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   作者:Fine不Fine   简介:   “嘿,小孩儿,吃糖吗?”   如果孟归南知道,十几年前无意递出的一颗糖果会惹来一场被迫的金钱与尊严的交易,他绝不会踏入那间教室,去哄一个哭得特别伤心的叫庄雁鸣的小孩儿。   -   孟归南太需要钱了,他用那双本该握手术刀的手在一切能赚钱的地方把自己搞得一身铜臭味,庄雁鸣捡他回去,洗干净,养在一栋四季都有花开的漂亮房子里。   别人养娇花,庄雁鸣养狗尾巴草,且这株草养着养着根就在他心里越扎越深。   -   庄雁鸣送了孟归南很多礼物,他最初什么都不求,只等时间一到就放孟归南离开。可后来他既想要孟归南永远在他身边,又想要孟归南爱他。   -   “孟归南你真的很不讲礼貌,别人送了你东西,你至少应该回点什么。”   “?”   “和我谈恋爱。”   “?谈个屁!谁要和你这样的王八蛋谈恋爱啊?”   -   孟归南以为他和庄雁鸣的初见是三十一岁那年初秋,却不知,从十四岁到二十六岁,有一双眼睛,在这十二年间,一直暗中窥伺着他。   隐忍深情爹系攻(庄雁鸣)x阳光开朗坚韧受(孟归南),年下,差四岁   ** 第1章 谁偷了我的电瓶   “谁他妈把我电瓶偷了?!”   一声怒吼响在明月湾售楼处的临时停车场里,震得沈瑞凡从岗亭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咋了?孟哥。”   孟归南指着他那辆眼看着都快散架了的电瓶车,冲沈瑞凡说道:“我电瓶被偷了。”   沈瑞凡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眯缝着的小眼睛瞥到孟归南越来越黑的脸色,他才清了清嗓子:“我也没看见有什么可疑的人啊?这小偷咋这么想不开,你那电池又不值钱,偷它干嘛?”   “我说孟哥,你这电瓶车用胶带缠的都跟木乃伊似的了,趁着这回换一辆吧。钱也没少挣,咋这么抠搜呢?”   孟归南懒得跟沈瑞凡多说,习惯性地把电瓶车钥匙戳进钥匙孔,拧动车把才反应过来电瓶都没了,这个动作纯属多此一举。   好在这是辆电动自行车,没了电瓶,还能像骑自行车一样蹬着走。就是轮子太小,脚蹬子都转了三圈了,才往前走了一两米。   孟归南一肚子火,路过憋笑憋得脸部肌肉抽搐的沈瑞凡时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辆二手电瓶车已经骑了三年多了,不值钱到收破烂的都不会多看它一眼,至于偷他电瓶的人……   除了王伟栋,没人干得出来这么缺德的事。-   王伟栋正站在售楼处门口抽烟,看见孟归南就忍不住嘴贱了一句:“又早退啊?”   王伟栋看不惯他,原因很简单,自从孟归南半道从别的案场调来明月湾,王伟栋就再没拿到过销冠的额外奖金。   之前王伟栋顶多是打打嘴炮,但也许是因为昨天开表彰会,孟归南拿到奖金后眯着眼笑得太开心,把王伟栋刺激得不轻,今天就开始把找不痛快这件事付诸实际行动了。   孟归南两脚一撑,在王伟栋面前停下。   “电瓶给我扔哪儿了?”   “可能这会儿已经进了垃圾站吧?”王伟栋装也不装,捏着嗓子笑得皮带都快兜不住的肚皮上下抖动,“要不你去扒拉扒拉?”   王伟栋长得五大三粗,讲话却尖声细语,孟归南每次听他说话都牙痒到恨不得往他脸上攮一拳。   孟归南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王伟栋看了两秒,然后学着他平时的样子,捏了个不太标准的兰花指:“贱人!再笑一声我撕烂你的嘴!”   “孟归南!”   孟归南一甩头发,扬长而去。-   远远地,孟归南就看见了菡雨楼气派的招牌。   菡雨楼名字起得雅致,实际上是个集餐饮、茶室、室内高尔夫和ktv为一体的商务会所。   孟归南和房子算是杠上了,他白天九点到六点在明月湾卖住宅楼,晚上七点到凌晨两点半在菡雨楼卖包房,在时间管理方面堪称大师。   都是卖房,只是这两种房子的意义大不相同。   住宅被赋予了家的含义,是安定,是归属,而会所的包间里安放的则是人们白日里锁在躯壳里的各色欲望。   不过孟归南没功夫去思考什么意义不意义的问题,他只关心提成有没有按时打进他的工资卡里。   路过菡雨楼继续往前骑,大约二十分钟后孟归南到达一片繁华但杂乱的街区。这里位于新区的边缘地带,附近有三四个安置房小区。   虽然这里的房价没法和其他商品房相比,但租住在这里的年轻人实在太多了,供求关系决定市场价格,孟归南在水莲嘉园租的那间六十来平的房子,每月的房租就要两千块。   孟归南循着记忆在路边找到了一家修车铺。   “老板,电瓶车电池有吗?”   “有,铅蓄电池还是锂电池啊?”修车铺老板正在给一辆电动车补胎,回答完他的问题后抬起头,眼神落在那辆已经惨不忍睹的电动车上后,笑了笑:“我说哥们儿,你这车都这样了,小心哪天骑着骑着直接散成一地零件了。”   “这不没那个条件换新的吗?电池什么价啊?”   老板给他报了两个价格,孟归南听后皱起了眉:“这么贵?!”   “电动车也就电瓶值钱,我给你的已经是最低价了,不挣你什么钱。”   孟归南从车上下来,右脚在地面上划拉了两下,踢了个空。他弯下腰查看,发现电瓶车的脚撑离奇失踪了。   “靠!”   孟归南被迫接受了这辆陪伴了他三年多的电瓶车确实是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这儿有二手电瓶车吗?”   老板指了指旁边摆放着的一排车:“有,都在那儿,你去看吧。”   孟归南在那一排花花绿绿的电动车里挑了一辆看上去还算新的,拿出卖房子时的看家本领和老板磨了半天,最后磨得老板实在受不了了:“七百五十块,少一分都不卖!”   孟归南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掏出烟盒,刚拿出来,发现是自己常抽的四块一包的红梅,又从另一个口袋里翻出半盒江南韵,磕出一根递给老板:“我把那堆零件儿抵给你。”   老板接过烟,孟归南很狗腿地替人点上火,继续说道:“哥,再便宜五十呗。我真不跟你磨叽了,付了钱骑上就走。”   “行行行,七百就七百吧。”   “谢了啊哥。”   “充会儿电吧,放挺长时间了。”   孟归南点了点头,付了钱,又拿出手机来给同事李乔发了条信息,拜托她帮忙顶半个小时班。   等充电的功夫他绕到了后面的小吃街,买了两个鸡蛋灌饼和一杯豆浆,不太讲究地边吃边在街边闲逛。   饼里加了两个鸡蛋和两根火腿肠,险些包不住,孟归南单手捏着饼,辣椒酱沿着塑料袋的边缘淌到了他雪白衬衣的前襟上。   “……”倒霉透顶。   返回修车铺时电已经充得差不多了,孟归南丢掉手里用来擦辣椒酱的餐巾纸,视线往门边一扫,看见一整排崭新的铁链锁,他开口问道:“老板,这铁链锁多少钱?”   “十五。”   孟归南没好意思再跟老板讲价,付了钱,把电瓶和车架锁上了,才骑上车离开。   这七百一十五块花得孟归南很肉疼,在去会所的路上,他把晚上已经订了包间的几个大老板盘了盘,琢磨着从谁手里能把这钱给赚回来。   最后他把目标定在了一个名叫赵有德的人身上。   赵有德来了四五回了,除了第一次,后面他再来倒不是为了招待客人谈生意,而是为了一个叫何慕霖的服务生。   何慕霖属于那类被客人摸了屁股就要给人一耳光的愣头青,刚来不到一个月,孟归南就替他擦了两回屁股。   何慕霖头一回拎着啤酒瓶要干的客人就是赵有德,当着众人的面,赵有德非但没生气,还笑眯眯地让何慕霖留个联系方式,约他散场了去吃夜宵。   不仅夜宵没吃成,何慕霖连个好脸都没给过他,不然赵有德也不能一直惦记他惦记到今天。   菡雨楼声名在外,没人敢在这里做强买强卖的生意,所以孟归南并不是很担心何慕霖的处境。至于规则之内能从客人兜里掏多少钞票出来,那是各人的本事,会所不会多加干涉。-   菡雨楼对员工有着严格的着装要求,男穿西装,女穿套裙。工装根据每个员工的身材量身定制,袖口和领口都有精致的云纹刺绣,无论男女,套上这身衣服,那是个顶个的端庄和优雅。   孟归南换好衣服,戴好耳麦,站在大门口抽了上班前的最后一支烟。   夜色漫上来,渐渐吞噬了太阳留在今日的最后一缕光明。   将近三米长的水晶灯切割下的斑驳光影随着大门的开合而不断晃动,孟归南转过身来,迈开步子,进入一个刚刚在夜晚醒来的,明亮而灿烂的金色世界。   从员工电梯里出来,孟归南对着通铺的玻璃墙壁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然后挺着肩背向前,看见从客梯上来的赵有德后,向他鞠躬问好:“赵总您来了?303给您留着呢,这边请。”   【作者有话说】   南:倒霉的一天从失去我的电瓶开始虽然是4月29号,但也算四月份捏(对手指)(很心虚) 第2章 黎明之前   赵有德不是单独来的,身后还跟了几个朋友。   一行人进了包间,孟归南把酒水单递给他:“赵总今天喝点什么?”   赵有德脱掉外套丢进沙发里,问:“小何呢?叫他来见我。”   孟归南把酒水单往他面前送了送:“小何在工作,您想见他,得有个由头不是?”   赵有德这才接过酒水单子,点完酒,把单子往孟归南怀里一丢。   孟归南扫了一眼酒水单,不露痕迹地建议道:“知道您喜欢葡萄酒,今天刚到了一批好年份的索德拉大龙,您试试?”   赵有德冲他摆摆手,示意让他安排。   孟归南笑着应了,出了包厢,正好看见何慕霖推着餐车从306出来。   孟归南把单子递给何慕霖:“赵有德来了。”   何慕霖的脸色顿时冷下来,孟归南见状就把已经塞进他手里的酒水单又抽了回来往他脑袋上呼扇了两下。   “你赶紧去照照镜子吧,你比花钱的看上去还大爷!”   “你到底是在乎你那提成还是不在乎啊?”   “我只拿我该拿的。”何慕霖说。   孟归南知道何慕霖没爹没妈,和小妹的生活费学费都靠他一个人撑着,因此明里暗里的总想帮帮他,但这会儿看着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去去去去去,干你的活儿去吧。”   “哦。”   何慕霖从他手里拿过单子,推着小餐车往酒水间去了,孟归南看着他倔强又沉默的背影,不知怎的,怒火突然一下就没影了。   “呆死了!”-   孟归南和何慕霖在赚钱的态度上是完全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像过去五年里的每一晚一样,孟归南穿梭于各个包厢之间,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客人们各种毫无道理的刁难和离奇的要求,尽可能地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   付枫晚是在十一点过五分时来的,孟归南下楼接她,一路把她送进了302包厢。   “付姐,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孟归南接过她脱下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刚开完会,累死我了,过来放松一下。”   付枫晚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是某家上市公司的高管,但她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顶多三十岁出头。   她不结婚,不恋爱,身边总围绕着各种类型的男人。   她总说只要不结婚,就能永远漂亮。不过孟归南很务实地认为能让人永葆青春的秘诀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把的钞票。   “今天喝点红酒?”   付枫晚指了指和她一起来的朋友:“今天她请客,听她的。”   田敏珠眯着眼把孟归南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确实很帅,怪不得付姐总把你挂在嘴边。”   孟归南眨了眨眼睛,回道:“付姐太夸张了,我哪儿值得她惦记。这脸再好看也比不上会所里青葱一样的年轻小男孩,叫几个过来?”   田敏珠的调侃被孟归南挡了回去,他觑了眼付枫晚的脸色,见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也没有对他的提议发表看法,又继续说道:“我去拿酒,您二位先聊着。”   在付枫晚提出包养他之前,孟归南曾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是朋友。   现在想来其实有些天真可笑,在菡雨楼,连接孟归南和客人之间的东西本该只有一样,真诚的友谊在他们这样简单的关系里没有立足之地。   但或许是付枫晚从来没有用过居高临下的眼神看过他,他那被人揉搓来揉搓去的自尊心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所以不免对付枫晚产生了很强烈的好感。   当然了,这不是两性关系里代表了暧昧含义的好感,只是对一个有涵养,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女士单纯的欣赏。   几天前,孟归南送付枫晚下楼,两人靠坐在她那辆白色的玛莎拉蒂车头上抽了一支烟,聊了一些关于婚姻的话题。   在孟归南问出那个庸俗的“为什么不选择和一个人共度余生?”问题后,付枫晚的笑声简直响彻整个安静的露天停车场。   “谁都别跟我来这套。”付枫晚指间的火光随着她身体的抖动摇来晃去,“人为什么要选择结婚呢?如果是为了爱情那谈恋爱就好了。只要愿意花钱,情绪价值,年轻鲜活的身体,我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她转过头,看着孟归南,“人心是瞬息万变的。注定一地鸡毛的婚姻关系和永远保持新鲜的恋爱,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孟归南也跟着她笑,说付姐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活得都清醒。   空气安静了片刻,两人谁都没说话,各自抽着手中剩下的半支烟。   一辆车闪着大灯朝停车场外轰鸣着离去,孟归南忽听付枫晚开口道:“小南。”   “我挺喜欢你的,你跟了我怎么样?”   孟归南弹烟灰的动作一顿:“跟?”   “那我换个不太体面的词……”付枫晚的手指在孟归南脸侧轻轻划过,“包养?”   孟归南看着付枫晚盛着笑意的眼睛,在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上位者都是一样的傲慢,没有例外。   孟归南垂下头,用鞋尖踩灭那抹苟延残喘的火光,随后笑着说:“包养……可我喜欢男人啊。”-   孟归南从包厢里退了出去,对着玻璃墙面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在耳麦里嘱咐酒水间准备两瓶赤霞珠。   凌晨一点四十,302叫了包厢服务。   会所里最好看的几个年轻男孩儿围坐在两人四周,其中一个正半跪在付枫晚身前,手肘搭在她的膝盖上替她点烟。   “黎明之前。”付枫晚扬了扬手指,“五杯。”   “黎明之前”名字好听,实际上是会所里很畅销的一款调制酒。以号称“生命之水”的高度数伏特加为基酒,加入蓝橙力娇酒和椰子朗姆酒,味儿冲,度数高,一杯下去就能撂倒一个酒量不太好的成年人,这会儿听付枫晚说要五杯,他劝阻道:“付姐,酒烈,影响睡眠。”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付枫晚不在意,孟归南更不在意,他笑了笑,回道:“好的,稍等。”   酒水间将酒送来,孟归南将它们端进了包厢,刚放下,就听付枫晚问:“小南,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我要是喜欢女人,肯定一早就跟您走了,放着好日子不过,我不是脑子有病吗?”   付枫晚像是接受了他的这番说辞,扬起下巴点了点桌上的酒杯:“好,这几天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心里不舒坦,你把酒喝了,咱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孟归南迟疑了一瞬,他可以选择不喝,毕竟陪客人喝酒不属于他的工作范畴。但不喝就意味着彻底得罪付枫晚,失去这个常客对他来说是比喝下这几杯酒更加让他无法接受的结果。   桌面上的酒液在香槟色的灯光中泛着幽暗的蓝光,孟归南看了一眼起哄的众人,端起了酒杯:“付姐,敬你。”   漂亮澄净的酒液进了喉咙就变成了被火烧红的刀片,一寸一寸刮过他的食管,最后进入胃部。它们经过哪里,就在哪里燃起一片火。喝完五杯“黎明之前”,孟归南的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杯子。   酒杯放置在蓝翡翠大理石制成的台面上,磕出清脆的一声响。   “行了,结账吧。”   酒意在缓慢上升,孟归南赶在身体还没被酒精彻底接管之前,火速帮付枫晚结了账,又叫了代驾,送她们下楼。   临上车时,付枫晚扯着孟归南的领带,把人往身前拽了拽,像是不太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真是个同性恋啊?”   孟归南点头:“真的。”   付枫晚脸上挂着明媚动人的笑,但下一秒,她却抬手狠狠给了孟归南一个耳光。   孟归南被打得偏过脸去,表情僵了一瞬后又恢复正常。   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那些脾气就像他住的那栋旧楼前的台阶,无数人踩来踏去,已经把它们磨得平得不能再平。   孟归南舔了舔嘴角,把一些暗昧的情绪重新压回身体里,依旧笑得很得体:“付姐,我皮糙肉厚的,可别刮坏了您新做的漂亮指甲。”   付枫晚深深看他一眼,转身上了车。   孟归南目送那辆白色的玛莎拉蒂离去后,弯下身体缓了半天,脑中那阵嗡鸣声才渐渐散去。-   深夜的街道空荡寂静,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九月末微凉的夜风将孟归南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些许,他右拐进入光明路,看见路边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亮着灯。   便利店的玻璃上贴着一则吸引了孟归南视线的促销广告——指定商品两件七折。   孟归南有轻微的近视,看不清优惠后面写着的那一长串小字是什么,于是眯着眼盯着那张海报看了几秒。   高浓度的酒精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前方有一辆巨型SUV在路边临停车位上缓缓停下,等孟归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头撞了上去,连人带车摔倒在了马路牙子上。   “操!”   孟归南被电瓶车压在底下,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   好消息,他撞的是一辆红旗,坏消息,是一辆百来万的红旗LS7。   孟归南扫了一眼车屁股上被划出来的两道长长的印子,心中暗骂了一声倒霉。   从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他先走到孟归南面前询问他有没有受伤,得到他否认的回答后才转到车后去看车况。   查看完车子的损伤情况,他敲了敲后排的玻璃。   贴有防窥膜的车窗降下来一半,视线受限,孟归南只能看出里面坐着的是个年轻男人。   声音压得很低,孟归南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片刻后,司机走过来,对他说道:“小伙子,喝酒了就不要骑车了,这样太危险了。”   孟归南带着歉意回道:“实在不好意思,您看修车费大概多少?”   中年男人摆了摆手:“我老板说了人没事就行,不用你赔偿。”   孟归南一愣,下意识地又瞟了一眼开着的半扇车窗,和车里人的目光恰好对上。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黑色的瞳仁在昏暗的灯下闪着一点摇曳的亮光。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太有压迫感,孟归南冲他露出一个卑微讨好的笑:“谢谢老板不跟我计较,要不说您这样的人能发财呢。”   男人对他的恭维不为所动,沉默从车内蔓延至车外,一直追随在孟归南身上那道视线似乎停留的时间过于久了,久到孟归南笑得脸部僵硬,他才开口叫了一声司机的名字:“老陈。”   话是对着老陈说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孟归南。   “让他赔。”   【作者有话说】   南:喝了酒千万不要骑车,除了违法还会遇见脏东西 第3章 粉色菠萝   孟归南如释重负的一口气还没吐干净,就被这句话给噎了回去。   孟归南不知道车主是怎么在几分钟的时间内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他撞了别人的车,赔钱是应该的。   “那……您说个数?”   男人似乎一直盯着他胸前的工牌,孟归南也跟着往工牌上看了一眼。   “菡雨楼?”   说话间,男人降下了剩下的半扇车窗。   婆娑的树影打在他的脸上,明暗的光影交错间,孟归南竟然觉得从他脸上看到了类似不解的神情。   又是一阵沉默。   胃里翻搅得孟归南有些想吐,他只想快点解决这个麻烦,回家抱着马桶什么都不用顾忌地好好吐一场。   “是。您要是需要订包厢,可以找我,给您打个折。”   “您说个数吧。”   “一千。”男人说。   孟归南两眼一黑,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老板,银行卡号报一下。”   “我要现金。”   孟归南一怔,随后掏了掏口袋,半包抽剩下的红梅掉了出来,他弯腰捡起,顺手抽出一支咬在嘴里,“我没那么多现金。身上也没带银行卡,要不您将就一下?”   “手机号。”   “啊?”   “准备好现金,明天找你拿。”说完,男人又瞄了一眼他胸前的工牌,“菡雨楼孟归南——”   他的言下之意孟归南听懂了——别想跑,也别想赖账。   孟归南报了一串数字,男人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听到从他上衣口袋里传来的手机铃声后才摁了挂断键。   “老陈,走吧。”   “冰水……”   “不用了。”   SUV在黑夜中嘶吼着离去,留下孟归南一脸懵地愣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   到家的时候,王百琴已经睡下了,孟归南轻手轻脚地走回卧室,打开灯,眼睛先往挤在房间一角的小柜子上瞄。   今晚那个白色的保温杯不算孤独,旁边还放着一小盘切好的蜜瓜。   孟归南走过去,打开杯盖,银耳羹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孟归南看着已经斑驳得露出一块一块不锈钢面的保温杯,在外一直挺着的肩背垮了下来。   银耳羹和蜜瓜,甜上加甜,抚慰了孟归南被酒燎过的肠胃,呕吐的冲动也奇迹般消失了。   好好洗了个澡,又从冰箱里翻出颗西红柿在脸上滚了滚,折腾完躺在床上时,已经接近四点。   浓浓的睡意呼啸而来,孟归南很快就陷入了梦境,他没顾得上去想晚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坐红旗车的男人。-   早上七点五十,闹钟还没响,孟归南莫名其妙先醒了过来。   安置房的隔音很差,隔着门板,王百琴在卫生间涮拖把的声音听得都很清楚。   又在床上瘫了十分钟,等到八点的闹钟响起,他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早啊妈。”孟归南打着哈欠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很小,两人挤在里面几乎转不过身,王百琴挂好拖把走出来,站在门边问他:“昨晚几点回来的?喝酒了吗?”   “两点多,没喝酒。”孟归南刷着牙,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都什么级别了,哪还用喝酒啊?”   孟归南脸上还有残留的指痕,阳台上挂着他昨晚脱下的那件沾了蓝色酒渍的衬衣,王百琴把它洗得很干净,散发着一股洗衣液的清香。   “小南。”王百琴叫了声他的名字,问:“累不累?”   这句话其实问得很多余,因为孟归南给她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孟归南洗了脸,正用毛巾胡乱擦着,听见王百琴问的这句话后转过头去看她。   王百琴今年五十七岁了,头顶的白发一茬接一茬的长,也许是孟归南太过忙碌导致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迟钝,所以总在看到王百琴的白发时才能想起他已经不是很多年前,踌躇满志,想要做一个好医生的孟归南了。   “不累。”孟归南笑着说:“有吃有喝,生活也有盼头,我累啥呀?”   “吃饭吧。”王百琴拍了拍孟归南的背,转身往客厅去了。   吃过早饭,孟归南拎着饭盒出了门,临走时,嘱咐王百琴:“你腰还没好就在家里休息。”   人都下了两层台阶了,又返回来,故意强调道:“我上班要操心的事儿可多了,你别再让我操心了啊。”   话音刚落,王百琴就冲他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到了明月湾,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孟归南到前台打了卡后就拿出手机开始联系客户。   今天售楼处有活动,凡是到场的,都能参与砸金蛋抽奖。   明月湾的位置位于新区,房价不便宜,能买得起这里的人自然也看不上那仨瓜俩枣的奖品,因此公司很舍得下本钱,最次的参与奖,也是某个一线美妆品牌的唇膏。   刚发出一两条,突然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订个包间,晚八点。】   电话号码很陌生,孟归南翻了翻通话记录,发现是他的债主找上门了。   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紧接着发来第二条信息。   【酒水单发我看一下。】   醉酒追了人家的尾,结果误打误撞撞出来个客户,可见福祸相依,老祖宗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   孟归南抱着手机傻乐了两声,笑还没落下去,又收到了第三条。   【记得还钱。】   “……”   孟归南从手机相册里翻出酒水单,发了过去。   直到午饭后,也没收到对方的回复,孟归南趁着上厕所的功夫给对方去了个电话。   “您好,我是菡雨楼孟归南。”   “老板,晚上八点的包间还订吗?”   “庄雁鸣。”   一道沉稳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孟归南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名字。   孟归南改口改得很快:“庄总。”   “随后我的助理会和你联系。”   不等孟归南有所回应,庄雁鸣就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没过一会儿,另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你好孟经理,我是庄总的助理方孟青。”   方孟青直入主题,订好酒水的品类后,说:“孟经理,晚上见。”   孟归南没太在意方孟青最后说的那句话,只当他是礼貌,便随口回了一句“晚上见”。-   周末来看房的人很多,再加上有抽奖活动的加持,近六点时,售楼处依旧人头攒动,孟归南盘过今天接待的客户后,就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地产销售每天的工作时间长得没个尽头,实际上除了接待客户外,大多数时候都在消磨时间。主管不下班,底下人也不能走已经成为各个售楼处不成文的规定。   但孟归南不管这个,劳动合同上明明白白写了工作时间,那他按时上下班有什么错?顶多是不太招领导待见罢了。   明月湾是预售房,地基才刚刚挖好。   工地没有食堂,这附近的小路上就经常会有来摆小吃摊的商贩。孟归南买了个杂粮煎饼,加了两块脆饼,三两口塞进肚子里又觉得噎得慌,在另外一个小摊上买了杯绿豆汤,边喝边骑着车往菡雨楼疾驰而去。   在菡雨楼附近的ATM机上取了一千块钱的现金,小心地叠好塞进口袋里,孟归南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六点四十了。   孟归南负责菡雨楼的ktv区域,说是ktv,可主题从来不是唱歌。但凡和商务两字挂上边的娱乐活动,里头就有许多不能放到台面上讲的东西。   客人们大都是饭后来,七点到八点这个时间段来的人不多,孟归南溜达了两圈,空着的包厢渐渐就装满了人。   庄雁鸣一行人出电梯的时候,孟归南刚从309出来,里面的客人喝多了不讲理,指着桌面上果盘里的粉色菠萝非说是加了染色剂。   面对客人时,孟归南是极尽耐心,出了包间门,他立刻垮起了脸,怨气几乎能冲出二里地。   309位于转角的位置,门前七八米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孟归南边往前走,边表情扭曲地冲着空气打拳。   拐过弯,孟归南挥出最后一记漂亮的右勾拳。   “砰——”   孟归南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三楼的构造,他连忙收回杵在人硬邦邦的腹肌上的拳头,头也没好意思抬地道歉:“抱歉。”   空气静了两秒,随后一只手出现在孟归南低垂的视线里,骨节修长,指甲边缘修剪得很干净。小指上戴着一枚细圈的翡翠戒指,透亮澄澈的底色里飘着几朵颜色浓重的绿花。   那只手探过来,按在他的胸口上,戒指擦过外套上的纽扣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孟归南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推到了玻璃墙边。   四五个人从孟归南面前走过,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慢慢悠悠荡进他的耳朵里——   “笨。”   【作者有话说】   南:我讨厌庄雁鸣 第4章 心上人   孟归南猛地抬起头,在一众黑色的西装里精准捕捉到那个身形优越的背影。   秦渺渺戳了戳他的胳膊:“看啥呢南哥?”   孟归南指着庄雁鸣离开的方向,问:“你刚听见他说什么没有?”   “听见了。”秦渺渺肯定地点头,“说你笨。”她一脸八卦地凑到孟归南脸前,“这帅哥脸生,第一回在菡雨楼见着,你俩认识?”   孟归南还沉浸在庄雁鸣对他的那个与事实不符的评价中没回过神,他随口敷衍道:“算是吧。”   那边李乔安顿完客人,从包厢里出来后朝着他们两人走了过来:“南哥,309的酒水预定过了吧?”   “嗯。”孟归南点了点头,“酒水间准备好了,你去取吧。”   李乔应了,指了指309的方向:“记得给凝姐打电话……”   李乔口中的凝姐大名叫刘丹凝,手底下管着几十个样貌身材都出挑的年轻男女。   “好,我知道了。”   李乔离开了,秦渺渺撇了撇嘴:“男人都一个德性。”   孟归南往秦渺渺后脑勺上轻拍了一记:“瞎琢磨什么呢?干活去!”   秦渺渺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走了,孟归南摸了摸口袋里的一千块现金,然后给刘丹凝打了个电话。   没过几分钟,几个年轻男女和李乔一同从电梯里出来,孟归南接过李乔手里的餐车:“我来吧。”   李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哟,今晚的客人大有来头啊?平时除了你那几个老主顾,你给谁上过酒啊?”   孟归南笑笑:“我这不是正努力让这个新的也变成老的吗?”   环形沙发上坐着五个人,孟归南扫了一眼,庄雁鸣坐在中间,双腿交叠,手里燃着一支烟,他微微眯着眼睛,正侧着头和他身旁的男人聊天。   右侧沙发上坐着的三人看样子应该是庄雁鸣请的客人,年纪都不小了,个个身前都揣着圆滚滚的啤酒肚。   陪酒的人一进来,庄雁鸣就示意他们坐到客人身边。   刘丹凝的人都是热场子的高手,原本还端着的男人们顷刻间便放松了下来。   坐在庄雁鸣右侧的中年男人一手揽着个漂亮女孩儿,一边打趣道:“庄总还年轻,就这么清心寡欲啊?”   庄雁鸣笑了笑,将手中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透明玻璃带着鎏金花纹的烟灰缸就在孟归南的手边,他正往桌上摆着酒,视线往旁边偏了一寸,就再次看见了那枚漂亮的翡翠戒指。   不加入他们,总得拿出个像样的理由来,庄雁鸣从冰桶里捏了个冰块出来,捂在掌心里随意把玩:“倒也不是。”   “心里有人。”   饭桌上聊的是正事,欢场里就该聊些风花雪月,几人开着庄雁鸣的玩笑,说他为了一朵花放弃整片花园的做法太不明智。   庄雁鸣也不反驳,和他们一起笑,视线一直落在案几上越来越多的酒瓶上。   孟归南做完了他该做的事,冲客人们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孟归南叫来李乔,嘱咐她盯着309,等里面的客人散场时通知他。   菡雨楼的包厢夜夜客满,孟归南忙得连卫生间都没工夫去,快十二点的时候,终于寻着个空档。   孟归南正站在盥洗池前洗手,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他没在意,低着头认真地搓洗着手上的泡沫。   “钱带了吗?”   孟归南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镜中站在他身后的庄雁鸣。距离很近,孟归南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扑在耳廓上的细微气流。   往旁边挪了一步去抽擦手纸,擦完手,孟归南从口袋里摸出那叠纸币递给他:“带了。”   庄雁鸣接过来,捻了捻纸币一角,问道:“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孟归南古怪地看了庄雁鸣一眼:“快五年了吧。”   庄雁鸣在听到这个数字后似乎有点不太高兴,但从他的脸色上又看不出任何端倪。   孟归南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正当他打算和庄雁鸣打声招呼离开这里时,又听他继续问道:“怎么想到来这里工作?”   孟归南不想答,但客人问了,他不能甩脸就走,于是敷衍道:“这里赚得多。”   空气安静了几秒,庄雁鸣没再说别的,那叠纸币在他手里停留了不过一两分钟,又回到了孟归南的口袋里。   “小费。”   庄雁鸣丢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孟归南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愣了一会儿,小声嘀咕道:“有病吧?”-   方孟青把文件放在庄雁鸣的办公桌上:“庆渝高速三标段云山中标了,施工中标价是4.7亿,股权投资额2248万。”   庄雁鸣扫了眼交通工程建设局和交通控股公司联合出的红头文件,食指在写了一标段中标价的位置上点了点:“18亿变4亿,这笔账,盛苏得还。”   庄雁鸣为了庆渝高速一标段的施工项目前前后后跑了大半年,在基本上已经谈妥的情况下,盛苏工程不知从哪儿跳出来截了他的胡。   盛苏在背后耍了什么花招,庄雁鸣不清楚,毕竟暗色交易,谁都不会随便说出口,只有一个知情人讳莫如深地向上指了指,然后劝他来日方长。   庆渝高速位于山北省,云山的关系网铺得再广,也避免不了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庄雁鸣承认技不如人,但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庄雁鸣抬起头,问方孟青:“盛苏最近是不是在接触创瑞在樾山的别墅区项目?”   方孟青略一思索,回道:“上次和创瑞的吴总吃饭,似乎听他提起过。”   庄雁鸣点了点头:“约吴总吃个晚饭。”   方孟青应下了,迟疑了两秒还是又问了句:“去菡雨楼?”   庄雁鸣抬头看了眼方孟青。   什么都没说,但方孟青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这一问是多此一举。   方孟青是庄雁鸣亲自从一众候选人挑出来的助理,他的毕业院校不算太好,按照云山的招聘标准,甚至都走不到面试这一环节,但不知为何,庄雁鸣把他的简历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又在面试名单上加了他的名字。   孟归南撞了庄雁鸣车的那晚,方孟青不在,事后听老陈偷偷和他八卦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方孟青就意识到了这个孟归南不是一般人。   不一般到什么地步,方孟青暂时不清楚,但就连续两个月所有的商务宴请都安排在菡雨楼来看,至少也应该是有点兴趣的程度,毕竟除了工作和家里人,方孟青还从来没见过庄雁鸣把注意力频繁地放在一个人身上过。   聪明机敏的方助理分析过后,得出一个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结论——他眼中向来冷静自持的庄总坠入爱河了。   庄雁鸣对方孟青这一通无厘头的猜测毫不知情,他放下手上的资料,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办公桌前一脸恍惚的方孟青,问道:“还有事?”   方孟青心虚地摇头,火速从办公室离开了。-   创瑞的吴康祥是个荤素不忌又爱热闹的,接到庄雁鸣的电话先问了句:“什么局啊?”   “娱乐局。”   吴康祥的声音瞬间兴奋起来:“行行行,订好地方发我。”   和吴康祥一道出去,压根用不着旁人安排陪客,今天也是一样,在七楼吃完饭,两人去了三楼,刚点完酒水,六七个年轻男女就推门走了进来。   庄雁鸣对这个情景习以为常,来的几人都是生面孔,与上次他见到的不是同一批人,但共同特点就是一水儿的漂亮。   包厢里瞬间笑闹声一片,庄雁鸣卷起衬衫袖子,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递给吴康祥。   吴康祥接了,他身旁一个面白唇红的男生很有眼色地替他把烟点上,他拍了拍男生的脸,转头问庄雁鸣:“挑一个?”   庄雁鸣一一扫过众人,随便指了个长相清秀的男生,冲他勾了勾手指。   男生一脸喜色地过来,坐进庄雁鸣身侧的沙发里。   吴康祥满意了,放松地靠近沙发里:“弄点音乐听听。”   震荡的声浪从包厢四面八方的音箱里传来,吴康祥用膝盖撞了撞庄雁鸣:“说吧,什么事儿?”   吴康祥深知他和庄雁鸣不是那类下班后可以随便约着出来找消遣的朋友,庄雁鸣说是娱乐局,就说明他要办的不是什么正经的,可以放在台面上讲的事。趁着还没上酒,人还清醒着,他得问清楚庄雁鸣想要什么,不然喝大了,他可不敢保证能管住自己的嘴。   吴康祥已经这么直白地问了,庄雁鸣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樾山别墅区的项目定下哪家公司了吗?”   “云山想做?”吴康祥坐直了身体,“那你来问得也太晚了,基本上已经定了,盛苏工程。”   “但这项目我管不着,是挂在秦总底下的,现在就差走流程了。”   吴康祥口中的秦总是他的顶头上司秦嘉。   庄雁鸣转了转手中的打火机,问道:“这项目给盛苏还是给云山,对你来说有分别吗?”   吴康祥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没区别,但我就为了这么个事得罪我的领导,划不来。”   “做生意当然要双方受益——”庄雁鸣比了个数字,又说,“我手里有点东西你或许会感兴趣。”   相比吴康祥这个掉进钱眼里的,秦嘉难对付多了。他不要云山送的礼,也不见任何云山的人,原因很简单,他在去创瑞之前,在云山交科工作过。   即使云山拿下创瑞项目的程序合规合法,秦嘉为了表示他的公正,对云山也是诸多挑剔,凡是他经手的项目,云山更是碰都别想碰。   庄雁鸣想要把这事办成,只许给吴康祥钱财不够。   吴康祥看了眼庄雁鸣手机屏幕上的高清照片,先是惊讶,后是窃喜。   还没高兴完,就感觉到一股冷意从后背沿着脊柱攀上来。   照片是在酒店房间偷拍的,摄像头也许就藏在桌面摆放着的新鲜花束里,里面的两位主人公一个是年逾四十,身材依旧有料的秦嘉,一个是财务处刚来没多久的美女主管,两人衣衫不整,吻作一处。   这张照片一旦被爆出来,丢人倒是其次,公司高管被爆性丑闻,按照那位刘董的作风,无论如何,这人绝对不会再用。   而吴康祥的上位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吴康祥是聪明人,他知道这张照片是庄雁鸣送给他更进一步的垫脚石,当然了,也是暗地里的敲打。   吴康祥眯着眼,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问庄雁鸣:“老弟,咱们之间应该不会有到这一步的一天吧?”   咔哒一声,庄雁鸣点了支烟,他的脸隐在烟雾和绚丽的光线后。   吴康祥看见他笑了笑,用一种十分真诚的语气回答道:“怎么会?刀子是对着外人的,我们是朋友。”   【作者有话说】   南,你的强来了~PS:文中关于工程行业的描写有虚构和夸张成分,请勿深究哟 第5章 这是我的人   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是盛苏胆敢把勺子伸到他的碗里,那他就让盛苏在云山的地盘上也体会一下努力付诸东流是什么感受。   吴康祥答应了,庄雁鸣扬了扬手机:“事成之后,照片打包发你。”   话音刚落,服务生敲门进来送酒。   酒精是欲望的催化剂,加快了人们放下矜持的速度,庄雁鸣只是去了个卫生间的功夫,再回来时就看见吴康祥正在调戏来送果盘的服务生。   “先生,我不会跳舞。”服务生木着脸,一板一眼地拒绝吴康祥这个无理的要求。   “不会跳没事,小柯,你去教教他。”   叫小柯的男生站了起来,朝服务生走去,走到他跟前后伸手在人胸肌上捏了一把,惊得服务生瞪着眼往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啊,这么纯情啊?”小柯亮着两排洁白的牙齿冲他笑了笑,随后跟着极具动感的音乐做了个扭胯的动作。   小柯做完了,服务生依旧站着不动。眼见吴康祥脸色沉下来,小柯连忙替他打圆场:“怎么这么笨?来你跟着我做——”-   孟归南目送何慕霖进的304包厢,只是送个果盘早该出来了,他走到304包厢门口,往里瞄了一眼。   和庄雁鸣一起来的那位客人正单手搂着何慕霖的肩,何慕霖拉着张棺材脸,身侧的拳头捏得死紧,要不是孟归南立刻推门进去,他怀疑下一秒那拳头就要攮在客人脸上了。   “先生,咱们厨房马上就下班了,您这边还需要加餐食吗?”   突然被打断的吴康祥不满地斜了孟归南一眼,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立刻变幻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来。   吴康祥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威士忌的细长瓶口,他改抓为握,往何慕霖背上砸了两下:“我就是让他跳个舞,又不是干嘛,他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你们菡雨楼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孟归南一听就明白了,他笑得得体又谦卑:“先给您道个歉,这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是?小何是真不会跳舞,四肢不协调像根木头桩子,但我还行,要不我给您来一段?”   吴康祥眯着双醉眼将孟归南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他点点头:“行,你跳。”   灯光合时宜地暗下来,随着激烈又性感的舞曲,孟归南做了第一个动作。   合身的西装随着他的动作翻出褶皱,抬手时,腰间的布料绷得很紧,没了外套的遮挡,紧实的腰腹和一道被西装裤绷紧的曲线暴露在迷离的光线里。   他跟着音乐节拍顶肩扭腰,幅度不大,看得出来就是随便来了一段。   坐在暗处的庄雁鸣无意识地转着小指上的戒指,冰凉的玉石被他渐渐升高的体温烤得温热。   吴康祥狎昵地拍了拍孟归南的屁股:“跳得不错。”   吴康祥放过了孟归南和何慕霖,等两人出去了,他的视线还黏在门上。   过了片刻,他转过头来对庄雁鸣说道:“我的菜。”   被吴康祥看上是件非常不幸的事,凡是上了他的床的,少有能全须全尾下来的。   庄雁鸣端起桌上的酒杯,杯中冰块未化,杯壁上的水珠让他掌心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他冲吴康祥举了举杯,回道:“吴总——”   “这是我的人。”-   门外走廊上,孟归南正在小声教育着何慕霖:“让你跳你就跳呗,能掉块肉是怎么的?把你投诉了,你这个月直接白干,你能不能别这么死脑筋?”   何慕霖梗着脖子不讲话,孟归南说了半天也觉得没意思,冲他摆了摆手:“干活去吧,看见你我就来气。”   何慕霖转身走了,孟归南去了躺卫生间,出来时对着空无一人的盥洗室又打了套组合拳。   屁股上像扎满了小刺,刺挠得很,孟归南表情扭曲地抓了半天,又认认真真洗了个手。   方才何慕霖被为难时,庄雁鸣就坐在沙发里看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这种人做朋友,可见庄雁鸣也不是什么好鸟。   孟归南抽了两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水珠,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304包厢的客人是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散场的,孟归南正在3楼的前台核对当晚的消费水单,突然面前的大理石台面被人敲了敲:“结账。”   孟归南抬起头,看见庄雁鸣后习惯性地露出个职业微笑:“好的,稍等。”   前台小姑娘打了单子递给庄雁鸣,他看都没看,从钱包里拿出张卡来递给孟归南。   结过账,孟归南把庄雁鸣送至电梯口,摁了下行的按键。   两人谁都没说话,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才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孟归南用手挡着电梯门,笑着说道:“慢走,庄总,欢迎您下次再来。”   电梯门即将合上的一瞬间,庄雁鸣看着站在门外的孟归南,突然伸手揪着他的前襟把他拽了进来。   “额……”   庄雁鸣力气很大,孟归南没防备,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孟归南一脸惊恐地抬起头,正对上庄雁鸣俯视而来的视线。   “怎……怎么了?”   电梯里光线明亮,将孟归南整张脸上的每个表情都照得很清楚。庄雁鸣盯着他鼻翼上那颗棕色的小痣,慢吞吞地回答道:“我喝醉了,送我下楼。”   庄雁鸣说话时带着浓烈酒精味道的吐息喷洒在他的脸上,掌心的温度似乎穿透了衬衣单薄的布料,腰侧那一小块皮肤瞬间滚烫起来。   孟归南浑身僵硬,大脑不受控制地思考了一下为什么庄雁鸣的手会伸进他的外套里。   没等他想出来个结果,电梯就到达了一楼,他如梦初醒般推开了庄雁鸣,扯着衣服下摆,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请吧,庄总。”   庄雁鸣走了出去,身形挺拔,每一步走得都很稳当,看上去压根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他走出去两步,发现孟归南没跟上来,于是停下来转过头看着他:“过来。”   孟归南在原地磨蹭了几秒钟,庄雁鸣等得不耐烦,又回过头来把他扯进怀里,上半身卸力压在了他的身上。   妈的,重死了。   孟归南拼命地用把醉酒的客人安全送上车是职责所在来劝慰自己,才压住了想直接把庄雁鸣掀下去的冲动。   红旗车停在门口的下客区,车窗开着,吴康祥手肘架在窗框上,揶揄道:“哟,这么黏糊,一刻都分不开啊?”   孟归南只当他是喝醉了在撒酒疯,扶着庄雁鸣从另一侧上了车后,关上了车门。   车窗降下,庄雁鸣探出只手来,替他把歪掉的领口理好,语气一反常态的柔和温煦:“回去吧。”   巨型SUV逐渐消失在孟归南的视野里,他看着空旷的街道,恍然大悟:原来这鸟人是想泡他!   【作者有话说】   庄1:十章之内,把孟归南送上我的床fine:收到(点头哈腰 第6章 四百六十万   孟归南和庄雁鸣统共就见了不到十回,两人的见面往往以他的“您来了,庄总”和庄雁鸣语气平平的一声“嗯”为开始和结束,如果不是今晚庄雁鸣表现地如此明显,孟归南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他烦得要死,担心把话挑明之后失去这个出手阔绰的客人。   比如付枫晚,自那晚后,孟归南就没在菡雨楼再见过她。   孟归南恶狠狠地把车把拧到底,冬夜里料峭的寒风刮得脸生疼,他打了个哆嗦,又不得不把车速降下来。   回到家,王百琴还没睡,正在厨房里忙活。   她听见门口的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体:“小南你回来了,饿了吗?”   “妈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我熬了青菜粥,你吃一点吧。”   孟归南换上拖鞋,往厨房走了几步才猛地想起王百琴今晚睡不着的原因。   他忙昏了头,竟然忘了明天是他们定好的每月去监狱探视的日子。   拿出手机来给主管发了条调休申请,孟归南抬头看了一眼王百琴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叫了她一声:“妈。”   王百琴转过头,厨房的顶灯照亮了她脸上的每道沟壑。她在笑,笑容下藏着孟归南看得见的苦涩。   “怎么了?”   “没事。”孟归南也冲她笑了一下,“我饿了,你做的粥好香。”   “撒把葱就好了,你先去换身衣服吧。”   孟归南进了房间,靠在门板上愣了会儿神,等他把自己的情绪都收拾好了,才换上衣服出来。   饭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青菜粥,旁边是一碟王百琴自己腌的酸黄瓜。   孟归南其实不太饿,晚上李乔从后厨顺了盘点心,他吃了几块,这会儿还没完全消化,但他还是一口一口把粥吃完了。   王百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直看着他,等他吃完了,温声道:“快休息吧。”   孟归南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晚上躺在床上几乎要不了几分钟就会昏睡过去,但每月的这一天晚上,他总会失眠。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过去,一会儿思考未来,但更多的时候,他都在盘算那一长串儿的欠款什么时候可以还完。   不知道几点钟睡着的,还不到八点,他就醒了过来。   慢吞吞地洗漱,穿衣,吃饭。   出了门,他和王百琴一路沉默着坐上了开往郊区的公交车。   来得有些晚,他们是最后一个号。   王百琴对会见的流程烂熟于心,提前准备了食物,两人坐在等候区吃完了午饭,又等到下午,才轮到他们。   和上个月见到孟良一样,他说一切都好。   孟归南看着他的白发,舌根泛着极重的酸苦,他想说在监狱里怎么会好,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们也挺好。”   孟良话不多,基本上都是孟归南和王百琴在说,他静默地听着。   他坐在玻璃另一侧的塑料凳子上,身上穿着监狱里统一发放的蓝色囚服,肩背佝偻,握着听筒的那只手骨节嶙峋,扭曲的青色血管在干枯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记忆里那个总是笑呵呵,精气神十足的孟良已经消失很久了。几年牢狱,如今他脸上的每道褶皱都在诉说活着是一件多么煎熬的事。   “爸,我和妈盼着你呢。”孟归南试图让孟良燃起些生活的希望来,孟良抽了抽嘴角,扯着嘶哑的声音回道:“是我拖累了你们,你们别再管我了。”   王百琴附在一旁听见孟良的这句话后,抢过听筒,死死瞪着玻璃那侧的孟良,咬着牙道:“你说别管你了?你知道这五年来小南……”   “小南怎么了?”孟良紧张地瞪着眼,手掌扒在玻璃上。   “妈!”孟归南想阻止王百琴继续说下去,又怕动作过大引来注意,只好用力从她手里把听筒夺回来:“我没事儿,就是医院工作太忙了,总睡不好觉。”   孟良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听他聊起工作,提起了一点精神:“生命所系,医生的责任是很重的。要多锻炼,这么大的压力要有个好身体才行。”   “我知道了。”孟归南点头,过了几秒钟,他又说,“爸,无论是哪个债,都有还完的一天。”   孟归南每个月都来,这句话每个月都要说一遍,他无比希望孟良也能像他一样站起来,坦然地接受人生里突降的厄运。   但苍白的话语似乎无法改变孟良心中人死债消的极端想法,孟归南次次说,他整个人看上去还是一潭死水。   一扇玻璃将这个家隔得支离破碎,孟归南闭了闭眼,把那些压在心头重逾千斤的情绪摁了下去:“人么,只要能喘气儿,就有活路走,重要的是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   “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什么都会过去的。”孟归南强调道。   那场打击对这个一辈子都温和善良的男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泪水逐渐淹没了那双浑浊的眼珠,过了很久,他垂着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孟归南看着孟良,有时会觉得他很懦弱。   父母是孩子一辈子的老师,孟归南从小到大在孟良身上学到了很多,而最后一样是孟良没有的勇敢和坚强。   回程路上,母子两人依旧是一路沉默。无论是孟归南还是王百琴,都要靠着这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各自收拾心情,回了家,他们都得振奋精神,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孟归南在晚间六点四十分到达菡雨楼,一晚上他都心不在焉。301的酒水送到了307,明明302点的餐食,却让人送到了312。   李乔趁得空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南哥,你咋了今天?”   孟归南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热水下肚,他的身体暖和了一些,低声向李乔道了谢,又说:“没事,身体不太舒服。”   李乔理解地点了点头:“要不你跟经理说一声早点下班回去休息吧?”   “不用,你去忙吧。”   李乔欲言又止,但没再多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孟归南站在宽敞的大厅里盯着头顶炫目的灯光发了会儿呆,才搓了搓脸,给自己打气:“支棱起来,孟归南!”   孟归南为了尽快让自己从沉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一晚上在三楼忙得团团转。   将近十二点钟的时候,菡雨楼来了位难搞的客人,刘丹凝安排的几个男孩儿都被他掀桌赶了出来,孟归南进去的时候,酒瓶砸了一地,就连胡桃木的纸巾盒都被他摔了个四分五裂。   “陈少,这是怎么了?”   陈东上下打量了下孟归南,指着门口站成一排吓得不敢吭声的男孩儿们,冷笑道:“你们菡雨楼就拿这种货色糊弄我让我在我朋友面前掉面儿是吧?”   孟归南笑着安抚道:“您这话说的,我们哪敢糊弄您?要不您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再给您安排。”   孟归南大眼一扫就知道陈东是那类拿着家里钱随意挥霍的二世祖,没脑子好面子,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应付起来也得心应手。   “陈少,我瞧着这位就不错。”   环形沙发上坐着四个像陈东一样打扮得花花绿绿,恨不得两只耳朵都挂满环啊链啊的公子哥儿。   说话的这位最过分,鼻子上还穿了一个。   他边说边站起身朝孟归南走了过来。   “帅哥,你开个价。”我开你大爷。   孟归南指了指胸前的工牌:“您说笑了不是,我卖酒卖包间,不卖别的。”   “嗐。”鼻环男挑了挑眉,“装什么装。”说着,从口袋里翻出钱包,甩了一叠现金到孟归南脸上,“钱么,我有的是。”   纸币锋利的边缘割着他的脸,孟归南知道他这个时候应该继续放低姿态去安抚客人,但他突然感到一阵连他都说不清缘由的怒火。   那把火灼得他心口痛,自尊心在火中噼里啪啦地燃烧。   孟归南蹲下去把掉落一地的百元大钞一张一张捡起,叠好,塞进鼻环男的口袋,然后冲他粲然一笑:“先生,这点钱不够,四百六十万,你付钱,我立刻跟你走,玩死玩残都算我的。”   【作者有话说】   孟父入狱有隐情的嗷~希望大家多多评论,mua 第7章 赞美和鲜花   鼻环男一愣,旋即笑出声来:“你是镶了金……”   “齐新。”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包厢门口传来,所有人的视线移向门外,孟归南一眼就看见了挤在人堆里双手插兜,脸色冷淡的庄雁鸣。   “你在做什么?”   鼻环男看见庄雁鸣,再度呆滞了一瞬,然后立刻像老鼠见了猫,一扫先前的嚣张气焰往门口走了两步,讪笑道:“雁鸣哥,你怎么在这儿?”   庄雁鸣对站在他身旁的方孟青说道:“你先带梁总他们过去。”   方孟青点了点头,临走时,冲孟归南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庄雁鸣转过头来,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平平,可在齐新听来,却像是言辞极为激烈的警告,于是小声求饶道:“我就是跟朋友出来放松放松,雁鸣哥,你别跟我爸说啊。”   庄雁鸣越过眼前的齐新,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孟归南身上。   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收回视线,对齐新说道:“钱么,你有的是。”   “别的,你是一点都没有。”   “立刻滚回家。”   被当众下了面子,齐新连个屁都不敢放,他父亲在庄雁鸣面前尚且不敢大声说话,更何况是他。   齐新绿着一张脸冲包厢里的几人说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就当他踏出包厢,路过庄雁鸣身边时,庄雁鸣薅着他的脖领子把人提溜了回来:“道歉。”   “道什么歉?”齐新满肚子不情愿,壮着胆子顶了庄雁鸣一句,“我凭什么跟他道歉?”   庄雁鸣懒得替齐向国教育儿子,他斜睨着齐新,缓缓说道:“不道歉,我就让你变得什么都没有。我的话,齐叔还是能听进去一两句的。”   齐新的脸红了又白,最后还是迫于压力,朝着孟归南的方向敷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行了吧?”   说完,齐新就奋力挣开了庄雁鸣的桎梏,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走出老远还能听见他身上那些金属装饰物丁零当啷的声音。   包厢内剩下的几人安静得像一整排雕塑,庄雁鸣扫了他们一眼:“散了吧。”然后朝孟归南微抬了下下巴,“你出来。”   孟归南赶走在包厢门口看热闹的众人,跟在庄雁鸣身后走到走廊拐角。   两人面对面站着,顶灯明亮,彼此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   庄雁鸣看着孟归南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眶问道:“这种事情常有吗?”   被庄雁鸣这么一搅和,孟归南的心绪重归平静,他不太在意地回道:“打工的,谁不受委屈啊?”孟归南认真回答着庄雁鸣的问题,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这不算什么。”   庄雁鸣一直看着孟归南的眼睛,孟归南和他对视了一眼就快速挪开了视线:“庄总,今晚的事情多谢,回头请您吃饭。”   庄雁鸣“嗯”了一声,突然向孟归南走了一步,然后抬手用食指指背在他眼尾处轻轻划过。   “气哭了。”   突如其来温热又轻柔的触感让孟归南瞬间往后退了一步,地板上的影子由缠绕的一团变为两个泾渭分明的黑色色块。   空气涌进来,孟归南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哭字儿怎么写啊?这小兔崽子要是能把我气哭,我天天什么都别干了,躲在家里哭得了。”   庄雁鸣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两秒,随后放下。他拿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您先忙。”   庄雁鸣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迈着步子朝走廊尽头走去。-   在孟归南的打工生涯中,这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睡了一觉,他就把这事儿忘得差不多了。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这段时间以来,庄雁鸣没来过菡雨楼,他突然出现在孟归南的生活里,又毫无征兆地消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后来孟归南再想起他自作多情地认为庄雁鸣对自己想法不单纯这一点,就尴尬地想找个窨井盖钻进去。   不过他心里装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庄雁鸣就像他在售楼处附近偶然吃过一次,但再没遇到过的炒凉粉摊子,这种生活里寻常的小事,遗忘的速度和发生的速度一样快。   只是庄雁鸣和付枫晚一样,不再来照顾生意,让他深感遗憾。   孟归南的生活里也不完全充斥着麻烦和冲突,比如每月的发薪日,他会很开心,还会买一杯甜度超标的奶茶,坐在菡雨楼后门的小台阶上,吸溜吸溜把它喝掉,然后拍拍屁股,精神抖擞地开始迎接这一晚的工作。   今天没有什么麻烦事,孟归南下班的时候竟然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提上下午路过商场时,给王百琴买的一件羊绒衫,孟归南转着车钥匙往后门的停车棚走去。   没骑出去多远,就看见一辆眼熟的奥迪车从菡雨楼的停车场开出来。   王伟栋这辆车买了没多久,天天把车停在售楼处门口的空地上显摆,孟归南想不熟悉都难。   这个点才散场,应该是去了四楼的威士忌吧。   孟归南没多想,一路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孟归南刚踏进售楼处,就看见王伟栋端着杯子从茶水间走出来。   他无视王伟栋的存在,和他擦肩而过。   “孟归南。”   王伟栋一开口,孟归南就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王伟栋就没在他这儿占到过嘴上便宜,偏偏还越挫越勇,时不时地就要来犯贱两句。   孟归南脚步顿了顿,头也没回地冲他比了个中指。   背后王伟栋阴恻恻的笑声传来,孟归南听见他满怀恶意的声音:“在菡雨楼陪睡一晚上多少钱啊?”   孟归南猛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王伟栋嘴角下撇,一双粗黑的眉毛挑得老高:“好话不说第二遍。”   孟归南心一沉,昨晚王伟栋在菡雨楼见过他。   他的视线扫过正在一楼签约区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同事们,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显然王伟栋已经替他宣传过了。   孟归南冷笑一声:“怎么?你老婆还不知道你跟风俪国际钱小姐之间的故事吧?这么闲有时间关心我,我可以帮你找点事做。”   王伟栋脸上的笑僵住了:“你他妈说什么?!”   孟归南撇着嘴,挑着眉,重复王伟栋刚刚说过的那句“好话不说第二遍”。   王伟栋一张脸涨得通红,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冷静了下来。   “我是花钱买服务的,你是收钱服务别人的,咱俩这地位谁高谁低你看不明白吗?”   “你造谣诽谤又嫖娼,小心喜提小黑屋七日游哦……”孟归南看着他眯眼笑,“傻逼。”   话音刚落,案场经理走到大厅宣布开晨会,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开完会,众人各忙各的,孟归南抱着手机正给一个客户发着信息,张千禾突然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南哥……”张千禾欲言又止,“你……”   “吞吞吐吐的,想问什么直接问。”   “菡雨楼的事儿都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你看他们那一个个看你的眼神,你不澄清一下啊?”   孟归南对张千禾莫名的信任感到有些惊讶,他笑了笑:“你怎么确定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呢?”   “你不是那种人。”张千禾也冲他笑,“我知道。”   房地产行业的兴起,寄生在这一套一套房子背后的灰色业务也随之产生。假结婚、假流水、落户,为了符合政策,担保公司无所不用其极。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帮客户做假的流水清单。   明月湾最小户型的房子总价八百万往上,首付百分之三十,剩下的百分之七十由购房人将房产抵押给银行,再由银行将款项汇至开发商,至此一套购房流程就算完成。   银行放贷要考虑贷款人的还款能力,而有些客户的流水是绝对不符合贷款要求的,担保公司就为这些客户提供了做假流水的服务,一次三至五万不等。   销售在担保公司和客户之间架起桥梁,既能完成业绩,还能拿到担保公司的返利,这看上去是一个三赢的局面。但不合法。   孟归南把业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这件事上,他又不看重业绩了。   如果说孟归南为了赚钱都能把自己卖了,那他没道理放弃担保公司的这部分灰色收入。   更何况,她还记得她刚来明月湾因为被恶意抢客户蹲在售楼处门口偷偷哭的时候,孟归南对她说过的话。   “抢了你两个客户还排倒数第二,这郑岩是真没用。我分你五个,把那个臭小子挤走怎么样?”   说完,他又板着脸:“业绩只是挂你头上,提成发了你得还给我。”-   孟归南定定地看了张千禾两秒,语气郑重地开口道:“小张同志,组织决定今天中午请你吃煎饼。”他伸手比了个“耶”出来,“加俩蛋。”   同事们在他背后嘀嘀咕咕,孟归南连看都不看一眼。他深知这种事很快就会被新的八卦取代,而房产销售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快下班的时候,孟归南领着客户从二楼的样板间出来,瞥见张千禾红着脸正在和两人吵架。   孟归南送走客户,三人还站在那,他双手插兜走了过去。   “干嘛呢?欺负女孩儿啊?”孟归南脸上挂着笑,冰冷的眼神在张千禾对面的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是不是男人?”   “你是真男人,谁能比得上你啊?”   孟归南还没说话,张千禾就立刻替他反击道:“嘴真贱,欠抽吧你。”   几个月前受了欺负还只会蹲在地上哭的小姑娘,现在竟然为了他变得非常勇敢,孟归南受到了一点震撼,正打算把张千禾拉到身后让这两个不长眼的小子见识见识他的嘴皮子威力时,这人突然恼羞成怒伸手推了张千禾一把。   “啊!”   张千禾的脑袋撞到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孟归南连忙蹲下去查看她的伤势。   “怎么样?”   张千禾缓过那阵疼痛,咬着牙说:“没事。”   孟归南伸手去摸,摸到她后脑勺上肿起一个大包。   “道歉。”   推人的李闯先是慌了一瞬,在看到张千禾没什么事后松了口气:“她先嘴欠,要道歉也是她先道歉。”   “我说了……”孟归南阴着脸,“道歉。”   “我就是不道歉能怎么着?”李闯笑得猥琐,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你俩有事儿啊?怪不得这么维护。你这人也是真不挑,张千禾可是有男朋友的人,还是说她给的比菡雨楼给的多?”   没有冲动和理智拉扯的过程,孟归南抽出扎进西装裤的衬衣下摆,又解开了外套的纽扣,然后一脚踹翻了李闯。   “孟归南!你冷静点!”   李闯倒在地上反应了两秒,然后迅速爬起来和孟归南扭打在了一起。   孟归南下手重,李闯也不遑多让,不多一会儿,两人就都挂了彩。   保安很快赶来,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拉开。   孟归南舔了舔嘴唇上被牙齿磕出来的一道伤口,血腥味让他方才一时的脑热冷却了下来。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傻逼,和傻逼和平共处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的无视。   孟归南一向都是这么做的,但今天他自己也很难解释情绪失控的原因。   孟归南扫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在看见王伟栋幸灾乐祸的脸时,突然明白了,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从小到大,赞美和鲜花一直围绕着他。   而最近的这五年来,他不是没有被侮辱过,但菡雨楼的客人们大都也只是带着不屑,把钱甩在他的脸上,没有哪次是像今天这样,当着他的面用龌龊和下流的言语去定义他的为人。   孟归南垂着头盯着掌心里斑驳的红,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铜墙铁壁,身体会受伤,心也会。   【作者有话说】   庄1:别急,我马上来 第8章 五百万买不来你的尊严   来看房子的客户报了警,警车闪着红蓝交错的警灯而来,把两人带去了派出所。   明月湾的工作也许保不住了,孟归南只要一想到最后还是让王伟栋奸计得逞就怄得想吐血。   路灯的灯光斜斜地照进车里,孟归南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长叹了口气。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派出所大厅里热闹得像菜市场。   打架这事儿太常见了,民警暂时没工夫管他俩,正忙着去处理前面一起持械斗殴的案件。   孟归南在椅子上坐下,李闯斜了他一眼:“咱俩没完。”   孟归南没理他,拿出手机请了晚上的假,然后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脸上的伤。   正仔细研究着口腔里的伤口,突然听见坐在身侧的一个年轻人气急败坏地控诉他的同伴:“庄昭炀你个臭傻逼,我他妈再和你去打一回球我就不姓李。”   “哎呀,你生啥气呢?你就说暴揍王小宇爽不爽吧?”   “你那叫暴揍?那他妈叫挨揍!人家七八个人,你也敢上。”   孟归南闲得无聊,收起手机,支着耳朵听两个年轻气盛的中二大学生叙述案发经过。   叫庄昭炀的那个“嘿嘿”笑,可能是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他嘶了一声,冲坐在另一侧脸上花花绿绿的几个人抬了抬下巴:“李硕,等会儿我哥来了,你一定要说是他们先动的手。”   “我他妈不说!”   “你咋这样呢?刚才我让你跑你都没跑,好兄弟都做到这份上了,还差帮我撒个小谎吗?”   孟归南听墙角听得得正起劲,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做工考究的黑色皮鞋。   “哥,你来了。”   “雁鸣哥。”   孟归南的视线缓缓上移,从裤脚到大衣衣摆,再到铅灰色印着精致暗纹的领带,最后落在庄雁鸣干净利落,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   庄雁鸣皱着眉看了他一两秒,然后脚步一转走到和孟归南一人之隔的另一个男生面前。   庄雁鸣装不认识他,孟归南也没打算自找没趣,身体放松向后靠在椅背上,等着看戏。   “怎么回事?”   “我跟李硕俩人打球打得好好的,这帮人过来非说让我们把球场让给他们,我们不让,他们就动手了。”庄昭炀指着自己的脸,又一把拉过身旁的李硕,“你看看给我俩打的,破相了都。”   孟归南对庄昭炀睁眼说瞎话的水平叹为观止,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两人脸上的伤,一个颧骨处肿了点,一个嘴角青紫,还没他受伤严重,连血都没见。   庄雁鸣丢下一句“在这儿等着”后就带着身后的两人离开了,不多会儿,他独自返回来:“庄昭炀,这是这个学期第三次了。”   “啊哈哈……”庄昭炀抓了抓后脑勺,小声说,“我也没办法啊,又不是我主动挑事儿的。”   看不出来庄雁鸣信没信,他伸手在庄昭炀脑袋上撸了一把,把他额前翘起的头发给捋直了:“回去吧。”就这?   不是,哪有这么惯小孩儿的?   “哥,蹭个车呗。”   “我还有事。”   “哦。”   庄昭炀应了一声,拖着李硕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嚣张地往对面挑了挑眉。   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玻璃门后,庄雁鸣却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他站在孟归南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你又是怎么回事?”   孟归南抬起头,突然反应过来他脸上青青紫紫的,精彩得很,又低下了头。   “打架。”   “为什么?”   孟归南觉得有点丢脸,三十岁的人了还因为打架这种事情进局子,所以压根不想和庄雁鸣多说。正打算随便用个理由糊弄一下,庄雁鸣突然抬手用手背在他嘴角轻轻蹭了一下。   “啪”   孟归南条件反射猛地拍开他的手。   庄雁鸣也没生气,转头看了一眼和孟归南穿着同款西装套装的李闯,再次离开。   庄雁鸣走到与他同来的像是律师的中年男人前,伸手往孟归南的方向指了指,片刻后,他回到孟归南面前:“走吧,去医院。”   孟归南有些迟疑地问:“我能走了?”   “嗯。”   “哦。”   孟归南刚抬脚跟着庄雁鸣走出去两步,一直关注着两人的李闯就站了起来拦住两人的去路。   “凭什么他能走?”   庄雁鸣背对着孟归南,孟归南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看李闯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脸。   “如果你想追究,那就试试看。”   别说李闯了,就连孟归南都被庄雁鸣这句话里浓重的威胁意味给震得愣了一瞬。   李闯被庄雁鸣这么一吓唬,咬着腮帮子往右挪了一步让开了路。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庄雁鸣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老陈,把车开过来。”   等车的时间里,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孟归南不太自在地搓了搓手指:“谢了,庄总,那个,医院就不去了,我没事。”   庄雁鸣用一种不赞同和略带批评的眼神看着他:“你受伤了。”   孟归南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但凭他的经验,骨头肯定是没事,皮外伤养一养就好了,实在没必要去医院跑一趟。   “我又不是站着不动挨打,不严重。”   说话间,红旗车停在了两人面前,老陈下来替他们拉开了车门,庄雁鸣看上去不太信任他说的话,语气强硬道:“上车。”   在派出所门口撕吧太难看,孟归南犹豫了几秒还是上了车。   SUV内部宽敞,孟归南不动声色地往车门处挪了挪,和庄雁鸣拉开了距离。   “庄总,去哪个医院,离这儿最近的就是N大附属医院了,咱去那儿?”   庄雁鸣还没说什么,孟归南立刻拒绝道:“不去。”   庄雁鸣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去三院吧。”   “不去。”孟归南再次拒绝道。   “孟归南。”   庄雁鸣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车厢内,空气沉寂了片刻,他像是妥协了,语气略有些无奈地对老陈说道:“去万园春。”   万园春声名在外,环境与口味都是一绝,价格自然也让孟归南这样的普通人望而却步。   孟归南还想说“不去”,但瞥了眼庄雁鸣的神色,把那两个字又给囫囵咽回去了。   尽管并非出自孟归南的本意,庄雁鸣今天确实是帮了他,加上上一次替他解围,请人吃顿饭还人情也是应该的。   孟归南拿出手机,偷摸查了下万园春的人均消费,只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难以呼吸。   他试着建议道:“庄总,我知道一家特好吃的店,请你吃个饭?”   二十分钟后,庄雁鸣穿着一身手工定制,剪裁合体的西装大衣和孟归南坐在了露天大排档的塑料凳子上。   天气很冷,桌桌都摆着冒着热气的长形铁盘,烤鱼滋滋啦啦的响声和人们喝酒聊天的声音混成一片。   两人坐的位置靠近马路,一辆劳斯莱斯古斯特从他们身旁飞速掠过,孟归南吹了个口哨:“真帅!”   古斯特的背影消失很久,他才收回视线,拿起桌面上的菜单。   庄雁鸣拆开一次性餐具,又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孟归南。   他脸上带着伤,头发横七竖八胡乱支棱着,身上裹着的那件黑色羽绒服胸口的印花都掉了色,里面白色衬衣的领口粘上了星点的血渍,整个人看起来颓丧又可怜。   但他讲话时语气依旧轻快:“我跟你说,这家做的烤鱼特好吃,保管你吃一回就忘不掉。什么百园春万园春的,压根比不了。”   庄雁鸣盯着他额角的青紫看了两秒,突然说道:“孟归南,你可以选择过更轻松一点的生活。”   “你跟我,三年,我给你五百万。”   孟归南握着半截铅笔正在菜单上划拉着,听见庄雁鸣的话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地回道:“我这么值钱啊?”   孟归南觉得自己再次看走了眼,庄雁鸣和付枫晚一样,摆出一副用钱买下他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施舍的样子来,连同他的身体打包卖出的尊严,付枫晚不在意,庄雁鸣也不在意。   “庄总,我这人,虽然穷吧,志气还是有一点的,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点完菜,孟归南叫来服务员,把菜单递给了她。   “烤鱼多来点香菜啊姐。”   “好嘞。”   围着花围裙的大姐拿着菜单走远,孟归南才重新看向庄雁鸣。   “什么叫更轻松的生活啊?比我过得难的多了去了,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孟归南抽了张粗糙的纸巾去擦桌面上残留的油污,“这不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吗?”   “普通人身上不会背着四百六十万的外债。”庄雁鸣微微凑近了孟归南,声音很轻,“孟归南,你看得见你未来十年的人生吗?”   庄雁鸣调查他。   孟归南缓慢地抬起头,脸色比夜色沉,半晌,他突然笑了:“你跟我谈人生?大好人,你要救我啊?”   说完,他抓起桌面上丢着的烟盒,磕出一支咬在齿间。粗糙辛辣的烟气从口腔一路灌进身体里,有些东西还是没能压住。   “干你屁事。”   孟归南的反应在庄雁鸣的预料之中。   可拿捏人心有什么难?无非是让他直面他最害怕的,或是给他他最想要的。   做生意,底牌要慢慢亮。   “五百万买不来你的尊严。”庄雁鸣姿态放松,脸上笑意浅淡,“但如果我能让你们一家人早日团聚呢?这个你也不在乎吗?”   【作者有话说】   庄1日记:今天非常忙碌,从局子里捞了庄2,庄3老婆还有我自己的老婆,一家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第9章 庄总的心上人呢   嘈杂的声音像潮水般褪去,变成遥远的嗡鸣。   孟归南喉咙发紧,他想说点什么以示他在这场金钱与尊严的交锋中丝毫不落下风,但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过了很久,热闹的笑闹声又像涨潮般涌了回来,孟归南手肘拄着膝盖,嘴角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   “即便我什么都不做,我爸三年后也会出狱。”   “是。”庄雁鸣点了点头,“我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让你父亲提前出来几个月而已,这确实不算是个让你无法拒绝的筹码。”   “但是……”   “我对你,乃至你家人的了解程度超乎你的想象。比如……”   庄雁鸣顿了顿,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种类似同情的神情:“你父亲应该还不知道你从医院辞职,几年来一直在弥补他的错误这件事吧?”   “庄雁鸣!”孟归南猛地站起身,眼底因为极度的愤怒生出些细密的红色血丝。   两人隔着冰冷的空气无声对视。   一个眼神有如实质,化作尖刀往对面人身上戳,一个不动如山,气度从始至终都很从容。   “烤鱼来喽!小心烫!”   服务员端着盘滋啦冒油的烤鱼走过来,戳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剑拔弩张的氛围。   孟归南又坐了回去,倒了半杯温水一饮而尽,他哑着声音问道:“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庄总耗费这么多力气?”   言辞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传达出来的信息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庄雁鸣沉默片刻,从铁盘里夹起片翠绿的莴笋放进嘴里,意有所指:“没吃过,想尝尝。”又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放进孟归南的碗里,礼貌地询问:“你愿意吗?”   仿佛是真的尊重孟归南,在征求他的意见,“不愿意也没关系,决定权在你手里。”   孟归南气得笑了出来:“我有别的选择?”   从庄雁鸣和他谈起这个话题开始,仿佛就对他志在必得,且带着一种一定会得偿所愿的自信。   庄雁鸣的傲慢在于先是冷眼看了一出“我有志气,钱算狗屁”的可笑戏码,然后用事实告诉孟归南他所谓的志气才是狗屁。   “少他妈惺惺作态,恶不恶心?”   孟归南盯着那块泛着油光的鱼肉,胃部痉挛,险些要吐出来。   庄雁鸣轻笑出声,说话的语气依旧柔和:“孟归南,做这个决定或许不容易,但还是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孟归南撕开筷子上的塑料薄膜,将那块鱼肉送进嘴里。   已经凝固的红油好像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呛咳起来。庄雁鸣倒了杯温水放在他的手边,孟归南端起杯子时没拿稳,桌面溅出了一大片水迹,沿着一次性餐布的褶皱洇开,又从桌边淌了下去。   等他把剩下的半杯水都灌进去,好像才把糊在嗓子眼里的油块给冲散了。   孟归南抽了张纸巾擦掉脸上的泪水,说道:“有一件事我想提前说清楚。”   “你说。”   “我不是同性恋。”   庄雁鸣的目光里带着审视,把孟归南从上到下扫描了个遍,仿佛在看陷阱里猎物最后的垂死挣扎。   “你喜不喜欢男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是了,对庄雁鸣来说,这有什么所谓?孟归南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性格如何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庄雁鸣青眼的这身皮肉而已。   孟归南丢掉餐巾纸,冷笑道:“庄总的心上人呢?”凑近了,盯着庄雁鸣的眼睛,存心恶心他,“不会说的是我吧?”   庄雁鸣专注地看着他,眼睛很慢很慢才眨一下,过了许久,他说:“场面话而已,别想太多。”-   回家的路上,孟归南一直都很安静,他靠着因为起雾而模糊的车窗,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庄雁鸣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庄总,孟先生,我们到了。”   孟归南仿佛才从某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搓了把脸,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孟归南。”   庄雁鸣开口叫住他,孟归南转过头,眉毛立刻拧成一团:“干什么?”   庄雁鸣伸手握住他的小臂,往自己身前一带,捏着他的下颌,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又把一个印着药店名字的塑料袋塞进他的手里。   “回去吧。”   孟归南阴着脸,看也没看庄雁鸣一眼,推开车门下了车。   孟归南快步向小区门口走去,小区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他抬头看了一眼,他和王百琴住的那套小房子同样亮着昏黄微弱的灯光。   王百琴这会儿可能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又或者在厨房里,随便做些什么打发时间,直到深夜,小区里灯光渐息,孟归南踏进家门,她的一天才会结束。   孟归南盯着那扇窗户看了许久,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白色塑料袋丢进楼前的大垃圾桶,转过身,又朝小区外走去。   在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一打啤酒,他单手拎着穿过小区,从后门出来,又大概步行了七八分钟,到了城南河的河边。   随便找了块草地一屁股坐下,孟归南扣开易拉罐的拉环,往嘴里猛灌了一口。   冰凉的酒液从喉咙滑进胃里,孟归南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盯着河面上粼粼的波光发了会儿呆。   “明明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孟归南的自言自语很快就散进风里。   每当孟归南觉得生活不会更糟糕了的时候,生活就会给他一记迎头痛击。他想像从前一样,再次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些突降的灾祸,可当他把一整打啤酒都喝完之后,整个人仍然被无助和痛苦围绕着。   在河边坐了好几个小时,孟归南决定不再虐待自己,回家洗个热水澡,躺进温暖的被窝,再继续思考关于人生这个宏大的哲学问题。   轻手轻脚进了家门,家里还亮着一盏小灯,王百琴正坐在沙发上给孟归南的西装缝扣子。   “妈,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   王百琴听见动静,朝他看了过来。   孟归南看见她嘴巴张了张,开口时声音都在抖:“小南,你这是怎么了?”   “嗐……”孟归南直接走进了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他惨不忍睹的一张脸,他伸手在嘴角处用力擦了擦,说,“这可是英雄的勋章,揍了个人渣,爽爆了。”   在这种事情上,王百琴向来都分不清孟归南说得是真是假,但不论她心里怎么想,每次总是会像孟归南希望的那样,表现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来。   “爽归爽,不还是疼吗?”王百琴走过来站在门边,一脸担忧:“我们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好不好?”   孟归南安抚地拍了拍王百琴的肩膀:“这点小伤还去医院,你当我那八年天天都在磨洋工啊?我自己来就行。”   王百琴转身往卧室走去,不多会儿,拿了瓶碘酒,棉签和纱布出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孟归南乖顺地把脸送到王百琴面前,笑着说:“心疼你儿子啦?”   王百琴用棉签轻柔地滚过他脸上的伤口,两人凑得近了,她闻见了孟归南身上的酒味,但她什么都没问,处理好伤口后,走进厨房,把煨了一整晚的鸡汤盛了出来。   “小南,把汤喝了吧,碗丢到水池里就行,明天我来洗,我先睡了。”   孟归南应了一声,转过头,看见王百琴匆匆地躲进了房间里。   “这小老太太,是不是躲房间里哭呢?”   王百琴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自尊心,孟归南心里很清楚。同样的,他也要照顾王百琴的心情,所以尽管知道她也许在暗自伤心,也只能当做什么不知道。   洗完澡又重新给伤口消了毒,孟归南回到房间,钻进了被子里。   王百琴提前开了电热毯,被窝里暖烘烘的,孟归南想要继续思考他突遇转折的人生,可没想几分钟,困意就涌了上来。   眼皮越来越沉,在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孟归南觉得自己在做人的境界上又有了巨大的突破——多大点事儿啊?还能不活了吗?   【作者有话说】   不管怎么说,亲是亲上了…… 第10章 怎么这么会惹事   也许是因为昨晚在河边吹了半宿的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孟归南头痛得好像要炸开,他从抽屉里翻出片布洛芬就着杯中的冷水咽下了肚。   止疼药起效需要时间,直到吃完饭他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太阳穴的青筋还在跳着疼。   和王百琴道了别,孟归南往电梯间走去。   他们住在顶楼,两梯八户,又是早高峰,孟归南等了将近十分钟,电梯才晃悠到34楼。   他被挤在电梯的一个小角落里,单手护着个小姑娘,一边用手肘抵着前面一个体重至少两百斤的壮汉。   “我说哥们儿,你后头站了个小孩儿呢,你往前挪点儿。”   壮汉回头看了一眼:“我怎么挪啊?你没看见前面都是人?”   “眼瞅着你前头有块空地儿,睁眼说瞎话呢怎么?”   壮汉瞪了他一眼,不太情愿地往前挪了半步。   电梯到达一楼,一群人乌泱泱地从轿厢里挤出来,孟归南呼出胸腔里的一口浊气,大步朝小区外走去。   “谢谢你啊叔。”   小姑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孟归南脊背僵了一瞬,走出去几米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反光照了照镜子。   虽然脸上的伤让他的帅气大打折扣,但也不至于一夜之间从哥到叔吧?很烦。-   昨晚是庄雁鸣送他回来的,电瓶车还丢在明月湾,孟归南特意早起了二十分钟,打算扫一辆共享单车去上班。   这附近住的人太多了,路两旁的非机动车道上停满了车子,把本就不宽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愤怒的喇叭声响在这一片区域的上空,经久不散,吵得孟归南恨不得把司机们从车里揪出来,一人给一个大嘴巴。   一脸怨气的孟归南在小区门口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一辆单车,他挣扎了半天,在打车和坐地铁再步行两公里之间摇摆不定。   刚狠下心准备叫辆车,孟归南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孟归南抬起头,左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库里南。   车道拥堵,趁机加塞的车很多,但车主们在路过库里南时保持了同样的默契——恨不得离它八丈远。   车窗开着,庄雁鸣见他久久没动,又叫了他一声:“孟归南,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孟归南慢吞吞地挪过去,站在车窗外看着他。   “上车。”   老陈从驾驶座上下来替他打开了车门,孟归南对此颇不习惯:“别别,我自己来。”   老陈冲他友善地笑了笑,返回了驾驶座。   车内吹着温度适宜的暖风,孟归南脱下了羽绒服外套抱在怀里。   车窗升起,将马路上聒噪的各种声响隔绝于窗外。孟归南有些拘谨地靠坐在椅背上,因为空气突然沉寂下来,感官变得灵敏,他闻见了一点从身侧传来的清淡的木质香水味。   这应该是辆新车,皮革的味道有些重。   没有男人不爱车,比起昨晚看见的那辆古斯特,显然库里南更合孟归南心意。他脑袋没动,转着眼珠四处打量。   庄雁鸣还是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大衣,和昨晚穿的那件相似,黑白两色铺开,衬得他小指上的那抹绿格外显眼。   抛开人品之类的不谈,庄雁鸣……抛不开。   思绪飘来飘去,孟归南无意间瞥到自己西装外套上起的一些毛球,于是不动声色地把下摆往羽绒服里塞了塞。   “你怎么在这儿?”   庄雁鸣瞥了他一眼,问:“吃早饭了吗?”   “吃了。”   “老陈,去明月湾。”   孟归南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庄雁鸣是特地来送他去上班的,两人一路沉默,快到明月湾的时候,果然听他开口说道:“去办离职,我在门口等你。”   孟归南惊讶地看过去:“不是,你个大老板你没正经事干了?”   庄雁鸣看着他,但没说话。   “这么急吗?”孟归南又问。   “嗯。”   孟归南一时语塞,他转过头,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   “晚上我要出差,大概去一周的时间。”   “那就你回来了再说呗。”   库里南慢慢减速,在路边停下。   孟归南打开车门,一条腿刚跨出去,庄雁鸣叫住了他,语气冷淡地开口:“五百万已经汇入你的账户,按照昨晚我们的约定,从现在开始到你父亲出狱这期间,你是我的人,希望你能把这句话以及这句话背后代表的含义深刻地记在脑子里。”   老陈在驾驶位上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压根没听到庄雁鸣在说什么,可孟归南还是感到了难堪。   他咬紧了牙齿,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嗯”。   “现在,去办离职,我在这里等你。”-   张千禾正在接待台摆弄着一束山茶花,看见孟归南进来,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跑过来。   “南哥,你怎么来了?!”张千禾紧张地拉着他的袖口,在他脸上来回打量,“怎么不休息两天再来上班啊?”   孟归南用力扯着嘴角笑了笑:“小伤。”   张千禾心思细腻,敏锐地发现了他情绪不佳,于是献宝似的把一大早从人事那里得来的消息和他分享:“我跟你说,李闯要卷铺盖滚蛋了。”   “为什么?他辞职了?”   “不是,一大早经理就去找张姐了,说要把李闯给开了。”张千禾扫了一眼四周,神神秘秘地问孟归南:“南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亲戚朋友在总部啊?”   “没有。怎么这么问?”   “说李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都不用想,说的这不就是你吗?”   孟归南猛地转头,透过售楼处宽大的落地窗朝外看去。   那辆黑车还停在路边,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垂在车窗外,指间夹着半支正在燃烧的香烟。   孟归南收回视线,否认道:“不是我。”顿了顿,又说,“管他李闯还干不干,反正我是不干了。”   “啊?为什么啊?”   孟归南佯装轻松地耸了耸肩:“累,想歇歇。”   张千禾愣了几秒,缓过神来后试图挽留他:“你现在辞职多不划算啊?马上到年底了,剩下的百分二十提成不要了吗?”   房产销售的提成并不是一次性发放,房产完成备案后发放百分之七十,年终发放百分之二十,房子交付再发剩下的百分之十。   孟归南笑着戳了戳张千禾脑袋顶上的丸子:“我变了,现在视金钱如粪土了。”   “好好干啊,小张同志。”   “到底为什么啊?是因为他们说的那些话吗?你别理他们……”   “不是。”孟归南有些无奈地打断她,“真的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张千禾还想再说什么,但孟归南的态度看上去太坚决了,她抿了抿嘴唇最终也没有再开口。   孟归南拍了拍她的肩膀,往二楼的办公区走去。-   人员流动在地产销售这一行非常常见,因此手续也办得很快。   孟归南没有什么个人物品,空着手来,又空着手走。   他其实并不是很甘心在这个时候辞职,就好像是真的被人们口中的流言给压垮,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孟归南看了一眼斜靠在门边一脸得意的王伟栋,龇着牙冲他笑了笑:“我要是告诉你你老婆马上会收到一张有趣的照片,你还笑得出来吗?”   王伟栋一怔:“什……什么照片?”   孟归南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在他脸前晃了晃。   照片里,王伟栋揽着一个女人的腰,正姿势亲密地往酒店门口走。   以后都不需要再顾及最好不要和小人彻底撕破脸皮的职场规则,孟归南说道:“我和你老婆以前在一个楼盘呆过,还留着她的微信呢,我来找找啊……”   王伟栋伸手要来抢,孟归南举高手机,往后躲。   两人推推搡搡的,退到了售楼处大门口。   “孟归南!”   王伟栋比孟归南个头矮,跳起来也够不着他的手机,最终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把。   孟归南噔噔噔退了几步,一脚踏空了台阶,他惨叫了一声,身体后倒——却意外摔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怎么这么会惹事?”   孟归南惊魂未定地转过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庄雁鸣,正目光淡淡地盯着他。   【作者有话说】   庄1日记:真的很想问问孟归南古斯特帅还是库里南帅……   下章周四更哦~ 第11章 万山一号   等孟归南站稳了,庄雁鸣松开了环在他腰间的手。   “孟归南。”被庄雁鸣的眼风一扫,王伟栋咽了口唾沫,“你……你把照片删了。”   孟归南摇了摇手机,给他看照片成功发送的聊天记录,然后笑了笑:“删了也没用啦。”   王伟栋的脸色白了又青,震惊和慌乱过后,他用一种带着极深恨意的眼神看着孟归南。   这个世界也太不讲理了。   王伟栋对自己做过的事毫无愧疚之心,却因为受害者孟归南的小小反击而表现出一副被伤害的样子来。   孟归南心中冷笑,只觉痛快,他朝王伟栋挥了挥手:“拜。”   “走吧。”   孟归南和庄雁鸣并肩往前走,走出去七八米,一直没开口的庄雁鸣突然说道:“废话太多了,苍蝇而已,拍死就行。”   那张照片躺在孟归南的相册里长达半年之久,他瞻前顾后思虑良多,而庄雁鸣却轻飘飘地说“拍死就行”。   庄雁鸣平等地漠视自他而下的每一个人。   李闯是,王伟栋是,他孟归南也不会例外。   关上车门,老陈发动了车子。   早高峰已经过去,从明月湾到菡雨楼的这段路不算拥堵,在距离菡雨楼还有一个红绿灯时,孟归南问:“我为什么不能上班?”   庄雁鸣正在用笔电办公,闻言,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你的工作我不喜欢。”   “要你喜欢?!”   “是。”   庄雁鸣头也没抬,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来敲去。   孟归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支出来,正当要点燃的时候,庄雁鸣又说道:“不许在车里抽烟。”   “你没抽?”   庄雁鸣瞟了一眼他手里攥着的皱皱巴巴,印着一支红色梅花的烟盒。   孟归南懂了,四块的红梅不配污染车里的空气。   他把烟重新塞回口袋里,用手指碾碎了那支没点燃的烟。劣质烟草的碎屑散落在口袋里,他侧过头看着车窗上模糊不清的倒影,语气生硬:“我就爱抽红梅。”   时间还早,菡雨楼静默地立在阳光下,玻璃幕墙反射出耀眼灼目的亮光,它看上去和这个CBD街区其他高端的写字楼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孟归南说不上喜欢这份工作,但这份工作确实在他走投无路时,给了他生活还能继续下去的希望,所以到了要和它道别的时刻,竟然还有些不舍得。   孟归南的领导听说他要辞职,尽管惊讶,但也就象征性地挽留了两句。   至于孟归南手里的那些客源,他们无一例外都登记在菡雨楼的内部系统里,孟归南走了,很快就会有下一个来接替他工作的人,菡雨楼从不在意任何人的去留。   孟归南走出大门,寒风和阳光一同向他涌过来,他脚步未停,朝着路边那辆黑色的库里南走去。   “办完了?”   “嗯。”   庄雁鸣点点头,对老陈嘱咐道:“去万山一号。”   庄雁鸣口中这个万山一号,孟归南知道。四年前的楼盘,由三家全球五百强的地产公司联合开发,是全南城唯一一处位于主城区的院墅。   孟归南来这里面过试,过五关斩六将,最终因为打德州扑克的水平太次,饮恨败北。   地产商为自家楼盘设计的广告语总是夸大其词,可当孟归南从车里下来,看到已经落成的院景,就觉得万山一号的“复兴南城风华”几个字所言非虚。   以传统的中式园林为基底,打造了一个“外园内院”的格局。   外头的景色萧条衰败,园内却满是深一层浅一层铺开的绿,墙角处还开了一片孟归南叫不出名字的灿烂花海。   一池金红鲤鱼是院落内的动态之景,清澈的池水从入门侧边延伸至宽大的客厅露台外。   孟归南有些局促地跟在庄雁鸣身后进了房内。   装修是中式与现代风格的完美结合,既不会过于厚重又不失韵味。   两双同款不同色的拖鞋摆在菱格形状花纹的地毯上,庄雁鸣穿了一双蓝色的, 给孟归南留了一双浅绿色。   孟归南脱下鞋子,又弯下腰把它们摆得整整齐齐,才又继续往里走。   “庄先生您回来了,午饭马上就好了。”中年女人将视线落在孟归南身上,向他问了声好:“孟先生。”   孟归南连忙回了一句:“您好。”   “这是郑姐。”庄雁鸣介绍道,在看见郑姐手上提的两个黑色塑料袋后,问,“去丢垃圾?”   郑姐点了点头:“上午送来的那些地毯啊抱枕啊之类的小玩意儿留下的一点包装纸。”   庄雁鸣转过身,从孟归南手里抽出那件羽绒都跑得差不多了的外套,然后冲郑姐微微抬了抬下巴:“把他穿的这身破烂也扔了。”   “什么破烂儿?”孟归南拔高了声音,“扔了我穿什么?!”   七米挑高的门厅内传来清晰的回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孟归南深吸了口气,换上一副温和的语气:“来得突然,我没带换洗衣服。”   “哎呀,孟先生,楼上衣帽间里给你准备了一屋子衣服呐。”郑姐笑呵呵的,“都是前几……”   “郑姐。”   郑姐自知失言,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对孟归南露出一个略有些尴尬的笑。   “你去忙吧。”   郑姐应了一声,拎着两个大袋子正要往门口走,庄雁鸣叫住了她,把手上的羽绒服往她跟前一递:“丢了。”   说完,庄雁鸣抬步朝餐厅走去,孟归南跟在后面,听他声音平稳道:“我下午五点的飞机飞海城。在我回来之前,你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等我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你在这里。”   庄雁鸣脱下大衣和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单手解开袖扣,“当啷”两声,把拆掉的袖扣丢在了桌面上,然后将衬衣衣袖折叠至肘部,拉开椅子坐下了。   “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房间在三楼。”   “我早上才洗过。”   庄雁鸣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嘴角向上勾了勾:“你这身房产销售的劣质西装,我看着很碍眼,没有别的意思。”   孟归南转头就走,刚踏上台阶——   “有电梯。”   拖鞋拍打楼梯的吧嗒声一声比一声响,沿着雕花栏杆盘旋而上。   “咣当”   门被摔上了,楼下的庄雁鸣转着手指上的尾戒,对着空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间卧室足足有七八十个平方,比孟归南在水莲嘉园租的整套房子还要宽敞。   床上放着一套真丝的家居服,孟归南拎起来看了看,是他的尺码。   孟归南忍不住去猜测庄雁鸣事无巨细贴心背后的行为动机,最后想明白了,有钱人是喜欢这样装点自己的所有物的。   要赏心悦目,还要上的了台面。   近十米的电动推拉门向两侧展开,远处南城的地标性建筑峰垣大厦笼在缭绕的云雾里,近处院子里的景色一览无余,孟归南看了一眼楼下池子里不停游动的点点金红,自言自语道:“小鱼儿,我以后也是你们的一员啦。”   别墅装的三恒系统,但这个温度对孟归南来说还是有点低,洗完澡,他在衣帽间里扒拉出来一件灰色的帽衫套上,出了卧室门。   绕过楼梯口,孟归南转着脑袋找了一分钟才找到电梯。   “原来你他妈在这儿!”   发光背景板上挂了副油画,电梯按键是朵不太明显的海棠花,孟归南在它面前过了两回,都没意识到这是电梯轿厢。   到了一楼,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郑姐正端着个小砂锅从厨房走出来。   “孟先生,吃饭了。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孟归南冲她温和地笑了笑,道了声谢,在庄雁鸣对面坐了下来。   “坐过来。”   孟归南屁股还没碰到椅面,就不得不站起身,挪到了庄雁鸣右手边的位置。   庄雁鸣吃饭时不说话,孟归南的嘴巴同一时间只能做一件事情,因此饭桌上很安静,几乎只有食物咀嚼,碗筷碰撞的声音。   相安无事地吃完一餐饭,孟归南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见郑姐要来收拾桌子,站了起来,帮着把碗筷送进了厨房。   “哎呀,不用的,孟先生,你去忙你的,我来就好。”   “顺手的事儿。”   孟归南把碗放进洗碗机,在一楼找了半天才找到卫生间,进去洗了个手出来,看见庄雁鸣坐在沙发上,手指间夹了支燃烧的香烟,正在打电话。   孟归南习惯性地去摸口袋,想起他的那半包红梅还在脱下的西装里,于是又坐了电梯返回三楼。   翻出烟盒,抽了一支出来,用牙齿叼着,孟归南走到了露台上。   天气很冷,他冻得打了个哆嗦,返回衣帽间,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标签还没拆掉的运动裤。   刚把居家服长裤脱掉,卧室门突然被推开。   孟归南吓得齿间咬着的烟掉到了长毛地毯上。   “有没有礼貌啊你,不敲门啊?”   庄雁鸣的目光落在他的光溜溜的长腿上,几秒后,他说:“这是我的卧室。”   【作者有话说】   隔日更哦~ 第12章 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哦。”   孟归南火速套上了裤子,弯腰捡起地毯上的烟,快步走到了露台上。   一支烟还没抽完——   “孟归南。”   孟归南转过头,换了一套西装的庄雁鸣立在他身后,正单手扣着腕表的表带。   “我有事要去趟公司,下午会从公司直接去机场。”   孟归南点了下头,庄雁鸣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抬步离开。   “等会儿……”   庄雁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   正对着阳光,庄雁鸣那双黑得几乎没有杂色的瞳孔中出现了一点几不可见的跳跃的光斑。   孟归南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转而去看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带着一点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要不我换个房间住吧,咱俩又不熟,冷不丁躺一张床上多尴尬。咱们可以先熟悉熟悉,慢慢来嘛对吧?”   空气沉寂了几秒——   “不熟?”   孟归南反问:“熟吗?”   庄雁鸣没有回答,往前走了几步。   孟归南身后是栏杆,退无可退,只好尽力后仰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庄雁鸣单手扶着栏杆,另一手握着他的后颈,膝盖强硬地嵌进他的两腿之间。   将孟归南牢牢禁锢在身前,庄雁鸣低下头,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缓缓道:“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孟归南立刻严肃否认:“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要慢慢来?”   庄雁鸣的手指在他后颈处的那一小块皮肤上摩挲了片刻,接着贴近他还青着的唇角亲了亲:“现实一点。”   庄雁鸣放开了他,转身朝屋内走去,方才靠近他时传来的很淡的香水味很快就被涌来的风吹散了。   烟已燃至尽头,微弱的火星灼痛了孟归南的手指,他垂眸看了一眼指尖,十分用力地将烟蒂摁碎在印着飞鸟的陶瓷烟灰缸里。   庄雁鸣离开后,孟归南把自己卷进被子里睡了一觉。   大多数人心事满腹时会很难入睡,但孟归南不一样,他越是心绪难安,越是能快速地进入睡眠。   睡眠是修复一切性价比最高的方式。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里没开灯,为数不多的家具在昏暗中显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他拿起丢在枕边的手机,看见屏幕上有十几条未读信息。   点开微信,全是菡雨楼的同事来质问他为什么辞职辞得这么突然,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就连一向不在微信上搭理他的何慕霖也发来一个问号。   孟归南向他们一一解释了辞职的原因,轮到何慕霖,他同样冷酷地回了个问号。   回复完信息,孟归南把手机摔到了一边,安静地躺了几分钟,又按亮了屏幕,找到和何慕霖的对话框。   “以后没人罩着你了,你小子好自为之吧。”   隔了几分钟,又发了一条。   “遇到搞不定的事情找李乔。”   何慕霖在孟归南这里一向受到优待,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过去的影子。   他的倔强和极力维护自己尊严的样子,是孟归南最初来到菡雨楼时拥有,但很快就舍弃了的东西。   希望何慕霖可以坚持得久一点。   孟归南抓了抓睡得一团糟的头发,掀开被子下了床。   刚打开灯,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郑姐来送晚饭,餐盘里是烤好的小羊排和一些蔬菜。   孟归南向她道了谢,郑姐摆摆手:“庄先生说您气色太差了,要好好养一养。您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别的不说,做饭我还是挺拿手的。”   手中餐盘里的香气飘上来,孟归南垂眸盯着盘子看了几秒,笑着说:“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   说是不挑食,但孟归南在吃西蓝花时,进食的速度明显降低。   郑姐细心记下了孟归南的喜好,等他吃完饭,收拾了餐盘,退回一楼后再没发出过任何的声响。   躺在床上刷手机刷到凌晨两点钟,孟归南换上他来时穿的那身衣服,又从衣橱里捞了件羽绒服裹在身上下了楼。   一楼的地灯亮着,他穿过客厅,轻手轻脚地往大门走去。   “孟先生。”   “谁?!”孟归南吓得一哆嗦。   “是我。”   门厅顶灯亮起,老陈从一旁的休息区沙发上站起身,冲他抱歉地笑了笑。   “你在这儿干嘛呢?”   “庄总说你凌晨可能会用车,让我在这儿等一等。”   孟归南对资本家的剥削又有了新的认知,他替老陈打抱不平道:“他付给你加班费吗?”   “给,给的很多,让我天天凌晨三点下班都行。”老陈憨厚地笑,“庄总不是那种刻薄的老板。”   孟归南悻悻地住了嘴。   “那咱走吧。”   和平时到家的时间差不多,孟归南下了车,和老陈打了声招呼就往小区里走去。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手机上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孟先生,我是老陈,这几天你需要用车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孟归南回了个“好的”,把手机揣回了口袋里。   王百琴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回来了,小南。”   “嗯。”孟归南踢掉鞋子,“妈你晚上不用等我,总熬夜对身体不好。”   “没事,我不困。”王百琴注意到了他脱下的那件新羽绒服,有些欣慰地说,“是该买新衣服了,你那件羽绒服都穿了多少年了。”   孟归南含糊地应了一声,坐到王百琴身边,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妈,我准备换工作了。”   “前两天我试着去面试了一个新楼盘,是那种特别豪的豪宅。不太好卖,但提成很高。不过凭你儿子的本事,不出意外,过个两三年,我就能把钱都还上了。”语气里带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轻快,“那个楼盘在樾山,交通不方便,我打算和同事一块住员工宿舍,就不来回折腾了。你回外婆家住一段时间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王百琴越听眉毛拧得越紧,但还是耐心地等孟归南说完了,她才接着说道:“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我多大的人了?”孟归南笑了笑,“我已经从菡雨楼辞职了,以后不用大半夜骑个电动车在街上晃荡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我们可以在你工作的地方附近找套房子,就像现在这样。”   孟归南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你知道樾山脚底下房租有多贵吗?有员工宿舍还出去租房子,咱干嘛做这种冤大头啊?”   王百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有一瞬间孟归南觉得她似乎看穿了自己的谎言,但最终王百琴还是没再说什么,只答了个“好”。   孟归南忙活了好几天,先把王百琴送到了外婆家,又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了送进了万山一号,连电瓶车也被他妥善地安置在了负二楼的车库里。   庄雁鸣回来前的最后一天,孟归南拿出因为翻看过太多次,起了毛边儿的账本,去了趟银行。   从银行回来后,孟归南把账本撕了个粉碎。那些碎纸后来被郑姐丢到了垃圾站,最终不知消失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了。   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却没有出现,孟归南站在院子里,上下打量着这座漂亮到挑不出任何缺点的房子,心里清楚他该付出的代价还在未来等着他。   庄雁鸣回来的时候,孟归南正蹲在客厅外的露台上盯着池子里的金鱼发呆。   客厅暖黄色的灯光在他身后铺开,一抹静默又伶仃的剪影立在成片的暖光一角。   庄雁鸣站在院门口看了他片刻,压低了声音问身旁的老陈:“他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老陈思索了几秒后说:“前几天都没联系过我用车,就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去接。看上去好像一直不太高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蹲在水池边喂鱼。”   庄雁鸣点头示意他知道了,把手里提着的一个白色包装袋递给老陈:“帮我拿进去。”   “哎。”   庄雁鸣缓步走到水池的另一侧,景观灯没开,他隐入半边黑暗里,得以在一个很近的距离里肆无忌惮地观察孟归南。   孟归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着头,额发自然垂下,遮住了眼睛。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从庄雁鸣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那被冷风吹得有点红的耳廓。   “孟归南。”   孟归南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脸上是很茫然的空白。   庄雁鸣俯视着他,问:“你是在等我回来吗?”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下章庄1就得上桌吃饭了~ 第13章 摇晃的月亮   庄雁鸣说了今天会回来,孟归南看到他时并不惊讶。   不咸不淡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孟归南重新低下头,去看水池里正在抢食的金鱼。   庄雁鸣在原地站了将近一分钟,才迈开步子走到他身边,问:“吃饭了吗?”   “没话说可以不说,几点了我还不吃饭?”语气有些不耐烦。   身侧的庄雁鸣安静了几秒,突然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嘶……脚麻了。”   庄雁鸣理也不理,拖着他往客厅走去。   “啊松松松开……”   孟归南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开着的玻璃门飘出来,最后逸散在夜空中,惊得水里的鱼群摆着尾巴四散游开。   “你有病啊?!”   郑姐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出来,看见庄雁鸣后又缩了回去。   走到沙发旁边,庄雁鸣松开了他,脱下大衣随便往沙发上一丢,问:“好了吗?”   孟归南跺了跺脚,没好气地回他:“能不好吗?”他没抬头,因此没能注意到庄雁鸣脸色的变化。   “孟归南。”庄雁鸣叫他的名字,“我建议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多用陈述句,不然会让我认为你对我有非常多的不满。”   “即使你有不满,最好也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   孟归南刚要反唇相讥,目光落到庄雁鸣的眉眼上时,抿了抿嘴唇又忍住了。   “好的庄总,我知道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孟归南自认为他服软的态度挑不出任何错处,但庄雁鸣眉头下压,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我有名字。”庄雁鸣说。   “好的庄雁鸣,我知道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句话明明完全符合庄雁鸣的要求,但他看上去仍然不满意,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看着孟归南。   过了几秒,他开始拆手上的腕表,又去解西装外套的纽扣。   孟归南脑中警铃大作,屁股刚离开沙发,就被庄雁鸣眼疾手快地捉住了手腕,然后一手穿过他的腿间,将他扛在了肩上,朝电梯走去。   世界颠倒,地板上的花纹在晃动中变成凌乱的一片,孟归南讪笑着和庄雁鸣打着商量:“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我好歹有个一百三十斤呢,你刚出完差回来,多累啊,最好先休息休息,这种体力活完全没有做的必要。”   孟归南一张嘴喋喋不休,直到庄雁鸣把他摔上床,也没停下。   庄雁鸣单腿跪在柔软的床铺上,双手撑在孟归南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继续说。”   孟归南刚要开口,铺天盖地的,属于庄雁鸣的气息就压了下来。   无论庄雁鸣整个人给他的感觉有多强势,但唇舌是软的,带着热度燎过孟归南嘴唇的每一处。   庄雁鸣舔了舔他的唇缝,打算继续深入时,遭到了孟归南强烈的反抗。   庄雁鸣五指攥紧他后脑的头发,将他牢牢固定住,而后退开些许,沉默地看着他。   孟归南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笑着说:“不是,上床就上床,接吻就别了吧?咱们又不是在谈恋爱。”   这句话里不知哪个词触碰到了庄雁鸣敏感的神经,他眼底涌动的欲望在一瞬间消失,重新变得无波无澜。   庄雁鸣放开他,下了床,扯掉领带朝浴室走去。   浴室门紧闭,连丝热气都没能飘出来,玻璃很快变得模糊,孟归南不再盯着那扇门,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庄雁鸣这个澡洗得有点久,孟归南都快睡着了,才听见浴室门开合的声音。   积蓄已久的白色蒸汽喷薄而出,庄雁鸣从雾气中走了出来。他的下半身只裹了条浴巾,头发没吹干,发尾的水珠沿着遒劲的肌肉线条往下滚落。   肩宽腿长,身材健硕但并不夸张,附在骨骼之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   禁欲端庄的西装之下,原来是这样一副好身材。   孟归南目送庄雁鸣走进衣帽间,再出来时,他穿上了一套藏蓝色的睡衣,随手将浴巾丢进门口的脏衣篓,然后出了门,全程都没看孟归南一眼。   庄雁鸣情绪如何孟归南并不关心,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重新流动起来,他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刚九点,孟归南闲着没事做跑到负一楼的影音厅挑了部高分的喜剧片打发时间。   屏幕上的亮光照亮了他时不时咧着嘴角的大笑,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很快就结束了,从电影里获得的快乐却没消失,走出影音厅的时候,他嘴里还在哼着电影的片尾曲。   三楼的书房亮着灯,门没关紧,从门缝里透出来一道细窄的光条。   孟归南路过时,闻见了从门内飘出来的很浓很重的烟味,他往里看了一眼,但什么都没看清。   洗完澡,孟归南躺到床上,阖上了眼睛。   最近每天都睡得很早,他的作息已经回归正常,今晚同样可以拥有一个非常充足的睡眠,让他感觉到了一种由衷的幸福。   半梦半醒间,孟归南感到身侧的床铺往下沉了沉。   意识已经在溃散的边缘,无力支撑他去思考即将和庄雁鸣同床共枕这件一直困扰着他的事。   沉下去的床铺回弹,壁灯缓缓亮起暖黄色的光。孟归南眯缝着眼转头看向庄雁鸣,喉咙里闷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庄雁鸣指着露在被子外的,散发着温暖的卡通小猪的图案,问:“这是什么?”   孟归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电热毯。”   “你没睡过啊?”   “你冷吗?”   “冷啊。你这房子里的三恒系统也太鸡肋了,室内温度才二十,还有这么多大玻璃,你不冷吗?”   “我不冷。”庄雁鸣掀开被子,“扔了。”   “冬天没它我会死。”孟归南死死扒在床上,阻止庄雁鸣伸手去扯电热毯的动作。   庄雁鸣硬扯了两下,没扯动。   他站在床边,垂眸看了孟归南几秒,像是妥协了,又将被子拉了回来,铺好,上了床。   孟归南松了一口气,他掖了掖被角,把自己全身上下密不透风地包裹在被子里。等房间里暗下来,他舒服地叹了口气,往床边挪了挪,和庄雁鸣拉开距离,打算继续那场被打断的睡眠。   忽而一只手探过来,孟归南猛地睁眼:“你干嘛?”   庄雁鸣没说话,下一秒,他翻身而起,把孟归南整个人压在身下。   不同于先前那个浅尝辄止算得上克制的亲吻,庄雁鸣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拉高压在头顶,另一手空出来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松开齿关,强势地抵了进来。   孟归南的身体只僵硬了一瞬,在庄雁鸣伸手去解他胸前的衣扣时,他没有阻拦。   一只手从潮热的被褥里伸出来,拽掉了电热毯的插头,断了电,电热毯很快就失去了温度。   庄雁鸣松开他,将他翻过来,转而去握他的手。   从指尖到指腹、指根,最后和他十指紧扣压在身侧。……   窗外那轮银白色的月亮摇来晃去,一滴汗水从庄雁鸣额上坠下来,直直落入孟归南睁大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那滴水又顺着眼尾没入潮湿的鬓发间。   “疼。”孟归南说。   【作者有话说】   庄1:孟归南除了会惹事,还很会惹我生气。 第14章 你在跟谁赌气   第二天孟归南醒来时已经快三点了,他盯着天花板上线雕的装饰发了很久的呆。   被入侵的可怖感觉还未完全消失,产生的余痛一刻不停地切割着他身体内部最柔软的部分,孟归南在阵阵闷痛中想起昨晚庄雁鸣说过的一句话。   “别跟自己较劲了。”   很诚恳的建议,尽管庄雁鸣的出发点只是为了让他承认他在昨晚那场激烈的床事中同样获得了快g。   孟归南扯着嘴角笑了笑,转了个身,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   很安静,窗帘拉了一半,半下午颓靡的日光从另外一半玻璃穿进来,落在那条印着卡通图案的电热毯上。   乱糟糟的一团,与房间里的一切陈设格格不入。   王百琴帮他收拾行李时,特意把电热毯叠得整整齐齐塞进他的行李箱,态度难得强硬:“电热毯必须要带,员工宿舍肯定是没有暖气的,你这么怕冷,没有它晚上怎么睡觉啊?”   事实证明,没有它,孟归南并不会冷得睡不着觉。   盯着它看了几秒,孟归南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捡起地上的电热毯,叠好,找了个干净的袋子套上,放进了来时提的行李箱,又把行李箱藏进了衣帽间深处的柜子里。   这一番折腾下来,孟归南筋疲力尽,他看着与床之间仿若天堑一般的距离,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一个体重一百三,身高一米八二的成年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做到受不了在床上喊疼,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   由此证明,昨晚的床事带有明显的惩罚意味,是在提醒孟归南,他为什么会住进万山一号,为什么会睡在这张床上。更重要的是要让他知道,庄雁鸣是谁,而他是庄雁鸣的谁。   庄雁鸣临走前交代郑姐不要上楼来打扰孟归南休息,郑姐就没敢来送饭,一直到晚上,见他还没有动静,有些着急,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庄雁鸣去了个电话。   “庄总,孟先生一天都没下楼,也没吃饭,真的没关系吗?”   庄雁鸣似乎在开会,声音压得很低:“等会儿说。”   庄雁鸣说等会儿,郑姐却没等到他的电话,只得把做好的晚饭先放进了保温箱。   二十分钟后,郑姐正在收拾负二楼健身房的器材,突然听见楼上车库传来停车的声音。   坐了电梯上楼,庄雁鸣恰好推开门走进来。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边走边说:“晚饭给我。”   郑姐连忙走进厨房,把晚饭装在餐盘里递给了他。   庄雁鸣推开卧室门,屋里没开灯,床上隆起一个包,和他离开时一样。   打开了一盏光线不那么刺眼的落地灯,他走到床边,将餐盘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孟归南窝在被子里,似乎在做噩梦,双眼紧闭,额上起了密密的一层汗。嘴唇因为缺水起了些干皮,肩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下去,上面又添了新鲜的咬痕。   庄雁鸣弯下腰,替他拢好敞开的衣领,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孟归南。”   孟归南睡得很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庄雁鸣思考了几秒钟,抬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呼吸受阻,孟归南很快就醒了过来。   “啪”的一声拍开庄雁鸣的手,孟归南哑着声音不耐烦道:“干什么?!”   庄雁鸣抚上孟归南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后,按下床边的按钮。   “吃饭吧。”   床头慢慢抬了起来,孟归南调整了下姿势,神色恹恹地靠在枕头上:“肚子疼,不想吃。”   郑姐按照庄雁鸣的交代,做了好消化的鸡丝粥,和一小碟芦笋虾仁。   庄雁鸣扫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碗碟,说:“吃一点。”   “窜稀,吃不下。”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别装。”庄雁鸣说,“我昨晚戴t了。”   “哦。那是什么原因呢?总不会是浴缸里的水有毒吧?”   极度阴阳怪气,每个字都在控诉昨晚他把庄雁鸣手腕咬出血,庄雁鸣把他压进浴缸里灌了几口水这件事。   “浴缸里除了水还有什么你要我直白地说出来吗?”   在反应过来庄雁鸣指的是什么后孟归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立刻转过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吃饭吧。”庄雁鸣很有耐心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不吃。”   “你在跟谁赌气?”   孟归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从被子里钻出来,提高声调反问道:“我赌什么气?我难道连选择不吃饭的权利都没有吗?”   庄雁鸣先说了“没有”,然后用一种把他从外到里完完全全剥开看清楚了的表情看着他。   “孟归南。”   “情人没你这么做的。”   孟归南嘴角挂上一个冰冷又嘲讽的笑:“不满意啊?不满意就退货呗。”   庄雁鸣沉默了几秒,突然伸手卡住孟归南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如果你忘记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一遍那天晚上我说过的话。”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僵持了片刻,孟归南率先败下阵来。   是了,他和庄雁鸣之间除了五百万,还有别的。   指尖没入掌心,孟归南盯着庄雁鸣在被子上投下的阴影看了一会儿,端起案几上的碗,吸里呼噜地把粥吃掉了。   庄雁鸣站在一旁,从案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出来擦去他嘴角的半颗米粒,然后端着餐盘离开了卧室。   庄雁鸣从万山一号离开,直接回了庄家别墅。   他并没有真正地从家里搬出来,他的父亲庄镇山是一个掌控欲非常强的人,这种掌控欲体现在工作的方方面面,也体现在庄家每个家庭成员身上。   即使庄雁鸣今年已经二十七岁,是足以自立门户的年纪,但依旧得按照庄镇山的要求,住在家里。   比起他的两个弟弟,庄镇山对他还算宽容,并不会过度关注他的个人生活。毕竟,有些事,同为男人的庄镇山可以理解。   回到家已经将近十点钟,庄镇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晚间新闻。   “回来了?”   “嗯。”   庄雁鸣在万山一号耽误了太多时间,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家里的阿姨问他需不需要准备些饭菜时,他点了点头。   从楼上下来的梁美云看见庄雁鸣这个时间还在吃饭,忍不住说道:“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吃饭呀?”   “没事,偶尔一次。”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哪就这么娇气了?”庄镇山走到餐厅,拉开椅子坐下,“庆渝高速现在怎么样了?”   庄雁鸣咽下口中的食物,回道:“项目部已经进场了,开工典礼的临时用地手续正在办,估计下周能拿到批复。”   庄镇山说:“这是我们在山北的第一个项目,开工典礼你去一趟。”   “好。”   梁美云盛了碗汤放在庄雁鸣手边,对父子俩在餐桌上聊公事有些不满。   “有什么事不能让雁鸣吃完饭再说,回了家就好好休息,工作上的事到了公司再说不行吗?”   “谢谢妈。”庄雁鸣喝了口汤,转过头问庄镇山,“爸,我记得你和中心医院的廖院长是不是挺熟的?”   话音刚落,梁美云就紧张地握住庄雁鸣的小臂:“怎么了?你生病了?”   “没有。”庄雁鸣否认道,“想安排一个人到医院去工作。”   “什么人?我不记得你还有学医的朋友。”   庄雁鸣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唇角,不动声色道:“我不会把精力放在无谓的人身上。”又说,“这是吴康祥托我办的事。”   “吴康祥是个有用的人。”庄镇山了然地点头,“廖原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求他办事,肯定得先拉着你喝上几场再说别的,到时找人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庄1有合理的不长嘴的原因嗷这几天忙得吐血 但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的 比心 第15章 是的,他对我很好   接下来的一周,庄雁鸣都没再来过万山一号。   人没来,东西却没少送。   第一天差人送来一个电暖器,收到时郑姐还觉得奇怪。   “庄先生让我把屋里的温度调到了26度,按理说不该冷的呀。”   孟归南正坐在地毯上研究电暖器的说明书,闻言,手下的动作顿了顿,说:“可能是我经常开窗的缘故吧。”   郑姐问:“觉得闷吗?新风一直开着的。”   “有点。   孟归南放下说明书,打开了电暖器的开关。   两人随便闲聊了一会儿,郑姐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脸上带着笑:“方助的电话,说他等下要过来。”   “庄雁鸣来吗?”   “庄先生不来,方助是来送衣服的。”   孟归南嗯了一声,手放在电暖器上感受了下温度。   电暖器大都长一个样,庄雁鸣送来的这台很小巧,通体纯黑,尽管它不占什么地方,但仍然破坏了整间卧室所有陈设风格上的和谐统一。   孟归南心下动了动,这算是打一棒槌给个甜枣么?   庄雁鸣给的甜枣不止这一个。   孟归南以为方孟青来送的是庄雁鸣的衣服,六七个印着logo的防尘袋挂进衣柜里,方孟青才说:“孟先生,西装和大衣的尺码不合适的话告诉我,我再来帮你调换,不过庄总的眼睛应该是不会出错的。”   “给我的?”   “对。”方孟青指着地上的几个白色纸袋,“还有几双鞋,和皮带、袖扣之类的小配饰。”   孟归南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幅情景活像是宫斗剧里嫔妃侍完寝,皇帝身边的狗腿子送来赏赐的样子。   “哦,谢谢。”   方孟青冲他笑了笑:“您客气了,方便加一下我的微信吗?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和我联系。”   孟归南想说他能有什么需要,出于礼貌,还是拿出了手机,调出二维码,和方孟青加了好友。   做完这一切,方孟青和他打了声招呼就要离开,孟归南拦了一下,说:“快中午了,要不留下吃个午饭吧。”   孟归南对方孟青的观感一直很好。   虽然庄雁鸣本人不怎么样,但他身边的,无论是方孟青,还是老陈和郑姐,是非常和善的人。   他们知道孟归南是什么身份,却从来没有用鄙薄的眼神看过他。   “谢谢。”方孟青看了眼时间,“等下还要和庄总去容市开会,下次一定留下吃饭。”   “那好。”   方孟青冲他点点头,走出去两步又回过身来对他说:“孟先生,庄总……他对你真的很好。”   孟归南对这话不置可否。   庄雁鸣很大方,送来的是孟归南这样的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看上一眼的昂贵礼物,可如果当初庄雁鸣给了他选择的余地,他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尊严和自由。   身体上的疼痛还未完全消失。   孟归南想,它之所以持续的时间如此之长,并非完全是生理因素导致的,其中还有庄雁鸣破开他的身体,将原本该是两个相爱的人情到浓时才会做的事变成一场金钱上的交易,他的自尊心碎裂时的疼痛。   送来这些东西就叫待他好了吗?   孟归南脸上的笑浅淡了些许,说:“是的,他对我很好。”   方孟青送来的衣服,孟归南连防尘袋都没有打开过,更别提试一下是否合身,后来方孟青发信息过来询问时,孟归南敷衍地回了句尺码很合适,不需要调换。   第四天,庄雁鸣又差人送来了好几箱书。   什么书都有,涵盖了人文地理,社科杂学,甚至还有一些医学领域的期刊杂志。   郑姐把它们整齐地收纳进书房右侧还空着的书柜里,孟归南站在先前已经塞满的书柜前,随便抽了一本《人民交通》当月刊出来,翻了两页。   “庄雁鸣的书房我能随便进吗?”   “当然可以了。”郑姐边整理边回他,“你是这里的另一个主人呀。”   孟归南翻书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正忙活着的郑姐。主人?他不是。   但孟归南没有反驳郑姐的话,他把杂志重新塞回书架上,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布置简洁,色调也很统一,唯一的亮色只有沙发旁边摆着的一盆绿植。   地毯上掉落了几片有些发黄的叶子,孟归南走过去,捡起叶子丢进垃圾桶,视线停留在了那张棕色的皮质沙发上。   那晚路过书房时,他从门缝里只窥见了沙发一角和庄雁鸣被灯光照得发白的脚腕。这会儿,他盯着那个庄雁鸣坐过的位置看了几秒钟,走了过去,坐下后,拿起扶手上的黑色烟盒,研究了片刻。   黑银包装的卡比龙总裁,细支,无论是烟盒还是烟支都很有质感,孟归南抽了一支出来,咬在齿间。   等郑姐收拾完书房,和他打了声招呼出门,他才拿起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过滤嘴上的银色装饰刚好是嘴巴含住烟嘴的长度,孟归南垂着眼,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发呆。   烟气很柔,比不上他的红梅。   烟雾将孟归南包裹起来,他身体向后放松地靠在沙发靠背上,没滋没味地抽完了一支烟。   第五天,庄雁鸣让人送来了一台配置很高的台式机,就放在庄雁鸣那张宽大到能三人并排坐的书桌上。   等接好网线,郑姐试着建议道:“我看年轻人都挺喜欢打游戏的,无聊的话也可以下载几个玩一玩呢。”   孟归南对网络游戏兴趣不大,他看了一眼桌面上并排放着的两台电脑,皱了皱眉:“挤死了。”   半下午,孟归南和郑姐打了声招呼说不用准备他的晚饭,就骑上电瓶车出了门。   从6号院到别墅区大门的这段路,孟归南吸引了不少视线。   各种各样的豪车在万山一号很常见,一辆半新不旧的电瓶车却不常见。   孟归南哼着歌,从别墅区的大门大摇大摆地骑了出去。   其实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孟归南只是想出来随便逛一逛。   万山一号在主城区,周围除去商圈外,再远一些就是已经有些年头的旧小区。旧有旧的好处,热闹,充满生活气息,和漂亮干净,但很冷清的万山一号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孟归南进入一条狭窄的巷道,路两旁开着一些小吃店,还没到饭点,人却不少,炸鸡店前也排起了长队。   旁边有个菜市场,大爷大妈们在市场上买了做晚饭的食材,路过这些小店,会顺手买上一些,给家人们打打牙祭。   鸭货店前队排得最长,孟归南看了一眼,烤鸭基本上已经卖完了。   有点遗憾,看来下次要早些出门。   往前骑,路过一家卖糕点的店铺。   他停下车,排了大概十分钟,买了一斤鸡蛋糕。刚出锅的糕点口感很好,松软香甜,孟归南吃了两个,把袋子挂到车把上,继续他的美食探索之旅。   等到快要七点钟,电瓶车上几乎已经挂满了小吃,孟归南路过一家麻辣烫店时,停了下来。   郑姐做饭很好吃,营养搭配均衡,但过于清淡,孟归南也会有觉得没滋味的时候。   红彤彤的一碗麻辣烫端上来,孟归南咽了口口水,刚要动筷子,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号码他没存,但这串数字他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按下接听键,庄雁鸣有些失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在哪儿?”   孟归南说了自己的位置,庄雁鸣又问:“一个人?”   “嗯。”   “等着。”   孟归南还想说什么,庄雁鸣已经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看了一眼面前冒着热气的麻辣烫,决定吃完饭再说。   一个人吃饭,不需要考虑别的,孟归南吃得很快,冬天里吃上一碗热辣的麻辣烫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放下筷子,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孟归南离开了麻辣烫店,走到一旁的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   付钱的时候,他想了想,又加了两杯。   孟归南从前不喜欢吃辣,也不喜欢甜食,但也许是后来的生活太过贫乏和无趣,他又爱上了这些能带给味蕾极强烈刺激的食物。   在等奶茶的时间里,庄雁鸣打来了第二个电话。   “车开不进去,我在路口等你。”   “好。”   四杯奶茶的分量不小,孟归南把它们和买来的一些小吃一齐挂在车把上,悠哉悠哉地往路口骑去。   库里南停在丁字路口南侧一个很显眼的位置。   庄雁鸣降下车窗,看向巷子口,不一会儿,孟归南的身影就出现在拥挤的人潮中。   他戴了顶鸭舌帽,鸭舌帽上套着灰色卫衣的兜帽,只剩下半张脸露在外面。   车把上挂满了晃晃荡荡的塑料袋,两条长腿在地面上划拉着,费劲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朝路口一步一步挪过来。   孟归南双腿支地,左顾右盼地寻了半天,才把视线投向正确的方位。   绿灯亮起,电瓶车歪歪扭扭地绕过三两成群的行人,在车门边停下。   孟归南的嘴唇很红,嘴角还有一小片辣椒皮,庄雁鸣看了他几秒,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提醒。   “这是什么?”庄雁鸣冲着那堆塑料袋扬了扬下巴。   “买了一些吃的,带回去给郑姐尝尝。”   庄雁鸣的视线上移,落在他的脸上,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还没吃晚饭。”   【作者有话说】   俩人不拿话撅对方的时候,还挺甜捏庄总抽的那款烟很漂亮,感兴趣的饱可以去搜搜看(看看就可以了,吸烟有害健康啾咪~ 第16章 醉酒   孟归南茫然地看了庄雁鸣一会儿,试探地问道:“来点儿?”   庄雁鸣点点头:“都有什么?”   “炸鸡架、藕饼、鸡蛋糕,鸭板肠,你吃哪个?”   “给我尝尝藕饼。”   孟归南取下装藕饼的袋子,又拿了根竹签递给庄雁鸣,庄雁鸣看了一眼,说:“有油。”   “那你别吃了。”孟归南唰的一下收回袋子,“事儿真多。”   庄雁鸣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   孟归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打开袋子,用竹签插起一个,送到庄雁鸣嘴边:“吃吧。”   这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场景。   一尘不染的库里南和挂着灰色挡风被的电瓶车,西装革履一副精英派头的庄雁鸣和穿着随便的孟归南,无论怎样看,它们和他们都不该出现任何交集。   来来去去的人们将无数怪异的视线投在两人身上,孟归南板着一张脸,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会在大街上喂庄雁鸣吃东西。   吃了半袋子藕饼,庄雁鸣说:“太腻了。”视线投向装着奶茶的纸袋。   孟归南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把两杯奶茶递给他。   庄雁鸣接过奶茶,取出其中一杯递给驾驶座上的老陈,老陈接过去,打开副驾驶的窗户和孟归南道了声谢。   庄雁鸣抽出袋子里的吸管,“哆”的一声戳开盖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我马上要去出差,下周三回来。”   “知道了。”孟归南说。   庄雁鸣深深看他一眼,升起车窗,车窗升至一半时,他又说:“少吃垃圾食品。”   孟归南猛地抬起头。   庄雁鸣的脸已经消失在茶色玻璃后,只留下孟归南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在车窗上的倒影。   周三是孟归南照旧要去监狱探望孟良的日子。   他和王百琴约在了监狱门口见面,见过孟良后,又把王百琴送回外婆家,吃过晚饭才返回南城。   别墅里亮着昏暗的灯,孟归南推门进去,郑姐听见动静,披着外套从保姆间走出来:“回来了?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孟归南点头:“姐,你快去睡吧。”   “哎。”   郑姐往房间走去,刚走出去一两步,孟归南出声叫住了她,问:“庄雁鸣回来了吗?”   “没有。”郑姐说,“算算时间,庄先生差不多快半个月没有来过了,要打个电话问问吗?”   “不。”孟归南立刻拒绝,“不用。”   郑姐冲他笑了笑,转身回了房间。   孟归南上了三楼,洗完澡,换上一套舒服的家居服,去了书房。   其实没什么事可做,他盯着屏幕上空白的网页看了几秒钟,打开了N大医学院的官网。   第二年全日制博士研究生的申请于四天前截止,孟归南靠坐在舒适宽大的办公椅中,大脑放空了片刻。   一支烟的时间,他就从沉重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时间太紧张了,准备审核资料需要时间,科研计划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写好的,无论如何,他都赶不上。明年也不晚。   客观来说,在这件事上,他要感谢庄雁鸣。   如果没有庄雁鸣横插一脚,现在他大概还在菡雨楼忙着接待客人,连看一眼博士招生计划的勇气和机会都没有。   孟归南深吸了口气,关上电脑,回了卧室。   一旦有了读博的想法,孟归南脑子里就开始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精神亢奋到都快凌晨两点钟了,他还没睡着。   孟归南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找到和温亚遇的聊天框,给他发了条信息过去。   看了眼时间,实在太晚,于是又发了一条说明天再和他详谈。   温亚遇是孟归南为数不多还保持联系的同学之一,当年孟归南家里出事时,温亚遇刚上博一,除了补贴外没有任何收入,他却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家里准备给他买婚房的八十万,让孟归南救急。   八十万不是小数目,孟归南没收,但这些年来他一直感念着这份同窗之谊。   信息刚发送成功,走廊上突然出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孟归南下了床,打开门。   老陈和方孟青架着庄雁鸣从门外走进来,郑姐跟在他们身后,替庄雁鸣拿着外套。   “孟先生,庄总喝多了,今天晚上拜托你多费心了。”   庄雁鸣双眼紧闭,大概是身体不舒服的缘故,眉头蹙得很紧,刚把他放到床上,他就不耐烦地扯掉了领带往旁边随便一甩,然后睁开一双完全被水雾淹没了的眼睛,冲床边几人无力地摆了摆手:“我没事,你们走吧。”   郑姐走出去两步又不太放心地返回来,小声问孟归南:“要不我煮个醒酒汤给庄先生解解酒?”   孟归南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方助。”孟归南叫住快要走出门的方孟青,“庄雁鸣这是喝了多少?”   方孟青思忖了片刻,回答道:“白酒至少喝了一斤,还混着喝了挺多啤酒,今天晚上来吃饭的那位又爱喝又能喝,逮着庄总死命地灌,我们拦都拦不住。”   孟归南有些诧异:“庄雁鸣还有不得不喝的酒呢?”   “您这话说的……”方孟青笑了笑,“庄总也不是无所不能,求人办事,姿态得放低不是?”   “方孟青……”庄雁鸣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语气里充满了警告意味,“话太多了。”   方孟青没再多说,和孟归南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房间。   卧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庄雁鸣沉重无序的呼吸声在耳边绕来绕去,孟归南坐在床边皱眉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庄雁鸣。”   庄雁鸣看上去很不舒服,脸色发白,眼尾的潮红也并没有让他的气色看上去好一点。   庄雁鸣静静躺着,似乎睡着了,孟归南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信息提示音响起,孟归南拿起丢在一边的手机,是温亚遇的回信。   “我滴南,我不是在做梦吧?”   孟归南轻声笑了一下,刚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字,忽听庄雁鸣凉凉地开口道:“你在笑什么?”   庄雁鸣的眼神专注,睫毛眨也不眨地盯着孟归南嘴角那个还没消失的,生动的弧度。   孟归南愣住了,又听庄雁鸣继续说道:“你开心吗孟归南?”随后把视线从孟归南脸上移开,投向虚空一点,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开心吧?不开心是应该的。”   孟归南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开不开心对庄雁鸣来说重要吗?   说完这句,庄雁鸣不再开口,孟归南也没有过多地去思考这个问题,继续在屏幕上戳来戳去。   信息刚发送成功,安静躺着的庄雁鸣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踉跄着奔向了卫生间。   “你要吐啊?”   孟归南丢下手机,跟着跑了过去。   庄雁鸣的双膝重重磕在地板上,看得孟归南眼皮一跳。   庄雁鸣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痛苦的呕吐声盘旋在浴室里,清晰地传入孟归南的耳中。   铅灰色的衬衣遍布褶皱,下摆一半塞在西装裤里,一半扯了出来,额发凌乱,脸色因为剧烈的呕吐而涨得通红。   孟归南从来没见过这样不体面的庄雁鸣。   他皱着眉看了几秒,走回卧室,倒了杯温水,又返回卫生间。   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庄雁鸣还在不停干呕,太阳穴的青筋根根暴起,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血管的跳动。   吐到最后实在没有东西可吐,只呕出了一滩酸水,庄雁鸣跪在地板上缓了很久,才扶着马桶站了起来。   孟归南把水杯递给他:“漱漱口吧。”   庄雁鸣接过水,往嘴里灌了几口,吐掉,走到洗手台前,刷起了牙。   刷完牙,庄雁鸣脱掉身上的衣物随意丢在地板上,解皮带扣时,他抬眼看向孟归南。   喉咙被胃酸灼烧过,庄雁鸣的声音变得沙哑:“不出去吗?”   孟归南立在洗手台边,抱臂看着他:“不敢,你万一再给摔出个好歹来呢?”   庄雁鸣动作迅速地解开皮带,金属的皮带扣掉落到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孟归南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水很快就热了起来,白茫茫的水汽逐渐充满了浴室。   空气潮湿闷热,孟归南有点喘不上气,他将玻璃移门打开了一条缝,水汽迅速从缝隙中涌了出去。   热水混着白色泡沫噼里啪啦打在瓷砖上,孟归南低着头,闻见了一股和他身上相同味道的花果香。   “孟归南。”   “嗯?”   孟归南抬起头。   庄雁鸣用手将所有的头发拢到脑后,用一双泛着潮气的眼睛看着他。   孟归南立刻接收到了某种很危险的信号。   刚要抬脚,庄雁鸣伸手抓住了他,单薄的睡衣被甩过来的水珠打湿,孟归南来不及反应,就被拽到了花洒下。   “干什么?!”   热水兜头浇下,孟归南全身上下湿了个彻底。   庄雁鸣抵着他的肩,将他压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孟归南被热水浇得睁不开眼,混乱之中,他用手肘朝庄雁鸣的胸口狠狠砸去,耳边霎时传来隐忍的闷哼,下一秒,一个滚烫的吻就覆了上来。   被水洇湿的衣物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庄雁鸣又在莫名其妙撒酒疯,孟归南一肚子火,正要抬腿给他再来一下时,庄雁鸣停下了动作,附在他的耳边,声音疲惫又无奈:“孟归南,别动了,我没力气了。”   孟归南一顿,已经抬起的膝盖缓缓放了下来。   庄雁鸣躬着上半身,下巴放在孟归南的颈窝,双手轻轻环着他的腰,是一个孟归南稍微用点力就能推开的姿势。   “我不做什么,让我抱一会儿。”庄雁鸣说。   【作者有话说】   是不是还挺甜的捏? 第17章 发疯   孟归南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下了雨。   南城在冬天里下雨是常事,温度虽还未跌至零下,但雨水带来的潮湿和阴冷导致南方的冬天比之北方要更难熬一些。   电暖器开着,室内很暖和,孟归南光脚踩在地毯上,用手指在起了一层水雾的玻璃上画了只乌龟。   画得实在太丑了,孟归南哈哈大笑了两声,又抬手把它擦掉了。   一楼的客厅里灯光明亮,驱散了铺天盖地压进来的昏暗,孟归南看见正端着盘子往餐厅走的郑姐,和她打了声招呼:“早啊,姐。”   “早,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开心事吗?”郑姐笑着问道。当然有了。   在见证了庄雁鸣既狼狈又脆弱的时刻后,一种微妙的痛快从昨夜一直持续到现在。   这话自然不能说给郑姐听,孟归南笑了笑:“睡得好所以心情好。”   郑姐放下盘子,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庄先生今天休息,在楼下泳池游泳呢。”   “今天也不是周末啊?”   “昨天喝醉了酒,休息一下也是应该的。”   孟归南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因此很快就把它掀了过去。帮郑姐把早饭端上桌,他没等庄雁鸣,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我下楼去叫庄先生吃饭。”   几分钟后,郑姐独自返回,孟归南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郑姐解释道:“庄先生说让你先吃,他等下就来。”   “哦。”   吃过饭,孟归南裹上羽绒服,照旧端着鱼食到露台上去喂鱼。   郑姐走到他旁边,问:“午饭想吃什么呢?”   “想吃鱼。”孟归南指着池子里又肥又大的锦鲤,“这鱼能吃吗?”   郑姐眯着眼睛笑起来:“观赏鱼不好吃的。想吃鱼的话我等下去买条石斑回来清蒸好不好?”   “好。”   郑姐平日里买菜的地方就在万山一号附近不远处的一家商场里,孟归南盯着抢食的鱼群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姐,我等下和你一起去吧。”   “好呀,家里的水果和酸奶也需要再补充一些了,我们早点去好吗?这样可以多逛一会儿。”   “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孟归南站起身,正要往客厅走,郑姐伸手拦了他一下:“可能需要和庄先生说一下呢。”   孟归南眉眼间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他不是很情愿,但又实在不想给郑姐添麻烦,于是答应道:“好,我去跟他说。”   地下两层都做了挑空,窗外是一片立体植物墙,层高只有两米五,但并不压抑,只是今天天气不好,室内光线有些暗。   孟归南出电梯时,庄雁鸣正拢着湿发从泳池里走上来。   “吃过饭了?”   孟归南嗯了一声,站在电梯前没动。   庄雁鸣肤色白,体脂低,盘踞在小腹和手臂肌肉上的青色血管很明显。蓝色的水波在他皮肤上打下一道一道交错晃动的光影,孟归南看了一眼就快速低下了头。   “我等下想和郑姐出去一趟。”   “去做什么?”   有脚步声传来,孟归南抬起头,一条宽大的白色毛巾兜头而下,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胡乱扯下毛巾,孟归南原本柔软蓬松的头发瞬间变成乱糟糟的一团,刚要开口骂人,庄雁鸣伸手揽住他的腰,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地板上有什么,怎么一直盯着看?”   庄雁鸣翘着嘴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不等孟归南回答就放开了他,脚步一转,拿过他手里的毛巾擦着头发进了电梯。   摁了3楼的按键,他又问了一遍:“去做什么?”   电梯轿厢全透明,但两扇门接缝处有一小块不锈钢的装饰,孟归南一眼就看见了像顶着一头鸡窝的自己,他伸手把头发捋顺了,没好气地回道:“逛超市。”   电梯到达三楼后,庄雁鸣说:“我的剃须泡沫用完了。”   “那我可以帮你带一瓶。”孟归南说,“你报销。”   庄雁鸣从电梯里走出去,边走边说:“我也去。”   出乎意料的三个字,孟归南震惊道:“你还会逛超市?!”   庄雁鸣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他,语气平静地阐述事实:“我不是人吗?我为什么不会逛超市?”   庄雁鸣吃饭慢,换衣服也慢,孟归南窝在沙发上都快睡着了,他才收拾停当从楼上下来。   要出门时,郑姐笑着把车钥匙放进孟归南手里:“我突然想起来烘干机里还有一些衣服没有整理,孟先生你们去吧,记得买一条石斑回来。”   “回来再收拾不可以吗?”孟归南转头看向庄雁鸣,“你没有什么衣服烘好就必须立刻挂进衣柜里的毛病吧?”   庄雁鸣和郑姐对视了一眼,回答道:“有。”   “你……”   郑姐连忙上来打圆场:“庄先生难得休息,我中午打算多做几个菜,去了超市回来可能会来不及准备呢。”   郑姐都这样讲了,孟归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换过鞋后跟在庄雁鸣身后出了门。   车库里停着郑姐平时开的那辆宝马mini,库里南不在,孟归南的电瓶车也独占了一个车位。   孟归南站在车边,视线在汽车和电瓶车之间来回打转,最后真心实意地建议道:“超市这么近,咱们骑电瓶车去吧。”   “电瓶车不能带人。”   孟归南颇为遗憾地撇了撇嘴:“哦对,我忘了。”   终于稳稳当当地坐上车,孟归南又有了新的想法。   “要不我们去菜市场吧?菜市场可比超市有意思多了。”   庄雁鸣动作停顿了两秒,才把安全带的卡扣扣上,他说:“车开不进去,也没地方停。”   孟归南挂上倒挡,将车从车库里倒了出去,口中发出不满的“啧”声:“要说这市里边还是骑电瓶车方便。”又说,“带着你可真累赘。”   庄雁鸣语气平平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累赘?”   车从院子里拐了出去,孟归南握着方向盘,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不是,撤回。”   庄雁鸣今天心情应该不错,没和他计较。   万山一号到英汇超市只有两公里,中间却有七八个红绿灯,他们运气不好,错过了头一个绿灯,接下来的一路上遇见的全是红灯。孟归南开车开得一肚子火,接近路口时,还差点撞上一辆违规变道,强行加塞的路虎,他吓了一跳,猛踩刹车,才避免了一起追尾事故。   庄雁鸣转过头,问:“受伤了吗?”   安全带勒得孟归南肩膀一阵闷疼,他缓了几秒钟,怒骂道:“操!没有!”   加塞成功的路虎一脚油门压着绿灯最后一秒开了过去,黄灯亮起,把两人拦在了停止线后。   孟归南指着扬长而去的路虎屁股,一脸难以置信:“你他妈看见了没有?!”   “不许说脏话。”   孟归南本就心烦,庄雁鸣不和他同仇敌忾就算了,反而还要来管这些小事,一时间脾气也上来了:“一颗心还没操碎呢?昨天才喝得半死不活让人抬回来,你求人办的事办好了吗?你管我说不说脏话。”   由着脾气发了一通火,孟归南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上一次口不择言惹庄雁鸣生气的下场。小心地觑了眼庄雁鸣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孟归南悬着的心又安稳地落回了胸腔里。   剩下的路程里,庄雁鸣一直都很安静,不过一路上他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孟归南并未多想。   工作日,停车场里车并不多,孟归南特意找了片没车的区域,直接把车头塞进了停车位。   “完美!”   停好车,孟归南解开安全带正要去推车门,一直沉默的庄雁鸣忽然开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孟归南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   尾音还没完全落下去,庄雁鸣就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往身前猛地一带。   “啊!”   孟归南的小腹重重磕在扶手箱上,疼得他眼底见火,庄雁鸣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攥着他后脑勺的头发,狠狠地亲了上去。   孟归南想躲,微一侧头,头皮就被扯得生疼,只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没有任何温情意味的亲吻。   庄雁鸣滚烫急促的呼吸掠过他的皮肤,那一小片皮肤几乎要烧起来。   一开始庄雁鸣还能克制住力道,但没过多久,吮吻就变成了失控的撕咬,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开来,刺激得他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   孟归南的嘴唇几乎麻木到失去知觉,他气急了,下了狠劲咬了庄雁鸣一口,一点力气都没收着。这一下效果显著,一直攥着他头发的那只手微微放松,孟归南找准机会挣脱开来,用力地抹了把唇角:“发什么疯?!”   庄雁鸣的下唇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他看着孟归南,黑色的瞳孔里像酝酿着一场风暴,说话的声音却轻而缓:“再胡言乱语,我就让你这张嘴尝尝别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庄1:气死 第18章 青椒炒牛肉   孟归南一言不发地看着庄雁鸣,过了好一会儿,他拉上安全带,重新启动了车子。   挂上倒挡,车身刚向后挪动了不到半米,孟归南又猛地踩下了刹车。   庄雁鸣的后背重重砸在座椅靠背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我要吃鱼。”孟归南说。   他重新停好车,推开车门下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夹在指间,然后转过头,透过挡风玻璃,沉默地看着车内。   光线很暗,两人谁都没看清对方的脸,但他们仍旧默然对视了很久。   庄雁鸣从车里下来,孟归南摁下锁车键,抬起步子头也没回地往超市的方向走去。   拐弯时,孟归南瞟了一眼角落里的广角镜。   庄雁鸣坠在他身后不远处,镜面里的一切扭曲变形,一米八几的个头看起来矮得像个冬瓜,孟归南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走进商场楼梯间。   暖风一吹,把孟归南的脑子给吹清醒了。   他生的哪门子气?   他早就知道庄雁鸣这人耳朵金贵,听不了一点难听话,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不好也不行,所以庄雁鸣把他收拾了一顿这事儿挺正常。   但有一点他一直没法理解,之前无论是在菡雨楼还是明月湾,凡是过他手的客户,谁提起来孟归南三个字,都得说一句这人性格好的没边儿,既温柔又有耐心。可在庄雁鸣面前,他的情绪控制能力却屡屡失效,短短一个月,孟归南觉得他把前几年攒的火全给撒出来了。   好吧,从他还没被赶出万山一号来看,庄雁鸣这人虽然脾气差,嘴巴也坏,但对他的容忍度却不是一般的高。   不过孟归南是不愿意把庄雁鸣想得太好的,他更倾向于庄雁鸣是因为对他的屁股还很感兴趣,所以才一直没做什么突破下限的事。   孟归南叹了口气,放慢了速度,余光里看到庄雁鸣的身影后,才换上正常步速朝扶梯走去。   商场里暖气开得很足,孟归南脱下羽绒服抱在怀里走在前面,庄雁鸣在他身后单手推着辆购物车跟着。两人之间隔着三四米,一副互不相识的样子。   颜色鲜亮的各类蔬果摆放在货架上,整整齐齐,连包装都是统一大小的硬质塑料盒。   刚要拿两颗西红柿,孟归南被上面39.9的标签给吓得愣在了原地。   一点都顾不上生气,他必须立刻和人分享他的震惊。   “这什么西红柿?四十块两颗?!”   孟归南先给了台阶,庄雁鸣毫不客气地从上面走了下来。   “要吃吗?”不等孟归南回答,庄雁鸣拿起两盒丢进了购物车。   “这得是什么味儿啊?我就没吃过这么贵的西红柿。”   “你吃过。”庄雁鸣说,“家里的食材,郑姐都是在这儿买的。”   孟归南脸色茫然,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二十块一颗的西红柿和菜场几块钱一斤的有任何口味上的区别。   “冤大头么这不是。”孟归南小声嘀咕,“有钱人的钱也太好赚了吧?”   庄雁鸣微微侧过脸,孟归南正低头研究着货架上贴着的价格标签,眼睛瞪得越来越圆,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十几分钟前两人之间的那场冲突。   孟归南脾气很差,他很会生气,但他也很擅长安慰自己。   庄雁鸣盯着他嘴角的细小伤口看了几秒,突然开口:“我……”   孟归南保持着瞪大眼睛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孟归南又把头转了过去,好一会儿,他从货架上拿了一盒还带着小黄花的新鲜黄瓜丢进购物车,自言自语道:“中午想吃个凉拌黄瓜。”   我什么,庄雁鸣最终也没有说。   孟归南从来没有哪次逛超市逛得这么难受过。   郑姐交代买的东西,他每拿起一样都要龇牙咧嘴地纠结好半天才会放进购物车,放进去后再转头和庄雁鸣确认:“你会付钱的吧?”   不知道庄雁鸣是在什么时候消了气,他一次次地问,庄雁鸣就一次次地回答,到后来,直接从钱包里抽出张卡塞进他手里:“刷卡,别问了。”   孟归南有很多不能理解的事情,比如他吃过的那种带有一点玫瑰香味的进口葡萄要三百块一串,看上去平平无奇,顶多是大一点,形状更规则一点的梨子,两个装的售价是八十,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现在他手里握着的那张黑色卡片,他像被蛰了似的把卡丢了出去:“我不要。”   庄雁鸣沉默地盯着地面上的黑色卡片,过了片刻,他走过去,捡起卡片重新放进口袋里。   孟归南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但想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抓了把后脑勺的头发,尴尬道:“啊……这个,我不是……”   “走吧。”   孟归南看了一眼庄雁鸣的背影,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回到万山一号已经近十一点,郑姐正在厨房里做饭,孟归南把买来的食物收拾好放进冰箱,从厨房出来后,庄雁鸣已经不在客厅了。   手机提示音响起,他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看见了温亚遇发来的信息。   “最近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呗。”   孟归南思索了片刻,回道:“周六晚七点,你时间方便吗?”   “跟你见面有什么时间不方便的啊,订好地方发你。”   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孟归南上了楼。   书房门紧闭,孟归南看了一眼,脚步未停,回了卧室。   孟归南搬进万山一号后,也许是除了应付庄雁鸣,没有了其他的烦恼,烟抽得比之前要少了许多,一包红梅抽了一周还没抽完。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皱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抽了一支出来。   抽完烟,换好衣服,孟归南下了楼,走进厨房给郑姐打下手。   郑姐正在切蒸鱼用的葱丝,看见他进来,笑着说:“不累吗?怎么不休息一会儿?”   “不累,逛个超市有什么累的。”   郑姐已经备好菜,孟归南看了眼备餐盘里的食材,指着腌好的牛肉说:“我来炒这个吧?”   “可以呀,不过要小心一些,肉里面有水分,等下会有油溅出来。”   只需要把牛肉和青椒一起炒熟,这不是件难事,孟归南兴冲冲地起锅烧油,但没掌握好火候,炒出来的牛肉失去了原本的嫩滑,他皱着眉尝了一口,小声说:“好难吃。”   郑姐把蒸好的鱼从蒸锅里端出来,听见他的小声嘀咕,没忍住笑了笑:“火候这种东西需要练习,不要灰心,多试几次就好了。”   十二点半,六菜一汤摆上桌,郑姐摘下围裙:“庄先生在书房吗?我去叫他下来吃饭。”   “嗯。”孟归南点了点头,“刚刚在,这会儿不知道。”   两人正说话,庄雁鸣从客厅走了过来,拉开餐椅坐下,视线在那盘黑糊糊的青椒牛肉上停留了几秒。   为了避免庄雁鸣怀疑郑姐的业务能力,孟归南解释说:“我炒的。”   “看出来了。”   庄雁鸣拿起筷子,在半空中停了好一会儿才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口中。   从他的表情上来看,看不出对这道菜的态度如何,孟归南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视线一直往他脸上瞟。   “一般。”庄雁鸣评价道。   评价虽然中肯,但孟归南还是不爽地翻了个很大的白眼。   吃完一碗饭,孟归南站起身又去添了一碗,刚坐下,就听庄雁鸣问了句:“你很无聊吗?”   吃不准庄雁鸣口中的无聊两字是表面意思,还是在说他闲得没事干去给郑姐添乱,孟归南思考了几秒钟,说:“有点儿。”   庄雁鸣点点头,说:“既然休息够了,那你明天可以上岗了。”   “上岗?”孟归南抬头看他,“上什么岗?”   庄雁鸣放下筷子,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唇角:“我的司机。”   【作者有话说】   南:白天给庄雁鸣开车,晚上庄雁鸣开我车,资本家仨字我说累了 第19章 没开始就结束的初恋   “你他妈把老陈开了?!”   “没有。”   “庄雁鸣……”孟归南气笑了,“五百万你嫌亏本,要物尽其用是吧?”   话说得很难听,庄雁鸣的声音立刻沉了下来:“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这句话像是屋外连绵不绝的冷雨,将孟归南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好心情冲刷得一干二净。   孟归南推开椅子,“刺啦”一声响。   他拧着眉看了庄雁鸣几秒,又坐下了,默不作声地开始往嘴里扒饭,有很多话孟归南懒得问,就算问了从庄雁鸣这里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庄雁鸣不喜欢他在菡雨楼和明月湾的工作,但给他做专职司机就可以,都是服务行业,服务庄雁鸣一个比之服务很多人,高贵在哪里?   等他吃完饭,庄雁鸣说:“老陈家里有事,你替他一段时间,明年四月以后,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孟归南转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很意外庄雁鸣会说出做什么都随他这种话。   “真的?”   “嗯。”庄雁鸣说,“孟归南,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抗拒和不满,所以三番四次地拿话刺我,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些对我造不成任何伤害,顶多会让我觉得有些麻烦,而我——”   停顿了几秒,他接着说:“是一个很擅长解决麻烦的人。我有一万种可以强迫你真心实意臣服于我的手段,但我暂时还没有把它们用在你身上的打算。”   “孟归南,你乖一点,三年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庄雁鸣语气平静,用最平静的话说出最浓重的威胁,这一点,孟归南早就领教过了。   他缓缓低下头,眼睛因为一直盯着某个固定的点,视觉失焦,灯光投在桌面上的光斑散成凌乱的一片。   庄雁鸣并不需要他的任何表态,说完这番话就站起身离开了餐厅。   孟归南用力眨了眨眼,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他想到孟良,又想到王百琴,过了很久,他死死攥着衣摆,先是小声骂了一句“操”,又自言自语道:“忍就忍。”   庄雁鸣没有午休的习惯,吃过饭就进了书房,孟归南肚子一饱就犯困,回到卧室睡了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不实,睡着了似乎又没睡着,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   翻过身,孟归南看见庄雁鸣边打电话边走了进来,电话那头不知是什么人,他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   “齐舒然这是逃难回来了么?”   “来投奔我?可以。”   挂了电话,庄雁鸣站在床边垂眼看着孟归南:“晚上我有饭局,你和我一起去。”   稍晚些时候,老陈过来送车,应该是提前知道了庄雁鸣的安排,把车钥匙放进孟归南手里的时候,他说:“孟先生,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   老陈看上去很憔悴,眼底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   孟归南有些怀疑地问:“庄雁鸣真的不是把你开了吗?”   老陈连忙摆手:“没有的事。”然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我母亲病重,医生说没多长时间了,我想趁着她还能走动的时候带她出去转转。”   “抱歉。”   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两个字,除去表示遗憾的抱歉,孟归南一时找不出其他能切实有效安慰到老陈的话。   老陈叹了口气:“人总有这么一遭啊。”   两人相顾无言了片刻,老陈又说:“庄总是个好领导,他给我放了几个月的假,让我处理完家里的事再回来。”   “孟先生,司机这个身份是很敏感的,庄总真的很信任你。”   话刚说完,庄雁鸣走了过来,老陈止住了话头,和两人打了声招呼后就离开了。   “走吧。”   孟归南猜测庄雁鸣应该是去见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他穿得并不正式,黑色夹克搭配纯白色的针织内搭,下面是一条直筒休闲裤,显得腿又直又长,整个人看上去很干净利落。   孟归南看了他一眼,坐上了驾驶位,刚要去拉车门,坐上副驾的庄雁鸣说:“方向盘后面有关门按钮。”   孟归南讪讪地收回了手,关上车门,研究了半天,甚至还拿出手机查了查才研究明白怎么挂挡。   库里南驶出万山一号,碾过路面上干枯的树叶,而后汇入拥挤的车流。   工作日的晚高峰,快速路堵得一塌糊涂,孟归南全程提着劲儿,生怕把车给刮了蹭了,驾驶的乐趣是一点儿都没体会到。   等到了地方,停好车,他才长舒了口气,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孟归南理解的“一起去”是他送庄雁鸣过来,等到庄雁鸣下了车,敲了敲他那侧的车窗,叫他下来,孟归南才知道庄雁鸣说的“一起去”是让他一起去吃饭。   “我去干嘛?”几个字在嘴边辗转几瞬也没问出口,他顺从地下了车,跟在庄雁鸣身后,进了万园春。   即使是在冬天,这里的景色依旧算得上一等一的漂亮,四季常绿的凤尾竹和墙角盛开的山茶花,让孟归南产生了一种季节错乱感,不过见惯了万山一号的景色,再看万园春,也算不上有多惊艳。   推开包厢门,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看见庄雁鸣进来后,其中一个皮肤黑得像是刚从非洲回来的男人立刻站了起来。   “哟,庄总,来得够迟的啊。”   几人的视线统一落到孟归南身上,看得出来一个比一个惊讶,穿着件黑色卫衣的男人试探着问了句:“庄总身边这位,不给哥几个介绍介绍?”   孟归南友善地冲他们点了点头,有些拘谨地在桌边落座,刚坐下,就听庄雁鸣回了句:“朋友。”   “哪种朋友?展开说说。”   “一般朋友。”庄雁鸣的回答很敷衍,黑衣男人还想再问,庄雁鸣立刻把话题岔开了,“点菜了吗?”   “点过了,专捡贵的点的。”   看的出来庄雁鸣并不想解释孟归南的身份,但在座的几人没一个带伴儿的,孟归南的存在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庄雁鸣的性格大家都了解,也不敢开玩笑开得太过,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就没再把话题放在孟归南身上。   气氛融洽自然,几人虽然嘴上叫着庄总,但不是生意场上那种恭维的叫法,而是一种带着亲近的调侃。   皮肤很黑的那位还真是刚从非洲回来的,叫齐舒然,听他们聊了会儿天,孟归南才捋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都是庄雁鸣的大学同学,一水儿的土木男,除去一个在国企坐办公室的,其他几人都挺沧桑。   “庄总,你的大腿能给我抱抱吗?我在苏丹这两年,没吃的没玩的就算了,我瘦了整整二十斤!知道咋瘦的吗?蚊子给我吸瘦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哈哈乐了起来。   孟归南也跟着笑了几声,庄雁鸣笑说:“去苏丹之前我就问过你了,当时齐工脸一甩跟我说年轻人就该出去闯荡闯荡,嗯……看出来了,你这是闯荡明白了。”   说话间,服务员进来上菜,庄雁鸣往旁边让,胳膊撞上了孟归南,他侧过头看了一眼。   孟归南脸上的笑还没落下去,眼睛弯着像两道小桥。他被庄雁鸣这么一盯,表情凝固了一瞬,小声问:“怎么了?”   “哎哎哎,怎么还说小话呢?”   庄雁鸣没说什么,把脸转了过来,用手里的烟隔空指了指说话的那位。   开口的叫何钦钦,家里也是做工程的,刚毕业就被他父亲丢到了工地上,这都快四年了,一天办公室都没坐过。人比人简直气死人,和他背景差不多的庄雁鸣虽说也下了工地,但只去了一年就被庄镇山给调回来了,回来后从工程部一路往上升,去年刚搬进了十楼的独立办公室,没吃过多少苦。   两家公司算是同行,但所涉领域基本没有交叉,自然也不存在竞争的关系。   “别指我别指我。”何钦钦双手举在脑袋两侧讨饶,“我闭嘴。”   