口的刺绣图案里藏了个S,和他身上穿的是同一个设计师出品。   情侣款,纪绥没有发现。   一个屋檐下活,哪怕冷战谁也没刻意避着谁,但就是漠视,假装听不见他说话,假装看不见他。   他不就表了个白,至于躲鬼似的躲着他吗?   郁泊舟不可抑的想起踏进店门听到的谈话。   接下阔别的当晚,秦初年便把剧本发到群里给他们观摩过,他看上觉得有前景的本子都会发到群里,问郁泊舟他们有没有投资的意向,多年下来一向如此。   纪绥要演戏吗?演什么?阔别的男二?那个暗恋不自知默默付出给人当了垫脚板,最后抱憾终身的笨蛋。   以纪绥的性格真的能演的出来吗?   不对,说不准真能演好,毕竟他一句喜欢,纪绥能把给他的所有好一口气全收回去了,一点影子不留。   心像寒冬户外的石头一样硬。   妈的。郁泊舟背过众人抹了一把脸。   不见还好,一见心里的委屈翻江倒海似的往上涌,宫廷盛宴掉到青菜冷粥的落差,叫人不好受。   纪绥一声不吭,眼睛里无焦距落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导演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得到反应。   “抱歉。”纪绥揉了揉太阳穴,“您刚刚说什么?”   导演重复了一遍,“考虑的怎么样?”   纪绥嘴唇动了动,尚未来得及拒绝,郁泊舟抢先问道:“想演戏?”   “……”   仅一瞬的犹豫,郁泊舟得到了答案。   “那就演。”郁泊舟低声,“合同我帮你看。”   为什么突然想演戏的原因他不问,他低头示好,主动破冰,求一个机会。   纪绥抠了抠手,不拒绝也不回应,悄悄望了眼张文君的位置。   需要路人的那场戏已经结束,郁泊舟进店后,张文君默不作声抱着电脑跑路了。   身为他日后的贴身助理,纪绥多少交了点底。   深层的不知道,张文君只知道他的老板要离婚了,离婚原因不详,并且瞒着对方准备去东城,这种撞上无法解释的事情,他还是趁早先跑为妙。   导演叫郁泊舟的话整得一愣。什么情况这是,两个人认识?   说起来,他的男二好像越看越眼熟,难道是铭旭还没出道的艺人?   秦初年重新换了妆发,跑到他们跟前,像是完全没注意到现场凝重的气氛,掺和话题,“正好采景都在南城,不需要住酒店。不过要慎重考虑,答应了接下来就得受导演折磨了。”   导演嘿了一声,“少在这妖言惑众,赶紧滚去准备下一场。”   不理会他们的拌嘴,郁泊舟定定看着纪绥,“演吗?”   这一次纪绥不再回避。   “演。”   ……   导演加上了纪绥微信,当晚就把电子合同发过来了。   过目的人不是纪绥,是郁泊舟。   片酬三百二十万,一共拍十天,下周四杀青,能赶得上周六飞东城。   律师确认合同无问题,第二天一早纪绥就到片场把纸质版签了,签完立刻上工。   第一幕拍的是高中,有秦初年这个免费苦力,导演放心的把纪绥丢给他讲戏,拍女主单人镜头去。   1   纪绥记忆力好,秦初年讲了一遍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临时搭建起来的化妆间白炽灯亮得晃眼。   化妆师简单给纪绥遮了遮近日心神不宁留下的黑眼圈,忍不住夸赞,“你皮肤真好,平时都用什么?”   “清水。”   一旁的秦初年莫名其妙的笑点变低,忘记了自己正上妆,害得化妆师手一抖,眉毛差点飞到鬓角。   他找纪绥闲聊,“紧张吗?”   “还好。”纪绥问:“演的不行会要我退钱吗?”   秦初年老老实实端坐着,让化妆师重新给他画眉,闻言,“不会,这是部偶像剧,他看上了你这张脸,最多骂骂你。”   纪绥安心,不扣钱什么都好说。   取景的学校是南城附中,郁泊舟他们的母校。   导演怕他不适应,挑了最简单的一场戏先拍。   上完体育课与朋友结伴上楼的男二,及时扶住了低血糖差点栽到地上的女主,自此,两条平行不相交的命运线发生转变。   “卡卡卡!”导演拿着大喇叭喊,“男二表情别那么冷。”   “卡,扶人的动作焦急一点。”   “卡!挡住机位了。”   “卡。”导演这回连理由都懒得说,他想骂人,想想今早郁泊舟投的三千万,忍了忍把话咽回去,“休息五分钟,纪绥调整一下状态。”   比想象中的要难。   导演询问起另外一边秦初年拍摄的进度,工作人员上前替他们整理动作间弄乱的发型。   比想象中的要难,纪绥偏头向女主道歉,“抱歉,拖进度了。”   “小事啦。”女主摆摆手,瞄了眼忙着替她给大家分饮料的助理,小声跟纪绥说:“多亏你来了,上个男二老是拍摄的时候借机揩油,那才是真的工伤。”   纪绥:“……”   纪绥困顿:“不说吗?”   女主说:“哪有那么容易,你平时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吧,原先的男二是一线,对我而言又是前辈,背后还有人,没有实质性能扳倒的证据,自然是能忍则忍。”   娱乐圈的潜规则,真是无底洞。   五分钟的时间眨眼过去,这回重来纪绥没再NG,趁着状态好,导演抓住机会一口气连拍了好几条。   他捧着大茶缸翻看镜头,吹走浮沫上的茶叶梗,灌了半缸下去,端着语气,“还行。”   还算有灵气,脑子转得快会举一反三,就是情绪方面太不细腻丰富,好在男二的人设本身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前期表情淡点就淡点吧。   拍到晚上七点,纪绥今天的戏份落幕,人没走,留在片场跟着导演看他导片。   阔别第三十二场,男二发现了女主对自己的心意,隐晦拉开了距离,心中烦闷的女主操场夜跑,碰上了同样发现女主喜欢别人,心里莫名发堵来夜跑的男主。   欢喜冤家前调的二人边跑边吵,瞧不出一点日后相爱的苗头。   纪绥目光紧盯剧情,无意识把手里温热的红豆粥吃完。秦初年助理订给大家宵夜,上午是女主晚上是他,娱乐圈必要的人情往来,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好口碑。   郁泊舟浑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出现在片场,特意换的常服,站在纪绥身侧,“感觉怎么样?”   纪绥斜睨他,不像几天前那样无视,淡淡道:“我今天吃了几粒米,助理没说吗?”   明面上走公司程序拨得助理,背地里谁不知道是郁泊舟特意挑的,他喝口茶呛到平复下来,助理都要特意发条短信和资本家说一声。   郁泊舟少见一哽,讨不到糖让人扎了,独自生闷气。   “低头。”   身体反射大过意识,郁泊舟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老老实实低下头,听话的不像样。   纪绥撩开郁泊舟的额发,靠近发际线的额头红肿了一大块,中心位置蹭破皮,留下几道干涸的血丝,使他无意识对着伤口皱眉。   “撞到哪了?”   “原来开的那辆车后视镜不小心被人撞坏送修了,换了辆两个月没检修的车,刹车有点失灵,撞到护栏了。”郁泊舟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好端端的,车子又不是扔在外面风吹雨淋,刹车怎么会失灵?   纪绥皱眉痕迹加深,“撞车了不上药还乱跑。”   “想你了。”   嘴上没把门,心声一秃噜烟跑出来。   纪绥讷讷半晌,放开手。   郁泊舟面皮泛红,横竖伸头的一刀让人砍了,谁爱要脸谁要去,他不要脸,“你都不给我发消息了。”   “反正助理会发。”   “别人发的不算数。”   “不算数你看什么?”   “我就要看!”   咚咚咚——   导演用手边的茶缸敲了敲桌,翻了个白眼,“二位,下班了,能别站我身后吵了吗?还有郁总,下回再跑我片场来骚扰男二,记得带上千万以上的投资。”   剧组转场,今晚夜戏要拍到凌晨两点,碍事的纪绥和郁泊舟叫人赶回家去。   纪绥十分钟冲完澡,拉开客厅抽屉,纯白的医药箱上被郁泽林贴满了卡通贴纸,好像在说“欢迎光临”。   棉签滚满碘伏,纪绥喊道:“过来。”   郁泊舟扭扭捏捏,“可以过来吗?不太好吧,毕竟我们……”   纪绥忍无可忍,掐住郁泊舟的后脖颈往身前带。   郁泊舟打蛇上棍顺势躺上纪绥的大腿,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一脸安详样闭眼,“好了你涂吧。”   棉签“咔嚓”一声折断,纪绥强忍着痛打郁泊舟的欲望,重新沾了碘伏上药。   脸皮那么厚,面皮那么薄。纪绥腹诽。   棕褐色的碘伏上脸,顷刻像颜料盘打翻似的,原本轻微的伤势变得狰狞可怖。   涂抹上药的人下意识凑近轻吹伤口,清醒过来立刻拉开距离,欲盖弥彰掩饰,“好了。”   ……   枕在膝上的人呼吸平稳,睡着了,眼底下的乌青比纪绥用遮瑕盖住的还重。   睡着了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头紧锁,好像梦里谁在惊扰他,搅得他不得安眠。   片刻后,纪绥抬手遮挡住直照的光线,阴影遮盖,怀里的人眉目舒展,动了动,睡得更沉。   爱吗?   纪绥不知道答案。 第46章 对不起   八点夜戏收工,纪绥像往常一样留在片场,观摩大家拍剩下的戏份。   他这几天一直如此,不是突然转性想进娱乐圈,是为了躲着郁泊舟,躲到对方下班亲自来抓他才会离开。   全国学校统一的操场昏暗灯光映照,秦初年饰演的男主拉着女主一圈一圈跑操,后者一个星期前表白被拒,恰逢流感病毒,整个人像是秋日柳枝,精气神叫人抽干。   这场戏至关重要,是女主放下心里朦胧好感,也是男主走入她身边的关键一夜。   导演倒看了一遍,不是很满意,把男女主叫到跟前讲戏。   纪绥的助理拎了一大袋芋圆糖水归来,趁着休息分给工作人员。礼尚往来,该轮到他了。   预留出几位主演和导演的份,助理凑到纪绥耳边,“郁总人到校门口了。”   “……”   纪绥放下刚刚摸热乎的糖水,收拾好东西往外走。   一心二用的导演察觉到纪绥的动作连忙喊他,“纪绥别跑啊,一会补拍表白那一场。”   纪绥遂又把东西放下。   南城的秋天过的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溜走了,夜晚的气温直逼十几摄氏度。   枯黄的落叶掉了一地,一踩一个响,让纪绥想起郁泊舟说他被罚扫操场的那一个月。   因为叶子永远扫不尽,怒而花了半个月零用钱找人潜进附中,将要扫区域的树叶子全提前摘了。   很神奇的想法,但放在郁泊舟身上毫不奇怪。   神奇的人此刻半个头探进保安室,有说有笑的不知道在和保安聊什么。   纪绥走近,带着吃糖水被打断的怒气,往对方蹭亮的皮鞋上一踩,留下灰白的鞋印,“走了。”   郁泊舟傻笑,同保安告别,“再见老李,我爱人来接我了。”   纪绥揪着他离开。   无人僻静处,郁泊舟反手扣住身旁低气压人的手腕,惴惴不安地问:“你干嘛生我的气?”   “你还好意思问?你……”纪绥结舌,续不下话。   郁泊舟的介绍其实并没有问题,是他们两个之间出了问题。   纪绥低声,“郁泊舟,我上次说的话是真的,我……”   纪绥话未尽,郁泊舟先红了眼眶,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脸上的表情又冷又淡,只有泪在无声流淌。   纪绥脑袋“嗡”的一下,手足无措地抬手去擦。他这才注意到郁泊舟身上赴宴的定制礼服散发着淡淡的酒味,不光流泪的眼睛红,脖颈至脸到浮现淡淡红意。   不知道宴会上喝了多少,不过一定醉的不轻。   郁泊舟捉住脸上作怪的手,语气中委屈的意味深浓,“你不要再摸我的脸了,你不喜欢我就不可以摸我的脸,这是耍流氓。”   “……”   纪绥没懂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懒得和醉鬼争论。   醉鬼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嘴里喋喋不休,翻来覆去控诉纪绥,最后更是撂下狠话,如果今晚纪绥不跟他睡觉,他就要去结扎。   纪绥语气冷漠,“那你去吧,需要我替你打个电话给医院,提前预约手术吗?”   “不要。”郁泊舟眼泪掉的更凶,“结扎我就不是处男了。”   纪绥要叫他整疯了,没想到喝醉的郁泊舟这么难搞,偏偏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导演声音含糊不清,好像说话的同时在咀嚼什么东西,让纪绥想起没来得及喝上的糖水。   “接人接到哪去了?附中原住民还要人接。赶紧的,拍完收工。”   不等纪绥回话,电话嘟嘟嘟中断。   他颇为头疼看着郁泊舟,试图和醉鬼商量,“别哭了,等我拍完戏,待会儿回家哭,行不行?”   “不要。”   “那你想怎样?”   郁泊舟扭捏地提出要求,“那你亲我一下,我回家哭。”   纪绥:“……”   纪绥狐疑打量,腾升出郁泊舟根本没醉,就在这等着他的念头。   郁泊舟预备故态复萌。   纪绥动作不耐烦抓住他的衬衣领口,喉结滚了滚,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是为了能够赶紧回去,不耽误大家时间的权宜之计。   如果明天郁泊舟记得,纪绥就把他杀了。   蕴含凉意的唇贴上脸颊一触即分,闹腾的人安静下来。   ……   “卡!”   导演喊过摄像师,商量表白场的机位该如何架设。   女主姜江脸色一片苍白,抱着保温杯,垂头方便化妆师补唇色。   挺赶巧,不光是剧里得了流行感冒,剧外她也被感冒击倒。   表白戏跟秦初年没关系,他已经收工了。   明天有个受邀参加晨星TV红毯之夜的行程,应该立刻回去休息的他不走,摸索下巴站在郁泊舟面前,伸出一根手指。   “这是什么字?”   郁泊舟翻了个白眼。   “呦,喝醉了。”秦初年下结论。   纪绥目光从剧本上转移,糖水兜兜转转落到了郁泊舟手里,对方正有一搭没一搭喝着,眼角只有细看才能分辨出些许残红,除此之外与平时并无二样,秦初年是怎么发现他喝醉的?   “来!茄子!”秦初年高举手机,非常二的在镜头前比了个耶,背后的郁泊舟毫不给面,竖起国际友好交流手势。   “咔嚓”   连同侧头注视郁泊舟的纪绥一并拍下。   秦初年放大观察,满意地点点头,切到微博,随口说:“郁泊舟喝醉了闹人,你千万少和他讲话。”   纪绥下意识瞧了眼身旁安静摸脸的人,耳畔一热,问:“为什么?”   “他会根据你说话的语气、场景和字词自动切换纠缠你,直到得到他当下想要的东西。”秦初年发布微博,配文是夜场探班,不到三十秒评论破千,“简单来说,喝醉的郁泊舟十分擅长趋利避害,这还是……”   秦初年顿了顿,压低声音,“从前是直来,郁松哥走后,就只有喝醉了才会这样。”   一切准备就绪,导演喊话纪绥。   “去吧,早拍早收工,我帮你看着他。”秦初年伸了个懒腰。   纪绥依言离开。   原本很简单的一场戏,纪绥饰演的男二只需站在原地,听女主表白完后拒绝就结束,结果接连NG了三次两个人都有问题。   平日里急躁的导演此刻却不慌不忙,让纪绥和女主姜江自行磨合感觉。   姜江开拍前灌了一整杯浓缩红糖姜汁进去,感冒晕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提点不知道哪出问题的纪绥,“你还记得男二的小动作嘛?”   纪绥思考了片刻,“是,弯腰?”   女主和男二之间相差二十几厘米的身高差,因为性格问题总是不敢大声说话,男二不想强迫她改变,又为了听清,总是下意识在女主开口时弯腰缩短距离。   可是这跟表白有什么关系?   姜江看纪绥还是不明白的样子偷笑,“不是之后,男二是在女主表白前就喜欢上了她。”   剧本上的描写极其隐晦。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在对方说话时弯腰,不想错过喜欢的人说的每一个字。   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维护对方的自尊心,是属于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懵懂。   “不过我还没有表白被拒绝过的先例,每一回都是手到擒来,丝毫不紧张,得要琢磨琢磨。”姜江毫不见外地嘀咕,“你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表白被拒绝吗?”纪绥问。   那确实没有,连表白都没有过。   “不是啦,我是说男二。”姜江说:“明明潜意识里喜欢,却拒绝对方的经验。”   ……   “阔别第七十二场!准备就绪!”   楼外的月亮高悬,洁白的月光倾洒地面,甚好的景致此刻却无人欣赏。   男二弯腰,展露出与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温柔耐心,询问道:“怎么了?”   女主一向倒退怯懦地步伐逐渐坚定,她鼓足勇气,发自内心的为接下来的话而感到欣喜,“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男二说:“当然记得。”   “我也是。”女主轻声说:“迄今为止,再没有比那更清晰的记忆了。”   男二听出她话中的未尽之意,静静等待。   “我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睁开眼睛第一眼。”女主嘴角挂上浅浅的笑意,喃喃道:“那张紧张关切的脸,一辈子也不会忘。”   “可以等等我吗?等我能跟得上你的脚步,在此之前,不要把我抛下。”   纪绥张了张嘴,眼前的场景与多日前的夜晚重叠,只是那时没有如此动人心魄的月光。   明眸浅笑的面孔扭曲,拉扯成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我喜欢你,纪绥。”   情绪从胸腔顶到喉咙,纪绥恍然分不清戏内戏外,垂眸不敢看面前人的眼,“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知该向谁道歉。   深爱他的人,还是懦弱的自己。 第47章 甜的   饰演女主母亲的老师是圈里有名的老戏骨,今晚最后一场夜戏拍完杀青,导演安排人买了蛋糕和花,庆祝杀青。   正好赶上下戏,大家哄闹成一团,边收拾摄影设备边商量一会去哪吃宵夜。纪绥不习惯这种场景,找了个僻静地方先躲起来。   “怎么在风口吹风?”   纪绥回过头,姜江捧着一小叠奶油蛋糕递给他,“秦老师正找你呢?”   场务分蛋糕时发现纪绥不见了,自来熟的姜江自告奋勇端着纪绥那份出来找他。   秦初年被导演缠的脱不开身,知道姜江去找纪绥,让她帮忙带话。   纪绥接过道了声谢,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你的妆没卸。”   女主再度遭受暴力,下定决心挣脱原生家庭,所以姜江化了特效妆,额头红肿一片血,眼睛青紫,幽暗的灯光下看怪吓人的。   姜江浑然不在意地摆手,“来得及,一会儿再卸。”   纪绥抬起下巴朝着西北方向,好心提醒道:“树上蹲着两个代拍,围墙栏杆后面还有三个。”   “我靠!疯了吧,他们怎么上去的?!”姜江第一反应不是去挡脸,而是迅速和纪绥拉开距离,心有余悸地说:“别的都好说,要是有狗仔混在里面,明天的热搜头条就是95后小花恋情曝光。”   纪绥侧身挡住可能拍到的角度,“我已经结婚了。”   “那就要骂我做小三了,这套流程我熟。”   纪绥被姜江的话震惊,看她习以为常的样子,忍不住问:“……胡乱造谣,不能起诉他们吗?”   姜江耸肩,语气里蕴含对行业潜性规则的无奈,“狗仔就像鬣狗,得罪他们等同于被蛆缠上,没好处。再者有一就会有二,人数太多,回回都要告,怎么可能告的过来,顶多影响严重时挑一两个出头的敲山震虎发律师函。不仅如此,你的团队还得在他们造谣的第一时间想出公关声明应对,拖的越久,越会有人觉得你心虚。”   “一些程度不严重的造谣,你还不能公开声明,只能选择冷处理。”   纪绥真心觉得上辈子没有答应娱乐公司的邀请,选择艰苦创业路是一项非常正确的决定。   “不过也有例外。”姜江话锋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话没说出口自己先笑了,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秦老师是圈子里出名的不给狗仔面子,19年的时候吧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刚刚出道没两年,刚爆了一部作品,有一天下戏被狗仔拍到半夜上豪车,还拍到了郁总的脸,得到一手照片的狗仔立刻发微博内涵他夜会金主,刷到微博的秦老师直接大号骂了一篇三千字小作文,说……”   姜江把这辈子所有悲伤的事情往脑海里过了一遍,才勉强压住上扬的嘴角,“说狗仔恶心人,造谣什么都行,造谣他跟郁泊舟谈恋爱,让他这辈子抬不起头来,说看到微博热搜差点立刻找根绳子吊死自己。”   “噗”纪绥没忍住,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漂亮狭长的眼睛昭示着他愉悦的心情。   郁泊舟当时看到是怎么想的?有点好奇。   姜江踹开脚边的小石子,半真半假玩笑道:“真羡慕啊,像秦老师那样,可以不用顾虑来顾虑去,只需要专心演戏就好。有郁泊舟、张怀民那样的朋友,又有那样好的家世,出演什么剧本全看自己心情,难怪人人都说投胎是人生的第一道门槛。”   话语中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意味,消散风中。   阔别的导演是主动找上她的,看过剧本以及知道同组演员都有谁后,姜江心里第一反应惊慌压过了欣喜。   她签约的公司是个小公司,进组后经纪人千交代万交代,让她做事讲话留一百个心眼,最好要面面俱到到,路边的蚂蚁都不要踩着。   下戏后姜江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睡觉,而是回忆自己这一天,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对,哪一句话说的不够好。   说完没多久,姜江立刻反应回来,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有浓厚地感叹秦初年纯粹就是命好的意思,连忙找补,“我的意思不是说秦老师是靠外界走……”   纪绥没有如预想中抖落一堆大道理,或是宽慰她,反而附和地点点头,“确实很令人羡慕。”   姜江解释的话卡壳,半天才讷讷道:“……好像,不应该这么说,秦老师很照顾我们这些后辈。”   她初入组时对戏跟不上秦初年的节奏时常NG,越NG状态越不对,有一天忍不住午休的时候躲到没人的地方哭,再若无其事的收拾好心情回去。   也是那天过后,秦初年每天都会抽出1到2个小时陪她讲戏,教她拆解。   有一晚聚餐,大家喝多了聚众聊天,姜江才知道导演那天叫秦初年出来找她,要是她接下来还进入不了状态,剧组就要考虑更换女主了,她片酬低,替换她的违约金不过是洒洒水。   但秦初年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透露自己来找过她,只是默默的帮助。   结果她居然和对方好友的爱人说这种话,实在是太白眼狼了。   纪绥一眼看穿姜江的愧疚,到底是年纪小,“你又不是要做神仙,不用天天琢磨着高情商发言。”   “……说的也对。”姜江说:“纪老师有嫉妒过别人吗?”   我靠!   姜江捂住嘴,懊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又说了一句不过脑的话。   阵阵闷笑声响起,姜江抬眼去看,纪绥神色如常,不过眼底尚有未完全褪去的揶揄之色。   纪绥敛了笑,认真思考起姜江的问题,最后给了否定的答案,“没有。”   末了为免姜江在脑海里给他脑补什么高大圣洁的形象,又补充,“不是不视他人之所得,为我之所失,是不太在意。”   他只注重自己的东西,不被划在世界里的人,不会分去注意,连注意力都分不到,自然谈不上嫉妒。   上辈子划在世界里的活人,大约只有他的黑奴助理。   许是纪绥的姿态太像一个合格的聆听者,姜江聊得特别放松,不知不觉说的特别多的话,还抖落了不少圈子里的八卦。   直到场务来喊他们出发吃杀青宴,姜江才意犹未尽停下嘴,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大喊。   “树上和墙后的各位大哥大姐!看在大家一起喂蚊子的份上,不要造我的谣啊!”   纪绥脚下一趔趄。   ……   周四全组放假一天,众人投票去了日式烧鸟店,白的啤的烧酒无所顾忌混着喝,杀青宴到半夜两点多才散。   郁泊舟来接人的路上开窗吹了冷风,勉强压下了漆黑的脸色。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打开门依旧被冲天的酒气熏了眼。大家喝的脸红脖子粗,没注意到郁泊舟的到来。   郁泊舟视线一扫,找到了坐在靠边位置吃烤鸡翅,耳根和脸颊泛着薄红的纪绥。   他不爱热闹,不是圈子里的人,又有着郁泊舟这一层关系在,没几个人敢揪着他灌酒,唯有一起向今晚杀青的老师祝词时会喝一点。   秦初年坐在纪绥旁边,人像海草一样扭来扭去,不用翻过来看都知道醉得不轻。   郁泊舟匆匆走近,掐住马上要倒到纪绥身上的秦初年,声音阴测测,“一身酒气,离你嫂子远点。”   纪绥见郁泊舟来,懒懒地掀开眼皮瞥他,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对嫂子的称呼没有反驳。   秦初年盯着郁泊舟分辨了好一会,抓着他的手臂,大舌头说:“舟!你怎么长出三个头来了,这,这要去研究所吗?不行,我得打电话叫怀民把你一块儿藏起来。”   郁泊舟气笑了,招呼店员煮醒酒汤给在座各位,拨弄纪绥长长的发尾,低声道:“走了。”   纪绥顺从起身。   郁泊舟问秦初年,“走不走?”   秦初年抱着手机摇头,喃喃自语,“我得打电话,让姐姐拦住研究所的,你快跑吧。”   郁泊舟:“……”   郁泊舟打电话给秦初年的助理和经纪人,对方表示已经在来的路上,十分钟后接他回家。   付了店员五百小费,让他们看着秦初年,郁泊舟带着纪绥回家。   回去的路上纪绥一声不吭,要不是眼睛半睁着,郁泊舟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清醒吗?”郁泊舟问。   纪绥答:“清醒。”   “哦,醉了。”   “……”   到家将近四点钟,郁泊舟把人强制安置沙发上,打扮手办一样,换掉纪绥身上的外套,套上拖鞋,电视调到儿童频道,扭头钻进厨房。   “Baby鲨嘟噜嘟嘟嘟,Baby鲨嘟噜噜……”   纪绥嘴角一抽,关掉哄低龄宝宝的歌曲,跑去厨房看郁泊舟搞什么名堂。   郁泊舟蹲在垃圾桶旁,仔细削去秋月梨的果皮,暖黄的灯光笼罩身上,莫名叫人拥有一种归属感。   好像呆在他身边,万事皆安心。   纪绥把郁泊舟给他穿的拖鞋脱了,走路静悄悄,郁泊舟抬起头时吓了一跳   “乖啊,你去旁边看电视。”郁泊舟下意识脱口哄了两句,继续手上的活。   看他把梨子切成小块,和老冰糖一起放进小锅里炖,纪绥了然。   炖梨汤啊。   桌上他喝了几口烧酒,上脸没有很醉,只是思维反应稍微比平时慢点,郁泊舟却好像是误会他醉得厉害,难道他前几次喝醉也是这种反应吗?   思考这个问题时,纪绥正一点点碾碎碗里的梨块,企图不用嚼直接连着汤一起喝下去。   郁泊舟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托腮看纪绥,时不时嘀咕两句,“是醉了,要不然肯定不让我贴。”   懒得动而已。纪绥心里反驳。   旁边的人不知足,越挪越近,挡住了眼前大半光线。纪绥放弃碾梨块,不耐烦地看向郁泊舟。   他好像有点紧张。   郁泊舟眼神游离,不敢直视纪绥,声音里也没多少底气,“上回喝醉你照顾我,我还没给你谢礼。”   纪绥眼神困顿。   什么谢礼不谢礼,郁泊舟脑子下车让车门夹了吗?   听不见纪绥的心声,郁泊舟深吸几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偏头缓缓靠近。   眼神不知道描绘过多少次的样貌,逐渐在眼前放大,纪绥瞳孔紧缩,似乎猜想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有时间,他没有躲,他大概是醉了。   略带干燥的唇相贴,独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体温传来。   郁泊舟忍耐着兴奋,没有失礼地伸出舌头撬开牙关,却按耐不住地在抽离时舔了舔唇缝,又轻咬了下,意犹未尽的回味,“甜的。”   纪绥下意识跟着话,舔上郁泊舟咬过的地方。   不甜,是梨子味的。 第48章 哪有什么日后?   周五,清晨。   南城临近五点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周围的冷空气凝聚化为实质。   道具组忙进忙出准备场地,纪绥默背最后一场戏的台词,半张脸藏在围巾里,厚实的羽绒服下穿着一件单薄的羊绒衫。   剧里设定是初秋,他一会儿得穿羊毛衫上场。   白色房车悠悠驶进学校后门,在空旷地停住,少顷,姜江抱着一杯红糖桂圆姜茶从车上跳下来,风风火火地跑到纪绥跟前。   “纪老师快喝快喝,不然一会儿上场得感冒了。”   花蝴蝶一样的衣袖飞舞,纪绥及时往后仰,避免了被甩到脸的风险。   “谢谢。”纪绥插开喝了一口,姜汁特有的浓郁辛辣感席卷舌尖,顷刻驱散走了周身的寒意。   “怎么样?”姜江满脸期待。   纪绥说:“还行。”   他并不怎么喜欢太过刺激的调味。   “那就好。”姜江松了一口气,“郁总说你不太能接受生姜,特别少放了一半,怕你不肯喝。他给大家都买了,让我代拿过来。”   喝了一口不太感兴趣,打算偷偷摸摸塞到角落去的纪绥动作一滞,不由多抿了一口,像是在分辨商家有没有按吩咐做事,少放一半姜汁。   “你怎么会碰上他?”   姜江说:“他就在隔壁剧场,探班沈影帝,我和秦老师一大早去隔壁串门正巧碰上。”   沈影帝,沈易之?纪绥抿了抿嘴,不自觉想起还在公司时,众人茶余饭后闲谈八卦的话,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说完,姜江眼睛咕噜咕噜转,确认导演的位置听不到他们讲话,压低声音凑近,“之前就传陈导接受了铭旭的邀请,没想到是真的,我们导演一向和他不对头,好死不死人就在隔壁片场,副导让我们这两天千万别提,省得他发飙。”   双方之间的恩怨要追溯到久远的高中时期,两个人都是校篮球队的,青春期的男生争强好胜,又经常进行竞技类活动,少不了有摩擦。   具体因为什么谁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小摩擦滚成大雪球,大雪球变成滔滔江水,以至于高中毕业聚会双方都以为彼此会来不愿意出席。   结果命运那么巧妙,两个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专业同一个班。入行后更是常常被人拿来比较,听说前两年还被娱记拍到二人在路边吵架大打出手。   纪绥敷衍地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围墙,飘向外头搭建好的摄影场地。为了防止突然降雪设置的大棚底下乌泱泱一群人,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场务来人喊他们化妆,纪绥拿上红糖姜茶充当暖手宝。   化妆间里传出说话声,纪绥推门,   沙发椅上闲聊的两人齐齐回过头。   秦初年顶着一张水肿没消的脸打招呼,“早啊。”   “早。”纪绥淡淡应声,视线转移至眼眸含笑的沈易之身上,微微颔首权作问好,接着坐到位子上两眼一闭开始上妆。   沈易之一句“你好”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幸而姜江紧随其后进来,看清里头坐着的人,先是一愣,放缓了脚步,老老实实道:“秦老师,沈影帝。”   说完犹豫了几秒,溜达到纪绥旁边坐下。   狭小的空间安静异常,沈易之主动挑起话题,笑着对姜江说:“姜江?我看过你演的“夏树之恋”,演的很不错,前面一直听初年提起你,说你悟性好,可惜刚刚人多没机会见上。你们一会是要拍初秋的戏吧?泊舟前面买的姜茶多喝点,你不是南城人大概不知道,这个季节伤寒最少要半个月打底才能好。”   被喜欢了很久的圈内前辈夸奖,应该是一件值得激动的事情,而且对方还声称看过自己的剧,换作从前她可能已经语无伦次的上去要签名了。   但可能是跟纪绥混了几天姜江也染上了他遇事不慌不忙的沉稳性格,只是腼腆地说了句“谢谢”,礼尚往来奉承了两句,安静下来。   像是想起了有意思的事,沈易之侧头寻求秦初年的认同,语气玩笑,“我们郁总去年就是不信邪,感冒半个月了还没好,本来就挑食,再加上吃什么嘴里都没味,半个月瘦了五六斤。我记得你当时是在拍崔导的戏,崔导要求你一个月瘦七斤,三个营养师跟着你,都没他瘦的快。”   被勾起回忆,秦初年咧开嘴,想起前天无疾而终的话题,叫了纪绥一声。   纪绥睁眼,问:“什么事?”   “泊舟明天生日,你礼物买了吗?”秦初年郁闷道:“我前儿个就想问,让姜江找你,你怎么不理我?”   角落里的姜江弱弱举手,“我们聊忘了。”   秦初年呲牙。   原来前天找他是为这事。纪绥点点头,难得在不需要伪装本性的情况多说了两句,“买了,余怀清老先生96年设计的怀表。”   要是郁泊舟在,就能听出纪绥现在语气里带着细微的得意。   余怀清是设计圈里知名的钟表设计师,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开着一家修理钟表店。20年的时候,如今知名的手表高奢,伯琴的老总旅游偶然推开了这家小店,挖掘出了余怀清。   有了余怀清的伯琴,股价节节高升,不到十年就跻身到了一线品牌,他成名后的设计好买,可成名前的实属不易得。   纪绥一个月前便托关系找人购买,辗转几番好不容易到手。   秦初年挑眉,“余怀清以前的设计可不好买。特意挑的96年?”   郁泊舟是96年出生的。   纪绥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纪先生别出心裁。我们几个送的都不如他,我看要是像纪先生,买些平时想不到的做礼物,你也用不着每年泊舟生日都问一句,怕大家买的礼物冲撞了。”沈易之笑说。   沈易之说完,丝毫没有察觉不对劲秦初年顺着他的话接了两句。除去不好表露什么的工作人员,在场唯一的女性姜江忍不住掀眼看去,嘴上没把门,心里的嘀咕冒了出来。   “怎么一股茶味……”   化妆间统共这么点空间,盒子掉地上不大点的声音都清晰无比。给姜江化妆的化妆老师动作一僵,心里汗颜。   我的天哪,我的祖宗,这是可以说出来的吗!   她们行业里的化妆师有个交好的小群,一些荧幕前包装再好的明星,也总会在相处过程中露出真实的本性。   她有个小姐妹,去年跟过沈易之的组,每天都在群里不停的夸赞,跟着痛骂沈易之的被跟踪私生新闻。后来有一天突然不夸了,她们还在群里调侃她“今天怎么不夸了”,结果第二天她就退了群,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像人间蒸发一样。   后来听其他人说,好像是工作时出了大失误,被剧组辞退,受到打击不干这一行了。   她却一直不相信,一个从头到尾跟组快结束的化妆师,究竟能犯什么错误,使得剧组在临近工作结束的末尾开除她,还能令她打击到,完全隔绝了与其他人的联系。   凭借着圈里混迹多年的直觉,她没由来的觉得沈易之并不像表面的那么好相处。   正当她快速头脑风暴过后,准备替姜江找补。思维大条的秦初年疑惑发声,“什么茶?哪有茶味?”   姜江意识到不对,飞快瞄了一眼保持完美假面的沈易之。他的表情在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姜江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攥紧,心里后知后觉漫上说错话的惶恐。结果下一秒,一声哼笑响起。   先前一直未开口的纪绥勾唇,没有理会和他搭话的沈易之,偏头揶揄姜江,“鼻子这么灵?我带了闽南的白毫银针,等等找我助理拿。”   姜江立刻反应过来,两眼泪汪汪,“谢谢纪老师!”   秦初年凑热闹,“我也要!”   “别谢我,谢你们郁总吧,他买的。”纪绥语气意味不明,“不好意思沈先生,我带的不多,而且我们现在毕竟是敌对剧组,要是叫导演知道我送陈导手下人东西,怕会气的吃不下饭。你多担待。”   沈易之牙关紧咬,几秒后,声音与平时无二开口,“当然不会。”   ……   “阔别,第102场,第三幕,打板。”   纪绥饰演的男二抱着出国申请资料,矗立墙后,默默注视因为未来学业而产生分歧的男女主。   他们离相互表白心意只差一层窗户纸,本该亲密无间的二人,此刻却用着最尖锐的话语攻击对方。   男主深吸一口气,为了避免双方再说出更伤人的话,丢下一句,“先各自冷静一下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冲入遮天的雨幕,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   强忍情绪的女主终于在男主离开的那一刻控制不住,眼角奔腾的泪涌出,无力地蹲下环抱住膝盖。   这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啊。   纪绥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明明,明明不是想吵架的。”   “明明是打算……”   剩下没听清的话已经不重要,就像他如今手上握着的资料,错过了合适的时间,最终都会沦为不重要的东西。   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女主平复好心情,擦干眼泪离开。   片刻后,他迈开步子,行走上与女主背道而驰的路。   来往的路人眼神诧异地扫过外表冷淡的少年,热心的长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询问是否有身体不适。他才发现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泪流满面。   “卡!”导演拿着喇叭大喊一声,“纪绥,杀青!”   “哇偶!”   “恭喜纪老师杀青!”   四下此起彼伏响起道贺声,姜江两眼红彤彤,还没从角色的情绪里脱离,表情边哭边笑的往纪绥怀里塞花束。   “呜呜呜,我跟秦老师还有导演他们一起买的。”   导演揣着他的大茶缸,扬了扬下巴,“剧本里没让你哭,怎么想到的?”   纪绥接过花,顺手拍拍她的头,“没想,回过神来已经哭了。”   大概是因为人承受巨大痛苦,和失去重要东西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的流泪。就像刚出生的婴儿,来到这个世界,尚未来得及睁眼,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哭泣。   幸好导演指挥及时,群众演员素养够,立刻接上了。   “要是以后打算进娱乐圈……算了,也轮不上我。”导演唏嘘,扭头大声说道:“男二请客吃杀青饭!晚上谁也别跑!”   “哇!”   “秦老师也快杀青了,这不得两位一起敲个大的!”   莫名欠下一顿饭,纪绥无奈笑了笑。   “成成成,晚上海鲜酒楼。”秦初年满口应下,抱着一束盛开正艳的卡布奇诺玫瑰,塞进纪绥空余的另外一边手,“泊舟送的,杀青快乐。”   纪绥眼神柔和下来。搁桌上的手机震动两声,划开一看,果然是我们日理万机的郁总,发来的洋洋洒洒一百多字的杀青祝贺。   “颠三倒四,在我这儿写作文凑字数呢。”纪绥嘀咕,手却诚实的截了张图,留着日后郁泽林要是写作文得分不高,郁泊舟教训他时拿出来嘲笑。   刚截完,一通来电占据屏幕,备注显示张文君。   纪绥眼里淡淡的笑意散了,绕开起哄的众人,到僻静处,滑动接通,“喂?”   “老大,票买好了,周六凌晨四十五分飞东城,我晚上八点来接你。”   刻意忽略遗忘在角落的现实重新翻起。张文君听着电话另一头的呼吸声,为纪绥久不回应感到奇怪。   “老大?”   “嗯。”纪绥喉咙发干,“我知道了。”   “成,那我联系家政上门打扫你东城的房子。”   ——嘟嘟嘟   握着手机的手垂落腿侧,纪绥吐出一口雾气,把手机塞回兜里。   他都忘了,哪有什么日后。 第49章 希望你快乐   纪绥原地站了许久一动不动,久到树上趴着的代拍,狐疑地望了眼手表,怀疑自己进入了什么空间凝滞的世界。   代拍小心翼翼调整姿势,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想着今天应该是拍不到东西了,打算去隔壁剧组碰碰运气。   刚把相机放下,余光透过层层叠嶂的树叶,远远地瞄见跑来的身影,遂又趴了回去。   姜江踩过地上的落叶,笨重的羽绒服裹住全身,只露出小半张脸。她没发觉纪绥周身萦绕的低气压,尾调上扬,“纪老师,附近开了一家湘菜馆,秦老师说你喜欢吃,问要不要一起去。”   他喜欢吃?他怎么不知道?   纪绥收拢思绪,迟钝数秒回答道:“不了,我一会儿还有事。你们拍完了?”   “拍完啦,秦老师还在补拍女主出国的分镜头,哭得稀里哗啦的。导演让我走开,要不然他看见我哭不出来。”姜江小声嘀咕,“我长得很好笑吗?”   纪绥轻笑,闷在胸口的情绪瞬间搅散,他觉得姜江某些时刻很像方妤,不过性子更直,缺少阅历。   他顺着玩笑了一句,“估计是又想起了前两天的夜戏,还有心理阴影。”   前两天姜江拍了场雨夜戏,人工降雨,等到戏拍完,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完全淋湿盖在脸上。助理去拿外卖,姜江不想耽误接下来的拍摄,自己回房车上换衣服,恰巧碰上分组拍完戏回来秦初年。   四周灯光幽暗,身着湿漉漉长裙的姜江头顶白毛巾,黑发遮盖了大半张脸,唇色红艳向他走去,吓得怕鬼的秦初年边跑边叫,被路边蹲守的狗仔拍了下来,说秦初年养小鬼被反噬了。   吓得半死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秦初年,看到热搜标题两眼一黑,感觉天都塌了。   姜江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心虚道:“我当时就想着上去和秦老师打个招呼。”   谁曾想弄巧成拙,害得秦初年连吃两天珍珠粉。   “对了。”姜江问:“纪老师会参加后面的剧宣吗?”   “不会。”纪绥简短回答。   姜江听见纪绥的回答有点丧气。这是她拍过有史以来最开心的一部剧,工作人员友善,主演配角都很好相处,秦初年和纪绥也不会计较她戏外犯蠢。   但很快姜江就从丧气的心情中调整出来,精神抖擞地朝树上大喊,“代拍大哥!能帮我和纪老师拍张合照吗!?”   几分钟后,姜江凭借一份外卖以及独特的人格魅力,换得了两张新鲜出炉的拍立得,还有寒冬腊月天面色绯红的代拍粉丝。   躺椅上,秦初年两边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纪绥和他自己的助理一人拿着一袋冰袋,用毛巾包裹给他敷眼睛。   “让你收着点你不听。”导演碎碎念,挥推围上来拍花絮的摄影师,“这个别拍。你们去盯着点,别让群演拍了去,回头又该说他喇双眼皮了。”   回来的姜江还没来得及发出嘲笑的声音,就被导演薅走,派去隔壁剧组当间谍。   秦初年听见动静,闭眼询问,“湘菜馆去吗?去的话等姜江回来吧。”   “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吃。”纪绥带来的东西不多,充电器往口袋一揣便可以走人,他制止要跟着起身的助理,“你跟着他吧。”   “噢。”秦初年懒懒应声。   等车的间隙,纪绥忽然想到前面的交谈,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吃湘菜?”   “你进组当天泊舟写了一页a4纸你的喜好给我,还试图强迫我倒背如流。”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秦初年坦言,试图帮兄弟在追人的路上添砖加瓦。   副导吆喝人再找几个年轻群演,大家忙进忙出挪动设备转移场地。周遭杂声喧闹,纪绥心却宁静。   打车软件弹框弹出,提示司机已到达。   纪绥匆匆回复马上到,嗓音莫名发哑,问:“那张纸,可以给我吗?”   ……   雨刷器来回刮动,司机望着车外暴雨如注的天,像微信号里的人生导师般感慨,“这南城的天气就像是人心,说变就变。”   车后座的乘客不搭理他,垂眼捏着张对折的白纸,既不打开,也不收起来,就这么盯了一路,还能隔着看穿不成?   旁边放了一大束的玫瑰,客人还为玫瑰系上了安全带,真是怪人。   将人送到目的地,司机习惯地脱口而出,“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他就是顺嘴一说,谁料想下一秒,全程如同木雕的顾客当场给了他五星好评,还将界面亮给他看。   等他回过神,人已经走远了。   银行短信弹出自动扣费的消息,同步打来的还有他这部剧的片酬。纪绥顿了几秒,切到微信转了笔钱给导演,备注杀青宴的请客费,用同样的法子敷衍,说有事没办法参加。   提前预备了雨伞,却依旧不可避免被斜飞的雨点粘上。   纪绥推开门,不顾淋湿的头发,打了通跨国电话给陈伯问好,然后径直上楼收拾行李。   郁泊舟十分热衷于给他买衣服,更热衷于买全套,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塞了满满一衣柜,十个纪绥穿不过来,到现在绝大部分连吊牌都没拆。   纪绥挑了几套平日常穿的,洗漱用品,电子设备,以及数不胜数的零碎物品。   来时两手空,临了要走了,竟然收拾出整整两个24寸的行李箱。   纪绥眼神瞟过玻璃柜,照片上的郁泊舟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傻气,自己站在他左手,臂弯夹着只蓝色大鲨鱼。   这是墓地祭拜后的第三天,他们去海洋馆拍的照片。   刚好碰上闲暇休假,郁泊舟以提前打探公司团建地点为名,带着他去水族馆,看馆的大头鲨鱼游来游去,嘲笑偷偷吃同事的魔鬼鱼。   然后再去动物园,游说饲养员让年龄严重超标儿童纪绥喂企鹅,并乐此不疲地拍些连焦都没对上的模糊照片,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对普通又平凡的爱侣。   郁泊舟发出邀请前会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进行包装,他也会假装看不见郁泊舟躲闪的眼,思考着这一次可以买哪些好看又没用的纪念品回来。   时间过得好快,恍然昨天才被郁泊舟从马路边拽回来,以奇怪的方式,获得了一个失去所有后暂时活下去的理由,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一个永远亮着灯的走廊。   还有一份,目前没有分给别人爱。   纪绥盯着照片上自己的脸,胃里泛上生理性的呕吐感。   ……   如注的暴雨停歇。   收拾好一切不过下午四点多,纪绥通知张文君直接机场汇合,打了辆出租赶往机场。   正值工作日,还没到下班的点,南城街道上难得的空旷。车程过半,纪绥突然叫住司机,“师傅,麻烦您改道……去一趟百川幼稚园。”   到达时幼稚园还差一刻放学,纪绥找保安说明情况,联系叶钰。不多时,短腿小孩郁泽林边跑边跳冲出来。   保安赶紧拦住他,“只能站在门槛范围内,不可以出去噢。”   纪绥打电话只说要见孩子,没说领走,根据幼稚园制度要求,不能离开门口监控范围。   郁泽林热情丝毫不减,“小叔夫!你来接我回家吗?我的房间有小恐龙台灯吗?”   纪绥先是上下打量了郁泽林片刻,蹙眉道:“没有小恐龙台灯。脸怎么回事?”   郁泽林摸了摸额头起小包的地方,“我跟左逸晨打架了,他说陆言是哑巴,他才是哑巴呢!我以后都不要跟他玩了。”   纪绥记得,郁泽林班上的一个混血小孩,之前还挺要好的。叶钰没通知他,想来闹得不大。   郁泽林歪头问:“那我今天可以回家了吗?”   纪绥眼睫颤了颤,举重避轻,“到了回家的时候,小叔会来接你。”   “你不来吗?”   “不来。”   “为什么啊?”   “因为我要走了。”纪绥顿了顿,“去很远的地方,出一趟长差。”   郁泽林不高兴地“啊”了一声,“多久啊。阿姨说我最近又长高了,你要是去很久的话,回来就会认不出来我了。遇到更可爱的小孩,你就会去喜欢他不喜欢我了。”   “有你一个调皮鬼够了,再来一个受不了。”纪绥耐心地说:“也不会认不出来。”   郁泽林狐疑,“你保证?骗人的话,再也没有棉花糖吃。”   纪绥竖起三根手指,轻声,“我保证,骗人的话,再也没有棉花糖吃。”   ……   郁泊舟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忙,哪怕偷懒将大部分工作推给了张怀民,依旧忙到了将近凌晨。   看秦初年的朋友圈发布时间是20分钟之前,图片应该是聚餐进行到一半。郁泊舟放大,扫遍每个角落,也没找到纪绥的身影,干脆直接拨了电话给秦初年。   提示音过半,电话接通。   “喂,咋拉?”   通话里的背景音嘈杂。   郁泊舟启动车子,开门见山,“你们在哪儿办杀青宴?”   “鸿轩酒楼啊。”秦初年又道:“不过纪绥不在啊,他给导演转了钱,说是有事,可能回家给你准备生日惊喜去了,能不能脱离处男就看你今晚的表现了,舟。”   “滚你的,我人都没追上呢。”郁泊舟笑骂挂断电话。   虽然心里知道纪绥这个点在家里给他准备生日惊喜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下意识的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房子里一片漆黑,预想打开灯后,纪绥捧着蛋糕跳出来的愿望破灭,鞋柜里他常穿的鞋也不在。   不可能现在还没回家吧?   餐桌上醒目的红木盒子绊住了预备上楼找人的郁泊舟。   心里隐隐有了猜想,矜持不到两秒,郁泊舟果断打开了疑似是纪绥准备的礼物。   一块通体古铜色的怀表,瞧着有些年头,郁泊舟打开盖子,圆形的黑白照片映入眼帘,上面是高中时期的他和哥嫂,以及不知用什么手段全无痕迹添加上去的郁泽林和陈伯。   圆满了,曾经未来得及拍下的全家福。   郁泊舟哑然看了许久,油然而生出一股迫切想要见到送礼人的心情。   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他拿起盒子,压在底下纸页随即跳跃而出。   什么东西?第二份礼物?   郁泊舟定睛一看,是纪绥的字。   纪绥:清醒后,将离婚协议寄到xx地,我会回来办理手续。   连在一块的,是一份单方面签署好名字的离婚协议。   ——砰   纪绥拆掉手机里旧的电话卡,扔进垃圾桶,替换上新的,再用新卡更换一切社交软件的联系。   周围来来往往不断路过拉着行李箱奔走的人,他抬头望着机场显示屏,时间跳跃到零点。   郁泊舟。   生日快乐。 第50章 白色醒酒药   飞机落地,结束了为时四个半小时的飞行。   纪绥告别哈欠连天的张文君,拖着行李前往暂居的房子。   东城不像南城,空气里无时无刻不漂浮着渗入骨子的湿冷。东城气候干燥,迎面吹来的风充满凌冽的寒意。   他暂居的小区距离工作室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物业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   登记完入户信息,纪绥踏入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住所。   