孟归南没法融入他们的话题,但也听得津津有味,项目上各种各样的八卦多不胜数,几人聊着聊着,最后聊到了个人问题上。   张航已经结过婚,何钦钦还想再潇洒几年,剩下的齐舒然和张林繁谈论起这个话题,语气都很怅然。   “咱们土木男名声差到家了,前段时间我妈给我张罗相亲,人姑娘一听我是干这行的,直接一口回绝了,连见都不愿意见。”   何钦钦听见这话,笑嘻嘻道:“着什么急呢,努把力混上项目经理,哪儿还能找不到老婆啊?”   “那还得多少年?”张林繁苦着张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亮,矛头直指庄雁鸣,“哎,庄总,你知道我上回在中心医院碰见谁了吗?”   关于张林繁没对象这事儿,何钦钦一直觉得除了工作原因,和他脑子不灵光也有很大的关系。   何钦钦都没来的及拦,就听他从嘴里秃噜出来一句:“你那没开始就结束的初恋宋医生啊。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庄1只有一个白月光 第20章 我们不会在一起   这话一出,原本还很热闹的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林繁一开始还笑着,后来也觉出来气氛不太对头,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小心翼翼问了句:“怎……怎么了?”   庄雁鸣表情未变,把酒杯往桌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语调平静地问张林繁:“宋医生是谁?”   真够无情的。孟归南心想。   “哪儿来的什么宋医生?”何钦钦接过庄雁鸣的话茬,“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别是老张你自己的初恋吧,往庄总头上安呢怎么?”   张林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说错了话,他抓了抓后脑勺,笑得一脸尴尬:“啊是,我好像是记错了。”   除去庄雁鸣,剩下几人表演的痕迹太明显了。   孟归南觉得他们替庄雁鸣遮掩,八成是误会了自己和庄雁鸣的关系。但庄雁鸣也不解释,任由他们误会这一点让孟归南有些费解。   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堪,但说出来并不会对庄雁鸣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养个把情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孟归南转头看了庄雁鸣一眼,又转回来,低头认真地吃起了方才庄雁鸣丢进他盘子里的五谷小蒸包。   话题很快就被何钦钦转到别处了,包厢里重新热闹起来。   何钦钦端着酒壶走到庄雁鸣和孟归南中间,先替庄雁鸣满上,和他干了一杯,转过头问孟归南:“归南,喝点?”   孟归南还没来得及说话,庄雁鸣就伸手拿走了他桌面上的酒杯,对何钦钦说:“叫哥。”又说,“他不喝。”   孟归南愣了一下,笑了笑:“是比你们稍微大了点,不过叫名儿就行。”说完,他端起茶杯,冲何钦钦举了举:“开车来的,下回咱们再喝。”   孟归南不在乎什么称谓,但何钦钦还是倒了满杯,杯沿略低于他的和他碰了杯:“南哥。”   喝完酒,何钦钦右手握拳朝庄雁鸣肩上锤了一记:“你行啊。”   庄雁鸣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何钦钦耸了耸肩,继续找张航拼酒去了。   孟归南没想到庄雁鸣身边的朋友会是这种类型的,他们都是拼尽全力努力向上,很阳光很开朗的普通人,就连何钦钦这样家世好的二代,也毫无骄矜之色。他们在饭桌上聊过去的大学生活,聊行业现状,也会畅想一下美好的未来。   除去刚进门的那段时间,孟归南一直觉得挺自在,众人聊天时也会带上他,不深挖他的生活,只聊一些很浅的,比如南城哪里有好吃的夜市,喜欢哪个球队,最近看了什么好看的电影之类。   孟归南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   他其实一直都很喜欢热闹,在家里出事之前,呼朋唤友出门小聚是他休息日的常态,只是后来没有了空闲时间,再加上见到昔日同窗,心中总会产生很强烈的不甘,他才渐渐淡出了原来的朋友圈,变成一个各种意义上都很孤独的人。   从包厢门出来时,孟归南还在笑着和何钦钦说话,何钦钦约他下次一起去吃城东一家老字号的长鱼面,孟归南答应了,和何钦钦几人分别加了微信好友。   时间挺晚了,孟归南朝远处的亮起灯的高楼看了一眼,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头问庄雁鸣:“大家都喝了酒,需要我送他们回去吗?”   庄雁鸣还没开口,何钦钦就冲他摆了摆手:“不用,张航他们就住在隔壁酒店,我们土木人哪有家啊,工地就是我们的家。”   孟归南乐了两声:“行,那我去把车开过来。”   周航几人先行离开,孟归南和他们一一道了别,朝停车场走去。   孟归南走远了,何钦钦撞了撞庄雁鸣的胳膊,说:“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啊,这位和宋凌霄从某个角度看过去挺像的,太像了,你什么情况啊?”   庄雁鸣一直看着孟归南的背影,看他身后拖着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远,等看不见了,他把手里的烟按灭在身侧的垃圾桶里,说:“我的初恋不是宋凌霄。”   这句话传达出来的信息可太多了。   “我操!”何钦钦往旁边挪了一步,上半身后仰,震惊地看着庄雁鸣。   其实庄雁鸣和宋凌霄之间的事他知道的也不多,过去太久了,很多细节基本上都忘完了。   两人走得很近的那段时间,何钦钦和张航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大家一致觉得庄雁鸣这棵铁树难得开回花,一定是很喜欢了。   但没过多久,宋凌霄就出国进修了,此后再没听说过任何他的消息,就连这个名字,都已经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中,要不是孟归南出现,再加上张林繁的提醒,何钦钦几乎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   所以一直到今天,何钦钦都不能确定当年庄雁鸣到底是不是对人家有点那个意思,庄雁鸣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后来他也识趣地没再问过。   今天在似乎窥见了当年一点真相的前提下,何钦钦又把这句话问了一遍:“你跟宋凌霄怎么回事啊到底?”   庄雁鸣一开始没说话,过了十几秒,他说:“没有在一起过。”   不知道庄雁鸣是不是在后来的这些年里想明白了许多事,所以今时今日再谈论起初恋这个话题时,庄雁鸣给了何钦钦一个非常确定的答案。   “那你跟南哥现在这是……在一块儿了?”   “没有。”   发动机启动的声音穿过空旷的夜色,庄雁鸣看着停车场的方向:“我们不会在一起。”   何钦钦“嘶”了一声:“不是,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库里南的大灯遥遥地射过来,庄雁鸣往台阶下走了一步,把手中剩下的半包烟撂给何钦钦,然后冲他笑了笑:“走了。”   庄雁鸣走下台阶,库里南稳稳地停在他跟前。   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孟归南探出头来,冲何钦钦招了招手:“走了,回见啊。”   库里南从万园春的大门驶出去,路上稀稀拉拉的没几辆车,孟归南开车开得肆意,口中还哼着歌,看上去是很开心的样子。   庄雁鸣斜靠在座椅上,从扶手箱上丢着的烟盒里抽了一支出来,冲孟归南伸出手:“打火机。”   等红灯的功夫,孟归南转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喝酒喝蒙了?这是红梅,不是你的卡比龙总裁。”   “我知道。”   孟归南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递给他。   光线很暗,车顶一颗颗划过的流星在庄雁鸣脸上投下闪闪烁烁微弱的光影。   他垂着头,用一只很廉价的砂轮打火机点烟,猩红的火光照亮他的眉眼,孟归南看见他黑而浓密的睫毛上下小幅度地颤动,心脏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孟归南快速地挪开眼,在绿灯亮起的前一秒就冲过停止线开进了路口。   庄雁鸣的大多数行为孟归南都无法理解,就像现在,他的手肘搭在扶手箱上,叹息似的吐出一口粗劣呛人的烟气,然后评价道:“老头烟。”   红梅确实很得一些年纪比较大,做惯了苦力活的人青睐,它足够便宜,耐抽,劲儿足,但相对来说,对身体的伤害要更大一些。   “我发现你这人真挺双标的,上回不让我在车里抽红梅,这会儿你倒自己抽上了。”   这支烟,庄雁鸣只抽了一半就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在距离万山一号还有两三公里的时候,孟归南听见庄雁鸣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   不到五百米就是高架出口,孟归南目不斜视,一直看着前头的路。   “你谈过恋爱吗?”   “别找茬啊。”   库里南汇入右侧车道,从下高架到开进车库这段时间里,庄雁鸣都没再说一句话,孟归南停好车,才转过头去看他。   “喝多了?能走吗?”   庄雁鸣说不能,孟归南只好先下了车,走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冲他伸出了手。   “下来吧。”   庄雁鸣看了他几秒钟,握住他的手借了点力,从车里下来。   孟归南刚要把他胳膊架起来,就被庄雁鸣攥住手腕压在了车门上。   没给孟归南任何反应的时间,一个带着酒精味道的,称得上滚烫而又急切的吻就落了下来。   清新的须后水味和高度数白酒交织在一起的味道略有些怪异,孟归南的双手在庄雁鸣背后的空中停留了几秒,而后缓缓落了下来。   庄雁鸣去吻他的眼睛,嘴唇轻轻地贴着他的眼皮,询问道:“孟归南,你再笑一下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这也不知道虐的是谁。。 第21章 月相大师   庄雁鸣声音软下来,轻声细语地和他说话,孟归南那一身的刺就竖不起来了。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咧开嘴角笑了笑。   庄雁鸣说笑得不对,让他再笑一次。   孟归南有点无奈:“怎么笑才对啊?”   庄雁鸣也不回答,就用一双黑沉沉的眼珠盯着他看。   孟归南只好又笑了一次。   他笑得很标准,露出整齐洁白的八颗牙齿,但庄雁鸣似乎还是不满意,垂眸看了他几秒,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怕痒吗?”   “不怕。”孟归南立刻回答。   庄雁鸣扶在他腰上的手探进外套里,冰凉的翡翠尾戒沿着脊背一寸寸往上,这个时候孟归南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了。   “你别……”   严厉的警告还没说出口,庄雁鸣就在他肋间揉了几下。   “哈哈哈哈哈哈……操!”   孟归南笑得狰狞癫狂,挣动间,后腰撞上了门把手,疼得他浑身一激灵。   庄雁鸣停下来,手指抹去他眼角笑出的生理性泪水,和他鼻尖对鼻尖,说:“这样笑是对的。”   庄雁鸣又开始抽莫名其妙的风,孟归南揉了揉后腰被撞的位置,决定不和醉鬼计较。   “冷死了,赶紧回。”   孟归南推开庄雁鸣,往车库大门走,走出去几步,又转过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没动,于是又返回来,去扯他的衣袖。   时间很晚了,郑姐已经睡下,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照亮两双保持同样频率一前一后移动的条纹拖鞋。   沉默无声的一小段路,进了电梯,孟归南问他:“你想吐吗?”   饭桌上,除去孟归南,剩下的五个人一共喝了四瓶白酒,平均下来一个人七八两。参考上回,孟归南觉得庄雁鸣应该还没到极点,顶多是人有点飘忽。   庄雁鸣说不想,又说没事,孟归南就没再说什么。回了卧室后,他先去洗了澡。等他从浴室里擦着头发走出来,看见原本在沙发上坐着的庄雁鸣去了露台,正点了支烟在抽。   夜色浓稠无边,只有一点红亮着。   在孟归南的印象里,庄雁鸣一直是一个挺稳的人,就算人在气头上,也没有很激烈的情绪外露,但今晚从饭局结束到现在,他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不对劲。   孟归南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张林繁提起过的宋医生。   初恋啊,多美好的一个词。   在情感最丰沛的青春时期,遇到一个持续心动的人,最后再以遗憾收尾,难忘是应该的,怀念也是应该的。   两人一个站在明亮的灯光下,一个融在黑暗里,他们的倒影在玻璃上交汇,重合,最终又因为孟归南向左挪了半步而分开。   庄雁鸣看着远处,孟归南看着他,等那支烟快要燃尽,孟归南按下了电动窗帘的开关。   香槟色的窗帘布缓缓合上,彻底阻隔了孟归南的视线,他转身,关掉卧室的顶灯,然后钻进被子里,阖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庄雁鸣推开玻璃门,动作很轻地走了进来,而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孟归南的意识就停留在此刻。   梦境短暂,他还没来得及记住梦到了什么,肩上传来的尖锐疼痛就逼得他从梦里醒了过来。   “嘶……”   孟归南缩了缩肩膀,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干什么?”   庄雁鸣揽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但没说话,在他咬过的部位又很温柔地亲了一下。   庄雁鸣就这么点温柔了,再多的没有,当他掐着孟归南的脖子把他的脸怼在枕间时,孟归南气得咬牙:“下回再有这事儿你能提前通知一下么?”   “怎么通知?”庄雁鸣把他的睡衣推上去,和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孟归南,你准备一下,我凌晨四点要和你上床,是这样吗?”   听这语气,酒是完全醒了,孟归南反手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疼!”   “我还没进去,你疼什么?”   屋里很黑,冬日的凌晨四点夜色正浓,孟归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自己重重的喘息。   孟归南脸埋在枕头里,注意力一半在清晰的感官刺激上,一半在别处。   车库里庄雁鸣软着声音说让他再笑一次,露台上沉默失意的背影,再加上现在,孟归南很明显感觉到庄雁鸣在宣泄某种情绪。   有果就绝对有因,就算是平地上摔跤,也有左脚拌右脚的原因在里头。   但孟归南找不到一条能把这几件事完整串起来的线。   要说都和他有关,孟归南觉得肯定不是。要说都和那位初恋有关,可庄雁鸣的初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他就没空去想了,注意力全被庄雁鸣抓着,一点小差都开不了。   庄雁鸣做这事时不爱说话,呼吸都是稳的,只有到了最后时刻,才会死死把孟归南勒在怀里,低声叫他的名字。   只做了一次,但也折腾到厚重的窗帘布都挡不住外头的天光。   孟归南看了一眼庄雁鸣往浴室走的背影,眼皮又开始打架,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庄雁鸣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   “八点了。”   “八点怎么了?”孟归南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这回倒没有两人第一次上床时那种几乎将人从中劈成两半的疼痛,但孟归南就是不太想动弹。   “九点我要开会。”   孟归南这才想起他的另一个身份,他顶着庄雁鸣在背后的视线硬是在床上又赖了几分钟才慢吞吞爬起来。   洗干净了庄雁鸣留在他身上的所有味道,被清新的花果香完全包裹住时,孟归南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天亮了,人就是绝对理智的。   不要去想也不要去深究,他和庄雁鸣不是在谈恋爱。   庄雁鸣正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边打电话边抽烟,看见他从衣帽间出来,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孟归南低头看了看,宽松牛仔裤,米色针织毛衣,手上那件浅蓝色的羽绒服款式也很新潮。   他带来的那些旧衣服早就被庄雁鸣当垃圾给丢了,现在全身上下穿的都是庄雁鸣给置办的衣物。   挂了电话,庄雁鸣对他说:“穿西装。”   “我哪儿来的西装,不都让你给我扔完了吗?”   庄雁鸣站起来,走进衣帽间,从里面拿出个防尘袋递给他:“上回我让方孟青送来的。”   孟归南把这事儿给忘了。   西装裤的裤腰有点宽,衬衫塞进去也填不满,庄雁鸣盯着他的腰看了几秒,说:“方孟青说你穿上很合适。”   孟归南一听这话,生怕他去找方孟青麻烦,连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本来是挺合适的,我可能最近瘦了点。”   庄雁鸣没再多说,拉开抽屉拿了条看不出什么牌子的皮带,又拿出一个白色的包装盒放在软凳上,站在穿衣镜前冲孟归南抬了抬下巴:“过来。”   孟归南走过去,庄雁鸣环住他的腰,手指勾住他西装裤上的袢带,将皮带穿了进去。   视线越过庄雁鸣的肩头,看向对面的穿衣镜,两人穿着同色的西装交错站着,亲密无间到像是在拥抱。   扣好皮带扣,庄雁鸣伸手拿过一旁的包装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积家的月相大师腕表。   明月与午夜蓝,精钢与鳄鱼皮,足够简约又足够优雅。   庄雁鸣单手握住他的手腕,很用力,小指上的那枚翡翠戒指硌得他骨头有点疼,孟归南五指攥紧用力挣了挣,却没能挣开他的桎梏。   说他不想要似乎太矫情了,孟归南缓缓放松下来,由他把表带扣在了自己手腕上。   戴好腕表,庄雁鸣再次揽住他的腰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孟归南被迫踮起脚,脑袋下意识地后仰,想躲但没能躲过庄雁鸣落在他唇边的一个轻飘飘的亲吻。   “西装和腕表都是在外面能帮你说话的东西。”又说,“你是我的司机,不要给我丢脸。”   【作者有话说】   老陈挠头:? 第22章 你只是我的司机   是个好天气,澄净的天空里飘着团状的云,阳光照进车里,给孟归南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为了赶时间,孟归南正浑身紧绷地开着车在拥挤的车流中来回穿梭,余光注意到庄雁鸣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问:“怎么了?老看着我干嘛?”   庄雁鸣说:“我要迟到了。”   “你看着我也没用,这会儿知道急了,大早上闲得没事干玩穿搭小游戏的时候怎么不急呢?”   明明是庄雁鸣自己的错,他不仅不承认这一点,反而倒打孟归南一耙:“你为什么不早起十分钟?”   “你说我为什么不早起十分钟?!”   “不知道。”庄雁鸣划开手机屏幕,拨了个电话出去,“你太缺乏锻炼了。”   孟归南还没来得及反击,电话就接通了。   “我要迟一点到公司,和魏总说一下早会推迟半个小时开。”   听这语气,电话那头应该是方孟青。   没听见方孟青说了什么,只听庄雁鸣声音淡淡回道:“随他。”   两人在九点过五分时到达云山交科办公大楼,孟归南把庄雁鸣放在了电梯口。   “停好车之后上来。”   孟归南探着上半身从副驾的车窗看出去:“上哪儿啊?”   “联系方孟青。”   说完这句,庄雁鸣低头看了眼腕表,往电梯间去了。   孟归南停好车,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给方孟青发了条信息。   方孟青回复得很快:“可以到七楼的司机办公室休息,我先去开会,等下我来问问庄总的安排。”   孟归南想了想,没动弹,把座椅放倒,打算眯一觉。   车里空调关了,孟归南冷得睡不着,只好下了车,按照方孟青的指示,乘坐电梯上了七楼。   一场会开得鸡飞狗跳,庄雁鸣合上会议本,按了按眉心。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他转过头问正在收拾资料的方孟青:“孟归南呢?”   方孟青回答道:“应该在七楼。”   “在七楼干什么?”庄雁鸣皱了皱眉,“叫他上来。”   “好的。”   司机办公室有内线电话,但方孟青没打,亲自下楼了一趟。   孟归南和谁都能聊得来,短短一个小时,就已经和其他几个司机打成一片。   方孟青到门口的时候,孟归南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八卦,眼睛瞪得很圆,嘴里还在问:“真的啊?我天呢,还有这种事儿?”   对领导们来说,比起助理,司机的身份更为敏感,也更为亲近。他们听到的见到的太多了,往往被领导们视为心腹。领导地位越高,司机的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虽然听得多见得多,但听不见看不见是对司机们最基本的要求,能这样无所顾忌说出来的,大都是和自家领导无关的玩笑话。   也是到了这会儿,孟归南才知道老陈和方孟青平时对庄雁鸣的称呼“庄总”中间还得加个副字——庄副总经理,他的上头还有总经理,执行总裁,以及董事会压着。   庄雁鸣的父亲庄镇山是云山的创始人之一,他的背后虽有庄镇山的支持,但能在不到三十岁坐稳这个位置,他靠的是出众的能力,这一点,是集团上上下下都认可的。   门没关,方孟青敲了敲门,微微颔首:“孟师傅,庄总让你上去一趟。”   孟归南收起笑,冲其他几人打了声招呼,跟在方孟青身后出了门。   高级别的管理层都在十楼办公,电梯门一开,孟归南立刻感觉到了和七楼的差别。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地板通铺着静音地毯,开关门的声音很轻,就连人们交谈时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过于安静的环境让孟归南有点紧张,他扯了扯西装外套下摆,踏进了挂着副总经理室铭牌的办公室。   庄雁鸣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上拿着份文件,看见他进来后,对方孟青说道:“你去忙吧。”   方孟青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下午我要去一趟舜玉大厦。”庄雁鸣放下手里的文件,看着孟归南,“庄董和我一起去,在车上不要乱说话。”   孟归南想象了一下三人坐在车上的场面,脸上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   看样子,庄雁鸣没打算让他父亲知道他在外头养了个男人,毕竟在家里人面前,这实在不是个光彩的,甚至算得上惊世骇俗的事。   但孟归南不理解,如果庄雁鸣打算瞒着,又何必非要他来顶老陈的班,就不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掀他的老底儿吗?   “你家里知道……”孟归南往门口看了一眼,转过头来问庄雁鸣,“你喜欢男的吗?”   庄雁鸣抬眼,眸光闪动:“不知道。”   孟归南挑了挑眉,庄雁鸣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食指在桌上敲了几下:“不要乱来,做事之前先想想后果。”   孟归南听他说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斜靠着办公桌,姿态放松:“你怕吗?”   庄雁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说过,我是一个很擅长解决麻烦的人。”   孟归南耸了耸肩,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还有事吗?没事我下去了。”   庄雁鸣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说:“两件事。”   “第一,在和我的工作有关的所有人面前,你只是我的司机,改一改你对我的称呼。”   “第二……”庄雁鸣拿起一旁的手机,解了锁,放在孟归南面前,“把我微信好友加上。”   孟归南扫了码,他的手机很旧了,转了半天,才跳出来庄雁鸣的个人名片。   头像是纯黑色背景下一只振翅的大雁,微信昵称就是他的本名,连备注都省了。   加完好友,庄雁鸣说:“里面有休息室,你可以睡一会儿。”   昨晚满打满算只睡了四五个小时,清早又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孟归南早就困了,他没拒绝::“行。”   休息室和庄雁鸣的办公室差不多大,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间单独的浴室。   孟归南脱下西装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想了想,又把衬衣和西装裤也脱了,只穿了条内裤钻进了被子里。   躺了两分钟,突然反应过来光溜溜地睡在庄雁鸣办公室里不太合适,又爬起来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庄雁鸣的睡衣穿上了。   被单上有洗涤剂的清香,孟归南舒服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隔音不是很好,他还没睡着,就听见庄雁鸣的办公室进了人。   门都没敲,说话声和推门声同时响起。   语气轻佻,极度阴阳怪气。   “今早上我可在会议室可等了你十七分钟,这种工作态度……我实在不理解魏总为什么要把筹备道路桥梁研究所的事情交到你手上。”   “啧。”   “你看看我又忘了,有庄董事长在上头镇着,魏总不给也得给啊对吧?”   孟归南立刻睁开了眼,往床边滚了滚,离门近了些,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纸张丢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嚓声,庄雁鸣声音平静,毫无起伏:“滚出去。”   来人笑了几声,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我说研究所最后还是会回到我的手上,你信吗?”   “等彭叔什么时候把我爸从董事会踢出来了,你再来跟我谈这个,现在,滚出去,我不想说第三遍。”   互相放完狠话,这人还真就听话地出去了。   外面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有细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孟归南翻了个身,假装睡着闭上了眼睛。   庄雁鸣轻轻推开门,很快又把门关上了。   一两分钟后,隔着门板,传来庄雁鸣压得很低的说话声。   “下午买部手机回来,嗯,放我桌上就行。”   【作者有话说】   庄1:呵,谁能想到我会和我的司机搞到一起来晚啦 so sorry~ 第23章 孟归南的身份   云山交科的云山二字,传闻是以现任董事长庄镇山及其妻子梁美云的名字来命名的,实际上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个“云”字和梁美云无关,而是取自云山的另一位创始人——彭云奇。   两人从施工队做起,并肩奋斗数年,云山能有今天的规模与成就,彭云奇居功至伟。   他们因为同一个朴素的愿望——赚钱走到一起,而今,当金钱对他们来说不再那么重要时,又因为权利二字分崩离析。   “彭霖又去找你闹了?”庄镇山靠坐在椅背上,双腿交叠,手指间夹了支正在燃烧的香烟。   “嗯。”   “彭霖还算有能力,但太沉不住气,和他爸一样。”庄镇山评价道。   庄雁鸣放下手中的平板,对驾驶座上的孟归南说:“空调温度打高点。”   孟归南应了一声,空出手来去调整空调旋钮。   这几天,庄雁鸣一直在副驾上坐着,冷不丁副驾空了,孟归南还有点不习惯。他抬头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正好和庄雁鸣投来的视线撞上。   当着庄镇山的面,两人对视的这一眼让孟归南有点心虚,他立刻挪开了眼,继续认真地看着前路。   “彭叔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还是要早做打算。”   庄镇山笑了,笑里毫不掩饰对彭云奇的轻蔑:“尽管让他来吧,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够了,陪他松松筋骨也行。”   “祝书颍既然已经向老彭歪了屁股,那么总经理这个位置也可以动一动。道桥研究所你好好筹备,云山在桥梁设计和施工这一块的业务还空着,你把这块空白填上,我在董事会上才好说话。”   “老彭是个聪明人,他懂独木难支这个道理,但他忽略了一点,我在这个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是第一大股东的身份。”   孟归南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庄镇山对云山内部争斗的态度以及打算,是绝对不能说给非心腹以外的人听的。   等两人聊完了这个话题,庄镇山才注意到开车的司机换了人。   “老陈呢?”   庄雁鸣解释完,庄镇山说:“嘴要管住。”极具威压的几个字,压得孟归南几乎要立刻向他表忠心。   孟归南还没来得说什么,庄雁鸣就回道:“您放心,这是我信任的人。”   孟归南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家庭,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少见多怪了,庄雁鸣和他父亲之间说是父子,更像是上下级,他们之间除了工作,不聊别的,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说起道桥研究所时,庄镇山的每个字都像是压力,噼里啪啦地往庄雁鸣肩上砸。而庄雁鸣一句话没说,像是对这种场景已经习以为常。   后来孟归南就没再关注后座两人说了什么,专心致志开自己的车,送他们到了舜玉大厦,他在楼下等了两个多小时后,接到了庄雁鸣的电话,说开完会了,让他到大厦门口等。   将两人送回云山,已经接近六点钟。   庄镇山的秘书和随行的两人在后面的一辆商务车上。两辆车在楼前停下,庄镇山下了车,换乘自己平时的座驾,说有饭局,带着秘书先行离开。   已经到了下班的点,停车场里空出一大片,孟归南在专用车位上停好车,问庄雁鸣等会儿的安排。   “先回一趟办公室。”   “我在这儿等你?”   庄雁鸣拉开车门,说:“你和我一起上去。”   孟归南只好下了车,和他一起往电梯厅走。   刚踏进电梯厅的大门,一人风风火火地从电梯里出来,边打电话边往外走,孟归南没来得及躲,两人咣地一下撞在了一起。   “啊!”   孟归南被撞了一下没什么,这位女士脚下踩着高跟鞋,往后趔趄了一步,孟归南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等看清她的脸后,孟归南愣住了。是付枫晚。   付枫晚惊魂未定,一句谢谢刚说了一个字,也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会在这儿?”   庄雁鸣转过头看着两人,孟归南很快反应过来,他笑了笑,替付枫晚捡起掉在地板上的手机递给她:“我换工作了,最近在给庄总开车。”   付枫晚看了一眼庄雁鸣,先问了声好,又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很耐人寻味。   不知道孟归南过去的工作经历,任谁都不会把他和庄雁鸣的关系往另一种方向上去想,但付枫晚亲耳听见孟归南说过他喜欢男人,且知道他是一个极度缺钱的人。   司机的月工资万儿八千,还抵不上出手阔绰的客人在菡雨楼开几瓶好年份的索德拉大龙的提成。   付枫晚略一思索,就立刻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怀疑。   “哦……”尾音拖得很长,付枫晚笑着说,“挺好,庄总是个好老板,好好干,他不会亏待你的。”   一旁的庄雁鸣眉头压得很低,显然没有预料到孟归南会在云山有相识的人。   “付经理。”   这三个字里暗含的警告意味,付枫晚听得出来。   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扬着,付枫晚冲两人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转身离开。   直通十楼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庄雁鸣看着轿厢壁上他们贴在一起的倒影,问:“认识?”   “嗯。”孟归南心里有点烦,语气自然也算不上好,“菡雨楼的客人。我感觉……她应该已经猜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为什么?”   孟归南有点说不出口,但还是照实说了他和付枫晚之间的纠葛,庄雁鸣听完之后没说话,一直到进了办公室,才开口问孟归南:“你告诉她你喜欢男人,却和我说你是直男,孟归南,你的哪句话是真的?”   孟归南压根不想回答庄雁鸣的这个问题。   庄雁鸣心里一定早有答案,毕竟没有哪个直男,会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应得起来。   “你烦不烦?”   孟归南避而不答,庄雁鸣不再追问,先用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给方孟青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然后拿起桌上放着的一个黑色手提袋递给孟归南。   “这什么?”   “手机。”   孟归南接过,往里看了一眼,是某个品牌的最新款。   衣物,腕表,手机,就像付枫晚说的那样,庄雁鸣确实没亏待他。   当初为了拒绝付枫晚,孟归南说的话半真半假,喜欢男人是真的,为了过好的生活可以出卖自己是假的。   当时付枫晚不信,但今天孟归南“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了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孟归南感到了一阵极强烈的难堪。   “我不想要。”   声音很小,但此刻办公室就他们两人,庄雁鸣还是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喜欢听你说不想,不要。这句话我已经重复很多次了。”   “晚上在外面吃,你先下楼等我。”   孟归南胸腔里燃着因为难堪而带来的怒火,他忍了忍没忍住,又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让我上来一趟就为了给我个手机啊?你带下去不就行了吗?不折腾我你浑身难受是不是?!”   庄雁鸣眼珠黑得像墨,一动不动盯着他。   下一秒,他伸手把孟归南捞进怀里,抵在办公桌桌边,低头在他嘴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管管你这张嘴,孟归南。”   门口传来敲门声,孟归南立刻伸手推开了他。   “进来。”   方孟青从门外走了进来,孟归南抿着嘴唇,遮挡住方才被庄雁鸣咬出来的细小伤口。   “你先出去。”   孟归南和方孟青点头打了声招呼,看也没看庄雁鸣一眼转身离开。   等孟归南出去了,庄雁鸣问方孟青:“付枫晚是哪一年来云山的?”   方孟青很奇怪庄雁鸣突然会提起付枫晚,她是安全督查中心的一把手,和庄雁鸣平日来往得很少。   “得有五六年了,怎么突然提起她?”   庄雁鸣在办公桌后坐下,说:“她可能知道了我和孟归南的关系。”   说起这个,方孟青就更不解了。他知道庄雁鸣是打算把人藏着的,但没想到会大张旗鼓地把他带来公司,斟酌了片刻,方孟青问:“我其实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把孟先生带到庄董眼皮子底下,这样不是更容易暴露吗?”   庄雁鸣抬眼看向方孟青,对他贴身助理的不理解感到不满,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我需要给孟归南一个合理的,可能会时常出现在我身边,甚至进出万山一号的身份。”   这么一说,方孟青就明白了。   人人都知道庄雁鸣眼高于顶,没人会把他和一个地位卑下且为同性的司机联系在一起,这叫灯下黑。   现在出现了点变故,庄雁鸣用指关节在桌上敲了敲,声音低沉:“把付枫晚的人事档案调给我。”   【作者有话说】   小南:庄雁鸣又叕叕惹我生气庄1:孟归南又叕叕生气了fine: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4章 白色纱裙   当晚吃完饭,孟归南把庄雁鸣送回了位于市郊的庄家别墅。   第二天是周六,庄雁鸣仍然有工作安排,嘱咐孟归南下午两点钟过来接他。   关于付枫晚,孟归南询问时,庄雁鸣只说他会解决,孟归南就没再多问,毕竟付枫晚会不会把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说出去和他关系不大,他并不是很关心。   周六中午吃过饭,孟归南收到一条温亚遇发来的信息。   “晚上七点,别忘了啊。”后面附上了一个餐厅的地址。   孟归南回复了好的,然后换好衣服出了门。   万山一号距离庄家别墅有十来公里,周末路上有点堵,孟归南紧赶慢赶,在一点五十九分时堪堪到达。   把车停在雕花铁门外,孟归南给庄雁鸣打了个电话。   “我到了,你出来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庄雁鸣说:“你迟到了。”   孟归南看了眼腕表:“我迟什么到,刚两点。”   “准点也算迟到。”   孟归南侧过脸,看见庄雁鸣正站在二楼最左侧的小阳台上,看着他的方向。   这是一座前些年很流行的欧式风格的别墅,黑色雕花栏杆,随处可见的拱形玻璃窗,花纹繁复的石砖,既复古又有格调。   正值一日之内阳光最亮的时段,庄雁鸣还是一身黑色西装,他斜倚着栏杆,姿势很散漫。   不知他脚边摆放着的几盆花是什么品种,在冬日里开得依旧热烈。大朵大朵的红将他簇拥在中间,光线明暗交错,很像是电影里的一幕精心布景。   孟归南有点出神地想,庄雁鸣不应该穿西装,或许该穿一条白色拖尾的纱裙才够应景。   “怎么不说话?”   庄雁鸣齿间咬着烟,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孟归南回了神,立刻摁下了挂断键。   庄雁鸣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眼屏幕,似乎是没想到孟归南会直接挂了他的电话,他皱了皱眉,转身回到室内。   不一会儿,孟归南就看见他从别墅大门走出来。   庄雁鸣拉开车门上了车,果不其然先声讨了孟归南主动挂断电话的不礼貌行为,孟归南不想听,岔开了这个话题:“你晚上有安排吗?我有点事。”   “什么事?”   “约了朋友吃饭。”   库里南驶出别墅区,拐入快速路,庄雁鸣问:“什么朋友?”   “大学同学。”   “男人还是女人?”   “男的。”孟归南说完,又特意强调了一句,“直男。”   庄雁鸣不再问了,过了片刻,他说:“我今晚有饭局,你十点钟来接我。”   “你在哪儿吃饭?”   “万园春。”   孟归南算了算两个餐厅的距离,十点钟去接庄雁鸣意味着他至少得在九点一刻出发,那和温亚遇的吃饭时间只剩下两个小时。   孟归南试探着问:“你能不能打车回?”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合适,紧接着给出另一个诚恳的建议,“我把车留给你,你结束的时候我给你叫个代驾可以吗?”   庄雁鸣一直都没说话,孟归南心里直打突,他看了庄雁鸣一眼,妥协道:“不行就算了。”   庄雁鸣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到了云山的停车场,孟归南停好车,才听见庄雁鸣说:“十点钟还吃不完晚饭,你是想在外面野到几点?”   他只是和朋友吃顿饭而已。   野到几点?这浓烈的爹味儿,孟归南蹭的一下火就上来了。   “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我是你儿子啊,你管天管地还要管我几点回家?”   话音刚落,庄雁鸣就拉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回头看着孟归南:“你下来。”   隐忍的怒火通过庄雁鸣脸部紧绷的线条传递出来,孟归南抿了抿嘴唇,说:“不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庄雁鸣站在车外看着他,眼神极具威压,孟归南和他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下了车。   事实证明,人的忍耐确实是有限度的,进了办公室,孟归南就为他的口不择言付出了代价。   “我错了,对不起。”孟归南的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道歉的态度无比真诚。   庄雁鸣仿佛听不见孟归南说了什么,一手压着他的上半身,一手绕到他身前。   “没套,我会死。”孟归南说。   “不会。”   庄雁鸣说不会,孟归南很快就知道了是怎么个不会法。   “腿加紧。”   庄雁鸣存了心要教训他,下手很重,办公桌桌沿硌得他的胯骨很疼,除此之外就是极度的羞耻。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孟归南浑身一抖,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庄总,开会了。”   庄雁鸣加快了速度,气息依旧平稳:“马上来。”   几分钟后,庄雁鸣抽了湿巾出来擦干净孟归南背上的痕迹,替他拉好衣服,甚至捋平了他衬衣上的褶皱,随后拿起办公桌上的笔电,出了门。   庄雁鸣离开后,孟归南在休息室的浴室里好好洗了个澡,洗完澡他就从这间办公室逃了出去。   庄雁鸣这个会开得不久,不到六点钟就结束了。   到了万园春,庄雁鸣连声招呼都没和孟归南打就下了车,孟归南看着他的背影,嘁了一声,然后调转车头往和温亚遇约定的餐厅驶去。   孟归南到的时候,已经七点过五分了。   温亚遇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低头玩着手机,孟归南走过去,在他脸前打了个响指:“看你老半天了,盯着手机乐什么呢?”   上次和温亚遇见面还是四月份,转眼就已经大半年了,他们属于那类即使很少见面,再见时也不会有任何生疏感的朋友。   “和我家凌凌吐槽你呢,七点了还不见人影。”   温亚遇口中的凌凌是他的妻子陈凌,也是孟归南读硕时的同门师姐。   孟归南脱下大衣,挂在椅背上,温亚遇看见他内里穿的板正的西装,夸张地嚯了一声:“我现在在你心里都是这种地位了吗?穿这么正式,你整得我可有点紧张了。”   “别贫。”孟归南笑着问,“点菜了吗?”   温亚遇订的是一家烤肉店,空气里弥漫着肉类的焦香,孟归南挺爱吃烤肉火锅之类的食物,这类餐厅自带一种热闹的氛围,能让人很快地放松下来。   孟归南解开西装纽扣,向后靠在椅背上,拿起了菜单。   “点了,你看着再加点儿。”   许久未见,可聊的话题很多,说起各自的近况时,温亚遇支吾了半天,才问出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家里的事儿解决好了?”   孟归南说是,温亚遇点了点头,很为他高兴。   不是不好奇孟归南怎么能在短短几个月内还清所有债务,但孟归南不主动说,温亚遇也就没开口问。   好朋友归好朋友,分寸感还是要有的。   “之前你说你计划读博,我有个建议。”温亚遇拿起酒瓶打算给孟归南倒杯啤酒,孟归南捂住杯口:“我等会儿还有事,今天不喝了,下次一定跟你喝个痛快。”   温亚遇没再坚持,继续之前的话题。   “中心医院明年4月份新院区扩招,招的人多,要求就没那么高了,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骨科这批要招六个,我们副院长是凌凌的堂叔,如果你有这个打算的话,我去和他提一提。”   孟归南认真听他说完,手指在桌下蜷了蜷。   说不心动是假的,中心医院这样的省三甲,硕士已经很难进了。孟归南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计划申博。   如果让孟归南在中心医院和读博之间二选一,他一定会选前者。   五年的空白确实存在,但他不是一个怕难怕失败的人。   “我想试试。”孟归南说话的语气认真又诚恳,“这回真的要麻烦凌姐了。”   温亚遇笑了:“咱们这关系,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啊?”   这个消息让孟归南内心振奋了许久,和温亚遇聊天时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温亚遇上下打量了孟归南一番,一时有点恍惚,孟归南这些年不可能没吃苦,但生活的磋磨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还是和上大学时一样,很爱笑的一个人。   “你最近怎么样?”温亚遇问。   “挺好。”孟归南笑着回答,在想到庄雁鸣时,脸上的笑浅了些,“遇见了一个人。”   温亚遇不知内情,以为孟归南找到了另一半,挤眉弄眼地揶揄道:“什么人?”   看温亚遇的表情,孟归南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本来想倾诉的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夹了块烤得滋啦冒油的五花放进口中,压下了喉间的一点苦涩,笑着回:“是个王八蛋。”   两人聊了许久,到了九点钟,还有些意犹未尽。   孟归南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给庄雁鸣发了条信息过去问是不是现在可以过去接他了。   庄雁鸣回得很快:“不y用来lee。”   孟归南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抬头对温亚遇说:“不好意思啊老温,我有事儿,得先走。”   温亚遇摆了摆手:“忙你的去吧,回头咱俩在一个科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烦也能烦死你。”   “行,回头咱们再约。”   到万园春的时候,才九点四十五,孟归南给庄雁鸣发了条信息说他在楼下。   这一条庄雁鸣一直没回,孟归南坐在车上玩了半天手机,等到快十一点,才收到庄雁鸣的回复。   “停车场等我。”   孟归南拧着眉又坐了片刻,还是下了车。   快走到万园春大门口时,恰好看见几人从门厅内走出来。   一个中年男人拍着庄雁鸣的肩,不知道说了什么,孟归南再走近点,听见庄雁鸣回了句:“谢徐叔。”   声音嘶哑,尾调不稳,听的出来已经到极限了,但人还笔挺地站着,除了脸色发白,看不出来一点喝醉了的样子。   几人离开,庄雁鸣扶着一旁的石柱弯下了腰,孟归南快步走上前去,搀住他的胳膊架在肩上,说:“你这当老板的,怎么有饭局也不多带个人来啊?”   “方孟青今天有事。”   孟归南“哦”了一声:“那你还挺倒霉的。”   庄雁鸣转过头看着他,黑色瞳孔里闪着点灼人的亮光,他很慢很慢地说:“你不是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庄1:不给他来点真格的,他还真以为我只会口嗨 第25章 我和孟归南在谈恋爱   给庄雁鸣开车其实是个挺轻松的工作。   一个月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庄雁鸣都在出差,出差的地方基本上都在外省,路途遥远,因此从来不带孟归南同去。   孟归南倒也乐得轻松,抱着书和电脑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天。   庄雁鸣不出差的时候,孟归南就在他办公室里的休息间待着,书台上的书越摞越高,衣柜里的衣服也越挂越多,后来庄雁鸣还在这里添了张小饭桌。   孟归南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转念一想,如果这是庄雁鸣对他另一个身份的优待,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温亚遇在跨年夜的前一天给孟归南带来了好消息,说他已经安排好,现在只等四月份中心医院出招聘公告。   孟归南请温亚遇夫妻俩吃了晚饭,实在不知如何感谢,给他们家将要出生的小朋友买了只沉甸甸的金锁。   礼物一拿出来,夫妻俩就联合起来骂了孟归南一顿,最后实在拗不过他,还是收下了。   生活在向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方向高歌猛进,孟归南举起杯子和温亚遇、陈凌碰了杯,红酒划过喉咙,他看着窗外的汹涌人潮,忍不住去想,庄雁鸣的出现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人生是缓慢上升,带着上下起伏的曲线。五年前他坠下来,今时今日,抛去一切与尊严有关的论题,孟归南得承认,庄雁鸣确确实实是那个将他重新托起来的人。   南城在跨年夜那天,应景地下起了雪。   已经快十点钟了,天早已黑透,白色的雪花在路灯下打着旋儿往下坠,扑在挡风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雨刮器刮去浮雪,前方车辆的尾灯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红色灯笼,照亮前方的视野,也将孟归南的心照得很亮。   孟归南哼着歌开上了机场高速,去接刚刚出差回来的庄雁鸣。   也许是下雪的缘故,庄雁鸣的那趟飞机晚点了,接近零点,他乘坐的航班才落地。   孟归南站在接机口等了许久,庄雁鸣才拖着行李箱从航站楼里走出来。   他的个头高,身形挺拔,孟归南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身后跟着方孟青,还有几个没见过的云山的员工。   庄雁鸣这次出差的时间有点久,走得近了,孟归南看见他眼下挂着两团很明显的青黑。   “孟先生,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方助。”   “庄总,那我们就先走了。”   庄雁鸣点了点头:“好。”   等方孟青几人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孟归南看了眼腕表,已经零点过三分。   也许是太累了,庄雁鸣的眉毛一直拧着,孟归南贴心地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说了句走吧之后,庄雁鸣问他:“你吃饭了吗?”   孟归南严重怀疑庄雁鸣这人是不是看书太少,表达能力欠佳,没话讲就问吃饭了吗。十二点了,正常人谁不吃饭?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吃了。”   庄雁鸣站在原地看着他,孟归南和他对视了几秒钟,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瞬间就接上了,他试探着问:“你没吃呢?”   庄雁鸣说是,孟归南又问:“飞机上不是有飞机餐吗?”   “难吃。”   孟归南撇了撇嘴。   庄雁鸣去万山一号的频率不高,人在南城时,十天里有六七天都住在庄家别墅,如果不是提前交代,郑姐一般不会准备庄雁鸣的晚饭。   “那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孟归南把车停在了露天停车场,免去了东拐西拐坐电梯的麻烦。两人并肩往外走,出了门,瞬间就被寒风吹来的雪花扑了满脸。   孟归南出门时穿了很厚的羽绒服,风再吹也没觉得特别冷。把车停在露天停车场是图方便,他显然忽视了庄雁鸣一向车接车送,冬天从来不穿棉衣这件事。   孟归南转过头去庄雁鸣,他的发顶和肩头已经落了一层雪,睫毛上也落了细碎的雪花,随着眼睫的眨动簌簌下落。   孟归南刚想问一句冷不冷,就听庄雁鸣说:“你是想冻死我吗?”   庄雁鸣说话时,呼出的白色雾气散尽冷冽的空气里,刚走出十来米,孟归南就看见他的鼻尖被风吹得发红。   孟归南感到了内疚,但嘴上是不可能承认的:“大冬天穿件棉袄能要你命啊?”   上了车,庄雁鸣照旧坐在副驾,孟归南扣上安全带,忽听一旁的庄雁鸣说等等。   “怎么了?”   孟归南转过头,庄雁鸣从口袋里摸出一条银色的链子,中间坠着颗蓝色的,镶满碎钻的月亮。   庄雁鸣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孟归南带点小礼物,不过那些昂贵的小物件都被他丢进了抽屉里吃灰,除了那款月相大师,其他的连包装都没拆过。   这条项链没有包装盒,孟归南无从得知它的价值几何,庄雁鸣伸手过来,也许是太冷了,骨节僵硬,他扣了半天,才把项链的卡扣扣上。   “很便宜,只是觉得它好看所以买了。”   孟归南对着镜子照了照,车顶的星光打在他的发间,锁骨上的月亮在星光下一闪一闪,他看了几秒钟,然后说:“谢谢。”   庄雁鸣没说话,也没动。   不知怎的,孟归南今晚的脑袋格外灵光,他又试探着说:“新年快乐?”   庄雁鸣这才转过头,拉上安全带:“新年快乐,孟归南。”   孟归南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知道许多不起眼,环境也差强人意,但味道却很好的小店。   他带着庄雁鸣在老城区里穿梭,最后把车停在了一条狭窄的巷道里。   巷子里只有一盏路灯,灯罩挂在电线杆上摇摇欲坠,雪花在惨白的灯光下胡乱飞舞,孟归南停好车,领着庄雁鸣走到一家门头非常破败的小店前。老头粥铺。   这家店开在酒吧街附近,时间已经很晚了,生意依旧很好。里面坐了许多刚从酒吧散场的年轻人,逼仄的空间内充满了一股酒精和食物混合的怪异味道。   庄雁鸣挑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在木凳上坐下,他挽起衣袖,指挥孟归南去点餐。   庄雁鸣似乎没什么忌口,孟归南想了想,点了两碗海鲜全家福和几份小吃。   “是不是还挺好吃的?这家店我上学时常来,这几年没来过,那大爷都不认识我了。”   吃掉最后一个小鲍鱼,孟归南抽出纸巾来擦了嘴。热食抚慰了肠胃,似乎将他的心情也熨得很平,和庄雁鸣讲话时,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温和。   孟归南很少有这样平静地和庄雁鸣闲聊的时候,庄雁鸣放下勺子,看着他,说:“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孟归南笑了,眼睛弯着,打趣他:“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非万园春这样的餐厅不进呢。”   刚说完,他就想到了几个月前的大排档,脸上的笑瞬间落了下去。   “吃饱了没?吃饱了就走吧。”   庄雁鸣还是很专注地看着他,问:“我是哪样的人?”   孟归南可说不出什么好话,为了避免再出现像上次在办公室的那种情况,他索性闭嘴不言,抱着羽绒服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站在店门口等了一小会儿,庄雁鸣才跟着走出来。   雪越下越大,雪花已经由片状变为团状,砸在脸上时甚至会产生轻微的刺痛。   路面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住了,下台阶时,孟归南没太在意落了雪的大理石台阶,脚下一滑,直接跪在了坚硬的水泥砖上。   “操……”   变故发生的太快,一旁的庄雁鸣压根没来得及拉住他。   “怎么样?摔哪儿了?”   滑下来的时候脚腕扭了一下,孟归南尝试着动了动:“脚崴了一下。”   “去医院。”   “不用。”孟归南拒绝道,“去医院也是开点跌打损伤的药,我都困死了,折腾这一趟干嘛?”   庄雁鸣拉开他的裤脚看了一眼他高高肿起的脚腕,态度强硬:“去医院。”   孟归南都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庄雁鸣直接打横抱把他抱了起来。   “哎,你放我下来。我真没事,我去什么医院啊,我自己就能看。”   庄雁鸣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上了车,动作很轻地把他放在副驾上,然后绕回驾驶位,启动了车子。   深夜急诊,病人很多,他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打横抱抱在怀里,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孟归南嫌丢人,把脸埋在庄雁鸣的颈窝里,眼不见为净。   拍了片子,确认骨头没事,只是韧带拉伤,庄雁鸣又抱着孟归南往急诊外走去。   路过挂号处,孟归南抬起头,和庄雁鸣打着商量:“你放我下来行不行?丢死人了。”   话音刚落,孟归南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小南?”   孟归南一脸惊恐地转过头,王百琴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了一叠单子,眼神惊疑不定地在他和庄雁鸣身上扫来扫去。   “额,妈,你怎么在这儿?”   孟归南的一声妈,让庄雁鸣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看向王百琴,语气还算平静地叫了声阿姨。   “你外婆晚上偷吃了两个粽子,抱着肚子直说难受,她年纪大了,我担心有什么问题,所以让你舅舅开车带我们来看一下。”   孟归南声音一紧:“怎么样?”   “没事,就是积食了,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王百琴说完,眼睛里似乎带着点期待的光,“你们这是……”   孟归南想解释说他们只是同事,但他的手臂还在庄雁鸣脖子上挂着,方才他的脸还贴在庄雁鸣的颈窝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同事关系。   没敢让庄雁鸣先开口,孟归南立刻回答道:“这是我男朋友。”他的指尖轻轻在庄雁鸣颈后刮了刮,带着明显的祈求。   空气安静下来,心脏轰隆隆的跳动声响在耳边,孟归南一手攥紧了庄雁鸣的衣领,另一手的指尖因为极度紧张而无意识地陷入庄雁鸣后颈的皮肤里。   时间被一寸寸拉长,就在孟归南被三人之间的沉默掐住喉咙,几欲窒息时,庄雁鸣开了口。   他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不太擅长说谎,声音有点抖。   “是的阿姨,我和孟归南在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是谁爽了,我不说 第26章 我不会后悔   这句话一出,孟归南尴尬得脚趾都蜷缩起来。   王百琴眼里的期待变成欣慰,她走过来,笑着问:“小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走近了,她的注意力才从两人的关系转移到别处,她紧张地问:“你受伤了吗?”   “没事,下雪路滑,崴了一下。”   孟归南拍了拍庄雁鸣的背,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庄雁鸣放他下来,却没松开他,一手揽着他的腰作为支撑。   王百琴提起他的裤腿看了看:“肿得这么严重,至少要休息一个星期才可以吧?你现在……”   她看了眼庄雁鸣,欲言又止,孟归南立刻反应过来王百琴想说什么,便接上了她的话:“有庄雁鸣在呢,别担心。”   “我会照顾好他的。”   庄雁鸣显然已经完全融入了角色,这句话说的无比自然,孟归南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我就是崴个脚,又不是半身不遂了,妈你别太操心了啊。”   王百琴的眉头舒展开,拿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从走廊另一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孟归南叫了声小舅,又叫了声外婆。   “臭小子,多久没去看我了?”老太太举起拐杖作势就要朝孟归南腿上敲,庄雁鸣放在孟归南腰间的手紧了紧,又放松下来。   孟归南笑着说:“哎哎哎,这老太太怎么一上来就要打人啊?”   孟归南的外婆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说话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一个多月没回过家了?不该打你吗?”   孟归南的小舅朝一旁的椅子努了努嘴:“妈,坐下说吧,小南脚伤了,站着也不方便。”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耳聪目明,她在椅子上坐下,笑着问孟归南:“小南,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孟归南看向庄雁鸣,“我有点渴,你能去帮我买瓶水回来吗?”   庄雁鸣深深看他一眼,答了声好,站起身往自助贩卖机走去。   等庄雁鸣走远了,孟归南确认他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才用一种夸张的炫耀语气继续说道:“帅不帅?外婆你满意不?”   孟归南从小到大,一直在一个轻松而自由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孟良和王百琴是他的父母,也是朋友,当初他和家里人坦白时,他们惊讶过,痛心过,并为孟归南此后注定要比普通人更加艰难的一生担忧,但到底是尊重他,时间久了也就接受了。   至于家里人,老太太教书育人几十年,这一辈子见过的事儿太多了,两个男人谈恋爱在她这儿不算什么,只要孩子过得好,过得开心,怎么样都行。   老太太眯着眼笑起来:“帅!不爱说话,但是个真心喜欢你的。”   “这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就这么点小伤,你看给他紧张的,眉毛都快拧成麻花儿了。”   孟归南一愣,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庄雁鸣抱着三杯热饮走了回来。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外婆,我是庄雁鸣。”   时间太晚了,孟归南劝说外婆早点回去休息,老太太不大高兴地一摆手:“说会儿话再走!”   说是聊天,孟归南完全插不上话,基本上都是老太太和王百琴在打听庄雁鸣的个人情况。   庄雁鸣耐心地一一回答了她们的问题,在听说庄雁鸣在一家上市公司工作,且职位不低时,王百琴向孟归南投来略有些担忧的目光。   孟归南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逃避似的转过头,和他舅舅王振海聊起了过年的安排。   “雁鸣。”王百琴说,“我觉得你看上去有点面熟,名字也像是在哪儿听到过,咱们之前见过吗?”   孟归南有些诧异地看向庄雁鸣,他声音平稳,语气笃定:“我和阿姨是第一次见面。”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聊了半天,老太太就差把庄雁鸣家里有多少资产给挖出来了,孟归南越听越不像话,连忙打断她:“外婆,太晚了,我困死了。”   “好好好,那咱们回吧。”   “雁鸣,小南这几天就麻烦你照顾了。”   庄雁鸣温声应了:“放心吧,阿姨。”   他们在停车场分别,庄雁鸣抱着孟归南回到了车上。   空调温度打得很高,暖风吹得孟归南脸有点热。   他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好一会儿温度才降下来。   “谢了啊。”孟归南说。   庄雁鸣启动车子,驶出了医院停车场,他目视前方,说:“不用谢。”   孟归南心里的那点尴尬劲儿还没缓过来,他总觉得他和庄雁鸣的关系在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疾驰而去,他有点慌,但说不上为什么慌。   孟归南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吐出一句:“这下我又有把柄在你手上了。”   庄雁鸣轻声笑了笑,趁着等红灯的功夫转头看着孟归南。   在孟归南看来,替他应付家里人这件事对庄雁鸣来说应该算得上一个小麻烦,但他似乎心情很好,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有跳跃的亮光。   绿灯亮起,庄雁鸣转过了头:“你的把柄有那么多,还差这一个吗?”   孟归南没和他呛声,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雪势渐息,零星的雪花被风吹得散乱,凌晨三点钟的高架上没什么车,孟归南额头抵着车窗,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从嘴里蹦出来一句:“那天我要是没带你去吃大排档就好了。”   话说出口,孟归南就后悔了。   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假设。   不是大排档,也会是其他地方。万园春,明月湾,菡雨楼,哪里都好,庄雁鸣要做的事要说的话,他总会做总会说,不会因为地点不是大排档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孟归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私心里或许是觉得如果那天晚上庄雁鸣不曾说出那番话,如果庄雁鸣没有用他最害怕的事情来威胁他,如果……没有如果。   孟归南扯了扯嘴角,阻止自己的思维再发散下去。   孟归南的声音被呼呼的暖风裹挟着四散,庄雁鸣似乎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又或许他听到了,但不想回应。   后半程,庄雁鸣一路上都在专心地开车,孟归南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回到了万山一号。   孟归南还是被庄雁鸣抱回去的。   把他放在床上后,庄雁鸣下了楼,返回卧室时,手里拿了条裹着冰块的毛巾。   “我自己来。”   略过孟归南伸出的手,庄雁鸣拉开孟归南的裤脚,将毛巾直接贴上了他的皮肤。   脚腕肿得很高,冰块的棱角戳在皮肤上,带来难以忽视的疼痛。   孟归南没喊疼,只微微侧过脸,去看正低着头,认真给他做冰敷的庄雁鸣。   他和庄雁鸣之间的气氛在他说出那句话后开始变得怪异。   室内温度很高,可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像他脚腕上的那块皮肤一样被冰块冻得发硬板结,孟归南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到毛巾包着的冰块几乎都快化成水后,庄雁鸣站起身,把毛巾丢进了浴室门口的脏衣篓。   “要洗澡吗?”   孟归南点了点头。   “自己可以?”   孟归南又点了点头。   庄雁鸣扶着孟归南走进浴室,确认他可以稳当地站着后,从浴室走了出去。   所有在阳光下可以压得住的纷乱思绪到了夜晚就压不住了。   孟归南觉得他应该是恨庄雁鸣的,可有时又恨不起来。   每当他觉得他不是那么恨庄雁鸣时,就会产生一种自愧感。   庄雁鸣用五百万买下了他的尊严,孟归南之前觉得不值,可尊严这玩意儿真的就这么值钱吗?   值钱到他可以看也不看继续医生职业生涯的机会,可以忍受在此后将近十年的岁月里一直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吗?   摔的那一跤后劲实在太大了,孟归南忍不住恨起了那几块大理石砖,后来又迁怒于这场在新年降临的大雪。   热水兜头而下,冲走了孟归南从肺部挤出来的一声长长叹息。   洗完澡,他换上庄雁鸣先前放在置物架上的睡衣,打开了浴室门。   门一开,孟归南就看见了倚着墙的庄雁鸣。   “洗好了?”   “嗯。”   孟归南的头发还在淋淋漓漓往下淌着水,庄雁鸣拿过他手里的毛巾,又将他抱起来。   走到床边,将孟归南放下,庄雁鸣返回浴室,拿了吹风机出来给他吹头发。   手指轻柔地穿过他的发丝,暖风温度适宜,孟归南有些昏昏欲睡。   短头发干得很快,庄雁鸣收起吹风机,说:“睡吧。”   孟归南应了一声,翻了个身钻进被窝里。   庄雁鸣关了卧室灯,只留下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   孟归南快要睡着时,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翻了个身,意识逐渐被梦境吞噬。   睡得正香,孟归南突然感到腿被人抬了起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床尾立着一道模糊的影子。   脚腕下放了个抱枕,孟归南动了动小腿,问:“你怎么还不睡?”   庄雁鸣扯好被子,从另一侧上了床。   孟归南重新闭上了眼睛,意识在消失的边缘,一个柔软的吻突然覆了上来。   孟归南睁开眼,一句你要干嘛没说出来,就淹没在了唇齿的碰撞中。……   “救命……”   “你让谁救你?”……   意识和身体都在上下沉浮,孟归南攥紧被单,听见庄雁鸣用一种极轻蔑的语气说:“孟归南,我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说】   是谁慌了,我也不说wb:今天你fine不fine入v啦,感谢饱饱们的支持,后面还有一章~ 第27章 新年快乐   自那晚后,孟归南和庄雁鸣之间奇怪的状态就像是南城梅雨时节潮湿压抑的空气,长久地持续了下去。   一直到农历新年前的两天,孟归南都没再见过庄雁鸣,即使他的脚伤已经痊愈,庄雁鸣也没有提起过让他继续开车这件事。   孟归南连他自己都没琢磨明白,更别提去想庄雁鸣冷淡下来的原因。   生活突然变得单调,孟归南这段时间成日泡在书房里,连门都很少出,似乎回到了他刚搬进万山一号的那段日子。   春节将至,院子里的腊梅开了,站在书房窗前往外看时,能看到成片浓淡不一的绿中混杂着的星星点点的红。   孟归南倚着窗,指间夹了支燃着的烟。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孟归南游离的思绪被打断,他皱了皱眉,走到桌边拿起了手机。   是王百琴的电话。   “妈,怎么了?”   “小南啊,你什么时候放假呢?”   “我明天下午回去。”   孟归南有了稳定交往的对象对王百琴来说像是许久没遇见过的天大好事,她说话的语气里难掩开心:“上次和雁鸣见面时,他说过年会来的,你们商量好时间了吗?”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推开,消失了近两个月的庄雁鸣出现在门外,孟归南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后回道:“庄雁鸣不一定会去。他工作忙,过年期间也要加班。”   “这样啊……”王百琴说,“那好吧。”   挂了电话,孟归南问:“你怎么回来了?”   庄雁鸣拉开抽屉:“需要征求你的同意吗?”   孟归南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绕过他,就要往门口走。路过庄雁鸣的时候,突然被他握住手腕:“孟归南,两个月了,你连通电话都没给我打过。”   “我没事我给你打什么电话?你也没给我打啊?”   庄雁鸣像是被他问住了,沉默了片刻后,他放开孟归南,从抽屉里拿出个文件袋后转身离开。   当晚,孟归南接到了庄雁鸣的电话,电话里庄雁鸣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   “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孟归南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的通话已结束的界面,有点莫名其妙。   孟归南恨恨地把手机往枕头上一摔:“这王八蛋到底有什么毛病?”   大年三十上午,郑姐放了假,孟归南开车送她去了车站。回来时,看见庄雁鸣正坐在沙发上,脚边摆了七八个礼品盒。   “我明天要去一趟美国,初六回来。”   “哦。”   “初七我去接你。”   “接我干什么?”   庄雁鸣走过来,揽住他的腰,声音有点无奈:“孟归南,你在闹什么别扭?”   庄雁鸣倒打一耙的功力炉火纯青,到底是谁在闹别扭啊?   “我没闹别扭。”   不知是不是孟归南这个陈述句的语气不够强烈,庄雁鸣看上去并不是很相信他说的话。   “不管你因为什么不高兴,到此为止,可以吗?”   孟归南音调提高:“我说了我没跟你闹别扭!”   庄雁鸣不再和他谈论这个话题,指着脚边的礼品盒:“你带回去。”   庄雁鸣这趟似乎只是为了来送东西,他没在万山一号多留,交代完就离开了。   半下午的时候,孟归南站在那堆礼盒边上犹豫了十来分钟,还是把它们搬上了车,然后开着郑姐那辆mini回了隔壁县的外婆家。   外婆家在清河县城,住的房子还是当年学校分配的家属楼,年头有些久,夏季爬满外立面的爬山虎在冬日里枯黄一片,透着一股破旧腐败的气息。   孟归南的外公在早年间去世,平时外婆跟着王振海一起生活,王百琴回来了,才带着外婆重新住回了原来的老房子。   家里很热闹,孟归南的堂姐一家也在,十来口人把这套三居室挤得闹哄哄的。   孟归南进门时,是他的小外甥来开的门。   “舅舅回来啦!”   “安安,快帮舅舅把东西拿进来。”   安安才四岁,他迈着小短腿抱起了盒子,歪歪扭扭地往客厅走,逗得大人们哄然大笑。   孟归南长舒了口气。   这是一年中,他最喜欢的一天。   无论是什么,在这一天里都可以短暂地放下,只享受团聚的欢乐。   热闹的年夜饭后,一群人眼睛熬得通红仍然要坚持看完春晚的最后一个节目,孟归南看着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磕着瓜子的家人们,内心突然平静下来。   痛苦,迷茫,纠结,疲惫,通通都随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电视节目里,主持人开始零点倒数时,孟归南在心里也默念着数字。   “新的一年,孟归南你要继续努力生活。”孟归南对自己说。   “新年快乐!”   祝福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着,孟归南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走到厨房里,遥望着远处天边炸开的烟花,按下了接听键。   庄雁鸣的声音在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中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孟归南,新年快乐。”   天边的烟花一朵接一朵,这一刻,有许许多多关于庄雁鸣的负面情绪瞬间消散,孟归南叹了口气,回道:“新年快乐。”   大年初一,孟归南接到了一个他并不想接的电话。   他看了一眼就挂掉了,再打来,再挂,电话持续不断地响起,孟归南不堪其扰,最终把那一家人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拖进了黑名单。   除去孟良,孟归南剩下的所有亲人都在这间房子里,别的,他不认。   舅舅家和外婆住的这套房子隔得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达。   孟归南这几天在外婆家和舅舅家来来回回,每天都过得挺乐呵。   大年初七上午九点多,庄雁鸣来了。   孟归南接到电话时很诧异:“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来帮你演戏。”   孟归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把庄雁鸣晾在楼下将近半个小时才下去接他。   庄雁鸣穿得很正式,不过他向来穿得正式,孟归南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庄雁鸣自己开车过来的,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两人来回了三趟,才把所有的礼品都搬进房子里。   王百琴倒了杯茶水放在庄雁鸣身前的茶几上:“来自己家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雁鸣。”   “我和南哥平时都有工作要忙,只能逢年过节给家里买点东西聊表心意了,这不是客气。”   孟归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猛地转头去看庄雁鸣。   庄雁鸣态度如常,平静地和他对视,眉毛轻挑,问他怎么了。   听习惯了庄雁鸣叫自己的全名,冷不丁突然听见这么个称呼,孟归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从这一刻开始,一直到傍晚,庄雁鸣一直在王百琴面前南哥长南哥短,孟归南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把庄雁鸣拉进卧室,用食指戳着他的胸口:“谁让你这么叫的?”   在王百琴和外婆那里装出来的温柔和乖顺瞬间消失,庄雁鸣把他抵在门板上,垂眼看着他:“那我叫你什么?”   孟归南推开他:“你就叫名字不行吗?”   “没人谈恋爱还直呼对方名字的,除了你。”庄雁鸣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不是在帮你吗?”   孟归南哽了几秒钟,自觉无法反驳,最终破罐子破摔道:“行行行行行行,随便你!”   晚饭是王百琴亲手包的饺子,孟归南吃了满满一盘,转过头去看庄雁鸣,他面前的盘子也快空了。   王百琴见庄雁鸣爱吃,又用保鲜盒装了一些,嘱咐他俩回去后冻在冰箱里。   临走时,庄雁鸣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厚实的红包,趁王百琴进厨房时压在了餐桌铺的透明桌布下。   上了车,孟归南说:“其实你没必要来这一趟。”   庄雁鸣嗯了一声,几分钟后,孟归南再去看他,发现他已经睡着了,直到孟归南把车开进万山一号停下,他才醒过来。   孟归南问:“过个年能把你累成这样?”   “去了趟美国。”庄雁鸣活动了下有些酸疼的肩膀,“去看我弟弟。”   “弟弟?是我上次在派出所见过的那个吗?”   “不是。”   不知是因为他刚睡醒,还是本身不想聊这个话题,声音里带着点烦躁和沉郁,孟归南识趣地没再追问,解开安全带后下了车。   庄雁鸣去时,带了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回来时,后备箱还是满的。   大都是过年期间,王百琴自己做的一些腊肉,熏鹅之类。   郑姐已经回来了,帮着他们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拿进去,又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   孟归南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包递给郑姐:“过年好,郑姐。”   郑姐有点意外,连忙拒绝:“庄先生已经给过我红包了,我怎么还能收你的呢?孟先生,这不合适。”   “他给他的,我给我的,没什么不合适。”   孟归南一再坚持,郑姐只好收了,又认真地和两人说了一遍“新年好。”   年算是过完了,一种离家之后的怅然若失姗姗来迟,孟归南倒在卧室的沙发上,发了会儿呆。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红色印了可爱的卡通小猪的红包,孟归南回过神,抬眼望向庄雁鸣。   “过年好,孟归南。”庄雁鸣说。   【作者有话说】   再让庄总美两章吧 第28章 救他出泥淖   过完年,孟归南又给庄雁鸣做起了司机。   孟归南越了解庄雁鸣的生活,就越觉得他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别人的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他却与之相反,锻炼身体,好好吃饭,似乎就是为了在工作中投入更多精力。   和朋友们也很久没见了,年后聚过一次,孟归南和他一起去的,但饭吃到一半,庄雁鸣接了个电话后就匆匆带他离开。   那晚,孟归南在休息室一觉睡醒,窗外已经泛起靛蓝色了,隔壁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孟归南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叹气,叹完气后很快就又睡着了。   谁都有谁的辛苦,庄雁鸣轮不到他来心疼。   四月初,南城的春花将要落尽时,中心医院发布了新院区扩招的招聘公告。孟归南报完名之后,才琢磨着如何和庄雁鸣说起这件事。   周五下午,孟归南送庄雁鸣去参加饭局。   这场饭局有些特殊,地点在一处非常不起眼的小区内。   来参加饭局的是政府部门一些级别很高的领导,位置坐的高,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为了安全,庄镇山便在这个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内里的装修布置和酒店别无二致。菜品是提前请了私厨上门制作的,负责传菜倒酒的服务人员也都由随领导而来的秘书助理等人负责。   庄雁鸣并没有和孟归南说起今天来参加饭局的都是些什么人,但出发之前,交代他将库里南换成了一辆不起眼的商务车,并让他等会儿听庄镇山的司机老刘安排,孟归南自然也觉出了这场饭局的特殊之处。   下了车,庄雁鸣带着方孟青上了楼。   这是一套将近一百四十平的三居室,客厅和侧卧打通,中间摆放了一张可供十五人用餐的圆形餐桌。   剩下的两个房间,一个是棋牌室,另一间是茶室。   庄雁鸣上来时,庄镇山已经到了,他在茶室坐着,他的秘书王和丰正在准备茶水。   “来了?”   庄雁鸣应了一声,两人聊了会儿天,陆陆续续就有客人到了。   人还没到齐,凉菜先上了桌,凑满四人搓起了麻将。   庄雁鸣没上牌桌,倚着窗边往楼下看去。   庄镇山和庄雁鸣在楼上招待领导,孟归南和老刘被安排了招待领导们的司机,等人齐了,带去隔壁酒楼单开一桌吃顿简餐。   已经快六点半了,天还亮着,孟归南蹲在花坛边,正笑着和几个中年男人聊着天。   孟归南在其中很显眼,明明也是三字打头的年纪,经历的事情不算少,可他眉眼间仍有年轻人的意气。   这段时间他被照顾得很好,吃胖了一点。   庄雁鸣的目光扫过他红润的嘴唇,下颌,到达锁骨间挂着的月亮项链上。   很漂亮,很适合他。   这条项链并不像庄雁鸣所说的那样便宜,它来自于国内某个知名的私人珠宝设计师,庄雁鸣等了两个多月,才排上她的订单,它的价值甚至超过了他送给孟归南的那款腕表。   夜市上便宜的脏串儿能轻而易举地讨得孟归南的欢心,一条价值六位数的项链却未必。   庄雁鸣想给孟归南的东西有很多,但能给他的只有丰足的物质生活。   就连他唯一能给的这点东西,也是孟归南最不在乎的。   楼下不知是哪位领导的司机开始给几人散烟,细支的中华,耀眼的金红色。孟归南手上还攥着他抽惯了的红梅,有个司机应该是注意到了那个皱巴巴的烟盒,指着它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其他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里不全是善意。   只要有人的地方,等级的划分就一直存在。   在这些人中,孟归南显然是地位最低的那一个,他看着他们或嘲弄或调侃的笑,也跟着一起笑,像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又或者是看出来了但并不在意。   他低头点烟,额发遮住了眉眼。庄雁鸣无意识地转着尾指上的戒指,随后走出棋牌室,叫来正往餐桌上摆酒的方孟青交代了两句。   这顿饭吃得很累。   庄雁鸣需要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留神观察那几位领导脸上细微的表情,说出口的话斟酌再斟酌,力求让领导们吃得满意,聊得舒心,在一个放松的环境下,委婉地把该说的话说了。   这个级别的领导在外喝酒都很克制。饭桌上七八个人也才喝了不到两瓶白酒。   饭后的娱乐活动就是搓麻将了。   庄雁鸣和庄镇山分别在两张牌桌上,他们半真半假地给领导们送了不少。这些牌钱不算多,但赢钱总能让人高兴,饭局结束时,交通厅的李厅长扶着庄镇山的肩,冲他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关系就是这么处的,至于事情办成后需要再付出什么代价,那是后话。   庄雁鸣的做事风格和庄镇山一脉相承,最擅长拿捏人心,再辅以威逼利诱。相比庄镇山来说,他更大胆也更干脆,庄镇山对他没有不满意的地方,不过就是人还年轻,欠些打磨。   散了场,庄镇山和庄雁鸣一起往楼下走。   “回家吗?”庄镇山说,“回的话咱们一道。”   “今晚不回了。”   庄雁鸣没解释自己要去做什么,庄镇山也一向不多问,但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追问了一句:“有人了?”   庄雁鸣脚下动作一顿,平静地回道:“消遣而已。”   庄镇山在庄雁鸣背上轻拍了两下:“你年纪不小了,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没放在心上。”   “我心里有数。”庄雁鸣回道。   小区建成的年头不短,楼梯间光线昏暗,庄雁鸣在那一瞬间外露的情绪被很好地遮掩了起来。   送庄镇山上了车,庄雁鸣才领着方孟青往停车的位置走。   “您……”方孟青欲言又止,“您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听庄董那意思,他可开始着急了。”   前方路灯照不进的黑暗里,孟归南正弯着腰不知道在草丛里找什么。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眼睛睁得圆圆的:“庄雁鸣,这里有只白色的小猫。”   说完,孟归南就转了回去,嘴巴里嘀咕着“刚还在这儿的,跑哪儿去了?”   他身上穿着一件早晨庄雁鸣亲手给他套上的白衬衫。   前一天睡得晚,孟归南站着站着就要闭上眼睛往他身上倒。   庄雁鸣站在孟归南的身后,用肩膀撑着他的上半身,手绕到他的胸前替他扣扣子。   棉麻的衬衫,很轻薄,孟归南皮肤的热度源源不断传递过来,庄雁鸣看着镜中两人亲密无间的身影,心脏开始发热发麻。   人的情感如果有开关就好了。   庄雁鸣停下脚步,盯着孟归南看了几秒,小声问方孟青:“孟归南父亲怎么样了?”   “减刑申请估计这个月就批下来了。”方孟青说,“六个月。”   庄雁鸣点了点头,回答了方孟青一开始问他的那个问题。   “还有两年。”   “然后放他走。”   方孟青一愣,想开口问一句为什么,但身旁的庄雁鸣却已经迈开步子朝孟归南走去。   上了车,方孟青这才想起手里一直提着的纸袋。   他把纸袋递给庄雁鸣,庄雁鸣从里面拿出两个细长条的包装盒直接撂到了孟归南腿上。   “这什……”孟归南低头一看,是两条中华烟。   “把你那老头烟扔了。”庄雁鸣说。   庄雁鸣已经很久没再提过这个,今天不知道又抽什么疯,孟归南看了方孟青一眼,哦了一声后,启动了车子。   先送了方孟青回家,孟归南载着庄雁鸣往万山一号开去。   车窗开着,春末暖融融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孟归南闻见了从身侧传来的淡淡酒味。   庄雁鸣喝了酒,按照孟归南对他的了解,这是一个可以说话的好时机。   他刚要开口,就听一旁的庄雁鸣问:“孟归南,你还想回到医院去工作吗?”   没想到庄雁鸣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孟归南诧异地挑眉:“当然想了。”   庄雁鸣点了点头,手指在平板上划拉了片刻, 调出一个网站给孟归南看。   孟归南分神往平板上瞄了一眼,发现屏幕上是中心医院的招聘公告。   “如果……”   “哎!我刚要跟你说这事儿。”说起这个,孟归南有点高兴,“我已经报过名了!”   庄雁鸣放下平板,转过头看着他。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那个同学温亚遇,他现在正在中心医院工作。”   孟归南把前因后果和庄雁鸣说了一遍,包括温亚遇替他找了关系这件事。   听他说完,庄雁鸣沉默了许久,孟归南心下惴惴:“怎么了?你不是想反悔吧?你自己说的四月份之后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左转灯亮起,转向灯的哒哒声一下一下砸进庄雁鸣的耳朵里。   大排档的那天晚上,他无比高傲地俯视着姿态狼狈的孟归南,心想他会是孟归南的救世主。   救他出泥淖,再纠正他错轨的人生。   但是现在看来,他过分自大了。   除了那五百万,他做的所有事都像是多余。比起他说他是为了孟归南,倒不如说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庄雁鸣看向窗外,过了很久,他说:“副院长有什么了不起。”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 (′`)庄1:不高兴 第29章 相亲   孟归南这段时间可谓是春风得意。   经过一轮笔试两轮面试,孟归南的工作总算尘埃落定,只等五月中旬去办入职。四月月末去探望孟良时,又得知了他减刑的消息。   孟归南心情好,连带着看庄雁鸣也顺眼了许多。   午饭后,孟归南换上一套舒服的睡衣打算睡个午觉。   庄雁鸣推开门进来,孟归南翻身的动作一顿:“怎么了?要出门?”   “不出门。”庄雁鸣扯掉领带,随便往桌上一丢,“睡午觉。”   孟归南看了一眼那条挂在桌面摆件上的领带,没好气道:“你这随便丢东西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啊?衣架是摆设吗?在万山一号那房子里转一圈跟玩寻宝游戏似的,沙发缝里有你的袖扣,泳池边上放着你的手表,健身房跑步机的跑带上丢着一只蓝牙耳机,我真憋挺久了,那单只耳机为什么会在跑带上边儿啊?另一只呢?”   庄雁鸣没说话,连表情都没变一点,但孟归南从他眼睫不太规律的眨动频率上看出了他的尴尬。   孟归南不依不饶:“解释解释呗。”   庄雁鸣走到衣架边,把他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挂了起来,顺道又拎起领带甩在了衣架上。   