二室二厅一卫的房子,内里是简约现代风格的装潢设计,门一打开入目便是空旷的客厅,以及一览东城夜景的落地窗,家具摆放除了两张横竖摆放的沙发外,唯有一张小茶几。   两间卧室,稍大的那间充做书房,软装部分采用白灰色调为主,单调简单干净的一尘不染,乍一看像个初装修的新房,没有一丝人烟气。   纪绥将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一归类收整,靠着落地窗边的沙发椅坐下,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在尘埃落定的此刻松懈了几分。   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新登录的微信上寥寥几个对话框,最新的未读消息联系人显示家政阿姨。   [家政阿姨]:纪先生,房子已经打扫干净了,冰箱里放了水和新鲜的三明治,您记得吃哈。   纪绥回了句谢谢,继续静坐。末曰片刻,长久不登录的微博软件,弹出关注人发博的提醒,他点进去,是铭旭官v转发的一条郁泊舟早年采访剪辑。   一些平淡的回答经过拼接,产生了诙谐有趣的效果,娱乐至死的年代,凭借着旗下几家娱乐公司加入转发,这条视频迅速爬上热搜,铭旭的股价都连带着回涨。   翻了翻评论区的言论和整体运营的风格,看来这次的运营营销又交到了方妤手上。   窗外的天边泛起一抹红云,意味着这座城市的新日即将开启。纪绥才恍然回神,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已经六点了啊。   他手伸进口袋,摩挲着跨城带来的白纸,沉思了十来分钟,打开它。   白纸黑字,映入眼帘。   大概因为是写给秦初年的缘故,用的是琐碎的家常口吻。   [纪绥不吃太甜太酸太咸的东西,糖水面包除外,喜欢吃辣,总是惯性接受别人送的吃的,你看着点,别让人瞎喂他。你们那些什么聚餐啊,聚饭啊的,别把酒桌文化带到他身上,你自己少喝,早晚有一天肾肝不保。另外你们剧组的盒饭也太难吃了,到底是谁家定的,他在家吃惯了阿姨(划掉)我做的菜,吃那些盒饭怎么吃得下去?有空多带他出去吃。导演收了我两千万投资怎么还给吃这些?还让你吃青菜豆腐减肥,演一天戏下来看到饭都要上吊的程度,回头我得说说他。]   [切忌!!!]   郁泊舟的字一如既往的狗爬,不知道是如今工作久了,写字的次数大大减少,还是从前便写的难看。   这高考得扣多少次卷面分?看得纪绥忍不住发笑。   避开写字的地方,沿着间隔的空隙重新叠好收进柜子里。   他偏头,透亮的玻璃窗上倒映不太清晰的人脸,微光勾勒出昳丽非常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虽然瘦,但脸上的脂肪分布均匀,面部没有一处凹陷。一日未眠,多了些倦怠的神色,却毫不折损这张容貌带给人的惊艳感。   纪绥抬手,抚摸着左眼下颧骨的位置,片刻后又摸向左眼角至额头的位置,触及的肌肤光滑。   他上辈子,这两处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炎热的夏天,手指长的伤口,要不是他助理硬架着去医院,大概只会在受伤的第一天被草草涂上碘伏,之后就置之不理。   缝针前后,医生和他的助理两个人像是接龙,你一句我一句的叹气,医生更是生气地指责他这位讳疾忌医的病人,说以后增生破相有的他后悔。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拆线后几个月,纪绥的伤口恢复如初,没有留疤更别说增生,许是连造物主都不忍心,往这张完美的作品上添痕加墨。   真是让人恶心作呕的幸运。   纪绥疲倦地闭上眼,一日一夜未进水米的肚子传来阵阵疼痛,他却有些享受,这能使他清楚的感觉自己还活着。   ……   翌日,工作室。   纪绥半只脚还没踏进门,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张助理,老板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老大又不住我家,怎么跟我一起来。”   “张助理,你有见过老板,你觉得好相处吗?是不是那种,方案有纰漏会狠狠甩到你桌子上,会pua员工,画大饼,还会揩油的中年啤酒肚男!”   说这话的是个男员工,张文君招进来的,能力还行,嘴巴有点碎,工作室大家相处不过半月,已经受到了不少同事明里暗里排斥。   他隔壁工位的翻了个白眼,“要揩油也轮不上你,张助理首当其冲。”   张文君声音带着无语,“别乱讲,老大才不是那种人,不过提醒你们一句,别盯着老大的脸看,我感觉他不怎么喜欢别人盯着他看。”   纪绥扣了扣门板,谈话声瞬间停止,聊天的众人目光齐聚门口。   青年一身深卡其色风衣,瞧着单薄,让人不禁怀疑东城冷冽的风会不会把他吹成雪人。   张文君率先反应过来,“老大早!吃过早饭了吗?”   “嗯。”纪绥面不改色地撒谎,“吃过了。”   余下的众人也纷纷招呼。   “老板好。”   “老板好。”   其中不知道谁趁乱喊了一句,“老板好帅!”   “谁喊的,拍马屁也不叫上我。”   大家哄笑,空间里萦绕着轻松愉悦的氛围,没人发觉为首的青年只是勾了勾唇,展露了一个浮于表面的笑容,正常受人夸奖的害羞得意统统没有。   “好了。”纪绥喝止,“大家到会议室,我们开个会。”   半个小时的短会,纪绥简略说明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任务,轮流安排人上前交代近段时间的工作进度。   立在显示屏前的人忐忑不安地用词华丽包裹自己的工作成果,纪绥垂头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随着最后一位介绍完回到位子上,纪绥停笔,环顾一圈在座各位的表情,不做任何评价。   “散会。”纪绥带走纸笔,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靠,为什么我会喘不上气啊。”最后一个上去介绍的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   纪绥不做评价离开的行为,使他们心中添了几分忐忑,怂恿张文君前去打探圣意。   张文君被他们磨的没办法,来到了纪绥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老大。”   “进。”   张文君推门进去,纪绥正坐办公桌前,手上翻阅着他们交上去的报告,一些看完的放在旁边,分成了三份。   他清了清嗓子,“老大,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张文君心里其实也想知道纪绥的想法,虽然点头招聘的是纪绥,可工作室里绝大部分人都是由他招揽送至跟前,他们能不能行,等于考验他的工作能力。   纪绥默默翻点脑海里记下的人名,点出几个演讲时从容有度不怯场的名字,评价了一句心态稳。   “至于剩余的,目前来说中规中矩,看看接下来的项目吧。”   纪绥看完,将分成三堆的文件推给张文君,“按文件上的人名分成三组,组长是第一份文件人,三组一周后各交一份项目方案给我。”   张文君应好,用a4纸盖在不同组上隔开,余光不小心瞟见纪绥开会时一直图图写写的本子。   他本以为纪绥那么认真地写,是仔细记录了每个人的表现以及性格特点,谁料想上面半个字都没有,画着一丛丛像是浆果植物的东西。   一条长毛狗耳朵贴着脑袋,微笑看着面前的植物,而旁边的短毛大狗则显得气鼓鼓。   张文君浑身一激灵。真想不到开会时沉稳严肃的纪绥,私底下居然偷偷画狗。   幻灭,简直是偶像的幻灭!   “还有事吗?”纪绥疑惑。   张文君回神,拨浪鼓式摇头,“没事了没事了。”   纪绥注意力重新回归电脑,忽然想起什么,说:“你能喝吗?”   张文君愣了一下,理解后连忙回答,“还行,中等酒量。”   纪绥问:“白的呢?”   张文君咬牙往上报,“半斤。”   纪绥一眼看穿他虚报,“我喝不了。再招个助理,不需要能干,机灵情商高,最主要是能喝就行。”   “好。”   ……   平淡无波澜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   酒局回去的路上,纪绥憩息靠着。他今天带着的不是张文君,是新招进来的助理乔世,嘴甜机灵会说话,才二十四岁,酒量好的出奇。   虽说有助理挡,但场面上不得不喝,幸好近段时间纪绥私底下有事没事锻炼,加上来前吃了药,没醉得很厉害。   纪绥掀开眼,酒后的嗓音有些哑,“回去记得吃解酒药,账单拿给张文君报销。”   “好嘞。”乔世说,“放心吧老大,这么点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出来不到半小时,乔世脸上的绯红退了大半,说话口齿也很清晰,让纪绥不仅怀疑他是酒葫芦转世。   “受不了记得说,我让张文君再招个替你。”   乔世还想说,回头一看纪绥又把眼睛闭上,一副不愿意继续沟通的样子,汕汕闭嘴。   换做平时纪绥会多补上一两句,提醒年轻人注意身体,再顺手画一个公司起来后只有他灌别人的饼。   但他现在实在没心情,可能是酒喝多了头脑发晕,也可能是因为那张弃之不用的银行卡,今天收到了一笔一百万万的银行汇款。   谢绝乔世好心提出送到家门口的提议,纪绥迈着有些摇晃地步伐,按亮楼层。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纪绥掏出一看,不是消息,而是好友验证,名字是一个句号,头像是原始的灰白底,是个新号。   纪绥不解,公司员工和合作伙伴的微信都有,谁会加他?   像是以为纪绥没看见,验证消息再一次弹出,这次有了备注。   [少喝点酒,乖乖吃药。]   楼梯到达楼层,走廊的感应灯随之开启。   外观近乎全白写着英文的解酒药,极其显眼地躺在门口的红色入户地毯上。 第51章 偷窥狂   白色醒酒药孤零零躺在茶几上,物业管理人满脸歉意,连声向沙发上抱臂而坐的男人致歉。   “实在不好意思纪先生,这是我们人员管理的疏忽。”物业管理人说着,悄悄觑了眼纪绥。   对方面色不虞,眼神冷冷盯着地上杂乱的鞋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似乎正在拼命强忍,将他们这群留下痕迹的人打出去。   没办法,纪绥从不会邀请人进入居住的房子,没有多余的拖鞋。   心里默念三遍正事要紧,压下突如其来的不适感。   纪绥摆手,制止物业管理人名为道歉实为开脱关系话。   不一会又上来了两个人,纪绥问:“监控查到了吗?”   自家房门口突然多了盒来路不明的醒酒药,外加微信上处处透着古怪的好友申请,酒精麻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大半。   纪绥第一反应是家里可能进人了,马上关闭电梯联系物业,在物业和安保的陪同下进屋。   所幸的是房子里没有外人入侵过的痕迹,一应财物具在没有缺失,于是分了两个人去调监控,查看是谁送的药,剩下的人留下保证纪绥的安全。   “纪先生您看看。”物业管理人高举平板,里面是拷贝下来的监控。   十点一刻左右,一个头戴鸭舌帽,脸戴口罩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从电梯间里出来,径直走向1502门口,放下了那盒解酒药后离开,全过程不到两分钟。   身高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在遍地连女性身高都170往上的东城倒是少见。纪绥暗自皱眉。   纪绥选择这个小区不光是因为地段好距离工作室近,更是因为其安保管理严格。   来往拜访人员必须进行登记,并向住户确认才能放行,外卖之类的物品只能送至门口,之后再由管理人员配送上门,不少明星艺人都居住在此。   监控中人不属于内部管理人员,被放进来属于他们工作的大失误,物业管理人再一次道歉,“抱歉纪先生,我们会做出相应的处分。监控中的人您认识吗?”   纪绥将近段时间到东城后见过的所有人,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没有找寻到能够对上号的人,摇头。   “那,东西我们先拿走。”物业管理人收好药,“今天起,我们会安排保安三班倒轮流巡逻,尽快核实是在谁值班期间放进来的。纪先生晚安。”   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落幕,光亮的瓷砖上徒留下一个个灰色的脚印。   还好不是雨天。纪绥安慰自己。   花了一个小时清扫痕迹,纪绥重新倒看监控内容。两分钟不到的视频循环播放,终于在不知播到第几遍时,露出了马脚。   男人在踏出电梯前停顿了几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们先前注意力全放在男人出电梯后,忽略了这仅仅几秒的动作。   纪绥按下暂停,放大画面。   是在看……聊天记录?   内容模糊不清,不能看出具体说了些什么,但男人的头像上有异常大的几个字。   xx药房。   纪绥截图发给物业管理人,对方回复收到,他退出来一看,悬置一旁的验证消息得不到的回复,再一次发来了新的消息。   [。]:看得见吗?   [。]:回我一下。   [。]:T—T   神经病。纪绥冷脸将人拖入黑名单。   ……   物业的动作还算快,一大早纪绥刚开完会,便发来了调查结果。   那人是附近一家药房的员工,和昨晚值班时段的一位保安是老乡,二人关系不错。有人找上药房员工,给了一笔不菲的报酬,让他在对应时段将解酒药放置门口。   但外人不允许进入小区,他又不想放弃这一笔不菲的报酬,所以找上了自己这位关系不错的老乡,二人五五分,换他进去。   [物业管理人]:涉事保安已经开除,实在抱歉纪先生,我们日后一定加强人员管理。付钱要求送药的人属于药房的客户信息,对方不给我们无法强要。   物业言语中透露着为难。   纪绥回复知道了,仰头靠在办公椅上。   知道他昨晚有应酬的人不少,加上地点并不是什么私人会所之类的会员制餐厅,有心探听,备下解酒药献殷勤,想查还真无从查起。   同样的场景,上辈子也发生过一次,是他曾经的合作多次的合作伙伴。那时的手段更直白,对方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把房卡塞进了纪绥西服的口袋,然后被纪绥折断,礼节性地送还回去。   咚咚咚——   敲门声中断了纪绥的思路,“进。”   张文君探头,“老大,天恒的林总秘书打电话说林总原定的预约时间临时有事,想更改见面的预约时间到一个小时后。”   小作坊就是这样,低声下气,商议好的见面时间,对方说更改就更改。   纪绥揉了揉眉心,“见面地点呢?”   提到见面地点,张文君面露古怪,迟疑了几秒说:“他家。”   纪绥:“?”   ……   芳庭水榭以其出名的绿化管理,成为东城房价排行前十的地产。   与四季几乎感觉不到春秋两季的南城相比,东城的芳庭水榭,春有杨柳,夏有青荷,秋有银杏,冬有霜柿,一年四季各有不同的风景。   纪绥重新整理着装,按响门铃。   不多时门打开,迎面对上了一位笑容满面的女士,她马尾高束,穿着宽松的运动服,白净的脸上点了两坨泛淡绿色的东西。   纪绥一愣,二人四目相对半秒,他率先开口打破僵局,“请问……是天恒董事长林远山的家吗?”   “啊,是。”叶云反应过来,侧身邀请纪绥进门,“你是纪先生吧?远山跟我说了,他还在回来的路上。”   纪绥欠身,“打扰了。”   “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麻烦……”了   纪绥来不及推拒,叶云飞快转身钻进厨房,少顷,端着一杯白水回来,脸上淡绿色像是护肤品的东西消失不见。   纪绥接过,“谢谢。”   叶云连声,“不用谢,不用谢。”   纪绥抿了一口,二人分坐沙发两端,尴尬的气氛溢满空间。   叶云眼珠上下打转,不敢看纪绥,拘谨的样子仿佛她才是这个家里的陌生人。   远山明明说约的是十点钟,怎么提前了半个小时?   我要不要说点什么?要招待客人吗?   好可怕啊!宝贝快来救我!   像是感应到了呼唤,叶慈从楼梯处探头,喊:“妈妈,家里来客人了吗?”   叶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宝贝看完书啦?”   “嗯。”叶慈今年方八岁半,行为处事可能是遗传了父亲的性格,像个小大人。回答完母亲的问题后,转头看向家里多出来的陌生人,礼貌问好,“叔叔好。”   纪绥精神一松,笑道:“你好。”   “爸爸还没回来,还请叔叔稍等。”叶慈俨然接过了招待客人的角色。   他眼神扫过桌上杂乱摆放的手工作品,叶云察觉到,心虚地用卡纸盖住,“妈妈还在努力。”   叶云并不擅长手工作业,平时叶慈的手工作业都是由林远山包揽,偏偏今天临时通知下午的运动会要带,只能由叶云动手了。   叶慈说:“没关系,我来吧。”   说罢还向无所事事的纪绥发起邀请,“叔叔会做手工嘛?我一个人可能做不完。”   他们好像两分钟前才见面吧?纪绥沉默片刻,“……好。”   ……   “抱歉抱歉,路上堵车。老婆客人来了……”林远山卡壳。   客厅地上,他的合作伙伴纪绥衬衫挽至手肘,拿着儿童剪刀,每剪一刀长睫都会微不可见地轻颤,小心翼翼把手里的红色卡纸修剪成蝴蝶的形状。他的儿子叶慈埋头拼贴,时不时夸张地鼓励两句,而他的爱人叉腰站在他们身后,来回端详作品。   相处的不错嘛。   林远山还想着开门,迎接他的应该是像木头人一样僵坐,想躲到没有陌生人的地方,但又不得不维持礼貌招待客人的妻子。   纪绥听见声音,想起身问好,奈何盘腿坐了太长时间,腿部一阵酸麻,只好坐着打了声招呼,“林总。”   叶慈喊了声爸爸,懂事地说:“谢谢叔叔,你们去忙大人的事吧。”   林远山爽朗一笑,走近拍了拍纪绥的肩,没发觉后者嘴角抽了抽,好一会才慢吞吞起身。   “路上堵车,还耽误你时间陪孩子做手工,不好意思。”林远山领纪绥进书房,“我听人说铭旭的郁总有个和阿慈差不多大的侄子,手工作业很头疼吧,哈哈哈。”   纪绥静了静,“还好,大多数是由阿姨做。”   东城和南城隔着地,又不是隔着网,纪绥心里清楚,总有一天会有人认出来,没想到这么快。   林远山邀纪绥坐下,正色,“贵公司的方案我看过了,纪总大才。今天是想敲定下来,谈谈占比。”   半小时拉锯,最终林远山率先让出一步,二人谈好,将最终定下来的分成,分别告知自己的助理。   纪绥起身准备告辞,“多谢林总,期待与贵公司的合作。”   林远山苦哈哈送纪绥下楼,路过客厅,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妻子兴高采烈的同纪绥挥手告别,热情地邀请他下次来家里吃饭,叶慈再一旁边听边点头。   纪绥一一点头应下,临到要走时,林远山问。   “冒昧问一句,纪总为什么会来东城开公司?”   纪绥抬眼,林远山眼里没有恶意,纯粹只是疑问。   郁泊舟在南城,他的根基铭旭也在南城,二人是夫夫,纪绥要是在南城开公司,发展恐怕会比现在顺畅百倍。   林远山又补道:“纪总别笑,几次接触下来,我是把纪总当朋友才会有此一问。”   纪绥明白,否则就不会在临时改时间后,为了不让他感到怠慢,把约谈的地点定在家里。   他抿了抿唇,坦言,“因为我快离婚了,万一日后有些场合碰上,徒增彼此困扰。”   林远山意外,“抱歉。”   随即思考了片刻,含蓄道:“目前没听铭旭方面传出动静,趁公告还没发出,圈子里的风向标还未转舵,纪总何不放出点风,尽量将目前可争取的项目尽快谈妥。”   说白了,趁离婚公告没有彻底发出,尽快利用铭旭赋予的价值,为自己争取。   纪绥听完笑了笑,林远山一时辨认不出笑容中蕴含的含义。   “不了。”   林远山不赞同地摇头,“你还年轻,到我这个岁数就懂得了。不用觉得有私心不好意思,就当是商人本色。”   林远山说的,纪绥怎么会不知道,只是……   纪绥婉谢他的好意,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得见,“我有私心。” 第52章 谁在偷窥?   “呼。”   冰冷的水流淌过指尖,纪绥抬眼看向镜子。   镜中人白皙无瑕的脸上泛着薄红,没有因为醉酒而露出窘态的神情,嘴角像是砌上了假面,自始至终都挂着微笑。   恰当,得体。   正如一墙之隔的背后,此刻正歌舞升平的宴会厅,无论在场的人彼此当中有多少利益纠葛,上了生意场,都得画上这副笑容,应酬着私底下谈资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朋友”。   与天恒的合作正式敲定,纪绥的生活日渐趋于繁忙,一个又一个项目拿下,公司也从一间小小的工作室,换成了一栋办公楼。   时间就好像倒退回了一年前。   只不过比一年前来的更加没意思。   纪绥擦干手,思考今日名单上还有哪些人没搭上话,没注意到卫生间里,来了新的来客。   “纪绥?”颇为耳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纪绥转过头,对上了一张真正能够称之为融入到骨髓中的假笑脸,是沈易之。   “你怎么在这儿?”沈易之上下打量纪绥的穿戴,走近一步,语气说不清是感叹还是什么,“泊舟说你和他闹别扭出去散心了,没想到是在东城,真是巧啊。”   纪绥闻言,第一次正眼瞧了眼沈易之,眼神中带了点困惑。   他不明白沈易之为什么执着于游走在他和郁泊舟之间,好像他们是连体婴。只要在他面前,三句不离郁泊舟,有时纪绥都担心,离了郁泊舟,沈易之是不是都不能遣词造句了。   “你怎么不说话?”沈易之像是喝了酒,又或是因为眼下卫生间里仅有他和纪绥两个人,干脆不遮不掩,语气带了些嘲弄,“也对,我怎么忘了你一直是这样的人,永远一副瞧不起所有人的样子。”   “命好长了张好脸,不需要费尽心力经营,周围所有人就围绕着你打转的感觉,是不是很好?明明从来没给过好脸色,那个小姑娘却因为我的话自发替你抱起不平,愚蠢至极。”   不知道是哪句话捅了纪绥心里的马蜂窝,惹得他冷冷嗤笑一声,“还行吧,总比费尽心力的沈先生要好。今天碰上倒是让我有点好奇,让人觉得你喜欢郁泊舟的这一层身份,到底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沈易之脸色一变,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原来纪先生讨厌我,是因为知道我喜欢泊舟了吗。”   纪绥抱臂靠着大理石洗手台,眼神戏谑,“你难道要告诉我,和你一起共进晚餐的是郁泊舟吗?那我就要过去打个招呼了。”   这家酒店正式的大小宴会厅皆被包下,供东城一位老总的女儿周岁宴所用,余下的是容纳不足六人的私人包厢。   而冬日如此凛冽的寒风,沈易之身着一件单薄的米黄色针织V领毛衣,勾勒出清秀矫健的身形,身上若有若无萦绕着海盐类型的香水味道。脸上带着淡妆,发型也进行过精心打理。   既然不可能是赴宴,但是又如此重视,说明对方一定是对沈易之来说很重要的人,如果是相熟的友人,不必郑重打扮,如果不熟,沈易之怎么会跑到东城来吃饭。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今晚一起吃饭的人,是沈易之喜欢的人。   纪绥之前就觉得沈易之怪怪的,但找寻不到源头,后来白昭说出沈易之喜欢郁泊舟,他才慢慢发觉一直以来的古怪感。   沈易之碰上他时太刻意,刻意的像纪绥为了让人觉得自己喜欢郁泊舟一样。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点透,沈易之下颚紧绷,“纪先生说笑了,下部剧的导演,纪先生要是改变主意想进娱乐圈,不如一起去见见。”   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大你怎么还不出来,宴会都快散场……”   乔世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沈先生。”   “……”   乔世安详闭眼。   死定了。   ……   包厢里,男人单手支着头,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点着饭碗,动作中隐约带着不耐烦。   不多时,门从外推开。   他仰头看向来人,不耐烦收拢干净,笑问:“怎么去了那么久?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进去捞人了。”   沈易之坐到他身旁,“猜猜看,我刚刚在厕所见到了谁。”   “和你竞争l家资源的那个明星?”   沈易之请拍了下男人的胳膊,动作透露着亲密,凑到他耳边,“是纪绥,还有乔世。”   “等着吧,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   乔世跟在纪绥身后,望着他沉默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   自他卫生间不小心脱口而出,场面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有第三人在场,一些话题不便再讨论下去,沈易之率先做出反应,冲乔世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离开。   纪绥淡淡地瞥了乔世一眼,同样什么也没问,打电话喊司机来接。   死亡之剑悬在头顶越久,不知何时落下的感觉便越心惊。   乔世替纪绥拉开车门,待他坐进去后,扭头准备钻进副驾驶。   “乔世,你到后面来坐。”   乔世灰溜溜绕回去。   酒店出来不到一百米处,是繁华的商业街,街上车水马龙,入目皆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   乔世僵坐了许久,纪绥将他叫到后座后始终一声不吭,闭目休息。   