他转过身,看着孟归南:“可以了吧?”   “什么可以了吧?”孟归南翻了个白眼,“你那领带……算了算了,随便你吧。”   庄雁鸣把领带取下来,好好地挂在了衣架钩上。又脱掉衬衫和西裤,挂起来后,还顺手捋了捋上面的褶皱,然后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睡衣换上。   换完衣服,他说:“你让我睡哪儿?”   孟归南支起上半身看了眼自己的姿势,嚣张的大字型,几乎将一米五的床整个占满。   孟归南收起了腿,往墙边挪了挪,随后拍了拍另一侧的床铺:“够了吧?”   屋里开了空调,温度有点低,孟归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脑袋在外面。   一米五的床,睡得下他们两个人,但并不宽敞,孟归南翻了个身,就看见庄雁鸣放大的一张脸杵在他眼前。   庄雁鸣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带着热度的呼吸扑在他的鼻尖。   两人安静对视了许久,庄雁鸣抬起手,用食指指背在孟归南脸颊上轻轻刮了一下,而后用掌心托住他的脸,凑过来吻他。   饭后庄雁鸣喝了半杯茶,舌尖还残留着些许清淡的茶香。   很温柔很缱绻的一个吻。   耳边缠绕着庄雁鸣轻微但失序的呼吸,它们一下一下打着旋儿地往孟归南耳朵里钻。   胸腔起伏时,两人心脏跳动的砰砰声撞在一起,孟归南在这一刻,明显感觉到他的心跳比庄雁鸣的快了几分。   孟归南往后躲了躲,推开他:“要做吗?”   庄雁鸣的呼吸停顿了一秒,又听他说:“别这么没节操啊,这可是在你办公室。”   庄雁鸣攥紧他后脑的头发,翻身而起将他压在身下:“本来不想。”   孟归南悔得肠子青黑,他伸手抵着庄雁鸣的胸口,讪笑道:“你没锁办公室门吧?等会儿闯进来个人,多难看。”   “休息室锁门了。”   庄雁鸣的吻从侧颈到锁骨,最后吻过那枚小小的月亮。   轻飘飘的,像羽毛一般掠过皮肤,却像搔着孟归南的心尖儿似的,让他浑身颤抖。   “痒死了……”   就当庄雁鸣掀开他的衣摆时,办公室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声响亮的“哥”惊得孟归南立刻收了声。   “有有有人!”   “哎?人呢?”门外传来小声的嘀咕。   庄雁鸣皱着眉下了床,穿着身睡衣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庄昭炀,滚出去敲了门再进来。”   “啊哈哈,哥,你睡觉呢啊。所里所里,我这就滚出去。”   庄昭炀退出去重新敲了门,等庄雁鸣说了声“进来”,他才动作小心地推开门。   “什么事?”   “我这不六月份就毕业了吗?爸说让我来找你给我安排个活儿干。”   庄昭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毫不客气地端起孟归南中午下楼买回来的冰拿铁就要往嘴里倒。   “放下。”庄雁鸣说。   庄昭炀转过头看了一眼庄雁鸣,又举起杯子看了一眼。不过就是一杯咖啡,怎么还不让人喝了?   最后庄昭炀认为这是庄雁鸣对他不讲礼貌没敲门就往屋里闯的不满,撇了撇嘴,把杯子放下了。   庄雁鸣走过去,在庄昭炀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想好了?”   “这还用得着想吗?你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我再不来帮你,你得打光棍打到什么时候啊?”   庄昭炀说话不着调,庄雁鸣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他把烟点上,隔着烟雾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庄昭炀。   庄昭炀被他这一眼给盯着浑身发毛,他挪开眼,从桌面上的烟盒里也抽了支烟出来。   庄雁鸣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嘶……”   在庄雁鸣面前,庄昭炀连句脏话都不敢说,他老老实实把烟放下,小声嘀咕了一句:“烟也不让抽,我都二十二了,又不是十二。”   庄雁鸣没理他,一支烟过半,才说道:“我只问你这一次,想好了再回答。”   “如果你想再读几年书,或者有其他更想做的事,告诉我,爸那里我来解决。”   庄雁鸣大学毕业后出国读书是庄镇山安排的,那两年里他每天五点多起床,一天要学习十来个小时,才能在两年后按照庄镇山的要求带着双学位回来。人瘦了整整一大圈,这个苦,庄昭炀自认他是吃不了的。   “不读了不读了,我压根就不是那块料。我也没什么想做的,来云山工作就挺好。”   庄昭炀瘫在沙发里,脸上的笑不正经,说话的语气也不正经。   “我总得干点让爸满意的事儿吧?毕业了不回公司跑去干别的,那不是压力又推你身上了吗?凭啥啊?就凭你比我早生五年?哥,这不公平。”   庄雁鸣眯着眼看向他,少顷,他笑了笑,说:“长大了。”随后又问:“然后呢?”   庄雁鸣不敢说百分百了解孟归南,但可以说百分百了解庄昭炀。上半句话说得好听,下半句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这个……”庄昭炀摸了摸鼻尖,“我是想说,我有一个稳定交往的女朋友,她叫魏莱。我很喜欢她,以后也一定会和她结婚,到了那一天,哥,我想请你帮我劝劝爸。”   关于庄雁鸣和庄昭炀的婚事,庄镇山早有打算。   庄昭炀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一嘴,庄镇山直接黑了脸,告诫他:“年纪小,玩玩没问题,别的,你想都不要想。”   庄昭炀很难理解庄镇山的想法,他明明也是从普通人中走出来的,怎么到了现在,在他眼中,普通人就低他一等了呢?   魏莱和她的家庭连进入庄镇山考虑范围的资格都没有,庄昭炀想要和魏莱在一起,能帮他的只有庄雁鸣。   庄雁鸣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这回也不例外。   “有喜欢的人,想和她在一起,这很好。”庄雁鸣说,“我会帮你。”   庄昭炀咧开嘴角笑了笑,一句谢谢哥还没说出来,紧接着庄雁鸣就给他泼了盆冷水。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几年后的事谁都说不准。”   庄昭炀眼睛一瞪:“怎么就说不准了?我就认定魏莱了,就算你不帮我,我也要和爸抗争到底,什么年代了,难道还要包办婚姻啊?”   庄雁鸣看着他,喉间突然涌上一阵极强烈的酸苦。他想告诉他天真的弟弟,他们父亲的手段有千百种,他和魏莱的感情再坚定都没用。对自己的亲儿子,庄镇山或许有黔驴技穷的时候,但对付外人,他向来不会手软。   不过这话他没说,庄昭炀对父母还怀有很质朴的孺慕之情,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庄雁鸣笑了笑,将烟头用力摁灭在烟灰缸里:“你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再说。”   庄昭炀来这一趟的目的达到,心情大好,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两圈,问道:“哥,你打这么多年光棍儿了,就没遇见过喜欢的吗?那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爸逼你相亲怎么办?昨晚我可听爸跟妈说了,那谁谁谁家的女儿跟你般配的不得了。”   按照庄雁鸣对孟归南的了解,他这会儿绝对正趴在门板后听墙角。   庄雁鸣的眉头压得很低,声音也沉下来:“没事做就滚回家,下周一来报到。”   “每次跟你聊这个,你就转移话题。”庄昭炀揪着他不放,“说说呗,这会儿就咱俩,我又不告诉别人。”   “我的午休时间还剩下三十五分钟,把你那废话收一收。”庄雁鸣站起身,冲门口扬了扬下巴。   “切。”   庄昭炀向下撇了撇嘴,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   庄雁鸣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盯着桌面上那杯冰拿铁杯壁上的水珠安静发了会儿呆,才又重新回到休息室。   孟归南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别装了。”   孟归南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庄雁鸣,他像是有话说,嘴巴张了张又紧紧抿起来。   庄雁鸣掀开被子躺下:“有话就说。”   身旁的人安静了几秒钟,忽地坐起来。   庄雁鸣转过头,看见孟归南用一种极度厌恶的眼神盯着自己。   “相什么亲?你他妈个死同性恋要骗婚?”   【作者有话说】   庄1:来的真是时候(咬牙庄2:瑟瑟发抖.jpg庄1是个好人,骗婚是不可能骗婚的 第30章 孟归南的背叛   庄雁鸣仰视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庄雁鸣和庄昭炀两人的对话,孟归南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选择隐藏自己性向的同性恋最后都会选择结婚,庄雁鸣把自己藏得那么好,孟归南也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社会和家人的压力确实是两座难以翻越的高山,孟归南可以理解他们的痛苦,但绝不赞同。   将自身的痛苦转嫁给其他无辜的人,这是一种极度自私和怯懦的行为。   通俗点来说——就是人渣。   对于人渣,孟归南连和他说句话都嫌恶心,更别提其他的了。   “你会结婚吗?”孟归南问。   庄雁鸣一开始很沉默,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孟归南胸腔里瘀滞的空气像一团坚硬无比的石块,堵得他呼吸困难,胸口闷疼。   “睡吧。”   孟归南等了五六分钟,就从庄雁鸣嘴里等出这么句话,他火气上涌,一把掀开被子:“睡你大爷睡,起来!”   “孟归南。”庄雁鸣眼神沉静地看着他,声音很轻,“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我可以保证这两年时间里,身边只有你一个人,至于两年后……你还会和我再见面吗?如果不再见面,不再有任何交集,那我结不结婚关你什么事?你急什么?”   孟归南被庄雁鸣的这一连串儿的问题打得搓手不及,他板着脸:“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这个问题很难吗?你只需要回答我会还是不会。如果你是一个毫无下限的王八蛋,以后我连句话都不会和你多说。”   庄雁鸣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他坐起来,半靠在床头:“好有正义感的发言。”   “孟归南,结婚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欺骗,不领证,只办婚礼,之后各过各的,互相应付家人,如果我说这是我的打算,你还会这么生气吗?”   孟归南愣住了,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庄雁鸣下了床,走到衣架边,换起了衣服。   换好衣服,他往门口走去,拉开门,庄雁鸣回头看着正坐在床上发愣的孟归南:“这个问题很难吗?你只需要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庄雁鸣在门口安静地站了几分钟,但孟归南没有给他答案。   门缓缓关上,床上孟归南浅蓝色的身影由完整变成窄窄的一条,最后消失在门板后。   庄雁鸣知道自己不该执着于这个问题,他想要孟归南的答案,但又很害怕真的从孟归南嘴里听到他想要的那一个。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这一周的时间里,两人相处如常,默契十足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孟归南想明白了吗?他的答案是什么呢?   庄雁鸣在背后观察孟归南时,脑袋里总会蹦出来这个问题。但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不得不暂停了对孟归南的剖析与探究。   连潍高速公路施工项目是整个淮省,也是云山交科这一年的重点项目,前期庄镇山已经和淮省交通控股集团谈的差不多了,对方虽未明说,但意思很明确,第四标段内定云山,现在只等走流程。   庄镇山本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庄雁鸣负责,但一个月前,彭云奇借总经理祝书颖的口,以庄雁鸣手上负责的道桥研究所筹备工作进度过慢为由,提出改由彭霖为主要负责人,庄雁鸣则退居二线,辅助彭霖的工作。   道桥研究所人员已经抽调完毕,人事架构正在调整中。原本定下的研究所所长李非非出了事正在接受内部调查,新人选还未定下,因此计划于下半年九月份正式挂牌的时间也需要在所长人选定下后,再做安排。   进度确实滞后,但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事儿怪不到庄雁鸣头上。彭云奇为了给彭霖铺路,找出来的借口也太过拙劣。   庄镇山一派和彭云奇一派在会上吵得不可开交,庄镇山最终拍板,以和为贵,以公司利益为先,将这个项目交给了彭霖。   彭云奇司马昭之心,云山高层无人不知。   但他做事太激进了,他和庄镇山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几位始终保持中立的独立董事的立场略微动摇。   会后,当着众人的面,庄镇山笑呵呵地拍着彭霖的肩:“雁鸣确实精力有限,小霖你受点累,好好干,以后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是要退下去的,公司将来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这番话说得太漂亮,瞬间将彭云奇父子架了起来。   彭云奇阴着一张脸,看着庄镇山的背影,从中嗅出一丝古怪。   庄镇山握在手里的东西,绝不可能从手指缝里漏出去一分一毫。   开会之前,彭云奇没想到庄镇山会如此轻易地妥协,做的许多准备压根都没用上。   但彭云奇多番验证,确认了连潍高速的项目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任何问题,庄镇山为何会如此轻易放手?他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三天前,云山交科以一点五的分差输给华建工程时,他瞬间明白了为何当初庄镇山会如此大度。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项目是云山的囊中之物,现在项目在彭霖手里丢了,再加上先前开会时几位独立董事的微妙的表情,彭云奇知道,他和庄镇山之间,最后一战来了。   彭霖在接到消息后立刻找来当天去参与投标的人员。在详细询问后,招投标部的闫石欲言又止,彭霖阴着脸:“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干什么?!”   “咱们为了控制价格分,找了三家单位围标,但华建似乎是提前知道了我们的报价,开标前,华建的林荣特意走过来跟我说了一句‘这趟你怕是白来了’,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后来唱标时,他们的价格几乎精准地接近平均价,导致我们的价格分比华建低了将近两分。”   “事后我去了解了一下,华建至少找了五家单位来替他们控制价格,除了提前得知了我们的报价,我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原因,再结合林荣和我说的那句话,彭总,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彭霖的手机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他冷笑了一声:“给我查!”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庄雁鸣的耳朵里,他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   看上去这非常像是庄镇山做的局,但庄镇山一个视公司利益为一切的人,绝不可能拿一个三十多亿的项目去赌。   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但庄雁鸣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几遍,仍然没有头绪。   推开椅子,他起身,去了庄镇山的办公室。   庄镇山办公室有客人,庄雁鸣在一旁等了十来分钟,等客人走了,他才试探着询问庄镇山,连潍高速的项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庄镇山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到了嘴边的鸭子还能让它飞了,彭霖这个没用的东西。”   庄雁鸣说:“我和彭霖想法一致,有人泄露了我们的报价。”   “你不要掺和,让彭霖去查。”   下午两点,方孟青推开了庄雁鸣办公室的大门,提醒他两点半有个会议。   “什么会?”   方孟青说:“似乎彭总查到了泄露报价的人。”   庄雁鸣在两点二十五分走进会议室,他是最后一个到的,里面已经乌泱泱地坐满了人。   他一进来,彭霖就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庄总来啦,快请坐吧。”   庄雁鸣把会议本往桌上一撂,问:“这是打算唱什么好戏?”   “庄总心里没数吗?”   彭霖眼睛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庄雁鸣心里咯噔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庄镇山。   庄镇山表情严肃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庄雁鸣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没表现出来,语气平静反问道:“我应该有什么数?”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庄总。”   庄雁鸣懂了,这是冲他来的。   所以这不是庄镇山做的局,而是彭云奇父子为了往他身上泼脏水,不惜牺牲一个高达三十五亿的项目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局。   庄雁鸣稳了稳心神,事已至此,他倒要看看,彭霖究竟为他准备了什么饕餮盛宴。   主持会议的是云山的执行总裁徐健翔,他用指关节在桌上轻叩了几下:“安静了,各位。”   “连潍项目投标过程中,云山报价泄露是不争的事实。这几天,彭副总在公司内部开展了自查,刚才他告知我,已经查到了这人是谁。连潍项目是云山这一年的重点项目,如果证据确凿……”徐建翔说话的语气陡然严厉,“绝不姑息此种严重损害公司利益的行为!”   “彭副总,你来说说吧。”   彭霖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宽大的办公桌上,说话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庄雁鸣:“大家都知道,公司上下在连潍高速的施工项目上投入了无可估量的精力,而我作为负责人,如果因为我工作的失误丢了这个项目,我自当引咎辞职没什么可说的。但如果有人在背后耍阴招,给公司造成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只为了一些私人目的,我无法接受。这种人再留在公司,相信各位也和我一样无法接受。”   彭霖冲一旁的助理点了点头:“带他进来。”   彭霖这话说得清楚明白,矛头直指庄雁鸣。   其中一位庄镇山阵营中姓胡的董事,立刻站了出来:“彭副总,话不能乱说,你的证据呢?”   “别急,人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敲响。   彭霖高声喊道:“进来。”   彭霖的助理先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穿浅蓝色衬衫的男人。   这件衬衫,庄雁鸣很熟悉。   他亲自在商场挑的,今天早上亲手给孟归南穿上的。   清爽亮眼的颜色,很适合他。   孟归南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这会儿本该在万山一号和郑姐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等孟归南整个人出现在会议室中,庄雁鸣身旁的方孟青站了起来,语气难掩震惊:“孟先……孟师傅,你怎么……”   庄雁鸣很难用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看着孟归南,看他弯着脊背,拘谨又小心地冲众人露出个讨好卑微的笑。   孟归南从头至尾没看他一眼,庄雁鸣的五指攥紧,尾戒硌得他骨节生疼,这种疼痛攀着神经,到达全身各处,密密麻麻地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这位是庄雁鸣庄副总的司机。”介绍完,彭霖转头去看孟归南,“孟师傅,把你和我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孟归南刚要开口,庄雁鸣先说道:“想好再说,孟归南。”每个字的发音都在微微颤抖。   一字一字沉沉压着,孟归南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但那双眼睛里毫无情绪波动,没有心虚,没有抱歉,冷漠到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几秒后,孟归南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整间会议室,也残忍地砸进庄雁鸣的耳朵里。   “两周前,庄总电话联系了华建的黄一帆黄总,把云山的报价告诉了他。随后和庄董事长通了电话。”孟归南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说,这次要彻底钉死彭霖彭副总。”   【作者有话说】   情节纯属虚构,请勿带入现实哟~到底是谁做的局捏? 第31章 伤敌一分,自损一千   这话一落,满室震惊。   幸灾乐祸者有,痛心者有,看热闹的也有。   庄雁鸣收回一直落在孟归南身上的视线,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他将手肘架在座椅扶手上,食指支着额角,垂眼去看会议桌上众人的倒影。   干得漂亮,孟归南。   几秒钟后,庄雁鸣低声笑了笑,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   “你听到的?”徐健翔问。   孟归南点了点头:“是。”   “空口无凭,怎么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而不是蓄意栽赃诬陷?”   孟归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放了一段录音。   录音就是孟归南方才所说的那段,庄雁鸣和黄一帆的通话内容。   从动机到人证,再到物证,证据链完整,庄镇山同一阵营的高层,这下连质疑都不知该从何处质疑。   录音只有短短的一分多钟,放完了,会议室安静了片刻。   “大家都听到了?”彭霖挑着嘴角问。   一直安静听着,还未说过一句话的彭云奇开了口,他痛心疾首道:“雁鸣,你糊涂啊。”   “咱们之间或许有误会,但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你这样做,损害的可是全体股东的利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根据公司规定,应当立即解除庄雁鸣副总经理的职务,而庄董事长……”彭霖撇了撇嘴,“他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应该也不用我多说了。”   彭云奇和彭霖,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直接给庄镇山父子俩定了罪。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对彭霖的指控一直冷眼看着的庄雁鸣还未说出任何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就连庄镇山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有人产生了质疑:“就算是在法庭上,被告也应该有做陈述的机会,这么草率地给人定罪,这不合适吧?”   彭霖冷笑连连:“还需要陈述什么?证据都摆在眼前了,难道还要听庄雁鸣狡辩吗?”   “庄董事长不说几句?”其中一位彭氏父子阵营中的董事看向庄镇山,“云山什么时候只姓庄了?真是……”   庄雁鸣打断了这位董事的话,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孟归南身上:“录音哪儿来的?”   孟归南表现得十分坦然:“庄总记性好差,自己说过的话怎么不记得了呢?”   “刺啦”   椅子划过地板,庄雁鸣站起身来,朝孟归南走去。   “庄副总!”   彭霖的助理和孟归南并肩站在一起,看见庄雁鸣过来,他高喊了一声,随后往孟归南身前挡了挡。   彭霖见状,立刻火上浇油道:“你这是要干什么?气急败坏,要打人啊?”   “庄副总,你冷静点!”   “雁鸣!”   呜呜喳喳的声音吵得庄雁鸣脑仁都在痛,他推开彭霖的助理,一手揪着孟归南的衣领,一手拉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孟归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拽了个趔趄,没稳住平衡,一侧的肩膀重重磕在门框上。   “嘶……”   庄雁鸣回过头,看着众人:“各位,会议暂停十分钟,我需要解决一点私事。”   说完,他就拉着孟归南出了会议室。   彭霖的助理和方孟青一齐追出来,庄雁鸣转过头,看了两人一眼。   极有威慑力的眼神将两人钉在了原地,没敢再往前走一步。   从会议室到庄雁鸣的办公室有条将近二十米的走廊,走廊上空无一人,庄雁鸣身体里涌动的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二十米的距离里攀至顶峰。   推开办公室大门,庄雁鸣反手将孟归南砸在门板上。   “咣当”一声巨响,孟归南的后脑磕在了门板上,强烈的疼痛让他紧紧皱起了眉。   “真要打我啊?”缓过那阵疼,孟归南睁开眼睛,“要保持风度啊庄总。”   庄雁鸣掐着孟归南的下颌,逼他抬起头,一字一字地将那句从他在会议室出现后就一直想问的话问出了口。   像钉子似的,一颗一颗钉在空气里,也钉在庄雁鸣的心口。   “孟归南,你就这么恨我吗?”   声音很轻,轻到和他咫尺距离的孟归南都险些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庄雁鸣看着孟归南,突然觉得几天前还在反复思考孟归南是否对他产生了一星半点感情的自己可笑得像个小丑。   什么喜欢,他在想什么以后。   庄雁鸣咬着牙,手上用力,孟归南下颌的那片皮肤红了一片。   孟归南毫不畏惧地和庄雁鸣对视,眼里带笑:“你说呢?”   “我不知道。”   庄雁鸣深深呼吸,卡着孟归南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他抬起左手摩挲着孟归南的脸颊,而后贴近他,抵着他的额头,又说了一遍:“我不知道。”   说完这四个字,庄雁鸣不再执着于一定要孟归南回答这个问题。   尽管问题的答案他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可他仍然害怕从孟归南口中听见“是”这个字,他害怕自己强行保持的冷静会瞬间崩解,他不知道自己失控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说吧,孟归南。”庄雁鸣换了个问题,“彭霖许诺给你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   “庄雁鸣,因为这件事丢掉工作,失去对云山的掌控,庄董事长和你挺难受吧?”不等庄雁鸣回答,孟归南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难受就行。”   庄雁鸣离他远了些,眼神淡漠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他说:“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的话,那恐怕你要失望了。”   他从孟归南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密码。”   孟归南抿着嘴唇不说话,庄雁鸣看了眼屏幕,按下了一串数字。   屏幕解锁,庄雁鸣找到孟归南在会议室播放的那段录音,发给了自己。   “你他妈怎么知道我的密码?!”   庄雁鸣低头摆弄着孟归南的手机:“我说过的,我对你的了解程度超乎你的想象。”   发完录音文件,他将孟归南的手机随手丢到地板上,又拿出自己的,单手拨了个号码出去。   “左雯,是我。”   庄雁鸣打电话时,一直观察着孟归南,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能躲过他的眼睛。   “帮我做个声纹鉴定,很急,对。”   “有点小麻烦,不要紧,越快越好。”   “嗯,谢谢,拜拜。”   挂了电话,庄雁鸣说:“就凭这个东西,你和彭霖想彻底钉死我?是不是太过天真了,孟归南。”   孟归南的瞳孔抖了抖,他双手握住庄雁鸣的手腕,想摆脱他的桎梏:“是吗?彭霖不会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的。”   庄雁鸣偏过头,看着孟归南似乎是因为紧张而泛红的耳廓:“还有什么手段,尽管让他来。论玩手段,我庄雁鸣还没服过谁。”   “至于你……”   “我和你说过吧,做事之前先考虑一下后果。从现在开始,如果你胆敢再做一件多余的事,说一句多余的话,我保证,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最害怕他们知道的事,今天结束之前,会一字不落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别想着什么可笑的两败俱伤,伤敌一分,自损一千的蠢事,我劝你别做。”   庄雁鸣将嘴唇贴至孟归南的耳边:“我对你太过宽容了,孟归南。”   “会议结束后,你老老实实地回万山一号,我今晚不草得你哭爹喊娘,我和你姓。”   【作者有话说】   庄1:气疯 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下章见吧 第32章 庄雁鸣,你喜欢我啊?   “庄总,时间差不多了。”   方孟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庄雁鸣放开了孟归南,外露的情绪也随之收回身体里,他看了眼腕表,说话的语气恢复一贯的冷静:“你在这里待着。”   庄雁鸣的震慑似乎起了作用,孟归南什么都没说,揉着后脑勺上撞出来的包,往旁边让了让。   庄雁鸣拉开门,方孟青站在门外,一脸的欲言又止。   “看着他。”   庄雁鸣丢下这句话后,转身朝会议室走去。   他挺着肩背,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走廊上的顶灯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   只要庄雁鸣推开会议室的大门,一场针对他的攻讦就会立刻开始。   也许别人不了解,可方孟青再清楚不过,庄雁鸣看上去无懈可击的背后,是一把十分钟前就将他整个人戳得支离破碎的锋利刀刃。   方孟青看了一眼办公室内正活动着肩膀的孟归南,抬起步子走了进去。   庄雁鸣推开会议室的门,原本吵嚷的人们即刻安静了下来。   随他一同出去的孟归南没出现,彭霖抱臂冷笑:“庄副总这是干什么去了?孟归南呢?”   庄雁鸣在桌边坐下,扫了一眼众人,问:“这里还有他的事吗?”   彭霖撇了撇嘴:“也是。”   “我认为庄副总这个时候应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是敢作敢当,承认你为了一己私欲,故意……”   “录音是合成的。”庄雁鸣打断他,“我已经把录音发给了专业的鉴定中心,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话一出,庄雁鸣看见彭霖脸上的表情呆滞了一瞬,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找理由也找个像样点的,大家都听到了,难道录音里不是你的声音?”   “应用空间信息去辨别声源是否是在车内,声音重新混合会失去原始的时间结构,信号极性、幅度变化都可验证。”庄雁鸣看着彭霖的眼神轻蔑到了极点,“多读书,少去泡点女人,就不会蠢到用一份合成音来诬陷我。”   庄雁鸣的心中冒出一个疑问。   看彭霖的反应,他似乎并不知道录音是假的。如果他不知道,那么孟归南口中彭霖不会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这句话从而何来。   这份录音孟归南知道它是假的,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庄雁鸣也知道它是假的。两人相处至今,他的做事风格,孟归南应该很了解才对。   孟归南绝对不可能认为他会什么都不做,任由一份假的录音成为彭霖给他定罪的实质性证据。   这个手段一点都不高明,甚至可以说过于小儿科。   方才庄雁鸣在气头上,所有的事都没细想,但他冷静下来后,就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简直漏洞百出。   彭霖或许做事激进,但彭云奇不可能只用一份假的录音就召开高层会议,向他发难。   如果彭霖没有后手,那么庄雁鸣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不是孟归南和彭霖联手做局,要置他于绝地。   就像一开始庄雁鸣怀疑庄镇山一样,彭霖早就怀疑他,而孟归南这个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送来的证据,证实了他的怀疑,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带着孟归南和他手里所谓的证据,提请召开这次会议。   如果真是这样,孟归南究竟想做什么?   有什么关键之处庄雁鸣还没想到,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能把所有的事串起来的线索。现在只能看彭霖是否有后招来验证他想法的正确性。   “如果证明了这份录音是假的,彭副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份录音的出现时机太好了,又是由庄雁鸣的身边人拿出来的,逻辑上压根挑不出任何错漏,因此方才笃信庄雁鸣是幕后之人的高层们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既然庄雁鸣敢坦然地去做声纹比对,甚至都不用等结果出来,就足以证明这份录音是假的了。   “雁鸣。”彭云奇反应很快,“如果录音是假的,那只能证明你的这个司机动机不纯,彭霖是受他蒙蔽了。这一切都是个误会,究竟是什么人做的这件事,咱们再查就好了。”   彭云奇说完这番话,庄雁鸣当即确定了孟归南和彭霖并不是站在同一立场的。   风向很容易就发生了变化,一个先前口口声声叫嚷着要庄雁鸣立刻滚出云山的董事换上一副温和可亲的口吻:“那确实是我们误会雁鸣了。那个司机呢?这人实在可恨。既然敢伪造录音,污蔑上级,我建议直接报警处理。”   庄雁鸣视线平移,落在他的脸上。   “我的人,我自己会处理。”   彭霖脸色阴沉,他死死盯着庄雁鸣:“就算录音是合成的,那你也没办法证明这件事不是你做的。”   “彭霖!”彭云奇皱着眉打断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那你又怎么证明这件事是我做的呢?”庄雁鸣轻声笑了笑,“冷静点彭副总,成年人了,不要像小朋友一样无理取闹。”   “你……”   会议室的大门在这时被人推开,孟归南露了个脑袋进来,他讪讪地笑了笑:“抱歉抱歉,刚才肚子疼,去了趟卫生间。”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微妙,但他像没注意到似的,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孟归南的身后跟着方孟青,庄雁鸣拧着眉扫了他一眼,方孟青躲避着他的视线,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低下头一言不发。   一直安静的王和丰突然开了口,他指着孟归南,大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这么处心积虑栽赃庄副总,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孟归南听他说完,瞬间慌乱起来,他搓着手,口中嗫喏着:“什……什么指使?是庄副总他……他泄露的公司机密,我只是不忿,所以才……才……”   “报警吧。”庄镇山沉着声音,“这里是公司,不是审讯室,送他去警察局,我倒要看看是谁要浑水摸鱼,往我们父子身上泼脏水。”   “不能报警。”庄雁鸣站了起来。   徐健翔敲了敲桌子:“为什么不能?一下午我们都在被这个人耍得团团转。一个小小的司机,就算对你再不满,也绝对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来泄愤,我赞成庄董的想法。”   “对。报警吧。”有人附和道。   “王秘书,打电话吧。”   庄雁鸣把手里握着的手机砸在桌面上,哐当一声响让众人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庄雁鸣顶着压力,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的人,我自己会处……”   “别别别别报警。”孟归南突然开口,他攥着裤子两侧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抖着声音说道,“不是,我……别报警。我就是为了点钱,我不是……”   “钱?”徐健翔问,“谁给了你钱?”   孟归南咽了口口水:“我要是说了,能不能不报警?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没想那么多,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求求你们,别报警。”   庄雁鸣看着他,心中了然,先前孟归南说的话也好,拿出的录音也罢,都是开胃小菜,接下来的才是正餐。   徐健翔:“好,你先说。”   “是……是彭……”   “孟归南!”彭霖推开椅子,冲到孟归南身前,朝他脸上狠狠砸了一拳,“你他妈说什么?!”   变故发生的太快,谁都没来得及去拦。   庄雁鸣抿着唇,身体离开椅面几公分,又坐了回去。   孟归南被彭霖这一拳砸翻在地,彭霖还要再打,距离他们最近的方孟青立刻跳了起来,过去抱着彭霖的腰,将他拉开。   “彭副总,你冷静点!”   “我冷静个屁!”彭霖目光阴毒,他转头看着庄雁鸣,“这才是你的目的对吧?”   “彭副总。”徐健翔对他这副风度全失的模样感到不满,“听他把话说完。”   彭霖甩开方孟青,怒气冲冲地坐回原位。   孟归南抹着嘴角爬了起来,庄雁鸣看见他唇缝中间有殷红的血迹。   庄雁鸣绷着嘴角,再次看向彭霖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怒意。   “彭副总,说好的,我拿出录音,指认庄副总就可以了。但现在他们要送我去警察局,你和彭副董连句话都不说,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   孟归南低着头,小心地觑着众人的脸色:“大概三周前,彭副总找到我,他跟我说让我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指认庄副总泄露公司机密,他答应给我五十万。昨天,他通过一个邮箱,把那段录音发给了我,让我……”   “放你妈的屁!”彭霖怒不可遏,他再次站了起来,指着孟归南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他妈什么时候让你做这样的事了?”   “彭霖。”彭云奇开口叫了声他的名字。   彭霖压着火,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不再开口。   “你的话没有可信度。”彭云奇说,“既然你在这里说不出实话,我觉得还是由警察来解决这件事比较好。”   “别啊别啊,我有证据的。”孟归南神色慌张地从口袋里摸出屏幕已经四分五裂的手机,划拉了半天才划开屏幕。   同样是一段录音。   录音里,彭霖说:“如果你答应,我可以给你五十万。等我爸坐上董事长的位置,我们不会亏待你。”   有人嗤笑了一声:“又是录音,孟归南,你还有没有点新招数了?”   “这个是真的!”孟归南急于为自己证明,他说话的语气非常急切,“你们可以去做鉴定,甚至可以去调羽山路绿野咖啡店的监控视频,哦对了,彭副总还给了我一张银行卡,卡里的钱我还没动。”   “我操!明明是你!是你主动找到我说你愿意为我做事。我说给你五十万,你他妈嫌少!在这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一直到前两天你突然跑过来跟我说庄雁鸣故意泄露连潍高速的报价,设了个局来陷害我,怕我不信,当场放了那段录音,说“五十万就五十万”,所以这录音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任何人被冤枉,且无从辩驳时都会失去理智。彭霖咆哮着,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整间会议室。   孟归南看上去被他吓住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怎么能把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呢?三周前你约我见面的时候,你就说了,等这个项目投标结束,就是用得着我的时候,我就是录音录太晚了,那段没录上而已。”   孟归南的表演无懈可击,庄雁鸣转头看了一眼庄镇山,他的手指在腿上有频率地敲击着,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事情发展到现在,真相已经很明朗了。   彭霖泄露报价,伪造录音,安排孟归南指认庄雁鸣。   孟归南这人不经吓,稍微一威胁就反了水。   录音,银行卡,待考证的监控视频,一连串儿的证据砸得彭霖翻不了身。   会议开到最后,人人对此事都有自己的想法。   人群散去,彭云奇走到庄镇山身侧,俯视着他:“好手段啊镇山。”   “什么手段?”庄镇山抬头看着他,“事情是你们父子做下的,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   彭云奇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这事儿没完。”   庄雁鸣没顾得上去找庄镇山问清为什么要瞒着他拉孟归南入局,他有更加迫切的事要做。   为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交代方孟青:“带孟归南回办公室。”   庄雁鸣先一步回去,方孟青带孟归南进来后,就很有眼色地替他们关上门出去了。   庄雁鸣锁了门,转过身去看孟归南。   “恭喜庄总,以后高枕无忧了。”孟归南舔着嘴角,又说,“我容易么我?一下午净他妈的受伤了。彭霖这小子下手也太狠了,疼死我了。”   庄雁鸣盯着他唇角看了几秒,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人抱在怀里。   他低下头,整张脸埋进孟归南的颈窝,皮肤温暖,散发着沐浴液清新的花果香,庄雁鸣在他颈侧亲了亲,而后深深叹气:“万一中间出点什么岔子,他们是真的会把你送进去蹲上几年。就算事情顺利,彭云奇父子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这些你想过吗?”   “孟归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认为你这是为了我吗?”   孟归南安静了许久,突然笑出了声。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这么维护我,庄雁鸣……”孟归南轻声问,“你喜欢我啊?”   【作者有话说】   很粗长的一章捏庄1:敢打我老婆 彭霖你小zei嘎了(哈士奇指.jpg 第33章 让孟归南消失   庄雁鸣放开孟归南,往后退了半步和他拉开距离。   “你先回答我。”庄雁鸣看着孟归南眼里未落的笑意,“你是为了我吗?”   孟归南没来得及说话,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电话响。”孟归南朝着办公桌的方向努了努嘴。   庄雁鸣不打算理会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他再次逼近孟归南,注视着他的眼睛:“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咚咚咚”   门外又传来方孟青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庄总,庄董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庄雁鸣眉头微皱,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好好想一想,等我回来。”   庄雁鸣拉开门,方孟青和王和丰正站在门外,看见他出来,王和丰冲他点了点头:“庄总,孟归南在吗?”   庄雁鸣带上门,将孟归南的身影隔绝在门板后,问:“怎么了?”   “我得提醒您一句,孟归南不适合再出现在公司,特别是您的办公室。”王和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庄董会为您解答所有的疑惑,而孟归南,您应该和他彻底划清界限,这样整件事才算圆满。现在他还在您的办公室,被一些有心人看到了……会很麻烦。”   庄雁鸣微微抬高下巴,俯视着矮他一头的王和丰,目光冰冷:“既然从一开始就瞒着我,现在也用不着教我做事。”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方孟青,又转过头对王和丰说,“王秘书,走吧。”   庄镇山的办公室在十楼的东南角,视野最好。   天色将暗未暗,远处的高楼已经亮起了灯,庄雁鸣进门时,庄镇山正背对着他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   庄雁鸣走到他的身旁,同他一样,视线落至远方辉煌的夜景。   “景色不错吧?”庄镇山说,“这间办公室,以后会是你的。”   庄雁鸣没接话,顺手从一旁的沙发扶手上拿起烟盒,抽了一支点上。   一片浓浓的灰色烟雾在眼前晕开,庄雁鸣问:“为什么?”   亲父子,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庄镇山知道他在问什么。   庄镇山偏过头看着庄雁鸣:“你说呢?”   “我不知道。”   庄雁鸣确实不知道,以他对庄镇山的了解,在任何情况下,他都绝不可能牺牲一丁点云山的利益。   “用三十五亿的项目赶他们出公司,他们没这么值钱。”   庄镇山笑起来,他抬手揽住庄雁鸣的肩,说:“谁说这三十五亿打水漂了?谁又说我要赶他们出公司了?”   庄雁鸣抽烟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连潍高速本来就不是为云山准备的项目。”   庄镇山这话一落,庄雁鸣愕然到连瞳孔都在细微震动。   他知道前期庄镇山在这个项目上耗费了多少精力,从上到下关系的疏通,资金调动,就连年节的节礼都送出去了接近七位数。   但他现在说连潍高速不是云山的项目……   “云山真正的目标是今年下半年的丰淮高速,至于连潍,那本来就是华峰的。”   庄镇山点了支烟,面露得色地告诉庄雁鸣,为了彭云奇父子,其实他从去年年中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最初他对连潍高速确实有想法,接触下来后,交控的冉局告诉他,上面的领导放了话,这个项目大概率要交给华峰。   硬抢未必没有胜算,但因此得罪厅里的领导和一个实力雄厚的同行实在没必要,毕竟云山还要吃这碗饭。   庄镇山在知道连潍高速无望后,恰好此时彭云奇在董事会上当着众人的面驳斥他,落他面子,他立刻就想到了如何打压彭云奇父子的嚣张气焰。华峰的张董,交控负责连潍的安朗清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上上下下,密不透风,因此彭云奇多方联系,只得到了一个连潍高速内定云山的结论。   云山快速发展的这些年,一向是庄镇山主外,彭云奇主内,彭云奇没有庄镇山那么广阔的关系网,他从安朗清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就想当然地以为此事必定万无一失。   庄镇山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了老彭,我可费了不少力气。”   “不过我不会趁此机会痛打落水狗,将彭云奇踢出董事会,相反,我还要重用彭霖。你猜老黄他们几个独立董事心里会怎么想?等下半年,你顺利拿下丰淮,弥补上失去连潍的损失,他们还能看不清楚到底是谁才是能带云山走得更远的那个人吗?”   “雁鸣。”庄镇山语重心长道,“这个世界上,人心是最不稳的东西,我和老彭同吃过一碗泡面,喝过同一碗水,但也不妨碍现在互相往对方身上捅刀子。”   “没有永恒可靠的关系,除了我们自己家里人,谁都不可信。”   “你的那个司机。”庄镇山笑了笑,“他是个聪明人,会演会说,就是可惜了,只能用一次。”   “我原本是打算要方孟青来做这件事,可这件事以后,这人就不能再出现在你的身边。方孟青是你的助理,他还有用,一个司机倒是没什么要紧。”   手中的烟无人问津,沉默燃烧,等燃至尽头,残余的火星灼痛了庄雁鸣的手指。   庄雁鸣如梦方醒,他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没什么情绪地问了句:“您是怎么说服他替您做这件事的?”   庄镇山嗤了一声:“一百万。”   “只是一百万?”   一直安静的庄雁鸣在孟归南的问题上表现得过于急切,庄镇山的瞳孔霎时收紧,带着些怀疑意味转过身来看着他。   “只是司机?”   庄镇山的这句疑问像一记重锤,重重锤在庄雁鸣的心口,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平静反问道:“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除了你弟弟,我还没见过这样维护一个人,有点疑惑而已。”   庄雁鸣转着小指上的戒指,快速摩擦间皮肤感到了轻微的烧灼感,他转过头,看向庄镇山,一字一句道:“爸,我最讨厌别人擅自动我的东西。”   庄镇山挑了挑眉:“嗯,这话倒是不错。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昭炀只是吃了你一块儿糖,你在家哭了半天。自你懂事以来,那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哭,也是最后一次。”提起这件事,他的语气有些怅然,“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把你养成这个性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庄雁鸣垂眼看向在玻璃窗上扑腾着,竭力想冲进明亮室内的飞虫,他笑了笑:“好不好的,也已经是这样了。”   庄镇山和庄雁鸣已经很久没有谈论起只和父子关系有关的话题,不只是庄雁鸣,就连庄镇山也觉得这个场景过于陌生。   他承认,庄雁鸣从小到大,一直是被压着成长起来的,无论是哪一方面,庄雁鸣都让他非常满意,但父子温情确实已经缺失太久。   庄雁鸣的话庄镇山没接,转而说道:“华峰张董的小女儿跟你年纪差不多,回头我约个时间,你去见见。你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害你。先前你拒绝了几次,我没说什么,但我不太满意。”   “你要知道,我活着一天,这庄家的所有事,就是我说了算。”   庄雁鸣没有说话,庄镇山看着他,问:“你知道为什么这事儿我要从头到尾瞒着你吗?”   庄雁鸣一开始不知道,但现在他知道了。   庄镇山叫他过来,说了这么多,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为了弄清楚他为什么这样维护孟归南,二则是为了提醒他,不要试图忤逆他的父亲。   打断了他和孟归南对话的那通电话,门外突然出现的王和丰和方孟青二人,现在看来,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向他发出警告。   他无法想象如果孟归南真的说“是啊,我就是为了你”后,他会做出什么。   他做了,那么孟归南将会面对什么?   是他强行将孟归南拖入这个深水泥潭中,孟归南是完全无辜的。   所有的一切都该朝着一个他设定好的轨迹行进,他不能问,也不能回答。   庄雁鸣想明白了,但他还是问庄镇山:“为什么?”   庄镇山只是笑,拍了拍他的肩说:“让孟归南从你身边消失。”   【作者有话说】   fine:南你老公碎了南:一百万,怎么花呢?(挠头庄1会支棱起来的! 第34章 言不由衷与反悔的勇气   庄雁鸣回到办公室,方孟青和孟归南两人正坐在沙发上聊天。   不知聊到了什么,孟归南捏着支烟笑得前仰后合,攒的长长一条烟灰掉落下来,他“哎”了一声,连忙伸手去抽桌面上的湿纸巾。   方孟青看见他,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庄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庄雁鸣点点头:“嗯,你下班吧。”   关门声响起,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安静了片刻,孟归南率先打破沉默:“庄董跟你说什么了?”   “说一百万。”   孟归南把湿巾丢进垃圾桶,有些尴尬道:“是挺多的哈。”说完,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一个正常人,绝不可能抵挡一百万的诱惑!”   庄雁鸣往办公桌边走,开会前他正在看文件,散乱的纸张铺了满桌,他将那些文件一页一页整理好,去扣文件夹的卡扣时,不知怎的,扣了好几次都没扣上。   庄雁鸣停下动作,站在桌边静默了许久。   他忽地伸手将整理好的文件摔在桌上,纸张四散,落得地板上到处都是。   孟归南吓了一跳:“你干嘛?又生什么气?”   “你知道这一百万买下的是什么吗?”庄雁鸣用手拄着桌沿,抬眼看向孟归南,“只是单纯地让你演场戏吗?”   孟归南又不是没脑子,这其中的关窍,早在王和丰找上他时他就已经想明白了。   一百万是他演这场戏的报酬,是失去司机这份工作以及彭云奇父子盛怒之下,可能会对他做些什么的补偿。   孟归南不是很在意钱,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孟归南抿着唇,小心地掀起眼皮瞄了庄雁鸣一眼:“富贵险中求听过没?我离你远点不就行了,彭云奇父子俩还能弄死我啊?”   庄雁鸣看着他的眼神很平静:“离我远点儿?你以为你能用这件事摆脱我?”接着,他从喉咙里滚出一句咬牙切齿的“想都别想”。   孟归南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另一侧。   庄雁鸣以为他会发脾气,但没有。他看上去心情颇好,嘴角翘起来:“少说那些屁话。我问你,你是在担心我吗?”   庄雁鸣依旧不说话,孟归南往他脸前凑了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跃动的亮光:“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庄雁鸣看着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那年他还在上高二,就读于全市最好的中学——南城一中。五月底,他所在的尖子班已经开始进行第二轮复习,繁重的课业倒是其次,只是庄镇山每天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还不够,还不够,要再努力一点,要更努力一点让他倍感窒息。   每天除了入睡的四五个小时里,他的大脑全被数学公式、英语单词,和永远都做不完的练习题围绕着。   不知道别的同学如何排解压力,庄雁鸣有他的办法。   在每周六下午半天的放假时间,他会出趟门,目的地是N大。   庄雁鸣来过这里很多次,对这里的一切几乎了如指掌。N大总共有六栋教学楼,其中最大的是A座,它的正门前有个小广场,周六下午四点至五点会有漂亮的喷泉表演。   正对着小广场的位置有一片草坪,庄雁鸣每次来,都要在那块草坪上坐上一个小时。   大脑放空,什么都不想。离开时,时刻压着他让他无法呼吸的东西就会消失大半。   很奇妙,庄雁鸣自己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N大有四万多名学生,单单是医学院就有三千多人,庄雁鸣来了这么多次,从来没有在这里见到过孟归南。   庄雁鸣一直追随孟归南的脚步,从枫桥双语学校一直到南城一中,不出意外,两年后,他也会成为N大的一名学生。   至于他是如何得知孟归南在这里读书的,三年前高考放榜后,他在一中的光荣榜上看见了孟归南的名字。   姓名:孟归南,录取院校:N大医学院,就读专业:临床医学5+3。   照片上孟归南笑得很开心,眼睛都眯起来,弯弯的,像两枚月牙。   最后一行字是他的座右铭:运气不好的时候试试勇气吧!   孟归南为什么会想要成为一个医生呢?他这样爱笑的一个人,见惯了生死后会变吗?会变得麻木吗?   可有时候,庄雁鸣又会想,也许孟归南会喜欢这份工作,能时刻体会到自己活着的价值,是一件很难得,很棒的事。   庄雁鸣看了眼腕表,这周的放松时间要结束了。他拍拍裤子上粘上的草屑,沿着林荫小道往大门口走去。   路过食堂边的超市,他用现金买了瓶汽水,用结账台边的启瓶器撬开瓶盖,边喝边走。   冰凉的液体带走了夏日的暑热,庄雁鸣惬意地眯着眼,心想接下来的一周应该能刷完新买的一本数学练习册了。   小路上,学生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堆,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庄雁鸣看着青春洋溢,未来皆是阳光坦途的他们,合理推断出孟归南也过着非常顺心顺意的生活。   祝他门门考试高分,也祝他一直拥有好运气,永远没有用到勇气的时候。   瓶中的汽水还剩下一半,橙色的液体在瓶中晃荡着,阳光穿过玻璃瓶,在水泥地砖上投下影影绰绰,摇动的七色光影。   庄雁鸣低着头看着那片伴他前行的波光,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   庄雁鸣下意识地往人行道边让了让,却没想到身后的冒失鬼还是撞到了他,手中的玻璃瓶摔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   “哎!”   橙色的液体晕进地砖的缝隙中,庄雁鸣盯着它看了一两秒,才转头去看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   只一眼,庄雁鸣就愣在了原地。是孟归南。   他单肩挎着一个天蓝色的背包,怀里抱着几本书。   汗水洇湿了他的额发,跑得太急,脑袋顶上有一小撮头发被风吹得定了型,歪七扭八地支棱着。   他的鼻尖上有一小圈汗珠,一颗棕色的小痣埋在水珠下,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来一点晶莹的亮光。   孟归南的眼睛瞪得很圆,他微微张着嘴,等反应过来后,立刻和庄雁鸣道歉:“不好意思了同学。”他指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我赔你一瓶可以吗?”   庄雁鸣愣愣地看着他。   21岁的孟归南和18岁没有任何区别,眉眼间是岁月经过,却没能带走的少年意气。   孟归南见他半天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同学?”   庄雁鸣回过神来,抿着唇看了一眼地面,又看向孟归南。   孟归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将脑袋顶上的头发抓得一团糟:“我本来是想绕过你的,没想到你会突然往旁边躲。我赶时间,来不及去小超市再帮你买瓶水,我们加个好友,我把饮料钱转给你可以吗?”   庄雁鸣的嘴唇抿得更紧,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然后说:“不用了。”又强调道,“只有小半瓶,而且它很便宜。”   “啊。”孟归南看了眼时间,似乎不想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他为难地说,“那……那我就先走了?”   “嗯。”庄雁鸣低下头,看着地砖上的花纹,“你走吧。”   孟归南跑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同学,我叫孟归南,住7号宿舍楼409,你晚上如果有时间可以来找我,我请你喝奶茶,加双份布丁的!”   说完,他转过身风风火火跑掉了。   天气很热,渗进地砖的汽水已经完全蒸发,像孟归南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庄雁鸣有些懊恼,为什么要拒绝呢?   他站在原地,注视着孟归南离去的方向,过了很久很久才想明白。   庄雁鸣太习惯孟归南存在于他的想象中了,当孟归南有可能成为一个真实的,鲜活的,会和他产生交流的“孟归南”时,他感到了惶惑和不安。   想不想要呢?想要的吧?   但彼时他太过言不由衷,后来也没有反悔的勇气。   十年过去,庄雁鸣已经成长为一个沉稳持重的大人。   他在许多事上都有了更为成熟和理智的思考,但他仍然没有能力遵从本心,说他想说的话,做他想做的事。   庄雁鸣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孟归南。   “喜欢?别想太多。孟归南,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吗?”   【作者有话说】   南:那杯奶茶后来放馊了都没人来喝。。   ps:南的座右铭来源于网络,非原创 第35章 眼睛里有星星   孟归南从万山一号搬了出来,住进了距离中心医院新院区三公里远的一套老房子。   中心医院的新院区位于陵口区,这里原本是南城下辖的陵口县。后来城市扩张,按照规划,陵口县摇身一变,于六年前正式挂牌成为陵口新区。   建制刚改没几年,陵口新区还没完全发展起来,周边净是些在建的楼盘,庄雁鸣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一套各方面都比较合适的房子。   老陈在孟归南刚搬进知春苑时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他向庄雁鸣介绍了他的战友老何,老何和郑姐被庄雁鸣一同派了过去共同照顾孟归南的生活。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愿而有所停留,南城按部就班地送走了春与盛夏,进入了初秋。   孟归南搬来知春苑三个多月了,在这期间,他和庄雁鸣都没再见过面。   三个多月的时间不算短,那晚庄雁鸣脸上的表情,在孟归南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一片,但那句话里每一个字的停顿和语气,他仍然记得很清楚。   庄雁鸣明知他的背叛却还是顶着压力的维护,拥他入怀时的沉重叹息,落在他颈侧的亲吻,这些都给孟归南造成了一种极度危险的错觉。   而错觉是需要被纠正的。   其实孟归南问出那个问题时态度并不认真,但庄雁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给出了一个格外认真的答案。   庄雁鸣的否认在孟归南眼中是一个满分答案。但不是就不是,说的这么难听干什么?害得他午夜梦回,每每想起这句话时,都气得后半夜睡不着觉。   他有这么差劲吗?   孟归南擦掉浴室镜上的水雾,看着镜中的自己。   锁骨上的月亮吊坠在浴室顶灯的照耀下闪着灼眼的光,位置有点偏,孟归南伸手把它拨正了,又对着镜子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   同科室的刘文找他换了班,加上昨晚,他已经连续值了三个夜班。   实在是太累了,不过接下来他可以休息两天。   连续两天的休息对孟归南来说很难得,温亚遇提出晚上一起出去小聚一下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洗完澡出来,已经接近九点,郑姐准备好了早饭,孟归南吃过饭后进了卧室,裹进被子里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深眠。   闹钟在晚间六点准时响起,孟归南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醒了会儿盹,才从床上爬起来。   临出门时,郑姐替他给老何打了个电话,嘱咐老何到楼下等着。   孟归南本来打算背着老何自己一个人去的,计划泡了汤,他有些无奈:“姐,这都多久了,要找我麻烦他们早找了,还能等到今天吗?我去和朋友吃饭,司机送我去,多不像话啊。”   郑姐对他的话不大赞同,严肃道:“小心些总没坏处。”   孟归南知道郑姐是真的关心他,并非单纯为了执行庄雁鸣的命令,因此只好乖顺地答应了下来:“那好吧。”   孟归南下楼的时候,老何已经在楼洞门口等着了。他开着一辆很不起眼的黑色大众,不知是不是因为部队出身,老何有点洁癖,整辆车不管内外,总是干净整洁的。   孟归南拉开门上了车,照旧坐在副驾上。   “孟先生,咱们现在出发,预计六点五十到达。”   “好。”   陵口区人少,即便是晚高峰,路上也不是很堵。   孟归南拿出手机给温亚遇发了条信息说他已经出发,而后看着前方稀稀拉拉的车流,问老何:“庄雁鸣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不用你接送我了?”   老何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小心地询问,“是我工作上哪里做得不到位吗?”   孟归南连忙否认:“不是不是,你做得很好,我就是随便问问。”   “给您开车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主要是得确保您的安全。”   说起这个,孟归南微微侧过身:“这几个月有人想找我麻烦吗?没有吧?”   “是没有。”老何笑呵呵的,“我听陈建说了,庄总最近给那个叫彭……彭霖的找了不少茬,可能是因为这个,他们现在还顾不上你这边。”   “哦。”孟归南抿了抿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庄雁鸣……最近挺忙?”   老何笑说:“庄总哪有不忙的时候。”   孟归南撇了撇嘴不再说话,转过头看向窗外灯光璀璨的夜景。   孟归南到烧烤店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他挺不好意思,坐下后先闷了一整杯啤酒。   在座的几位都是主治,就孟归南一个住院医,不过大家年龄相仿,又聊得来,谁都没在孟归南面前提过这个。   孟归南自打进了中心医院骨外科,有温亚遇帮衬着,没几天他就和众人打成了一片。到了今天,整个科室,上到主任,下到实习护士和实习医生,谁见了他都能跟他聊上两句。   这样的小型聚会,孟归南也已经参加过很多回了。   “算你小子识相!”   “哎哎哎,杯底还有呢,你怎么回事儿?”   在一片笑闹声里,孟归南又给自己满上了,端起杯子在桌沿上磕了磕:“哥几个,我明天可休息啊,你们明天出门诊排了手术的,还是喝点小甜水儿吧。”   “我明天也休息,咱俩喝。”   说话的这位叫曹力,人长得高大威猛,在他们科室有个“曹咬金”的外号。不过在骨科,就没有身形瘦小的医生,做手术像装修似的,干得都是力气活。   孟归南叫来服务员,加了两扎鲜榨果汁。   医生们心里都有数,该喝果汁的喝果汁,该喝啤酒的喝啤酒。   严岩和温亚遇蔫坏,端着手里的果汁轮番地和孟归南喝,饶是他酒量不错,十来瓶啤酒下肚,人也有点飘忽了。   孟归南几人坐在室外,一整圈的黄色小灯隔出了用餐区,孟归南支着脸去看那条灯带,只觉视野里有成片的星星在晃。   耳边是朋友们插科打诨的笑声,这样的日子可太好了,孟归南觉得高兴,端起杯子将杯里的酒一口闷了。   他的人生曾经断裂过,但现在竟然又奇迹般地接上了。   来之不易的东西总是珍贵,孟归南珍惜当下热闹、忙碌、充满意义的生活,当然,他也没忘记,是谁让他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最初的恨意已经变得很浅,孟归南几乎都要想不起来他恨庄雁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上一次喝多了酒似乎还是去年在菡雨楼工作时,这种久违的轻飘飘的感觉让孟归南觉得还挺新鲜。   酒精让人快乐,也会卸下人的防备。当严岩不怀好意地问孟归南有没有对象时,孟归南脱口而出:“有啊。”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哪来的对象?   下意识想起来的那个人是他的金主,两人之间不存在感情上的牵扯。更何况,庄雁鸣说了,他没有任何值得被喜欢的地方。   孟归南想改口,但众人已经开始起哄,吵得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最后索性随他们去了,反正庄雁鸣也不可能和他们有任何接触的机会,非单身也许还能省下不少麻烦。   “呦呵,藏得够深的啊。有照片吗?拿出来让哥几个看看。”   别说孟归南没有庄雁鸣的照片,就算有,也不可能给他们看,他还不想刚工作没多久就高调地在同事面前出柜。   死活拿不出照片来又成为了众人灌他酒的理由,快散场时,孟归南连路都走不稳了。   已经将近十点钟,有人第二天还要上班,大家打扫了下残局就准备撤了。   曹力酒量不太好,这会儿连站起来都很困难。严岩和他顺路,就打了辆车,背着他先走了。   桌边只剩下温亚遇和孟归南两人。   温亚遇喝了一晚上的果汁和碳酸饮料,肚子里晃晃荡荡得全是水,他捂着肚子凑过来,问孟归南:“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孟归南摆了摆手,艰难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眯着眼去找通话记录里老何的名字。   “你……你不用管我,我有人来……来接。”孟归南大着舌头把这句话说完整,电话那头也接通了,“何……何师傅,麻……麻烦你来接下,下我,我喝得有……有点多了。”   孟归南挂了电话,用掌心托着脸,去看老何停车的方向。   “谁啊?谁来接?”   温亚遇八卦个不停,孟归南有点烦,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拍得人老老实实闭了嘴。   没过多久,孟归南那被一层雾蒙着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不清脸,但走路的姿势和身形,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孟归南侧着脸打量他,等他走近了,伸手抱住他的大腿,又仰着头把下巴颏抵在来人的腰上。   庄雁鸣和温亚遇打了声招呼:“我带孟归南先走了。”   温亚遇张着嘴,愣了几秒后才回到:“哦,好的好的。”   庄雁鸣低头去看孟归南,用手背在他额头上碰了碰:“能走吗?”   孟归南看着他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叫庄雁鸣的名字。   “嗯?”   孟归南的语言功能又恢复了正常:“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有星星?抠出来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说】   庄1:我做了整整三个月的心理建设!三个月!   南:我也没说啥啊?(挠头 第36章 唯爱欲最难抵抗   庄雁鸣到的时间很早,他倚着老何那辆车的车门,观察了孟归南许久。   黄色的小灯在孟归南脸上投下了一小片温暖柔和的光影,他和身侧的一个男人碰了杯,而后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下来,滑过吞咽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在皮肤上蜿蜒出一道晶亮的湿痕又落入衣领内。   庄雁鸣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烟抽得太多,舌根泛起一股苦味,他看着孟归南脸上放松自然又开怀的笑,心想这才是孟归南该拥有的正常的生活。   庄雁鸣感到由衷的欣慰,不论中间他做了多少无用的事情,最起码结局是好的,这样就够了。   这三个多月里,发生了许多事。   庄雁鸣去见了华峰张董家的小女儿张岚音,张岚音自小就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不谙世事,天真可爱,还不知人心的诸多险恶。庄雁鸣只用了三分钟就成功激怒了她,被她泼了一脸还烫着的罗宋汤。   张岚音回到家大发脾气,张董听着女儿对庄雁鸣不符合事实的评价,觉得奇怪,但人在气头上,死活不肯听他多说,便只能无奈地依她去了,当晚还特意给庄镇山打去一通电话表达歉意。   庄镇山当是两人性格不合拍,没缘分,对庄雁鸣没有过多的苛责。   庄雁鸣在庄镇山面前一向顺服,即便他内心十分抗拒与张岚清见面,但他还是去了,以一种相对委婉的方式解决了这场非他本意的相亲。可当涉及到了孟归南,庄雁鸣又展露出来尖锐,手段雷霆的一面。   庄镇山要用彭霖来铺路,树立他在公司内部的形象,庄雁鸣对此心知肚明,但依旧违抗了庄镇山的意志,玩了一手栽赃嫁祸,把彭霖赶去了淮省云山下属的一个分公司。   将所有的矛盾都转移到他身上,彭云奇父子大概就没那个闲心去找孟归南这个小人物的麻烦了。   那天下午,庄镇山把他叫去书房,足足训斥了三个小时,最后问他为什么,庄雁鸣只回了他一句话:“我没您那么深谋远虑,我忍不了。”   庄镇山气得狠了,第一次动手给了庄雁鸣一耳光。   庄雁鸣闷不吭声地受了,为了平息庄镇山的怒火,这段时间以来,他几乎吃住都在公司,原本要延期挂牌的道桥研究所在八月底正式运行。   庄镇山在董事会中的支持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消了气,像哄儿时的庄雁鸣一般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庄雁鸣看着庄镇山,说:“云山的股份。”   庄镇山眯着眼打量他,庄雁鸣脸上表情未变,替庄镇山倒上一杯茶:“爸,我是您的儿子,我姓庄。”   庄镇山笑了笑,端起茶杯咂了一口茶水,过了片刻,他说“好”。   云山交科于九月七号发出公告,庄雁鸣由原先持股比例 3.7% 增至 5.7% ,原公司第一大股东庄镇山持股比例由 19.34% 减为 17.34%。   而彭云奇则凭借18.65%的股份一跃成为云山的第一大股东。   但个人持股比例多少并不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各自阵营内的股份份额。   庄镇山即使不再是第一大股东,他在股东大会上仍然拥有绝对的话语权。除非,庄镇山的阵营中某位持股比例不低的股东背叛他,站到他的对立面。   所有的事暂告一段落,庄雁鸣想起了很久没见的孟归南。   说是很久没见其实并不恰当,他曾在许多个夜晚,站在知春苑2号楼楼下的一丛灌木旁,看孟归南从车里下来,缓步走进楼中。   四五米的距离,孟归南大概会在他的视野中停留三秒,三秒后,庄雁鸣就只能听见从楼洞里传出来的刻意加重的沉闷脚步声,而后一楼感应灯亮起,在楼洞前铺开一片漫漫的白光。   这世间万般欲望,唯爱欲最难抵抗。   所以今夜庄雁鸣出现在了这里,原本也只是想看一看孟归南,但听见他从老何手机里传来的带着醉意的声音,双腿先理智一步迈了出去。   孟归南喝醉了怎么是这个样子?   温亚遇看了庄雁鸣一眼,立刻脚底抹油开溜了,临走时不忘和孟归南道别:“南啊,我先走了,回见回见。”   孟归南连个眼神都没给温亚遇,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仰头看着庄雁鸣。   “你喝醉了。”庄雁鸣陈述事实。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醉鬼都不可能承认自己喝多了酒,孟归南也不例外,他抱着庄雁鸣的大腿,将脸贴在他西装下摆冰凉的纽扣上,否认道:“我没喝醉。”   庄雁鸣伸手在他后脑上撸了一把,而后将他推开。   “车在那边,要走还是要抱?”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孟归南,好半天,他都没回答,就当庄雁鸣失去耐心,打算把人拉起来时,孟归南闷着声音说:“我好累,不想走路。”   庄雁鸣的手指蜷了蜷,在一众食客怪异的视线中,托着他的大腿把人从凳子上直接抱了起来。   孟归南手长腿长,这样一个姿势,完全遮挡了庄雁鸣的视线,他拍了拍孟归南的屁股:“看不见路了。”   孟归南浑身泄力趴在庄雁鸣的肩头,庄雁鸣才抱着人继续往路边走去。   初秋有些凉意的夜风将孟归南吹得清醒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他环住庄雁鸣的脖子,小声问他:“庄雁鸣,你最近很忙吗?”   “嗯。”   “忙啥呢?”孟归南问。   庄雁鸣脚下一顿,很有耐心地回答他:“公司的事。”   “哦。”孟归南语重心长地说,“小心有命赚没命花,棺材板镶金,有啥用啊?”   庄雁鸣觉得这应该是句关心,虽然说得不太好听,其中关心的意味也比较隐晦。   不等他回答,孟归南又说:“偶尔也要休息一下。”   孟归南这样说话很有趣,庄雁鸣便和他对起话来,想引着他多说几句。   “怎么休息一下?”   “比如来陵口区转一圈,你看看这路边上的景……”孟归南偏过头,看着路边上矮矮的,叶片稀疏,甚至有些灰扑扑的绿化带,“多好看呐。”   老陈已经提前打开了车门,庄雁鸣把孟归南放在后座上,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孟归南很快就忘了先前和庄雁鸣正在讨论的问题,他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车顶的流星:“库里南也不是很好开,我说真的。”   庄雁鸣扳过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问:“来陵口区看什么?”   有人酒后会吐真言,但孟归南吐的是胡言乱语。   孟归南眨了眨眼,说:“看病,我觉得你颈椎有问题。来吧,让小孟医生给看看,不收你钱。”说着他就要挣扎起来去摸庄雁鸣的后颈。   孟归南喝了酒力气很大,好在车内空间宽敞,庄雁鸣把人拖过来放在腿上抱着,他才老实下来。   孟归南捧着庄雁鸣的脸,看了他几秒钟,突然低头去亲他的嘴唇。   麦芽香气混合着孟归南身上已经和他不再相同的浴液味道,庄雁鸣突然感到有些生气。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回吻着孟归南时,他走了神,心想明天一定要交代郑姐去买来万山一号的同款。不止是浴液还有洗发水,牙膏,剃须泡沫……   孟归南咬了他一口,问:“你为什么不专心?”   庄雁鸣为自己辩解:“我没有不专心。”   孟归南皱着眉,不满地看着他。庄雁鸣叹了口气,伸手揽着他的腰,重新吻住他。   庄雁鸣来不及去探究孟归南为什么会表现出这样一副依恋他,需要他的情态,他攥着孟归南一路往下作乱的手,低声在他耳边问:“欠草是不是?”   声音很小,但足够老陈听到了。   老陈和庄雁鸣在后视镜里对视了一眼,而后心领神会,开下高架,驶向一条在建的,还未命名的小路。   【作者有话说】   庄1:我破防了 第37章 不是本人   ……   老陈下了车,走到距离库里南斜后方大概五六米的位置,背过身去刷起了手机。他的手机刚买没多久,电池还很耐用,等屏幕右上角的电量标识从65%到53%,他才听见身后传来几下敲击车窗的声音。   老陈转过身,正对着他这一侧的车窗降下来一半,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懒洋洋地探出来,冲他勾了勾手指。   衬衣袖半挽,其上褶皱横生,微弱的光线下,那枚碧色的翡翠戒指因为沾上了些水迹而反射出来一点醒目的光。   老陈用鞋尖碾灭烟蒂,又等了一分钟,才抬步朝车边走去。   车上的两人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孟归南裹着庄雁鸣的西装安静地趴在他怀里,身上原本穿的那件衬衫从西装下摆露出了一角,老陈瞥了一眼就立刻挪开了视线。嘶……   怎么还撕人衣服呢?   车内安静到呼吸声清晰可闻,老陈目视前方,重新拐上高架,半个小时后将车开到了知春苑楼下。   停好车,老陈也没敢回头:“庄总,我们到了。”   “你上楼拿条毯子下来。”   “哎。”老陈应了,打开车门下了车。   几分钟后,老陈从楼里走出来,将毯子从车窗递了进去。   孟归南睡得很熟,眼皮和鼻尖有点红,庄雁鸣偏过头在他脸颊上碰了碰,然后用毯子将他裹起来,抱下了车。   “你先回吧,明早来接我。”走出去两步,他又转过头,交代老陈,“带套西装。”   知春苑是老小区,没有电梯。水泥地灰扑扑的,两侧的墙壁满是小广告的清除痕迹,二楼往上感应灯的光线格外暗淡,时不时还会传出电流不稳的滋滋声。   庄雁鸣考虑了交通,生活便利程度,居住的舒适度,但这里的环境距离让他满意还差得很远。   万山一号是庄雁鸣打算将孟归南带回来时,精心准备过的漂亮巢穴,但依照目前的情况,他不知道孟归南还有没有再回去的机会。   抱着孟归南爬了四层楼,等在402门口站定,庄雁鸣的背上出了一层热汗。   走廊两端的窗户大敞着,穿堂风呼呼地刮,庄雁鸣身上单薄的衬衫瞬间就被吹透了,他把孟归南抱得更紧了些,抬脚朝门上踢了踢。   郑姐打开门:“哟,喝得这么多,我去盛碗热汤给孟先生暖暖胃。”   庄雁鸣嗯了一声,抱着孟归南径直进了卧室。   刚把孟归南放到床上,他就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伏在他身体上方的庄雁鸣。   “洗澡吧。”庄雁鸣说,“没戴套,要洗干净。”   孟归南反应了两秒,哑着声音回他:“狗东西。”   庄雁鸣轻声笑了笑,扯松衣领,给他看脖子两侧的痕迹:“等你酒醒了再好好想一想谁是‘狗东西’?”   头很重很晕,脑海中只有一些零散的,混乱又疯狂的片段,孟归南一时之间没办法将它们完整地拼凑起来。   孟归南看着他,冷静地说:“好吧,那就等我酒醒了再和你算账。”   在浴室洗澡时孟归南很不安分,一会儿抱怨水太烫,一会儿又趴在庄雁鸣肩膀上说站不稳。庄雁鸣只好让他坐在马桶上,取下花洒,又将水温调低了一点去冲洗他身上丰盈的浴液泡沫。   “低头。”   孟归南听话地把头低下,由着庄雁鸣帮他搓洗头发。   庄雁鸣在照顾醉鬼这件事上无师自通,动作轻柔又有耐心,洗完澡,吹干头发,他把孟归南光溜溜地塞进了被子里。   等庄雁鸣洗完澡出来,他发现孟归南还没睡着,看得出来他已经困了,眼睛故意睁得很圆。被子也不好好盖,脖颈处颜色艳丽的吻痕大喇喇地晾在空气里。   庄雁鸣以为他有话要说,站在衣柜前等了片刻。   可孟归南一直没开口,庄雁鸣便挪开了视线,从衣柜里取出来一套他的睡衣穿上往门口走去。   “你要走吗?”孟归南问。   庄雁鸣回过头:“怎么了?”   孟归南支支吾吾:“来都来了,不住一晚吗?”   庄雁鸣发现从醉鬼孟归南的口中能听到许多非常悦耳动听的话,于是故意问道:“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孟归南没回答想不想,只是说:“你可以留下来。”   庄雁鸣没有表态,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吱呀”一声,就在卧室门即将合上时,庄雁鸣伸手挡了挡,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   庄雁鸣从缝隙中观察孟归南,发现他一动不动,一直看着门的方向,连眼睛都很久才眨一下,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庄雁鸣握住门把手,停顿了十来秒才重新推开门,和孟归南交代自己的行踪:“我去客厅倒杯水。”   孟归南有些呆愣地张了张口,又闭上,最后他说:“哦,好的,我也想喝水,冰的,谢谢。”   孟归南到底没喝上冰水,反倒被灌了一肚子的热汤。   睡觉前又去了两次卫生间,总算折腾够了,孟归南才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又按照从前庄雁鸣留宿万山一号的习惯,滚进了他的怀里。   孟归南白日里刚补过觉,但喝了酒再加上一个妥帖温暖的怀抱,他很快就睡着了。   黑暗中,庄雁鸣只能看到孟归南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揉了揉孟归南毛茸茸的发顶,嘴唇贴着他的额头,将一声沉重的叹息捂在了那片带有热度的皮肤上。   孟归南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洗漱,换衣服,吃饭,整个人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   直到孟归南回到房间,看见床与阳台之间的地板上丢着的一条沾着可疑液体的领带时,从睁开眼睛那刻起强行装出来的镇定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归南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不是喝多了酒会失忆的体质。   从昨晚庄雁鸣出现一直到睡前,所有零零散散的,还冒着热乎气儿的记忆纷至沓来,将他的脸皮扯得一点不剩。   孟归南抱着脑袋蹲到了地板上。他干了什么?   车什么震?什么车震?   他真的只是喝了酒不是被鬼上了身吗?   郑姐从门口路过,往里瞥了一眼:“小南,怎么啦?怎么坐在地上?”   孟归南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没事,就是有点头疼。”   “庄先生早上让人送来的解酒药要喝一小罐吗?”   听见“庄先生”三个字,孟归南脸上的表情彻底崩开了,为了不让郑姐看出什么,他立刻翻身躺进了被子里,把脸也埋了起来:“不用,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郑姐以为他只是身体不舒服,就没再多说,动作很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郑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孟归南掀开了被子,从床头柜上拿过笔记本电脑,翻来翻去找了部高分的惊悚电影。   电影刚开始两分钟,雾气弥漫的山林,阴森诡异的背景音乐……   “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有星星?”   “庄雁鸣,求求你……”   “庄雁鸣,我为什么..不出来?”……   “啪”   孟归南恶狠狠地扣上笔记本,从床上跳了起来。原地打了两套组合拳仍然无济于事,最后他怒吼一声,换上背心短裤下了楼。   跑满十五公里,孟归南摘下了耳机,扶着膝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身体极度疲惫,脑子也转不动了,他现在只想回家好好洗个澡,再躺进柔软的床铺里眯一觉。   迈着沉重的双腿往回走,快要走进小区大门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庄雁鸣三个字直直刺进孟归南的眼睛里,剧烈运动后狂跳的心脏还没平复下来,他紧紧抿着唇,等铃声快要自动挂断时,才按下接听键。   “在做什么?”   庄雁鸣的声音很低,就响在耳边,孟归南不可控制地又想起了昨夜庄雁鸣以同样平缓的语调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额上一滴汗水落进眼眶,蛰得孟归南有点疼,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很后悔接起了这通电话。   几秒后,他面无表情回道:“不是本人,挂了。”   【作者有话说】庄1:?   wb:今天你fine不fine 第38章 孟归南的行事逻辑   好在庄雁鸣够识趣,没有锲而不舍地继续打电话来,但这也足够孟归南先前做的所有努力付诸流水了。   他一脸郁闷地回到知春园,洗了澡,从书架上刨出来一本纯英文杂志,硬是逼着自己全神贯注看了两个小时,才从那股尴尬劲儿里缓了过来。   郑姐准备好晚饭后敲了敲书房门:“小南,吃饭了。”   孟归南应了一声,放下看了一小半的杂志,从书房走了出来。   刚在餐桌边坐下,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郑姐拉开门,庄雁鸣正站在门口,应该是刚下班,手上还拿着公文包,另一只手上挂着两个看起来与他整个人极为不协调的食品塑料袋。   庄雁鸣的出现像是某种讯号,孟归南的心脏突然以一种诡异的频率跳动起来。   庄雁鸣向他走来的几秒钟时间里,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到孟归南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因为心动过速昏厥过去了。   庄雁鸣走到他面前,看了他片刻,然后抬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问:“现在是本人吗?”   孟归南猛地回过神,眼神飘来飘去,压根不承认自己说过的话:“什么乱七八糟的。”   庄雁鸣盯着他脑袋顶上的发旋,无声笑了笑,随后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桌子上。   