他终于忍不住,“老大我……”   “我记得今天出发前,你问我这种非酒局的商业宴会,为什么带你,而不带张文君。”纪绥睁眼,瞧着有些疲惫,“我知道你是怕张文君不高兴,毕竟你跟着我的时间短,手段和能力方面确实不如他强,可人总要经过锻炼,你是c大毕业,虽然不知道你能干多久,但我不可能真的让你来跟着我,当一个酒桶。”   乔世低下头。   “文君拍板招聘你之前,给我看过你的工作简历,你做过一年半的商务前台。上回聚餐聊天,你和他们一起吐槽过之前的工作经历,时间线最后一次是在前年六月份,想必六月以后你就离职了,是不是,找个人去你以前的公司问一问,很快能得到答案。”   “那么六月以后呢,隐瞒的那段工作经历是做了什么?文君招聘信息挂上去的第二天,完美符合条件的你出现了,是巧合吗?”   “我和文君是在创业初期时认识的,他一个东大毕业的研究生,有无数人愿意花重金聘请,凭他的工作能力,要不了多久便能扶云直上。但他愿意拿着一个月一万二的工资,干着全公司最多的活,是因为他相信我,相信我的能力。”   纪绥偏头,眼里不带情绪注视着乔世,“张文君选择了我,你又选择了谁呢?”   “……”   “罢了。我这个人生来就这样,与任何人的缘分都淡泊。”纪绥喃喃自语,似乎是疲于应对自己人的隐瞒,“明天你去财务那把钱领了,我会让文君再找人。”   纪绥一番话,彻底堵死了张文君想找借口蒙混过去的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乔世一直以来是信奉这个道理的,可现在,他却按耐不住鼻子的酸意。   “老大,我真的不是有心想骗你。”乔世哽咽开口,“我那时候初入公司,不会说话,不会讨好人,得罪了顶头上司,工作成果全被冒名顶替,是……是泊舟哥他巡查分公司发现,帮了我。他知道我不想继续留下,问我愿不愿意……”   一月前。   郁泊舟将支票塞入乔世的口袋,乔世惶恐拒绝,“这,这怎么行。”   “拿着吧,算是公司的一点补偿,家里有人急用钱吧,不然能忍这么久。”   乔世被说中,捏着支票,半晌后目光坚定盯着郁泊舟,“谢谢您,钱当是我欠的,我会尽快还上。”   郁泊舟摆摆手,“不用,都说了是补偿,以后社交软件上少骂我两句就行。说起来,你长得挺眼熟啊。”   乔世说:“之前您参加商场剪彩,我被抓壮丁上台做主持人,沈影帝还说我可以转行。”   郁泊舟抱歉,“不好意思,我不像我爱人,在认人方面过目不忘。”   走出去两步,郁泊舟突然又倒退回来,不太确定地问:“换份工作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推荐的去处,不敢保证有多好,不过,一定公平。”   乔世擦掉眼泪,瓮声瓮气说:“然后我就来了,知道我入职后泊舟给另外给了我一笔钱,我没拿。他会找我问一些日常的小事,比如您几点吃饭,吃了什么,工作到几点下班,合作伙伴里有没有……有没有追求者。”   乔世没发现,纪绥听见郁泊舟名字时,脸上那些疲惫倦怠,以及遭人隐瞒的无力感瞬间一扫而空,好像这些都只是为了得到答案才特定出现。   纪绥问:“你是不是告诉过他,我住哪个小区还有门牌号?”   乔世回忆,“是有一次。”   “电话号码,微信?”   “给……给了,他说打您的电话打不通,打招聘网站上的电话,是一个声音很难听的男人接的。”   招聘网站上挂着的是张文君的电话。   纪绥咬牙,冷冷道:“我就知道是他!” 第53章 不要看我   灯火通明的高楼窗外狂风呼啸,楼下夜市摆摊的小商小贩匆匆收起桌板,踏上归家之路。   “气象台显示,17级台风拉图正在往……”   电视画面“哔”的一声黑屏,气象小姐清润的声音中止,想来即将到来拉图已经影响到了线路信号。   咚咚咚——   办公室门推开,乔世从门缝里冒头,底气不足地说:“老大,台风马上要登录了,大家都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自那晚回到家后,纪绥再没提起过车上的谈话,好像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乔世心惊胆战上了三天班,没敢告诉郁泊舟自己已经暴露的事,也没等来人事离职消息的通知,反而等来了张文君出差外地,纪绥近段时间行程安排和公司一应大小事务移交到他手里的消息。   简直就像功高震主的将军,要被皇上砍头抄家的前兆。   名为升迁,实为流放。   纪绥还在专心审查最后一份文件,头也不抬地问道:“文君出差怎么样了?”   “合作方已经谈妥,台风航班停了,张助买了大后天的票。”乔世说。   纪绥道:“你先回去吧,通知大家明后放两天台风假,出行注意安全。”   乔世犹豫了一会儿应“好”,关门出去的前一秒,他听见一句微不可闻的问声。   “郁泊舟,他还有找你吗?”   乔世坦言,“没了。”   纪绥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最终止于平静,“出去吧。”   窗外的呼啸声渐大,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纪绥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外头倾盆暴雨裹挟敲打,如同鼓点跳跃演奏。   他关闭电脑,静坐了一会儿,将前不久拖入黑名单的人放了出来,临走前叮嘱保安关闭电源总闸,确认门窗锁好后尽早回家。   停车场出来不到十分钟,路边的积水已经暴涨到足够没过鞋面。公司到小区十五分钟的路程,纪绥撑伞走了半个小时才到。   小区有专门修建雨道,覆盖的路线可以通往各栋楼。饶是撑了伞,纪绥整个人还是像暴雨打湿后的落汤鸡,头发跟衣服感觉轻轻一拧就像水龙头开了闸。   值班保安连忙递上干净的毛巾,纪绥道谢,折起湿漉漉的雨伞。   今晚台风天,值班巡逻的保安增加到十人,以免发生意外事件。   纪绥半擦干头发,把毛巾叠好还了回去,迈步准备走,保安赶紧交代,“纪先生,受天气影响,楼道走廊里的声控灯有些失灵了,您小心看路。”   “谢谢。”   出电梯,纪绥用力跺了跺脚,周遭依旧一片黑暗,声控灯没有亮起。他摸黑走到密码锁前,准备按下指纹的那一刻,纪绥忽然听见,空间内出现了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这一层只住了他一个人,不存在有邻居的情况。   纪绥顿了顿,脑子里闪过暴雨天入室杀人抢劫的新闻,缓缓捏紧了雨伞柄。   那人似乎在等他开门,又或是环境漆黑,一时间摸不清他的具体位置。   莫约几秒钟的时间,呼吸声加重,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刹那间,纪绥当机立断飞身抬腿,一脚踹上藏在角落的生人。那人反应也很快,立刻抬臂阻挡。   “等等!别打了!”   熟悉的声音入耳,纪绥错愕停手,“郁泊舟!?”   ……   橘黄色的灯光亮起,郁泊舟登堂入室,犹如自己家一样随意,一边催促浑身湿透的纪绥赶紧去洗澡,一边四处观察摸索这栋房子,企图透过冰冷的家具,寻找纪绥往日生活的痕迹。   纪绥洗完澡出来,环顾一圈没找到人,门口玄关的鞋子还在,莫名让绷紧的心脏断线落回地底。   郁泊舟刚从书房巡视结束,抬眼便看见纪绥头顶蓝色毛巾站在客厅中央,几乎等于完全没擦的头发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他走近,擦起纪绥的头发,“厨房像新的一样,自己不开火做饭,也不请阿姨,冰箱里全是矿泉水,休假的时候吃什么?”   纪绥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答非所问,“什么时候来的东城?”   手下一空,郁泊舟碾了碾指尖的水汽,淡淡道:“昨天。”   “乔世是你插进来的?”   “嗯。”   “解酒药?”   “是我。”   纪绥静了半晌,问:“怎么进来的?”   “买了一套房子,二手,刚过户。”郁泊舟补充,“没有床,睡不了人。”   纪绥:“……小区附近有酒店,左拐不到五百米。”   郁泊舟假装没听见,“这还是认识以来,你第一次一口气问我这么多问题。问了这么多,不问问我吗?”   一再想避让的话题抬上桌面,纪绥垂眼错开郁泊舟的视线,强行维持镇定的嗓音,“没什么好问的。”   “我不明白,什么是没什么好问的?不想问,不在乎,可有可无?”郁泊舟笑着,语气却咄咄逼人,“我给了你时间,不是让你扔下怀表和离婚协议跑路。”   天知道他打开怀表时有多喜悦,看见离婚协议时就有多难受。   他知道纪绥对待感情犹豫退缩,总喜欢在心里划清界限,表面维持,实则游离于所有的人际关系之外。所以他让步,他退回纪绥划分的安全线,留给纪绥独立思考他们这段感情的时间。   谁料想,退步换来人跑路,行李一收拾电话卡一拔,从此天高海阔任鸟飞。   要不是东城有人脉,纪绥又大张旗鼓的做生意,否则华国十几亿人口,郁泊舟上那儿大海捞针捞他去。   纪绥沉默片刻,态度冷硬,“那你想我有什么回应,欢天喜地的答应你?郁泊舟,你是小孩子吗?说出口的感情一定要得到相同的回应,还是说你觉得投入的沉没成本没有收回,心有不甘?”   “……”   郁泊舟定定盯着纪绥,什么话也没说,眼神却叫人毛骨悚然。   纪绥闭了闭眼,正面迎上郁泊舟的目光,“郁泊舟,我们不过认识几个月,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只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你产生错觉罢了。你后来打到卡里的钱我没动,之前的钱我也会尽快打给你。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给你找个酒店,台风结束你就离开,离婚协议尽早寄给我,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郁泊舟依旧看着他一声不吭,纪绥打从心底由衷升起一股无力感,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纪绥转身,以熟悉的台词结尾,“不早了,睡吧。”   垂落腿侧的手腕被人圈住,郁泊舟动作强硬的将纪绥拖至身前搂住。   纪绥挣扎,“郁泊舟……”   “我喜欢你。”   纪绥挣扎的力道变轻,郁泊舟恼人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郁泊舟就喜欢纪绥,脾气好也喜欢,脾气不好……”郁泊舟顿了顿,“才没有脾气不好,我们小绥一直是脾气最好,心最软的。”   听见久违的称呼,纪绥仿佛回到了那段平静安定的日子,眉眼微动,“你瞎了。”   郁泊舟笑了笑,正色道:“不要还我钱,不要撇弃关系,也不要离婚。我不是小孩子,要是会因为相处的错觉喜欢上谁,我至于二十七年还是个处……”   纪绥连忙喊停,他清楚郁泊舟接下来要说的话,但他不想再听某人介绍一遍自己引以为傲的处男身份。   郁泊舟低头,轻声问怀里的人,“郁泊舟,二十七岁,家庭情况你都了解,现在不抽烟,除了应酬不喝酒,每个月工资上交,任何通讯软件社交软件都对伴侣公开透明,纪绥说一不说二,纪绥夹菜不转桌,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   “考虑一下吧。”郁泊舟拉长音,“考虑一下吧。”   纪绥佯装不耐烦,“闭嘴。”   郁泊舟听话闭嘴,但没有闭很久。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纪绥还湿着的头发,“喜欢你,我想我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   下一秒,怀里传来的巨大力道令猝不及防的郁泊舟松开手。他满脸错愕望着纪绥,纪绥浑身发抖抱头蜷缩成一团,像是害怕到了极致,或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   纪绥的反应完全不在郁泊舟意料之内。   他蹲下身虚抱纪绥,一下一下轻抚他清瘦的脊背,像是在抚摸一片微风掀起便会飞走的羽毛,“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害怕?”   “不要……”   郁泊舟没听清,“什么?”   纪绥指甲深陷进额头的肉里,艳红的鲜血顺着脸侧下流,郁泊舟脸色一变,强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自残,又不敢厉声呵止,只能小心翼翼地问:“别生气,我说话让你不高兴了,那你打我好不好?”   “不要。”纪绥哑嗓子,“不要看我的脸。”   不要看着我的脸,告诉我你爱我。 第54章 下一次再告诉你答案   又是一场暴雨。   纪绥两只胳膊交叠撑着窗框,目不转睛盯着地上来不及撤回巢穴的蚂蚁,直到它们彻底被雨水冲刷不再动弹,顺着水流变成渺小的尘埃,或是沦为路边的花肥。   他掏出口袋里的白粉笔,往满是油烟污渍和灰尘的灰白墙壁上又添上一笔。粉笔还是福利院的孩子们玩跳房子画剩下的,被他捡回来了   三个正又两画,这个月的第十七场雨。   年仅五岁的纪绥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爬上床盖好被子,闭眼假装睡觉。   不一会儿,房间的门如预想中的被人推开。小伙伴们涌进房间,叽叽喳喳的要纪绥出去玩,发现床上的他似乎已经陷入熟睡,同步放轻了声音,不甘心嘀咕了几句,转身出去找备选名单上的朋友。   关门的声音传来,纪绥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确认人走远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   一下雨就跑来找他玩过家家,这个月当了十六次新郎,太无聊了,结婚有什么好玩的,院长妈妈不就没结婚吗。   想到这儿,纪绥突然想听前两天打雷停电的夜晚,院长妈妈说的小王子的故事。不知道小王子在第二个星球碰到了谁呢?   于是,纪绥绕过前院,摸到院长妈妈平时整理档案算账的小房间。意料之外,大雨滂沱的天气,竟然有比他更早的来客。   看起来像一对夫妻,三十来岁左右,普通工薪家庭打扮,其中的妻子双手拉住院长妈妈,表情热切,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不过似乎已经说到了话题末尾。   院长妈妈起身相送,纪绥侧身躲到门后,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远。快踏出门时,女人余光一扫,瞧见了立在门后的纪绥,瞬间变得激动起来,拉扯着身边的伴侣,朝纪绥挥手。   院长妈妈也回过头来,神情温柔,无声喊了他的名字。纪绥抿了抿嘴,明白院长妈妈意思是要讲礼貌,所以他抬起手,敷衍回应。   人送完,院长妈妈走回纪绥面前,翻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半蹲去擦纪绥湿漉漉的发尾,“小琪刚刚找到我这来了,不想跟他们玩所以装睡?”   苏琪是和纪绥同屋居住的女孩子,去年她的父母连同龙凤胎哥哥一起车祸意外去世,和其他人同住,总是会在半夜做噩梦哭嚎,唯独和纪绥不会,粘他粘的紧。大抵是年纪小,潜意识里把第一天到福利院分给她蛋糕的纪绥,当做了去世的哥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宋信的男孩子,是纪绥为数不多的朋友。   “总是玩老三样,无聊的游戏。我想听小王子。”纪绥像淋湿的小狗甩头。   院长妈妈让纪绥逗笑,“好。上回说到哪了?”   ……   “第二颗行星上住着一个爱虚荣的人……”   ……   ““那些大人真的很怪哟,”一路上,他这么对自己说了一句。”   “大人真的很怪哟。”纪绥婴儿肥没退的小脸搁上院长妈妈膝头,“还好,你不是奇怪的大人。”   院长妈妈摸摸纪绥的头,笑而不语。   “那我呢?我以后会长成奇怪的大人吗?”纪绥问。   “会变成不一样的大人。”院长妈妈将书放下,“小绥。”   “嗯?”纪绥仰头。   “你刚刚见到的是陈阿姨,还有她的爱人吴叔叔,他们没有孩子,今天来福利院看到了你的照片,想下个月来带你回家。”院长妈妈问:“你喜欢他们吗?”   纪绥撇嘴,答非所问,“那不是我的家,我有家。我要是走了,苏琪会哭个不停,直到苏姨厨房里的菜都被她的眼泪淹没,灶台的木头生不起火。”   院长妈妈对打比方不置可否,拍了拍他的后背,传来的体温和力道轻柔又温暖,“苏琪以后也会有新的父母,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来看大家看我。”   纪绥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想我离开吗?”   院长妈妈安抚,“不是离开,是像外面的小朋友,有家,有爸爸妈妈,去读幼稚园,还能去游乐场。”   纪绥听完什么也没说,默默把脑袋埋进院长妈妈的怀里。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些。   ……   一月光阴,眨眼即逝。   陈英拉着丈夫起了个大早,驱车赶往福利院接纪绥。   临走前,苏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引得强忍泪水假装男子汉的宋信一起崩溃大哭,一时间,哭闹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其中还包括了和纪绥平日不亲厚的小孩。   他们大多数都是因为父母出了意外。离别,对于福利院的孩子来说意味着永不相见,是非常可怕的字眼   陈英拉着纪绥,向院长妈妈道别,纪绥僵着,死活不肯说话。   陈英尴尬笑了笑,“我们之前一直没正面接触过,突然来带他,可能吓到了。”   “小绥性格慢热,大概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亲近起来。”院长妈妈对纪绥,“再见,小绥。”   纪绥看了她一眼,扭头爬上车。   陈英一愣,连忙跟上。   丈夫是弱精,陈英五年间试管了无数次,始终怀不上健康的孩子,最终决定走领养。夫妻俩对于纪绥的到来异常重视,单独辟出一间,参考市面上的儿童房重新装修,一应家具衣服全是新的,还特别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当晚,纪绥在干净宽大的床上,第一次失眠。   时间日复一日地走动,陈英他们逐渐从初接纪绥归家的兴奋状态中抽离,回归平淡日常的生活。   六月二十六日,周五,陈英哼着歌,接上幼稚园放学的纪绥,一起去了只有重大节日才会去的精品超市,购买晚餐食材。   超市出来,路边有不少商贩,挑担吆喝自家果园新鲜采摘的蔬果。   陈英让纪绥在旁边等她,慢慢蹲下身,询问有没有打农药,对比挑选哪一家的更好,更划算。   纪绥拉着书包肩带,静静地注视马路斜对面。   玻璃橱窗放置三层漂亮花边蛋糕的蛋糕店,走出一位手戴珠宝衣着雍华的美丽女士。她脸上挂着笑意,手上牵着一个和纪绥年纪相仿的孩童,后者脸上满脸奶油,惹得前者发笑,细心为他擦拭。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她擦拭的手顿住,莫名抬眼,与马路对面的纪绥对上了视线。   此时要是有细心的路人经过,就会惊奇的发现,纪绥的长相,简直就是女士的翻版。任谁来看,都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妈妈。”男孩不满她的停顿,嘟嘴撒娇,“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去吃大龙虾?”   她回过神,笑说:“爸爸前面和我说他马上开完会,那我们先去餐厅吧。”   汽车尾气消散空气中,买好水果的陈英扭头,注意到纪绥的目光。   心情颇好的她问:“是想吃蛋糕吗?”   纪绥:“不想。”   不冷不热的语气让陈英稍微有些不舒服,她自认对纪绥尽心,可一年下来他始终不太亲近。   陈英态度冷淡下来,“你原地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旁边的商贩见纪绥长得可爱,拿着水果逗他。   纪绥说了声谢谢,摇头拒绝。   今天是纪绥的生日,陈英给他过过一次,今年怕是忘了。   要是还在福利院就好了,院长妈妈会偷偷为他买一个蛋糕。   纪绥会许愿明年的蛋糕里是哈密瓜夹心,然后把它分成五份,分给院长妈妈,厨房的苏阿姨,宋信,苏琪。   ……   九月份,纪绥上了市里的小学,成绩优异,各科老师诸多表扬,让陈英在单位同事的孩子中,挣了不少面子。   十月份,纪绥已经能够自主步行十分钟上下学。他垫脚尖推开门,陈英休假没去上班,和她娘家的嫂子,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   见纪绥回来,陈英笑着说:“放学啦。”   纪绥点点头,叫人,然后回房间写作业。   门一合上,陈英的嫂子便迫不及待地说:“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陈英下意识看了眼房门,压低声音,“纪绥倒是懂事,不像别人家孩子要求这要求那。”   “再好也不是亲生,你现下肚子里的才是你自己的亲生孩子。”嫂子说:“你和你老公的工资,养两个孩子不是说养不起,但总归没有养一个孩子来的条件好,等月份大些,到生产后的半年,全得靠你老公一个人,刚生下来的孩子要用钱的地方多了。”   陈英摸了摸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动摇,忍不住嘴抱怨,“谁会想到不做试管竟然还怀上了,医生说现在一切都健康。我当时领养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整个福利院里就他长得最好,我想着哪怕是个不听话的,平时看看样子也会消气,谁成想养了一年多,连句妈妈都不肯叫,那个院长还把他说的多懂事,多听话,唉现在想想都后悔,要不是那张脸……”   老旧小区的隔音约等于无,陈英的话语透过门板清晰传入纪绥耳朵。他停笔,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上半年学期结束,过年前,陈英收拾东西,将纪绥送回了福利院。   交办手续的不是院长妈妈,是一个纪绥不认得的年轻女人。   原来住的房间住进去了新的人,宋信,苏琪也在纪绥走后陆续被人领养走,福利院换了一波新的面孔,大部分人纪绥都不认得。   除夕夜,做志愿服务的志愿者送来了各种年货,其中有烟花,数量不多,大家抢着玩。   前院欢歌笑语,后院凄冷无比。   纪绥仰头,后院高墙外人家的三角梅只剩下秃秃的树枝,他没能赶得及在花期回来看。   苏姨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找来,“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去放烟花?”   纪绥不语,慢吞吞吃完饺子,问:“苏姨,院长妈妈去哪里了?”   苏姨眼底闪过悲痛,轻抚纪绥的发顶,“院长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不回来?因为生气我没有说再见吗?”   “院长妈妈怎么会生小绥的气。”苏姨说:“她提前去了一个,我们以后都会去的地方,但一定是一直惦念着你。”   纪绥低垂脑袋,喃喃自语,“不是说好了再见吗?”   出正月,苏姨因为家里出事,辞职回归老家。   纪绥没有家了。   ……   一声巨大的惊雷炸响,声音仿佛天塌了个窟窿。   纪绥梦中惊醒。压在腰身上的手臂沉甸甸,驱散寒气,源源不断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   郁泊舟半梦半醒打开床头灯,捞过纪绥,“压到伤口了吗?”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不刺眼。   纪绥下意识摸摸额角的纱布,“不是。”说完一怔,“谁同意你跟我一起睡,你不应该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吗?”   “沙发太冷了。”郁泊舟含糊,像哄夜啼的小孩,一下一下拍纪绥的后背,嘴里念念有词,“那就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儿止啼的童谣,郁泊舟念了三遍停下。   纪绥哭笑不得,“你不是不信鬼神。”   “偶尔可以信一下。”   纪绥不置可否,太晚了,也懒得争辩郁泊舟偷摸上床的行为,默默摄取狂风暴雨中的温暖怀抱,甚至没发觉自己无意识的靠拢。   他瞌眼,“不是噩梦。”   郁泊舟:“嗯?”   “是一个美梦。”   毕竟是五岁的记忆,对于院长妈妈的音容样貌,纪绥早已模糊不清,从来没有梦到过过去的事和人。他的心理医生认为是因为纪绥内心抗拒那段痛苦的回忆,没想到居然在今天梦到了。   能够再见一面,哪怕是梦里,着实是美梦。   郁泊舟骗了纪绥,他是昨晚通宵赶班,次日一早的飞机,下午到达东城,可谓是近四十八小时没睡,此刻骤然重睡梦中抽离,明明困得要死,嘴上还边打哈欠边不正经,“美梦,多美?梦里有我吗?”   纪绥一贯嘴硬,“你想得美。”   郁泊舟笑了下,自恋道:“没有我能是美梦吗?”   他起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梦,能够让纪绥称之为是美梦?   纪绥默默了许久,久到郁泊舟以为他又睡着了,结果准备关灯睡觉时,纪绥小小声开口。   “梦到了第一次被领养前,和回到福利院的时候。”   