这是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孟归南伸长脖子去看:“这是什么?”   “藕饼和鸭锁骨。”   “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些垃圾食品了?”   庄雁鸣扫了他一眼,不大高兴的样子,接过郑姐递来的干净盘子后,将两个袋子撂了进去,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吃吧。”   郑姐把塑料袋整理好,铺在盘子边缘,又放下了一副碗筷。   孟归南盯着圆圆的藕饼,伸出筷子夹起一个朝嘴边送。   正打算咬下去时,庄雁鸣又说:“昨晚不是说想吃吗?”   孟归南心想喝醉了说出口的话怎么能当真,他一点也不想吃。但想到庄雁鸣穿着一身妥帖得体的西装,淹没在油烟和排队的人群中,就觉得眼前的这两盘食物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孟归南“哦”了一声,说:“是很久没吃了。”   说完,他低头咬了一口藕饼,趁庄雁鸣正专心吃饭的时候,快速地瞟了他一眼。   庄雁鸣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莫名地,孟归南觉得他似乎有点开心。   具体表现在向来对清炒芦笋敬而远之的庄雁鸣,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往嘴里送了两筷子了。   “你什么时候又爱吃芦笋了?”   庄雁鸣咀嚼食物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向他。   孟归南明明看到他吞咽得很勉强,但他还是嘴硬道:“今天。”   “……”   庄雁鸣晚上没在知春苑留宿,吃过饭后就离开了,离开时他告诉孟归南:“我让何师傅回去了,明天你自己去上班。”又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摸出一把车钥匙递给他,“车在楼下,黑色的奥迪。”   孟归南愣了愣:“我可以骑电瓶车,还能多睡十分钟。”   庄雁鸣把车钥匙强硬地塞进他手里:“你那辆电瓶车我已经让老陈丢了,走路或者开车你自己选一个。”   “你又丢我东西?你有没有礼貌?”孟归南一听庄雁鸣丢了他的电瓶车,立刻生起气来,“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做的一些事也没经过我的同意,所以现在才只能住在这个破地方。”   “庄雁鸣!”   庄雁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怎么?”   “滚滚滚。”   孟归南冲他快速摆手,赶他出门。庄雁鸣也没生气,空着的那只手揽着他的腰往身前带了带,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明天记得穿件高领的衣服。”   庄雁鸣总是会在一些孟归南想不到的事情上犯神经,孟归南气急败坏推他出去,咣当一下摔上了大门。   郑姐正在收拾餐桌,两人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于是劝慰孟归南:“南城秋天雨水多,天气预报说接下来的一周都有雨,庄先生是替你着想呢。”   孟归南撇了撇嘴:“他丢我电瓶车。”   郑姐没忍住笑出声:“那辆电瓶车是挺旧了,上次我看见后轮都有点晃了。”   其实从那天以后,孟归南就打定主意要避免去对庄雁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进行更深层次的解读,毕竟只要一深想,他总是能得出那个庄雁鸣曾否认过的结论。   既然庄雁鸣已经亲口否认过,他就不应该再去自寻烦恼。   基于这点考虑,庄雁鸣说什么就应该是什么,无论自己内心深处是如何看待这些的,表面上也应该只给出合乎“孟归南一直以来的行事逻辑”的反应。   而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一个让孟归南痛心疾首,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两个大嘴巴的意外。   他之所以难以接受,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尴尬而无法面对。   “好吧。”孟归南不情不愿道,“那我下去看看车。”   庄雁鸣来知春苑的频率并不高,两人恢复了之前比较平和的相处状态。   他们见面的地方仅限于知春苑这间不算大的房子里,有时孟归南甚至会觉得他和庄雁鸣在演绎一场故事性欠佳的情景剧,地点单调,人物单调,就连情节也很单调。   不过孟归南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明确彼此的地位和身份,才能控制自己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南城缓步迈入冬季,在新院区正式运行一年的时间节点上,中心医院与首都A大附属医院脊柱侧弯联合研究中心会议将在新院区举行。   会议的最后一天,安排了参观活动。   早上查房的阵容空前豪华,孟归南站在人群末尾,甚至连病房门都进不去。   严岩站在他身侧,撞了撞他的肩:“就为了这么个会,前些天把手术全攒在一起做了,差点没累死我。赶紧把这帮大爷送走,周末我要好好歇一天。”   孟归南往屋里瞟了一眼:“前头哪个是副院长陈杨啊?”   严岩踮着脚也跟着往病房里看,看了半天才悄声和孟归南说:“那个头发秃了一半的小老头。”说完,又指了指陈杨边上一个瘦瘦高高,戴着眼镜很斯文的中年男人,“那个是院长廖原,别看人斯文,听说是个酒蒙子,一顿能喝一斤多。”   孟归南来医院大半年了,还是第一回见着陈杨本人。   新院区独立运转,领导们平时几乎不来,之前他和温亚遇提过想当面和陈杨表达一下感谢,温亚遇说陈杨太忙,让他别总是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后来孟归南不再提了,只想着好好工作,来证明陈杨拉他这一把是个挺正确的选择。   查完房十点多,早上喝了一大碗豆浆,孟归南憋得急了,立刻跑了趟卫生间。   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时,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隔间里出来,站到了他身旁。   孟归南抬起头,两人在镜子里对视了一眼。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见领导不紧张的人。孟归南呼吸停了一瞬,而后恭敬地向人问了句好:“廖院长。”   廖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他胸前口袋上挂着的工作牌:“你就是孟归南?”   孟归南悚然一惊,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廖原这儿挂上号了,他关上水,笑着回了一句:“是,您知道我?”   “嗯。”廖原打量了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回道,“雁鸣那小子和我喝了那么多顿酒,就为了把你送进来,我对你的名字印象很深刻。”   【作者有话说】   对8起,我又来晚了(鞠躬 第39章 庄雁鸣,南城下雪了   下午四点半,孟归南收了一个桡骨骨折的病人,办理完住院,写好病例,天色早已完全暗了下来。   孟归南今天没有手术,如果不是这个病人的话,他应该会难得的准时下班。但医生的工作就是这样,疾病和意外什么时候来,没人控制得了。   准备好第二天出院病人的出院单和病例,孟归南才收拾东西离开,路过护士站时,和值班护士打了个声招呼。   “小畅姐,我先走了啊。”   吕小畅叫住他,递给他一盒蛋挞:“还没吃饭吧?喏,拿去吃。外头下雪了,回去路上小心点。”   孟归南笑着拒绝:“我还不饿,你留着晚上加餐。”   吕小畅把塑料盒硬塞到他手里:“客气什么呀?快点拿着。”   孟归南只好接过,道了声谢后离开了病区。   外面确实在下雪,雪不大,孟归南扣上卫衣兜帽,冒雪往停车场走去。   九点多了,白日里喧闹的医院沉寂下来,偶有一两辆车进出停车场,明亮的大灯刺破黑夜,又逐渐远去。   雨刮器扫去挡风玻璃上积攒的薄雪,孟归南靠在座椅上,终于得了空闲去想上午廖原和他说过的话。   廖原没有领导的架子,是很有亲和力的一个人。不过孟归南猜想也许是因为庄雁鸣,廖原才愿意抽出几分钟时间和他多聊了几句。   “他是什么时候找上您的?”   “去年秋天吧,快入冬的时候。他还交代了说不用对你有过多的照顾,进了医院,发展得好坏都看你自己。这份叮嘱可大有深意,雁鸣是真拿你当朋友。”   廖原的话有一个字算一个字,砸得孟归南站在原地蒙了半天。   期间有人进了卫生间,廖原拍了拍他的肩后转身离开。   孟归南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些他不曾在意过的细节。   “庄总也不是无所不能,求人办事,姿态得放低。”   所以那晚庄雁鸣跪在地板上看着他时,那双血丝遍布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在去超市的路上,孟归南口不择言嘲讽他时,他的怒火之外到底有什么?   孟归南开始怀疑他和庄雁鸣的开始是否另有原因,那五百万的初衷是否不单单只是一个利诱的筹码?不然要怎么解释,他刚搬进万山一号,庄雁鸣就要这样煞费苦心地替他安排工作。但为什么呢?   如果是出于让孟归南产生一种“拿人手短”,从而真心顺服的目的,那庄雁鸣没道理提也不提,就连最后的功劳都要拱手让人。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会为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心里很空,但很快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   孟归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咬在齿间。   烟气卷进肺里,又随着他的吐息融入冰凉的空气中。   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细碎的雪花被风吹了进来,孟归南用手去接,两三片雪花降落在他的手心里,几乎瞬间就被体温捂化,变成了小小的水滴。   视线上移,孟归南看见了后视镜上挂着的车饰。   一枚翡翠“路路通”,和庄雁鸣戴的那枚戒指似乎同出一块玉料,颜色、质地、其间飘着的绿花都非常相似。   孟归南一开始很嫌弃它,摘下来丢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吃了一段时间的灰,后来庄雁鸣偶然看到,强硬地要求他重新把它挂了起来。   孟归南当时带着不屑的口吻嘲笑庄雁鸣:“你是哪个朝代的老古董?还信这些?”   “你的运气差到我不得不信这些。”庄雁鸣说,“我建议你好好保管,它很贵。”   能让庄雁鸣说出很贵两个字,孟归南不免去猜测它的价格,当时就差把这个小玩意儿给供起来了。   现在想一想,庄雁鸣从始至终做的许多事对于一个只是用来消遣的情人来说,是不是太过多余了?   孟归南从羽绒服外套里摸出手机,打开了和庄雁鸣的聊天框。   一年多了,他们的聊天记录也只有两三页,随便一划就划到了尽头。   庄雁鸣不喜欢发信息,有事会直接打电话,因此两人的聊天内容也很匮乏,大都是庄雁鸣不方便打电话时通知他到哪里去等,而孟归南很讲礼貌,每一条后面都会回复一个ok。   孟归南往上翻,突然看到之前庄雁鸣发来的一张照片。   一只白色的毛发蓬松的小猫,正团在一个堪称豪华的猫爬架上睡觉,阳光很好,斜斜地照过来,给它镀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发来照片的时间是去年的冬天,那时两人正处于莫名其妙的冷战中,孟归南扫了一眼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庄雁鸣大概以为他对这只小猫并不感兴趣,后来也没再提过。   孟归南盯着照片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猛地想起这是他在那个旧小区等庄雁鸣应酬结束时,在草丛里发现的那只。它的两个耳朵上都有一小撮灰黑色的毛,只是比之前胖了好大一圈,孟归南没认出来。   庄雁鸣当时是在等他回答什么呢?   如果他回一句好可爱,庄雁鸣是不是会把那只小猫带回万山一号,来讨他的欢心。   “今晚过来吗?”孟归南踌躇了片刻给庄雁鸣发了条信息过去。   信息刚发出去十几秒,他就接到了庄雁鸣的电话。   “怎么了?”   “没事。”孟归南佯装轻松,“随便问问。”   庄雁鸣“嗯”了一声:“在出差,今天刚来,周五回去。”   孟归南看了眼车外纷扬的雪花,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庄雁鸣,南城下雪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孟归南启动车子,连上蓝牙,把车开出停车场,才听到庄雁鸣问:“发生什么事了?”   孟归南一愣,回过神后已经记不起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便也跟着沉默下来。   两人轮流沉默,只是沉默的原因各不相同。   庄雁鸣见他一直不说话,声音蓦地沉下来:“孟归南,你到底怎么了?”   孟归南从这句话里听出些担忧的意味,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在想到两人只是在打电话,又把笑收了起来,说:“真的没事,无聊而已。”   庄雁鸣挂了电话,打来一个视频。   孟归南把手机支在车载屏幕前,按下了接听键。   庄雁鸣身后是灯光明亮的酒店房间,应该是刚刚结束工作不久,身上的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他的手肘架在桌上,大拇指撑在脸侧,其余的手指遮挡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   在今天之前,两人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孟归南笑他:“装什么X,你不会以为你这个姿势很帅吧?”   庄雁鸣向后靠坐在椅子里,孟归南扫了一眼,看见他嘴边起了一片红色的疱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下巴的位置。   “怎么了这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上火啊?”   庄雁鸣说:“过敏。”   “对什么过敏?”   “番石榴。”   不等孟归南问,庄雁鸣先解释道:“晚饭有道菜,里面放了番石榴汁。”   孟归南问:“还有别的过敏反应吗?比如呼吸不顺畅,心跳加速之类的?”   “没有。”   “那买盒抗过敏药吃两天就行了。”   “嗯。”屏幕抖动了两下,庄雁鸣从桌上拿起一盒息斯敏在屏幕前晃了晃,“买了这个。”   两人语气轻松地聊着天,聊的话题也很平常,这种气氛让孟归南觉得他们好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也像是……   一对相处自然的爱人。   孟归南开着车,时不时往屏幕上瞥一眼,但不论他什么时候去看庄雁鸣,总能看到他眼神专注地盯着自己。   “吃饭了吗?”   庄雁鸣好像陷入了寻找聊天话题的瓶颈期,因此再一次问出了这个干巴巴的问题。   “吃……”   “操!”   前车猛地踩了脚刹车,孟归南也连忙跟着踩刹车,路面湿滑,他在距离前车车屁股十来公分的位置才堪堪停下。   手机也随着这一脚刹车从高处掉落,孟归南听见庄雁鸣在电话那头一直高声喊他的名字。   捡起手机,重新支好,视频中原本坐着的庄雁鸣站了起来,他紧抿着嘴唇,脸上的神色和昨天孟归南参加会诊时,看见的那位攥着医生的手却急得说不出话来的病人家属如出一辙。   庄雁鸣上下打量他,问:“受伤了吗?”   “没有,前头有个神经病突然踩刹车,吓我一跳。”   庄雁鸣语气很差,说出来的话也很难听:“就你这个水平开什么车?怎么不骑你那辆破电瓶车?”   孟归南看了一眼红灯的倒计时,转而去看手机屏幕。   他努力压着嘴角,说:“庄总,我真诚建议你把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拿笔记下来,不然真的很容易穿帮。你还记得你之前为了逼我开车上下班,说过已经把我的电瓶车给丢了这句话吗?”   庄雁鸣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挂断了视频电话。   孟归南把手机丢进中控的储物箱,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雪渐渐下得大了,从碎屑变成了厚重的片状,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嚓嚓的轻微声响。   过完年,孟归南就三十三岁了,他很清楚,在恋爱一事上下场凄惨的人们无一例外都是太过相信他人口中看似真心却充满了虚假的甜言蜜语,从而忽略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爱从来不是只用嘴说。   当孟归南完全屏蔽掉庄雁鸣说的每一句话,重新深入解读他做的一切,只能得到一个庄雁鸣确实在他身上付诸了真心的结论。   孟归南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早在他们开始这段不堪的关系前,他就曾经对庄雁鸣心动过。   孟归南的心动也并非毫无来由,毕竟庄雁鸣曾数次在他最需要某种支撑的时刻站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那点寥寥的心动还未来得及变成更深刻,更明确的东西,就消失在大排档的塑料桌椅间了。   孟归南在菡雨楼的五年间,见过太多的人,练就出来一身识人的好本领。因此当时他笃定庄雁鸣是一个有点瑕疵,但总体上来说非常好的人。   那时他对庄雁鸣缺乏了解,却已经在心里用了一种极为夸张的修饰手法为他抹去了瑕疵,只留下了最完美的一面。   孟归南说过,他后悔带庄雁鸣去了那家大排档。   他将那晚称之为滤镜破碎的时刻。   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面对庄雁鸣时无端的怒火都来源于想象与现实的无情对立。   他不能接受庄雁鸣的“真面目”,总是张牙舞爪,用尖利又刻薄的言语激怒他,并且以尊严这样高贵的词语粉饰了这一切。   知春苑近在眼前,大门口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   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天,距离农历新年还有十六天。   从医院到知春苑的路程有3.3公里,孟归南在路上花费了9分钟。9分钟的时间他完成了对自我的剖析与坦诚。   停好车,孟归南心想等庄雁鸣回来,他要再问一遍,而这次他会将前置条件先讲清楚。   “虽然你是个王八蛋,但我有点喜欢你。既然我都承认了,那麻烦你也承认了吧。”   【作者有话说】   小南啥都知道,庄1这个笨蛋啥也没藏住~但现在才十一万字 狗血还没撒捏~ 第40章 直至某日爱意消散   淅淅沥沥的冷雨悄然笼罩住整座城市,穿过廊桥时,庄雁鸣已经能觉出外面的寒意。   他看了眼手机,梁美云在一个小时前发来信息,叮嘱他下了飞机后直接回家,今晚家里有重要的客人。   这个临时通知让庄雁鸣不太高兴,但他还是回复了“好”,然后调出通话记录,给孟归南打了个电话。   等待音响了很久,一直无人接听,这个时间也许孟归南还没下班,庄雁鸣便没有过多地搅扰他,转而给他发了条信息过去。   “临时有事,晚上不一定有时间过去。”   走至出口,老陈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庄雁鸣又划开屏幕,撤回了前一条信息,重新编辑:“临时有事,晚上过去的时间会有些晚,你先睡。”   庄雁鸣答应了孟归南出差回来后会去知春苑,这还是两人头一回有这样的约定,他并不想失约,只不过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能让他在晚宴结束后离家。   老陈显然比孟归南这个半吊子司机专业多了,他将车停在了2号停车场,穿过一条一百来米的室内走廊便可到达。   “重要的客人”几个字让庄雁鸣心生不妙,他猜测客人里一定有一位适龄的女士,在家长们的撮合下,会当场要求他们交换联系方式,或是单独去茶室坐一坐。   庄雁鸣很抗拒,但又无可奈何。   机场距离庄家别墅四十五公里,下了雨又是周五,将近七点半,庄雁鸣才踏着一脚的雨水进了家门。   “哎哟,怎么才到家呀?快去换身衣服,马上开饭了。”   庄雁鸣往客厅扫了一眼,庄镇山和庄昭炀都不在。梁美云右手边坐着一位打扮精致端庄的中年女人,再往右,则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岁刚出头的漂亮女孩儿。   “雁鸣,来,和你陶阿姨打声招呼。”梁美云拉着陶春芝的手笑得热切,又看向一旁的罗时雨,“时雨你应该是第一次见,上回我见到她,还是个小不点儿呢,转眼就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被点到名字的罗时雨有些羞涩地抿着唇冲庄雁鸣笑了笑。   庄雁鸣微微颔首致礼,问:“昭炀还没回来?”   “在书房,和镇山一起陪你罗叔叔聊天呢。”   庄雁鸣和客人们打了声招呼便上了楼,去解救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的庄昭炀。   客厅里,梁美云与陶春芝还在互相恭维,你说我的孩子养的好,我说你家的孩子才是人中龙凤,真心或假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气氛烘托到位,以达到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目的。   三楼书房半掩着门,庄雁鸣在门上轻叩了两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庄雁鸣很讨厌这个房间,几乎从不主动踏足。   这里似乎是独属于他的一间刑房,每一处陈设都是刑具,见证了太多次他被庄镇山训斥和惩罚的场面。   “雁鸣回来了。”   “爸,罗叔叔。”   “不好意思,机场回来的路上有点堵车。”   庄昭炀苦着一张脸不停地冲庄雁鸣使眼色,庄雁鸣看了他一眼:“准备开饭了,咱们下楼吧。”   庄雁鸣让开路,让庄镇山和罗畊先出去了。   庄昭炀站起身往门口瞟了瞟,转过头来苦着一张脸对庄雁鸣说:“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弄了半天,这是给我安排的相亲,你还没结婚呢怎么就轮到我了?”   “给你安排的?”   “嗯。”   庄雁鸣在得知罗时雨不是为他安排的见面对象时,着实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确实被逼得太紧了,同一个招数用的次数太多难免引起了庄镇山的怀疑。   前些天,庄镇山把他单独叫到了书房。   “你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庄雁鸣说:“只是觉得不合适,没别的原因。”   “哪里不合适?”庄镇山问出这个问题却不要他回答,兀自接着说道,“长相、性格、家世,都是我和你妈仔细筛选过的。雁鸣,资源置换而已,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即便你找了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五年,十年,十五年后也不过就是凑在一起过日子罢了。”   庄雁鸣赞同他的观点,就像他和梁美云一样,彼时也是深爱过的两人,到了现在,表面上依旧恩爱有加,内里却早已是一团污糟。   庄雁鸣说:“我知道了。”   庄雁鸣的回答让庄镇山不够满意,他似乎想从庄雁鸣的口中听到更加值得信任的保证,于是便说:“结了婚稳定下来,我才放心把云山交到你的手上。”   庄雁鸣再一次回答:“好,我知道了。”   也许是因为在大儿子身上得出了这件事需要尽早安排,避免到了等他有了些许与家里对抗的能力的时候,再来考虑便会像现在这样困难重重的经验,所以庄昭炀刚满二十四岁,庄镇山就开始替他张罗相亲了。   庄雁鸣说:“等会儿吃饭,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有什么话等客人走了再说。”   “我这真的不是对不起我家莱莱吗?”庄昭炀抓了抓头发,“哥,你帮帮我吧。”   庄雁鸣拍了拍庄昭炀的肩膀:“知道了,我去换衣服,你先下去。”   庄雁鸣答应他的事从来都会做到,庄昭炀愁眉略展,露出一个笑:“好。”   饭桌上,双方父母果然提起了小辈的婚事,陶春芝看庄昭炀的眼神已然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梁美云见状笑着说:“时雨刚从国外回来可能还有些不适应,昭炀,你空闲了多带时雨出去转转。”   庄昭炀闷头啃着螃蟹腿,听见梁美云的话也不应,庄雁鸣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才舍得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答了声“好”。   罗时雨是个挺腼腆的小姑娘,一眼一眼地偷偷盯着庄昭炀瞧,庄昭炀注意到了,就一直躲避着她的视线,次数多了,罗时雨便不再看他,垂着头,安静地听着长辈们说话。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饭局结束时,陶春芝主动提出了让两个孩子加个联系方式。   庄昭炀磨磨蹭蹭地不肯拿出手机来,庄雁鸣又给了他一脚,他才调出二维码和罗时雨加上了好友。   不是庄雁鸣一定要逼庄昭炀做他不想做的事,而是庄镇山太好面子了,在这种场合,如果庄昭炀做出什么明显的害他丢脸的举动,免不了要挨一顿叱骂。   送走罗畊一家人,庄镇山点着庄昭炀的脑门警告他:“老罗是我多年的好友,你给我上点心。”   庄昭炀向庄雁鸣投来求助的目光,庄雁鸣便开口说了句:“我都还没结婚,您这么催着老二做什么?”   庄镇山看了他一眼:“我催不动你,就只能催这个能催动的。”   庄雁鸣听出了这句话里还有别的意味,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庄昭炀先炸了毛:“那您这算盘可算是要落空了,您也催不动我。”   “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是吧?!”   梁美云上来打圆场:“昭炀,你爸爸不是要你立刻就结婚,只是先接触看看。时雨多好一个小姑娘,我们两家知根知底……”   “知根知底?我看您是知道别人家资产有多少吧?”   庄昭炀毫无顾忌地发着脾气,庄雁鸣叹了口气,由着他和庄镇山吵了起来。   吵这一架并不会改变任何结果,但能把气撒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那也是好的。   家里三个孩子,庄昭炀被养出这么副脾气秉性,庄雁鸣居功至伟。   自由这种奢侈的东西,庄雁鸣是没有的,正因为他没有,所以很希望两个弟弟多少能有点。   庄雁鸣在成年以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总要有人去承载庄镇山的期望,不是他就会是庄昭炀。   庄昭炀想去打篮球,可以,想学吉他,也可以,想逃课出去上网,偶尔可以,但学业不能落下。高中时为了耍帅学抽烟,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泡吧喝酒,庄雁鸣狠狠揍了他一顿,让他在医院里度过了那年的国庆黄金周。   在一种相对而言自由的环境下,庄昭炀长成了现在这样阳光开朗又善良的模样,老实说,庄雁鸣是满意的。   至于老三庄鑫烁,庄雁鸣也替他做了诸多的考虑。   庄雁鸣一开始以为把他从那个叫做丁家村的破落地方带出来,他会开心,可后来庄雁鸣发现,庄鑫烁得到父母对他的爱才会开心。   他不是庄镇山的亲生孩子,他渴望得到的家庭的温暖,这一生可能都是奢望,所以当庄镇山嫌他碍眼要送他出国时,庄雁鸣没有拦。   走出去,离开这里,能得到一点自由也好。   即便庄鑫烁误会他,怨恨他没有阻止父亲将他孤身一人丢在国外,庄雁鸣也什么都没解释,他没办法告诉对父母有着很深很重期待的弟弟,你是母亲偷情生下来的孩子,他们是真的不爱你。   压在庄雁鸣身上的东西太多了,他有很多次濒临窒息的时候。最痛苦最难熬的那段时间,他遇见了宋凌霄。   宋凌霄总是很温柔地对他笑,他笑起来时和孟归南很像。   庄雁鸣不敢出现在孟归南面前,却可以和宋凌霄聊他最私密的心事。   “好伟大的哥哥。”宋凌霄说。   庄雁鸣对此不置可否。   他只是无奈,因为他已经是这样的一个人了,旁人眼中的优秀是重压之下的结果,并非是他想要变得优秀,从而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他认为自己和一株草,一棵树没有分别,无波无澜,欲望寡淡。   既然没有什么想要的,那么就这样活着也可以。   可现在他有了想要的东西,却已经回不去最初的那个时间节点,错失了不那么“伟大”,可以说“不”的机会。   庄昭炀还在和庄镇山争吵,庄雁鸣向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已经快要十一点,孟归南也许已经睡下了。   他想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感到自由的时候。   夜晚降临,结束一天工作时,他可以选择去见或是不见孟归南,但无论见与不见,做选择时,心里是干干净净的,全然地都是他。   选择继续去爱孟归南直至某日爱意消散,这是他的自由。   【作者有话说】   有点栓栓的(擦眼泪 第41章 我向关圣帝君请示过   “昭炀,时间很晚了,去休息吧。”   庄昭炀气得双眼通红,想继续和庄镇山争论,但他看了一眼面色不虞的庄雁鸣,还是住了口。   庄昭炀转身就走,拖鞋拍打在楼梯上发出重重的吧嗒声,庄镇山看着他的背影,转过头来指责庄雁鸣:“什么狗脾气?!都是你给他惯的!”   “好了,镇山,昭炀年纪还小,等他再大一些会理解你的苦心的。”   梁美云走上前去,轻抚着庄镇山的胸口,试图让他消消火气。   梁美云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维护家庭的稳定与和谐,她的脸上永远挂着柔和的笑,说话永远轻声细语,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没有自我,也从不表达自己的情绪。   庄雁鸣看着她,感到轻微的厌烦。   “家”这个字所代表的一切美好的意义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庄雁鸣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但在他年纪尚小,一家人还住在破败凋敝的城中村里时,他也曾很单纯地认为过,他和弟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儿。   到了今天,庄雁鸣早已学会了接受失望。   外面还在下雨,客厅宽大的落地窗上爬满了蜿蜒的水迹,密密麻麻地将整座别墅包裹其中,庄雁鸣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   他回过头对庄镇山说:“我要出去一趟。”   庄镇山怒火未消,和庄雁鸣说话时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庄雁鸣找到了许多合适的理由。譬如吴康祥约他喝酒谈事,又或者是公司有些事务还需要处理,但最终,他只是勾着嘴角,露出一个他在虚与委蛇的社交场上惯常用的笑来:“我连出趟门都必须向您报备吗?我不想说。”   庄镇山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句话来,一瞬间瞳孔紧缩,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在细微颤抖,但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庄雁鸣就越过他朝门口走去。   “雁鸣你……”   门关上了,梁美云说了什么,庄雁鸣一个字都没听清,就全部淹没在了哗哗的雨声中。   出门时,庄雁鸣在玄关柜上随便摸了把车钥匙,走进车库时才发现是庄昭炀那辆烧包的红色911。   脱掉大衣随手甩在副驾上,庄雁鸣拿起中控台上庄昭炀留下的半包烟,从里面抽了一支出来叼在齿间,而后挽起衣袖,启动了车子。   庄雁鸣没开过跑车,将油门一脚踩到底,911轰鸣着穿过山间的雨幕。极致的速度燃起了庄雁鸣胸腔里蛰伏已久的火种,他神经质地笑起来,漂移过弯,驶入快速路,去见一个他今天非见不可的人。   到达知春苑楼下已经十一点半,庄雁鸣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那个微信昵称很奇怪,叫做“我向关圣帝君请示过”的联系人,没有发来任何信息。   四楼的灯熄了,借着楼下窗户透出来的一点光亮,庄雁鸣看见窗台上孟归南养的那盆金钱树被雨水浇得东倒西歪。   如果他现在上楼吵醒了孟归南,孟归南对他发脾气的话,他是有着充足的理由为自己辩解的——他必须尽快把那盆金钱树搬进房间里,不然它一定会死在今夜的雨中。   四五米的距离,滂沱的雨水就将庄雁鸣整个人浇得透彻,寒冷顺着每一个毛孔钻入身体。他拢了拢几乎湿透的头发,又放下折起的袖口,确认自己仪容得体,才抬步朝楼上走去。   好在郑姐还没睡,庄雁鸣只轻轻叩了几下门,门内就传来了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   “庄先生,你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哎哟,还淋了雨啊,快进来快进来。”   不等庄雁鸣开口问,郑姐主动汇报起了孟归南的情况:“小南今天早早就睡了,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庄雁鸣脱外套的动作一顿:“昨天呢?”   “昨天很好,还和我商量着说今天晚饭准备什么菜呢。但是晚上他又说你不来吃饭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高兴。”   庄雁鸣“嗯”了一声,脱掉了大衣和西装外套,朝卧室走去。   轻轻推开卧室门,眼睛适应了片刻黑暗,他才看清屋内陈设影影绰绰的轮廓。   床上隆起一个包,孟归南似乎睡得很熟。   庄雁鸣轻手轻脚走进来,先把那盆可怜的金钱树搬进房间里,然后去洗了个热水澡,等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他上了床,把孟归南拥进怀里。   “我梦都做了一轮了。”孟归南哑着声音说。   庄雁鸣说:“年轻人没有这么早就睡觉的。”   孟归南像是被他的话噎住了,好半天才回道:“你长了张狗嘴。”   很难听的话,比他的话要难听得多,但庄雁鸣并不生气,甚至心里还有些柔软的情绪像水烧开时上涌的水蒸气一般噗噗噗地往外冒。   庄雁鸣把下巴颏抵在孟归南的发顶,一手放在他的腰间,手指不太规矩地撩开了他的睡衣下摆:“你要跟我说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取暖器工作时轻微的嗡嗡声,都让庄雁鸣感到平静和温暖。   有一瞬间他想,如果可以和孟归南谈恋爱就好了,如果能得到孟归南全部的爱就好了,那么他就可以时常得到这样美好的温馨时刻。   但他又想,假如他得到了这些,孟归南又得到了什么呢?   他只能像现在这样躲藏着,给不了孟归南足够陪伴的同时却还要让他和自己一起承受家庭的压力,这一点也不公平。   孟归南沉默的时间比上次久,庄雁鸣胡思乱想了一通,他仍然没有开口。   庄雁鸣疑心是不是他的声音太小,孟归南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于是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要跟我说什么?”   庄雁鸣确信这一次孟归南听见了,但他还是安静了很久才出声:“你的过敏好了吗?”   这显然不是孟归南在电话里郑重其事地和他说“等你回来,我有话想和你说”的内容,不过说一些很重要的话之前,是需要做一些铺垫的。   庄雁鸣回答说:“好了。”   孟归南点了点头,头顶的发丝扫过庄雁鸣的下颌,有点痒,他伸手捋了捋:“然后呢?”   “做吗?”   孟归南翻了个身,没有等庄雁鸣发表意见,就在黑暗中吻住了他。   庄雁鸣有些震惊,甚至忘记回应他。   但很快,庄雁鸣就意识到了这是绝对清醒的孟归南,情势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孟归南抬脚踩住庄雁鸣的肩膀:“开灯。”   庄雁鸣已经在千钧一发之际,因为孟归南的这个指示不得不停下动作,他忍得辛苦,但还是语气平缓地问:“怎么了?”   “不怎么,你开灯。”   庄雁鸣只好下了床,打开卧室的顶灯。   被褥一团乱,孟归南躺在床上眯起眼睛看向他,胸前遍布的旖旎痕迹让庄雁鸣大脑里名为理智的神经瞬间崩断。……   彼此都到了最后时刻,两人隔着十来公分的距离一眼不错地对视,孟归南浑身颤抖着问:“我……我是……是谁?”   “孟归南。”   “南”字刚落地,孟归南就抽搐收紧,庄雁鸣用了很大的力气抱着他,手指按着他颈侧鲜活跳动的血管,从喉间滚出一声闷哼。   孟归南第二天还要上班,尽管庄雁鸣还未尽兴,但还是努力克制了自己。   “洗澡吧。”   孟归南把脸埋在枕间,看上去不太想动:“你先洗。”   “好。”   庄雁鸣下了床,走进浴室,洗到一半,孟归南拉开门走了进来。   他斜倚着门框,指间夹着支烟,浑身上下只穿了条灰色运动裤,裤腰松松垮垮挂在胯骨上,里面应该什么都没穿,庄雁鸣看见他两侧胯骨下深刻的沟壑以及一些红色的印痕。   庄雁鸣眸色暗了暗,将湿发拢在脑后,他关上淋浴开关:“明天把你这条破裤子丢了。”   孟归南吐出口中的烟,那烟气很快就和浴室里的雾气融为一体。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水雾中,身影模糊到像是虚幻的庄雁鸣,片刻后,他问:“庄雁鸣,我为什么会和你的初恋宋医生长得那么像啊?”   【作者有话说】   南:直视我!崽种!   饱饱们晚上好~ 第42章 各自既定的命途   平心而论,在长相上宋凌霄和孟归南相似的地方并不多。   如果孟归南没有听张林繁提起过“宋医生”以及那句“还没开始就结束的初恋”,庄雁鸣相信,孟归南即使见到了宋凌霄,也并不会把自己和他联系在一起。   硬要说哪里像,那就是两人笑起来时,都习惯轻抿着嘴唇,两只眼睛弯弯的,很温柔的样子。   心思不够敏锐的人是不可能发现这一点的,那天聚餐时,饭桌上的每一个人都见过宋凌霄,但也只有何钦钦一个人看出来了。   庄雁鸣扯下毛巾架上的浴巾,擦干净身上的水珠,然后穿上了睡衣,以确保自己不是赤身裸体,能稍微阻隔一点孟归南落在他身上,似乎要看进他心里去的目光。   庄雁鸣走到洗手台前擦头发,边擦边说:“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孟归南还是笑,只是说话的语气突然冷下来,“你糊弄鬼呢?”   孟归南看上去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庄雁鸣单薄的一句否认压根动摇不了他心中早已定下的结论。   庄雁鸣确实在撒谎,孟归南和宋凌霄并不是一点关联都没有,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这件事,只能避重就轻道:“宋凌霄不是我的初恋。”   “是吗?”孟归南嘴角挂上讽刺的弧度,“那宋凌霄是你什么人啊?”什么人?   庄雁鸣看着镜中自己冷漠的一张脸,思绪回到八年前的那个秋天。   何钦钦过生日,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吃完饭后又到酒吧续上了摊儿,中途,何钦钦捂着肚子踢了一脚齐舒然:“哥们要窜了,快快快,让个道。”   大家都没在意,过了十几分钟,卫生间的方向突然发生骚乱,紧接着震荡的声浪中传来一声“有人在打架!保安!保安呢?!”   庄雁鸣和张林繁对视了一眼,立刻站起身往走廊跑去,到了地方,果然看见何钦钦和人扭打在了一处,地板上有一滩刺目的红。   何钦钦受了伤,住进了医院,但他觉得这事儿实在太丢人了,没敢让家里知道,就花钱请了个护工。   何钦钦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寝室里的其他几人怕他在医院憋出毛病,空闲的时候便会到医院来陪他聊聊天。   庄雁鸣来的时候,医生正在查看何钦钦腿上的伤:“等消肿了才能做手术,还得再等两天。”   听见庄雁鸣走进病房的脚步声,医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去在何钦钦的伤处轻轻按了按。   何钦钦嚎了两嗓子:“啊……疼疼疼疼疼。”   医生检查完了,何钦钦也缓过劲了,开始和医生瞎侃:“宋医生,做手术的话,我这腿上不会留疤吧?”   “留疤的可能性比较大。”   “别啊。”何钦钦臊眉耷眼的,“我还没找对象呢。”   宋医生被他逗乐了,笑着说:“疤在腿上又不在脸上,不会影响你找女朋友的。”   庄雁鸣站在床头看着这位姓宋的医生,瞬间愣在了当场。   庄雁鸣来看何钦钦的频率高了些,大都是在早上查房前到,然后在十点钟离开。   查房时,宋凌霄总是面带微笑,说话轻声细语,看上去是一位很有耐心,很温柔的医生。   出于某种原因,庄雁鸣总是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在他身上,但宋凌霄只是偶尔看他一眼,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那位叽叽喳喳有点吵的17床病人的朋友。   再一次到医院探望过何钦钦,那天不巧突然下起了雨,庄雁鸣下楼时,在住院部大门口遇见了可能是刚下夜班的宋凌霄。   他面色有些焦急,似乎是赶时间,庄雁鸣看了一眼手中的雨伞,犹豫了几秒钟后走到宋凌霄身边:“宋医生,没带伞吗?”   宋凌霄转头看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没想到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庄雁鸣将手中的雨伞递给他:“这把伞你先拿去用吧。”   宋凌霄没接,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庄雁鸣就把伞塞进了他的手里,跑进了雨中。   庄雁鸣对医生这个职业有着一种天然的滤镜,对和孟归南笑起来有着几分相似的宋凌霄更是感觉亲近。   借把伞在庄雁鸣看来只是一个很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宋凌霄在医院再次见到他时,提出为了感谢他让伞的善举,希望可以请他吃顿饭表达一下感谢。   于是在他们认识第十六天的时候,庄雁鸣和宋凌霄就面对面坐在了同一张餐桌边。   与此同时,庄雁鸣保持着每周一次的频率到N大医学院附属医院闲逛,每次来时他的路线大都是一样的,从住院楼十九层往下,每一层都转一遍。   孟归南那时正在各个科室轮转,庄雁鸣运气好些时,会在某一层病区的走廊或是医生办公室看到他的身影,那么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内,他就会目的明确地直奔着这一层来。   但他不知道孟归南在某一科室会停留多久,如果在这一层没有见到他,庄雁鸣便会重复从19层一路找下去的行为。   庄雁鸣不了解孟归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个爱笑,温柔,有耐心,负责任的好医生。   宋凌霄完美契合了庄雁鸣对孟归南的所有想象,孟归南是不能被打扰的,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支撑着他的某种信念,而宋凌霄是真真切切已经出现在他生活里,可以和他聊天,听他诉说的人。   庄雁鸣和宋凌霄越走越近,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们几乎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大学毕业前夕,庄雁鸣按照庄镇山的要求拿到了美国一所常青藤名校的offer,宋凌霄以为他庆祝之名,约他吃晚饭。   那家旋转餐厅位于南城地标建筑峰垣大厦的顶层,南城辉煌的夜景一览无余。来这里吃饭的大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庄雁鸣和宋凌霄两个男人夹在其间,显得有些突兀。   餐后甜点是一道杏仁可露丽,宋凌霄笑着将盘子推到庄雁鸣面前:“你尝尝,不是很甜。”   餐厅的灯光柔和地打在宋凌霄身上,他抿唇微笑看着坐在对面的庄雁鸣,眼神温柔得像是夜晚的月光。   这餐饭庄雁鸣吃得并不专心,他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宋凌霄是不是要有别的话要说的念头。   因此这一刻,他恍惚了一瞬。   宋凌霄的背后似乎出现了一道影子,这影子由模糊到犹如实质,最后覆盖在宋凌霄身上,将他变成了孟归南的样子。   如果有人问庄雁鸣,你是在哪一刻确定你对孟归南的感情的,庄雁鸣会回答他,就是在这一刻。   见他久久未动,宋凌霄微微侧了头:“雁鸣,我……”   “抱歉。”庄雁鸣打断他,“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一句抱歉,宋凌霄便什么都明白了。   “没关系。”宋凌霄仍然很温柔地对他笑,而后举起高脚杯,“祝你前程似锦,一切都好。”   这两年里,其实庄雁鸣从来没有对宋凌霄有任何超出朋友界限的举动,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卑鄙无耻地利用了宋凌霄。   及时叫停,是庄雁鸣唯一能想到的道歉的方式。   宋凌霄对他来说很重要,他感谢宋凌霄在那段时间里带给他的在情绪上的抚慰,又感激他让自己明白了这些年来孟归南在他心中真正的意义。   后来两人没再见过面,庄雁鸣不知如何面对宋凌霄,而宋凌霄也很干脆地斩断了所有的联系。   用何钦钦的话来说,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如果不渴望爱情,那指定是心里有毛病。   庄雁鸣向来被他归为心里有毛病的那一类,但这一晚,庄雁鸣给何钦钦发去了一条没头没尾的信息:我没毛病。   第二天,庄雁鸣在衣柜里挑选了一套看上去分外端庄的衬衫西裤,然后凭着一腔冲动再次来到了N大医学院附属医院。   他不确定自己想做什么,或许是想制造一场偶遇,故作惊讶地说“你是之前打碎我饮料瓶的那个人”,又或许……   或许什么,庄雁鸣不知道,他只是想去再见一见孟归南。   庄雁鸣在楼下踟躇了半天,眼见天色都暗下来,他才鼓足勇气再次踏进住院楼的大门。   等电梯的时候,庄雁鸣盯着电梯上方不断减小的数字,心脏砰砰乱跳,因为过度紧张,身体时不时还会打个冷战。   电梯到达一楼,乌泱乌泱的人群从电梯里涌出来,庄雁鸣往旁边让了让,然后无意地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恰好看见孟归南和旁边一个男人边说话边朝楼外走去。   庄雁鸣抿了抿嘴唇,跟了上去。   他们走出医院,沿着人行步道往前,庄雁鸣不远不近地坠在他们身后,拐过一个弯,距离医院足够远了,他看见孟归南身旁的那个男人牵起了他的手,孟归南侧过脸,冲男人笑了一下。他过得很好。   庄雁鸣停在原地,注视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等他们的背影消失许久,他才转过头,朝着和孟归南相反的方向走去。   先是慢走,然后加快步伐变成小跑,最后他一路狂奔着离开了那个街口。   他头一回体会到心碎是什么滋味。   庄雁鸣做事向来有始有终,命运安排他和孟归南遇见的那一天是开始,而这一天,是庄雁鸣为自己划定的十二年暗中窥伺和不知何时开始的暗恋的结尾。   他出了国,两年后从美国回来,在庄镇山的重压之下生活依旧郁悒难言,但他再也没有去过医院,想起孟归南的时刻也越来越少。   人生是语法中的正在进行时,他和孟归南都会沿着各自既定的命途高歌猛进。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两章一起发,但实在是没赶完,明天还有噢~ 第43章 救他,得到他   南城太大了,主城区有八百万人。当庄雁鸣不再特意去见孟归南,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失去了每周最值得期待的那一天后,庄雁鸣的生活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复制粘贴。   庄雁鸣没有刻意要把孟归南忘掉,但五年确实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他的心绪越来越平静,那些强烈的不甘和酸楚似乎都被抹平了。   庄雁鸣怀疑要不了多久,他也许就会完全忘记喜欢孟归南是什么感觉。   那天晚上,庄雁鸣去参加了一场无聊的饭局。   饭桌上他喝了不少白酒,喉咙干渴得厉害。拐过一个路口,他看见路边还开着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老陈,停车。”   老陈踩了刹车,车子缓缓靠边停下。   “帮我买瓶冰水。”   “哎。”   老陈话音刚落,突然听见咣当一声响,车身也跟着震了震,他看了眼后视镜,对庄雁鸣说:“咱好像被辆电动车给撞了。”   庄雁鸣的眉头微微下压,语气略有些不耐:“看看人有没有事。”   老陈应了,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片刻后,他返回车边。   庄雁鸣降下半扇车窗,听老陈向他汇报这场小事故的具体情况。   “人没事,电动车把咱车屁股划了两道,不严重,补个漆就行。”   庄雁鸣点了点头:“嗯,让他走吧。”   等老陈和肇事者交涉的功夫,庄雁鸣无意往窗外望了一眼。   灯光穿过梧桐树尚算繁茂的枝叶,在他脸上落下婆娑摇动的光影。   长长的睫毛垂着,挡住了眼睛,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眼尾和鼻尖有点红。   视线偏移,庄雁鸣看见了他鼻翼上那颗小痣,又看见了他脸侧还很新鲜的被掌掴后留下的指痕。   零散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的那张脸也渐渐变得清晰。   在树叶的沙沙声里,庄雁鸣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冬日料峭的寒风,滴落在手背上滚烫的泪水和躺在少年掌心里彩色的塑料糖纸,又想起五年前,那道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汹涌人潮中的黑色背影。   “谢谢老板不跟我计较,要不说您这样的人能发财呢。”   庄雁鸣一直看着孟归南,直到孟归南以一种陌生的,卑微讨好的姿态恭维自己,他才回过神来。   庄雁鸣咽了口唾沫,喉中的干渴并未缓解半分。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以一个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下再见到孟归南。   时光并不总是青睐于他,年轻人的意气风发不知在何时消失了。他看上去很累,站在路边和老陈说话时,甚至要微微弯着肩背。   庄雁鸣想,如果他没有再遇见孟归南,那么孟归南在他这里就是一块已经拼好的,漂亮完整的拼图,被他放在心底的某个位置,妥帖地收藏着。   庄雁鸣看着孟归南胸前“菡雨楼”的工作牌和他脸上清晰的指印,难以置信的同时又感到无尽的愤怒。   是谁打乱了他的拼图?又是谁伤害了他珍贵的收藏品?   很多年前在N大校园里,庄雁鸣曾有一个走到孟归南身边的机会,那时他胆怯无措,步步后退。但这晚,也许因为他喝了太多酒,也许是胸腔里熊熊燃着的怒火烧光了他的所有理智,又或许是因为某种快要消失的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他主动要来了孟归南的联系方式。   酒醒了,庄雁鸣却觉得自己的意识并没有清醒过来。   他向后靠坐在办公椅里,点燃了一支烟。   隔着缭绕的烟雾,庄雁鸣垂眸看着桌面和地板上丢着的一堆碎纸,里面是他缺失的五年里在孟归南身上发生的一切。   庄雁鸣拿起手机,盯着屏幕里那个迟到多年的电话号码,突然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后悔,又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卑劣的渴望。   五年前,他只能看着孟归南的背影离他而去,而现在,他要孟归南回过头来看着他。   救他,得到他。   尽管这个“得到”有一定的期限。   “只是朋友。”庄雁鸣说,“你想太多了。”   孟归南没办法不多想。   他心中积攒的所有疑问,都因为宋凌霄的出现而得到了答案。   庄雁鸣透过他在看宋凌霄,所以会做出许多让孟归南误以为是喜欢的举动,同时庄雁鸣心里又明白他不是宋凌霄,才总是对他恶言相向。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逻辑闭环。   孟归南走到洗手台边,和庄雁鸣面对面站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庄雁鸣嘴角的线条微微绷紧,似乎是已经很不耐烦的样子。   中午在医院食堂看见宋凌霄的那一刻,孟归南觉得自己像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当从温亚遇的口中得知宋凌霄是院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头上顶着众多光环时,孟归南又开始自惭形秽起来。   他是一个替代品,还是一个差劲的替代品。   孟归南控制不住心里的怨怼与怒火,他直视着庄雁鸣的眼睛,问:“那你喜欢他吗?”   庄雁鸣转过身去不再看孟归南,口中回答得干脆:“不喜欢。”   很明确的答案,没有给孟归南任何思维发散的空间。   可孟归南根本无法辨别他是在说真话,还是只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从而让这场闹剧快些结束。   孟归南沉默了许久,他的沉默让庄雁鸣感到轻微的呼吸困难,为了缓解这种压抑的气氛,他从镜柜中取出吹风机,吹起了头发。   聒噪的风声遮挡住了一切声响,庄雁鸣看似在认真吹头发,其实一直在镜中观察着孟归南。   他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分钟后,庄雁鸣关上吹风机,突然听见孟归南语气不明地在他耳边询问:“那你要和我谈恋爱吗?”   庄雁鸣疑心自己听错了,他转过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宋凌霄,那你所做的一切,我只能认为你是为了我,你喜欢我。既然你喜欢我,难道不想和我谈恋爱吗?”   孟归南露出一个庄雁鸣很熟悉,在此刻却充满邪恶的引诱的笑。   庄雁鸣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看见孟归南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衣物的阻隔作用消失了,那目光还是在他身上烧出了一个大洞,所有他对孟归南不可说的感情正从那个洞里毫无保留地往外淌。   庄雁鸣最初一直想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控制在一个安全的界限之内,安全的意思是指时间一到,无论是他还是孟归南都能痛快地抽身离开。   他曾说出口的无数句伤人的话,无一不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越界,不能越界,他和孟归南只是包养与被包养的关系。   可人不是机器,很多时候他都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情绪,理智也不能完全掌控他的身体。   孟归南的话再次提醒了他。   他怎么能和孟归南谈恋爱呢?他的家庭,他这个人,他能给孟归南的一切,没有哪一样是拿得出手的。   庄雁鸣头晕目眩,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耳边轰隆作响。   “我……”庄雁鸣声音沙哑,他清了清嗓子,矜持而又冷静地说:“可以。”   “我可以和你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庄1:不好意思了各位单身狗,我先脱单了 第44章 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   孟归南愣住了,他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明明刚才他占据着主导地位,是在问庄雁鸣想不想和自己谈恋爱,怎么庄雁鸣表现得像是“哦,我知道你很想和我谈恋爱,所以我勉为其难答应了”的样子。   “不是……”孟归南抓了抓后脑勺上的头发,“我……你……你神经病啊?”   庄雁鸣从他支支吾吾的态度里微妙地捕捉到了什么,脸色倏地沉下来。   “才过了一分钟你就要反悔了?”   孟归南一脸迷茫地看着庄雁鸣:“我反悔什么了?”   庄雁鸣觉得没有再和孟归南谈下去的必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了说出“可以”这两个字付出了多少努力,但他竟然会把这件事当作玩笑,说反悔就反悔。   庄雁鸣感到丢脸又生气,他一言不发,绕过孟归南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了。   孟归南转过头盯着床上那坨隆起看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告诉自己算了。   就算心里仍然有怀疑的种子,但在他没有讲出“我喜欢你”的前提下,庄雁鸣能委婉地表达出他想和自己谈恋爱已经很不容易。   胸腔里激荡着的所有情绪渐渐归于平静,孟归南刚要踏出浴室,突然面色一僵,又把脚收了回去。   洗完澡,孟归南慢条斯理地吹了头发,擦了身体乳和面霜,才从浴室里走出来。   路过门口时,他顺手关上了灯,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了床。   “你睡着了吗?”孟归南小声问。   庄雁鸣装睡的水平并不高,甚至忘记要把呼吸声放轻,孟归南伸手去捏他的鼻子:“庄雁鸣,我有话要跟你说。”   孟归南没有心,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把自己晾在这里去洗澡,庄雁鸣认为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二次伤害,便很用力地拍掉他的手,语气生硬地问:“说什么?”   轮到孟归南诉说衷肠了,他也有点不好意思,再次支支吾吾起来。   “啊,这个……我是说……”   庄雁鸣坐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孟归南。”   雨还没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这雨好像下在了庄雁鸣的心里,将他的每根血管都灌满了冰凉的雨水。   “我是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庄雁鸣安静了几秒钟,又躺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翻了个身,像往常一样把孟归南抱在怀里说:“知道了。”   孟归南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就这?”   “那你还要我怎样?”   “你这辈子能谈上恋爱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孟归南翻过身,背对着庄雁鸣,没好气地说,“我睡了。”   庄雁鸣没忍住弯着嘴角笑了笑。   两人中间有一条十来厘米的缝隙,庄雁鸣往孟归南身后挪了挪,紧紧贴着他,又搂着他的腰,轻声说:“晚安,孟归南。”   这场雨下起来实在没完没了,庄雁鸣被雨声吵得睡不着觉,或许是因为失眠的缘故,他有些头昏脑涨,但孟归南却似乎睡得很香。   “我睡不着,你为什么可以睡得着?”   他捏了捏孟归南的肚皮,过了一会儿,又在他耳边小声说:“和我在一起会很辛苦。”   没有任何回应,这下庄雁鸣确认没心没肺的孟归南确实已经睡着了。   庄雁鸣把手伸进孟归南的睡衣里,掌心贴着他的胸口。   数了几百下孟归南的心跳,庄雁鸣又贴在他耳边自言自语:“可能永远也得不到我家里人的祝福,这样也没关系吗?”   庄雁鸣还要再说些什么,怀里的孟归南突然翻了个身。   庄雁鸣屏住了呼吸,下一秒他听见孟归南说:“我都搞同性恋了,我还在乎这个?”又指责他,“都快天亮了,你不睡觉念什么经呢?”   孟归南被吵醒后好像很生气,说话的语气非常严厉,庄雁鸣安静了两秒,说:“我现在就睡。”   孟归南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一只手绕到他的背后轻轻拍着:“嗯,睡吧。”   和孟归南谈恋爱的第一天感觉不是太好。   会有很严重的失眠。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庄雁鸣感觉自己刚刚睡着。   孟归南轻手轻脚地从他的怀里挪出去,很快,浴室里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过了一会儿,庄雁鸣又听见衣柜开合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孟归南似乎是换好了衣服,返回了床边。   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上。   “庄雁鸣,醒醒,你发烧了。”   庄雁鸣心想,怎么可能,我从不发烧。   “什么不可能?孟医生的手就是温度计,你这温度绝对三十八度五往上了。”   庄雁鸣猛地睁开眼:“我刚才说话了吗?”   孟归南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的眼神看着他:“烧糊涂了吧你?”   说完,他就出了卧室,再回来时,一手拿着一支温度计,一手端着一杯水。   “来吧,量个体温。”   等庄雁鸣量体温的工夫,孟归南一直坐在床边看着他,看着看着就低下头在他有些干燥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   量完体温,孟归南眯着眼去看温度计,惊讶道:“牛啊庄雁鸣,三十九度五了。”   “能在我发高烧的时候说出我很牛这样的话,你比我更牛。”   庄雁鸣的身体一向很好,连普通感冒都少有,他怀疑这次发烧和淋雨无关,是情绪大起大落的缘故。   让他情绪大起大落的罪魁祸首就坐在眼前,先是往他嘴里塞了颗药片,说了句“你今天休息别去公司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上班去了。   和孟归南谈恋爱的第二天,庄雁鸣依旧感觉不是很好。   没有感受到孟归南有多喜欢他。   庄雁鸣眼里没有心肝的孟归南坐在医院的食堂里,不停地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一份麻婆豆腐,本来面前还有些形状的豆腐被他戳成了豆腐泥。   曹力用手肘怼了怼他的胳膊:“干什么呢你?”   孟归南回了神:“今天这个豆腐烧得不行,看着就让人没胃口。”   曹力眼神怪异地看着他:“我怎么看不出来跟之前有什么区别?”   孟归南放下筷子,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刚想给庄雁鸣打个电话又怕他在睡觉,便拨通了郑姐的电话。   “郑姐,庄雁鸣在干嘛呢?”   “你走之后,庄先生就去公司了呀。”   孟归南有点生气,挂了电话后把还没动的炸鸡腿丢进温亚遇的盘子里,又把米饭和一道青椒牛肉拨到曹力的盘子里,最后唏哩呼噜地吃掉了一小份麻婆豆腐,端起餐盘就走。   “哎哎哎,你干嘛去?”   “孟归南你什么意思?!我哪吃得完?!你喂猪呢?”   午间休息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多点,孟归南开上车往云山的办公大楼驶去。   路上买了药,又买了份淡得连盐都很少放的青菜虾仁粥,孟归南看了眼腕表,给方孟青打了个电话。   “方助,庄雁鸣吃饭了吗?”   “没有,这会儿还在开会。”   孟归南皱了皱眉,又问:“他退烧了吗?”   “啊?”方孟青疑惑道,“庄总发烧了吗?他看起来挺正常的啊。”   孟归南对方孟青这个贴身助理的不够细心感到一点不满。   “能麻烦你到丰运路路口来一趟吗?”   结束一上午的会议,庄雁鸣返回了办公室。   早上吃了一颗退烧药,但似乎没有起太大的作用,这会儿脑袋依旧很晕,身上肌肉的酸疼也没有缓解半分。   他放下笔记本,靠在办公椅里缓了片刻。   没有胃口,甚至还有些想吐,但是下午需要去一趟创瑞,和吴康祥见面聊一下工程款的支付计划,庄雁鸣站起身,打算去补会儿觉。   刚站起来,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庄雁鸣又坐了回去:“进来。”   方孟青走了进来,把两个袋子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孟先生来过了,送来了药和粥,您吃了之后下午休息一下吧,和吴总改个时间见面想必他也不会说什么。”   信息提示音在这时响起。   庄雁鸣划开手机屏幕——我向关圣帝君请示过:大郎~该吃药了~   【作者有话说】   问:省略号表达了庄1的什么情绪?   来吧艾瑞巴蒂,请伸出你们的双手,我要发糖了! 第45章 一个吻   庄雁鸣看着那行字,又扫了一眼桌上的两个袋子,心脏被一种陌生又奇妙的情绪一点一点填满了。   他想撤回早上偷偷在心里说的那句话。   孟归南才不是不喜欢他。   庄雁鸣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长串,思考了几秒后全部删掉,最终只克制地回复了个“1”。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孟归南就打了个电话过来。   电话一接通,孟归南就把他劈头盖脸一顿骂:“1什么1?1是什么意思啊?还当你是我领导呢?变天了,庄大老爷!”   孟归南暴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简直响彻整间办公室,庄雁鸣掀起眼皮看了方孟青一眼,方孟青尴尬地笑了笑:“我什么都没听见”,然后火速从办公室离开了。   “我在生病。”庄雁鸣冷静地陈述事实。   打开手机外放,扣开饭盒的盖子,庄雁鸣拿起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   粥的温度和味道刚刚好,庄雁鸣心想孟医生在照顾病人这件事上果然很有心得。   电话那头的人一下子哑火了,转向灯的“哒哒”声从手机里传出来,过了几秒钟,孟归南深吸一口气,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内心的愤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说什么呢?”庄雁鸣翘着嘴角,从碗里捞出一颗虾仁吃了,“我不是很会谈恋爱,也不是很会说话,你教教我。”   “教你是吧?来你跟着我说——”   孟归南捏着嗓子,做作又扭捏:“谢谢宝贝送来的药和粥,我好感动,爱死你了,mua!”   “……”   “孟归南,我好想吐。”   孟归南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还没笑完,就听见庄雁鸣开始一本正经地重复他的话:“谢谢宝贝送来的药和粥,我……”   没等庄雁鸣说完,孟归南就挂断了电话。太肉麻了。有点尴尬。   庄雁鸣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通话结束的界面,缓了将近一分钟心情才完全平复下来,刚要接着喝粥,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还是孟归南。   “吃过饭后再量一下体温,如果还在发烧,到三点钟再吃一颗退烧药。”   孟归南噼里啪啦地说完,没等庄雁鸣回复,就再一次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庄雁鸣思考了片刻,拿起手机,将刚才他没说完的那句话编辑成信息发了过去。   吃完饭,庄雁鸣实在有点撑不住了,还是到休息室睡了一会儿。   只睡了四十分钟,被床头的闹钟吵醒后,庄雁鸣眯着眼先去拿枕边的手机,看见孟归南在他睡着时回复了一条信息过来。   南南宝贝:1。   孟归南心眼真小。   下午庄雁鸣还是没能休息。   他出了几天差,手上的事情积攒得太多,如果不能在今天把一些亟待处理的全部完成,那么他周末就得来公司加班。   往常加不加班对庄雁鸣来说没什么所谓,但他不想刚和孟归南在一起,就给他留下一个自己会为了工作而忽略伴侣这样不好的印象。   和吴康祥见过面从创瑞大厦出来的时候,庄雁鸣接到了一通来自梁美云的电话。   “雁鸣,晚上回家吃饭吗?”   “晚上有饭局。”   梁美云“嗯”了一声,又说:“少喝些酒,我让王姨给你准备些夜宵。”   “我有别的安排,今晚不回去了。”   梁美云停顿了两秒,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忧虑:“你爸爸今天去出差了,大概十点钟到家,早上走时还和我说等你回来要和你聊聊。他昨天很生气,我觉得你晚上还是回家比较好。”   庄雁鸣这些年一直在做正确的事,庄镇山制定了正确与否的标准,他一直顺从地待在这个框里,从来都没反抗过。   叛逆期姗姗来迟,从庄雁鸣二十九岁这一年,真正拥有了孟归南开始。   “我不止今晚不回去,明天后天都不回去,劳烦您跟爸说一声,有什么话周一公司聊吧。”庄雁鸣沉着声音,“那应该是个家,不该是个困住我的笼子。”   梁美云第一次听见庄雁鸣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惊愕之下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呐呐回了句:“怎么会是困住你的笼子呢?你爸爸是为你好呀。”   庄雁鸣不想再和梁美云讨论这个问题,随口敷衍了两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庄雁鸣站在创瑞办公楼的大厅前,抬头看着浅金色,即将在地平线上消失的夕阳发了会儿呆,才抬步往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庄雁鸣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六点。   “去万园春。”   老陈看出庄雁鸣情绪不佳,劝说他休息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终也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悄悄给孟归南发了条信息。   不到两分钟,孟归南兴师问罪的电话就打到了庄雁鸣这里来。   “干嘛呢?”   庄雁鸣揉了揉眉心,换上一副温和的口吻:“有饭局,可能要九点钟才能回去。”   孟归南不是很高兴地说:“你们家的公司离了你是下一秒就会破产吗?”   庄雁鸣听得出里面关心的意味,他笑了笑:“提前跟人约好了,不好改时间。”   “就非得你去啊?”   还真是非得庄雁鸣去,他和臻华地产的财务总关系处得不错,项目款按合同支付得一直都很及时,眼下新楼盘的施工马上就要收尾了,剩下的百分之三十项目款的支付问题,庄雁鸣得去和人再聊聊。   这些工作上的事连庄雁鸣自己都觉得无趣,便没有过多地和孟归南解释,只说:“对。”   听他这样说,孟归南也没脾气了,庄雁鸣有自己的事要做,就算对他拿身体不当回事再不满,也不能不管不顾地由着自己的性子冲人发火。   “退烧了吗?”   庄雁鸣摸了摸已经接近正常体温的额头,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没有。”   孟归南的声音尾调扬起来:“不要喝酒,不然你就等着救护车去拉你吧。”   “孟归南。”   “干嘛?”   庄雁鸣一瞬间突然想不起来要和孟归南说什么了,或者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想叫孟归南的名字,然后听他回应一声。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庄雁鸣一直很难相信他真的和孟归南在一起了,毕竟这样的场景就连在他的梦中都从未出现过。   他有一万个不能和孟归南在一起的理由,但孟归南说想和他在一起,只这一句话,就让那一万个理由都没用了。   那些积攒了多年,曾经丰沛,后来被时间的灰尘遮盖,又再次汹涌起来的情感一刻不停地撞击着他的心脏,撞得他心脏战栗,头晕目眩。   暂时不去想未来,也不想明天,庄雁鸣只想等这场饭局结束回到知春苑,在亮着一盏小灯的卧室里见到孟归南。   答应了孟归南不喝酒,但庄雁鸣还是喝了点。   饭局结束后,随行的几人把客人们一一送走,庄雁鸣才从万园春走了出来。   昨晚没睡好,又发了场烧,再加上一整天的工作,饶是庄雁鸣身体素质不错,也有些吃不消了。   快要走到停车场入口时,斜对面的一辆黑车冲他按了下喇叭。   庄雁鸣皱着眉抬起头,看见孟归南从车窗探了个脑袋出来。   路灯的灯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五官镀上一层温柔的暖光。   孟归南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嘿帅哥,坐车吗?我收费很便宜的。”   庄雁鸣停在原地,隔着几米宽的夜色和他对望。   心脏咚咚咚地乱跳,庄雁鸣哑着声音问:“怎么收费?”   孟归南的瞳孔里摇曳着庄雁鸣的倒影,他抿着嘴唇,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只要一个吻就可以。”   【作者有话说】   南南宝贝,啧啧啧 第46章 男朋友比较重要   庄雁鸣快步走过去,托住孟归南的下巴吻住了他。   柔软的舌尖相触,庄雁鸣含住孟归南的下唇,正要加深这个吻时,孟归南推开了他,瞪着一双眼睛问:“你喝酒了?”   “一点。”   路上有人经过,孟归南冲他扬了扬下巴:“上车。”   庄雁鸣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上了车,孟归南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他稍稍放了心:“退烧了,本来要带你去医院打一针的。”又眯着眼,调侃道,“屁股针哦。”   孟归南说了什么,庄雁鸣一个字都没听清,他只是专注地盯着孟归南泛着水光的嘴唇看了几秒,然后身体探过去,把他压在座椅上,继续了先前被打断的那个吻。   由爱意催生的对亲密接触的渴求比生理欲望来得更加汹涌,孟归南抱住庄雁鸣,热烈地回应他,直到嘴唇发麻发痛,他才偏头躲开。   “再……再亲下去,车费都够我开车绕中国一圈了。”   庄雁鸣低声笑,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孟归南……”   孟归南不是第一次听庄雁鸣叫他的名字,但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出这三个字。它们像是裹满了甜蜜的糖浆,甜得孟归南的心脏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干嘛?”   孟归南怀疑地看着他,又转过头像做贼似的观察了下四周。   虽说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但他把车停在了去往停车场的必经之路上,里面还稀稀拉拉停着二十来辆车,人来人往的,难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孟归南咬着牙,小声地批评他:“你什么癖好啊?南城某酒店停车场惊现两男子XX,我可不想上社会新闻丢人。”   “?”   庄雁鸣反应了几秒,才明白孟归南在说什么。   他心下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孟归南愣了愣,回过神后面无表情地拉过安全带,努力了好几次才把安全带扣好,启动了车子。   “怎么不说话?”孟归南不想理他,庄雁鸣却不依不饶,“你在生气吗?”   孟归南臊得整张脸都在微微发热,他握紧了方向盘,目视前方,余光却瞟到了庄雁鸣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要么睡沙发要么滚回家,你自己选一个吧。”   这个威胁对庄雁鸣的杀伤力实在太足了,他闭了嘴,过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评价道:“你的脾气很差。”   回到知春苑,已经接近十点半。   踏进房门,庄雁鸣看见郑姐正端着一盘煎包往餐厅走。   “回来啦?快来吃饭吧。”   庄雁鸣皱了皱眉,问正在换鞋的孟归南:“你还没吃饭?”   孟归南不太在意地说:“哪有时间吃饭?一下班就接你去了。”   孟归南洗完手,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看见庄雁鸣还站在玄关的位置一动不动。他走过去,抬手在庄雁鸣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不舒服?”   庄雁鸣说没事,又握住孟归南的手腕:“你可以不用去接我,没有必要。”他好像不太懂得怎样把话说得更好听一点,但潜意识里也明白这句话孟归南不会喜欢,便又补了一句,“吃饭比较重要。”   孟归南看了眼厨房里郑姐忙碌的身影,回过头来对庄雁鸣说:“饿一顿又不会怎么样,我觉得去接我发了烧还要参加饭局的男朋友比较重要。”   庄雁鸣的心脏停跳了一瞬,他晚上明明只喝了一小杯白酒,却产生了一种醉酒后大脑昏聩,意识不清的感觉。   孟归南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给庄雁鸣带来了多大的震撼,提拉着拖鞋走到餐桌边,接过郑姐递给他的粥,狼吞虎咽起来。   吃了两口包子,发现庄雁鸣没跟过来,孟归南转过头,含糊地问:“要再吃点吗?”   庄雁鸣看着孟归南装满食物鼓鼓的腮帮,睁得很圆的眼睛,脚下不自觉地往他跟前走了几步,声音有些沙哑地回道:“我想喝碗粥。”   没有人会不喜欢孟归南,庄雁鸣有些不太高兴地想。   但孟归南只喜欢他。   想到这里,庄雁鸣又重新高兴起来。   “那你傻站着干嘛?等我过去请你啊?”   庄雁鸣脱掉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走到孟归南身边坐下了。   晚上吃了一些饭菜,庄雁鸣并不饿,但他听着孟归南在他旁边吃饭的动静,还是吃下了一个煎包,又喝掉了一碗粥。   吃过饭,两人轮流着洗了澡。   睡前,孟归南让庄雁鸣又量了一次体温。   “三十六度八,小伙子身体不错。”孟归南说。   为了保持精力,庄雁鸣平日里一直有健身的习惯,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就算生病,也很快就能痊愈,听见孟归南的话,他颇为自得,但还是很谦虚地说:“也不是很好,可能明天又会烧起来。”   孟归南本来都躺下了又爬了起来,从药箱里翻出一包感冒冲剂,用热水泡好端给庄雁鸣:“喝了。”   庄雁鸣看着杯子里黑糊糊的液体,不太想喝,但还没来得及表达他的抗拒,就听孟归南冷酷又不留情面地说,“不喝就去睡沙发,别传染给我。”   庄雁鸣接过杯子,很痛快地喝掉了。   孟归南把杯子拿去厨房冲洗好后返回了卧室。   关了灯躺进被窝,原本睡在床边的庄雁鸣就很自觉地挪到了他的背后,抱住了他。   第二天是休息日,按照孟归南的作息,他原本不会睡得这么早,这个时间他应该会躺在床上,抱着郑姐做的一些小零食挑部喜欢的电影,但庄雁鸣的脸色实在太疲惫了,他便放弃了这个放松的小活动。   房间里很安静,孟归南听着身后庄雁鸣清浅的呼吸声,很快就有了困意。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的庄雁鸣贴在他耳边小声地问:“孟归南,你睡着了吗?”   庄雁鸣说话时带起的小小气流往他耳朵里钻,孟归南抬手揉了揉,没好气地回:“我就是睡着了,也被你这个动静吵醒了好吗?你不困吗?不是兴奋得一夜没睡好吗?”   “我没有兴奋。”庄雁鸣否认道,“我昨晚睡得很好。”   孟归南懒得说他,自己也一整夜没怎么睡着,庄雁鸣每一声叹息和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哦。”   庄雁鸣像是怕他不信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我只是中途醒来了一会儿。”   孟归南没想拆穿他,毕竟拆穿他的同时,也会暴露自己一宿没睡好的事实。多大的人了,还能因为谈个恋爱失眠一整夜,说出来实在很丢脸。   “行行行,知道了。”   “你很敷衍。”庄雁鸣说。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孟归南大声回。   孟归南怀疑庄雁鸣已经完全被他拿捏了,他只是稍微发了点脾气,庄雁鸣就不敢再说什么。他翻了个身,往人怀里钻了钻,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正打算开口安慰庄雁鸣一下,忽然听见他说:“现在不会上社会新闻了。”   孟归南从被窝里爬出来,拍开床头灯,瞪着庄雁鸣。   庄雁鸣没有杂色的瞳孔里闪着一点亮光,孟归南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也许是因为两人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庄雁鸣开始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他的感受上。   一盏暖黄色的灯亮着,孟归南攥紧了庄雁鸣的头发,意识模糊地看着墙壁上晃动的影子。   没过多久,他将庄雁鸣用力地压向自己,口中难以控制地吐出一声很重的穿息。   孟归南抬眼看向庄雁鸣,讪讪地笑:“抱歉,没忍住。”   庄雁鸣抹了把唇角,将那片皮肤揉搓得更红了,他拧着眉,用一种在办公室看明知犯了错,却还为自己找借口的下属一样的眼神看着孟归南。   “你到底忍没忍?”   【作者有话说】   庄1:睡沙发是什么惨无人道的酷刑?   (十二点前也许还有一章,如果没有,明天就双更哦 第47章 再见宋凌霄   知春苑这套房子不大,虽然是三室一厅,但总共也就八十来个平方。   地方小,隔音差,庄雁鸣和孟归南在卧室里的动静稍微大点就能传进郑姐的耳朵里。   但郑姐对两人来说都非常重要,如果她不在,庄雁鸣怀疑孟归南根本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毕竟一个留神没看住,他就会随便对待自己的身体,吃一些垃圾食品。   思来想去,庄雁鸣给方孟青打了通电话,嘱咐他在知春苑再找一套房子。   庄雁鸣打电话时,孟归南正窝在书房的懒人沙发里看书,他问:“找房子干嘛?”   “让郑姐搬过去。”   “为什么?”   庄雁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想让郑姐每晚听着你的叫。床声睡觉吗?”   孟归南嘴巴里啃了一半的玉米掉了下来,他气急败坏地喊:“庄雁鸣!”   “我是为你着想。”   “放你的屁!”孟归南放下书,走到书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觉得应该从源头解决一下问题,你今晚就滚回家住。”   威胁的次数多了,庄雁鸣俨然已经有了些滚刀肉的架势,他笑了笑,安抚孟归南:“下次我动作轻些。”   孟归南瞪了他一会儿,拿着书和半截玉米出去了。   “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庄雁鸣以前完全不能认同这句话,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多做一道题,多看一页书,多处理一封邮件,为铺就他的成功人生添砖加瓦。   但这个周六,他和孟归南待在家里,看了两部电影,下楼遛了弯,又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天,睡了个午觉,好像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也没做,可庄雁鸣却感受到在先前的生活里从来没感受到的充实和放松。   晚上睡觉的时候,孟归南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庄雁鸣之前给他发过的那张小猫的照片,他打开手机,找到那张图给庄雁鸣看:“小猫呢?”   “你没有回复我的信息,我以为你不喜欢。”   孟归南为自己辩解:“我没有不喜欢,只是……”   只是什么,孟归南突然不太想说了。   在感情上,孟归南是一个想法很简单的人,喜欢就承认,彼此喜欢就在一起,他心里的那些疑问总会在时间里找到答案。   那段时间庄雁鸣莫名其妙的冷淡和疏远,孟归南并不想去追问原因。   “它现在在哪儿?”   庄雁鸣说:“昭炀在养,把它喂得像只猪,快要二十斤了。”边说边拿起手机找出几张照片给孟归南看。   孟归南哈哈笑了两声,指着屏幕又问:“那它有名字了吗?”   “叫燕窝。”   “为什么叫燕窝啊?”   “因为它很白。”庄雁鸣回答,“而且为了给它看病,花了很多钱,它的身价已经不是一只流浪猫的身价了,所以叫燕窝。”   “好吧。”   庄雁鸣把孟归南往怀里带了带:“你想养吗?”   “算了吧,我没时间,不能好好照顾它。”   “昭炀也没有,他只是会在家的时候逗一逗小猫,甚至连屎都没帮它铲过。”   庄雁鸣说了一些庄昭炀和燕窝的趣事,说着说着就听见怀里人的呼吸声变得轻缓绵长,他亲了亲孟归南的额头,小声说了句“晚安”。   孟归南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医院。   出门的时候,孟归南又告诉了庄雁鸣自己晚上要值夜班不回来了的噩耗。   庄雁鸣吃过早饭就进了书房,用孟归南的电脑办起了公。   接近十一点,庄雁鸣从书房出来,嘱咐郑姐打包一份午饭,他要去趟医院。   两人关系的缓和,郑姐看在眼里,心中也觉得欣慰,她拿出几个打包盒,回过头笑着对庄雁鸣说:“孟先生早上走的时候嘴里还哼着歌,我还没见过他这么开心过呢。”   “没出息,一点小事就能让他开心。”庄雁鸣这样说,但嘴角的笑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郑姐没戳穿他,准备好午饭后打包了一份装进保温袋,庄雁鸣接过道了声谢然后拎着出了门。   老陈已经在楼下等他,庄雁鸣上了车,给孟归南发了条信息。   老陈在距离住院楼最近的停车场把车停下,庄雁鸣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先前发给孟归南的信息,他还没回,庄雁鸣思忖他也许正在忙着,便在车上等了一会儿。   十二点半,孟归南打了个电话过来,语气诧异:“你怎么来了?”   “送午饭。”   孟归南笑着说:“那行,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孟归南和值班的另外一个医生打了声招呼,往电梯厅走去。   正值饭点,电梯不太好等,孟归南等了两分钟,身侧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孟医生。”   孟归南回过头,看见了宋凌霄。   骨外科新招了一批医生,但人手依旧不够,宋凌霄是前些天刚从总院区调过来的,在今天之前,孟归南已经和他打过几次照面。   “宋医生,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排了手术。”宋凌霄笑着说,“去吃饭?”   孟归南脸色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   电梯到了,两人一齐走了进去,电梯里人很多,将他们分别挤在一左一右的位置。   出了电梯,孟归南和宋凌霄又并行走了一段,走出住院楼大门时,宋凌霄客套了一句:“辛苦了,周末还要来值班。”   “宋医生不是一样吗?大周末的还排了手术。”   “干咱们这行的,哪有真正休息的时候。”宋凌霄笑了笑,“能保住一条腿是一条腿,能保住一只手是一只手,上了那么多年学为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孟归南垂眸看着太阳下两人没有什么区别的影子,也笑着回他:“是,所以不谈辛苦,只谈意义。”   宋凌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孟医生……”随后又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说是去吃饭的孟归南却和他一起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宋凌霄问道:“出去吃吗?”   孟归南一惊,先前只顾着想怎么语气自然地和宋凌霄聊天了,完全忘了这一茬,这会儿也只好实话实说:“家里人送了饭。”   “这样啊……”宋凌霄说,“孟医生家庭美满,好让人羡慕。”   说话间,两人一齐进了停车场,孟归南看见了那辆库里南就停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车窗紧闭,玻璃上贴了防窥膜,车内的一切都被很好的遮盖了起来。   “那孟医生,我就先走了。”   宋凌霄站在一辆白色的奔驰车前,和他打了声招呼,孟归南点了点头,礼貌地回应:“好,明天见。”   等宋凌霄上了车,孟归南才转头朝库里南走去。   宋凌霄的车停在第一排,可以直接从出口开出去,他和庄雁鸣应该不会有任何见面的可能性。   快要走到车边时,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   “饭都快凉了。”   话音刚落,孟归南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车轮碾过水泥地面的声音,那一瞬间,他在心里祈祷了无数遍千万不要是宋凌霄,可生活却偏偏不让他那么如意,越怕什么越给他安排什么。   “孟医生,我……”   孟归南缓慢地转过头,看见宋凌霄的车正停在库里南的斜前方。   宋凌霄像是要和孟归南说什么,却在视线投过去的一瞬间,看见了庄雁鸣。   庄雁鸣皱着眉看了一眼宋凌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但也只有一瞬,他就把目光收了回来,重新放在孟归南身上。   