郁泊舟动作一滞,具体的过去他睡前从纪绥口中挖了个大概,外加后来查到的,心里一片酸软。   郁泊舟搂紧纪绥,亲了亲他的眼皮,不管后者是否会恼羞成怒把他踹下床,“我们小绥就算是变成一架小骷髅我也喜欢。”   纪绥:“那不就是死人了。”   郁泊舟一哽,“会动的骷髅。说什么不吉利的,嘴上没忌讳。”   纪绥闭眼,“我从来不忌讳这些。”   郁泊舟不满地捏他鼻子,“我忌讳,我说不许说就是不许说。”   嚯,霸道狂。   纪绥无声用眼神威胁,郁泊舟汕汕放开手,脑袋不由分地往他怀里挤,嘀咕,“要是我在就好了。”   要是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一定会把纪绥抢到家里,他的家人会变成纪绥,他的朋友会变成纪绥的朋友。   生命所拥有的一切,郁泊舟都愿意与纪绥一同分享。   要是纪绥碰上的是陈伯就更好了。陈伯和陈姨一定会非常喜欢他,喜欢他这个人,而不是图长的好看,成绩好,带出去有面子。会给他过生日,过来到家里的周年纪念日。日后有了孩子,一样会爱纪绥,让他在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里平安长大。   纪绥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在……”   郁泊舟比他还小几个月,遇上了又能做些什么。   纪绥后来被领养的两次,选择的理由和第一次大差不差。再大一点,就没人选他了,一个是怕养不熟,一个是觉得被退养过三次,有看不出的品格问题。   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幸事。   成年后他碰见过一次苏琪,是一次数学竞赛。那个像鼻涕虫一样,爱粘着他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再好的爱也会在时间里逐渐褪去颜色,再热烈的情感终究会归于平淡。   苏琪似乎已经不记得他了,眼神里只有面对出色皮相一闪而过的惊艳,没有任何故人重逢的怀念。   此后数次午夜梦回,纪绥想起那一眼,都会不受控的设想,抚摸自己的脸。   要是眼睛钝些,眼神木讷点就好了。睫毛不那么长,鼻子不这么高,脸宽些,多些雀斑。   要是没有这张脸就好了,丢弃他的母亲便不会明知他的存在又无视,需要时又重新找上门来,把他当做可以交易的货品。   纪绥突然抬手,穿过后背,紧紧抱住郁泊舟,力道大的像是想要勒死他。郁泊舟任由难受的姿势缠绕住自己,不仅不抗拒,还揽得更紧。   片刻后,纪绥力道有所松懈,说明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郁泊舟感受到,适当开玩笑,“我们两个,像八爪鱼。”   纪绥:“……你滚到沙发上去睡。”   郁泊舟:“不要!”   灯光熄灭,郁泊舟摸黑捏了捏纪绥的后颈,“睡吧。”   像是声控指令一样,郁泊舟话音刚落,汹涌的困意立刻席卷纪绥的意识。   半梦半醒间,他察觉到身边同样很困的人,替他掖了掖被角。   是啊,要是郁泊舟在就好了。   郁泊舟一定会第一时间认出长大后的他,缠着,将认识以来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一遍,然后,自说自话的侵入到他的生活里。   ……   台风整整肆虐了两天,路边停放的车辆和一些店铺玻璃窗受损,庆幸的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经受大洗礼的东城,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泥土的芳香。   翌日一早,跟屁虫郁泊舟放着自己的班不上,屁颠屁颠随着纪绥去公司。   他上半年在互联网上可谓是出尽风头,路过的员工纷纷侧目,投来惊奇的目光。   偏偏郁泊舟足够厚脸皮,不躲不避,逢人看便摆出老板娘的架势,电梯里还试图四处搭话,吃到纪绥的拳头作为早饭的开胃菜后才停歇。   下午,出头鸟张文君敲响办公室的门,意外撞见离婚名单上的老板娘,强抓着老板的手往自己衬衫里伸,嘴里振振有词,让老板看看他化悲愤为动力的训练成果。   吓得毕业四年只会读书不会谈恋爱的大龄儿童张文君连忙退了出去。听到里面传来的哀嚎声停止,他重新整理着装,清了清嗓子,敲门,“老大。”   “……进。”纪绥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张文君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说:“有位叫张怀民的先生通过招聘网站联系上了我,问郁泊舟什么时候能死……滚回去,如果再不回去,他就把秦初年吊死在公司门口。”   纪绥,郁泊舟:“……”   为了躲避张怀民的侵扰,郁泊舟拔了电话卡。   纪绥扶额,“……把招聘网站上的电话换成人事,给郁先生买一张一个半小时后飞南城的机票。”   “好的。”   郁泊舟满眼不可置信,“我没答应回去。”   “四舍五入算同事,我不想看到秦初年横尸街头。”   反抗是起不了作用的,郁泊舟被强行押送机场,他来时两手空空,走了同样不拿任何东西。   换洗衣物都是现买,留在了纪绥家。   马上要登机了,郁泊舟磨蹭不走,“微信,加回去。”   纪绥无奈掏出手机,当着郁泊舟的面把人,用新微信加了回去,“行了?”   “一般般。”郁泊舟眉峰一挑,不正经的样子收敛,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纪绥,格外能唬人,“那我们现在算和好了吗?”   “……”   “行。”郁泊舟不咸不淡地点头,“那我能追你吗?”   机场广播播报登机的消息,纪绥回避问题,“你该走了。”   郁泊舟丝毫没有要挪步的意思,两个人这么僵持着,直到时间迫在眉睫,不得不走了。   郁泊舟垂眸,扯了下嘴角,转身往登机口走。   背后的衣服忽然被人揪住,郁泊舟愣住,缓缓扭头。   纪绥盯着自己的鞋尖,“下一次。”   “下一次,我再告诉你答案。” 第55章 炫耀   “纪绥。”   “纪绥!”郁泊舟稍微拔高了点音量,手机屏幕中沉睡的青年被惊扰,皱着眉抬起头。   “都是你一直说话,让你安静一点你不听,像蜜蜂一样嗡嗡个不停,害我睡着了。”   纪绥睡眼惺忪,非自然苏醒的脑子还有些发懵,不过并不妨碍他开口倒打郁泊舟一耙。   两个人说开后,纪绥说话语气总是带着自己不曾发觉的亲昵,这让郁泊舟倍感受用。   他挑眉,“我很像高中教导主任吗?这么帅的一张脸,跟你说话你还能睡着。”   办公室的顶光柔和不刺眼,衬得郁泊舟凌厉的眉眼变得增添几分温柔的意味,漆黑的瞳孔清晰倒映着屏幕中人的身影,目光下移是红润的薄唇。   十万八一间的设计费花的不亏。   纪绥视线停顿几秒,默默挪到后者骨节分明抓着鼠标的手,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不要脸。”   郁泊舟安然接受。   纪绥瞧了眼书房桌面上的闹钟,九点刚过一刻,远远不到他平时上床休息的时间。   最近的工作很轻松,并没有连轴转忙到脚不沾地的情况,可纪绥总是会莫名感到困倦,像是长久以来紧绷住神经的弦突然断裂带来的连锁反应。   还会断断续续梦到幼时孤儿院里遗忘的记忆,就像刚刚。   算好事吗?纪绥莫名感到心慌。   频繁的做梦,让他感觉好像是某种征兆。   纪绥定了定神,说:“十点了,还不回去吗?”   闻言,郁泊舟扫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九点二十整。抬眼短暂与纪绥对视,戏谑道:“心疼我啊。”   “怕你变成蒲公英。铭旭总裁郁泊舟疑似中年秃顶。媒体标题我都想好了。”纪绥淡淡道。   郁泊舟嘟囔了两声,声音太小,纪绥听不清。前者捏了捏后脖颈,叹气,“没办法,欠太多了,再不加班你看见的会是张怀民同志的尸体。”   高层色情交易事件跌损的股票还没回拢,人员也损失了不少,竞品公司抓住这个机会截胡了许多项目,根本不给休养生息的时间。   最近铭旭新接手了一个大项目,如果顺利完成,说不定会更上一步。   只不过……   “张怀民还是助理吗?”   思绪被纪绥打断,郁泊舟回过神,“是啊,等这个项目结束,他就升副总了。”   早该升了,只是张怀民自己没物色到觉得能够接替的人,不肯退。   办公室的门板接连敲响。   “舟哥我们走了啊!”   “累死了,街角那家烧鸟店还开着,去不去?”   “去个屁,明早七点的会。”   郁泊舟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收拾好东西关闭电源,往停车场走。   将近十点,铭旭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停车场来往不断有职员进入。   黑色SUV停稳,车门打开出来好几个人,手上拎着公文包急匆匆地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往电梯口走。   郁泊舟瞧见他们胸前挂着的工牌,顺嘴一问:“还没下班吗?”   被叫住的一群人一愣,喊了声郁总,老老实实回答:“黄主管说明早开会的策划书里有缺漏,叫我们回来修改。”   郁泊舟颔首,“成,辛苦了,今晚宵夜钱我报销,回头找张助理。”   说完不等他们回答,一心二用,边找自己的车边高举手机呼喊,“纪绥,纪小绥,人呢?卡了吗?你的脸上哪去了?”   准备道谢的一群人原地面面相觑。   ……   纪绥翻转手机,视频另一头的郁泊舟还在呼唤,“诶,亮了。别把我对着灯啊,脸去哪儿啦。”   “脸被你丢完了。”纪绥咬牙切齿,“我要挂了。”   就不应该在某人装可怜地哀求下心软,才会给他在电梯里逢人就拿给对方看看,胡言乱语的机会。   什么异地恋小别胜新婚,还直言问员工是不是有个领导不在的八卦群,让他们澄清离婚谣言,甚至热情地邀请他们拍照作为证据。   这样了,纪绥依旧不能一声不吭挂电话,得忍着,否则回头郁泊舟又该胡思乱想,说自己人走茶凉,半夜偷偷爬起来哭。   别问纪绥为什么会知道,台风过后郁泊舟回南城回了一星期,然后又跑来了东城,把家里监控的查看软件安装到了他的手机上。   并且待在南城的期间每天都会不间断地发消息、打电话、打视频骚扰他。   好像纪绥如果自己单独的过完一个完整的小时,他便会失忆,忘记郁泊舟姓甚名谁。   有一次纪绥忙昏头,连续六个小时没回消息,郁泊舟便偷偷飞来东城,满眼通红蹲在纪绥房子门口,要不是纪绥那天推拒了当晚的应酬,他还不知道要一个人在门口哭多久。   有时纪绥怀疑,郁泊舟根本是刻意装出来骗他的,但没法说,因为他只要稍微露出怀疑的神色,后者的眼泪立刻能够淹没东城。   “别挂别挂,放我一个人开车回家我害怕。”郁泊舟讨饶,道歉道的轻车熟路,“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忍住不炫耀。”   “泊舟跟谁打电话呢?”背后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   郁泊舟侧身回头,喊道:“卓君哥。”   黄卓君双手插在燕麦色大衣口袋应声,微微探头,“是纪绥啊,好久不见。”   屏幕中的纪绥掀眼,琥珀色的瞳孔不带任何情绪的看了一眼黄卓君,似乎想不起来他是谁,片刻后略略点头。   与黄卓君熟络的语气不同,纪绥态度十分冷淡。   郁泊舟疑惑,“卓君哥……认识?”   “之前来公司碰见过几次。倒是你,结婚了不请我就算了,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还是从我爸口中知道的,我这个哥很伤心啊。”黄卓君开玩笑地拍了拍郁泊舟的肩。   “还没办婚礼呢,等办婚礼了,一定通知你做主桌。”郁泊舟笑道:“看到你组员了,出什么问题了,麻烦吗?”   “一点小问题,那我先走了,回头和纪绥一起请我吃饭,我也许久没见泽林了。”   “一定。”   车子平稳驶出停车场,郁泊舟开过第一个红绿灯口,惊觉纪绥没声了,趁着下一个红灯,瞥了一眼手机。   纪绥单手支着脸,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近段时间有他的督促,纪绥一日三餐定时定量吃,偶尔还要喝郁泊舟定的补汤,脸颊肉眼可见长肉。此刻被纪绥一压,鼓起弧度,看得郁泊舟心痒难耐,只恨不能多长几只手截屏保存。   “在想什么呢?”郁泊舟问。   纪绥思绪回拢,手指轻敲桌面,“那个黄卓君现在在公司上班?”   “是啊。”郁泊舟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回答,“公司职位空缺了不少,他的专业对口,之前一直在国外从事过相关工作。”   黄牧退休前一直有意让黄卓君回来顶替自己在公司的事务,只不过后者不情愿,为此黄牧没少向郁松抱怨。   黄卓君和郁松是大学同学,郁泊舟记得他哥之前在家里聊起过一次,说黄牧工作上雷厉风行,唯独这儿女债过不去,但凡狠狠心,黄卓君也不会……   郁松的话只说到这。   想必是说黄卓君大学跑到国外参加各种极限运动俱乐部,好几年不着家的事吧。   纪绥没吭声,眼里沉思的意味更重。   郁泊舟问:“怎么了?”   纪绥说:“他和沈易之认识吗?”   郁泊舟被纪绥认真的态度问的一愣,正色思考了几分,“没有吧,没听任何一方提起过。黄卓君之前一直在国外,私底下有没有来往,我就不知道了。”   纪绥听完喃喃自语道:“衣服。” 第56章 等你来接   绿灯恰好亮起,郁泊舟分心启动车,一时没听清纪绥喃喃自语了什么,询问:“偷偷嘀咕什么呢?”   纪绥说:“没什么。”   大概他多心了。方才黄卓君探身过来,大衣领口散开,露出的那件米黄色毛衣的款式,和纪绥那天碰见沈易之时,他穿的那件,像是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左胸口往下绣了一个小小的x。   可能是买到了同一个系列。   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郁泊舟的下一句话,让纪绥转瞬抛诸脑后。   “陈伯说了什么?”   郁泊舟重复,“他问我为什么这阵子给你发微信没回,打电话不接,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纪绥想起临行前告别,陈伯见他情绪不高担忧的脸,问:“你怎么答的?”   郁泊舟哼声,“还能怎么说,说我惹你生气,气得你独自一人跑去东城创业,在机场手机让人扒了呗。”   然后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作为从小看着郁泊舟长大的人,陈伯再清楚不过他的狗脾气,尤其是经历过他高中叛逆期和郁松斗法,牛劲上来了谁的话都不会听,要多倔有多倔。   而纪绥在陈伯眼里一直属于好脾气不善言辞的定位,能叫郁泊舟气得远走他乡,可见事态有多严重。   不光他,秦父知道后也打电话回来说了他一顿。   纪绥听郁泊舟学舌复述,一人分饰三角,学得惟妙惟肖,没忍住偏头笑出声。柔软的黑色发丝扫过耳侧,神色难得的灵动。   郁泊舟开车无法看屏幕,只能听见麦克风里发出浅浅的笑声。最近忙,距离他上一次去东城已经是半个月前了,现下听得他耳热心也热。   他咳嗽一声,“所以,要回来看看吗?”   纪绥收敛笑意,明知故问,“回哪儿?”   “当然是回南城。”郁泊舟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回来可怜可怜独自一人带孩子的我。”   纪绥走后一星期,郁泽林搬回家中,没了纪绥从中调和,叔侄两个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不到五天,便已经两看相厌了。   纪绥闻言瞧了眼工作安排,下个礼拜六日空闲休假。   动手买了下周六早上八点飞南城的机票,他的嘴上却是另外一番回答,“有时间再说,挂了。”   ……   飞机落地,迎面湿冷的空气叫纪绥默默裹紧了围巾。他看了眼时间,将近下午一点,预订的酒店要到下午两点才能办理入住。   正考虑着,要不要先去酒店大堂打发时间,等到入住以后掐点去接郁泽林放学。   结果刚到酒店门口,一条微博推送改变了纪绥的主意。   他把行李留在酒店保管,在附近的便利商店现买了一套口罩鸭舌帽,前往市中心商场。   非工作日的时间,商场人头攒动,尤其是一层,挤满了人,几乎无地下脚。   位于中央搭建的高台上,站着位西装革履手拿话筒的青年,而他的左手依次站着阔别的导演、编剧、秦初年、姜江还有几位剧中与男女主对手戏较多的配角。   今日是阔别的宣发现场,台下坐前的一圈全是高举话筒和摄像机的记者,后面一圈是筛选出来的参加采访的博主。   开放式场地,除了这些人,现场还来了不少粉丝,快门和闪光灯的声音络绎不绝。   纪绥站在最外圈,全副武装的装扮外加优越挺拔的身形,引得不少粉丝偷偷把视线放到了他身上。   前面半段是常规采访,主要问了编辑和导演关于这部戏的感受。虽说是一部破镜重圆的现代题材爱情剧,可剧终融入了几个当下热门话题,家暴、男主前期经历的隐形校园暴力、之后的职场,以及工作牵扯出的感人单元故事。   或许是剧上前秦初年安分守己,没有和狗仔对骂,没有探班别的剧组殴打狗仔,等一系列负面新闻。导演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好,难得和颜悦色配合主持人开了几句玩笑。   后半段采访了各个主演与配角,对于自身角色和剧情的观点,接着时间就被交到了现场采访的记者手上。   能够进行采访的媒体,提问的问题都是经过了筛选留下的,大家应答的轻松得当。尤其是秦初年,这类型的采访对他来说就像狼回鸡窝,轻松的很。   秦初年刚回答完,坐在前排角落的一家媒体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他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紧,秦初年目光一凝,多年职业生涯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问题恐怕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请问今天阔别宣发现场,为什么饰演男二的纪绥没有到场?”   台上所有人表情皆是一愣,导演主动拿起话筒回答,“纪绥有事,不能参加宣发。”   记者步步紧逼,“听说是因为与铭旭总裁郁泊舟婚姻破裂,所以离开南城,目前创立的公司正在东城发展。作为铭旭总裁郁泊舟的好友,秦老师觉得二人婚姻失败的原因是好友,还是前同事纪绥?是否是因为前段时间公司动荡引起的信任危机所导致?”   哇——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原本井然有序的会场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纪绥蹙眉,趁人群松动往前,挤到了提问媒体的身后,瞧见了设备上被遮掩住的公司名,是一家没听说过的小公司,根本不可能得到采访的资格。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是有人专门安排进来使绊子的。   纪绥心下了然,一转头,差点撞上一位鬼鬼祟祟用围巾遮着脸,脚踩八公分高跟鞋的女士。   “抱……”亮闪闪的宝石耳坠从围巾中露出一角,纪绥道歉的话语顿住。   他认出来了,这位鬼鬼祟祟的女士是秦初年的经纪人,估摸着也是来看到底是哪家媒体公司,胆敢提出如此要命的问题。   想了想,他主动摘下口罩,“好久不见。”   经纪人眼睛睁大。   ……   台上秦初年的脸色难看的紧,“你听谁说?叫他过来当我面说。”   姜江连忙拦了拦要骂人的秦初年,她的表情也不好看,语气硬邦邦的,但还是保留着最后一丝客气,“今天是阔别的宣发,请不要提起无关的话题。纪老师不是圈内人,现在也不是新闻发布会。”   记者问了一个相当刻薄的问题,却似乎没打算纠缠。听完姜江的话,马上安分地闭上嘴。   秦初年胸膛起伏,屡次欲张口又含恨咽了回去。   场合不合适。   今天是剧组宣发,如果再和这家媒体纠缠下去,只会让花边新闻缠绕的更紧,或多或少会影响观众的观感,近而影响后续剧播的成绩。   所有工作人员共同的努力,他不能冲动凭着喜好行事。   但对方显然是冲着郁泊舟来的,恐怕不用等宣发结束,又是一场公关危机。   一边是工作,一边是好友。秦初年忍气,甩给台下提问的记者一记眼刀。   最近出门最好小心一点,别走夜路被人套了麻袋。   室内温度十来度的天,主持人额角冒汗,绞尽脑汁地想说些什么缓和现场气氛。工作人员快步上台,走到主持人身边低耳几句,听得他眼神发光。   待工作人员下台后,主持人清了清嗓,“刚才有媒体朋友问起我们男二的扮演者纪绥的近况,工作人员刚才告诉我,纪绥老师来到了现场,让我们欢迎!”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右侧台阶,纪绥手拿话筒,顶着一头被鸭舌帽压的有些微翘的黑发,缓步上台。   秦初年最先反应过来,拉着纪绥的胳膊把人拖到自己旁边,压低声音,“我靠,你怎么来了!”   纪绥敷衍,“碰巧路过。”   秦初年才不信。   姜江悄悄往他们那儿挪了两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放松下来,眼神亮晶晶又带了点委屈地喊道:“纪老师。”   纪绥恍然有了一种出门一阵,女儿在外受欺负的错觉,不由觉得好笑。   他上下打量姜江,声音不太确定道:“长高了?”   姜江捣头如蒜,“高了两厘米。”   他们几个交头接耳,主持人见状笑说:“我们阔别剧组的“三角”久别重逢了啊。那让我们纪老师跟现场的媒体朋友,还有观众朋友打个招呼。”   纪绥拿起话筒,“下午好,我是阔别男二的饰演者,纪绥。”   沉寂一秒后,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差点掀破屋顶。   兴奋或是怀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世上庸碌的众生,没有一个不爱热闹和八卦。   简单应答了几句,主持人收到台下的信号,话锋一转,“纪绥老师一直没有从事过相关行业,是什么机缘促使你出演了阔别男二呢?”   纪绥回答的很官方,“导演给机会,同时也想尝试一下演绎不同人生的感觉。”   主持人点头,“那我们的媒体朋友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秦初年经纪人安排的人起身,先是表达了一番自己对阔别的期待,“前天阔别剧组放出预告中,结尾有一段花絮。纪绥老师每次下戏几乎都会留在剧组观摩学习到最后才走,以后是有打算继续从事这一行吗?”   纪绥:“不是。”   躲在角落的经纪人冲纪绥扬了扬下巴,他一顿,“一个是学习的时间太短,怕第二天上戏拖大家后腿,另外一个是……”   纪绥喉结滚动,“在等加班的来接我回家。” 第57章 你好红啊   “哦~”主持人语气意味深长,没有深究纪绥究竟是在等谁加班结束,适当留白,根据新传达的台本,跳转下一个话题。   不消片刻,先前提问的尴尬被新的内容覆盖。   台底下灯光闪烁,一开始发声挑起争端的媒体,却在大家都不注意间悄悄离场。   纪绥收回视线,笑着接过大家对他的调侃。   即使没有离开南城,离开郁泊舟,纪绥照样不会出席今天的宣发。   他讨厌站在高台上受人注视评判的感觉,讨厌众人视线划过皮相,留下惊艳或恶意的眼神。   这也是为什么,娱乐圈明明来钱最快,缺钱的他依旧在上辈子娱乐公司抛来橄榄枝时,果断拒绝,选择了一条疲惫百倍的路。   但是……   主持人的话题终于接近尾声,秦初年小声嘀咕,“终于算是结束了,郁泊舟这回欠我一个大人情。”   纪绥勾唇。是个大人情。   活动落幕,纪绥跟着秦初年他们前往准备好的后台,他们需要录制一些访谈环节,放在中后期剧集的结尾。   主要是采访男女主,纪绥的问题不多,半小时不到就拍完了,坐在一旁,安静等待。   秦初年留他一会儿去吃午饭,本来想拒绝,但前者说可以爆料郁泊舟小时候的糗事给他听。   纪绥表示没兴趣,不过飞机餐太难吃,他正饿着,顺路一起吃顿午饭也可以。   为纪绥进行访谈的工作人员是个女孩,出入行不久,此刻手里捧着个本子认真记录,学习其他同事提出的问题。   就是字写的有些难看,事后真的能辨认清自己记了什么吗?   纪绥瞧了两眼挪开视线,对方倒是注意到了他投来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问:“纪绥先生,好像看起来心情不糟糕的样子。”   纪绥被她的话整得一愣,没有回答。   小记者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那个无良媒体的采访,好像没有影响到……”   她闭上嘴,懊恼地摸了摸鼻子。   似乎越说越奇怪了。   纪绥明白,顺着话接下去,“世界上这种人很多,你站的越高,越是有人想替你站上去,如果次次都被影响心情,我的心理医生恐怕会掉光头发。”   听完纪绥的话,小记者圆圆的杏眼泛光。   她在入职前,曾与一位好友共同获得了实习的机会,结果同批的实习生里,只有她一个人留下。好友当时表面祝福,背地里却与同事造谣编排她的过去。   被发现后,好友反而指责她实习投巧,刻意装作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讨好上司,拉拢和其他同事的关系。   害她一度悲痛于亲密关系的背叛,浑浑噩噩,差点丢了这份工作。   她喃喃应和,“纪先生说得对。”随后打起精神,含蓄提醒,“照理来说,会场能够采访的问题都是经过筛选,能够混进来顺利采访,恐怕……”   打通人安排座位,顶着众目睽睽地议论,恐怕不会因为纪绥出面就罢手原来的计划。   