空气寂静无声,三人的视线交错落在该落,或不该落的地方。   孟归南率先打破了这阵要命的沉默:“宋医生,怎么了?”   宋凌霄如梦方醒:“我是想说,十二床的病人麻烦下午帮我关注一下,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好。”孟归南答应了,又听宋凌霄用一种很意外的语气和庄雁鸣说:“雁鸣,好久不见了。”   庄雁鸣这才重新看向宋凌霄:“宋医生,好巧。”   孟归南深吸一口气,装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意外来:“你们……认识?”   宋凌霄:“对,朋友,不过很久没见了。”   在意识到庄雁鸣就是孟归南口中的“家里人”后,他笑了笑:“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了。”   目送那辆白色的奔驰车驶出停车场,孟归南上了车。   “饭呢?”   庄雁鸣拆开老陈递过来的保温袋,替孟归南打开小桌板,把饭盒一个一个拿了出来摆在上面。   孟归南一言不发地吃饭,郑姐做的饭明明味道很好,但也许是他嘴巴的问题,吃起来一个赛一个的没滋味。   一碗米饭见底,孟归南听见庄雁鸣问:“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庄雁鸣心知孟归南对宋凌霄是有芥蒂的,那晚他苍白的几句解释也许并不能够打消他所有的疑虑,但孟归南没有再继续问过,或许是觉得不重要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但不论是什么,他都不希望宋凌霄是一根戳在孟归南心里的刺。   庄雁鸣停顿几秒,回他:“说你不高兴,心里不舒服,需要我解释或者表明态度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我的刀呢?(翻箱倒柜)(一通乱找)   啊,找到了(妥善放好)(拍拍肚皮)   大概还能再甜一阵子捏 第48章 得到了就不在乎的渣男   孟归南往嘴巴里塞米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那天晚上不是都解释过了吗?”不等庄雁鸣有所回应,他自顾自地说,“你解释了,我相信了,所以才会和你在一起。”   “什么都不用说,庄雁鸣。”孟归南咽下最后一口米饭,从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出来擦了擦嘴角,“我有眼睛,我自己会看。”   孟归南确实不想再听庄雁鸣说起宋凌霄,那晚把他逼到那个份上,他也只是说了结论——不是初恋,也不喜欢。就算要求他再解释,孟归南也不觉得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些什么更有价值的话来。   况且庄雁鸣没有必要撒谎,如果对他真的没有感情的话,压根不需要把两人原本简单的关系搞得复杂。   孟归南倾向于庄雁鸣和宋凌霄确实有一段他不知道也不感兴趣的过去,但现在,庄雁鸣的感情落点在自己身上,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孟归南打开车门:“我回去了。”   “等等。”   庄雁鸣叫住他,身体探过去,扣着孟归南的后脑勺和他接了个长长的吻,然后抵着他的额头说,“明天我来接你下班。”   孟归南听出庄雁鸣话里要哄他开心的意思,没憋住笑出了声:“行了吧,祖宗,别瞎折腾了,你明天不上班啊?”   周一早晨有例会,但也不是不可以翘班,庄雁鸣并不觉得听一群老头子在他耳边聒噪,说些没有营养的废话比接孟归南下班,让他开心更重要,于是便说:“我升职了,现在是总经理,时间很自由。”   孟归南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别,你来接我我第二天还得打车来上班,很麻烦。别腻歪了,庄总,我真得上去了,这会儿回去还能再午休二十分钟。”   说完,他在庄雁鸣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下了车,往住院楼去了。   庄雁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丛枯黄的灌木后,才嘱咐老陈启动车子离开了医院。   下午五点半,庄雁鸣再次出现在了中心医院,他给孟归南带来了特意交代郑姐炖的冰糖雪梨。   冬天干燥,再加上昨晚孟归南的喉咙使用过度,庄雁鸣认为这碗冰糖雪梨,孟归南还是今天就喝上比较好。   孟归南接到他的电话后,很无奈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庄雁鸣解释完,孟归南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想见我就直说,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吗?”   庄雁鸣当然不肯承认:“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孟归南吃饭的时候,把口是心非的庄雁鸣好一顿嘲笑,庄雁鸣的脸越来越黑,等他吃完饭,就立刻赶他下车,并在回知春苑的路上很小心眼地在孟归南的备注前加了“不识好歹”四个字。   周一一早,庄雁鸣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内线电话说庄镇山要他去董事长办公室一趟。   天很阴,像是又酝酿着一场暴雨。   庄雁鸣推门进去的时候,庄镇山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看见他进来,招呼道:“来了,坐吧。”   庄雁鸣应了,走到沙发另一侧坐下。   庄镇山为他斟上一杯茶:“尝尝。”   庄雁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新的茶香溢满口腔,他点了点头:“铁观音。”   庄镇山叫他来不可能只是为了喝茶,因此当庄镇山问他周末去哪儿了的时候,庄雁鸣一点都不意外。   两人明明是父子,却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等级森明的上下级。   这也许和庄雁鸣本身的性格有关,他很少和别人敞开心扉剖析自己,不像庄昭炀,青春期时,甚至还会在庄镇山面前得意地说他和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在谈恋爱。   所以其实庄雁鸣一直觉得他虽然是庄镇山最满意的儿子,但庄镇山应该是更喜欢庄昭炀的。   “一定要回答吗?”庄雁鸣反问。   庄镇山转过头,用他那双浑浊但依旧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庄雁鸣。   “对,一定要回答。”   “去何钦钦家住了两天。”   其实只要回答庄镇山的问题就可以了,这毕竟只是一件小事,庄镇山顶多会在之后告诫他两句便放他离开,但庄雁鸣突然想像庄昭炀一样,试着和庄镇山说一些孩子应该对父亲说的话。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庄镇山,仿佛是最后一次对他的父亲产生期待:“爸,我有点喘不上气了。”   庄镇山记不清庄雁鸣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和他说过话了,他叹了口气,说:“雁鸣,我知道我对你的高要求让你的压力很大,但我是为你好。你要知道,云山这么大的摊子将来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为什么这个人不是昭炀而是你,是因为你比他优秀,比他更适合做我的接班人。”   “想获得‘成功的人生’,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   “周末不回家而已,我并不觉得这和‘成功的人生’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庄雁鸣又恢复了平日里对一切都很冷淡的态度。   “只是周末不回家吗?”庄镇山在桌面上敲了敲,说话的语气沉下来,“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擅自把彭霖赶去淮省,处处给彭云奇找不痛快,又故意搅黄给你安排的相亲,你觉得这只是周末不回家的问题?!”   庄镇山的指责有理有据,且每一条都指向了孟归南,庄雁鸣压抑了多年的怨怼突然毫无征兆地尽数迸发了出来。   庄雁鸣面无表情地看着庄镇山,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您对我实在不满意,建议您再生一个或者把外头我的另一个弟弟接回家里来,算算岁数,他也该有十五岁了吧?从头培养,我认为是个不错的选择,您觉得呢?”   庄镇山倏地站起身,扬起手给了庄雁鸣一耳光。   庄雁鸣被打得偏过脸去,他舔了舔嘴角,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庄镇山,为揭开这个家的遮羞布而道歉:“抱歉。”   庄镇山对家庭完整度的重视几乎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即使庄鑫烁是妻子偷情生下来的孩子,而他的情妇也早在十几年前就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在外人眼中,绿栖山半山腰的那栋别墅里住着南城上流社会少有的和美的一家人。   庄镇山弯下腰,拍了拍庄雁鸣受伤的半边脸,声音里充满压抑的怒火:“你是我最听话最懂事的一个儿子,最近发生了什么,又是谁带坏了你,我会查清楚。”   庄雁鸣的心脏重重跳了几下,他咬紧了牙,生生压下胸腔里激荡的情绪化成的将要说出口的尖锐刺耳的言语。   先前和庄镇山对峙时的桀骜神色在一瞬间消散,庄雁鸣抬起头看向庄镇山,眼中流露着像是被庄镇山的话伤害到了的难堪和伤心。   “我为我刚才的话向您道歉,我只是最近太累了。”   说到底,这只是父子之间的矛盾,庄雁鸣服了软,庄镇山的火气便消了大半,他站直了身体,俯视着庄雁鸣:“你只要清楚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我是不愿意管你太多的,你是这样,昭炀也是这样。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但作为父亲,有责任把你们往正确的路上引,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庄雁鸣顺从地回答说知道了,庄镇山疲惫地冲他摆了摆手:“去忙吧。”   接下来将近一周的时间里,庄雁鸣都没去过知春苑。等情绪完全冷却下来后,他开始后悔那天早上和庄镇山发生了争执。   表面上这件事是过去了,或许是因为庄镇山意识到确实将庄雁鸣逼得太紧,又或许是因为庄雁鸣发现了他对这个家的不忠,心虚之下没再干涉过庄雁鸣的私人生活。   调查自己的儿子的私人生活说起来是件很丢脸面的事,凭庄雁鸣对庄镇山的了解,他应该只是放一放狠话,并不会真的去做。   庄雁鸣为了证明自己和从前那个行事妥帖周全的庄雁鸣并没有任何区别,这段时间除去必要的应酬,几乎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用这种他惯用的方式去平息庄镇山的怒火。   很快就到了年关,孟归南憋了挺久最后还是没忍住给庄雁鸣打电话控诉他:“你不会是那种得到了就不在乎了的渣男吧?!”   庄雁鸣接到他的电话时正坐在庄家别墅二楼的阳光房里上,外面下了雪,噼里啪啦的烟火在漆黑的一片的夜空上炸开,他将手中烟蒂的小小火星摁灭在烟灰缸里,笑着说:“想我了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作者有话说】   南:后悔和庄雁鸣谈恋爱了 这王八蛋敢吊着我! 第49章 彼此眼中沉沦的自己   “对对对……”   也许是下雪的缘故,信号有些差,庄雁鸣明明将手机贴在耳边,却觉得孟归南的声音听起来很远,他站起身,走到阳光房的窗户边,将窗户打开了,下一秒他很清晰地听到孟归南说:“我好想你啊,庄雁鸣。”   风把雪花吹了进来,落了庄雁鸣满脸,他握紧了手机,问:“你在哪里?”   “在家。”   “二十分钟。”   挂了电话,庄雁鸣换了一套外出的衣服,推门出去时,正好看见庄昭炀睡眼惺忪地从楼下上来。   “这都快十一点了,哥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干嘛去啊?”庄昭炀挤眉弄眼,“约会啊?这个点儿去约会,动机不纯啊你。”   庄雁鸣上下打量了庄昭炀一番,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挂着两团青黑,额头还冒了两颗很红的痘,他嫌弃地别开眼:“也不知道魏莱看上你什么了,丑八怪。”   说完,他就下了楼,庄昭炀站在原地反应了两秒,等确认刚刚和他说话的确是他大哥后,追上去趴在栏杆上气急败坏地大喊:“你才是丑八怪!”   “庄昭炀!大晚上你喊什么呢?!”   三楼传来庄镇山中气十足的吼声,庄昭炀吓得缩回了脑袋,灰溜溜地回房间去了。   庄雁鸣开车到知春苑楼下,给孟归南打了个电话:“下楼。”   “下楼?天这么冷,还在下雪,上哪儿去啊?”   孟归南这么说着,但庄雁鸣听见了电话里传来的一点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动静,他轻声笑了笑:“去约会。”   孟归南安静了几秒,语气轻快地回他:“来了来了。”   不到三分钟,庄雁鸣就从倒车镜里看见孟归南从楼栋里飞奔而出的身影,他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脑袋上戴着一顶灰色的绒帽,围巾遮住了半张脸,手上还戴了一双毛线手套。   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孟归南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车,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上了车。   坐好后,孟归南拉下围在脸上的围巾,先凑过去和庄雁鸣接了个吻。   在电话里,孟归南控诉他不来见自己,但见到面了,他又不再提这件事,拉上安全带,很高兴地问庄雁鸣:“我们去哪儿约会啊?”   庄雁鸣没说话,载着他往郊区驶去。   樾山风景区是南城人气旺盛的景点,上山的路上有一段梧桐大道,冬天景色萧索,但盛夏时分,日光在树影间摇晃,无数平行的光柱交错在繁茂的枝叶间,那是这里最美的时节。   孟归南从小到大去过许多城市,但仍然觉得南城的这道景色无出其右。   “好久没来过这里了。”孟归南扒着车窗往外看,只能看到光秃秃的枝干,“上学的时候和朋友常来,转眼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上山的路弯道多,庄雁鸣目视前方开车开得很小心,注意到孟归南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怅然,尝试着安慰他:“不过是几棵树。”没什么可看的,不要因为很久没来过而觉得遗憾,如果可以,他会带孟归南去更多的地方,去南极看冰川,去南美看动物大迁徙,或者去……   “不过是几棵树?!”   孟归南对庄雁鸣这种没话说硬要接茬的行为进行了很严肃的批判:“你要是实在没话说就好好开你的车。这是普通的树吗?它们代表了我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庄雁鸣不能理解孟归南对青春的怀缅。   如果真的要以“青春”两字为回忆的主题的话,庄雁鸣只能想起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手上经常拿着零食在他面前走过的孟归南。   他手里有时是一支雪糕,有时是一串糖葫芦,有时会是一袋子炸串儿。   其实很奇怪,庄雁鸣已经想不太起那时孟归南还带着稚气的脸,但对他手里色彩鲜艳的零食袋却印象深刻,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记得他常吃的那款辣条有个很难听的名字—“火爆鸡筋”。   孟归南从头到尾贯穿了他人生中最为热烈璀璨的少年时期。   孟归南是他的青春的代名词。   他现在就在眼前,因此不必怀念。   “不理解。”庄雁鸣说,“也许过了三十岁我就能理解了。”   孟归南本来以为两人在一起后,庄雁鸣不会好好说话的这个毛病便能不治而愈,却没想到他还是病得厉害,一开口就气得他眼前发晕。   “狗嘴!”   庄雁鸣开始笑,甚至笑出声音来,孟归南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突然又不生气了。   “我知道你说和你在一起会很辛苦,辛苦在哪儿了。”   庄雁鸣敛起笑意,沉默了几秒后说:“我会尽量抽时间多……”   “忍受你这张嘴实在是件很辛苦的事。”孟归南幽幽地说。   庄雁鸣那句话没有说完,但他确信孟归南知道他要说什么。   孟归南打断了他,也没有要他继续说下去,好像是很体贴很懂事,不想给他任何压力的意思。   庄雁鸣已经感受到孟归南有多喜欢他了,他认为自己也应该要表明态度,因此在孟归南说完后,他接了一句:“我喜欢你。”   好吧,孟归南扬了扬嘴角,心想和庄雁鸣在一起也不是件太辛苦的事。   这四个字说出来是必须要有回应的,孟归南挪了挪屁股,确保自己看上去非常的正经严肃,他看着前方黑漆漆的路,小声说:“我也喜欢你。”   空气安静了片刻,孟归南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往一个不会让两人冷场的方向引。   “你过年什么打算?”   “要去美国看我弟弟,和去年一样,初六回来。”   “哦。”   孟归南应了一声,庄雁鸣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有没有不高兴,正当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又听孟归南掰着指头数:“我初一和初五要值班,初七正好是假期最后一天,你可以来我外婆家吃饭。”   这是很正式的邀请,庄雁鸣心想。   庄雁鸣爽快地答应了,为了让孟归南知道他很高兴,又补了一句:“你妈妈包的饺子很好吃。”   沿着盘山公路到达山顶,庄雁鸣将车在一处平台上停下:“到了,下车吧。”   山顶风很大,庄雁鸣只穿了件长款的黑色大衣,在石凳上坐了一分钟,孟归南就看见庄雁鸣的鼻尖和嘴唇被风吹得很红。   “冻死你拉倒,知道要上山还就穿这么点儿。”说着他摘下围巾给庄雁鸣围上,又分了只毛线手套给他。   庄雁鸣握着孟归南没戴手套的那只手塞进了他的羽绒服口袋里。   孟归南的掌心很热,很快庄雁鸣冰凉的手指就暖和了起来。   腊月二十九,人们却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庆祝新年,这一晚的十二点,距离樾山不远的银杏乐园组织了烟花表演。   黑色的天幕上不间断地炸开璀璨的烟火,将天空里原本缀着的星星衬托得黯淡无光。   尽管今天不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不是新年的第一天,不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但因为身边的人是庄雁鸣,孟归南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真好呀。”   庄雁鸣也觉得很好,于是他转过头,把孟归南拥在怀里,低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脚下是南城辉煌的夜景,无数烟花在他们身侧炸开,散碎的火光从高空坠落,照亮了夜幕中簌簌下落的雪花,也照亮了两人的侧脸,庄雁鸣抖了抖睫毛睁开眼睛,离孟归南的嘴唇稍远了些:“没有人接吻是睁着眼睛的。”   孟归南不可能承认他一直在偷看庄雁鸣:“现在你见到了,我就喜欢睁着眼睛接吻。”   “好吧。”   庄雁鸣重新吻住他,两人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见了沉沦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南:齁死了庄1:我要昏过去了 第50章 你为什么不喜欢花钱   孟归南已经在中心医院工作大半年了,但一直没告诉王百琴。   解释怎么在短短一年内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不久前,庄雁鸣从假的男朋友变成了真男朋友,再说起那四百六十万的由来,孟归南坦然了许多。   吃完年夜饭,他把王百琴拉进卧室里,和她坦白了自己的近况。   提起那笔欠款时,孟归南把事实稍微美化了一下:“庄雁鸣非要帮我还,我不答应他就威胁我说要去找我爸告状。”   王百琴愣了一下:“告什么状?”   “说我没苦硬吃,好好的医院不待,偏偏要去卖房子。我怎么能让他去见我爸呢?我爸都不知道我不在医院工作了,所以没办法,我只好答应他了。”   王百琴眉头紧皱,丝毫没有孟归南终于可以正常生活的如释重负,她语气担忧地说:“他知道你爸爸……”   “知道。”孟归南说,“他爱我爱得要死,不在乎这个。”   王百琴并没有从他的话里得到任何安慰,眉心处的皱纹在灯光下是一道又一道深刻的沟壑。   “小南,我担心你会受委屈。如果以后你们闹矛盾,你会不会因为这笔钱而总是做退让的那个呢?或者不想和他在一起了,会不会因为这笔钱而没办法离开呢?”   王百琴不知道其中真正的内情,会产生这样的忧虑也很正常。   但孟归南和庄雁鸣没办法论平等,他靠现在的工资得不吃不喝三十年才能攒够四百六十万,而庄雁鸣也需要偿还他们在一起之前,孟归南在情人这个身份上所受到的伤害,这事儿压根就理不清。   因为理不清,所以不提,不深究,任由他和庄雁鸣在一起前的那一年多时间变成一本糊涂账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会受委屈。”孟归南说,“不想和他在一起……”他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天边炸开的烟火,“真到了那一天再说。”   孟归南笑着在她眉心处抚了抚:“妈,我从来不想明天的事,今天过得高兴我就已经很知足。”   王百琴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孟归南的肩:“不管怎么说,你能重新回到医院工作,妈真的很开心。”   “开心就行,那以后每个月打给你的生活费可别再退给我了。”   母子俩聊完回到了客厅,重新融入了新年团圆的热闹气氛中。   距离十二点还差一分钟的时候,孟归南拿起手机,刚要给庄雁鸣打电话,就看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孟归南摁下接听键:“新年好。”   电话那边很安静,孟归南看了眼屏幕,小声嘀咕了一句:“是信号不好吗?”   “喂?喂?听得到吗?”   电视里传来春晚主持人零点倒数的声音,等一片欢呼声响起,孟归南才听见庄雁鸣说:“新年好,孟归南。”   孟归南这下明白了,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孟归南打趣他:“觉得你可爱。”   “挂了。”   庄雁鸣不是很经逗,只是这种程度就已经恼羞成怒到挂了他的电话,孟归南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倚着卧室的门框等了两分钟,果然庄雁鸣又打了电话过来。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过来?”庄雁鸣不太高兴地问。   “啊?你难道是要我再给你打过去的意思吗?”孟归南憋着笑,“那你下次可以说‘我先挂了,因为你夸我可爱我不好意思了,等下你要给我打过来哄一哄我’。”   庄雁鸣安静了几秒,很无奈地说:“孟归南,你烦不烦人?”   孟归南的笑声响亮到电视声都盖不住,引得客厅的众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孟归南有些尴尬,躲进卧室后关上了门。   “明天几点钟的飞机?”孟归南问。   “十点半。”   “哦,那你几点钟到呢?”   “第二天晚上。”   “这么久呢?”   “没有直达,需要转机。”   一个问一个答,说的是些很没有营养的废话。   “那你回程的机票买了吗?初六几点到呢?我可以去接你。”   这次庄雁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孟归南等了片刻,疑惑地“嗯”了一声。   过了大概半分钟,他才听见庄雁鸣说:“孟归南,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我弟弟在美国,过年也不回来吗?”   孟归南正扣着窗帘上的流苏,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能听懂庄雁鸣的言下之意,便斟酌着开口道:“你不主动说的事,我认为都是不想让我知道的。”   庄雁鸣像是被他的话噎住了,好一会儿,他说:“抱歉。”   孟归南没想到庄雁鸣会说出这么两个字,他笑着问:“道什么歉呀?”   “我很了解你,但是你却一点都不了解我,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不想让你知道,只是觉得那些事都很无聊,你可能不太想听。”   “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想不想听?”孟归南立刻反驳他,“再说了,我只是不了解你的家庭,别的还是很清楚的,比方说你身上有几颗小痣,每一颗的位置我闭上眼睛都知道在哪儿。”   “……”   庄雁鸣又沉默了,过了好半天,他才说:“孟归南,你正经一点。”   玻璃上倒映出孟归南笑得像傻子一样的脸,他板起脸:“好的,我正经一点。”   但没正经一分钟,就再次因为庄雁鸣的话破了功。   “我有一个疑问。”   孟归南问:“什么疑问?”   “你不喜欢花钱吗?我赚很多,但你为什么不花?”   孟归南又乐了,他在电话这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感觉到庄雁鸣似乎生了气,从听筒里传来了一阵很重的呼吸声,他才停了下来。   “我喜欢花钱,那你从匹兹堡回来给我带点土特产。”   “……”   “匹兹堡没有土特产,我看你像土特产。”   孟归南笑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他揩去眼角的泪水:“庄雁鸣你谈个恋爱怎么像换了个人啊?”   在别人眼中,他仍然是那个言谈举止沉稳持重的庄雁鸣,他其实也不太清楚究竟是孟归南在他这里获得了优待还是这本就是最真实的自己。   庄雁鸣冷酷无情地再次挂断了电话,连句再见都没说。   能出院的病人都赶在春节前出了院,孟归南不用出门诊,因此假期值班的这两天还算轻松。   初三和他搭班的是温亚遇,下了班,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找个酒吧放松一下。   过年期间是酒吧生意最好的一段时间,孟归南打了好几个电话,才在一家消费不低的酒吧订到一个卡座。   温亚遇进酒吧之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等等,我和凌凌报备一下。”   孟归南不留情面地嘲笑他:“笑死人了,喝个酒还要和老婆报备。”   “你懂个屁,能被人管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等温亚遇打电话的工夫,孟归南拿出手机来,他小心地瞥了一眼温亚遇,又看向手机屏幕,最终心一横还是给庄雁鸣打了通电话过去。   等待音响了一两秒,庄雁鸣就接起了电话:“怎么了?”   “我……”孟归南抿了抿嘴唇,“我和老温来酒吧喝酒了,跟你说一声。”   “十点之前回家,到家了告诉我。”   “我凭什么十点回家?!”孟归南有点生气,“我真多余给你打这个电话。”   那边温亚遇挂了电话,凑过来贴在孟归南边上偷听两人说话,孟归南臊得脸红,用力拍开他,然后大声说:“十点就十点!”   被人管哪儿就幸福了?孟归南一边腹诽,一边踏进了灯光陆离的酒吧大门。   庄雁鸣这次来匹兹堡,除了探望庄鑫烁外,顺便想给他买套房子作为成人礼物。   庄雁鸣看了三套别墅,都不太满意,他还没说什么,随他一起来的庄鑫烁开始不耐烦起来:“我那公寓住得挺好,买什么房子啊?”   庄雁鸣踩着石子路往外走,凉凉地说:“三十平不到,还没我的浴室大。”   话音刚落,庄雁鸣接到了孟归南的电话。   “到家了?”   “庄雁鸣。”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懒散,用一副告状的语气说,“彭霖把我脑袋打破了。”   【作者有话说】   挤一挤总会有的!我更!   好宝们,糖吃饱了啵? 第51章 他只要了一点爱   庄雁鸣远在美国,孟归南本来不想和他说这件事让他分心。但他下意识觉得如果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庄雁鸣,等他回来发现自己一身伤一定会发很大的火。   孟归南只是想象了一下庄雁鸣脸沉着脸看着他的场景,就莫名其妙地浑身打哆嗦。   说归说,孟归南又发挥了他将坏事说得不那么坏的特长。   “那小子喝大啦,下手都没准头的,只是一道小口子,连针都没缝。”   孟归南怕他不信,把电话递给了一旁的温亚遇。   孟归南捂着听筒,但和温亚遇小声嘀咕的动静还是被庄雁鸣精准捕捉到了。   “他说得对,伤不严重。”温亚遇一本正经地说。   庄雁鸣一直安静地听着,等孟归南拿回电话,小心翼翼“喂”了一声,他才开口问:“疼不疼?”   “不疼。”   孟归南有没有撒谎,庄雁鸣心里是有数的,但孟归南这么努力地想让他相信,他就装出了一副完全相信的样子。   “彭霖在哪儿?”   “跑了,谁知道他在哪儿呢。”   “等我回来。”   孟归南语气有些着急:“你不会要现在回来吧?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就算现在回来也得后天到了,提前回来干嘛啊?”   庄雁鸣没有给孟归南拒绝的余地,挂了电话后,他转身对房产经纪说:“就这套了。”   庄鑫烁奇怪地问:“刚刚不是还嫌弃这房子没户外泳池吗?”   “送我去机场。”庄雁鸣抬步朝院子外走去,“多给你五十万,你找人来挖一个。”   “Holy shit!”   庄雁鸣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低声问:“说什么?”   庄鑫烁双手举起做投降状:“Nothing.”   庄雁鸣沿着石子小路往外走,边走边说:“如果你的中文退步了的话,我可以找个老师帮你复习一下。”   上车后,庄雁鸣拿出手机来给何钦钦打了个电话。   “在哪儿?”   “外面玩儿呢。”电话那头传来吵嚷的人声,何钦钦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约我喝酒啊?你过来呗,我把地址发你。”   “在不在南城?”   “能不在吗?大过年的,我敢往外跑,我爸不得把我腿打折了。”   庄雁鸣示意庄鑫烁开车,接着对何钦钦说道:“帮我个忙。”   到了机场,庄雁鸣推开车门将要下车时,他抬手撸了把庄鑫烁的后脑勺:“我有急事要先回国。”停顿了几秒后又说,“老三,强求不来的就别执着,做你想做的事。”   庄鑫烁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冲他摆手:“走吧。”   庄雁鸣走出去七八米,听庄鑫烁在身后叫他。   “哥。”   庄雁鸣回过头来,看见庄鑫烁从车窗探出上半身:“下次你什么时候来啊?”   庄鑫烁年纪渐长,已经不像刚来美国那年每天哭着给庄雁鸣打电话说想回家了,后来也许是想明白了,甚至连家也不愿意再回。   庄雁鸣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和庄昭炀寒暑假去丁家村探望庄鑫烁,他送他们离开时的场景。   他怯怯地站在一棵槐树下,双手揪着衣服的下摆很难过地问:“哥哥什么时候再来呢?”   庄鑫烁带着怨恨离开南城,庄雁鸣一度以为这些年他和庄昭炀来的每一趟对庄鑫烁来说都可有可无,直到这一刻,他看着庄鑫烁脸上不太明显的期待,才确认庄鑫烁什么都没想明白,他对家和家人仍然有眷恋和渴求。   庄雁鸣叹了口气,态度很认真地回复他:“等你放暑假的时候。”   庄鑫烁没说什么,再次冲他招了招手:“行,回吧哥。”   飞往纽约的航班将在四十分钟后起飞,庄雁鸣看了眼手机,何钦钦还没有任何消息。   航班起飞前二十分钟,何钦钦才打来了电话。   “南哥伤得不轻,整个人跟打了补丁似的,哪个孙子干的啊?他一看见我,就知道我是干嘛来的,一个劲儿地让我别跟你说,我刚掏出手机想给他拍张照片,他直接钻被子里了,死活不愿意出来。”   庄雁鸣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缓解了胸口的淤堵。   “医生怎么说?”   “其实都是皮外伤,就是脑袋上挨了一酒瓶子,有点脑震荡,今天晚上得在医院观察一晚,南哥那朋友晚上陪他。”   “好,我知道了,谢了。”   庄雁鸣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之下隐忍的怒火,何钦钦听得出来。   “我看南哥状态挺好的,你也别太担心了。”何钦钦安抚道。   孟归南眼见事情败露,也不敢给庄雁鸣再打电话,躲在被子里发了条信息过来。   南南宝贝:哈哈庄雁鸣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半天,翻了翻和庄昭炀的聊天记录,最后找到一个小猫生气的表情发给了他。   退出聊天界面,庄雁鸣又拨了通电话出去。   “找人跟着彭霖,等我回来。”   庄雁鸣回到知春苑刚过七点,开门进去时,孟归南正坐在餐桌边吃饭。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吓了一跳,看见是庄雁鸣后,有点生气地问:“你怎么真回来了啊?”   庄雁鸣上下打量他,额头偏太阳穴的位置包了纱布,颧骨和嘴角有淤血,右眼眼眶肿着,左手小臂和右手手腕上也缠了一圈纱布,手指可能也有挫伤,捏着勺子的姿势很奇怪。   庄雁鸣走过去,看了眼他的晚饭。   何钦钦做事妥帖,送来的餐食还算丰盛。   “一道小口子?”   庄雁鸣兴师问罪的态度让孟归南有点心虚,他转过身,试图把身上缠的纱布稍微藏一藏:“看着多,其实都是小伤。”   “为什么不还手?”   彭霖这两天还能活蹦乱跳地出入各个娱乐会所,庄雁鸣就知道那晚孟归南全程都在被动地挨打。   孟归南支支吾吾地不想说,庄雁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起碗,接过他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态度强硬:“说。”   孟归南没吭声,只安静地吃饭,等一碗粥见底,他才开口道:“还了手,你还要替我擦屁股。他打我一顿把气撒了,这事儿就算完了。”   还有一些话,孟归南没有说出来。   如果他和彭霖动手,按照彭霖的行事作风,难保不会用些什么手段送他进去蹲号子,到了那时,庄雁鸣会坐视不理吗?   庄雁鸣可以为了任何原因和彭霖过不去,但都不能是为了他。   他是一个本该消失在庄雁鸣的生活里,且不那么重要的人。   不想成为庄雁鸣的弱点,也不想有任何会把两人的关系暴露在庄镇山眼皮底下的机会。   庄雁鸣抽了张纸巾给孟归南擦嘴,动作很轻柔,但手指一直在微微发抖,孟归南抬眼看向他,笑着说:“累了吗?累了就早点休息。”   孟归南顶着这样一张脸笑起来实在太难看了,庄雁鸣突觉心口遭遇重击酸疼不已,他用手指在孟归南脸上轻轻刮了刮,轻声说:“别笑了,很丑。”   孟归南想狠狠瞪他一眼,但眼部肌肉稍微一用力就会扯到伤处,只好用嘴巴反击道:“你以为你现在很帅吗?胡子拉碴,眼睛里都是血丝,头发也乱糟糟,我还以为哪里的流浪汉跑家里来了呢。”   庄雁鸣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孟归南和他对视了半晌败下阵来:“没吃饱,我想吃那个流沙包。”   庄雁鸣站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手,又返回餐厅,照顾着孟归南吃过晚饭,他才走进浴室洗澡。   孟归南这两天睡得不好,晚上躺在庄雁鸣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连续几十个小时的飞行再加上混乱的时差,庄雁鸣的身体已经极度疲惫,但他却毫无睡意。   孟归南从他双手奉上的所有里挑挑拣拣只要了一点爱,就为他做了这许多事,而他自诩深爱孟归南,无论是在一起之前,还是在一起之后,却什么都没为孟归南做过。   等孟归南睡得熟了,庄雁鸣小心地把他的脑袋从臂弯移到柔软的枕头上,然后在他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小声问:“我去帮你出气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sory 来晚了(哭为了补偿大家 周末两天都更新哦 第52章 他和孟归南的尊严   下了楼,老陈正在车里等他。   “人呢?”庄雁鸣问。   “在珠明路的一个废弃的工厂里。”   庄雁鸣点了点头:“走吧。”   夜已经很深了,库里南拐入一条僻静小路,颠簸了几分钟后,在一处工厂的大门前停下。   这里荒废已久,工厂内的所有建筑笼在薄薄的雾里,由远及近铺着深一层浅一层的黑与灰,颇为阴森可怖。   皮鞋踩过碎石,发出渗人的咯吱声,庄雁鸣双手插兜,侧身进入一扇生锈破败的铁门。   越往里走,叫骂声就越清晰,庄雁鸣面无表情,跟在老陈身后走到主楼旁的一道围墙边。   墙外路灯惨白的灯光晕了进来,庄雁鸣站在远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被麻袋蒙着脸,不停挣动着身体的彭霖。   有四个男人正站在一旁抽烟,看见了庄雁鸣和老陈后,其中一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郭航走到庄雁鸣面前,冲他打了声招呼:“庄总。”   这个距离足够远,在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的情况下,即便深夜寂静,嘴巴里不干不净仍在输出的彭霖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庄雁鸣欣赏了片刻彭霖狼狈不堪的姿态,从口袋里摸出盒烟,抽了一支咬在齿间:“开始吧。”   老陈凑过来替庄雁鸣点烟,他那冷漠冰冷的眉眼在一簇小小的火苗中出现一瞬又重新融入黑暗。   郭航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庄雁鸣又叫住了他:“等等。”   从南城机场到知春苑有四十五公里,庄雁鸣在车上把那段不到十分钟的监控录像看了三遍。   位于酒吧旁边巷子里的监控足够清晰,却没有收音功能,庄雁鸣看到彭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侮辱孟归南的话。   孟归南背对着监控,大概是表现出了一副很恐惧很卑微的样子,彭霖脸上的笑充满了厌恶又带着一丝得意。   彭霖先是冲孟归南摆了摆手,似乎是要放过他的意思,却趁孟归南转身时,从侧面将孟归南踹翻在地,又抄起手里的玻璃酒瓶砸在了他的头上。   孟归南伏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来,殷红的血迹从他的额头缓缓往下淌,他抬手抹了一把,看清手上的血后,五指攥紧,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庄雁鸣猜测也许那一刻他是在逼自己忍着脾气。   彭霖仍然没放过他,捡起一旁垃圾桶里的丢着的一个铁凳又往孟归南背上狠狠抡了几下。   孟归南倒在地上彻底不动了,彭霖摇摇晃晃围着他绕了一圈,然后踩住孟归南的后颈。他的手上握着半截碎掉的玻璃酒瓶,尖锐的切口穿透了孟归南身上的衣物,小臂上那片白色的衣料很快就被血洇成红色。   如果不是温亚遇从巷子外跑进来推开了他,庄雁鸣不知道彭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三遍,庄雁鸣记住了彭霖的每一个动作。   庄雁鸣可以大度地不和彭霖计较那些孟归南身上的小伤,但他头上那道缝了6针,手腕上缝了3针的伤口以及踩在他背上的那一脚,彭霖必须要还。   “废了他的右手和右脚。”庄雁鸣吐出一口烟,声音和烟雾一齐轻飘飘地落在冷冽的空气里,“要见血。”   郭航咧开嘴笑了笑:“您放心,这业务兄弟几个拿手。”   等郭航离开,老陈忍不住问:“是不是下手太狠了点儿?”   老陈的意思,庄雁鸣明白。   他和彭霖说到底是立场问题,并无私仇,打一顿替孟归南出了气就差不多了,不至于要做到这个地步。   但老陈没看监控录像。   他不知道为什么彭霖已经醉到走路都走不稳,孟归南却一直在忍,无论如何都不还手。   “狠吗?”庄雁鸣冷笑一声,“这不叫狠。”   彭霖把孟归南踩在脚下,就等于把他踩在脚下,而他和孟归南的尊严,绝不容许彭霖这样的货色来践踏。   郭航冲几人招了招手,他们戴上手套,提着钢管,一齐把彭霖围了起来。   庄雁鸣将烟蒂丢在地面上,用鞋底碾碎了,抬步走了过去。   在正片开始前,总得先说点什么,隔着粗糙的麻袋,郭航在彭霖脸上拍了拍:“小子,敢泡我们大哥的女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么一句直接把彭霖问懵了,他大叫道:“我他妈哪知道你大哥的女人是谁?!我……”   所谓“大哥的女人”只是庄雁鸣找的借口,郭航当然回答不了彭霖的问题,也就没跟他多废话。再加上听他聒噪了几十分钟,早就烦不胜烦,想赶紧把这事儿了了下班,于是没等彭霖把话说完,直接一棍抡到了他的右腿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伴着彭霖的惨叫响彻整座工厂。   彭霖口中嚣张的叫骂变成了声若游丝的shenyin,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了眼前这群人是跟他玩真格的。   他忍着小腿上传来的剧痛,改口求饶道:“你们放了我,我很有钱的,我给你们钱。派你们来的人给多少,我出双倍,行不行?!”   郭航看了一眼庄雁鸣,说:“哥们干这行的讲道义,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   见这人不为所动,彭霖又说:“你们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到底是谁你告诉我,我回头备点礼物送过去表达一下我的歉意,我真不是故意的,早知道她有人了,我肯定不能下手啊对不对?”   “怕不是要送礼物而是要找回场子吧?”郭航往他身上啐了一口,“霍霍的姑娘太多,你想不起来了正常,这回哥几个帮你长长记性,以后别见着个漂亮姑娘就管不住你胯下那二两肉。”   说完,郭航就抬脚往彭霖大腿上猛踹了一脚。   郭航这些人下手有分寸,净往彭霖身上有肉的地方招呼,疼,但顶多是挫伤,并不会很严重。   彭霖哪里受得了这种疼,很快他就说不出话了,口中只能发出吃痛的微弱shenyin。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彭霖有气出没气进,庄雁鸣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停下,然后从郭航手中抽出了钢管,对准彭霖的右手,狠狠砸了下去。   “啊!”   彭霖因为剧痛下意识蜷起身体,完全没有了往日猖狂的样子,许是意识到无论如何这群人不会放过自己,又开始施展他骂人的功夫。   “……”   “我……我他……妈的不会放过……放过你们。”   郭航嗤笑了一声:“彭少爷还有劲儿呢?”   庄雁鸣说的要见血,郭航从口袋里摸出把刀子,下手前,他抬头看向庄雁鸣,比着口型说道:“这场面不好看,庄总要不您先走?”   庄雁鸣神色漠然,像看一堆垃圾一般最后看了一眼彭霖,转身朝外走去。   一道几不可闻的呼痛声响在空旷的夜色里。   郭航是做惯了这种事的,不可能留下任何会被彭霖或是警察追查的蛛丝马迹,等庄雁鸣离开,又过了十来分钟,他们才把彭霖扛上一辆套了牌的面包车。   驶出这片荒废的工业园区后,找了条无人也没有监控的马路,把人撂下了。   回到知春苑,已经凌晨三点。   庄雁鸣在大卫生间里又洗了遍澡,换上睡衣,才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   将孟归南重新揽入怀中,浓浓的倦意呼啸而来,就在庄雁鸣快要睡着时,突然听见孟归南小声问:“你去哪儿了?”   庄雁鸣借着床脚小夜灯的光,看见孟归南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眼神清明,看上去醒来有很久了。   “睡不着,下楼转了转。”   “是吗?我刚刚从窗户里看见你的车了。”   想到孟归南从醒来后也许就一直站在窗前等着他,庄雁鸣的胸口忽而憋闷得有些难受,他小心避开孟归南的伤处,把人更紧地往怀里抱了抱。   庄雁鸣不是很擅长应付谎话被孟归南当面戳穿这样的场面,正当他想着说些什么能蒙混过关时,又听孟归南问:“你是不是去找彭霖了?”   “没有。”庄雁鸣斩钉截铁道。   “放屁!”孟归南半支着身体坐起来,可能是碰到了哪里的伤,口中发出“嘶”的一声。   “别乱动,好好躺着。”   庄雁鸣伸手去扶孟归南的肩,却被他用力甩开。   “你干嘛啊?那我不是白挨打了吗?”   如果彭霖把事情捅到庄镇山那里,庄雁鸣要怎么解释呢?如果彭霖再来找庄雁鸣的麻烦,这事儿没完没了的,他得天天提心吊胆着。   庄雁鸣安抚他:“彭霖不知道是我,也不会知道是我。”   孟归南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嗯。”庄雁鸣点了点头,“我不像你,做事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孟归南一颗心咽进肚子里,他重新躺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到庄雁鸣怀里。   “你打他了吗?”   “打了。”   “怎么打的,展开说说。”   庄雁鸣略去过程,只说了结果,为了不让孟归南觉得自己太过残暴,把事实美化了一些:“可能要在医院住上几天。”   “嘿。”孟归南有点开心,寻到庄雁鸣的嘴唇重重亲了他一口,亲出“吧唧”一声响儿,“可真解气呀。”   【作者有话说】   可真解气呀(拍肚皮 第53章 正直专一的好男人   “你这次出差去多久啊?”   孟归南倚着门框,手里正拿着个梨子在啃,丰盈的汁水沿着他的指缝往下淌,他“嗯”了一声,连忙走进卧室,从床头柜上抽了张湿巾擦手。   过完年到现在快半年了,庄雁鸣住在知春苑的次数越来越多,卧室里那一排衣柜已经快要塞不下两人的衣服,孟归南只好把书房收拾了出来,又买了组衣柜,专门来放庄雁鸣的那些金贵的,不该和他的T恤牛仔裤挤在一起的西装。   庄雁鸣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浅绿色的睡衣放进行李箱,边收拾边回他:“半个月。”   孟归南扫了一眼,“你拿我睡衣干嘛?”   庄雁鸣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你的吗?我以为绿色是我的。”   话这样说,但他丝毫没有打算把睡衣换回来的意思,又将一套西装叠在上面,把它完全盖住了。   孟归南忍着笑,故意戳穿他,“你的是蓝色,我来帮你找。”   丢掉梨核,孟归南往衣柜边走去,路过庄雁鸣时,被他伸手一捞带进怀里。   庄雁鸣推着孟归南后退了几步,将他压倒在床铺上。   孟归南笑得见牙不见眼,庄雁鸣攥着他的手腕压在脑袋两侧,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强调道:“你记错了,我的是绿色。”   孟归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了一项能精准解读庄雁鸣的能力。   比如那晚庄雁鸣明明已经忍得很辛苦,却迟迟没有动作,嘴上还说着“今天去了工地,走了一整天的路”,孟归南就懂了,这是要他脐橙的意思。   比如明明孟归南是开车上下班,庄雁鸣某天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下雨了,你没有带伞”,那潜台词就是“我想去接你下班”。   再比如庄雁鸣有应酬,明明老陈随行,但他会在饭局快要结束时打来电话说“我今天喝了很多酒,已经没办法走路了”,说完后还会故意停顿一小段时间,等孟归南说“那我来接你”。   庄雁鸣这点别扭,孟归南觉得很有趣,有时他故意装听不懂,问庄雁鸣是什么意思,庄雁鸣就会有种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半天都不说话。   经过孟归南的观察,他发现庄雁鸣仅仅在自己面前才会有这样可爱的一面,有时听他在车上打电话,面对甲方时像个长满心眼的大骰子,一句话恨不得拐八百个弯,面对下属时,又展现他极为严厉的一面,把犯错的下属训得在电话里一声不吭。   孟归南总是偷偷地在心里得意,没人不喜欢在爱人面前寻找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的证明,因此猜庄雁鸣心里在想什么,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觉得累,反倒乐在其中。   孟归南一本正经,“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你的是绿色。”   解决了睡衣的争议,庄雁鸣却没放开他,“淮省不远,飞机也很方便。”   孟归南思考了片刻,以为庄雁鸣是说等他休息时让他去淮省,但他还没来及说话,又听他说:“我周末回来。”   庄雁鸣工作有多忙,孟归南是知道的。   先前给他开过一段时间车,他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常常要工作到深夜。但这段时间以来,但凡是两人都在知春苑,孟归南时间空闲时,庄雁鸣从来不忙工作。   等孟归南睡得熟了,他才从床上爬起来,在书房里不知忙到几点。   孟归南心里清楚,庄雁鸣是压缩了很多休息时间来和自己谈恋爱的。   此刻听庄雁鸣这样说,他故意板起脸,“怎么了?淮省是没信号没网不能打电话吗?你别瞎折腾了。”   庄雁鸣有点生气,他觉得孟归南和自己不一样,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正处在热恋中的人。   庄雁鸣不打算和孟归南再讨论这个问题,反正脚长在自己身上,他硬要回来,孟归南根本管不了他。   周六是孟归南的生日,这是两人在一起之后第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尽管孟归南表现得不大在乎甚至连提都没提过,但庄雁鸣不想缺席,并且已经提前很久准备好了送他的生日礼物。   丰淮高速是淮省“四通七线”的重要组成部分,省里的领导会在周五上午到施工现场视察,承接各个标段施工的施工方需要参加视察后的工作进度汇报会。   项目经理的级别是不够的,庄镇山便亲自带队来了淮省。   庄镇山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带庄雁鸣在淮省交通系统里露个脸,因此这次出差,把庄雁鸣一起带上了。   年前两人发生的那场争吵,谁都没再提过。   庄镇山也许是觉得被庄雁鸣发现他在外有个私生子是一件比较丢脸,且愧对他和庄昭炀的事,这几个月来,除去工作和父子之间能聊的比较正常的话题,没有再说过别的。   庄雁鸣其实有点不解。   庄镇山在外有了私生子,对庄雁鸣和庄昭炀来说,他就是一个道德上有严重污点的父亲。只需要揭开庄鑫烁的身世,证明梁美云背叛这个家在先,便能得到原谅和一句“情有可原”,可他对此讳莫如深,从来不提。   这个家裂痕遍布,至今没能完全分崩离析,庄雁鸣觉得简直是个奇迹。   一连两三天,每晚都有酒局,政府部门的领导在外吃饭都比较小心谨慎,酒局结束就是真的结束,不会参加庄镇山提出的饭后娱乐活动。   周三晚,华峰的副董邱晓程也到了太云市。   邱晓程来这里的目的和庄镇山一样,顺便来参加淮渝高速太云段的开工典礼,得知庄镇山也在太云后,就约着一同吃了顿晚饭。   比起和政府部门领导打交道,和邱晓程坐在一起吃饭显然让庄镇山放松了许多。   晚饭后,邱晓程安排了娱乐活动,庄镇山没有拒绝,一行人去了太云市的一家比较有名的高级会所。   华峰这次来了一个副董,一个集团总工程师,还有工程部的部长,云山这边则是庄镇山,庄雁鸣以及云山在淮省的分公司副总经理龚庆如。   一帮大老爷们凑在一起干喝酒总是缺少趣味的,刚进包厢点好酒水,邱晓程的秘书就出了门,不多时,七八个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女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这种场合,无论男女,为的是热场子,至于散场后还有没有后续,那就是个人的选择了。   这包厢里数得上名姓的客人除去庄雁鸣,剩下的个个四十岁往上,中年男人好面子,再加上人多,找乐子的方式就很朴实无华了。   加上会所里的少爷公主,包厢里得有将近二十号人。   邱晓程和庄镇山可能有事要聊,两人略坐了坐就去了七楼的室内高尔夫球场。   领导走了,剩下的人就完全放松了下来。   “玩会儿德扑?”龚庆如提议道。   “可以。”   一群人闹哄哄地挤在牌桌前,庄雁鸣没参与,独自坐在沙发上拿出了手机,给孟归南发了条信息过去。   庄雁鸣:在做什么?   孟归南秒回,发来一张他正在跑步的自拍。   庄雁鸣点开照片,放大,仔细研究着这张照片的每一处细节。   夏天天气热,他穿了件白色的背心,松松垮垮,领口低到庄雁鸣甚至能看到几天前他在孟归南身上留下的浅粉色的暧昧痕迹。   孟归南运动的时间应该不短了,胸口的皮肤上全是汗水,在闪光灯的作用下蜿蜒出一道道莹莹的亮光。   明明孟归南只要告诉他正在跑步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特意发来一张这样的照片?   庄雁鸣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两分钟,才回复他的信息。   “这件破烂怎么没见过?什么时候买的?”   孟归南很久没回,等信息的间隙里,庄雁鸣抬头看了一眼牌桌,那副糜烂的景象让他深感不适。   庄雁鸣从前对这种场合是司空见惯了的,但现在他自觉与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他是正直专一有信念的好男人,绝不会以逢场作戏这样的虚假理由做出什么对不起孟归南的事。   十几分钟后,孟归南打来一个视频电话。   庄雁鸣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摁下了接听键。   孟归南正在吃烤串儿。   手机应该是被他支在满是油渍的路边小摊的桌上,他的面前是一个套了塑料袋的铁盘,里面已经满满当当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烧烤。   他手里捏着一串烤玉米,嘴角还有几颗孜然粒。   孟归南咽下口中的食物,又灌了口杯壁上满是水珠的冰可乐,然后夸张地叹了口气,以示他此刻爽到了极点。   庄雁鸣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是为了吃烧烤才出门跑步的吗?”   “对啊。要不是为了它们,这么热的天,我才不出……”   庄雁鸣身侧突然出现一个人,挽上他的手臂,捏着嗓子十分做作地说:“庄总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不去玩两局吗?”   “放开!”   庄雁鸣吓了一跳,立刻甩开他的手,然后快速瞟了一眼手机屏幕。   孟归南一脸震惊,手里那串还没啃完的烤玉米掉在了桌子上。   【作者有话说】   竟然赶在十二点前发出了! 第54章 我以后都不要再过生日   为了避免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庄雁鸣躲进了包厢里的卫生间。   “我不认识他。”庄雁鸣说。   震惊过后,孟归南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耐人寻味,他凑近了镜头,又环视了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后,恶狠狠地说:“庄雁鸣,以前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敢让我知道你再做什么坏事,你就完蛋了。”   孟归南在菡雨楼见过太多口袋满满,大脑空空被钱色填满的人。当感情和身体上的欢愉变得非常容易得到时,不再好好珍惜是这些人的通病。   庄雁鸣和他们不一样,但有没有相似之处,孟归南却不敢肯定,但他能肯定的事也有——庄雁鸣有在好好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   因此这只不过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但庄雁鸣听进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庄雁鸣来这种地方的次数数不胜数,为了投人所好,更加污糟的场合也不是没有去过,但说起来很难为情,他那许多被人们赋予了重要意义的第一次的拥有者都是孟归南。   他认为很有必要纠正孟归南对自己的误解。   “我以前怎么样?”庄雁鸣问。   孟归南觉得以现在去讨论从前是一个自寻烦恼的行为,于是敷衍道:“就……就那样。”   庄雁鸣不许他逃避,认真地指出他话中表达出来的隐晦的含义,“再做坏事的意思是你认为我之前已经做过。”   孟归南叹了口气,“我随口一说而已,为什么一定要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呢?你以前不是我的男朋友,谈论过去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是为了让气氛轻松一些,孟归南从铁盘里拿出一串儿不知是什么肉的烤串吃了起来,边吃边说:“等你回来,我一定要带你来尝尝这家的烧烤,烧烤这玩意儿还是得路边摊才……”   话没说完,就被庄雁鸣打断了。   “和你上床之前,我还是个处男。”   辣椒呛进气管,孟归南猛地咳嗽起来,咳到生理性的眼泪流了满脸,他灌进去大半瓶汽水,才缓了过来。   孟归南的脸很红,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瞪着屏幕里庄雁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好像这样的话说出来就像是晚饭吃了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孟归南半天都说不出来话,憋了很久最后憋出来一句,“怪不得你活这么烂!那天我疼死了!”   庄雁鸣本想证明自己是一个多么洁身自好的优质男人,却没想到孟归南竟然可以从他用了很多勇气才说出的这句话里,得到这样一个令他伤心的结论。   庄雁鸣挫了挫牙齿,没来得及说话,孟归南又开始继续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你真的很随便,我只是被你包养的情人而已,你就这样随便地把第一次给了我……你是有什么初夜情结吗?不然为什么非要和我在一起?”   庄雁鸣气得眼前发黑,他重重地将马桶盖盖上,从纸巾盒里抽出一沓纸巾,垫好了才一屁股坐在上面,准备花费一些时间和孟归南好好地将这件事捋捋清楚。   稳住心神后,庄雁鸣冷静地阐述事实,“是你非要和我谈恋爱,我只是看你可怜,才不得不答应你。”   “哦……”孟归南尾音拖得长长的,“原来是这样,那我现在不想和你谈恋爱了,可以分手吗?”   “除非全南城的烧烤摊都绝迹了,不然你想都别想。”   孟归南看了看铁盘里剩下的烤串儿,又抬头看了一眼庄雁鸣,生气地骂他:“恶毒!”   “恶毒?如果你继续说些我不爱听的,等我回去后,你可能要经历更‘恶毒’的事。比方说你第二天可能要请一天病假。”   这是很严重的威胁。   孟归南从不请假。过年那次受伤,节后他也照常去上班了,只是戴了几天的口罩遮掩脸上的伤有些不方便。   整个科室没有比孟归南更勤奋的医生,他绝不可能因为床上那点事儿就不去上班。   孟归南丢下铁签,瞪了庄雁鸣半晌,然后泄了气,“好吧,庄雁鸣,你赢了。”   本来一场很无聊的应酬,因为和孟归南通了视频电话变得不那么无聊,庄雁鸣本想和孟归南再多说一会儿,但是门口传来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以免让人觉得自己有什么隐疾,庄雁鸣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   “少吃垃圾食品。”庄雁鸣最后交代道。   孟归南冲他摆了摆手,“管天管地,管别人吃不吃……”   话没说完,通话就结束了,孟归南脸上狰狞的表情在屏幕上定格了一瞬后才消失。   周五下午庄镇山就返回了南城,庄雁鸣和他错开了时间,到达南城的时间是晚十一点。   周天上午还要参加另外一个项目的开工典礼,因此庄雁鸣周六晚间还要赶回太云。   庄雁鸣在飞机起飞前才告诉孟归南他已经在返程的路上,孟归南在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有些无奈地说:“你累不累啊?”   庄雁鸣并不觉得累,工作才会让他疲惫,但哄孟归南开心不会。   “不累。”庄雁鸣说,“等我到了南城,你昨天吃的那家烧烤摊还在营业吗?”   “营业到凌晨两点,你想吃吗?那我们可以再点几瓶冰啤酒,吃饱喝足回家睡觉。”孟归南碎碎念,“还说我喜欢吃垃圾食品,我看你也很喜欢。”   高档餐厅里浪漫的烛光晚餐和一支价值不菲的红酒或许更有仪式感,但庄雁鸣觉得在孟归南的心里,比不上一顿好吃的烧烤和价格便宜的冰啤酒。   庄雁鸣想象了一下他和孟归南在喧闹的烧烤摊上吃烧烤和啤酒的场景,又想象着两人吃过夜宵后听着绵长而又聒噪的蟋蟀叫声,牵着手散步回家,他便有些迫不及待,只想这趟航班快些起飞,最好可以提前一点到达。   天边是即将落幕的晚霞,太阳被黑暗拖拽着即将沉入地平线,庄雁鸣注视着渐颓的日光,开始期待这一晚黑夜的降临。   飞机快要降落时,庄雁鸣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白色天鹅绒盒子,打开它,里面躺着一枚胸针。   圆形的蓝宝石,雕刻出地球表面大陆与海洋的纹路,中间偏下的位置,有一圈细细的铂金装饰,那代表着地球的南回归线。   其实这枚胸针,孟归南不一定有可以用上它的场合,也不一定会很喜欢。   他一直戴着很久之前庄雁鸣送给他的那款月相大师和很“便宜”的月亮项链,卧室床头柜那个摆满了各种各样饰品和价格更为高昂的腕表的抽屉,孟归南鲜少打开它,即便打开,可能也只是为了将一件新的礼物放进去。   孟归南不在乎不喜欢,庄雁鸣却一直固执地想把很多很昂贵的东西送到他的手里。   飞机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庄雁鸣走出航站楼时,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出口的孟归南。   孟归南在人群中捕捉到他的身影,眼睛亮起来,然后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幸好我提前来了,不然你就要很可怜,很孤单地在这里等人来接咯。”   庄雁鸣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为什么要用很可怜很孤单这样的词,这里有很多人。”觑了眼孟归南脸上的神色,立刻改了口顺着他的话说,“幸好你提前来了。”   孟归南看上去很开心,和庄雁鸣并肩走在一起时,笑着和他讲这几天医院发生的趣事,说严岩某天晚上下楼拿外卖,摔下楼梯把左臂肱骨干给摔骨折了,跑到急诊去看,被急诊医生嘲笑了一晚上。又说手术还是温亚遇做的,手术过程中没憋住笑,气得严岩发誓一个月都不要再和温亚遇讲话。   庄雁鸣认真听着,他不知道肱骨干是哪块骨头,也不觉得这是件多么有趣的事,但看着孟归南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   上了车,孟归南凑过来和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表情十分认真地和他说:“虽然我还是觉得你跑来跑去很辛苦,但是你陪我过生日,我真的很开心。”   庄雁鸣拉上安全带,指挥孟归南开车,过了一两分钟,他说:“只是这么点事就能让你开心,你也太好满足了。”   孟归南早已习惯庄雁鸣偶尔的口不对心,甚至清楚他每一次口不对心背后的原因。   “害臊什么呀?有的人张口闭口说自己是处男的时候都没害臊呢?”   庄雁鸣不想和孟归南说话了,他捏了捏口袋里的盒子,决定等明天要出发去机场时再把礼物送给孟归南,作为对他的惩罚。   “好吧好吧。”孟归南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小臂,“我不说了。”   服软也没用,庄雁鸣心想。   车子拐下机场高速,驶入南芜公路,绿灯亮起,孟归南启动车子朝路口开去。   “庄雁鸣,明天我们……”   “孟归南!”   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后,庄雁鸣突然来抢夺方向盘然后向左猛地打死,一秒,或许是零点几秒,孟归南没有任何时间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辆失控的轿车朝着副驾驶的位置撞了过来。   绿化带里的植物经过一天的暴晒,叶片都无精打采地打着卷儿,了无生气。   掉落在座椅缝隙里的一个白色天鹅绒盒子很快被洇成了红色。   【作者有话说】   笑容消失术来了fine的今日穿搭:防弹衣+头盔 第55章 庄雁鸣,谢谢你活下来   “孟归南,你别哭了,我死不了……”   孟归南去扯腰间的腰带,手指抖得解不开卡扣,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冷静!孟归南!你是个医生!你不能慌,千万不能慌……”   孟归南一边自言自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抽出腰带,捆在庄雁鸣的大腿上,又把T恤脱下来按压着他的伤口,白色的T恤很快就被血浸透,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哭了吗?没哭吧?庄雁鸣你怎么还没七老八十呢就眼花了?刚刚我话还没说完,我说明天……明天我们去梧桐大道好不好?夏天来了,那里很漂亮,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   庄雁鸣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很小,“本来是想让你开心的,早知道你会哭,我今天就不回来了。”   “对啊,下次不要这样了。”孟归南把喉咙里将要发出的一声哽咽压了回去,“我说你不要跑来跑去,多折腾啊,这下给咱折腾到医院去了吧?”   “你能不能听我的话啊庄雁鸣。”   孟归南的视线渐渐糊成一片,他侧过头用肩膀抹掉眼泪,可那液体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庄雁鸣的眼皮垂下来,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孟归南猛地提高了声音,“庄雁鸣,你说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多好啊,二十二三岁的时候最好,我可帅了,学校里好多人追我,不过那个时候你才刚上大学,年纪小,一颗心还不知道在哪儿野着呢,可能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庄雁鸣费力地睁开眼皮,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因失血而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会喜欢你的。”他抬手虚虚握住孟归南的小臂,轻声说:“不过十几岁的时候我很胆小,就算喜欢也不敢说出来的。”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慢吞吞地摸出手机。   “有什么重要的事啊?你和我再说说话吧好不好?”   庄雁鸣像是为了节省力气似的,没有回他。   庄雁鸣在衣服上把屏幕上的血迹蹭干净,拨了通电话出去,几秒钟后,孟归南听见他说,“孟青,我出了车祸,有件事要麻烦你……”   “孟归南和我在一起。但是你要记得,今晚是我自己开的车,你找……找市局的冯岸,事故调查的时候,不要出现孟归南的名字,也不要……不要让他出现在我爸面前……”   手机往下滑,庄雁鸣给方孟青最后的交代是“带件干净的衣服来”。   “孟归南,我好冷……”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庄雁鸣失血过多,几乎陷入了昏迷。   孟归南这下知道和庄雁鸣谈恋爱辛苦在哪儿了。   庄雁鸣的家人,甚至方孟青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手术室外,可他却只能一个人躲在楼梯间里去等一个未知的结果。   孟归南全身都在发抖,墙壁上“安全通道”指示牌发出的惨绿色的光照在他的身上,暗红色的血在幽幽的绿光下变成一片将他整个人完全包裹住的沉郁的黑。   孟归南的身体好像也产生了些类似失血过多的症状,冒冷汗,口渴,甚至开始意识不清。   他用力搓着手,想搓掉庄雁鸣留在他手掌心里的血,越用力掌心里的那片红却越鲜艳,最后淋淋漓漓顺着他的手腕淌下去。   痛感来得后知后觉,孟归南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条很长的伤口。   庄雁鸣疼不疼?   很疼吧,比他要疼上千倍百倍吧?   孟归南工作至今,比起死亡,他见过更多的是遗憾和可惜。   年纪轻轻因为意外高位截瘫的,为了保命不得不放弃一条腿或是手臂的,孟归南说过很多积极向上的话来安慰这些病人,但他心里明白,活着是一件比死掉更难的事。   当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庄雁鸣身上时,孟归南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能活着是一件多么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孟归南对着寂静空荡的楼梯间,兀自喃喃道:“活下来,庄雁鸣,求求你……”   时间的流逝对孟归南来说是残忍的折磨,不知坐了多久,他身后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孟归南回过头,看见了方孟青。   他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孟归南喉咙发紧,紧张得几欲呕吐。下一秒,他听见方孟青说:“庄总转入ICU了。”   孟归南眨了眨眼睛,他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高度紧张下,肌肉和关节僵硬,又跌坐了回去。   “好……好的。”   方孟青连忙走过来扶他,孟归南摆了摆手,连说了好几遍“我没事”。   孟归南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好似从空悬的万丈高空坠落,落入胸腔里,砸得他胸口一阵闷痛。   孟归南捂住胸口,急速地呼吸,像是要把这几个小时缺失的氧气全给补回来,“还有别的伤吗?骨头,内脏,我……”   方孟青做了几个深呼吸,缓解了下方才因为浑身紧绷而产生的晕眩,“有四根肋骨轻微错位,这个不要紧,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要紧的就是他腿上那道伤口,太深了,医生说要不是做了一些止血措施,可能……   “孟先生,你救了他。”   方孟青说这话是为了宽慰孟归南,可孟归南并没有从中得到丝毫的安慰。是他的错。   意外发生时,他正漫天神游着第二天应该安排一场怎样浪漫的约会才能对得起庄雁鸣大老远从淮省专程赶回来的用心,因此当那辆车冲过来时,他的反应慢了半拍。   如果他一直有很专心致志地观察车况,或许可以避开这场意外,那么庄雁鸣也就不会为了保护他而受这样重的伤。   孟归南轻轻摇了摇头,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方孟青在孟归南旁边坐下,递给他一盒烟,“抽一支缓一缓吧。”   方孟青替他点上烟,烟头那点还算暖的红光拢在他的脸前,血液回温,他感觉自己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谢谢。”孟归南说。   两人相顾无言地抽完烟,方孟青站起身,“孟先生,我现在要去处理后续的事,庄总有家里人陪着,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嗯,你先去忙。”   方孟青拍了拍他的肩,推门离开,楼梯间又恢复了沉寂。   孟归南从医院出来时,天还没亮,他打了辆车回到知春苑。   人进了ICU,说明并未完全脱离危险。孟归南一个人待着就会胡思乱想,他洗了澡,处理了伤口,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又返回了医院。   孟归南戴上口罩和帽子,从楼梯走上来。   深夜的ICU门口铺着一床又一床的被褥和爬行垫,塑料凳子、水杯、水盆、花红柳绿装着还未吃完的食物的塑料袋散乱地摆了一地。   内外灯火通明,仪器的滴滴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盘旋环绕,每个人脸上都是相似的疲惫和麻木。   ICU冰冷沉重的大门见证了太多情真意切的守候。   孟归南压低了帽檐,找到一个角落坐下,转过头看见了不远处在椅子上坐着的庄镇山,梁美云还有庄昭炀。   金钱在生命面前变得不值一提,庄家很富有,却无法让庄雁鸣立刻活蹦乱跳地从ICU里走出来。   孟归南请了假,一直在ICU门口守着,除去吃饭和回家洗澡换衣服,没有离开过半步。   医生每次呼喊“某某家属”时,他的一颗心就会高高地悬起来,如果没有庄雁鸣,他才会稍微放松一些。   庄家人进去探望过庄雁鸣出来时,孟归南会很仔细地观察他们脸上的表情,他进不去,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猜测庄雁鸣目前的状况是否依旧凶险。   出事的地方距离省人民医院最近,因此庄雁鸣被送到了这里来,孟归南是在第三天的上午才想起他有个同学叫马靖雨的似乎是在这里工作,他翻遍了通讯录和同学群,又联系了温亚遇,才找到了她的电话号码。   从马靖雨那里得知庄雁鸣情况还算良好,下午就能从ICU里出来时,孟归南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下午,庄雁鸣果然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   孟归南站在单人病房门口,隔着玻璃注视着庄雁鸣苍白的侧脸。   庄雁鸣,谢谢你活下来。   【作者有话说】   庄1以后会感谢他为南南洒的这场热血的~(写到ICU这段突然有点难过,希望大家永远身体健康~ 第56章 希望庄雁鸣平平安安   庄雁鸣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二天中午,孟归南才见到了他。   孟归南趁着午休时间过来,病房门没关严,走到门口时,听见庄雁鸣在里面声音虚弱,言辞却很激烈地训斥庄昭炀,“你总在我这儿待着做什么?不是吃东西就是说废话,滚回公司上班去。”   “哥!你是不是不知道前几天我们仨有一个算一个差点吓死在手术室门口啊?爸妈给我的任务就是好好看着你,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庄昭炀语气幽怨,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嘀咕了一句,“你一睡觉不讲话我就心慌,和你说说话怎么了?”   孟归南把耳朵贴在门缝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庄雁鸣说:“你回家一趟,给我带几件衣服过来。”   “我回趟家一来一回就得一个多小时了,我让妈下午过来的时候顺便给你带。”   “我饿了。”庄雁鸣又说。   “啊?不是刚吃过饭吗?你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做了等下送过来呢。”   孟归南猜测庄雁鸣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但庄昭炀坐在床头的位置,踩着椅子左右晃来晃去挡住了他的视线,果然,下一秒,庄雁鸣就对庄昭炀发了火,“你能不能滚出去让我安静一会儿?”   庄昭炀这才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刚挂上的吊瓶,“半个小时,不能再多了。”   庄昭炀朝门口走过来,孟归南压低帽檐往旁边躲了躲,等他走出病区,拐入楼梯间,孟归南才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从孟归南推开门的那一刻,庄雁鸣就一直看着他,等他在床边坐下了,朝他摊开了手。   孟归南握住他的手,很想用些力气死死攥住他,再给他一个拥抱来证明此刻在他面前的庄雁鸣的存在是否真实。   但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最终只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然后凑过去,万般珍视地在他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庄雁鸣眨了眨眼睛,眼神专注地盯着孟归南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辛苦了,孟归南。”   这话很像是职场里,领导对下属对工作付出的肯定,但孟归南明白他到底说的是哪方面的辛苦。   “不辛苦。”孟归南说。   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势必会说到家庭,孟归南猜测庄雁鸣也一定会表达他的歉疚,但他只想让庄雁鸣知道自己在乎的是什么,对于不在乎的东西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我已经偷偷许过生日愿望了。”孟归南说。   许生日愿望不一定要有蛋糕和蜡烛,他只是对着楼梯间里亮着光的绿色指示牌许了愿,愿望竟然也实现了。   “嗯,许了什么?”   孟归南用指甲在庄雁鸣的手背上轻轻刮了刮,“希望庄雁鸣平平安安。”   庄雁鸣就这样一直看着孟归南,直到孟归南开口催促,“干嘛这么看着我?快和我多说两句话吧,等会儿你那傻弟弟就要回来了。”   “你把抽屉打开。”   孟归南拉开一旁的抽屉,看见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系了红丝带的包装盒。   “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庄雁鸣说,“孟归南也要平平安安。”   孟归南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宝石胸针,融入在设计里的巧思,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孟归南眼睛发酸,他低下头,小声说道:“南回归线……”   孟归南取出胸针,挂在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色T恤上,胸针搭配T恤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我是早产,我妈生我的时候,我爸还在首都,他得到消息就立刻往回赶,但还是没赶上我出生。他给我取名叫归南是因为他说这辈子都要牢记那天在回来的路上他的心情,他永远都不会辜负我妈,我的名字是‘记得回家’的意思。”   “‘归南’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现在,它又有了别的很重要的含义了。”   庄雁鸣第一次听孟归南和他聊起这些,他们在一起半年了,不论是他还是孟归南从来没有聊过这样对于两人来说加深亲密度的话题。   庄雁鸣是难以启齿,孟归南是心有介怀。   他们在一起得很仓促,两人之间的差距,庄雁鸣的家庭,不堪的开始,乃至宋凌霄,这些都是横在他们之间很现实的问题。   能在一起多久,孟归南是没有想过的。   因为荷尔蒙作用产生的喜欢,在一起一天可以,一个月也可以,一年两年那就是超常发挥了,他从来没有很认真地期待过能和庄雁鸣携手共度余生。   在感情里,化学物质分泌完还剩下什么呢?什么都不剩。   他悲观,但理性。   可他现在站在三十三岁开篇的节点往前看,看见庄雁鸣就站在他的未来里。   所有的问题都可以不是问题,勇敢和爱会战胜一切。   孟归南看见庄雁鸣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点薄红,他笑了笑,“又害什么臊啊?希望你尽快习惯,以后我还会说很多这样的话。”   距离庄昭炀出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孟归南站起身,和他道别,“我走了,什么时候能来看你你给我发信息。”   “孟归南……”庄雁鸣叫住了他,“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孟归南笑了笑,“我哪儿来的心理负担?好好休息,多多吃饭,养好身体,早点出院。”   孟归南那辆车在事故里撞得稀巴烂,肇事者开的那辆却只是车头受损,人几乎毫发无伤。   方孟青晚上八点多来了知春苑,开了辆新车过来,是和肇事者所开的那辆同品牌的国产车。   “庄总交代了给你换辆车,这车特别抗撞,安全系数一等一的。”方孟青把车钥匙递给他,“原先车里的物品我都拿下来清洗干净放进去了。”   孟归南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事故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嗯。那人喝了酒,过路口的时候把油门当刹车闯了红灯。”方孟青说,“不会和解,力求重判。”   孟归南放了心,再次和方孟青道谢后送他到门口打车。   庄雁鸣失血太多,除去常规的治疗外,食补也相当重要。   孟归南自知庄雁鸣家里一定会在各方面都将他照顾得很妥帖,但还是忍不住在空闲的时候央着郑姐教他做了几道补血的汤羹。   “你刚下夜班去睡一会儿吧?我做好了叫你好不好?”   孟归南不累,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于是摇了摇头,“昨天晚上没什么事,我在值班室睡了一会儿。”   虽然庄雁鸣不是很需要这碗汤,但他觉得如果庄雁鸣知道这是他用心做的,一定会很高兴。   病人嘛,保持心情愉悦也很重要。   孟归南在厨房忙活了两个小时,提着保温盒出发了。   到了医院,他先探头探脑地在病房门口张望了一番,病房里没人,他才推开门进去。   “今天又找什么借口把你弟弟和护工赶出去了?”   庄雁鸣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他手里提着的保温袋上,“带了什么?”   “石斛枸杞猪肝汤!”   孟归南走到床边坐下,支起小桌板。   从保温袋里拿出一个小碗,倒了半碗汤进去,又试了下温度,才放在他面前,显摆道:“我炖的。”   庄雁鸣身上穿的病号服,可能有些热,被子掀开了一半,孟归南一眼就看见了他今天没戴固定带,“固定带呢?!你肋骨错位了你不知道啊?对不齐长不好你还得遭罪做手术。”   孟归南对待庄雁鸣可没有对他的病人那样客气,劈头盖脸一顿骂把庄雁鸣骂得一声不吭。   庄雁鸣有些心虚,垂下眼睫,不敢和他对视,“太勒了。”又因为孟归南今天来没有第一时间亲吻他不太高兴。   “勒什么勒?”孟归南把勺子放进碗里,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在哪儿呢?我帮你戴上。”   庄雁鸣指了指沙发边的储物柜,“那儿。”   孟归南走过去,从里面把固定带拿出来,给庄雁鸣戴上了,“你觉得这个不舒服的话,明天……哦不下午吧,我给你带个舒服点的来,但是这东西绑在身上都不会太好受,你忍忍,等回头骨头长得差不多了,就能摘了。”   “嗯。”   庄雁鸣顺从地任他摆弄,等穿戴好,孟归南重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尝尝汤。”   庄雁鸣看了他一眼,握着勺子送到了嘴边,余光瞥见孟归南一脸期待等夸奖的神情,又把勺子放下了。   孟归南着急了,“怎么了?我提前尝过了,味道还可以。”顿了顿,又很保守地说,“肯定没有药难吃。”   庄雁鸣转过头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不是,喝汤这个动作,我暂时还做不了,肋骨疼。”   孟归南端起碗,舀了一勺汤送到他嘴边,“拿勺子怎么会疼?别是其他地方还有什么毛病吧?等会儿你把片子给我看看。”   庄雁鸣喝汤时一直盯着孟归南看,没留神被一颗枸杞呛了喉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肋骨骨折的病人,咳嗽起来疼得要命,孟归南吓了一跳,害怕庄雁鸣因为咳嗽导致没长好的肋骨再错了位,“别别别,别用力咳嗽……”   庄雁鸣脸色发白,攥着被子,直到把那颗枸杞咳出来了才算缓了过来。   “孟归南……”庄雁鸣重重喘着气,眼神涣散,“汤里为什么要放枸杞?”   又说,“除非你立刻亲我一下道歉,不然我不会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南:由于fine今天去探望庄雁鸣时,两手空空连个果篮都没带,被庄雁鸣勒令必须双更,特此声明!   fine:第二章 可能会很晚,大家明天可以明天再来看(小声 第57章 冷暴力   庄雁鸣在医院住了两周才出院,因为要养身体,出院后他基本上都住在家里,梁美云三天两头换着法儿地给他煮各种补品补身体,两个月下来,整个人胖了将近十斤。   这段时间他和孟归南见面的次数少,每次去知春苑时也基本上不留宿。他刻意遮掩,尽量避免了每一个可能在孟归南面前袒lu身体的机会,因此孟归南一直都没注意到他吃胖了。   “在我拿到你的体检报告,确认你完全没问题前,你就先忍忍吧。”   孟归南冷酷无情地宣布庄雁鸣必须要禁欲时,庄雁鸣对两人不必坦诚相对感到庆幸,但仍然表现出了极强烈的不满,“你这是冷暴力。”   孟归南内心愧疚,不太好意思地提出他可以在上面。   庄雁鸣悚然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不了,那没什么意思。”   “啊?”   庄雁鸣的反应不太正常,孟归南用一种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你不会是出了个车祸……那方面……”不行了吧?   孟归南说话委婉,但仍然给庄雁鸣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有苦难言,想为自己辩解又不知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有好几次,孟归南用一副害怕伤他的自尊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他时,他都气得咬牙,恨不得再去加跑个十公里。   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等庄雁鸣确认自己身材好到孟归南看一眼就会流鼻血的程度后,才放心地住在了知春苑。   九月底,白天温度依旧很高,但晚上的风已经变得凉爽,忙碌了一整个夏天的空调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庄雁鸣从浴室里出来时,没穿睡衣,只在下半身围了条浴巾。   孟归南正在和王百琴打电话,压根没注意到他。   “他送了你们就吃嘛,我和他说了很多次了,他不听我的。”   庄雁鸣脚步顿了顿,站在衣柜前装作一副找睡衣的样子,足足找到孟归南挂了电话,他还没把睡衣翻出来。   “你干嘛呢?”   “找睡衣。”   孟归南从床上下来,走到衣柜前后将他推到一边,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拿出一套睡衣在他脸前晃了晃,“这不在这儿呢吗?是不是得放你眼睫毛上你才看得见啊?”   睡衣是不是得放在他的眼睫毛上他才能看到有待考证,但他这么个全裸美男杵在孟归南眼前这么久了,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让庄雁鸣很生气,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庄雁鸣接过睡衣,语气不是很好地说:“内裤。”   孟归南又蹲下来在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条庄雁鸣的内裤丢到他身上,然后转身回到床上,从床头柜上拿了本书看了起来。   庄雁鸣看了一眼手里的衣物,慢吞吞地穿上后从另一边上了床,用充满怨气的后脑勺对着孟归南。   睡前半个小时的阅读时间结束,孟归南关了卧室的灯,钻进被子里。   按照平时的习惯,这会儿庄雁鸣应该转过来抱着他睡才对。孟归南戳了戳庄雁鸣的后背,“庄雁鸣,我妈说你每周让人送去的东西太多了,她跟我外婆两个人根本吃不完。”   “按照两个人一周的标准送的,怎么会吃不完?”   孟归南解释道:“我外婆年纪大了,一顿吃不了多少。”   “哦。”   过了一会儿,孟归南又戳了戳他的后背,“你怎么不转过来?”   “不想。”   孟归南这下确认庄雁鸣确实是在生气了,不过他生气的态度并不是很坚决,只是轻轻扳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就转了过来。   “你怎么了?”孟归南问。   “没怎么。”   意料之中的回答。   刚刚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洗了个澡出来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孟归南思索了一番,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分析从吃饭到刚才庄雁鸣出浴室的每一个细节,终于让他发现了异常。   “庄雁鸣。”   庄雁鸣支着耳朵听。   “对不起,”孟归南一本正经地承认错误,“我刚才对你说话太大声了,态度也不是很好,我反思。”   庄雁鸣气得不想和他说话,“睡觉吧。”   孟归南身体里那台庄雁鸣专属的翻译机罕见地失了灵,他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原因,于是很无奈地说:“你长了张嘴偶尔也用一用好不好?”   孟归南说完,两人之间安静得呼吸可闻,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庄雁鸣说:“我今天照镜子觉得我最近好像吃胖了。”   