纪绥懂得她的未尽之言。   现场甫一结束,他和郁泊舟疑似离婚的消息便立刻登上了热搜,话题大多都想往之前高层色情交易上领。   最近听闻南城旅游局想与娱乐公司合作,联手宣传当地特色文化,还有意开发地皮做度假村,不少人意动。   要是能吃下此次合作,不仅对公司形象是一个正面的提升,而且在挑选建设度假村的合作公司时,会成为一个强有力的推荐人。   旅游局派下的项目负责人极有能力,性格稍微有些古板,父辈往上都是从军,家风严谨。铭旭一旦脱不开这盆脏水,势必要被他划出合作伙伴之位。   和其他人的担心不同,纪绥反而觉得对方的手段有些太过直白,甚至可以说直白的有些犯蠢,赤裸裸的留下把柄,授予铭旭狠狠反击的机会。   能够拥有合作资格的,在南城就那么几家,无论是哪一家,都不像会用这种蠢法子进行商战的人。   耳畔的话语声消失,纪绥压下心头的古怪感,重问了一遍小记者刚才对他说的话,“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小记者声音细若蚊蝇,笑得腼腆,眼里却疯狂闪烁着八卦的光,“纪绥先生为什么跑到东城独自开公司呀?我有不少娱乐周刊的朋友,很多人联系他们买你们确实离婚的料。但拍到的全是郁泊舟先生来往你家的照片,还有……”   她顿了顿,“郁泊舟先生在你家门口痛哭然后……”   然后纪绥迫于无奈屈服主动亲他的照片,怎么看都像小情侣闹矛盾分居吵架,另外一个撒泼打滚求和好,根本不像网上说的什么协议结婚。   纪绥:“……”   他上辈子和这辈子所有的脸加在一块,全让郁泊舟丢尽了。   纪绥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黑发掩盖下的耳廓通红一片,旁边的小记者还在蕴含期待地等待他的回答。   纪绥表面沉吟片刻,内心冷笑一声,看了看周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那我偷偷告诉你,他其实一点也不爱我,而且活很差劲。”   天呐!听到这个惊天的秘密,小记者眼睛瞪圆,下意识捂住嘴,避免自己惊呼出声。   纪绥故作为难,“我本来不想提的,希望你不要跟别人说。”   话刚说完,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好啊,我一定帮你保密。”   纪绥脖子僵住,一扭头,对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在记者堆里进来,站在他身后扬着笑,眼神却沉得骇人的郁泊舟。   ……   谢绝秦初年的午饭挽留,郁泊舟开车带纪绥去从前常吃的饭馆饱餐一顿,用餐途中几乎无话。   吃完饭,纪绥默默降低存在感上车,像即将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低垂着个头。   郁泊舟手指轻敲方向盘,余光将某人从未有过的鹌鹑样尽收眼底,不免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到的南城?”   纪绥不自觉舔了舔唇,“下午。”   “不是说要看时间,没空吗。”   “突然有了。”   郁泊舟支头看他,“空手来的?”   纪绥说:“行李在酒店大堂。”   郁泊舟启动车子,言简意赅,“退了,拿回家。”   因为已经超过了入住时间,酒店扣除了一部分手续费。   家里与纪绥离开时并无二样,只是客厅位置多了一张巨大的地毯,散发着“我很温暖,快来踩我”的信号。   郁泊舟把行李箱立在鞋柜旁,低声道:“之前和郁泽林房间的家具一起买的。你在楼下总是不爱穿鞋。”   生日送的怀表,郁泊舟每天贴身带着。纪绥匆匆收回视线,去够行李箱,“我上楼洗个澡。”   捞了个空。   郁泊舟挡在前面,似笑非笑道:“洗澡前我们先把正事聊了。”   纪绥强装镇定,“是,舆论要尽早控制,那家公司的名字,秦初年经纪人发给你……”   “nonono。”郁泊舟摇头,俯身直勾勾盯着纪绥,眼里的侵略性毫不遮掩,“我们来聊聊,什么是他不爱我,什么是,活,很,差,劲。”   “……”   “看来我们小绥是会未卜先知,那不如我们来验证一下未来的预言。”   纪绥干咽,试着想往后退,郁泊舟长臂一揽,将他整个人圈入怀里。   炽热的呼吸交错。郁泊舟低头,贴上日思夜想的唇,假斯文亲了两下,立马暴露本性,撬开前者不设防的唇齿。   原本安静的空间充斥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   纪绥整个人半靠在郁泊舟身上,被动承受后者强势贪婪的索吻,一呼一吸间的气息热得不可思议。   郁泊舟抓着纪绥蜷缩的手指,唇瓣转移场地,一路往下,舔走他脖颈冒出的细汗,低沉的嗓音带了点喘,“你好红,像你爱吃的小虾一样,我一亲就红了。”   “……”   “这里也是。”郁泊舟拉着纪绥的手向小腹下探去,得到后者慌乱的反应,低低地笑出声,“好漂亮,我可以亲吗?” 第58章 全家福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   灰色运动裤的松紧绳被人轻易解散。   纪绥的动作堪称惊慌,几乎是没有过多思考,一脚将半蹲下去的郁泊舟踹上了墙。   咚——   后者的脑袋发出闷声。郁泊舟抱着后脑,疼得呲牙咧嘴,“不给亲就不给亲,至于……”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绕过他一把抢夺走行李箱,两三个呼吸间便消失在了楼梯口,比受惊的猫还要灵敏。   郁泊舟:“……”   蒸腾的水汽模糊视线,纪绥手指捻走凝聚在鼻尖的水珠,上面似乎还停留着另外一个人的体温。   口腔里也是。   腰腹往下的位置还在传达感受,纪绥没管。   可能是性格影响,他对于这方面的欲望一向很低。网上一直有人调侃说,男高中生堪比钻石,精力旺盛的少年人,喝杯茶都能有反应。可他无论是读书还是工作,一年之中拥有生理反应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算有,不管它,要不了一会儿便会消下去。   纪绥舌尖顶着上颚,又想起了郁泊舟半蹲在他身前的眼神,幽深狭长的眼里充斥着浓浓情.y,以及对眼前人疯狂的迷恋。   啊。   纪绥垂眸往下看。   下不去。   简直是疯了。   男人跟男人……要怎么z?   ……   浴室内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下,纪绥推开门,入目是黑色西装裤包裹的长腿。   郁泊舟衬衫领口半开,抱着他换下来的风衣,像是进入到了安逸舒适的环境,样子毫不设防,在床上沉沉地睡着。   吃饭时就见郁泊舟偷偷打哈欠,看来这阵子是真的累了。   纪绥放下毛巾,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拉过床上的薄毯想给郁泊舟盖上,谁料想刚摸到毯子一角,人便醒了。   刚睁开眼的郁泊舟和平时总是温和挂笑的样子大有不同,眉眼间的神态冷得近乎不近人情,像某种正处于警惕状态,随时会进行捕猎的大型动物,让人不受控的想要逃离。   可下一秒,就好像是纪绥的错觉一般,周身浸润着眷恋的意味向他靠近。   郁泊舟坐起身,手指插入纪绥半干的发,“老是不爱吹头发,早晚有一天会偏头疼。”   纪绥权当耳旁风。   郁泊舟没指望他能听,主动承担起吹头发的责任。   纪绥安静滑动手机,时不时切到聊天软件,回复几句工作上的事宜,期间任由背后的郁泊舟来回拨弄给他吹头。   老人常言道,头发象征着身体主人的脾性,脾气硬的人,头发也会像性格一样。   指尖的发丝细软。从小打鸡撵狗不知道尊老爱幼四个字怎么写的郁泊舟,觉得老人说的没错。   吹至蓬松干透,郁泊舟就着这个姿势,强硬把人拖入自己怀里,脑袋挤进颈间,跟吸猫似的深吸一口。   明明用的是同款沐浴露洗发水,但这股味道出现在纪绥身上就是会变得不一样。   淡淡的柑橘味混合着体温,那是他灵魂的归处。   郁泊舟语气慵懒,“好烦啊,不想上班,不想异地恋,干脆让张怀民管理公司好了。你把我挖到东城去,我一个月贴你一万,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唔,还可以暖床。”   纪绥觉得好笑,每隔两天郁泊舟总要胡言乱语上一次,翻来覆去地说,核心内容就一个。   想要天天见面。   他挑眉,语气淡淡的,“我又没答应,怎么能说是异地恋。”   郁泊舟被纪绥一副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样子气笑。   半个小时前他们在玄关唇齿相交,现如今还背靠着他的胸膛,结果要名分了,又跟他玩“我们很熟吗”。   “你亲都把我亲硬了好几次,害我的处男之身都不纯粹……”   纪绥转身捂住郁泊舟的嘴,脸上因为羞恼浮动着薄红。   他算是怕了郁泊舟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郁泊舟眨眨眼,反手抓住纪绥的手腕,欺身将人摁在床上,像啄木鸟一样来回在他脸上啄,啄一下问一句,“是不是异地恋,是不是异地恋。”   桌上的手机震动,纪绥被亲得发痒,推他,“别闹,有电话。”   “没有电话,我听不见。”   “快点接!”   郁泊舟不满地从纪绥身上爬起来,拿过电话,“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来电显示‘江月’,来电时间17:32分。   ……   郁泽林蹲在学校外的围墙边,手里拿着路边捡的小木棍,恶狠狠地捅着地上凹凸不平的坑,嘴里还碎碎念,“讨厌的小叔,可恶的小叔,乌龟王八蛋郁泊舟!我才不稀罕你接,我自己一样可以走回家……”   陆言和郁泽林紧挨着,雾灰色的眼里闪过不符合年纪的无奈。   “我自己一样可以走回家”这句话郁泽林从五点放学开始,说了无数遍了。结果人始终蹲在墙角,一动不动,不肯让他送,也不允许他打电话给郁泊舟。   今天接送郁泽林的阿姨请假,郁泊舟答应会准时来接他放学,不会发生跟之前一样,七点了才从工作中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活人侄子的事实。   结果还是迟到了。   不知道妈妈打通郁叔叔电话了没。陆言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惆怅的心情。   他倒是不介意陪郁泽林等,等多久都可以,但是他现在蹲得腿好麻。   终于,在郁泽林不停地碎碎念和陆言反复的祈祷下,熟悉的车牌出现在视野内。   郁泽林低着头,脸拉的老长,气鼓鼓地说:“你来干嘛,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   还不理他。郁泽林越想越委屈,“我今天不跟你回家,我要去陆言……”   “好像是,又长高了。”   郁泽林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笑脸,嘴唇动了动。   小叔夫。   纪绥弯腰撩起他的额发,扭头问郁泊舟,“头发都遮住眼睛了,你也不带他去剪剪。”   郁泊舟单手夹着腿麻的陆言,像夹公文包一样,一大一小转过头跟纪绥对视,直呼冤枉,“我半个月前才带他理的头发。”   “撒谎。你半个月前的几天明明在东城。”   “那就是,半个月前的再前几天?”   小叔夫。   郁泽林试探性抓住纪绥的衣袖,触感凉凉的,再多抓一点,就能感觉到穿着者的体温。   是小叔夫。   回来了,回家了。   忍耐已久的委屈跟害怕倾泄,郁泽林像个脱闸的水龙头,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嚎啕大哭,吓得周遭的路人不断将“你们该不会是人贩子”吧的怀疑目光,放到纪绥和郁泊舟身上,尤其是郁泊舟臂弯里还夹着个小孩。   纪绥头一次碰上自己理亏的情况,无措求救,“怎么回事,郁泊舟快点过来道歉!”   “郁泽林!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   郁泽林哭得更凶了。他把脸埋进纪绥的胸膛,耳边是喧嚣的车声,还有自己的心跳。   懂事以后,郁泽林一直都在害怕,他还太小,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只知道疼爱他的父母突然离开,永远不回来。   离开变成了一个很可怕的词,他不喜欢离开,不喜欢一个人被扔到只有阿姨的房子里。   但是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是小孩。   后来小叔夫出现了,每次告别都会和只是小孩的他许诺着下一次见面,离开变得不可怕。   ……   “是,已经接到了。”郁泊舟偏头询问坐在旁边的陆言,“你是要回家,还是和蛏蛏一起?”   陆言指了指对面的郁泽林。   郁泊舟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陆言和我们一起,您放心。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哎呀,是我们麻烦了才对。”江月语气透露着歉意,“工作上出了一点小失误回不来,还得麻烦您和纪先生照顾陆言了。”   郁泊舟听着电话那头的枪响,嘴角抽了抽,“都是小事,那您忙。”   郁泊舟挂断电话,一脸不爽地撑着脸。斜对面的郁泽林倒是很开心,抱着纪绥撒娇要再吃一份甜品。   市中心广受好评的情侣西餐厅顶层,郁泊舟靠刷秦初年的脸包下来的位置。   本来想着再正式表白一次,现在好了,好好的二人世界,多了两个小萝卜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阿姨偏偏这个时候请假。   纪绥注意到郁泊舟一直没怎么动,把牛排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下午也没怎么吃,公司的事情很棘手吗?”   受到关注,郁泊舟浑身怨气收敛,矜持的叉起牛排咬了一小口,屁味道没有,遂放弃大吃一口,“不棘手,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查出来是谁干的了。是和铭旭竞争已久的公司,现在应该正忙着应对公关吧。”   泼脏水被抓到把柄反击,接下来应该是和旅游局的项目无望了。   说来也怪,对方的老板是个性格缜密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一开始查出来时张怀民也怀疑,往深了查发现是他舅舅找的人。商场上圆滑的像条千年狐狸精,最终输在了身边的人拖后腿。   惨呐。   “越是幸运,越是不能掉以轻心,轻敌是会栽跟头的。”纪绥提醒。   郁泊舟笑嘻嘻,“遵命。”   纪绥莞尔,见他们吃的都差不多,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嘴上说着上厕所,实际上是绕道到了前台买单。   柜台收银员微笑摇摇头,“您的爱人下午打电话来,说的是包场,费用已经提前付过。”   下午?包场?怪不得怎么没人,来之前郁泊舟还说这家餐厅的位置火爆。   收银员补充,“另外,取消安排的小提琴手和装饰费用稍后会退回卡号。”   纪绥:“……”   他好像隐约猜到了郁泊舟一开始的安排。   说真的,纪绥并没有想好自己目前跟郁泊舟算是什么关系。   东城台风天的夜晚,纪绥做好了将过往的所有回忆彻底搞砸的准备。毕竟与人彻底坦诚往往需要具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承担真相带来的后果。   而最终得到的结果,他也说不清。是否能够真的放下被抛弃的芥蒂,去信任一个人的真心,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   纪绥是一个懦弱的人,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伸出触角去试探,直到确保猎物能够牢牢掌握,永不脱离。   可人只要活着,就会存在不稳定的变因。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得到后又失去了。   “噢,对了。”收银员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打断了纪绥的思虑。   她从柜台底下翻找了一阵,捧出一本相册,推给纪绥,“在我们餐厅包场的,餐厅会赠送一次免费的上门照相。欢迎您随时打电话通知我们上门记录下幸福的一刻。”   精巧的话术,配合上照片中一张张构图精美,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怪不得餐厅包场求婚的位置火爆。   全家福吗?纪绥可耻的心动了。 第59章 郁泊舟别死   两日的假期弹指即过。   一位工作岗位调动的员工,在工作交接时出了一点意外,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涉及最近与新公司合作的项目,所以纪绥顾不得郁泊舟的哀怨,买了周日当晚六点飞东城的机票。   机场进站口十年如一日的繁忙,旅人们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同家人好友告别,毅然决然奔赴人生的下一站。当然,也有无法割舍情感的一部分人,在机场上演蓝色生死恋。   比如,郁泊舟左手边十米开外的那一对,他的爱人跟纪绥是同一班航班,听话中的意思是要出差三天,而他却哭得像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一样,害得他的爱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安慰了他半天。   再看看纪绥,自从进入机场后电话就响个没完。郁泊舟好不容易等到挂断,非要跟着一起来送人的郁泽林和只肯打手语的陆言吵起来了。   一个讲话一个打手语,鬼能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吵起来!   郁泊舟表情不爽地分开他们俩,轮番教育,“朋友之间有什么话要好好说,靠吵架能和好吗?”   快点安静闭嘴,没看到我老婆马上要起飞了吗?   纪绥听了好奇,放下手机问道:“你以前和张怀民秦初年他们都是好好说?”   他怎么依稀记得不是这个版本。   郁泊舟头也不抬道:“不,是靠打架。”   别看张怀民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他们三个人之中数他打架最狠。只不过每次打架的争端,都是由郁泊舟和秦初年负责挑起,然后张怀民无奈参与战局。   机场广播响起登机提示,隔壁的生死之恋可算演完,依依不舍地流泪告别。   纪绥拍了拍两个隔着郁泊舟闹别扭的小家伙的头,“要好好相处。”   接着对郁泊舟说:“走了。”   郁泊舟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没有告别吻吗?”   “有拳头吃不吃?”   “可以考虑。”   “……”   显然这个考虑不是正常的考虑,而是带有颜色的考虑。   纪绥再一次败下阵来。   他跟随泱泱大队前往登机口,还是那件来时穿的风衣,推着行李箱往前,好像一只漂亮的蝴蝶,飞来停靠了一阵,紧接着飞往下一个目的地。   郁泊舟手掌搭在郁泽林的头顶,心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很久以前,郁松和花雾还在时,郁泊舟不像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循规蹈矩的去读书、工作、生活。   因为郁松对他人生的期望值很低,不是贬义。不求他懂事温顺,也不求他考什么顶尖学府拿百万年薪,只期望郁泊舟安全快乐的活过未来的每一天。   除去干违法乱纪,害人害己的事,郁松总是会无条件支持郁泊舟做出的决定。   所以大二没读完,郁泊舟就开始满世界乱飞。地图上最北边国家的啤酒,最南边岛屿的夜潜,飞机的起落对于他来说成了一个时间的代号。   偶尔会因为落地没能及时报平安,遭到郁松的电话轰炸。那时他不懂,现在明白了。   爱是牵挂的。   人流中的纪绥似乎察觉到了目光,蓦地回过头来,无声用口型对他说。   ‘回去吧’   回去吧。   ……   轰——   越轨的车辆猛地追尾撞上前车,失控的速度并没有停下,连打了几个转后再度撞上栏杆停下。崩坏的零件四溅,刺目的鲜血缓缓从冒烟的车辆上蔓延。   挤压卡在座位和安全气囊中的人,几乎察觉不到生命体征。   片刻后,他的手指动了动。   急救车的警铃声……还没等到吗?   医院走廊来回交错病床滑轮滚动的声音,手术室外的红灯亮了又暗,等待的家属着急忙慌的将医生围住,得到的却是无奈地叹息。   “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送来时,失血太严重。”   蕴含着崩溃又绝望的哭声响彻整个急诊室,家属疲软地瘫倒在地。   这是纪绥赶到医院所面对的场景。   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感缠绕住他的腿脚。   纪绥勉力扶住冰冷的瓷砖墙壁。收到医院的电话起,额角上的冷汗就没停下来过。   路过的医护人员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询问这位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家属还是病患的漂亮男人。   纪绥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虽然脑子里头晕目眩的感觉并不好,好像还呼吸不上来。   “请问……”纪绥干咽了好几口,才将喉间的那股不适感压下去,“在景环路出车祸的郁泊舟,现在在哪个病房?”   “手术……手术顺利结束了吗?”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这让纪绥心里不妙的预感一降再降。恰好护士长经过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恍然道:“啊,郁泊舟先生的家属吗?他刚刚转入502病房,给您打电话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年轻男人丢下一句谢谢便跑得无影无踪。护士长吞下下半句没说完的话。   她还想交代两句病人的情况呢,打电话给家属时,听到出车祸,对方立刻紧张地问了地址,根本没心情听她说后面。   好像是外地飞回来的,感情真好呢。   ……   “郁泊……”   纪绥同手同脚地推开门,郁泊舟没有像他想象中的浑身缠满绷带,或是插满管子,奄奄一息地躺在ICU里,等待他签署病危通知书,或者是手术协议。   单人病床上,郁泊舟正跟手里没洗的苹果大眼瞪小眼,犹豫着是直接吃,还是稍微讲究点去厕所洗一洗。   不过,对于正在挂吊瓶的他来说,洗苹果这个动作难度似乎高了点。   听到动静,郁泊舟抬起头,愣然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让他们别跟纪绥说吗?   纪绥快步走到床边,一把掀飞被子。   郁泊舟:“不是,等一下!”   脸被人掐住,在尽可能不碰到打着吊针的手的情况下,纪绥把他从头到尾摸了个遍。   郁泊舟不知道想到哪去了,拼命扯着被子盖回自己身上,满脸绯色,“等一下,等一下!这是在医院。”   没有……没事。   除了手上挂着的吊瓶,身上明显的伤口只有一些淤青。   纪绥松开手,全身的力气似乎在确定郁泊舟平安之后,让不知名的人抽走了,慢慢地跌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草,吓死了。   纪绥抢走郁泊舟手里的苹果,大口咬着把它当做某人泄愤。   “诶!没洗呢!”   “闭嘴。”   “所以呢。”纪绥咽下苹果,“车祸,怎么回事?”   收到医院电话,纪绥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来不及思考是不是新型的诈骗手段,问完地址,买了机票就飞回来了。   “啊……”郁泊舟挠挠脸,“刹车零件老化了,幸好是空旷的道路,李叔又开了十多年车。”   纪绥等了半晌没等到下话,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郁泊舟顿了顿,“撞上了护栏,轻微脑震荡,肋骨断了三根。”   李叔倒是比他运气好,安全气囊弹了下头,维持着清醒打了120。   医院该不会看他昏迷,才打电话给紧急联络人吧。   纪绥脸色一变,“为什么不早说!”   他刚刚下手重吗?有没有压到?   “会想吐吗?”“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检测报告在哪里?”   像机关枪一样,一句接一句。   郁泊舟没忍住,手掌遮盖大半张脸,偏头笑出声。   真可爱啊。   纪绥:“……”   所以脑子是真的撞出问题来了吧?   纪绥紧皱着眉,不大放心地探看,郁泊舟握紧他的冰凉的手,哂笑道:“没事啦。”   怎么可能没事。   纪绥从果篮里挑了个最红的苹果,用水果刀削起果皮,“谁送的苹果。”   “怀民。半个小时前刚走。”   受肋骨的影响,郁泊舟只能靠着,一个非常丑的角度看纪绥。   所以他才说了不要通知!形象一败涂地了。   “之前请安保公司的时候,不是所有的车子都送去检修过了吗?为什么还会发生刹车零件老化的事情?”纪绥问。   上一次刹车失灵,这一次刹车又失灵。真的能用意外盖过吗?   苹果皮削到一半就断了,让纪绥更烦了。   郁泊舟沉默了片刻,“那一辆,没送去。”   纪绥用刀捅死苹果的动作顿住。   “是因为,”郁泊舟说:“哥哥的车。”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病房内奇怪的气氛,门向里推开。   黄卓君手上抓着西装外套,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从公司赶过来。   他看到病床上安然无恙的郁泊舟松了一口气,“小舟没事吧。听说你出车祸,吓死我了。”   郁泊舟似乎愣了一下,反应淡淡的,“怀民已经来看过我了,没有什么大碍,卓君哥还耽误时间跑一趟。”   纪绥掀眼看了郁泊舟一眼。   “说的什么话,怎么能叫耽误时间。”黄卓君颇为不赞同,“没有亲眼看到,怎么会放心。”   郁泊舟牵起嘴角笑了笑。   纪绥心里叹了口气,起身,“我出去找医生聊聊。”   纪绥拿着水果刀,和黄卓君擦肩而过,并贴心的为看起来相处有些尴尬的二人带上了门,然后一脸不爽的在病房门口继续削苹果。   最好聊快一点。   病房内。   黄卓君往前一步,坐到了纪绥坐过位置上,“医生怎么说?”   郁泊舟把说给纪绥的话重复了一遍。   黄卓君说:“怎么想起开郁松的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他工作以后的第一辆车,还是二手,毛病自然多。”   郁泊舟道:“其他的车送去检修了,在车库里看到,突然就想开了。”   黄卓君说:“所以还是应该多买两辆车,家里的车库也太寒酸了点。”   郁泊舟没有接话。   空间安静了几分钟。   黄卓君忽然叹息道:“小舟都知道了吧。”   “……”   “利用了你,哥很抱歉。”黄卓君表情懊恼地把前额散落的黑发往后捋,“是我太心急了。”   媒体公开泼脏水那事,对方公司的老总仔细盘问了自己的舅舅,以及近段时间来往的人。   最后将这份查到的证据,递交给了张怀民。   圆滑却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也不相信以郁泊舟的人品,能干的出找人诱骗他舅舅自导自演了一场大戏,只为逼他退出竞争。   “为什么?”郁泊舟问。   黄卓君笑容苦涩,“大概是失心疯,太想做出成绩来了吧。想要尽早拿下这个项目,为了,在我爸面前争一口气。”   亡妻早逝,黄牧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管教严厉,时常采用打压式教育,不懂得如何表达爱。   这么多年,黄卓君心里一直憋着口气。   “对不起,小舟。”黄卓君再一次道歉,“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弥补,但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郁泊舟似是无奈,“卓君哥,别再用这种手段了。”   这话一出,意味着郁泊舟松口,这件事翻篇。   “一定不会了。”黄卓君保证。   二人陆续说了一些公司的事,瞧着时间差不多,黄卓君告别。   “那你好好休息。”   “好。”   黄卓君刚抓住门把,背后便响起郁泊舟的声音。   “卓君哥。”郁泊舟说:“记得吗,我哥刚上大学那会儿,家里出了意外,他忙着学习、赚钱两头跑,而我总是不理解,每次回家碰面都是用大吵一架作为结尾,要不是你和陈伯来回周旋,夹在中间润色我说出口的那些难听话,我和我哥不知道要伤了多少感情。”   黄卓君勾起回忆,背对着笑了声,“你这臭小子,打小脾气就犟,驴跟牛加在一块儿都不及你。”   真没想到,从前颇为头疼的混世魔王,如今居然成长成这副模样。   “是啊。一直没说过,谢谢你,卓君哥。”郁泊舟轻声道。   “……”黄卓君没有回头,也没说任何话,沉默地离开。 第60章 一起过年吗   “麻烦让开。”   冷淡的声音打断了黄卓君的沉寂,他侧头,才发现纪绥举着水果刀和一个已经氧化到发黑的苹果,不知道在角落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对病房内的对话听见了几分。   “啊,抱歉。”黄卓君侧身让开一条道,就在纪绥准备闪人时,忽然开口,“纪先生的公司起步很忙吧?”   纪绥动作一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随便问问。”黄卓君笑笑,“飞机来回一趟需要大半天的时间,辛苦了。”   一直到黄卓君的身影消失在诊室门口,纪绥方才回过神。   ……什么啊。   莫名其妙的话。   听见门开,郁泊舟勉力调整姿势角度,指了指纪绥手上的苹果,“我的吗?”   “嗯。”   “黑掉了。”   “爱吃不吃。”   经过充分氧化的苹果吃到嘴里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因为这是纪绥第一次给他削苹果,所以郁泊舟吃得很干净,只剩下了几粒苹果籽,用纸包起来,打算带回家种。   纪绥没有坐下,就站在床边,“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了,这段时间不要剧烈运动,两周后来复查。”   郁泊舟“啊”了声,目光停留在纪绥的身上。   先前顾着说话没仔细看,纪绥鲜少穿西装,今天这身偏商务版型的绀色西装硬挺,额发用发胶向后固定,露出整张脸,稳重的气质和昳丽的长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郁泊舟盯着看了数分钟,问:“你要走了吗?”   口袋里的手机从进门起响了七八声,穿的这么正式,原定的计划应该是需要见重要的客户吧。   纪绥应了声“嗯”,“要出差一段时间,去D国。”   原本人到机场都已经准备登机,却接到了医院的电话。纪绥顾不得别的,让张文君带着行李先飞D国去接待客户,自己买了最早的一班机票回到南城。   他说完顿了顿,语气带了点不可置信,“你是要哭吗,郁泊舟?”   因为那个所谓看他长大算计他的狗屁哥?   郁泊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闷闷的,“没有。”   撒谎。   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纪绥会这么干,但是郁泊舟不可以,尤其是对着他。   纪绥莫名感到不快,动作强硬地掐着郁泊舟的脸,逼他抬头跟自己对视,“告诉我,为什么难过。”   他有一点生气,或者是有很多点。   郁泊舟性格外向,总是能很轻松的应对各种人际交往,轻松融入各种环境,待人热络,爱站在别人的角度替人着想,有一些英雄主义,是作为朋友的不二人选。   可要是作为爱人,郁泊舟不够理性,爱粘人,耍小脾气,占有欲强。不够这都不要紧,他可以包容,没觉得不好。   但不代表纪绥能接受自己千里迢迢心急如焚的飞回来,看他为别人感到难过掉眼泪。尤其是纪绥讨厌的人。   郁泊舟伸出舌头,趁机舔了一口纪绥的掌心,趁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有气无力地撒娇,“肋骨断了好疼。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你不亲我,还马上要走。”   ……年糕精转世。纪绥非常“不情愿”地弯腰亲了他一下。   明明半个月前才见过,还有,棱角分明的脸一点也不适合装可怜相,他好早之前就想说了。   算了,会哭的。   晚一些会有护工来照顾,纪绥给郁泊舟点了份粥,准备出发去机场。   临走前,郁泊舟叫住纪绥,“马上过年了,记得早点回来。”   郁泊舟不提纪绥都快忘记了,距离新年只剩下十来天了。   机身划过云层,带着夜幕降临,地面上的万家灯火浓缩成点点星子。   纪绥托着脸望向窗,俯瞰着沿途行过的城市。   新年吗……   ……   华国新年倒数第三天,D国的唐人街已经有了浓厚的年味。   街道上红灯高挂,路边摆摊写春联的大爷被团团围住,应酬不暇,也有不少D国人特意来到唐人街,一同分享华国新年到来的喜悦。   纪绥站在彩灯下,摇头拒绝上来索要联系方式的年轻人,一张嘴,热气变成白烟冉冉升起,问电话里的人,“南城现在不是凌晨吗?你怎么还没睡觉?”   “现在已经快六点了。一会儿八点要去河豚TV开年会。”郁泊舟声音懒懒的。   电话里久久未有回应。   郁泊舟光脚踩上阳台瓷砖地板,透凉的温度让连日困顿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呼啸的北风灌进单薄的衬衣,他的声音夹杂在风里,“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小时后的航班,落地好像是晚上七八点。”纪绥听见电话里传来打火机开关的声音,问:“你在抽烟?”   刚点燃还没放到嘴边的郁泊舟:“……”   “……没。”郁泊舟失笑,耳朵怎么这么灵。   纪绥不知道信没信,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不喜欢嘴里有烟的味道,刷了牙还是能尝出来。”   郁泊舟一顿,反应过来的他抑制不住笑,故意道:“哦,没关系,你不抽烟。”   “……挂了。”   “诶,别!”郁泊舟连忙熄灭手上的烟,“以后不抽了。”   纪绥欲盖弥彰道:“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郁泊舟:“再聊会儿。”   说再聊会儿,却谁也没有讲话,语音通话里一时间只剩下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纪绥抬脚,把路边的雪堆踩出一个小坑,“肋骨还疼吗?”   “不疼了,啊不,还有一点。”   纪绥哼笑,撒谎精。   张文君终于从七拐八绕的地下车库把车顺利开了出来,摇下车窗喊道:“老大,走了。”   纪绥应声,边走边说:“真要挂电话了。”   郁泊舟不满:“就不能上飞机前挂吗?”   “不能,国际漫游话费很贵。”纪绥无情拒绝。   “好吧,那你下飞机记得跟我说。”郁泊舟松口,低声问:“我到家你看见你吗?”   “……”纪绥长睫垂落,过了半晌才应,“嗯。”   ……   电话挂断,郁泊舟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腮帮子都快发僵了,没出息。   快速洗了个澡换好衣服,郁泊舟到隔壁,无情把放假团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的郁泽林抖醒,让他自己爬进卫生间洗漱。   七点半,家门口的门铃准时响起。   郁泊舟倚在玄关鞋柜,看放假后每天准时这个点上门的陆言,打开他给郁泽林准备的背包,一样一样检查里面的物品,然后跟他点头告别,带走郁泽林。   郁泊舟心情复杂,“八点前要把人送回来。”   他时常感觉陆言像个小时钟保姆,每天固定上门带着郁泽林出门玩和学习。让郁泊舟这个做小叔的自愧不如。   昨天林听寒问他,郁泽林明年上小学需不需要推荐幼小衔接的辅导班,他侄女正在上。现在看来应该轮不上他插手。   陆言点头。   八点钟,司机老李上门送郁泊舟去河豚TV。   路上,郁泊舟给纪绥发了几条短信,没回复,应该是上飞机关机了。   老李看着后视镜,乐呵呵道:“马上要过年了,老陈怎么还没回来?”   郁泊舟头也不抬,“您想他了啊?他跟秦叔捣鼓什么葡萄酒庄正起劲呢,昨儿个打电话,问了半天也没明确告诉我回不回。”   老李发出嫌弃的讷声,瞧见左视镜后的大卡车,往右让开了点距离,“谁会想他这个糟老头,大团圆的日子不回来,我看他是在外跟洋人玩坏脑子了。”   老李跟陈伯认识也有七八年了,近大半年没见,嘴上这么说,心里估计挺想。   郁泊舟说:“那我一会再给陈伯打电话,务必让他回来。小宁大学放假了吧?今年带着她一起上家里除夕夜吃团圆饭。”   李静宁是老李的独生女,今年刚上大二。   提到女儿,老李表情立刻柔和,“在家里打游戏呢,让她出门动动都费劲。”   郁泊舟开玩笑,“您当谁都跟我似的,天生多动症,满世界跑闲不住。”   “你这样才好,”老李话说到一半,脸色突变,拼命打着方向盘同时大喊,“小舟把头低下!”   剧烈的碰撞声炸响,令周遭的路人都为之耳鸣,下意识往发出巨响的地方看去,震惊地捂住嘴。   有人先一步回过神,发抖的手拨通电话,“喂是120吗!?十,十字路口,盛德大厦的十字路口发生车祸!”   “喂,110吗?盛德大厦十字路口发生车祸。对。是一辆卡车和轿车。”   “喂……”   纪绥从书本里抬起头,一脸茫然地问:“你刚刚叫我了吗?”   张文君摘下耳机,眼神比纪绥更加茫然,“啊?”   纪绥蹙眉,压下心里莫名的惶恐,“没事,刚刚幻听了,还以为是你在叫我。”   他失去了继续阅读的兴趣,合起书,静静等待着飞机降落的那一刻。 第61章 你也在怪我吗?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气流,飞机落地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些。   纪绥启动手机,连上网的瞬间立马弹出了一堆消息。基本上都是公司群的简讯,还有提前发来的新年祝福,明天是除夕夜。   奇怪的是,郁泊舟居然一反常态,除了早上发了几条信息后,居然再没有联系。   事出反常必有妖,该不会在憋什么坏吧。   纪绥退出微信切到通讯录拨了个电话给郁泊舟,没人接,旁边的张文君倒是像接到了什么棘手的电话,表情怪异。   他的父母家在南城,所以和纪绥同行回来。   “辛苦了文君,这趟出差的奖金财务明天会打给你。”纪绥拉着行李箱,准备告别。   “老大。”张文君喊住他,把电话往前递了递,示意纪绥接听,“是之前那位张先生的电话,他说……”   纪绥听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倍感荒诞之余竟然生出了一丝希冀,“郁泊舟让你来打的电话吗?因为我落地晚了。”   太荒谬了,十天前刚出的车祸,肋骨还没好全,就在十几个小时前他们才挂断的通话,为什么现在会跟他说人住进ICU昏迷不醒。   他语气急促起来,“不要开玩笑了,让郁泊舟自己接电话,不然我就回东城了。”   慌乱之下口不择言,纪绥竟然开始耍上威胁的手段。   电话那头久久沉寂,半晌后,张怀民无力疲惫的声音响起,“我也希望是玩笑。”   ……   张文君帮忙把行李先放回家,纪绥拦了辆的士赶往医院,期间无意识催促了不下十次让师傅快点,差点被路口的交警开了罚单。   纪绥像一缕游魂,无视路过的周围人地询问,飘进了郁泊舟所在的病房楼层。   一墙之隔,郁泊舟被透明玻璃窗隔绝,整个人毫无血色,不会动,不会笑,连胸膛的起伏都很微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上一次预想中的场景一一应验,他的浑身缠满绷带,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导管。   纪绥无声注视,片刻后抬起手掌,似乎想借此触碰到里面的人。   耳朵边的声音很吵,因为从来到这开始,左边走廊椅子上秦初年压抑的哭声就没停下来过。   张怀民也是,虽然没有哭出声,可眼角通红,眼皮已经开始发肿,头发凌乱,领带歪斜,是认识以来纪绥见过他最狼狈的一次。   非常怪异,纪绥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不让他呼吸,却一点也没有想哭的感觉。   生命是很脆弱的东西,谁都会死不是吗?   况且郁泊舟还有呼吸,为什么要哭呢?   门口走进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务人员,目光在他们三人中来回巡视,为首的那个最先开口问:“请问郁泊舟先生的配偶在这吗?”   纪绥闻言,缓慢挪开了视线,嗓音有些沙哑地回答:“我是。”   “车祸现场情况的初步调查结果已经出来,货车司机刘某在十字路口违规变道加速,撞上了郁泊舟先生的车辆后侧翻,货车司机刘某当场死亡,经尸检报告结果,死者血液中存在高浓度的酒精,初步判定为醉酒驾驶造成的交通事故。”   “具体的案情我们会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为首的警察犹豫了会儿补充道:“我们刚刚在楼下收到医院的消息,郁泊舟先生的司机李先生,于23点28分抢救无效正式宣告死亡。”   所有人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到了重症病房中,看起来随时有可能停止呼吸的郁泊舟身上。   司机提前调转了方向盘,使后排的撞击力度降到了最低。过了好几个小时手术,躺在病重症病房中昏迷不醒,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的郁泊舟,居然成了这场惨烈的车祸中,受伤最轻的人。   “对了。”警察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沾染血渍,破损不堪的东西,交给纪绥,“这是在现场的车辆中捡到的,因为有照片,所以还是觉得有必要交还给家属。”   伸出去的手停滞了好几分钟,对面的男人才接过去,淡淡的道了声谢。   交错所感的指尖冰凉,令他不由得多看了男人一眼。   比起旁边两个朋友,亲属关系上属于配偶的他冷静的不像话,从头到尾没有表露出着急的神色,既不难过,也不悲伤,好像里面所躺着的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送走警方,零点的钟声恰好敲响,外头烟花声四起,预示着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脚步。   张怀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拉着情绪崩溃还没缓回来的秦初年,同时看向纪绥,“走吧。”   纪绥看也不看他,“你们走吧。”   “重症病房不允许留下陪护,明天……”张怀民的声音戛然而止。   纪绥抽了值班护士笔筒里的签字笔,像是察觉不到疼痛般,随手在自己左臂上划出了条六七厘米长的口子。   鲜血顺着指尖蜿蜒而下,看得值班的护士倒吸一口凉气,秦初年瞪大双眼,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此刻全部停止,脑子里只剩下纪绥自残流血的手臂。   疯了吗?这是疯了吧?   纪绥丢下沾血的笔尖,淡然对吓到的护士道歉,“不好意思,笔我会照价赔偿的。我好像有点低血糖了,现在可以麻烦帮我安排一间,离重症病房最近的单人病房吗?我想吊点葡萄糖。”   护士语塞,“当……当然可以,不过您的手臂还是先缝针吧。”   纪绥唇角勾起,“谢谢您。”   张怀民回过神,嘴唇动了动表情复杂,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   替纪绥缝合的医生听护士讲了经过,缝针时忍不住教育,“你们这些小年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上个礼拜也有个像你这样的,闹分手想不开,用刀在腿上划了手指宽的口子威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说说你,万一刚刚下手划伤哪根神经,你这手是别想和之前一样活动自如了。”   纪绥不吭声,他才不是闹分手。   医生见纪绥垂头丧气的样子,宽慰道:“别担心,我听我同事说了,你爱人目前的情况还算稳定,相信很快就能醒。”   “吉人自有天相,他是幸运的,胸口的伤口被挡了一下,要是再深那么一厘米,恐怕便等不到抢救了。”   如纪绥所愿,他的病房被安排在了上一层,正位于郁泊舟重症病房上的一间。   夜半,吊完葡萄糖的纪绥没有在护士的嘱托下乖乖睡觉,他翻来覆去,不知道是时差没倒过来,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就是合不上眼。   第二十六次翻身,纪绥掀开被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像做贼一样躲开值班的护士,漫无目的地走着。   等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了郁泊舟病房门口。   “吉人自有天相吗?”纪绥喃喃道。   他手伸进口袋,摸到了外壳碎裂的怀表,锋利的边缘刮了一下手指,没出血,却带来钻心的疼痛感。   夜班的医护人员很快发现了他,“纪绥先生,半夜不可以随便离开病房,已经很晚了,您回去睡觉吧。”   睡觉。纪绥手指蜷了蜷,他不想回到楼上,他想进去,和里面的人一起睡。   ……   郁泊舟昏迷的第二日,纪绥依旧守在郁泊舟门口,从早起吃过早饭后他就站在这儿,站到吃午饭,离开吃完再回来,跟稻草人似的。   多亏了警方加班加点,案情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从警局回来的张怀民给他转述。   听到定位器三个字,纪绥动了动,“什么意思?车被人动过手脚?”   “是。”张怀民眼下乌青,瞳孔中布满血丝和懊悔,不敢看纪绥的眼睛,语气干涩,“车底被人贴了定位追踪器。”   因为郁泊舟前不久刹车失灵的车祸在交警大队留有记录,办案的民警多留了个心眼,想着查查他当天行驶的车辆是否有问题,一查真查出了点东西。   当即走访了货车司机刘某父母所在的老家,以及他务工地点的租房。   得知半月前,刘某交给父母一笔二十万元的现金,并说最近几年要走长途生意,期间可能联系不上,让父母别担心。   再查他的出租房,床底和衣柜堆满了现金,数量让当场办案的民警瞠目结舌。他们去楼下卖水果的老板娘那借了个验钞机,反复核算清点了好几遍,算上刘某交给父母的,刚好五百万整。   一个货车司机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答案只可能有一个,有人花钱,让刘某假装醉酒驾驶,买一条人命。刘某估计是为了后期验血不露馅,真喝了不少酒,驾驶失误,连自己的命也赔了进去。   但背后的人算错了一点,他没想到当天开车的人根本就不是车主。   那是张怀民的车,临近年末公司事忙,他在办公室内的休息室连住了半月有余,根本没开过车。   郁泊舟的车送检迟迟没有送回来,所以最近两天,一直开的都是张怀民的车,背后的人要杀的人也是张怀民。   他不过是倒霉,替张怀民挡了这一劫。   强烈的自责感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便开始反复吞噬张怀民的内心。   商场结仇是常有的事,到底是谁会想要他的命?为什么他平时做事不给人留余地?什么事情最终会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别自责了。”   张怀民抬起头,纪绥看着他,缺乏水分的唇苍白干裂,“如果换成你,他也会不好受。买凶杀人的逍遥法外,你在这痛苦有什么用。”   张怀民沉默了会儿,抹了把脸打起精神,“初年让他姐姐调人脉动手查了,对方不通过网络转账,就是怕留下痕迹,警方筛选了几个重点怀疑对象,最迟明天应该会排查完。”   五百万的流动资金,张怀民的人际网中,能够拿出这笔钱的目标嫌疑人不多。   “你的助理帮你收拾了行李,我给你带来放在了病房。蛏蛏那里我编了个借口,不知道能瞒多久,他现在住在他朋友家,不用担心。”张怀民低声,“陈伯昨天本来要回国,秦叔拦住了他,他之后可能会给你打电话,泊舟的事情……先瞒着他。”   他长叹一口气,上前一步,拍了拍纪绥的肩,这是认识以来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行为。   “泊舟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所以在他醒来前,不要先倒下了。”   纪绥垂眼,不知道听进去没。   张怀民接了个电话后准备离开,他手上也有人脉,论速度不一定比警方慢。   “停车场……”   张怀民顿住脚步,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你们公司的停车场,只有经过登记的员工车辆,和提前报备的合作伙伴才可以进入,对吧?”纪绥说:“公司里也是,没有预约不能进。”   张怀民瞳孔加深,定了定神,“我会很快回来。”   但愿如此。   纪绥跟着护士去换装,他今天被特别允许探视十分钟。   ……   晚上八点,张怀民在病房门口找到纪绥,身旁的两个护士都在教育他,今天的探视时间结束了,就算他在这里站一个晚上,也不可以让他再进去了。   看纪绥隐隐透露着可怜的气味,张怀民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我今天没探视,可以换他进去吗?”   他确认自己说完后,纪绥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接着两个人一起挨了教育。   丢人,真是丢人。   纪绥的晚饭是张怀民路上给他买的三明治,他慢吞吞吃着,问:“找到了吗?”   张怀民没有食言,“找到了,方妤想的办法,那人心理素质不行,稍微一试探便露馅了,人现在在隔壁医院。”   纪绥一顿,“医院?”   “嗯。”张怀民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初年把人打了,得亏没打嘴,能够正常说话。”   像是秦初年会干出来的事。   纪绥问:“秦初年现在人呢?”   “警局写检讨,我一会还得回去接他。”   纪绥嗯了声,把包装袋团成球扔进垃圾桶,“那人招了,是谁让他放的定位器吗?”   