孟归南一愣,“没有吧?哪里吃胖了?”一边说一边去摸庄雁鸣轮廓分明的腹肌。   庄雁鸣故意使了点力气,让他的腹肌鼓起来。   “这不挺好的吗?我摸一把都要流鼻血了。”   孟归南的这句话是对庄雁鸣这段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减肥一事上的肯定,他这才高兴起来,翻了个身,将孟归南压在身下,而后身体力行地向他证明了说庄雁鸣某方面不行了是一个多么没有道理,并且恶毒的揣测。   第二天一早,庄雁鸣冲了澡神清气爽地从浴室里出来时孟归南还在床上趴着。   孟归南眯着眼睛控诉他昨晚的恶行,“不是说我在上面没意思吗?你这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啊?”   庄雁鸣走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亲,“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可能过一段时间我又会觉得没意思了。”   孟归南腰酸腿疼,懒得和庄雁鸣再争论这个问题,“你上班去吧,我再躺会儿。”   “我送你去上班,晚上去医院接你。”   孟归南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是说最近很忙吗?”   “工作是做不完的。”   庄雁鸣在一些事上非常固执,说接就要接,说晚上要过来,即使是加班到凌晨也会赶过来,因此不论孟归南如何劝阻,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便不再多费那个口舌。   “好吧。”   孟归南又在床上躺了十分钟才爬起来,等洗漱完出来时,庄雁鸣已经吃过早饭,手里提着他的那一份,“走吧,路上吃。”   送完孟归南,庄雁鸣直接去了公司。   大约是因为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家里最近的气氛很融洽,庄镇山只关心他的身体,公事提得很少。上午开完会,还交代他要注意休息,工作尽量分给两个副总,一些大事拿拿主意就好。   下午庄雁鸣正忙着处理文件时,庄昭炀找上了门。   庄昭炀在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哥?忙呢?”   庄雁鸣瞥了他一眼,“有事说事。”   庄昭炀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语气严肃,“哥,我的工资有问题。”   “那你应该去三楼找人力,找我做什么?”   “我去过了,他们说我的工资构成全勤一万七,基本工资三千,我怎么才知道这个事儿,谁定的啊?”庄昭炀说这话时,语气很幽怨,“我上个月就迟到了三分钟,扣我一万七,不仅一毛钱没发,还要倒找公司钱,这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庄昭炀这么一说,庄雁鸣才想起来。   庄镇山觉得庄昭炀天天上蹿下跳,担心他不好好上班,想了这么个办法来约束他,却没想到他月月拿全勤,从来不迟到早退,久而久之庄雁鸣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放下手里的合同,拿起手机,找到庄昭炀的聊天框,转了两万过去,“缺钱了?”   “能不缺吗?我又没分红,就靠着这点工资生活来着。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你在我这个年纪还有缺钱花的时候吗?”   庄雁鸣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给他转了一笔,“长嘴干嘛用的?缺钱不会说?”   庄昭炀看了眼手机,语气一扫先前的幽怨,乐呵呵道:“我不好意思。”又说,“那你就不能主动点给吗?”   庄雁鸣放下手机,继续看起了桌上的合同,“滚。”   庄昭炀离开后,庄雁鸣再次拿起手机,给孟归南转去了一笔钱。南南宝贝:?   庄雁鸣:零花钱过了一两分钟,孟归南打了通电话过来,“什么零花钱?”   庄雁鸣很诧异他在上班时间竟然还有时间打电话,“不忙吗?”   “院里办了个什么‘青年建功高质量发展动员会’,很无聊,我溜出来了。”孟归南又问了一遍,“什么零花钱?”   庄雁鸣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字面意思,就是零花钱。”   “哦。”孟归南笑着打趣他,“谁家零花钱给这么多?我怎么花啊?”   家里吃的喝的和日用品都是郑姐买的,衣服鞋子是庄雁鸣准备的,孟归南每个月的支出就只有油费、偶尔和同事聚餐的餐费和每月打给王百琴的生活费,根本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孟归南是一个物欲挺低的人,庄雁鸣一时也想不出他应该怎么花这笔钱。   思来想去,他最后说:“不花就存起来。”   孟归南在电话那头的笑声震天响,“好好好,存起来。”   孟归南今晚要加班,预计要到十点钟左右,庄雁鸣就在公司边工作边等他,快九点时,突然接到一个梁美云的电话。   梁美云声音慌张,“雁鸣,你快回来,昭炀和你爸爸吵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庄2:哥你不能主动一点给我打钱吗?   庄1:你说得对,应该主动一点南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零,陷入了沉思…… 第58章 父子关系   庄昭炀和庄镇山发生争吵很常见,吵架的主题也基本上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比如庄昭炀染了一个跳脱的发色,穿的牛仔裤上的破洞几乎开到大腿根或是某天半夜三更醉醺醺地回家被庄镇山抓个正着。   吵完架,庄昭炀服个软,撒个娇,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庄雁鸣本来不想回家,但梁美云在电话里说两人这回吵架吵得几乎把家里的东西全砸了,他挺惊讶,最终还是决定回家看看。   打电话给老陈嘱咐他到点儿去接孟归南,庄雁鸣自己打了辆车回了庄家别墅。   一进门,庄雁鸣就看见了客厅的一片狼藉。   原本放在电视柜边的一对珐琅花瓶倒在地上,厚厚的羊毛地毯也没能保住它们,碎片散落了一地,就连茶几上的摆件,纸巾盒还有庄昭炀之前去旅游时带回来的小茶壶都在地上丢着。   梁美云本来正在帮着家里的阿姨收拾,看见他进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走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电脑包,“雁鸣,昭炀一气之下从家里跑出去了,他从小就听你的,你打个电话劝劝他吧。”   庄雁鸣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罗时雨你还记得吗?之前来过我们家的那个小姑娘。”   “她怎么了?”   “罗家希望把时雨和昭炀的事尽快定下来。”   过完年到现在,庄昭炀迫于无奈和罗时雨见过几次面,但每次见过面回来,庄雁鸣询问他时,他总含糊其辞,只是说让庄雁鸣别管了,他能解决。   庄雁鸣不知道庄昭炀想用什么办法来解决,彼时他正沉浸在和孟归南热切的恋爱中,投放在庄昭炀身上的精力太少,后来庄昭炀没有提起,他也就没再问过。   “爸的意思呢?”庄雁鸣问。   “时雨性格、样貌、家世、学历,哪一样都出挑,你爸爸觉得配昭炀是绰绰有余的。女方家主动提起了这件事,你爸爸就答应了,打算选个日子让两人先订婚,回来和昭炀一说,他直接把饭桌掀了。”梁美云叹了口气,“昭炀这孩子……”   庄雁鸣拿出手机来,给庄昭炀打了通电话。   “哥……”   “你等下。”   庄雁鸣看了一眼梁美云,转身上了楼,等进了房间才继续说道:“这就是你和我说的解决方法?掀桌子?”   庄昭炀的声音听上去很低落,“本来我是想劝劝罗时雨的,但这小姑娘也太死心眼了,我磨破了嘴皮子,最后就等来一句‘你难道不知道爱情的本质就是大脑分泌的一堆化学物质吗?’,我说强扭的瓜不甜,她回我‘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天真?’,差点没把我噎死。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哥你别管我了,我先在外边躲几天。”   庄昭炀没再说“哥你帮帮我”,尽管他心里应该明白,他如今的处境和庄雁鸣有很大的关系。   当初庄昭炀提出想要庄雁鸣帮他时,庄雁鸣答应得很痛快,痛快的原因在于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他会和一位家世不俗,能为云山带来诸多助益的女孩儿结婚,那么他就可以有充足的底气在庄镇山面前为庄昭炀争取婚姻上的自主选择权,就像他付出了许多精力与时间为云山创造效益,就能为庄昭炀争取职业上的选择权一样。   在庄雁鸣对人生的规划里,这两年半是他为自己设置的,短暂脱轨和放纵的时间,时间一到,他会为孟归南准备好所有,放他在一个开满春花的漂亮车站下车,而他则会继续孤独前行,回到原本“正确”的轨道上去。   可孟归南施舍给他的爱已然让这辆设定好起终点的列车彻底失控,庄雁鸣也不可能让它再回到原点。   庄昭炀说别管他了,事实上庄雁鸣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去帮他。自己和孟归南的未来尚且迷雾重重,他对庄昭炀实在是爱莫能助。   庄昭炀为了表明他的决心,请了年假,连公司都没去。庄镇山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在办公室拍桌子,“一分钱都不许给他,我看他能坚持几天!”   有庄雁鸣在背后的资助,庄昭炀挺了一周又一周。庄镇山很快就失去了耐心,同时觉得无法对罗家交代,还是找人查了他的行踪,亲自去把他带了回来。   人回来了,庄镇山倒是没发火,好声好气地把他叫去书房,说想和他好好聊一聊。   庄昭炀瘫在沙发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模样,庄镇山瞥了他一眼,温声道:“你说说吧,为什么不愿意。”   “我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谁?”   不是问他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而是很笃定地问他喜欢谁。   也许是庄昭炀太过缺乏和庄镇山对抗的经验,也许是他早就打定主意和庄镇山坦白,庄雁鸣在一旁没来得及拦,就听见他说:“魏莱。”   庄镇山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和声和气:“魏莱是什么人?”   “高中同学,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庄昭炀说,“爸,为什么你不肯让我和大哥自由选择我们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呢?魏莱的家庭很普通,但她很好,我很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很幸福,您是我爸,难道您不希望看到我幸福吗?”   庄镇山沉吟了片刻,“你怎么就确认她是图你这个人不是图别的?”   “我了解她,她不是这样的人。”   庄昭炀的辩驳太过苍白,庄镇山嗤笑了一声,“就算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图你这个人,但是当她了解了你的家庭后未必没有别的想法。昭炀,你太单纯太年轻了,你以为你拥有的是绝对纯粹的爱情,可复杂的人心背后到底有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如果你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魏莱家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你觉得魏莱的父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吗?公主和落魄骑士,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现实中,公主就该和王子在一起,而灰姑娘就应该和落魄骑士组成家庭,有相似价值观的关系才能稳固。”   “你知道什么是结婚吗?结婚意味着资源和财产共享。你结个婚,要我庄镇山打拼来的一切分一部分出去,这我是不愿意的。退一万步说,我同意你和魏莱结婚,那她在我们家永远不可能挺直腰板,你觉得对她来说这是幸福吗?”   “昭炀,门当户对四个字是有道理的,至于你说的爱情,体验过就可以了,结婚是权衡利弊,合适最重要。”   庄昭炀越听脸色越差,庄镇山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仍然没有让他接受为什么结婚不能以爱为前提,而要去考虑家世这样本该无足轻重的事。   “我要和魏莱结婚。”庄昭炀说。   庄镇山没想到庄昭炀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失去了耐心,“我说了半天白说了是吧?那我也很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   庄昭炀倏地站起身,冷笑道:“您说不可能就不可能?您打拼来的一切,您就好好握在手里吧,我一分都不要,我只要和魏莱在一起。”   “混账东西!”   庄镇山因为庄昭炀的几句话彻底动了气,他抬腿狠狠踹了庄昭炀一脚,踹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没站住。   庄昭炀气得双眼通红,转过头怒瞪着庄镇山,“打死我我也不可能和魏莱分手,您死了这条心吧。”   庄昭炀的态度太过坚决,庄镇山气得狠了反倒冷静了下来。   “你是我儿子,我拿你没办法,我还拿那个叫魏莱的小姑娘没办法吗?”   到底还是到了这一步,坐在一旁一直安静着的庄雁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早就告诉过庄昭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在庄镇山的面前提起魏莱,他可能是想通过真心实意的倾诉让庄镇山心软,可庄镇山不仅没心软,反倒完全捏住了他的软肋。   “都先冷静冷静吧。”庄雁鸣说。   庄昭炀耳边轰隆作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庄镇山,似乎是刚刚才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要是敢对她做什么,我,我就……”   “你怎样?你能怎么样?”   “我就去死!”   说完,庄昭炀冲出了书房,跑下楼时却被早已等在楼下的保镖给堵在了楼梯口。   梁美云一脸为难地看着他,“昭炀,你乖一点,别惹你爸爸生气了。”   “操!”   庄昭炀返回二楼,回到卧室后,用力地将门砸上了,砸门的动静清晰地传到了三楼书房内。   庄镇山闭了闭眼又睁开,“我处处为你们考虑,你们却不领情,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个父亲还挺失败的。雁鸣,你来说说,在结婚这件事上,我有错吗?门当户对真的不重要吗?”   “昭炀也没什么错,他只是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庄雁鸣说,“暂且不提昭炀和罗家的婚事,如果您真的对魏莱做了什么,昭炀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您,比起能为云山带来更多利益的罗家,我认为父子关系更加重要,您再考虑考虑吧。”   “如果罗家的女儿除去家世一无是处,我是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说完,他冲庄雁鸣摆了摆手,“你去劝劝昭炀,另外,我今天说的话,你也好好想一想。”   【作者有话说】   庄1还有最后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 第59章 永不消失的烧烤摊   在庄镇山看来,养孩子就像养花花草草,需要施肥浇水,但也需要时常修剪多余的枝条才能长得更好。秉承着这样的教育理念,他把庄昭炀关在了家里,并且撂下狠话,在他想明白之前不会放他出门半步。   庄雁鸣一开始很担心庄昭炀,第二天一下班就从公司赶了回来。可当他站在庄昭炀的卧室门口,隔着门板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敲击键盘的劈里啪啦声和夸张的笑声。   庄雁鸣不确定庄镇山有没有把他说的话听进心里去,如果只是这么耗着,看起来庄昭炀大概能和他耗到天荒地老去。   庄雁鸣自认为这些年他这个大哥做得还算称职,该庄昭炀承担的,不该庄昭炀承担的,他都扛在了肩上,庄昭炀在他的庇护下,人生算得上顺风顺水,唯一值得他烦心的事可能只是兜里缺钱,又不好意思张口。   但庄昭炀眼下经历的这事儿他扛不了,也不想扛,只能靠庄昭炀自己挺过去。   推开门,庄雁鸣看见庄昭炀正坐在电脑桌前,桌上放着一堆拆了封的零食,椅子下铺着的地毯上落了一片食物的碎屑,燕窝团成一团窝在他的腿上,懒洋洋地荡着尾巴。   听见门口的动静,庄昭炀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诧异道:“哥,你怎么回来了?”   庄雁鸣走进去,把西装外套甩到一旁的沙发上,“回来看看你是怎么还能有心情打游戏的。”   “那我怎么着啊?真寻死觅活的?不至于吧。”庄昭炀笑了笑,“反正就这么耗着呗,看我俩谁能耗得过谁。”   庄雁鸣抱起燕窝,捋着它后背柔软的毛发,半晌,他才开口道:“昭炀,我帮不了你。”   “我知道。”庄昭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人物激战正酣,他专注地盯着屏幕,头也没回,“我也没想着你帮我。”   “我看的出来,你心里有人了。藏着掖着不肯说,又故意搅黄爸给你安排的相亲,八成跟我的情况差不多。”   庄雁鸣捏了捏燕窝粉粉的爪垫,引得燕窝“喵”了一声。庄昭炀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燕窝脾气差得要命,把它惹毛了等下挠你。”   “怎么看出来的?”   屏幕变成一片灰色,庄昭炀气得用力砸了下键盘,“操!”   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脏话,他小心地觑了眼庄雁鸣的神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又继续说:“这有什么难?一脸的春风荡漾,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在谈恋爱似的。谁啊?谁把我哥这朵绝世大奇葩给拿下了?”   庄雁鸣放下燕窝,拍了拍身上的猫毛,面无表情道:“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绝世大奇葩’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庄昭炀哈哈大笑起来,“一天到晚管这管那,谁想跟个活爹谈恋爱啊?”   庄雁鸣斜了庄昭炀一眼,“你懂什么?”   孟归南才是那个“活爹”,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别说管孟归南了,他就连生气都得偷偷摸摸的,持续的时间也绝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他是很会经营感情的,庄昭炀别以为就他很懂谈恋爱。   “和我说说呗,我准嫂子谁啊?我见过吗?什么样的人?漂亮吗?今年多大啦?在哪儿工作呢?”   庄雁鸣从鼻腔里闷出一声冷哼,拿起外套就朝门口走去,将要踏出房门时,他转过头对庄昭炀说:“先管好你自己吧。”   庄雁鸣竟然不知道庄昭炀是这样一个善于排解情绪的人,他的担心看来是多余了。   出门时遇见正提着小水壶从外面回来的梁美云,梁美云见他要走,关切地询问道:“这是要去哪儿?不在家吃晚饭了吗?”   庄雁鸣嗯了一声,说公司有事,梁美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交代他记得吃饭,注意身体。   庄雁鸣从家里离开后便去了知春苑,路上给孟归南打了个电话,得知他还在医院时,让老陈改了路线,去医院接孟归南下班。   在住院部大楼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见孟归南踏着月色从停车场入口走过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立领的衬衫,干净利落,人显得很精神。   庄雁鸣看着他的身影,颇为自得地想,没有人比他更会为孟归南挑衣服,就连孟归南自己那也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比起两年前,孟归南的变化很明显,他的眼睛重新亮起来,人也吃胖了一小圈,只是变得不太矜持,总是笑眯眯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他这样开心。   庄雁鸣对自己的身材要求严苛,却只希望孟归南健健康康的就好。他看着孟归南衬衫下摆收进西装裤勾勒出来的一截比从前宽了一点的腰线,心里更加得意。   等孟归南走得近了,庄雁鸣微抬了抬下巴,“我等了你一个小时。”   孟归南走到车窗前弯下腰,和庄雁鸣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哦,那怎么办?亲你一下你原谅我好不好?”   庄雁鸣蜷了蜷手指,说:“可以。”   考虑到老陈还在车上,孟归南只克制地在他嘴角亲了亲,然后绕到一旁拉开车门上了车。   “吃过饭了吗?”孟归南问。   “没有。”   “郑姐这两天不在,家里没什么吃的,要不我们去吃烧烤?”   孟归南生日那天两人约定好的烧烤一直都没吃上,之前一直顾及着庄雁鸣的身体,现在他已经完全康复了,偶尔吃上一顿无伤大雅。   “好。”   南城的秋天温和,快十一月了,夜晚的风依旧带着一点暖。   烧烤摊的生意很好,暖黄色的照明灯挂在四周,人们三三两两挤在几张矮桌前,还有一两只流浪狗在附近逡巡,圆圆的眼睛充满渴望地望着食客们,希冀能从某个好心人那里得到一点食物。   “老陈,你下班吧,辛苦了。”   庄雁鸣推开车门的一瞬间就被肉质混合着孜然辣椒的香气扑了满脸,他跟在孟归南身后,看他娴熟地挑选各种各样的食材,很快手里的铁盘就装满了,他把盘子递给庄雁鸣,又从一旁拿起一个空的,继续往里丢着肉串儿。   等两个盘子都装得满满当当,他才回过头问庄雁鸣:“还要加点什么吗?”   “你是猪吗?可以吃下这么多。”   不等孟归南有所反应,庄雁鸣就从食材区拿了一整把的四季豆放进了盘子里。   恰好有一桌食客结账离开,等摊主把桌子收拾干净,又重新铺好一张干净的塑料布,孟归南才拉着庄雁鸣在桌边坐下。   先端上来的是二十来串儿没放调料的牛肉,孟归南用筷子撸下来,丢在地上,招呼着不远处的两只黑色小狗过来享用它们的晚餐。   “嘬嘬嘬嘬嘬……”   它们试探性地往孟归南跟前走了两步,也许是察觉到他没有恶意,扑上来狼吞虎咽地将牛肉吃了个干净,吃完后又睁着乌黑的眼珠看着他。   孟归南笑了笑,“没吃饱啊?”   庄雁鸣看孟归南忙活了半晌,撸完肉串儿,又用一次性纸碗给它们倒了一碗纯净水。等两只小狗吃饱喝足卧在路边,孟归南才拿起一串儿放了足量辣椒和孜然的鸡翅啃了起来。   “看着我干嘛?吃你的四季豆。”   狭窄的桌椅间人声嘈杂,烧烤炉前更是热闹,滋啦冒油的烤肉声,老板娘训斥老板的声音,结账的客人扫描二维码时发出的轻微的“叮”的响声,庄雁鸣看着正埋头苦吃的孟归南,心口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我要是那天没带你去那家大排档就好了。”   那晚庄雁鸣躺在床上,把孟归南的这句话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他反复地诘问自己是否后悔用这样一个伤害孟归南的方式强行将他留在了身边。   孟归南总是不开心,庄雁鸣见过太多次他静默伶仃的背影。   在两人身体亲密纠缠时,庄雁鸣说的那句他不后悔是安慰自己的谎言,可到了今天,他却无比庆幸自己做下的那个自私的决定。   谢谢孟归南愿意忘记那些伤害。   以后他会好好爱孟归南,孟归南也要爱他,更要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庄雁鸣拿起一串四季豆,小声说:“烧烤摊生意这么好,看来是能长久地开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的时间大概都会很阴间 晚上别等 第二天来看嗷 第60章 兔死狐悲   庄昭炀喜欢热闹,平时让他安安静静在家里待上一天不出门,整栋别墅都能听见他的惨嚎声,这回竟然不吵不闹地在家待了小半个月,就连庄镇山也不得不承认他轻视了庄昭炀对魏莱的感情。   庄镇山隔三岔五来问一次,每回庄昭炀给他的回答只有一个:想不明白。   庄镇山早已在口头上答应了罗家庄昭炀和罗时雨的婚事,但却迟迟没有下文,罗右斌心里犯着嘀咕,约了庄镇山见面,话里话外都是对庄家作为男方态度不积极的怨怪。   庄镇山与罗右斌相识多年,当年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包工头时,罗右斌的工程公司就已颇具规模。罗右斌吃肉,带着庄镇山喝汤,可以说庄镇山的创业之路能平平稳稳地走下来,罗右斌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亚于彭云奇。   即使到了今天,他和罗右斌也是合作多过竞争。   因此当罗右斌似笑非笑地对他说如果有了更理想的儿媳妇人选,大可直接一点,罗时雨不是嫁不出去,也不是非庄家不可时,庄镇山不仅觉得脸上无光,被老友指着鼻子说了这么一通,又感到了些难堪。   庄昭炀脾气倔强,庄镇山可以和他耗,但罗家绝不可能陪着他们一起耗。   到了庄镇山这个年纪,他看待任何问题都会带上现实的眼光,他并不觉得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按斤按两称寻求价值的对等有什么问题,不对等意味着一方的亏欠,有亏欠就会产生裂痕。   有利益纠缠的关系,才最为稳固。可惜不论是庄雁鸣还是庄昭炀,似乎都不能理解他。   不过庄镇山内心笃定,等他们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再回想起今时今日他做的一切,一定会认同并且庆幸彼时逼迫他们做的一些事。   庄昭炀这条路走不通,庄镇山便把主意打到了魏莱身上。   为难一个小姑娘说出去实在不够光彩,庄镇山先用了一种最为实际且俗套的方式。   梁美云精心装扮,以一副极为高傲的姿态去见了魏莱。她去见魏莱时,按照庄镇山的指示准备了一张金额诚意十足的支票以及会为她安排一份体面工作的承诺。   “阿姨,我可以和庄昭炀分手,但要他亲口对我说。”魏莱笑了笑,“如果我今天拿钱走人,庄昭炀会很没出息地哭鼻子,比起承受压力,我觉得还是哄他比较难。”   魏莱的食指点在那张薄薄的纸片上,缓缓将它推回梁美云面前,“抱歉。”   庄昭炀对梁美云已经见过魏莱这件事毫不知情,魏莱从始至终也没有向他提起的打算。   既然家里不同意,那么庄昭炀的处境一定不会太好。他从未说过要分开这样的话,就说明他正在努力和家人进行抗争。魏莱不愿意再给他任何压力,且这是两个人的事,共同承担总比一个人承受要好得多。   但魏莱并没有坚持太久。   人人都有弱点,庄昭炀的弱点是魏莱,魏莱的弱点是家人。   十一月下旬,魏莱父母开在小县城里的小餐馆频频遭人举报,消防、工商、市监局轮番上门,来一次就能找出些理由强制餐馆停业整顿,魏其忠和汪颖无奈之下,只能将餐馆关门了事。   魏莱父母老实本分,这家快餐店开了许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后来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故意在给他们使绊子。   但他们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于是给魏莱打了电话,询问她是否有什么线索。   在接到汪颖电话前两分钟,魏莱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魏小姐,这只是一个很小的警告,请你重新考虑一下你和昭炀的关系。你父母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听说在产权上有些争议,我和你一样也不希望看到他们到了这个年纪还要流落街头。想好了可以联系这个号码,我许诺给你的依旧有效。   父母靠着这间小店将魏莱抚养长大,一直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一切,魏莱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已经为她倾尽所有的父母应不应该再为她的爱情买单。   魏莱想了许久,还是和父母坦白了一切。   汪颖在电话里长长叹了口气:“莱莱,我们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身体健康,快快乐乐的。现在这个情况,就算他们家最后松了口愿意成全你和昭炀,你也会过得很辛苦吧?”   “我和你爸一把年纪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你还年轻,要不就算了吧。”   挂了电话,魏莱躲进被子里,死死攥着被角失声痛哭,哭完了,用被子胡乱抹去眼泪,给庄昭炀打了通电话。   “莱莱宝贝!你想我了吗?!”   庄昭炀贱兮兮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魏莱忍着鼻腔里的酸痛,直截了当地向庄昭炀宣布了她的决定,“我们分手吧。”   庄昭炀安静了将近一分钟,他哑着声音问:“我爸去找你了是吧?说什么了?他威胁你了是不是?”   魏莱看向宿舍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夜,笑着说:“你记得我带你去过的我家那个小餐馆吗?”   庄昭炀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记得,叔叔做的干锅肥肠很好吃。”   “它没了。”   在今天之前,庄昭炀一直认为庄镇山说要解决魏莱只是气头上的口不择言,绝不会真的用这种方式来伤害他。   他对此深信不疑的原因在于父亲两个字承载了太多美好的记忆,是儿时撒个娇就能得到的甜滋滋的棒冰,是有趣的“骑大马”游戏,也是在他生病吃过药后塞进他口中的酸甜的山楂球。   可为什么父亲两个字现在会变成这样冰冷尖锐的,扎进他身体里的刀片?   庄昭炀在某一瞬间恍然了悟。   也许庄镇山本身就是这样,只是庄雁鸣站在他身前太久,像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将他完全笼在繁茂的枝叶下,狂风暴雨穿过他的树冠,留下来的就只剩和风细雨了。   他一直都知道庄雁鸣承受了许多,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明晰他这些年过得如此轻松的原因。   庄昭炀很伤心地说道:“对不起,莱莱。”   比起庄雁鸣,庄昭炀几乎没有能和庄镇山坐在谈判桌上谈判的筹码。于是他闹起了绝食,饭菜送进来,又原封不动地拿出去,就连在他面前说话一向管用的庄雁鸣这次也没了办法。   “魏莱家的事,我会妥善安排好。你用这种方法,逼的到底是谁,你心里真的明白吗?”   庄昭炀慢吞吞地掀起眼皮看向他:“哥,我求你,你别管我。别……别再为了我牺牲什么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的选择。”   庄镇山没想到庄昭炀会用这种决绝的方式表达他的决心,他气得大骂:“玩绝食是吧?行,有种你就把自己饿死!”   庄昭炀骨子里的倔强和庄镇山一脉相承,一个不肯低头,一个不肯松口。   庄昭炀自小娇生惯养,庄镇山笃信他吃不了这种苦,便也真的硬下心肠不去管他,任他一顿两顿三顿地饿着。   整栋别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庄雁鸣坐在庄昭炀卧室外里的小露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猩红的火光亮在漆黑的夜里,他数着夜幕里寥寥的星,顿觉全身冰冷。   他不仅仅是担忧庄昭炀,更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如果有一天,孟归南暴露在庄镇山的视线之下,恐怕他的境况会比今天的庄昭炀更加糟糕。   连普通人家的好姑娘庄镇山都无法接受,更别提孟归南还是个男人。   庄雁鸣沉溺于和孟归南甜蜜的爱恋里的同时也想过无数次这件事,甚至做出了许多假设。可每一个假设背后,总是以孟归南牺牲了些什么作为代价。   庄雁鸣并不眷恋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如果可以用这些换来一个能和孟归南坦坦荡荡在一起的机会,他绝不会有任何犹疑。   可一旦他失去庄镇山最为看重的东西,孟归南的身前才是毫无屏障,他将直面庄镇山比之今日更加汹涌的怒火,到了那时,庄雁鸣就算像现在的庄昭炀一般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能为孟归南挡住一切吗?   庄雁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曾经在脑海中闪过一瞬,但被他毫不留情抛弃了的某个疯狂的念头卷土重来。   如果孟归南不论怎样都会因为他受到伤害,他宁愿选择风险最大,但伤害最小的那一个。   庄雁鸣把烟蒂丢进烟灰缸,起身回到卧室。   庄昭炀神色恹恹地窝在床上,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庄雁鸣端起茶几上的餐盘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吃饭吧。”   庄昭炀轻轻摇了摇头,“不吃。”   庄雁鸣看着他苍白的脸,温声劝道:“这样没用,昭炀。”   “我会帮你。”庄雁鸣转过头看着露台玻璃移门上的黑色倒影,“也是帮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搓搓小手(阴险 第61章 情伤   晚上十一点半,庄雁鸣才从庄镇山的书房里出来。   三楼楼梯的拐角亮着一盏蒂凡尼灯,彩色玻璃切割出的无数光影在地面和墙壁上铺开,由亮及暗,最终消失于他的身前。   庄雁鸣抬步朝楼梯口走去,压着他脊背的沉重阴影在一瞬间被光亮驱散。   楼梯下到一半,庄雁鸣就看见了坐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的庄昭炀,听见声音,他转头朝庄雁鸣看了过来。   头发乱糟糟的,眼角往下耷拉着,看上去一副饱受折磨精神颓靡的样子。   庄雁鸣走下去,抬手在他脑袋上撸了一把,“坐在这儿干什么?”   “哥……”   庄雁鸣拉他起来,“回房间再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庄昭炀的卧室,庄雁鸣关上门后,转过身来对他说:“明天你跟爸一块儿去罗叔家道个歉,你和魏莱的事,爸同意了。”   庄昭炀并未感到丝毫的如释重负,能让庄镇山在短短三个小时内就改变了主意,庄昭炀知道庄雁鸣一定又付出了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拽住庄雁鸣的衣袖,“哥,你做了什么?你答应爸什么了?”   庄雁鸣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片刻后,他笑了笑,“别管,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谈你的恋爱去吧。”   庄昭炀还想再问,庄雁鸣却已经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庄昭炀追在他身后,却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停下了脚步。   走廊的灯光将庄雁鸣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见在人前姿态永远高傲的庄雁鸣,低垂着头,挎着肩背朝走廊尽头走去。   庄雁鸣回到房间后换了身衣服,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车窗开着,呼啸的寒风从窗外灌了进来,卷起烟草燃烧的烟雾后又未做停留从窗户涌了出去。   从庄家别墅到知春苑这段路见证了庄雁鸣从最初的无望和哀伤,到后来的心满意得,再到现在的痛心彻骨一切的复杂心绪,道路两旁的黑色树影快速向后掠去,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   到了知春苑楼下,庄雁鸣抬头看了一眼四楼的窗户。   灯还亮着,窗外那盆金钱树在冷风中瑟瑟抖着枯黄破败的枝叶,眼看是命不久矣了。   它没有死在那个庄雁鸣小心翼翼承认他的爱恋的滂沱雨夜,却还是没能熬过这第二年的冬天。   熄火停车,庄雁鸣又在车里坐了片刻才上了楼。   刚推开大门,孟归南就听见动静,从卧室里跑了出来。   看见他来,孟归南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高兴,“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庄雁鸣认真地回答:“很想你。”   庄雁鸣很少这样直白,孟归南愣了愣,倚着墙冲他招招手,“那还不快点过来。”   庄雁鸣快步走过去,将孟归南很用力地拥在怀中,胸腔被过度挤压,孟归南产生了轻微的窒息感,他在庄雁鸣背上轻轻拍了拍,“怎么了?”   “没事。”庄雁鸣放开了他,低头看见他光着脚,便把他抱了起来。   将孟归南放到床上,庄雁鸣吻上了他的嘴唇。   很轻很温柔的一个吻,庄雁鸣的嘴唇冰凉,孟归南便很慷慨地将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了他。   一吻结束,庄雁鸣支起上半身,垂眸安静地注视着孟归南。   孟归南突然觉得他的这个眼神十分陌生,片刻后,他又从中找出了一丝熟悉之感,他们在一起之前,似乎庄雁鸣总是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平静之下涌动着复杂的,他到现在仍然不能理解的一些很浓很重的情绪。   庄雁鸣不对劲。   “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庄雁鸣还是说没事。   能让庄雁鸣这样抗拒说出来的,除了家里的事再无其他。孟归南在这一瞬间心里浮现出许多猜测,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说了一句:“困了吗?洗个热水澡睡觉吧。”   庄雁鸣点了点头,站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后朝浴室走去。   孟归南为两人换了新的睡衣,同款同色,甚至连尺码都一样,庄雁鸣再也没拿错过。   热水兜头而下,身体渐暖,心跳也趋于平缓,庄雁鸣抹了把脸,又抬手将湿发拢在脑后。   视野清晰起来,他看见孟归南站在浴室门口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   “看着我干什么?”   “害臊啊?”孟归南笑着说,“你脸皮儿怎么这么薄?只是看你两眼,怎么眼睛都气红了?”   庄雁鸣眨了眨眼,“洗发水进眼睛里了而已,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反正我早就习惯你的口是心非了,你说是就是吧。”   庄雁鸣摁了两泵沐浴液往身上抹,“我从不口是心非。”   孟归南只是笑,也不说话,鼻尖上的小痣在氤氲的水雾里变得模糊,庄雁鸣冲干净身体后往他跟前走了两步,一把把他拉到水下,再次吻住了他。   孟归南的脸贴在冰凉的瓷砖上,水汽折射出的曲光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庄雁鸣和他十指紧扣,低声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第二天一早,庄雁鸣送孟归南去上班。   下了车,孟归南站在车外,和他说了再见,又说:“晚上来接我,今天可能会下雨,打车很不方便。”   庄雁鸣目光深深,盯着他看了半晌后点了点头:“好。”   孟归南转身朝住院部大楼走去,快要离开庄雁鸣的视线时,他突然回过头,站在一棵枯树下看向庄雁鸣停车的位置。   车窗升起,庄雁鸣踩下油门,离开了医院。   去公司的路上,庄雁鸣给何钦钦打了通电话。   “有时间吗?”   “什么事啊?”何钦钦在电话那头打着哈欠,“昨天晚上两点才睡,没什么重要的大事请让我睡饱了之后再说好吗?”   “借我点钱。”   何钦钦瞌睡都吓没了,他从床上坐起来,难以置信地问:“借钱?你,问我借钱?!”   庄雁鸣连上车载蓝牙,将手机丢在储物盒里,语气不是很好地问:“听不懂人话吗?”   何钦钦在一个小时后出现在了庄雁鸣的办公室,他出门出得急,外套上的纽扣没对齐,领口窝成一团,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滑稽。   庄雁鸣皱着眉打量他,提醒道:“扣子扣错了。”   何钦钦低头看了一眼,骂了句脏话,“怪不得我从楼下上来的时候老有人看我呢?我还想着哥们现在这款这么吃香了吗?男的女的都偷偷瞄我。”   等何钦钦对着庄雁鸣办公室的玻璃柜门整理好衣物,才又重新提起先前两人在电话里草草聊过的话题,“你借什么钱?发生什么事了?”   庄雁鸣将他的打算大致说了说,何钦钦立刻急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冲到庄雁鸣面前后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你他妈说什么胡话呢?”   “你疯了?好好的作这个死干嘛?你话说得容易,有没有想过中间但凡出点什么岔子,你就什么都没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嗯?你老爹不把你皮扒了,我何字倒着写!”   “你不愿意结婚你爸还能架着你去民政局啊?南哥知道你要做这件事吗?他同意了?”   “他不知道,我也不可能让他去做这个选择。”庄雁鸣向后靠坐在办公椅里,看着何钦钦,“就算他能理解,我也没办法接受和他的关系存续期间,有另外一个人顶着我未来伴侣的名号出现在人前。”   “不要把他扯进来,这些事和他没有关系。”   何钦钦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操!什么叫我把他扯进来?我能理解你想要做这件事的初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万一这事儿没干成把你爸彻底惹毛了,你跟他更没可能了?”   落地窗外成片的阴云悄无声息地笼罩住整座城市,办公室所有的灯都亮着,庄雁鸣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在刺眼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我知道,所以会先和孟归南分开。成了,我会竭我所能追他回来,没成……”庄雁鸣停顿了几秒,再开口时,何钦钦听见他的声音变了调,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受点情伤而已,他这么坚强的一个人,应该很快就会缓过来。”   【作者有话说】   嚯! 第62章 和我说再见吧   何钦钦脸上扭曲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盯着庄雁鸣看了几秒钟,语气颇为无奈地说:“我怎么早没发现你还是个大情种啊?你为南哥做这么多,真的不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他吗?”   庄雁鸣的情绪重归平静,方才那片刻之间的神伤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你觉得我这是为了他吗?我是为了我自己。”庄雁鸣抬手支着额角,“为了我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的自由。”   “不要再说我为他做了很多。我什么都没做,但他却因为我受到很多伤害,这是我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如果我只贪图现在这一时半刻,他未来可能还会因为我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庄镇山的大多数观点,庄雁鸣都持否认态度,但有一点他很认同。   不对等意味着一方亏欠,而亏欠就会产生裂痕。   把自己打扫干净再回到孟归南的身边,是庄雁鸣能想到的弥补裂痕的唯一方式。   何钦钦被庄雁鸣这番话给震得愣了好几分钟都没回过神来,他一直都无法理解人们口中的所谓真爱。哪里有真爱呢?钱什么都能买来,但他此刻看着庄雁鸣,不得不承认也许这世界上还真有纯粹真挚的爱情存在。   好吧,何钦钦心想,他愿意为着这点纯粹付出些俗不可耐的金钱。   “要多少?不收你利息,就当是提前出了你们的结婚礼金。”   庄雁鸣比了个数字,何钦钦牙疼得“嘶”了一声,“操!你要掏我老底啊?”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庄雁鸣心知这笔钱对何钦钦来说几乎是全部身家,他必须要做出承诺,“我在云山的股份我不会动,也动不了。”   剩下的话就不必说了,何钦钦也没假惺惺地跟他客气,“那我就放心了,你什么时候要?我得准备准备。”   “两个月之内。”   “行。”   等何钦钦离开后,庄雁鸣把方孟青叫到了办公室。   等庄雁鸣交代完,方孟青面露惊愕,“这是……怎么了?”   庄雁鸣没有解释,只说让他按照自己说的做,方孟青没再追问,点点头后拿起桌上的档案袋就要往外走,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问他:“万山一号?”   庄雁鸣头也没抬,语气平平地回道,“卖了。”   “那……知春苑那套小房子?”   知春苑那套房子是租来的,它没有任何投资的价值,甚至算不上一个好的住处。最初租下它时,庄雁鸣想的是回头等再找到合适的房子后就让孟归南搬出来,但周边的新楼盘都不是现房,一年多过去,进度最快的也只盖了一半,就算买来至少得再等个一两年才能住进去。   基于以上考虑,庄雁鸣抬起头看向方孟青,“联系房主买下来。”   庄昭炀上午得和庄镇山去罗家,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还在家里。等方孟青出去了,庄雁鸣拿出手机给庄昭炀打了通电话。   “在家吗?”   “嗯。正准备出门。”庄昭炀问,“怎么了哥?”   庄雁鸣估了估知春苑那套房子的价格,又回忆了下车库里庄昭炀的那些车,最后他说:“把你那辆911给我。”   “啊?”庄昭炀疑惑地问,“那不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还我,不想送了。”   他替庄昭炀解决这样大的一个麻烦,庄昭炀至少也应该付出点什么,给大嫂买套房子是理所应当的。   “什……”   庄昭炀的话还没说完,庄雁鸣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庄雁鸣下班后按照和孟归南的约定去医院接他下班。   雨果然下起来了,庄雁鸣没让老陈跟着,走到一半,小雨突然变成了雨夹雪。   细碎的雪花打在挡风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前头车尾灯的灯光顺着玻璃漫散,最后糊成一片杂乱的光斑。   雨刮器刮去雨水,视野清晰起来,庄雁鸣跟在车龙后慢慢挪,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中心医院住院大楼矗立在雨中的身影。   到达医院后,庄雁鸣给孟归南发了条信息:我到了,在停车场。   孟归南很快回了信息过来:保持住庄总,以后都得说到做到。   庄雁鸣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等他回过神,雨已经下得很大了,雪融化在冷雨里,几乎已经寻不到它们的痕迹。   庄雁鸣从后座上拿起把伞,下了车往住院楼走去。   晚间住院部人影寥落,庄雁鸣站在台阶上,视线一直停留在电梯厅的方向。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也曾站在类似的位置等待过孟归南,只是那时从来都没有等到过他。   他得花费很多力气去寻找,才能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看一眼孟归南的侧脸或是背影。   庄雁鸣走进大楼内,只是收把伞的功夫,再抬起头时就看见孟归南从电梯里出来,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冲他挥手。   孟归南今天穿了件很蓬松的长款羽绒服,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他笑起来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三十多岁的人,反倒和很久之前,庄雁鸣偶然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二十来岁的孟归南别无二致。   孟归南一路小跑,在他面前站定后,笑着问他怎么不在车里等。   “下雨了,你可能没有带伞。”   孟归南朝外面张望了一眼,“看吧,我就说今天会下雨。如果你食言不来接我的话,我可能就会淋雨,淋雨的话就会感冒,感冒的话……”   “感冒怎么?”   “感冒的话我就会很生气,如果我生气,你就得睡沙发。”   孟归南和他并肩往外走,庄雁鸣撑起伞,揽住他的肩将他拥在怀里,雨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响,庄雁鸣在一片嘈杂里听见孟归南说:“明天还来接我可以吗?”   庄雁鸣环住孟归南的手臂紧了紧。   孟归南有点反常,在接送他上下班这件事上,他之前总是嫌麻烦,这还是头一回连续两天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但庄雁鸣不敢问,他怕问了就连这最后几天的温情时刻都会在顷刻间消失。   他什么都没说,孟归南却自顾自解释了起来,“昨天之前咱俩都半个月没见过面了,你知道半个月没见过面是什么概念吗?”   “什么?”   孟归南伸出手在他脸前比划了比划,“激情褪去,分手的前兆。”   庄雁鸣心脏突然收紧,他转过头看孟归南,孟归南的一双眼睛在黑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   “当然了,庄总这么大的领导不可能说话不算话。南城的烧烤店不说有几百家,几十家总有的吧,不可能在同一时间都倒闭的对吧?”   庄雁鸣想起他在淮省出差时他曾赌气说过的那句话,心中顿时苦涩难言,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说:“对。”他只是在说烧烤店不会倒闭这个事实,并未对孟归南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做出任何回应。   但孟归南却好像因为这个字很高兴,上了车后立刻和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庄雁鸣晚上依旧住在知春苑,两人听着窗外的雨声做了一场。   庄雁鸣有点失控,孟归南也没收着,结束后,他们相拥而眠,像过去一年里很多个心意相通的夜晚一样。   知春苑的房子办过户的时候,庄雁鸣陪着孟归南一起去的,孟归南在路上唠唠叨叨地指责他钱多的没处花。   “钱留着不花赚钱做什么?”   孟归南白了他一眼,两人在金钱上的观念一向不合,四十块两颗的西红柿孟归南不能理解,四位数的闰滑和安全tao他也不能理解,但和庄雁鸣争论这些没有意义,庄雁鸣从来不听他的。   房子过了户,庄雁鸣又从卖掉的基金里挪出三百万以孟归南的名义存了笔定期,只是这件事,他瞒着孟归南,没让他知道。   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夜,庄雁鸣再次去中心医院接孟归南下班。   只是这次回到知春苑后,他没跟着孟归南上楼。   “怎么了?晚上还有安排啊?”   孟归南转过头来看着他,簌簌的雪花很快就在他身上落了一层白,呼出的白色雾气飘在两人中间,庄雁鸣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脸。   “孟归南。”   庄雁鸣声音艰涩,发出这三个音后,剩下的一句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回家再说。”   孟归南转头要走,庄雁鸣立刻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孟归南猛地甩开他,他没有回头,迈开步子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庄雁鸣用力拽了回来压在车门上。   雪太大了,今年冬天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雪?   孟归南盯着庄雁鸣在冷风中冻得发白的脸,落了雪花的眼睫和微微颤抖的瞳孔,将近一分钟后,他问:“你要说什么?”   庄雁鸣沉默的时间里,孟归南的视野缓缓变成一片模糊的白,他抬手揉眼睛,却在看清庄雁鸣的同一时间,听见他说“孟归南,我们分手”。   孟归南吸了吸鼻子,笑着说:“说的什么屁话?早知道不听了。”   “我真的很生气,你今晚睡沙发。”   说完,孟归南用力推他,发现推不开后开始气急败坏地挣扎起来,但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没能从庄雁鸣的桎梏里挣脱出来。   最后他闭了闭眼睛,缓缓放松了身体,“为什么?”   庄雁鸣没有给他任何理由,只有一声接一声沉重而凌乱的呼吸。   “你都憋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今天不能也憋着?你他妈怎么就憋不住?!”孟归南突然歇斯底里地冲他吼,“我操你大爷!庄雁鸣!”   “没你这么谈恋爱的……”   孟归南的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抿了抿嘴唇,抬起头,冰冷的雪花在他眼中融化,化成冰水顺着眼尾落下来。   “为什么?”   孟归南的声音哑到庄雁鸣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庄雁鸣攥着他手腕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着青,他低头在孟归南嘴唇上亲了一下,贴着他的唇角说“对不起”。   孟归南高热的大脑因为这三个字瞬间冷却了下来,他往后躲了躲,留出一些可以看清庄雁鸣脸的空间,冷静地说道:“因为你家里人对不对?”   “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单方面要和我分开,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在这段恋爱里特别失败。我很勇敢的,庄雁鸣,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庄雁鸣放开了他,过了很久,他动了动嘴唇,孟归南眼含期待地看着他,却在下一秒听见庄雁鸣说:“你好好生活。”   孟归南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开始神经质地笑,笑声越来越大,震得不远处楼洞内一楼的感应灯都亮了起来,照在外面铺满一片白的地上,刺得两人同样的睁不开眼睛。   笑完了,孟归南抬手抹了把眼泪,朝一侧挪了两步和庄雁鸣拉开距离。   孟归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庄雁鸣,冲他勾了勾手指。   “来,庄雁鸣。”   “和我说再见吧。”   【作者有话说】   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最近应该都日更嗷 但更新的时间还是会很阴间 饱饱们晚上别等,第二天来看~ 第63章 无人分辨哪些是我的泪   庄雁鸣几乎被孟归南眼里的失望搅成碎片,他失去了语言功能,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很困难,因此没有和孟归南说再见。   孟归南向后退了几步,这几步路像是他留给庄雁鸣最后反悔的机会,但庄雁鸣没有抓住,任由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说起来多不公平,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可分开却只要一个人开口就够了。庄雁鸣提了分手,孟归南只能接受。   孟归南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中,庄雁鸣浑身脱力地靠着车门,缓了许久才找回对身体的所有感知。   他抬头望向四楼的窗户,等到那扇窗亮起暖黄色的灯光,他回到车上,驱车离开了知春苑。   孟归南站在窗前注视着楼下到小区门口那两条黑色的车辙印久久未动。漫天的雪很快就将庄雁鸣离开的痕迹遮盖了起来,孟归南拉上窗帘,走进了浴室。   热水让孟归南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他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站在浴室门口看到的一幕。   尽管庄雁鸣的脸上都是水,但孟归南还是从中辨别出了哪些是他的眼泪。   一向隐忍,就连喜欢都表达得很克制的庄雁鸣,在生死边缘徘徊之际还能做到冷静为他安排一切的庄雁鸣,那时那刻是在因为什么而落泪?   孟归南心中隐隐有预感,这些天来,他一遍一遍试探,一遍一遍向庄雁鸣表达他的坚定,最后却还是等来了今夜。   他们在一起的这一年时间里,有很多时候,孟归南都在等,等庄雁鸣出差回来,等庄雁鸣从家里过来见他。热恋中的等待总是难熬,虽然难熬但孟归南并不觉得辛苦。   等待不辛苦,和庄雁鸣的关系要永远藏在知春苑也没关系,但断崖式分手,庄雁鸣却什么都不告诉他,他没办法接受,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孟归南从前常常用“多大点儿事啊?”这句话来进行自我安慰。   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分个手吗?   孟归南用手将湿发拢在脑后,抬头看向浴室天花板上的筒灯。   这是很大很大的一件事。   他蹲下来,热水噼里啪啦砸在他的背上,眼泪淹没在水里,但没人来分辨究竟哪些才是他的泪水。   “庄雁鸣……”孟归南喃喃自语,“我不会原谅你。”   两周后的某天晚上,老陈正在万园春的停车场等庄雁鸣应酬结束时突然收到一条来自孟归南的信息:陈师傅,你现在和庄雁鸣在一起吗?   两人已经分开这件事,老陈是知道的,因此收到孟归南这条信息时有些意外,他回复道:没有,庄总晚上有饭局。   信息回过去两分钟,庄雁鸣拉开车门上了车。   酒应该喝得不少,他的脸上血色全无,眉头也紧紧皱着,老陈刚要开口说起孟归南发来了信息,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老陈转头看了一眼庄雁鸣,“庄总,孟先生的电话。”   庄雁鸣猛地抬眼,他猜测孟归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将电话打到老陈这里来,于是立刻说道:“接。”   老陈摁下了接听键,又打开外放。   “陈师傅,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孟归南声音沙哑,他先问了声好,又停顿了许久才说:“我是想问问庄雁鸣最近怎么样?工作忙吗?”   “忙,快过年了,公司的事儿太多了。”   “哦……”   孟归南沉默了片刻,又问了一遍之前老陈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他最近过得好吗?”   不等老陈回答,孟归南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很久才停下。   年关将近,庄雁鸣最近实在应酬太多,不知是庄雁鸣酒量下降还是因为情绪不佳,一周几乎有四五天都会喝得酩酊大醉,喝到吐也是常有的事。   庄雁鸣本来话就不多,之前在车上偶尔还会和他聊两句,但自打和孟归南分开,除去交代行程,庄雁鸣几乎没再和他说过别的。   老陈想说不好,但他觑了眼庄雁鸣的神色,还是很违心地回了句,“挺好的,就是忙。”   “那……那你知道庄雁鸣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问题老陈不敢乱回答,他知道庄雁鸣家里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两人分开,却不知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因果关系。   “不好意思啊孟先生,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   孟归南有些失望地说了句好吧,又说:“方助和庄雁鸣一起在饭局上吗?我想打给他问问,也许他会知道。”   车内的空调工作时发出的声音比不过庄雁鸣沉重的呼吸声,喝了太多酒,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凌乱的色块,呕吐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他强忍着胃部涌上来的一阵又一阵的酸苦,不等老陈说什么,先开口道:“孟归南,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孟归南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挂断了电话。   孟归南没再联系过庄雁鸣身边的任何人,不久后,郑姐也从知春苑离开。   何钦钦在一个月前从家里搬了出来自立门户,庄雁鸣便把郑姐介绍到他的新住处工作,最后一次和郑姐见面时,她长长叹了口气,“小南病了一场,总是断断续续地发烧,后来他妈妈过来,身体才慢慢好了起来。我劝他想开些,他只笑也不说话。身体康复了,但人总是提不起精神,好像怎么都缓不过来的样子。”   和郑姐见完面的第二天,庄雁鸣去了医院,他坐在住院楼大门正对面花园里的观景亭,从下午五点等到了暮色四合才看见孟归南从楼里走出来。   温亚遇和他并肩走在一起,两人说说笑笑地下了台阶,他们并行了一小段路后在停车场入口分开。   等温亚遇的背影消失在门诊楼的拐角,孟归南搓了把脸,像是太过疲惫连剩下的一百来米都走不下去,一屁股坐在在停车场入口枯树下的长椅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庄雁鸣很难形容那一刻他的心情,他又开始感到后悔,可这次他连后悔都不知该从何处后悔起。   一周后,南城新阳机场。   庄雁鸣看了眼腕表,从柏林直达南城的航班晚点了四十五分钟,等飞机降落,他站在出口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看见他要等的人出现。   一个身着长款黑色大衣,长发随意在脑后挽起的漂亮女人挽着一个棕发蓝眼的帅哥快步朝他走来,“Yann,好久不见。”   钟苒予微微侧了下脸,向庄雁鸣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Boris。”说完,她又转过头看向Boris,“这是我的未婚夫,Yann。”   庄雁鸣眉头轻蹙,对未婚夫三个字感到些许不适,他开口道:“我不觉得你的男朋友很想听到这后半句话。”   庄雁鸣在美国呆过两年,但他没想到西欧的开放程度比之美国不遑多让,不过也许是因为钟苒予驭人有方,Boris看上去毫不介意,他耸了耸肩,用中文说道:“你好,Yann.”   钟苒予是庄雁鸣在美国念书时的同学,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她的祖父在荣市创办了环港商场,到了她父亲这一代环港快速发展,近些年每年的销售额几乎都在百亿往上。   钟家和罗家虽然是两个不同的赛道,单就资产上来说,钟家比之罗家绰绰有余。   钟苒予含着钻石汤匙出生,明明只需要学会享受人生就可以,但出乎庄雁鸣意料的是,她在学业上取得的成绩竟然也称得上优秀二字。   庄雁鸣毕业后回了国,钟苒予则是开始了她的环球旅行。二十四岁那年被家里催着回国相亲,她一怒之下,留在柏林读起了博士。   钟苒予厌恶婚姻的束缚,只想要全身心的自由。而庄雁鸣需要一段体面的婚姻,两人一拍即合,约定在钟苒予博士毕业后,向各自家里承认彼此的存在。   如果孟归南没有出现,或是他没有和孟归南在一起,那么按照计划,一年后,他和钟苒予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婚后,钟苒予可以继续去追寻她的自由,庄雁鸣也会沿着他为自己设定的路继续往下走。   对于庄雁鸣的毁约,钟苒予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她只是颇为遗憾地叹气,“上哪儿再找这么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呢?”   后来庄雁鸣再提出请她帮忙,钟苒予毫不吝啬她的嘲讽,“Yann,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最后还不是要求到我这里来。”   “我可以帮你,但你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庄雁鸣要付出的很多,不在乎钟苒予的这一星半点儿,他满口答应:“好。”   钟苒予笑嘻嘻地将手上的提包丢给庄雁鸣,“走吧,我饿死了,我想尝尝你之前说起过的盐水鸭,哦还有,请帮我和Boris订间舒适的酒店,最好能看到南城漂亮的夜景。鉴于我是来帮忙的,让我看到你的诚意ok?”   “啊,国内真好,该死的柏林冬天几乎看不见太阳,我都快抑郁了。”   庄雁鸣瞥她一眼,“怨得了谁?博士,你读了五年。”   钟苒予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你们基佬嘴巴都这么毒吗?”   “不是。”庄雁鸣收回视线,朝前走去,“孟归南就很温柔。”   【作者有话说】   不是南南骂你狗嘴的时候了…… 第64章 虚幻又真实的梦境   庄雁鸣被何钦钦从会所里架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太清醒了,他身上那件浅蓝色的衬衣领口上全是酒渍,领带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整个人看上去要多糟有多糟。   老陈从倒车镜里看见俩人歪七扭八地朝他这个方向走来,连忙下了车去帮忙。   两人合力把庄雁鸣搬上车,何钦钦脱掉西装外套丢到庄雁鸣腿上,然后上了副驾,“赶紧送他回家。”   庄雁鸣先是很嫌弃地脱掉身上沾满了各种味道的外套丢到脚下,又眯着眼拍了拍前排的座椅,“我的家在哪儿?”   何钦钦还没见过庄雁鸣这幅喝酒把自己脑仁一块给喝没了的样子,他转过头有些无奈地说,“同源大道7号,湾鹂山庄,想起来没?”   “想不起来,我要去知春苑。”   何钦钦没听过这个地方,他回过头来问老陈,“知春苑是什么玩意儿?”   老陈解释道:“孟先生住在那儿。”   何钦钦没话说了,他拍了拍庄雁鸣的脑门,试图让他清醒一点,“你俩分手了,记得吗?”   “分手”这两个字似乎是给了庄雁鸣足够的刺激,他默不作声地靠回椅背上,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何钦钦,直到老陈启动车子驶出菡雨楼的大门,他才慢吞吞回道:“记得。”   何钦钦被他看得心脏直打突,他拧着眉,“看裴理那老小子得意忘形的样儿,八成已经上钩了。最多再有半年,这事儿肯定能赶在冬天来之前有个结果。要是没成,以后有你惆怅的时候。别一喝点酒就伤春悲秋的,这几个月我都看腻歪了。”   庄雁鸣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何钦钦以为他话说得重了,于是换了个话题,“你弟不知道你跟钟苒予是什么情况啊,前两天在游泳馆碰着他,提起来钟苒予,我瞅着他都快哭了。”   何钦钦模仿着庄昭炀说话的语气,甚至有故意抹黑他的嫌疑,说话时抽抽搭搭的,“钦哥,我哥是为了我才跟苒予姐在一起的,那他喜欢的人呢,他们怎么办啊?”   在庄雁鸣的计划里,钟苒予是不可缺少的关键人物,她的出现不仅可以解庄昭炀的燃眉之急,且有她做挡箭牌,在庄雁鸣已经答应庄镇山会尽快结婚的前提下,庄镇山不会再强行为他安排相亲。只有这样,他才能心无旁骛地谋划一切。   庄雁鸣揉了揉眉心,脑袋里像绕着一团解不开的棉线,他想了许久,才把前后串联起来,“没必要让他知道。”   “没必要没必要,又是没必要。”何钦钦翻了个白眼,“你这叫什么?叫自以为是,自以为做出了对别人好的选择,连个知情权都不给人家。不是我泼你冷水啊,南哥要是知道你跟他分手的原因了,我估摸着人可能更生气,以后有你受的,你等着吧就。”   庄雁鸣没力气和何钦钦争论,他撂下一句“找个酒店把我放下”后便阖上了眼。   何钦钦把庄雁鸣丢到酒店大床上,又替他脱去皮鞋,本以为他能安安生生睡觉了,刚转过身,就听见庄雁鸣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   庄雁鸣眯着眼看向他,“我要喝水。”   何钦钦跑去水吧拿了瓶纯净水,拧开瓶盖后对准庄雁鸣的嘴就往里灌。   他实在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一个不小心倒了庄雁鸣一身。   “哎哎哎,你咋不张嘴啊?等会儿等会儿,我去找条毛巾给你擦擦。”   何钦钦从浴室里拿了条浴巾,在庄雁鸣身上一顿乱擦,粗糙的纤维蹭得庄雁鸣脖颈处红了一片。   他抬手制止何钦钦,“孟归南就不会把水洒在我身上。”   “是是是,南哥都是嘴对嘴喂,我他妈可干不来这事儿。”何钦钦嘴里唠唠叨叨,“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送你回家你不让,非上酒店住来,你这是活该知道吗?”   唠叨完了,何钦钦还是认命地用手肘把庄雁鸣的头抬起来,又动作小心地喂他喝了点水。   喝完水,庄雁鸣又有了新的要求,“我想洗澡。”   “哥你饶了我吧行不行?要不我把南哥给你叫来。”   “我不洗了。”庄雁鸣说。   “呵呵,什么人呐?”   虽然已经三月底了,但这两天降了温,何钦钦生怕庄雁鸣再给冻出个好歹来,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何钦钦就打算离开,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听见庄雁鸣叫他的名字。   “又怎么了我的哥?”   何钦钦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文,庄雁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何钦钦去客厅拿庄雁鸣的手机,再回到卧室时,就看见他双眼紧闭像是已经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皱得很紧,何钦钦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的肩,“睡着了?”   庄雁鸣没有任何反应,何钦钦长长叹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叹到底就听见他无意识地一声一声叫着孟归南的名字。   庄雁鸣感觉自己像被裹在粘稠的黑暗里,他奋力挣扎了许久才从中逃离。   他费了点力气掀起眼皮,却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了孟归南的脸。   不知哪里开着一盏小灯,将他的五官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就连他眼角细微的笑纹,每一处弧度都漾着温柔。   庄雁鸣定定地看着孟归南,孟归南目光沉静地回望着他。   竟然又梦到他了,庄雁鸣心想。   但庄雁鸣不敢说话,他害怕一旦开口,孟归南像从前的那些梦里一样笑着冲他招手,然后消失。   可他又很想很想和孟归南说点什么。   庄雁鸣紧抿着嘴唇,抬起手在快要触及孟归南的脸时又颓丧地放下。   “孟归南,我现在变得很喜欢做梦。”   孟归南微微歪了下头,问他“为什么”。   “我不敢去看你。”庄雁鸣说,“但是做梦可以梦见你。”   “为什么不敢来看我?”   “那天,我去医院……”   也许是因为在梦中的缘故,庄雁鸣很难将那个画面描述出来,他努力去回忆,却在想起那一幕时产生了一种窒息般的疼痛。   但他还是忍着疼将这件事说出了口,“明明你前一秒还在笑着和温亚遇说话,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已经好起来了,可紧接着就看见你坐在停车场入口的长椅上,很可怜地缩着肩膀,在冷风里足足抽了五支烟。”   “你已经很久没再抽过烟。”   “我感觉我的心都碎成渣了。”   庄雁鸣说这些话时脸上带笑,语气里却透着委屈,孟归南抬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接住了下一秒坠下来的眼泪。   孟归南“嗯”了一声,“你这么难受为什么要和我分开呢?”   庄雁鸣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等孟归南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后,他才说:“想让你过得好。”   “为什么和我分开我就可以过得好?”   庄雁鸣无论是面对现实中的孟归南,还是梦中的孟归南,这其中的缘由都很难说出口。说什么呢?   最终他挑挑拣拣,只说了句:“现在的我不能保护你。”   “那要到什么时候?”   庄雁鸣很失落地告诉他,“我也不知道……”   说完这句,他往孟归南旁边挪了挪,用脸贴着他的手背,“你今天的话好多。”   像是为了回应他,孟归南不再开口,庄雁鸣等了一会儿再撑不住了,又开始被黑暗拽着往下拖,在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候,他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睡吧,宝。”   孟归南从卧室里走出来,动作很轻地把门带上,何钦钦看见他,立刻从沙发里站起身,“他没醒吧?”   孟归南扫他一眼,“醒了。”   “我操!那他不得把我活撕了?!”何钦钦说着就去拿沙发上的手机,刚准备跑路突然反应过来如果庄雁鸣清醒着,这会儿得从卧室里冲出来才对。   “那……那他……”   “看见我了,他以为他在做梦。”孟归南搓了把脸,又对庄雁鸣的行为进行了很客观的评价,“笨得要死。”   “你不肯说,你们都不肯说,到底是什么大事让他就连做梦,还要留着根神经替他站岗?”   何钦钦讪讪地笑了笑,“他那性格你也知道,特别认死理儿,我只能告诉你他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别的,你真别问我了。”   孟归南冷笑了一声,“这个我还用得着你跟我说?他为了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你觉得我会认为他是不喜欢我了才要跟我分手?”   何钦钦连个屁都不敢放,他重新回到沙发边坐下,低下头假装刷手机,冷不丁地突然听见孟归南问:“是他家里逼他结婚了吗?”   问完了,却不要何钦钦回答,他继续说道:“如果是他家里逼他结婚,他扛不住压力,那他完全可以告诉我,我会理解并且不再纠缠。可他说和我分开是为了让我过得好,连个正经的分手理由都没有……”   “他是不是留着什么余地呢?”   何钦钦简直要被孟归南的这番话吓死,他头也不敢抬,生怕露出些什么不该有的表情被心思细到可怕的孟归南发现,从而再得出些庄雁鸣死都不肯说出的真相来。   孟归南走到何钦钦身前,抽走他手里的手机丢到一旁的沙发上。   “我不管他要做什么,如果今年结束之前他还不来找我,我就……”   何钦钦抬头看向他,“就怎么?”   “就再等一年。”   【作者有话说】   不是我随便说,南南双商绝对碾压庄1个笨der 第65章 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何钦钦震惊地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庄雁鸣这小子是真的运气好”。   孟归南转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庄雁鸣不是运气好,是因为他真的为我做了太多事,我什么都可以怀疑,但绝不会怀疑他对我的感情。”   “不过我不可能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他,我得让他明白什么叫互相扶持,而不是打着‘我为你好’的旗号,在背后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我是谈恋爱,不是在给自己找爹。”   何钦钦不太忍心告诉孟归南也许就算他等上一年又一年,庄雁鸣也可能不会再回头,但有希望比没有强,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说:“你说得对,怎么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是应该给他点教训!”   何钦钦这个人不太着调,孟归南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今晚我来过的事就别告诉他了,还有我说过的这些话……”   何钦钦心想他怎么敢说,连连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嘴超级严,什么事儿到了我这儿那就等于进了保密箱了。”   孟归南点点头,“谢谢。”   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两点,孟归南第二天还要上班,便和何钦钦道了别,“那我先走了,麻烦你照顾一下他,最好可以留在这里,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孟归南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调转方向进了卧室。   庄雁鸣睡得很熟,还保持着孟归南方才离开时的姿势。   孟归南站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在他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七点刚过,庄雁鸣就醒了过来。   何钦钦昨晚没有帮他拉上窗帘,阳光穿过宽大的落地窗,在地毯和床铺上投下明亮的光影,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昨晚洋酒混着啤酒一同乱喝,喝得庄雁鸣一觉醒来,太阳穴的血管还在突突直跳。他本想再躺一会儿,但衣服上隔了夜的酒精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他实在难以忍受,于是不得不从床上爬了起来,走进浴室去冲澡。   洗完澡,庄雁鸣清醒了一点,一些模糊的,像是在梦中又像是真实的画面渐渐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裹上浴袍,他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就急匆匆地从卧室走了出去。   开门的动静太大,吵醒了正窝在沙发上睡得东倒西歪的何钦钦。   他支起上半身,看了眼庄雁鸣又躺了回去,“一大早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吓死我了。”   “你怎么睡在这儿?”   何钦钦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有人交代,谁想睡在这儿?”   庄雁鸣没听清,皱着眉问:“什么?”   “你喝那么多酒,我这不是怕你晚上再出点什么事吗?”   水珠沿着发尾没入浴袍的领口,带走那一小片皮肤上的温度,庄雁鸣的心脏也冷了下来。   庄雁鸣先是走到水吧拿了瓶矿泉水灌进去半瓶,又走到阳台上打开了窗帘,等他开始研究咖啡机时,何钦钦终于憋不住了,“你干什么呢?晃来晃去的。”   庄雁鸣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昨晚只有你自己在这里吗?”   何钦钦这下来了精神,但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他揉了揉眼,半坐起来靠在沙发扶手上,“还能有谁?你不会以为又是给你喂水喝又是给你盖被子的是南哥吧?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   “我只是问昨晚是不是只有你在这里,你为什么会联想到孟归南身上?”   庄雁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怀疑让何钦钦心脏停跳了一拍,他拽着被子盖到脸上,“你睡着了还一直在叫他的名字,我可不往这个方向联想吗?”   庄雁鸣似乎是认同了何钦钦的说法,拧着眉站了片刻,转身回到了房间里去吹头发。   庄雁鸣今天上午约了臻华地产的焦威宇见面,吃过早饭,换上老陈送来的衣服,他嫌弃地看了一眼不爱洗澡,邋里邋遢的何钦钦就从酒店离开了。   庄雁鸣要和焦威宇谈的不是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他到了臻华总部楼下接上焦威宇后,去了一家环境私密的茶室。   焦威宇是臻华地产现任的执行总裁,他说的话基本上就是董事长杨起超的意思,当庄雁鸣提出七个点的佣金后,他笑着摇了摇头,“庄总,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谈判要的是绝对的冷静和机敏,庄雁鸣还没完全从宿醉中缓过来,便从桌面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点上聊以提神。   在升起的一片烟雾中,他回了焦威宇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如果焦总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拿到那三块地,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臻华和裴理接触过了吧?他把内港那三块地看得像眼珠子一样,你们想通过正常途径搞定他,可能性……”庄雁鸣停顿了两秒,伸手比了个数字,“为零。”   庄雁鸣说的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实话,裴理的海居建设目前在建的三个楼盘都已停工,他到处找人投资,却死活不肯用卖地的方式解决困境,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早在五年前,首都的领导人到南城视察时,就提出了“南-港”协同发展的战略,内港成立国家级新区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旦此事尘埃落定,那么十几年前,裴理买下的那三块地的价值能翻个一百倍不止。   裴理手握内港,野心迅速膨胀,这些年他摊子铺得太大,想凭借着预售期房的那点资金滚动完成几个楼盘的建设,但海居最新开发的“左岸风华”预售十个月,才将将卖出三分之一,回收的资金根本无力支撑后续的建设。   楼盘停工对海居的影响极为恶劣,业主们见天儿地在海居大楼门口拉横幅,最近这种状况愈演愈烈,不知他们从哪儿得知了裴理的住处,甚至到他的别墅门口示威,搞得裴理苦不堪言。   裴理黔驴技穷,想尽快通过融资的方式来解决困境,而庄雁鸣准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   “另外,有一点我要提醒焦总,如果杨董不能尽快做决断,真的拖到了新区成立,那这个成本可比现在要高得多。”   焦威宇用手指轻点着桌子,“庄总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这一切都是基于裴理愿意卖地的前提下,我想问问,庄总打算怎么说服裴理?”   “我有我的办法,这个和臻华无关,臻华只要准备好资金就可以了。”   焦威宇定定看了庄雁鸣半晌,突然笑了,“云山什么时候开始做起掮客的生意了?”   庄雁鸣替焦威宇倒上茶水,推到他跟前,“个人行为,与云山无关。”   焦威宇诧异地挑了挑眉,“在庄董事长眼皮底下玩这个,庄总,你们父子关系不太好啊?”   庄雁鸣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身体向后放松地靠坐在椅背里。   “赚点零花钱而已。”   焦威宇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水差点从口中喷出来,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三个亿的零花钱……”   焦威宇无意探究庄雁鸣和庄镇山之间有什么龃龉,说完后就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谁都知道新区成立对各大地产商来说是个千载难遇的机会,如果能在前期进场,那将节省不少成本。庄雁鸣愿意为臻华打先锋,七个点的佣金并不算多,即便是庄雁鸣最后一事无成,那臻华也没有任何损失,这对臻华来说是个不会赔本的买卖。   焦威宇在最后说:“我回去请示一下杨董,一周内给你答复。”   焦威宇话说得保守,但庄雁鸣知道这事儿基本上是稳了。   四月末,梁美云过生日,这场生日宴,作为庄家“准儿媳”的钟苒予是应当出席的,梁美云早就和庄雁鸣提起过,但他实在太忙,转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直到生日前两天才想起来。   钟苒予正和Boris在海城度假,得到消息后急急忙忙赶来,连礼物也没来得及准备。   “我妈喜欢首饰,等会儿去商场买条钻石项链就行了。”   钟苒予昨晚一晚上没睡,这会儿人还没清醒,她打了个哈欠,“Yann,我需要补偿,你让我把Boris一个人丢在海城,他很失落,我……”   “你也买一条。”   钟苒予哈哈大笑起来,“好吧,那我替Boris原谅你了。”   孟归南在四月参加了主治医师考试,尽管成绩还没下来,但温亚遇几人已经提前祝贺他正式成为孟医生,起哄让他请客吃饭。   直到这一天他们的时间才凑到一起,孟归南大手一挥,安排了他们到联德广场顶楼吃海鲜自助。   正值周五,孟归南一行人在一楼等了四五趟电梯都没能挤上去,温亚遇失去了耐心,“走走走,坐扶梯吧,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数得上名号的大牌奢侈品分布在一楼和二楼,严岩转着脑袋感叹,“说起来真心酸呐,咱们一个月的工资在这店里头估计只能买个钥匙扣。”   “这有什么心酸的?一万块的钥匙扣,牌子值九千九百九,咱们做人呐,得务实。”   正闲聊着,孟归南一抬头就看见了从二楼乘扶梯而下的庄雁鸣和钟苒予。   俊男美女的组合吸引了不少视线,严岩和曹力没见过庄雁鸣,因此没有过多地关注他们,但温亚遇的眼睛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他戳了戳身旁的孟归南,“我操!这不是那个那个那个谁吗?”   上下行的电梯向着各自的方向缓慢行进,庄雁鸣一直看着孟归南,孟归南看见他却像是在大街上遇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视线无意识地在他身上落了一瞬就轻飘飘地移开。   孟归南的肩线和庄雁鸣渐渐齐平,在交汇又错开的那一刻,庄雁鸣听见他笑着对温亚遇说:“谁啊?不认识。”   电梯缓缓到达二楼,孟归南装作去和温亚遇说话,余光却穿过透明玻璃围栏,快速朝楼下瞟了一眼。   庄雁鸣站在一楼电梯口,抬头望着他的方向,隔得有点远,孟归南没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什么情况啊?”温亚遇凑过来小声问,“吵架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彼此的视线中。   等彻底看不见庄雁鸣了,孟归南才回答温亚遇的问题,“分手了。”   “啊?!”   温亚遇这一嗓子嚎得动静太大,引得严岩和曹力朝两人看了过来。   “聊什么呢你俩?”   温亚遇讪讪地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儿?”   孟归南语气平静,“有一阵儿了。”   温亚遇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孟归南之前没少和他聊庄雁鸣,说话时总带着炫耀的口气,好像庄雁鸣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恋人一样。甚至经常把“他也太可爱了”挂在嘴边,尽管在温亚遇的印象里,庄雁鸣和这两个字根本搭不上一点边儿。   温亚遇猜测两人分手分得应该不太愉快,不然按照孟归南的性格,大概率不会说出“不认识”这种话。   怕惹孟归南不高兴,温亚遇没敢再继续问下去,他佯装轻松道:“没事,好男人多的是,他算个屁!”   孟归南缓缓转过头,用一种饱含批评的眼神看着温亚遇,“你懂个屁!”   “啊?”   温亚遇有点蒙,他抓了抓后脑勺,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等严岩发现他没跟上来转过头来骂了他一句,他才回过神来去追前面几个人的脚步。   五月下旬,在南城的夏天正式到来之时,孟归南也成功地从住院医晋升为主治医生。每周一二五,查完房,他就会拎着一个大水壶溜溜达达地去门诊楼坐诊。   猛地少了许多琐事,孟归南一开始还不太习惯,等他花费了一些精力完全适应了新的工作模式,又忍不住开始琢磨他和庄雁鸣之间的事。   上次在商场偶遇过庄雁鸣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孟归南想见庄雁鸣,但不知该去哪里见他。   