回归正题,张怀民说:“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仅有过一面之缘,沈易之的前任助理。”   就在来医院的十分钟之前,助理在机场被旅游回来的警方同事逮捕,他正准备出国逃往北边一个偏僻国家的小镇,完全没想到警方竟然这么快查出了他。   要是让他逃出国,案子便不好办了,那个国家没有和华国建交,要想跨国逮捕不是一件易事。   一到警局,警察还没多加审问,助理便像倒豆子般把事情吐了个干净,祈求争取宽大处理。   两年前,他趁沈易之出席宴会上台的间隙,跑去附近的赌场赌博,正巧让赶往会场停下来买水的张怀民撞见了,之后没多久,沈易之便开除了他。   他一直觉得是张怀民将事情抖落出去,所以沈易之才开除了他,令他失去工作。赌博的事情似乎还在圈子里传开,此后没有一家娱乐公司再敢用聘他。   去年,又因为赌博背上了巨额债务,因此怀恨在心,找人报复张怀民,又开脱说只是想给个教训,没有想杀人,是货车司机刘某会错了意,醉酒开车导致的意外。   纪绥听笑了,“五百万,买个教训。”   张怀民说:“开脱减刑的借口,警方不会信的。”   纪绥说:“一个常年赌博的人,身上背有巨额债务,五百万,全身的器官加在一块儿卖了,都值不上这么多钱。”   张怀民抿了抿唇,纪绥见他这副样子,蹙眉,“真有?”   “有。”张怀民坦言,“他给沈易之做助理的那段期间,知道了不少事,一个赌徒,保密协议怎么能框得住他。他找人蹲点,拍了好几位大咖明星的照片,勒索他们买回,后又威胁欺骗沈易之,两头收钱。”   毕竟曾经做过沈易之的助理,事情东窗事发,败坏的只会是他在圈子里的名声和人缘。   纪绥听完问了一句话:   “你信吗?”   张怀民只说:“我不会让他现在就结案。”   看来是都不信了。   目前证据确凿,恐怕要不了几天,有人脉也得结案。   “在想什么呢?”   脑海里突兀响起郁泊舟的声音,纪绥猛地坐正,抓住张怀民的手,“黄卓君……”   张怀民愣神,关黄卓君什么事?   纪绥咽了咽口水,脑海里有了一个离谱的猜想,“你找人查查,黄卓君和沈易之,是不是情侣关系。”   ……   郁泊舟昏迷的第五日。   证据确凿的案子积压到了必须结案的地步,却因为张怀民提交的新证据,重新开展了调查。   民警再一次提审助理,告知他买凶杀人的案子情节恶劣,以及社会层面的群众反响,如果郁泊舟彻底醒不过来,他将有可能面临无期乃至于死刑。   助理一开始死咬着不松口,直到听说他儿子因为他买凶杀人的事,受到校园暴力,到了需要接受心理治疗的地步,方才将全部的事实和盘托出。   沈易之以案子重点嫌疑人的身份,被警方从片场带走,当天微博直接瘫痪。   他倒是爽快的很,听完警方的证据链,没有狡辩,承认自己找人给张怀民车上安排定位,理由是妒忌,妒忌郁泊舟和张怀民要好,也承认让助理帮忙解决,但给予的指令很巧妙,并没有指明要杀人。   民警提出疑问:“如果说是妒忌,为什么是张怀民,而不是郁泊舟的配偶纪绥?”   沈易之双手戴着银色手铐,表情丝毫不见慌乱,笑了笑,“他们之间不过是协议结婚,不信你可以去问纪绥,相比之下,当然是相伴十多年,无论是公司还是情感上都举足轻重的张怀民更让人嫉妒吧。”   纪绥得知后,从医院来到了警局,经过许可,和沈易之见上了一面。   沈易之穿着被抓之前的戏服,穿戴讲究,发型一丝不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如今被抓也是一场戏而已。   而他对面的纪绥穿着蓝白相间的宽大病号服,手臂上缠着绷带,连日没吃好睡好的神色难掩憔悴。   沈易之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开口准备跟纪绥打招呼。   “黄卓君过去五年在国外和你恋爱期间,同时和不下十几个人交往过,你知道吗?”纪绥懒得和沈易之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开口。   沈易之扬起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后很快恢复如常,“谁是黄卓君?纪先生你在说什么?”   “除此之外,他在国外赌博、滥交、抽大麻,回国前让交往三月的女友打掉了孩子,你都一概不知?”纪绥嗤笑,“蠢猪。”   沈易之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纪先生,无意伤到了泊舟我也很难过,所以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纪绥手指轻敲桌面,“他给你的理由是什么?让我想想,是旅游局那个项目吧?郁泊舟死了,他从他父亲那里转接的股份,能让他成为公司第二大股东,郁泽林没有成年不能参与事务,执行总裁的位置就会轮到他头上。等拿下这个项目,做出一番事业,有了向古板父亲证明的能力,好跟父亲提要和男人结婚的消息。”   沈易之敛眼,抿了口手边的水,“很有意思的故事,难得你愿意和我说话。”   纪绥凑近,“郁泊舟死了,他的股份会落到我头上,你说如果我愿意跟他结婚,他会拒绝我吗?应该不会吧,毕竟我比你更有价值。”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不明地在沈易之脸上打转,“也更好看。”   塑料杯子骤然被捏紧,里面的水倾洒而出,沈易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淡淡道:“抱歉,我想到泊舟如今生死未卜,心里有些难受,见面可以到此为止了吗?”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到纪绥,他的神色冷了下来,拿出准备好的文件,“看完之后告诉我你的决定,我的耐心不多,如果得到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我会让我的说法付诸现实。”   僵持了几秒,沈易之翻开文件,代表着他的松动,让纪绥微不可见松了一口气。   文件看完,沈易之抬眼直视纪绥,“你有黄昭君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   “13862xx……”沈易之吐出一串号码,“打过去告诉他,你是谁,剩下的看你自己。”   “……”   纪绥忍着恶心,拨通了这串号码,数到第三声嘟响,对方接起了电话。   “您好,请问哪位?”黄卓君的声音。   沈易之无声朝纪绥扬了扬下巴。   “……是我,纪绥。”纪绥咬牙,尽量放轻声音。   黄卓君声音有些惊讶,“纪绥?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我找张怀民要的。”   “有什么事吗?”   “……我。”纪绥闭眼,把手心掐出血了才说的出来这些话,“听泊舟说你们很熟,我想问问你那边有没有他儿时的物件,拿去寺庙祈福。医生说……”   他的声音染上哽咽,“要是再不醒,就要进入危险期了。”   “怎么会这样呢?这样吧,家里应该还有他小时候带过的饰品,我一会上医院陪你一起去寺庙。”   “……谢谢。”   “别客气,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纪绥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那么两个小时后,医院见。”   “好。”黄卓君多宽慰了几句,才恋恋不舍挂断电话。   ……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纪绥问沈易之。   沈易之盯着手机,蓦地发问:“你说他看到我被抓了吗?”   “没有突然失明的话,应该是看见。”   “是啊。”沈易之喃喃自语,“明明跟他说过,最讨厌你了。”   “你出去吧。”他转过头,精气神像是忽然被人抽走,进门起不曾弯下过的脊背不再直挺。   在纪绥准备关上门的前一秒,沈易之在背后问道:“我很可笑,是不是?”   没有人知道他很自卑,娱乐圈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拥有了数不清的粉丝,各种奢侈品牌代言加身,却依旧会听到那句话。   可惜了,长得不如新一代的演员。   要是能再好看点,就能成为圈内传奇了。   就连朝夕相处数十年视若为亲人的经纪人,都会在醉酒时对他脱口而出,要是接受整容,说不定他的路能走得更轻松些,从前许多苦也不必受。   只有黄卓君,只有他。   那是冬季里少有的艳阳天,沈易之拍完戏,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陌生国度的街头闲逛,路过时不小心打破了摊位上的一个玻璃盏,对方不依不饶仗着是外国人漫天要价。   黄卓君就是那时出现的,三言两语压住了对方的气焰,警告他再在这个地方讹外国人,一定会找认识的警察朋友严肃处理。   沈易之向他道谢,他却愣住,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你真好看”四个字,然后通红着脸逃跑,留下傻愣在原地的沈易之。   ……   沈易之招供,拿出了令人信服的证据,同时还招供出了另一桩陈年旧案,警方震惊之余立刻安排人手,在黄卓君去医院的路上逮捕了他。   终究是棋差一招。   郁泊舟昏迷的第七天。   多亏了江月,她知道郁泊舟住院的消息后提供了自己家的医疗团队。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郁泊舟脱离了危险期,从重症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但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事情彻底尘埃落定,黄卓君收监,等待法院的判决。   郁泽林那边不知怎么的,听到了江月和纪绥的通话,哭着吵着要来医院看人。   长大一岁坚强了不少,没有在医院大哭大闹,除了瘪了瘪嘴,一滴眼泪都没掉,看完人后要走时让纪绥好好吃饭,令他惊讶不已。   但据第二天来探望的陆言手写所述,回去的路上哭了一路,像个烧开的开水壶,早上起来嗓子哑了,怕丢人才不敢来。   秦初年来了三次,次次哭,张怀民嫌他大过年晦气,不许他没控制住眼泪前来,秦初年听完哭的更大声,比小孩子还丢人。   警方也派人来慰问,顺便告知纪绥,黄卓君想见他一面。纪绥想了想,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纪绥前往收容所。   黄卓君一向讲究打理示于人前的三七分发型,被剃了个寸板,精神倒是不错,哪怕知晓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死刑,还是带着自己那张假面。   他与纪绥隔着一面玻璃窗,招呼道:“真没想到说好的见面变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不好吗?我觉得很好。”纪绥淡然道。   黄卓君颇为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纪绥:“因为你蠢。”   黄卓君哼笑,“你和郁泊舟说话也这么刺耳吗?”   纪绥表情怪异,“你干嘛拿垃圾和他比?”   “……”   黄卓君没有感到生气,眨了眨眼,“你答应来见我,是为了特意来骂我一顿的吗?”   “当然不是。”纪绥望着他,语气真切动人,“我是想告诉你,我会想尽办法托人照顾你,让你在死之前的每一天,都期盼着刑期早点到来。”   “为什么要怪我呢?”黄卓君表情疑惑,“不应该怪你吗?”   “……”   “我本来没想杀小舟,毕竟是半个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只是想让他不要再插手公司的事务,仅此而已。就像我当初没有想要害死郁松一样,我只是需要时间,运转一些公司的钱用来填平我的债务,我让那个人制造一点小火拦住郁松,谁知道还有别人同样不想让他走,死亡受伤不过是意外罢了,不是我的本意。”   “小舟亦是如此,他死了,他身上的股份一定会留给张怀民,届时被他察觉到我挪用公款,张怀民一定会紧咬着不放。但是你出现,所以我才动摇了。”   纪绥被黄卓君荒谬的自白,惹得怒极反笑,“出事后不敢承担,妄想着用借口推卸到别人头上。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你的父亲是个出色优秀的商人,而你只是一个烂赌活在阴沟里的臭虫。”   黄卓君似乎很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的父亲,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推卸责任?因为你出现了,郁泊舟喜欢你,他死了股份一定会转到你的名下。纪绥,如果拿到了股份,你是会留在铭旭,还是会回到东城发展自己的事业?是你的出现,你对郁泊舟的不坚定,破坏我的计划,迫使我不得已动手。”   “是你,害死了郁泊舟。”   “……”纪绥学着郁泊舟的模样,冲他比了个中指,嘴唇蠕动,“去死吧,滥交阳..痿的秒男。”   “我骂了他,还对他比了中指,当时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实在是太过素质低下了。”纪绥坐在郁泊舟病床旁的陪护床上,语气懊悔,细细说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都是因为你不知不觉传染了我,等你醒来一定要提高素质。”   “……”   沉睡中的人不会给他回应。   纪绥用棉签沾水,给郁泊舟润了润干燥的唇,仗着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大胆地俯身用嘴擦掉了多余的水。   “医生说没有大碍,为什么还不醒呢?”纪绥问。   “你也在怪我吗?”   滚烫的泪珠一颗颗砸上郁泊舟没挂吊针的手背,寂静的室内响起隐忍地抽泣。 第62章 正文完   初春,南城。   床头柜上的闹钟叮叮作响,片刻后,床中央隆起的一大坨被子里探出手,晒成小麦色的劲瘦手臂一展,将吵闹的声源拍到地上。   闹钟沿线滚了两三圈撞上角落,永久地闭上了嘴。   过了几分钟,被子里的人悠悠坐起。   郁泊舟打了个哈欠,条件反射地摸过床脚的衣服穿戴好,然后就这么闭眼坐着,又睡了过去。   睡眼朦胧之际,他脑子里迷糊闪过一个念头,今天是周一,上学时间提前半小时,八点钟开始升旗。   升旗,八点。   靠!!!   瞌睡虫瞬间被赶跑,郁泊舟连滚带爬下床跑进卫生间,五分钟解决完洗漱问题,抓着书包冲出门。   房门砰的一声打开,沙发上端坐着喝咖啡看纸报的人手一抖,香醇的味道大半洒到了新买的西装裤。   他连忙抽纸去擦,可惜于事无补。   “郁泊舟!”郁松咬牙切齿,“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开门轻手轻脚。”   厨房里飘出一抹白,花雾探出头,亚麻质地的白色长裙给温婉的眉眼衬托得更亮。   她和郁松已经订婚,预计郁泊舟高三毕业后举行婚礼。自打郁泊舟不再抗拒后,她和郁松就住到了一块。   “小舟,三明治和牛奶在桌上,一定要带着路上吃。十五分钟前怀民跟初年刚走。”   郁松看着呆愣不动的人,狐疑说:“这个月才三号,别跟我说你零用钱用完了。”   “……”   “哥?”郁泊舟摸了摸后脑,表情有些困惑。   沙发上的人看起来二十几左右,和郁泊舟五官极其相似,只是眉眼的走向不像郁泊舟那样张扬凌厉,气质偏温和,看起来很好接近的样子。从小到大,周遭所有认识的人都是这么认为。   可事实截然相反。   郁松望着上个月让他连去两次班主任办公室挨骂的便宜弟弟,没好气地呛声,“您是我哥,别跟我说班主任又请我去喝茶。”   熟悉的语气,却好像数年未曾听过,包括这张脸,明明天天都见。   郁泊舟又喊,“嫂子。”   花雾愣然,郁泊舟一直管她喊姐姐,怎么突然改口,“怎么了?”   郁泊舟表情困惑,“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郁松看了看手机,没有提醒准备激情演讲的某人剩十分钟迟到的事,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梦?”   “梦见你们死了好几年。”   郁松挑眉,“那你呢?”   “好像被车撞死了。”   “……”   “郁松!你干嘛打他!”   “臭小子大早上说话没个忌讳!”   噼里啪啦一阵响,郁泊舟在花雾的保护下,逃命般滚出门。   他左拐路过社区活动区域,陈伯正跟巷子里的老头在那悠闲地打太极,见了郁泊舟高声喊道:“小舟,我都听见你们学校打铃了,赶紧跑起来。”   郁泊舟应知道了,脚步加快,穿梭进红墙黛瓦的深巷,入目是盘根交错的百年榕树伸展枝叶,间隙间网织着的蛛网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随处可见推车和摆着地摊的小贩,街头巷尾充满烟火气的吆喝声。   古木色的藤条垂落划过肩头,郁泊舟笑着与往来摆摊的商贩打招呼,这个喊叔那个叫婶,乐得对方不住地往他怀里塞吃。   走至小巷的尽头,是郁泊舟上学的高中,南城附中。   陈伯听得不错,附中已经打铃,郁泊舟要是现在从门口进去,必被扣分,也就约等于挨骂写检讨。   他囫囵吞枣填饱肚子,将剩下的藏进书包里,后退两步,利落的助跑翻墙进了学校。   完美的十分落地。   郁泊舟站定,下意识侧过头张嘴,“看,我说了不用怕吧。”   周围空无一人。   郁泊舟静了静,心里的困惑更深,他在跟谁说不用怕?   ……   升旗仪式结束,郁泊舟趁机混入人群回到班级。   张怀民从食堂回来的时候郁泊舟盖着校服趴在桌上,似乎正在闷头大睡。他毫不客气上去就是梆梆两拳,直接妙手回春,让郁泊舟苏醒过来。   郁泊舟瞪着个眼,嗓音哀怨,“怀民。”   “干嘛。”张怀民把食堂买的热狗面包,扔到郁泊舟桌子上,另外一个塞进抽屉,留着下课给秦初年。   郁泊舟撑着脸,“我怎么感觉一个周末没见,你好像年轻了不少,长的好嫩。”   张怀民:“……老师,郁泊舟又迟到。”   郁泊舟:!!!   被数学物理折磨了一整天,郁泊舟斜靠着座椅,仿佛灵魂出窍,机械性跟着张怀民收拾好东西。楼上秦初年班拖了两三分钟课,才下来和他们汇合一同回家。   三个人打打闹闹穿过黝黑的小巷,在巷子口分别,各自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回家去,这是他们初中开始便留下的习惯。   郁泊舟慢吞吞地往回走,忽地听见附近传出细细的猫叫声,闻着声寻到草丛,扒拉开一看,是一只看起来不足两个月的小白猫。   它骤然见到生人,飞快又胆怯地躲到附近的石头后,警惕地探头观察面前的人类,浓郁的琥珀色眼睛仿佛能流出蜜来。   好漂亮……   郁泊舟尝试接近,嘴里嘟囔着“乖呀乖呀,我给你吃小鱼干”,企图跨越种族的沟通让其体会到自己的善意。   不知道是他太烦人,还是用这种方法真的让猫咪听懂了。小白猫缓慢走了出来,绕着郁泊舟的手臂闻了闻,舔了口他的手掌,像是凭借气味确定他是否有害。   片刻后,它放下警惕,在郁泊舟的抚摸下化成猫猫饼。   滴嗒滴嗒。   手背上忽然多出温热的液体,明明不烫,却灼人的很。   他捏了捏小白猫的爪子,心里莫名有些低落,“是你在哭吗?”   ……   猫咪送去了宠物医院,郁泊舟临走时叫得那叫一个惨烈,令人动容。   回到家,餐桌上依旧是熟悉的三人配置,郁松的公司正值事业上升期,几乎日日忙到午夜十二点才会回来。   接近后半夜,梦乡中的郁泊舟惊醒,脸深深埋进双手之间,连头发丝都透露着颓废。   他又做了昨晚那个梦,郁松和花雾的死是那么的真实,压抑绝望的时间日复一日,叫人喘不过气,偶尔懦弱之时,总会产生为什么不能带他一起去死的念头。   是啊,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老天爷请让他一起去死吧。   反正他死了,秦初年和张怀民看在交情上,一定会好好照顾陈伯。   哥哥也有很多的钱,到时候统统留给陈伯,一定能够平安终老。   最多到时候哭两场,过些年,就不会……   郁泊舟脑子卡壳,为什么他心里隐隐觉得,要是他真死了,有人会很难过呢?   房门外传来输密码的声音,想必是郁松回来了。   郁泊舟推门出去,露台隐隐亮着光。   月色下,郁松单手倚靠护栏,另一只手指尖闪烁着猩红的光,下颌紧绷成一条线,烟雾朦胧中的面孔透着生人勿近的冷锐。   郁泊舟愣愣地看着,他从未见过郁松抽烟,也未见过那张与自己相似却截然不同的温和面孔,充斥着烦躁。   不多时,郁松发现了他,神情马上调动成郁泊舟熟悉的样子,“几点钟了?不睡觉,找揍是不是?”   郁泊舟走到郁松旁边,没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闷闷地说:“哥,我又做了那个梦。”   郁松诧异,可能真是血脉上的心有灵犀,旁人可能需要反应,他一听就知道天马行空的弟弟在说什么。   原来早上不是在编瞎话。   郁松问:“一个梦而已,怕什么,祸害遗千年,你一定会变成牙齿掉光的丑老头。”   “哥!”郁泊舟不满的抗争,他现在可是在说正事,“我说的不是我,是你和嫂子。”   “哦哦哦。”郁松的态度极其敷衍,胡乱抓重点,“怎么改口叫嫂子了?”   “我梦里就是这么叫。”郁泊舟意识到自己又被岔开话题,连忙歪回来,“人家都说梦是征兆,给我打起警惕听见没郁松。”   他加重音量强调。   郁松:“喊谁郁松?没大没小。”   郁泊舟并没有因为他的玩笑打岔高兴起来,持续丧着个脸。   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样,心里有什么事全写在脸上。   郁松注视着个头马上将要越过他的弟弟,第一次生出略显矫情的感慨。   爸妈死得时候,郁泊舟才没矮凳大点,性格使然,不爱当人面哭,总是背后自己悄悄躲起来。   那是他忙于学业丧礼处理后续事宜,又要为他和郁泊舟将来的生计发愁,一个头两个大,总是无法与内心敏感细腻年龄相差甚大的弟弟沟通。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郁松突然开口,“你小子别哭哭啼啼浑浑噩噩,好好给我活,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隔三差五来给我和你嫂子扫扫墓,勤快点,我不喜欢照片上有蜘蛛网,你嫂子怕蜘蛛。”   他补充,“当然,我不允许外星人进家门。”   郁泊舟不假思索地说:“什么外星人?我喜欢的人可漂亮了,可爱腼腆,还会做松饼。”   “……”郁松语气意味深长,“哦~”   郁泊舟涨红了脸,他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人,但却无法反驳自己脱口而出的说法。   “听起来不错。”郁松灭掉烟,“记得带回来让我看看。”   背后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两个人不睡觉,在风□□流感情?”   兄弟俩同时回过头,花雾打了个哈欠,海藻般乌黑亮丽的长卷发,被风吹的晃动。   她扬着笑脸,“要吃宵夜吗?”   十五分钟后,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上桌。   花雾听着郁松转述郁泊舟阳台说的傻话,表情颇为认真的对郁泊舟道:“哥哥说的对,来扫墓的时候要带玫瑰,我不喜欢百合。”   “嫂子!”郁泊舟不满,怎么花雾也学着郁松乱说话。   面吃完,郁泊舟踌躇着没下桌,老半天别扭的开口,“对不起嫂子。”   他之前不喜欢花雾纵然插入他的家庭,说话做事挺伤人心。   花雾一愣,随即展开笑颜,“说什么傻话。快回去吧。”   郁松头也不抬,埋头吃面,“赶紧走,不要影响我们的二人世界。”   眼眶里无知觉落下泪,郁泊舟呆呆地抬手去擦,“那我走了。”   “快滚。”   话音落,郁泊舟缓缓睁开眼,长久未睁的眼睛让光照得恍惚一瞬,眼前景象有些模糊,但不妨碍他看清床边的纪绥。   近在咫尺的爱人眼下乌青,没有发觉他的苏醒,自顾自的落泪。一颗一颗,像是小锥子一样凿开郁泊舟的心。   瘦了,人也憔悴了。   他抬起手,刚苏醒的身体还有些虚弱,轻轻地擦去纪绥的泪,放到口中品尝。   “甜的。”郁泊舟喃喃。   纪绥放空了数十秒,痴痴地喊道:“郁泊舟。”   “我在。”   “郁泊舟。”   “我在。”   不管纪绥叫多少遍,郁泊舟始终充满耐心地应答。   纪绥眼睛都不敢眨,一错不错紧紧盯着郁泊舟,护士嘱托醒来该叫医生的事情全部忘光。   “我梦到哥哥和嫂子了。”郁泊舟握住纪绥的手,“他让我别带外星人回家,我跟他说我喜欢的人可爱腼腆,还会做松饼。他希望我们在一起后能去看看他们,嫂子说,想要一束玫瑰。”   “……”纪绥反握住郁泊舟,力道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玻璃物品,“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买玫瑰,送给嫂子。”   时间是命运最大的推手,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在一刻不歇的往前走动,无论好的坏的,永远也不会停下。   纪绥无法探知以后,但是他愿意接受,一力承担今后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结果。   如果他是一个随风漂泊的种子,那么郁泊舟就是他的泥土,他愿意在这里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