阶层的差距在这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孟归南平时不会进出各种高档的餐厅,会所,高尔夫球场这类有钱人才会踏足的地方,而庄雁鸣也不会走进路边的小面馆,像他一样点份炒面再加一个烤肠,两个煎蛋。   因此如果庄雁鸣不俯下身来,主动迁就他,他就算踮起脚,手伸得再远,也摸不着庄雁鸣的一片衣角。   想明白这一点后,孟归南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一直认为他和庄雁鸣的感情是平等的,可现在想想,他之所以能感受到平等,这何尝不是庄雁鸣的另一种付出。   付出需要耗费精力,分开意味着所有亲密关系的断绝,即便孟归南知道他们的分开另有内情,可庄雁鸣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不再愿意回来了呢?   爱情这玩意儿总让人患得患失,孟归南生庄雁鸣的气,但也因为不确定而感到恐慌。他煎熬了许久,还是没忍住联系了何钦钦。   庄雁鸣两个亿的真金白银砸下去,裴理一晚上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殷勤地为他安排了一系列的娱乐活动。   裴理叫来了他的情人作陪,庄雁鸣想了想,便把何钦钦喊上了。   “人家带情人,你带我?你咋想的啊?我他妈不去!”   庄雁鸣冷冷斜他一眼,“不然我带谁?”   何钦钦来得不情不愿,打桌球时铆足劲儿想给庄雁鸣好看,却没能如愿,直到庄雁鸣故意输给他两局他才勉强高兴起来。   打完几场桌球,裴理开了瓶他存在这里的好酒招待两人。   和会所里乌烟瘴气的氛围不同,这里算得上清净,只是裴理太过聒噪,在品酒室内大谈他对海居未来十年的规划,吵得何钦钦耳朵嗡嗡直响。   趁着裴理去上卫生间的功夫,何钦钦戳了戳庄雁鸣的小臂,“把公司都快干黄了,还在这儿十年规划呢?”   裴理的情人拿着盒上好的雪茄推门进来,何钦钦闭了嘴,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发信息。   裴理去过卫生间后返回品酒室,继续和庄雁鸣聊先前的话题,“庄总,你放心,我肯定对得起你今天的这份信任,不出三年,我保证你的两亿变四亿。”   这算哪门子的保证,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庄雁鸣转着手上的高脚杯,粼粼的波光在他脸上摇晃,他举起酒杯和裴理碰了碰,笑着说:“相信裴总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何钦钦最见不得庄雁鸣这副大尾巴狼的模样,假装自拍举起手机偷拍了一张庄雁鸣的照片发给了正在和他聊天的人。   应付裴理不是件麻烦事,这种场合下口不对心的话,庄雁鸣信手拈来,把裴理哄得简直找不着北。   几人喝完酒又去棋牌室玩了会儿德扑,裴理有意无意地输给了庄雁鸣小十万,这一晚才算圆满结束。   俱乐部有单独的停车场,四人在停车场分开,裴理临走时,还笑着塞给了庄雁鸣一张会员卡,颇为大方地说:“庄总喜欢这儿可以常来,酒库我存着不少好酒,敞开喝!”   等裴理离开了,庄雁鸣随手将黑色的卡片甩给何钦钦,“赏你了。”   何钦钦倒是爱来这种地方,裴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他笑眯眯地收下了卡,“谢庄总赏!”   坐上了车,何钦钦指挥着老陈往前开,说他要去前面那条街上的买手店取他女朋友订的首饰。   夜色已深,但这条路是出了名的酒吧一条街,不宽的街道上塞满了车,灯光陆离的酒吧招牌驱散了压进来的黑暗,有人寻完了乐子醉醺醺地从酒吧里出来,也有人走进酒吧,正在往寻找快乐的路上去。   车子缓慢向前移动,何钦钦的视线突然落在了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人身上。   他坐在马路牙子上,脑袋埋在臂弯里,是在酒吧街经常见到的那类醉汉。   庄雁鸣正低头研究下午在海居签好的几份协议,何钦钦扫他一眼,在库里南将将越过那人时,大喊道:“停车停车!”   老陈不明所以,还是慢慢减速靠边停下了。   庄雁鸣语气不是很好地问:“干什么?”   何钦钦拍了拍玻璃,示意庄雁鸣往后看,“你看那是南哥吗?”   庄雁鸣愣了一瞬,顺着何钦钦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有一道侧影,但庄雁鸣研究了十来年各种角度的孟归南,因此一眼就确认了那是他。   孟归南摇摇晃晃站起来,背对着他们沿着街边走去,不知喝了多少,走起路来东倒西歪。   人人看孟归南都带着嘲弄的眼神,走过他身边时甚至还会故意绕开他。   为了躲一辆从人行道上飞速滑过的滑板车,孟归南不小心撞到了人,那人狠狠推了他一把,他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   何钦钦话还没说出口,庄雁鸣就摔上车门下了车,砸进车内的巨大动静吓得何钦钦心脏猛地一抖,他啧了一声,识趣地没跟着下去。   庄雁鸣步子迈得很大,快速走到孟归南身边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孟归南掀起眼皮看向他,像是为了确认他的存在似的,脑袋凑过去,抬手在他脸上戳了戳,“庄雁鸣……”   “认识我?”庄雁鸣揽住他的腰,带着他朝停车的位置走,“还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孟归南突然莫名其妙大笑起来,引得路人频频将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笑够了,孟归南停了下来,“你是不是傻了?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庄雁鸣的心脏突遭重击,和那天在医院里,看见孟归南坐在长椅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难受吗?”   孟归南虽然喝多了酒,但显然醉得不够彻底,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庄雁鸣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你是问哪里难不难受?”   庄雁鸣和他对视,在孟归南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模糊的倒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孟归南腰侧的布料,问得更具体了些,“头晕不晕,想不想吐?”   孟归南低下了头,几秒后,他说了一个庄雁鸣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心里难受。”   庄雁鸣不再说话,到了车边,老陈下来替他拉开了车门,他把孟归南放在后座上,从另一侧上了车。   “这……南哥怎么一个人跑来喝酒啊?”   何钦钦哪壶不开提哪壶,庄雁鸣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他立刻转了回去,指挥老陈开车。   “去哪儿啊咱们?”   “你不是要去拿东西?”   何钦钦像是刚想起来这回事似的,他拍了拍脑门,“哦对,是,老陈你把我放在前边就行。”   等何钦钦下了车,庄雁鸣对老陈说:“去知春苑。”   上了车后孟归南一直很沉默,脸朝着窗外,看着外面还算热闹的街景发呆。   孟归南安静下来,庄雁鸣也没开口,车内的气氛沉寂得几乎到了压抑的地步,老陈目视前方,双手握紧方向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到了知春苑,老陈照旧把车停在楼下,庄雁鸣转过头看了眼孟归南,轻声说:“到家了。”   孟归南艰难地挪了挪身体,下了车,他扶着车窗站在车边没动,也不说话,只弯下腰静静地看着庄雁鸣。   庄雁鸣认为这是要自己送他上楼的意思,他内心挣扎了许久才推开车门下车,“走吧,我送你上楼。”   孟归南站不住,庄雁鸣便把他抱了起来,抬步朝楼内走去。   孟归南环着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孟归南毛茸茸的发顶蹭得他脖颈太痒,导致他的脚步有些不稳。   好不容易捱到了四楼,庄雁鸣把孟归南放了下来,“进去吧。”   孟归南垂眼看着地面,过了很久,他才抬眼看向庄雁鸣。   楼梯间的灯光在他眼中映出一小撮光亮,他小声问:“这次也不和我说再见吗?”   【作者有话说】   南南:新技能get,给庄1上眼药 第66章 战争的胜利者   楼梯间的声控灯很快熄灭,两人在无边的黑暗里沉默对视。   庄雁鸣喉间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说不出口的原因是他知道他的眼前除了触手可及的孟归南还有不确定的未来。   时间一寸一寸拉长,孟归南脱力靠在了门板上,声控灯捕捉到这点撞击声,倏地亮起,于是他脸上的失落和伤心毫无征兆地闯入庄雁鸣的眼中。   孟归南的关门的动作很轻,却重重砸在了庄雁鸣的心上,他面对着一扇紧闭的大门驻足很久,才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下楼。   抱着孟归南上来时,这些台阶好像很快就可以走完,可下楼时,这几十层台阶却长得没有尽头,直到筋疲力尽,庄雁鸣才看见楼外花坛里那簇开得正盛的绣球花。   上了车,庄雁鸣拿出手机来给何钦钦打了个电话。   “又有什么指示啊?我刚躺床上。”   庄雁鸣握紧了手机,“我等不了那么久。”   “等不了你也得等,给裴理下套不要时间啊?这边刚拿到钱,那边就有块好地送上门,傻子也知道这里面有鬼吧?”   庄雁鸣看向四楼亮起灯的窗户,突然问何钦钦,“孟归南愿意再等等我吗?”   何钦钦叹了口气,笃定地告诉他“肯定愿意”。   庄雁鸣从他的话里得到了一点安慰,可孟归南方才看着他的那个眼神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他恨不能明天就能得到海居建设的控制权,但他需要时间。   庄雁鸣需要时间,裴理同样需要时间,三个楼盘停工已经让海居的口碑一落千丈,买了海居房子的业主们到处维权,甚至联系了媒体,舆论甚嚣尘上,预售房模式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裴理必须在开发内港三块地之前解决当下的困境,否则民众对海居的失望势必会影响到以后。   庄雁鸣的注资解决了裴理的燃眉之急,三个楼盘在一个月内相继复工,也许是庄雁鸣为他带来了好运气,滞销的左岸风华也因学区划分和地铁规划,一跃成为大热楼盘。   海居建设规模不大,没有上市,股权构成比较简单,除去和裴理共同创立海居的两个创始人外,剩余的三个股东分别是锋旗资本,庄雁鸣以及振科创投。   只是庄雁鸣不是直接持股,代他持有海居建设股份的是何钦钦女朋友的弟弟——韩祁洲。   锋旗和振科不是慈善机构,大笔的资金投进来,为的是赚钱,经此一事,即便海居的危机暂时解除,但两家投资公司还是对裴理的能力产生了质疑,连带着对海居的未来也不大看好。   地产公司要发展,无非是拿地卖房,再拿地再卖房,海居这类小公司和臻华这样市值近千亿的巨型地产公司没有可比性,市内炙手可热的地块,海居只有看的份,因此裴理所开发的楼盘大都在城市边界,客户群体主要是想要在南城扎根,对地理位置和周边配套质量要求不高的年轻人。   两个亿并不足以完全覆盖三个楼盘后续的建设成本,左岸风华回收的资金其中一部分本该用于后续的施工,但裴理急于打消锋旗和振科的疑虑,又忍不住打起了这笔钱的主意。   裴理经好友介绍,瞄上了机场附近的一块地,前期沟通一直很顺利,但在办理土地使用权转让手续时,出了问题。   裴理在前期已经做过大量的调查,林木房产与国土部门签订的国有土地转让合同真实合法,且已缴纳过土地出让金,取得了规划许可证,也没有其他的纠纷。   按照正常流程,海居和林木签过合同,办理使用权转让即可,可当裴理把百分之四十的合同款汇给林木后,林木却推三阻四迟迟不肯配合办理转让手续。   合同签了,首付款也付了,林木现在给他来这一手,裴理实在搞不懂林木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法治社会,林木大本营就在南城,且目前有正在开发的楼盘,总不可能是为了骗他的钱吧?   裴理愤怒之下冲去了林木的总经理办公室,肖衡见到他笑呵呵的,只说再等等,等他们做完融资,立刻就办手续。   裴理手里没地没办法到银行做贷款,贷不出来钱,他就会再次陷入之前的困境。就算是现在中止合同,看肖衡那个意思,他们早就把这笔钱不知用到了什么地方,不可能立刻还给他。   裴理很快就想明白了,林木不是不想给他地,只是故意在拖,但他还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锋旗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裴理这两年像昏了头似的,海居摇摇欲坠,他还一直守着那三块不知何时才能让它一步登天的地不肯撒手,锋旗决定不跟裴理玩了,转手就把持有的百分之二十七的股份卖给了庄雁鸣,拿钱走人。   对于仍在观望的振科,庄雁鸣前前后后去了振科四次,拿出了厚厚一摞裴理挪用公款的证据,说服振科将百分之十的股份转让给了他。   至此,庄雁鸣掌握了海居建设百分之五十二的股份,成为海居的实际控制人。   直到这一刻,裴理才把所有的事从前到后全给串起来了。   楼盘停工期间住址的泄露,林木的拖延,甚至是介绍他和肖衡认识的熟人,都是庄雁鸣计划的一环。   庄雁鸣的目的是什么也昭然若揭了。   他要内港的三块地。   管理层重新洗牌,庄雁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裴理卷铺盖滚蛋。   白手起家的创业者们对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总有种特殊的情怀,庄雁鸣了解庄镇山,因此也了解裴理。   “裴总辛苦这么多年了,总算能休息休息,海居在我手里你可以放心,我保证你每年拿到的分红足以让你拥有多姿多彩的退休生活。但如果你还要折腾,我不高兴的话可能会送你进去喝白菜汤也说不定。”   裴理并不甘心,但面对持有百分之五十二股份且掌握了不少黑料的庄雁鸣,他无力回天。   “云山一个干工程的,你们要拿那三块地干什么?”   庄雁鸣笑了笑,“等着看。”   庄雁鸣虽然活跃,但海居和云山没有任何交集,且明面上的所有会议都由韩祁洲代他出席,也就没人知道他在这半年时间里,把一家地产公司收入了囊中。   南城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晚,十二月了,白日里的气温仍然有将近二十度。   这是一个不太寻常的冬天。   十二月初,南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地产公司海居建设毫无预兆地开始大笔购入云山的股票,平安夜前夕,海居建设首次举牌,累计持股达到5%。   一家地产公司,莫名其妙地突然开始买入云山的股票,庄镇山敏锐地从中嗅出了些什么。他立刻展开了调查,发现海居建设在半年前管理层做过调整,目前公司的实际经营人是原先的副总经理林乔宇。   庄镇山把林乔宇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什么异常。   庄镇山又调出海居建设目前的股东名录,他把目光放在了持股高达百分之五十二的韩祁洲身上。   在庄镇山对海居建设进行调查的时间里,海居建设通过直接购买,融资融券的方式,一直持续不断地购入云山的股票。   如果只是出于投资的目的,庄镇山并不担心海居成为云山的新股东,但目前看来,投资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按照海居当前持有的云山股份份额来看,他们已经投入了将近四十亿。   四十亿对海居来说,得是抽了大动脉了。   庄镇山叫来庄雁鸣,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庄雁鸣翻了翻海居建设的股东名录,问道:“这个韩祁洲有查过吗?”   “查过。还在上大学,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他背后有人,但我现在还没把这个人揪出来。”   “联系其他股东,都在跟我打哈哈。”庄镇山冷笑了一声,“他们抵押了内港的三块地,又用买来的云山的股份做了质押,这么孤注一掷的方式,跟我说只是正常经营战略调整?哄鬼呢?”   同样的问题,何钦钦也问过庄雁鸣。   “你他妈疯了?一开始的计划不是说把这三块地卖给臻华,用卖地的钱来操作吗?这么高的杠杆,要是云山的股价下跌,你他妈直接爆仓了,爆仓懂吗?”   庄雁鸣看起来很平静,他只回了何钦钦一句话,“成立南港国家级新区的文要下发了。”   何钦钦一愣,“你怎么知道?三年了都没信儿,现在突然又有动静了?”   庄雁鸣没有解释他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只是说:“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和臻华一开始谈好的价格不作数了,拖一拖,臻华至少要多给我二十亿,用来支付利息绰绰有余,还有的赚。”   何钦钦又不理解了,如果真的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也完全可以再等等,等卖了地再来向庄镇山开战,可还没等他问出口,庄雁鸣又说道:“我等不及了。”   庄雁鸣等不及什么,何钦钦再清楚不过,没有告诉庄雁鸣那一晚孟归南说过的话,他后悔得肠子乌青,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用了。   何钦钦深吸了口气,“你他妈被爱情冲昏头了。”   “是。”   这段时间以来,庄雁鸣和孟归南没再见过面,其实这样说也不恰当,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披着星光枯坐在知春苑的楼下,盯着四楼的窗户发呆。   时间太久了,孟归南可能已经完全放下了这段感情,再迟一点,也许就会有别的人取代他的位置,站在孟归南的身边。   庄雁鸣不能接受。   一月中,海居建设第二次举牌,累积持股达到10%。   云山的股价在这期间从每股二十六块八涨至三十二块七,庄雁鸣暂时没有爆仓的危险,于此同时,庄镇山抽丝剥茧,查到了韩祁洲和何钦钦之间的联系。   庄雁鸣表现得十分诧异,他的表演天衣无缝,并没有引起庄镇山的怀疑,庄镇山便把目光投向了何家的现代路桥公司。   圈子就这么大,但现代路桥和云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有过合作,庄镇山联系了何建,何建却表示他对此并不知情。   让庄雁鸣联系了何钦钦,何钦钦也表现得一头雾水,说他和韩祁洲不熟,完全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海居建设资金用尽,一月末,海居停止收购云山的股份,持有比例最终停留在10.12%。   这个数字尚在安全的范围之内。   其实庄镇山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海居仍然有大笔资金进场,他便会以筹划重大资产重组为由停牌,他深知杠杆资金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就算用拖的,也能活活把海居拖死。   只是还没走到这一步,海居就主动停止了继续增持。   事情发展到这里,庄镇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背后真的是现代路桥对云山的恶意收购,那没道理要用这样的方式,如果不是,那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何钦钦也不太理解庄雁鸣的做法。   “股价涨的太快了,没能达到预期,现在怎么办?”   庄雁鸣拍了拍何钦钦的肩膀,和他解释,“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云山的控制权,即便我暂时得到了,我爸也绝不会坐以待毙,目前海居加上我原有的股份,一共是15.82%,这个数字意味着如果我在我爸和彭云奇之间选择了彭云奇,那么我爸就会失去对云山的控制。他想要云山,那他就得听我的,我要他……”庄雁鸣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然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永远忌惮我。”   海居消停了下来,看样子还真的像是公司经营战略问题。   但没能摸清韩祁洲背后的人究竟是谁让庄镇山一直如鲠在喉。   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安排人去细挖海居的资金往来,终于让他发现了些端倪。   他叫来庄雁鸣,沉着声音说:“约何钦钦见面。”   庄雁鸣对庄镇山再了解不过,因此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他筹备了一年,忍受着诸多折磨和压力,为了的就是这一刻。   庄雁鸣告诉庄镇山约了何钦钦在一家私人俱乐部见面,但他借口有事,并未和庄镇山同去。   庄镇山到了地方,随着服务生的指引,到达一间单独的品酒室门口。   推门进去,何钦钦不在,庄雁鸣双腿交叠坐在正对门的天鹅绒沙发上,手上转着杯葡萄酒。   香槟色的灯光自上而下,照亮了庄雁鸣与他极为相似的眉眼。   庄镇山不知是不是最近对庄雁鸣的关注不够,他看上去瘦得厉害,脸颊凹下去,眼下也铺着青黑。但他的眼神依旧明亮,看上去像是等待这一刻等了许久似的,姿态放松且游刃有余。   看见庄镇山进来,庄雁鸣并未站起身,只冲着庄镇山抬了抬下巴,“坐吧,庄董事长。”   他们是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父子,但庄雁鸣此刻说出这个称呼,庄镇山转瞬之间就明白了他才是韩祁洲背后的人。   庄镇山强行压下了胸腔里燃着的滔天怒火与不解,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庄雁鸣对面坐下。   “解释。”   庄雁鸣替庄镇山倒了杯酒,推到他的面前,缓缓道:“就是您看到的这样。”   庄镇山眯起一双浑浊但依旧锐利的眸子直视着他一直以来最为倚重,最为满意的大儿子,“你为了拿到云山10.12%的股份拐了这么大一个弯……为什么?”   庄镇山问了为什么,却不要他回答,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庄镇山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15.8%,雁鸣,这个数字不够。”   “当然。”庄雁鸣笑了笑,“15.8%要控制云山确实不够,但做另一件事却绰绰有余了。”   话不用说得太直白,浸淫商场多年的庄镇山立刻明白了庄雁鸣指的是什么,他猛地站起身,西装下摆带倒了那瓶已经开封的红酒,酒瓶倒下,猩红色的酒液顺着桌沿淋淋漓漓地往下淌。   “啊……可惜了这么好年份的霞多丽。”   “你是我庄镇山的儿子!你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现在和我叫板?你凭的什么?!”   庄雁鸣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仰视着庄镇山,可他们谁都知道,此刻该被仰视的人是谁。   “庄董事长,有件事我认为有必要提醒你,你之所以今后还能继续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庄雁鸣放下酒杯,站起身抻了抻西装下摆,而后俯视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庄镇山,向他宣布这场战役的结果。   “那是因为我庄雁鸣,允许你坐在这个位置上。”   【作者有话说】   庄1最帅的时刻来了!!   情节纯属虚构,大家看个乐。   今天真的很粗长,明天想请一天假捏(对手指 第67章 再见孟归南   庄镇山突然平静了下来,他问:“雁鸣,你要什么?”   “自由。”   庄雁鸣在这一年时间里,曾演练过无数次这个场景,不需要任何思考,也不需要组织语言,这是从他年纪渐长,自我意识开始出现,便一直高高在上,无法触摸的两个字,它们由模糊到清晰,再到今日说出口,他花费了近二十年的时间。   “自由?”庄镇山笑起来,像是不理解为什么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最后只是为了这种听上去十分幼稚可笑的东西,“什么自由?”   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剑拔弩张,庄雁鸣在他对面坐下,将“自由”二字解释得更清楚了些,“我不会结婚,当然也不会有孩子。我不想要像你和我妈这样貌合神离的婚姻,更不想这个世界上再出现第二个‘庄雁鸣’。”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庄镇山的怒火在庄雁鸣话音落地后瞬间消散,怒火消散的原因并不是只要他答应了庄雁鸣不再逼迫他去做一些事,他就会继续忠于自己,忠于云山,而是他产生的一种在教育孩子上极度失败的悲哀。   庄雁鸣对婚姻失望和消极的态度,究竟是他和梁美云做了不好的示范,还是这些年他真的将庄雁鸣压得太久太狠,而结婚这件事成为最后一根稻草,才导致他用这样不顾一切的方式来表明他决绝的态度。   父子两人安静对坐,谁都没再开口说话,过了很久,庄镇山说:“雁鸣,你赢了。”   庄镇山不是向庄雁鸣的威胁而妥协,而是意识到他也许真的需要反思。阶层是什么?   不是你在市中心拥有一套几千万的房产或是在娱乐场上眼也不眨地开一瓶六位数的好酒,就能踏进的圈子。而是你遇见的每个人都在用仰视的目光看着你,是可以对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的傲慢和自由。   庄镇山穿着一双破布鞋从一望无际的麦田里走出来,没人为他引路,他吃了太多太多的苦。打碎牙和血吞算什么,自尊心被碾成渣,很多年都拼不起来才是最让人窒息的。   只是因为这段路太难,所以他想做庄雁鸣和庄昭炀的领路人,希望他们可以衣着光鲜,潇洒又体面地直达成功的终点。   他真的错了吗?   庄镇山注视着庄雁鸣离去的背影,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庄雁鸣有如今的魄力与成就,难道不是他分秒不停,在其身后鞭策的结果吗?   庄雁鸣离去后,庄镇山又在品酒室坐了许久。   最终他想明白了,或许他的方法过激,但总有一天,庄雁鸣回头审视自己来时的路,一定会感谢他的父亲为他做的一切。   年前年后,庄雁鸣又忙碌了许久。   3月1号,南港新区成立的文正式下发,新区的房价瞬间井喷式地增长,庄雁鸣以150亿的打包价将内港的三块地卖给了臻华。比起南港新区待拍的几块土地,这个价格并不高,臻华仍然是捡了大便宜。   庄雁鸣为了展现他与臻华之间真诚的友谊,大方地将臻华要付给他的佣金打了九折。   何钦钦知道此事后,对庄雁鸣灵活又不可定义的底线进行了言辞极为激烈的批判,“卖地已经大赚一笔了,还好意思拿人家的佣金,你他妈真狗!”   庄雁鸣只用了一张支票就堵住了何钦钦的嘴。   “哎哟我的哥!跟我客气什么!下回再有这种好事记得喊弟弟哈。”   “滚吧。”   何钦钦对庄雁鸣的态度感到不满,但转念一想,这人生意场上得意,情场上且有苦头吃呢,孟归南说过的话都到了嘴边了,他又给咽了回去,“马上就滚,赶紧想想怎么去把南哥追回来吧,一年多了,人家说不定对象都有了。”   庄雁鸣食指摁着桌面上薄薄的支票,何钦钦抽了两下都没能抽出来。   庄雁鸣抬眼看着他,“重新说。”   何钦钦在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脸上却赔着笑,“祝你和南哥有情人终成眷属,早生贵子哟!”   何钦钦一顿胡侃,说完拿起支票就跑了,临出办公室门,他又转过头来幸灾乐祸道:“加油!大情种!”   何钦钦离开后,庄雁鸣越想他说的话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恰好此时方孟青敲门进来送文件,他刚把文件放下,突然听庄雁鸣说:“我最近腰有点疼。”   “?”   方孟青把庄雁鸣的这句话在脑袋里转了好几圈,毕竟是跟了庄雁鸣多年的助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来点去,不一会儿,他就把手机放在庄雁鸣面前,“腰疼是大事,最好去医院看一下。中心医院的孟医生今天下午还有号,我帮您挂一个?”   庄雁鸣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上午呢?”   方孟青又拿回手机,研究了片刻后说:“没了。”   “嗯,那下午吧。”   方孟青闲着没事就喜欢琢磨庄雁鸣,当然了,这种琢磨完全是为了他的年终奖着想。琢磨了好几年,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庄雁鸣研究得七七八八了。因此他很敏锐地从庄雁鸣语气平平的几个字里读出来点不太高兴的意思。   方孟青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就算上午还有号,这个点过去也来不及……哦,方孟青又懂了,这个点儿过去,顺水推舟约人吃个午饭,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安排。   方助贴心又机敏,给庄雁鸣挂了个下午五点至五点半的号。   去医院之前,庄雁鸣先回了趟家。   冲了个澡,洗掉头发上的发蜡,又从衣柜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件黑色的棒球服和一条墨水蓝的牛仔裤换上才出了门。   没让老陈跟着,他独自一人开车去了医院。   医院里不论何时总是人满为患,庄雁鸣取了号,循着指示牌上了二楼,在B区的叫号屏上看到了孟归南的名字。   时间还早,庄雁鸣找到孟归南所在的17号诊室。诊室门口没有椅子,他便倚着墙盯着面前的那扇门,诊室门开开合合,偶尔他能从门的缝隙里窥见一瞬孟归南的身影,有时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孟归南是个很好的医生,不论对哪个病人都极尽耐心。庄雁鸣心想自己选择这种方式来见孟归南,足以证明他的头脑实在聪明得过分。   即便孟归南看见他不高兴,也不会直接把他从诊室里轰出来,最起码,是可以说上几句话的。   “请25号庄雁鸣到17诊室就诊。”   叫号系统叫了三遍庄雁鸣的名字,他才做足心理准备推开门走进去。   孟归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庄雁鸣攥紧手上的挂号单,走到桌边的凳子上坐下。   “哪儿不舒服?”   庄雁鸣发现孟归南说话的语气和他对待其他病人有很大的不同,好像很不耐烦,但孟归南上了一天班很累了,不耐烦也是正常的。   “腰疼。”   “哪个位置?”   庄雁鸣往腰后随便指了指。   “转过去。”   庄雁鸣听话地转了过去,下一秒,他就感觉到孟归南的手指伸进了他的外套里,在他腰部的肌肉上摁了摁,“这儿疼吗?”   “疼。”庄雁鸣违心地说。   接着,孟归南又在他后腰的其他部位持续按压。这本是个很严肃很正经的场合,但庄雁鸣太久没和孟归南亲密接触了,仅仅是这种程度,他就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庄雁鸣擅作主张转了回来,说:“我觉得我需要拍个片子。”   庄雁鸣很少来医院,也不怎么刷社交平台,自然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戳在了医生的雷点上。   孟归南看着他,脸上缓缓露出个笑,“自己能看病还上医院干什么呢?”说完,又冷下脸,指挥他把左脚脚腕搭在右腿膝盖上。   孟归南用手压了压他的膝盖,又让他两腿交换。   “两边往下压的感觉有没有区别?”   孟归南一眼不错地盯着他,像是防备着他下一秒是不是要说谎,庄雁鸣一句有区别都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承认,“没区别。”   孟归南点了点头,“拍片子意义不大,大概率是肌肉劳损,先开点膏药贴贴,症状没有缓解再过来。”   从庄雁鸣踏进诊室门到孟归南把单子递给他整个过程还不到五分钟,他就被赶了出来。   庄雁鸣还想挣扎一下,但叫号系统已经叫了下一位,他只好拿着药单不情不愿地从诊室离开。   已经快要五点四十了,诊室门口还等着两个拿了片子复诊的病人,等孟归南彻底结束,从诊室里出来,已经将近六点半了。   似乎是没想到他还站在这里,孟归南看到他时愣了愣,但视线也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就拎着他的大保温杯朝外走去。   庄雁鸣追了上去。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孟归南下意识地回了下头,没有任何停留,他又把头转了回去。   “孟医生。”   这个称呼让孟归南停下了脚步,庄雁鸣快步走到他身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他此行的目的,“晚上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身旁走过两个孟归南的同事,他笑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再看向庄雁鸣时,脸上的笑换上了一副不解的神情。   “请我吃饭?你只是腰肌劳损,这是很小的问题,没必要贿赂医生走后门。”   【作者有话说】   南:想走我后门,没门!   (不是 第68章 我想追你   孟归南说完就抬起步子朝扶梯的方向走去,庄雁鸣愣了两秒又追了上去。   “孟归南。”   这回不叫孟医生了,孟归南就没理他,头也没回地上了扶梯。   庄雁鸣站在他身后,“我不是那个意思。”   孟归南回过头来,“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庄雁鸣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在他重新积攒勇气的时间里,电梯到达了一楼,他紧跟着孟归南的脚步,缀在落后他半米的位置。   “我想追你。”   这句话迟到了十年之久。   它穿过岁月的风和雨,从碎掉的汽水瓶到寂静空荡的病区走廊,从孟归南消失在汹涌人潮中的背影到婆娑树影下他落寞的双眸,从他第一次吻到孟归南时久久未能平复的心跳再到分手后每日每夜持续折磨他的隐痛,庄雁鸣终于能在这个春日的夜晚,将这四个字毫无负担地说出口。   孟归南的额发被风吹起,他单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回头望着庄雁鸣。   “追我?”   庄雁鸣点了点头,“我喜欢你,可以追你吗?”   孟归南微微侧了下头,“不可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分手都可以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你的追求难道就必须要给出一个理由吗?”   庄雁鸣被回旋镖戳得全身是洞,他握住孟归南的手腕,语气急切:“我可以解释。”   孟归南拂开他的手,“一个迟到了一年多的解释,没有再说出来的必要。以前我很需要这个解释,但现在我不需要它了。”   庄雁鸣已经全身都是伤口了,可孟归南却没有放过他,用他那很柔软很适合接吻的嘴唇继续吐出冰冷的话语,“你想分手就分手,现在又莫名其妙后悔想要我回头,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很爱你,到今天我也可以很笃定地说出这句话,但失望有一次就够了。”   “我不会……”   孟归南打断了他,“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了,你说过除非全南城的烧烤摊都绝迹了,不然不会和我分开。我们一起去过的那家烧烤摊,他们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已经有了自己的店面,可你再看看我们。”   “庄雁鸣,算了吧。”   “不要。”   这两个字很快散尽风里,但已经走出去十来米的孟归南没有听见。   庄雁鸣做足了面对他冷言冷语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没能完全承受住,失去了第三次追上去的勇气。   孟归南今天难得下班早,回到知春苑时才七点。   刚进门,孟归南就接到了孟良的电话。   孟良出狱大半年了,前段时间,他重操旧业开起了小饭馆。人一旦有了事情做,就有了精气神儿,孟归南刚摁下接听键,就听见他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儿子!”   “怎么了爸?”   “下班了没?吃饭了没?”   孟归南说下了班但还没吃饭,孟良立刻回了句:“那正好,今天没什么生意,我跟你妈准备早早关门了,这会儿过去给你送点吃的,你别点外卖了啊。”   孟良的小餐馆距离知春苑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等孟归南洗完澡出来,正好听见门铃响。   孟归南打开门,让两人进来,“不是有钥匙吗?直接开门进来就行了。”   “那怎么行?万一家里有人呢?”   孟良换上拖鞋,把餐盒放在餐桌上,“油焖大虾,还有水煮肉片,蒜泥茼蒿,都是你爱吃的,还热乎着呢。”   王百琴走进厨房,拿了双筷子出来递给孟归南,孟归南接过后转头问她,“你们吃过了?”   “守着餐馆我俩还能饿着啊?吃你的吧。”   孟归南吃饭时,孟良拖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小南,等会儿你教教我这手机怎么拉黑电话号码的,我研究好几天了都没研究明白。”   孟归南停下筷子,转过头问他:“我大伯还是小姑?”   孟良入狱,和孟建,孟雨两人撇不开干系。   孟归南硕二那一年,孟良想在医院附近给他买套房子,但医院在市中心,周边的房子不是太旧就是太贵。说到底还是钱不够,所以能选择的不多,他看了几十套,都没能遇上满意的,又不想让孟归南年纪轻轻背上房贷,就迟迟没定下来。   六月,孟良去参加了一场同学聚会。   饭桌上各自聊起近况,孟良就和老同学马波诉苦说想给孟归南买套房子,但是钱不够,马波一听,立刻和他介绍起了自己正在做的一门生意。   从供应商那里拿到低折扣的建筑材料,再加点价卖给施工单位,赚取差价,从采购到结算周期是二十天到一个月之间。   怕孟良不信,马波还拿出了自己和各个不同的施工单位签的采购合同以及开具的发票。孟良将信将疑地投了五万,一个月后,马波将五万六千元转进了他的账户。   孟良是个挺谨慎的人,这钱赚得太过容易,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马波提出要不要再追加点投资时,他很委婉地拒绝了。   每次采购前,孟良将五万打给马波,在约定的时间内,马波必定会把本金连带着利润一齐汇给他,次数多了,孟良也放下了戒心,又追加了五万。   这一年过年,孟良在饭桌上喝多了,和孟家人说起了这件事。孟建和孟雨立刻来了兴趣,并表示都是一家人,有这种赚钱路子,他不能忘了自家的亲兄妹。   孟良一开始拒绝了,但架不住他们一次一次地上门,甚至到了最后,连孟良的父母也怨怪他做人太自私,竟然不愿意带着自己的亲哥哥亲妹妹一起赚钱。   孟建和孟雨家里都有两个孩子,其中两个大的也快到了结婚的年纪,正是用钱的时候,孟良再三斟酌,还是同意了。   不过他只同意两人和他一样投资十万,就算以后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还有转圜的余地,两人一开始答应得挺好,可眼见着一个月一万一万地进账,他们的心思很快就活络了起来。   又是撒泼打滚又是言辞恳切地劝说,孟良最终还是主动找了马波。   孟建和孟雨每个月拿到手得有三四万,孟良也渐渐稳不住了,不到两个月,孟家人交到马波手上的本金就已经有了小一百万,后来由于大笔资金转账过于麻烦,他们还将本金留在了马波手里。   长达十个月的合作,他们对马波几乎已经深信不疑,按时按点汇进账户的利润让一开始很清醒的孟良也越来越上头。   人的欲望无穷尽,事情很快发展到孟良和孟建、孟雨三人互相签了担保,三人凑出来八百多万一齐转给了马波。   孟家人对未来充满憧憬,但现实很快就狠狠给了他们一刀。   利润回得越来越慢,马波给出的理由是地产商的工程款还没付给施工方,因此施工方只能拖欠他们的材料款。   孟归南硕士三年合并规培,忙碌的每天见不着人,这些事孟良就没让他知道,而王百琴一早就表达过她的担忧,但从来都没出过事,后来她也就渐渐放了心。   时间拖得越来越长,孟良心急如焚,联系了马波,马波则表示所有的钱都在工地上压着,他实在没钱可给。   所有的工地同时拖欠货款,孟良对马波的信任产生了动摇。他私下去了那家马波曾提起过的工地,发现压根就没有之前他带自己去见过的那个叫胡小勇的项目书记,直到这时,他这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被骗了。   这一辈子所有的积蓄再加上两百万,孟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里人,他失去了理智,在工地上的小超市买了把水果刀冲进了马波家里。   他的本意是想吓唬吓唬马波,问出这些钱的去向。但马波一见东窗事发,脖子一梗说钱他都花完了,一毛没有,两人爆发了剧烈的争执,在推搡中,那把刀意外刺进了马波的身体。孟良第一时间打了120,但人还是没能抢救回来。   孟良为此付出了代价,王百琴和孟归南却还要面对他留下的烂摊子。   孟建和孟雨无法接受现实,开始痛恨起带他们走上这条路的孟良。   孟建兄妹俩到王百琴工作的学校闹过好几次,害得她不得不从学校辞职。孟雨又扬言如果王百琴不肯卖房子还上她签了担保的一百万,她就会找到孟归南工作的医院去,反正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好了。   孟归南一家住的是学校分的老房子,并不值钱,又是急卖,最后只卖了五十多万。   孟建兄妹俩还不上的债务也就落在了担保人孟良头上。   孟归南刚毕业时一个月工资五千五,这点钱丢进七百万里,连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他从医院辞了职,开始了长达五年的还债生活。   孟良总说不要管他,可孟归南没办法不管他。   在孟归南眼里,孟良和王百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从小到大,他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太多太多的爱,因此他必须要把这份责任扛下来。   孟归南一直相信,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无数的可能性。如果他最初决定逃避,三年前可能就遇不上庄雁鸣,而无法遇见庄雁鸣,对孟归南来说,是件非常非常遗憾的事。   也许庄雁鸣是上天给他的,勇敢闯关的奖励。   孟归南周五下班下得晚,回到知春苑时已经快十点了。   四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天没人来修,孟归南懒得掏手机,便摸着黑往上走。刚走到四楼,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抵着他的胸口就把他往墙壁上压。   “我操!”   孟归南吓得魂都快没了,还没来得及再说一个字,铺天盖地带着酒精味道的吻就落了下来。   熟悉的须后水味道飘进孟归南的鼻腔里,他放下了曲起的膝盖,抬手推了两下庄雁鸣没推动,便很用力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血腥味瞬间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庄雁鸣吃痛之下,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他的嘴唇。   孟归南压着声音骂他:“你犯什么病?!”   庄雁鸣依旧牢牢把孟归南圈在怀里,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间,闷着声音说:“我喝了很多酒。”   “哦,然后呢?”   “我已经没有力气下楼了,就连站稳都很困难,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孟归南气得都要笑了,这谁给他出的馊主意?   正当他准备冷酷无情地拒绝庄雁鸣时,左侧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王百琴站在门内,借着客厅的光看见了抱作一团的两人。   “你们……”   刚刚还口口声声说站不稳了的庄雁鸣火速放开了孟归南,甚至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站得笔直。   “阿姨好。”   【作者有话说】   今日反诈宣传:任何想带你赚钱的人,都是想赚你的钱 第69章 正人君子   王百琴的视线扫到庄雁鸣嘴唇上还很新鲜的伤口,她犹犹豫豫地问道:“进不进来?还是……再等一会儿?”   庄雁鸣下意识去看孟归南,但孟归南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就进了屋。   王百琴转过头看了一眼孟归南的背影,小声问庄雁鸣,“吵架了?”   这话问得庄雁鸣一愣,看王百琴的态度,似乎是不知道他们已经分开了,可这一年多他都没出现过,也不知道孟归南是怎么和家里解释的。   既然孟归南没和家里坦白,那他说的那句“算了吧”的真实性就有待考证。庄雁鸣的精神立刻振奋起来,他顺着王百琴的话点了点头,“嗯,惹他不开心了。”   “别站在外边儿了,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庄雁鸣认为自己找到了坚实可靠的盟友,他垂着眼睛,用有点失落的语气拒绝道:“不了阿姨,孟归南现在可能不太想看到我。”   情侣之间小吵小闹很正常,话说开了就行,把人关在门外,不是一个积极解决问题的态度。出于吵架最好还是不要过夜的考虑,王百琴伸手把庄雁鸣拉了进来,“等会儿我说说他,多大点事儿,大晚上还不让人进门了?”   庄雁鸣面露难色,但换鞋子脱外套的速度很快,孟归南从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个苹果的功夫,就看见庄雁鸣已经在餐桌边坐下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还没走?”   “小南,有什么误会你们坐下好好谈一谈。”   “没什么可谈的。”   王百琴疑惑道:“为什么呢?”   孟归南语气生硬,“没有为什么。”   在王百琴看来,庄雁鸣脾气秉性都没的说,对孟归南也好得没边儿,几乎予取予求。此刻听孟归南这么说话,王百琴几乎可以肯定是他在使小性子。   王百琴略带歉意地看了庄雁鸣一眼,“你吃过饭了吗?我去把我带来的饭菜热热。”   “还没有。”   话音刚落,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的孟归南探着上半身看过来,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你干喝酒不吃饭?骗谁呢?”   庄雁鸣倒是没骗人,酒瓶还在楼下的垃圾桶里丢着,他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如果孟归南回来得再晚一点,说不定酒味都要散干净了。   只喝酒不吃东西好像听上去是不太合理,庄雁鸣这才撒了个小谎:“酒会没有晚宴,只吃了一些小点心。”   王百琴拍了拍他的肩,“正好小南也没吃,你俩洗个手准备吃饭了。”   庄雁鸣习惯性地往卧室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冲过来的孟归南拦住了,“你去大卫生间洗。”   庄雁鸣眯起眼睛,“为什么?”   孟归南面无表情,“咱们这关系,进我卧室不合适吧?”   庄雁鸣没说什么,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调转脚步朝大卫生间走去。   吃饭时,孟归南只顾着闷头吃也不说话,庄雁鸣时不时地夹菜给他,孟归南忍了半天,在庄雁鸣放进他碗里第二个鸡翅后彻底忍不住了,“吃你的行不行?这鸡翅就在我手边,用得着你伸长胳膊夹一个再平移三厘米到我碗里吗?”   庄雁鸣拿了只虾正剥着,剥完了小心翼翼地放进他的碗里,也没说话,抽了张纸擦了擦手,重新拿起了筷子。   王百琴一直密切关注着两人的状态,庄雁鸣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吃几口,净盯着孟归南了,又是夹菜又是抽纸巾又是剥虾的,看孟归南对庄雁鸣态度这么恶劣,她开口劝阻道:“小南,不要这样。”   孟归南深吸了口气,把庄雁鸣剥出来的虾肉放进嘴巴里吃掉,又转过头小声对他说:“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吃完了饭,庄雁鸣把碗筷送进厨房,王百琴要来洗被他拒绝。   他把洗干净的碗筷放进橱柜,从厨房里走出来时,王百琴已经穿上了外套正在玄关换鞋。   “雁鸣,我先走了,餐馆这会儿刚准备关门,我去帮小南爸爸一起收拾收拾。”   庄雁鸣应了一声,王百琴走出门时,对孟归南交代了一句:“今晚让雁鸣住在这儿,你俩好好谈一谈,都在一块儿这么长时间了,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呢?你把脾气收收,我看雁鸣在你跟前连话都不敢说。”   孟归南狠狠瞪了庄雁鸣一眼,转头又换上一副笑脸,“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下楼打着手电。算了,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就几层台阶还送什么。”   王百琴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孟归南靠着玄关柜,双手抱臂看着庄雁鸣,“再待十分钟你就走。”   “阿姨说让我住在这里。”   “我没同意。”   “你应该听你妈妈的话。”   “我为什么一定要听我妈的话?”   那天回去后,庄雁鸣去见了何钦钦。   他周围的人只有何钦钦的情史最为丰富,在恋爱一事上颇有经验,何钦钦在分析过他们两个目前的状态后,只给了他一句话——硬蹭,别要脸。   追人就得脸皮够厚,虽然庄雁鸣距离脸皮厚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但他已经在努力了,努力的证明是他回答不上来孟归南的问题,索性不回答,直接走到卧室门边,抬手放在门把手上后,转过头看着孟归南,“我想洗澡。”   “没有衣服给你换,洗了澡你只能光着。”   孟归南用这个来威胁庄雁鸣,试图打消他住在这里的念头。毕竟他是个很讲体面的人,绝对做不出在房子里遛鸟这种事。   可孟归南却看见庄雁鸣眼睛一亮,“光着也行,现在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   孟归南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庄雁鸣受不了这个压力,指着阳台上挂着的一套睡衣说:“我可以穿那个。”又问他,“你把我之前留在这里的衣服都丢了吗?”   孟归南冷笑道:“前男友的衣服不丢留着干什么?”   “哦,那我再买。”   没等孟归南再说什么,庄雁鸣就走到阳台上取下了睡衣,然后很自觉地进了大卫生间,一分钟后,他又拉开了门,光着上半身,晾着一身肌肉,冲孟归南说:“牙刷和浴巾。”   眼见着人是赶不走了,孟归南破罐子破摔,从房间里拿出条干净浴巾和一次性牙刷丢给他,转身就回了卧室。   庄雁鸣低头看了眼自己轮廓分明的腹肌,又看了看小臂上的肌肉,确认他即便是瘦了点,身材依旧有料。   可孟归南方才都没多看他一眼,庄雁鸣感到了一丝懊恼。   不过他觉得孟归南是故意表现得不在乎,毕竟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孟归南就连晚上睡觉都是要把手放在他的腹肌上的。   洗完澡出来,庄雁鸣看见沙发上丢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孟归南已经不在客厅了。   他暂时还没想到下一步怎么办,假如他现在贸然闯进卧室,孟归南一定会很生气,说不准会大发脾气直接让他滚蛋。这种场景,庄雁鸣觉得现在的自己还很难招架住,于是关上灯,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客厅漆黑一片,卧室的门缝里透出来一点光,等那点光熄灭了,庄雁鸣又等了许久,才从沙发上起来,朝卧室走去。   庄雁鸣心中祈祷,孟归南最好不要在这段时间养成了睡觉锁门的习惯或是对他这样的正人君子产生了没有必要的防备之心。   门没锁,庄雁鸣转动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窗外的光照进卧室,孟归南睡在床的外侧,内侧空出来很大一块地方,像是特意为他留的位置一样。   庄雁鸣爬上了床,在孟归南身侧躺下,又伸出手去拉裹在他身上的被子。   怕吵醒孟归南不敢太用力,他折腾了好几分钟,才勉强得到一片被角。   往孟归南身边挪了挪,庄雁鸣用那片被角盖住了肚子。   孟归南的呼吸声清浅,庄雁鸣躺得板板正正,盯着天花板上吸顶灯的黑色轮廓发起了呆。   孟归南翻了个身,庄雁鸣立刻屏住了呼吸,希望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孟归南睡相实在太差,从左侧翻到右侧,又抬起腿搭在了他的腰间,甚至还把脑袋拱进了他的颈窝里。   孟归南的呼吸扑在庄雁鸣的颈侧,他攥紧了那一点被角,咬着牙苦苦忍耐。 但已经睡着的孟归南不仅不体谅他,还要来火上浇油,手申进了他的睡衣里,在他肚皮上揉了两下。   孟归南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庄雁鸣浑身绷紧,他直挺挺地躺着,动也不敢动。就在他快要习惯这种折磨,不该有反应的部位平复下去后,孟归南又在他耳边呓语,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   庄雁鸣很确定孟归南已经睡熟了,他在梦里叫自己的名字,让庄雁鸣的一颗心开始在胸腔里乱蹦,比他偷偷摸摸上孟归南的床时,心跳还要剧烈。   庄雁鸣实在是难以忍受,他攥住孟归南的手,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孟归南猛地睁开眼,被笼在他身上的黑影吓了个半死。   “谁?!”   “我。”   孟归南深吸了口气,大骂道:“庄雁鸣!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   “是。”庄雁鸣说,“我应了,但这都是你的错。”   【作者有话说】   庄1:不要脸的感觉真好。 第70章 我知道你会回来   孟归南沉着声音,“滚下去。”   庄雁鸣咬牙挺了一分钟,但还是没坚持住,老老实实躺在了一边。   “我说滚下去。”   庄雁鸣扯开被子,把自己整个盖住,“沙发太硬了,我的腰很疼,我想在这儿睡。”   “腰疼才应该睡硬一点的床,我说的话你到底听了没有?”没有。   那天在诊室,庄雁鸣只顾着看孟归南了,他说的那些注意事项听是听见了,压根没往心里记,这会儿被孟归南冷不丁地问到,他有点心虚,但还是为自己辩解道:“我听了。”   说完这句话,庄雁鸣支着耳朵听一旁的动静,过了片刻,身侧传来一点悉悉簌簌的摩擦声,孟归南钻进了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你的腰根本就不疼。”   庄雁鸣侧过身,动作很轻地往孟归南背后挪了挪,看着他在黑暗中的轮廓。 “是,我只是想见你。”   黑暗剥夺了视觉,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庄雁鸣听见孟归南的呼吸乱了一瞬。   何钦钦的理论很有用,但庄雁鸣在今晚的实践中又发现了别的行之有效的方法。   孟归南还很爱他。   在这个前提下,死缠烂打能让他进这个家门,但要往孟归南的心里去,只靠死缠烂打是远远不够的。   “这一年多我一共见了你三十多次,大多数时候都是远远地看你一眼,离你最近的一次是去年你过生日的那天。你好像不太愿意过生日了,没有和朋友庆祝,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我正站在四楼到五楼的台阶上,手上提着一个不是很贵的蛋糕。我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因为那个时候我特别缺钱,想送的都买不起。”   “你进了家门以后,我和你说了生日快乐,担心别人把我当成神经病,就没点蜡烛,坐在台阶上自己把蛋糕吃掉了。我做了很多自我感动的事,但我真的很需要这个,不然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就会觉得撑不下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虽然我们分开,可我对你的感情一点都没变过。我让你很伤心,你生气是应该的。你可以随便对我发脾气,但是等哪天你气消了就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好不好?”   这番话说完,庄雁鸣又支着耳朵去听旁边的动静。   可这次庄雁鸣没听见孟归南乱掉的呼吸,他像是睡着了,呼吸声变得轻缓绵长。正当他有点泄气时,忽然听孟归南问:“什么口味的蛋糕?”   “芝士海盐。”   孟归南早在半个月前就从何钦钦那里得知了一切,也早就知道庄雁鸣到了要回到他身边的时候。   他把这一年多以来只要想起庄雁鸣就冒出来的怒火和难过全攒了起来,就等着这一天。他得让庄雁鸣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分手,得让他痛定思痛,悔不当初。   可庄雁鸣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孟归南指间团着的那一小片被角都快被他揉烂。   “我不喜欢,下次买芒果千层。”   庄雁鸣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他支起上半身凑到孟归南耳边,“我听见你说下次了。”   “你只要没聋,就能听见我说下次。”   庄雁鸣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那是不是……”   “不是。”   “那我可以追你吗?”   孟归南没见过像庄雁鸣这样轻浮的追人方式,追人都追到床上来了,他冷着声音开口,“追追看,不过我不一定会答应。”   庄雁鸣在黑暗里翘起唇角,“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孟归南做了好几天的准备,被庄雁鸣几句话就轻而易举瓦解了。   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正生着闷气,庄雁鸣竟然还要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他用力扯过被子,把庄雁鸣晾在空气里,“再多说一句,你就滚出去。”   庄雁鸣不敢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孟归南动作十分粗鲁地丢过来一半被子,“睡觉!”   晚上俩人睡着睡着还是抱到了一起去,早上孟归南先醒过来,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庄雁鸣怀里后,昨晚睡着之前没生完的气卷土重来。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又睁开,小心翼翼地挪出来,然后下了床走进浴室洗漱。   庄雁鸣被哗啦啦的水声吵醒,他眯着眼看向浴室的方向,醒了会儿盹才从床上坐起来。   今天阳光很好,把房间照得很亮,还没有出门就已经可以感受到了外面暖融融的春意。   庄雁鸣四处打量这间卧室,终于让他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怪不得孟归南昨晚拦着不让他进卧室,床头柜上放着本不知何时他丢在这里的交通杂志,翻阅的次数太多,已经卷起了边。   他送给孟归南的那枚胸针装在一个亚克力的透明盒子里,这个位置只要孟归南躺在床上稍微侧下脸就能看见。   床脚的五斗柜上还摆着他出差回来时给孟归南带回来的一组青瓷摆件,旁边是一支他之前戴过的腕表。   庄雁鸣下了床,打开衣柜,他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成一排,每一件都套上了防尘袋。第一层抽屉的内衣盒里放着他的内裤,第二层抽屉里放着他的领带还有各式各样的袖扣。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孟归南妥善收纳着他留在这里的所有物品,像是笃定了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   庄雁鸣双眼干涩发胀,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透明玻璃后孟归南不断晃动的身影,有些难过地想,或许他不该擅自对他们的感情做出决断,如果他彻底放弃了孟归南,那他是不是会一直困在知春苑这间小房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孟归南洗完澡,拉开浴室门,视线先落到在衣柜前蹲着的庄雁鸣身上,等他注意到开着的抽屉时,脸色倏地沉下来。   庄雁鸣关上抽屉,“我什么都没看见。”   孟归南擦着头发走出来,“你洗漱完赶紧走,我现在看见你特别烦。”   庄雁鸣弯了弯嘴角,站起身后往浴室走,人刚进浴室,在看见洗手台上还摆着他的牙杯牙刷,须后水和剃须刀的同时,听见孟归南在卧室里大喊了一声,“别以为我留着那些垃圾是有别的什么意思,我只是懒得丢!”   好像昨晚那个说“前男友的衣服不丢留着做什么”的人不是他一样。   “哦。”   这些东西放了一年多,已经不能再用,确实应该丢掉了。而那些衣服,按照庄雁鸣的习惯,也该换上一批新的。   所有的东西都该是崭新的。   重新买下的万山一号地段最好的一号院可以开始装修了,应该给孟归南订一辆新车,他穿的那些衣服看起来很旧,也要换上当季的新品。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给孟归南的爱,不会再有任何掣肘,已经很拿得出手。   孟归南不用挑挑拣拣,全都装进口袋里就好了。   郑姐离开之后,孟归南的早饭就没了着落。   一般情况下,他会早起二十分钟,到医院食堂吃过饭后直接去住院楼。偶尔迟一点,就在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买两个包子或者鸡蛋灌饼。   今天就是迟了一点的情况,庄雁鸣把车停在路边,孟归南下了车走到了一个卖饼的小摊前。   庄雁鸣降下车窗,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蒸包子的笼屉打开时,升起一阵袅袅白烟,旁边的小摊老板正在炸油条,滋滋啦啦的声音混在一片嘈杂热闹的人声里。   庄雁鸣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平静,他看见人群中的孟归南回过头来,指着餐车上的白色塑料盒,“你要不要加里脊?”   【作者有话说】   南南:我这一生,败给了心太软快要完结了捏~ 第71章 暂时的前男友   说是追孟归南,但三个月过去了,庄雁鸣在追孟归南这件事上仍然毫无建树。   门进了,人抱了,手牵了,嘴也亲了,可今天早晨庄雁鸣问孟归南他们是什么关系时,孟归南只冷酷无情地回了他两个字——司机。   庄雁鸣大受打击。   他为了追孟归南,做出了许多努力。商务应酬能不去就不去,出差能推则推。每天开车按时按点接送孟归南上下班,就连老陈都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他为的就是向孟归南证明自己在挽回他这件事上的态度有多认真。   就算他现在还不是男朋友,至少也应该算的上一个各方面都是满分的追求者吧?司机是什么?   谁会和司机牵手接吻又睡在一张床上?   想到这里的庄雁鸣突然皱了皱眉,正在做汇报的工程部经理张嘉乐被他这个表情吓得停了下来。   “庄总,有什么问题吗?”   庄雁鸣回过神,他看了一眼会议室大屏上的PPT,扬了扬下巴,“没事,继续。”   张嘉乐心下惴惴,这个季度的营业收入再创新高,怎么庄雁鸣看上去还是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他也不敢擅自揣度庄雁鸣的想法,继续做起了汇报。   庄雁鸣转着手上的钢笔,想起了之前孟归南给他开车的那段日子。   好吧,他不仅会和司机接吻,睡在一张床上,还会睡司机。但孟归南却一直没有表现出来有这样的想法,好像分个手把人分成性冷淡了似的,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孟归南失去了吸引力,但转念一想,他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从前是自己强迫他的,但孟归南实际上是个很保守的人也说不定。   “庄总,您看呢?”   庄雁鸣压根就不知道张嘉乐问的什么,但他因为思绪再次被打断很不高兴,他皱着眉抬起头,“我看什么?这点事都拿不了主意还要来问我?”谁惹他了?   张嘉乐把让他挨骂的罪魁祸首在心里好好骂了一顿,但面上一直赔着笑,试探性地问道:“那我们先拟个方案出来给您看一下?”   “嗯。”   “那咱们这会就先开到这儿?明天下午下班之前我把工程计划书发您邮箱。”   庄雁鸣点了点头,收拾了桌面上的会议本站起身就往外走,快要走出去时,他又回过头来,“六点以后不要给我发邮件,忙不过来就打申请,让人力招人。”   到底谁惹他了?!   “好的,庄总。”   开完会,庄雁鸣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六点了。   孟归南还没发信息过来,那就说明今天下班的时间不会很晚,庄雁鸣正准备离开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方孟青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庄总,十分钟后在四号会议室召开下半年的项目储备会,王助打来电话说庄董让你去参加一下。”   庄雁鸣放下车钥匙,盯着方孟青看了一会儿。   方孟青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讪讪地笑了笑,“应该不会很久。”   之前庄雁鸣的工作和生活基本上可以完全划上等号,但现在不行了。没有人会喜欢工作狂,缺少陪伴对他和孟归南现在的关系来说是件非常致命的事。   孟归南平时工作也很忙,他虽然有不满但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在楼下老老实实地等人下班。   这样对比之后,庄雁鸣心想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孟归南应该学会珍惜,而不是故意伤他的心,说他只是个司机。   “谁定的会议时间?”   “徐总刚出差回来,王副总明天要去淮省,所以这个会只能安排在下班时间了。”   “这个月的学习活动,我认为可以以深入了解劳动法为主题,你和法务说一下,让他们安排培训。”   方孟青愣了愣,“这……学习活动徐总他们平时也不参加啊。”   “这次必须参加,我说的。”庄雁鸣拿起会议本往外走,边走边说,“订份餐送到知春苑去,孟归南喜欢吃绿野餐厅的烤羊排,多放点欧芹碎。”   一向沉稳可靠的方孟青现在也学会欺骗领导了,庄雁鸣从会议室出来,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你的不会太久就是一个小时零二十四分钟?”   “额,这个……”   方孟青有点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但好在庄雁鸣并不是真的非要他说出是或者不是来,没等他嗯啊出来个结果,人就已经在五米开外了。   庄雁鸣坐上车,看见孟归南在一分钟前发来一条信息。   孟归南今天就和我在一起:你晚上别过来了,我约了朋友一起吃饭。   烤羊排怎么办?   庄雁鸣盯着这行字看了半天,最后忍气吞声回了一条:我可以去帮你们买单吗?   孟归南今天就和我在一起:……   很冷漠的六个点,庄雁鸣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孟归南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们打算去吃什么?”   “海鲜。”   “哪家店?”   孟归南报了个地址,庄雁鸣在车载地图上划拉了两下,发现距离云山不是很远,他说:“我也没有吃饭。”   “那你去吃啊,我又没有拦着你。”   庄雁鸣被孟归南噎得说不出话,他还没想好再说些什么让孟归南可以把他也带上时,就听孟归南又说道:“你别这么黏人行不行?”黏人?谁?   庄雁鸣皱着眉,强调道:“我是在追你。”   “知道了,你自己吃饭去吧,拜拜。”   庄雁鸣还有话想说,但孟归南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坐在车里思考了一会儿,启动车子朝海鲜店驶去。   这家店开在一条很繁华的商业街上,正值饭点,路边上停了不少车,原本就不宽的马路通行更加困难。   两百来米庄雁鸣开了快十分钟,好在他刚到海鲜店门口,就有一辆车离开,他把车倒进空档里,转过头往店门口看了一眼。   店面很大,靠着街道一侧是透明的玻璃窗,庄雁鸣一眼就看见了孟归南。   孟归南今天穿了件纯色的白T,袖口不起眼的位置印着品牌的logo图案,庄雁鸣有件同款,只是没有机会穿,到现在吊牌还没摘掉。   孟归南正笑着和桌上的两人聊着天,还没上菜,他来的时机刚刚好。   三个人坐在一个圆桌边,孟归南的身侧还有一把空着的椅子,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一位朋友没到。   庄雁鸣坐在车里看了他们一会儿,等服务员往他们桌上放了盘凉菜,他才下了车,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离得近了,温亚遇先看见了他,冲他挥了挥手。   孟归南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   当着朋友的面,孟归南给他留了面子,没冲他发脾气,等庄雁鸣问能不能加张椅子时,温亚遇奇怪道:“还有人要来吗?这就是给你留的位置啊。”   孟归南已经对他了如指掌,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庄雁鸣往孟归南的饮料上插吸管时这样想道。   庄雁鸣在外人面前话不多,表情也寡淡,浑身上下散发着标准的霸总气场,一开始唬得严岩和温亚遇都不敢随便开玩笑,但等菜上来了,他又是给孟归南剥虾,又是剔鱼刺的,比服务生还殷勤,两人就没刚开始那么紧张了。   霸总怎么了?霸总不还是要喝水吃饭谈恋爱吗?   严岩冲孟归南举了举杯,揶揄道:“不介绍一下?”   虽然庄雁鸣在孟归南面前不大在乎形象,但在孟归南的朋友面前,他还是想给自己留点面子。   担心从孟归南嘴巴里冒出来一句“司机”,他赶紧接上严岩的话,“朋友。”   孟归南似笑非笑扫他一眼,咽下口中的食物后,把朋友两个字解释得更全面了一些,“前男友。”   庄雁鸣夹菜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过头和孟归南对视了一秒,补充道:“暂时是这样。”   严岩的视线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正准备开口调侃,温亚遇撞了撞他的肩膀,示意他少说点骚话,这是两人之间的情趣,如果他不知收敛就会被孟归南评价为“你懂个屁”。   庄雁鸣第一次很正式地和孟归南的朋友一起吃饭,只得到个“暂时的前男友”头衔,他很不高兴,结过账,上了车,开始控诉孟归南,“你真的很没有礼貌。”   孟归南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又怎么了?”   庄雁鸣指了指他手腕上戴着的一串沉水级别的沉香手串,“别人送了你礼物,你至少应该回点什么。”   这手串明明是早上庄雁鸣非逼着他戴在手上的,边戴边念:“你最近火气有点旺,这个能让你平心静气。”   “我哪儿火气旺了?”   庄雁鸣没说话,但孟归南猜测他是不敢说,并且如果自己要是坚持不戴,庄雁鸣的思维又不知道会发散到哪里去。   其实上班戴着手串不是很方便,他到了医院就把它摘下来了,刚才庄雁鸣到之前,才又重新戴上。   孟归南快憋不住笑了,他努力地绷着脸,“你要我回什么?”   “和我谈恋爱。”庄雁鸣说。   【作者有话说】两年前庄1:你只是我的司机两年后庄1:我为什么只是你的司机 第72章 嘴巴不止能用来接吻   “谁要和你这样的王八蛋谈恋爱?”孟归南把手串撸下来递到庄雁鸣脸前,“还给你。”   庄雁鸣没接,转过脸看着挡风玻璃,下颌线绷得很紧,就当孟归南以为庄雁鸣要发火的时候,突然听见他闷着声音说:“那过两天我再问一次。”   孟归南勉强控制住嘴角,把那串沉香珠重新绕回手腕上,然后凑过去在庄雁鸣脸上亲了一下。   庄雁鸣缓缓转过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孟归南还是精准地分辨出了他这是高兴的样子。   “下次可以直接亲嘴。”   “不行。”   “为什么?”   孟归南拉上安全带扣好,“你长嘴了吗?我往哪儿亲?”   什么叫他长嘴了吗?如果他没长嘴的话每次亲孟归南时用的是哪个部位?   庄雁鸣这一天遭受的打击已经太多了,他愿意忍让,但这不代表他真的就一点脾气都没有。   趁着孟归南被安全带固定在座椅上,庄雁鸣上半身整个探过去,把他压在椅背上,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咬了一口。   “唔……”   咬完还不算结束,庄雁鸣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接受了一个带着惩罚意味的亲吻。   一开始真的很生气,可和孟归南温暖柔软的唇舌纠缠在一起后,那点火气就散在彼此的唇齿间了。   孟归南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庄雁鸣按在他脖颈上的手指感受到了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这个吻长得没有尽头,庄雁鸣的手从孟归南的肩膀转移到了腰间,指尖试探性地撩开他的衣摆。   还没等伸进去,孟归南就因为大脑缺氧用力挣扎起来,庄雁鸣赶在失控前放开了他。   他盯着孟归南又红又肿的嘴唇,“下回就往这儿亲。”   “你的嘴只有接吻的时候好用。”   “是吗?还有一些时候也很好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今晚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孟归南脸上快要溢出来的笑又倏地收了回去,他转过脸看着车窗外,指挥庄雁鸣开车,又很严肃地批评他,“不要开黄腔。”   这顿饭八点多才开始吃,结束的时候十一点出头,两人又在车里耽搁了一会儿,等庄雁鸣开着车上了通往陵口区的快速路,已经快十二点了。   路上几乎没几辆车,孟归南有点困了,脑袋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   庄雁鸣看了他一眼,视线收回来时无意扫过后视镜,看见后面几十米的位置跟着一辆黑色商务车。   这辆车似乎在十几分钟前就已经跟着他了。   本来担心孟归南睡得不安稳,庄雁鸣的车速不是很快,这会儿他踩下了油门,从最近的一个出口驶出高架。   黑色商务车依旧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庄雁鸣可以确定这辆车就是冲着他来的。   庄雁鸣拿出手机来打了通电话出去,孟归南被他说话的声音吵醒,在听到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后,立刻坐直了身体。   “最好快一点,我不想和他动手。”   等庄雁鸣挂了电话,孟归南问:“出什么事了?”   庄雁鸣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语气镇定,“没事,有点小麻烦。”   库里南和黑色商务车一前一后驶过路口,几秒钟后,空荡的马路上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庄雁鸣看了眼卡在车头挂着荣市车牌的黑色商务车,对孟归南说:“你坐在车上别动。”   孟归南从庄雁鸣那一脚急刹里缓过来后立刻拿出手机要报警,庄雁鸣拦了拦,“不用报警,你听话,在车里等我,我可以解决。”   两人说话的功夫,前面的商务车车门打开,下来了五个人,各个手上都拎着家伙什,最后是一个年轻男人,他双手插兜,姿势散漫地从商务车上下来,然后站在距离库里南车头两三米的位置,微抬着下巴和车里的庄雁鸣对视。   庄雁鸣推开车门下去,视线在那张和钟苒予有五六分相像的脸上划过,冲他点了点头,“钟少。”   钟知意走过来,单脚踩在库里南的保险杠上,冷冷笑了一声,“庄总,看来你对你做过的事心里有数的很呐。“   “没什么数,和平分手,钟少替你姐姐出的哪门子气?”   “和平分手?!放屁!”钟知意脸上平静的表情裂开,“你劈腿就算了,这狐狸精还是个男的?!怪不得我姐那么伤心,说再也不会谈恋爱不会结婚不会生小孩儿,这次去了德国就不回来了!你他妈简直是人渣中的极品,极品中的人渣!”   前段时间钟苒予回德国时,出于对她的感谢,庄雁鸣去机场送了她。   “Iann,你最近最好小心一点,我弟弟可能会去找你的麻烦。”   庄雁鸣问:“为什么?”   钟苒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帮了你,接下来就是你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我弟弟才刚满十八岁,他是个重度姐控,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太理智的事,希望你别跟他计较。”   庄雁鸣以为钟苒予口中的付出代价只是需要应付一下钟知意,但此刻听他这样说,立刻就明白了这个“代价”到底是什么。   人渣中的极品,极品中的人渣。   庄雁鸣把这句话在舌尖来回滚了滚,气得笑出声来。   但还没笑完,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孟归南的脑袋从车窗里探了出来,脸上表情呆滞,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男狐狸精。   庄雁鸣深深吸了口气,问钟知意:“你想怎样?”   按照钟知意的设想,庄雁鸣看见这个阵仗应该立刻痛哭流涕反思悔过才对,但他不仅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愧悔,反倒还敢跟自己甩脸子,钟知意气得头昏,招了招手,让人把庄雁鸣给围了起来。   孟归南见状,立刻从车里下来,和庄雁鸣并肩站在一起。   他凑到庄雁鸣耳边,恶狠狠地说:“你赶紧想想怎么和我解释吧!”   “没想搭理你你还自己凑上来了,行。”钟知意点了点头,“等会儿送你俩一块去医院。”   钟知意话音刚落,一辆迈巴赫S680缓缓在他们身边停下,钟知意看见这辆车,先是瞪圆了眼睛,然后立刻收起了脸上嚣张的表情,就连原本踩在库里南保险杠的脚也立刻收了回来。   他左右看了看,冲着众人摆手,“快快快,快上车。”说完,就躲在一个人高马大的黑衣男身后往商务车边挪。   迈巴赫车窗降下来,一张棱角分明,压迫感十足的脸出现在车窗后,“钟知意。”   钟知意停下了脚步,慢吞吞转过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啊哈哈……青时哥,好巧啊。”   “为什么不接电话?”   “没电了。”钟知意小声说,“真没电了。”   这话一听就是随口敷衍的,不过车里的男人并没有生气,他压着眼皮,轻轻扫了钟知意一眼,钟知意就耷拉着脑袋走了过去。   “上车。”   钟知意眼见着今天的计划夭折,并不甘心,临上车前,他转过头对庄雁鸣说:“你别得意!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朋友多,现在哪个圈子都知道南城云山的庄雁鸣是个大渣男,以后绝对绝对不会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我还要告诉所有人你是个同性恋!你就和男人过一辈子吧你!”   “大人的事少掺和。”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钟知意闭了嘴,他狠狠瞪了庄雁鸣一眼,钻进了车里。   等钟知意上了车,车里的男人才把视线落在庄雁鸣和孟归南身上。   “抱歉,庄总,我代知意向你道歉。”   庄雁鸣点了点头,“道歉就不用了,百洋的别墅区项目,还请段总多上心。”   段青时微微颔首,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互道了再见。   车窗升起,在即将合上的一瞬间,孟归南看见钟知意被压在了玻璃上,一只手在半空中徒劳地挥了两下就垂下去搭在了男人的肩上。   段青时带走了钟知意,路上又重归安静。   孟归南对庄雁鸣实在是难以抗拒,这段时间他忍得很辛苦,正发愁着怎么再晾一晾庄雁鸣,钟知意就出现了,他冷冷斜了庄雁鸣一眼,“来,解释吧。”   【作者有话说】南憋了个大的今天双更,稍晚还有一章~ 第73章 庄雁鸣的二十年   庄雁鸣本来已经觉得胜利在望,被钟知意这么一搅和,这段时间做出的所有努力好像都付诸东流了,他不敢对孟归南生气,只好把气都撒在了公司里。   云山从上到下,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庄总最近心情不好,最好不要去触他的霉头,就连远在淮省的庄昭炀都听说了,一回来,就立刻跑到了庄雁鸣的办公室,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昭炀探了个脑袋进来,“哥,干啥呢?”   庄雁鸣抬起头,“有事说事。”   “你遇上什么事儿了?跟我说说呗。”   “没事做就回你的工地。”   庄昭炀当没听见,一屁股在庄雁鸣办公桌前的椅子里坐下,“我分析分析啊,你最近都没怎么回家,家里的气氛也很好,首先可以排除爸妈的原因。如果是公司的事,你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也从来没见过你这种状态。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庄雁鸣竖起食指晃了晃,“我嫂子惹你生气啦?”不是。   是他惹孟归南生气,孟归南不理人,他在生自己的气。   庄雁鸣被他说中伤心事,刚要开口赶他走,突然想到这傻小子能和魏莱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一定很会谈恋爱。   庄雁鸣把手上的文件放到一边,问:“魏莱生气你怎么哄?”   庄昭炀眯着眼睛,露出一个不正经的笑,“嫂子生气了啊?”   眼见庄雁鸣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庄昭炀清了清嗓子,“那得看因为什么生气。”   庄雁鸣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比较贴近事实的答案,“吃醋。”   “吃醋?”庄昭炀用批评的眼神看向庄雁鸣,“哥你怎么这样?”   “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就滚回去好好上班。”   “哎哎哎,我话没说完呢,怎么总赶人走啊?”庄昭炀正色道,“那你就得表明你的态度,求婚就是其中最有效的方式。”   求婚?他和孟归南都还没在一起,怎么求婚?   当天下午,庄雁鸣出现在了联德广场。   他从宝贵的下班时间里抽出了两个小时,但并没有选到一款很满意的戒指,不是太素就是太俗,鸽子蛋一样大的钻戒到了孟归南手里只有丢在柜子里吃灰的份儿,可素圈的戒指又展现不出他的诚意,想来想去,他还是又联系了先前为孟归南定制胸针和月亮项链的那个珠宝设计师。   设计和制作都需要时间,这一等就等到了秋天。   庄雁鸣算了算日子,他快要过生日了,如果在生日那天向孟归南求婚,就算孟归南不答应,那至少也会看在他过生日的份上答应和他谈恋爱。   庄雁鸣忐忑又期待,只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庄雁鸣生日那天正好是周六,他本打算周五休一天假,但周四下午快下班时,被庄镇山临时安排了出差。   深港分公司挂牌成立,本来是要徐健翔去的,但徐健翔被困在了津省走不开,也只能他去跑一趟了。   庄雁鸣全程黑着张脸,只有剪彩时,才勉强露出个笑,仪式结束没过多久,分公司的负责人来邀请他参加晚宴时,他人就已经在机场了。   庄雁鸣兜里揣着求婚用的戒指,赶在九点前回到了知春苑。   进楼洞时,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八点半了,孟归南还没有回家。   想到也许孟归南还在医院,庄雁鸣就忍住了给他打电话的冲动,只发了条信息:还在医院吗?我过去接你?   等庄雁鸣洗了澡出来,还没收到孟归南的任何回复,他握着手机在床边坐了片刻,给他打了通电话过去。   “你在哪儿?”   “我马上就回去了。”   “还没下班吗?我过去接你。”   孟归南拒绝了他的提议,“我早上开车来的,十分钟就到家了。”   “那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   挂了电话,庄雁鸣点了餐,孟归南到家时,晚饭也正好送来。   庄雁鸣点了孟归南爱吃的那家绿野餐厅,烤羊排上撒了很足的欧芹碎,吃过饭,两人又窝在沙发里看了部电影。   看电影的时候,庄雁鸣一直心不在焉的,频频把视落在孟归南身上。   他有点失落地想孟归南是不是忘记了他的生日,不然为什么看上去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   不过还没到十二点,他不应该这样心急,孟归南是一定会在他三十岁的第一秒和他说生日快乐的。   看完电影,孟归南进了卧室洗澡,洗完澡出来后和平时一样半靠在床头看起了书。   庄雁鸣躺在他旁边烙饼,孟归南疑惑地问:“你干嘛呢?”   “没干嘛。”   孟归南当然知道庄雁鸣怎么了,但他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关了灯,孟归南看了一眼床头柜上亮着微弱光线的电子闹钟,已经十一点四十七分了。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枚戒指握在手心里,冰凉的金属很快就被他的体温焐得发热,心脏也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   孟归南知道庄雁鸣一直饱受着煎熬,虽然他数次在心软的边缘,但只要想到那一年多时间里,数不清的难以安睡的夜晚,他就觉得还能让庄雁鸣再难受一段时间。   庄雁鸣说要重新追他那天,他刚对庄雁鸣说了很难听的话,转头就去订制了戒指。   很贵,非常贵,付钱时孟归南的心都在淌血,不过庄雁鸣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不愿意随便买一对流水线生产的成品来敷衍这个很重要,很值得纪念的时刻。   庄雁鸣的这枚戒指戒圈内侧刻着那个胸针的图案,而他的那枚雕刻着一只大雁。   孟归南趁着庄雁鸣不在的时候,偷偷演练过好几次,还会模仿着他说话的语气自言自语。   “好吧,孟归南,我可以和你结婚。”   想到这里,孟归南噗嗤笑出声来,身后的庄雁鸣语气很不好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   孟归南当然不能把这些话告诉他,于是很敷衍地回了一句,“老温买新房子了。”   庄雁鸣不能理解买新房有趣在哪里,他买过很多房子,从来没有觉得有趣。   不过聊起这个,庄雁鸣倒想起一件别的事。   “我们搬回万山一号住好不好?年底就装修好了。”   “不要。”   孟归南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庄雁鸣很失望,不过他想也许是从前在万山一号的记忆不太美好,所以孟归南会抗拒也很正常。   “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栋了,我买了小区门口的一号院,院子更大,如果你喜欢金鱼的话,我可以让人再挖一个鱼池出来。”   孟归南转过来,“你钱多没处花啊?同一个小区买两套房子干什么?”   “之前为了凑钱,原来的那套卖掉了。”   “哦。”   庄雁鸣认为自己铺垫得已经够久了,可孟归南还是没有表现出要给他过生日的意思,甚至都没有提一下明天的安排,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明天你什么安排?”   孟归南看了眼时间,距离十二点还差两分钟,他握了握戒指,故意说道:“明天老温让我陪他和陈凌去看家具。”   庄雁鸣突然坐起来,“不许去!”   “为什么?我和老温认识这么多年了,陪他去看看家具怎么了?”   庄雁鸣的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他凑到孟归南脸前,“这么多年是几年?我从十岁那年就认识你了,你明天陪我过个生日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两对儿戒指咋办呀?(挠头大概还有两章左右就完结啦~ 第74章 我爱你很久   孟归南愣住了,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想再和庄雁鸣确认一遍他刚刚说了什么时,提前订好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   孟归南拍开灯的开关,“生日快乐,庄雁鸣。”   骤然亮起的灯刺得庄雁鸣不得不眯起眼睛,等他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后,看见了躺在孟归南掌心里的那枚亮闪闪的戒指。   庄雁鸣也愣住了,他还没回过神,就听孟归南语速飞快地说:“以前的都不作数了,我们重新开始,你和我结婚。”说完,就把戒指套进了庄雁鸣的无名指,然后又从枕下摸出他的那枚来,给自己戴上了。   等这一套动作做完,孟归南瞪圆了眼睛,凑到庄雁鸣脸前,难以置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十岁那年就认识我了?”   庄雁鸣抬起手,戒指在灯下反射出来的碎光落进他的眼睛里,灼得他眼睛有点痛,他反应了片刻,才重新把目光落在孟归南身上。   孟归南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庄雁鸣想象中的求婚,应该是在峰垣大厦顶楼,能俯瞰整个南城辉煌夜景的旋转餐厅里,他会穿上他为了这个时刻特意定做的一套西装,怀里会抱着一束颜色热烈的玫瑰花,在悠扬的音乐中单膝跪地,祈求孟归南将此后一生交付于他。   如果是孟归南向他求婚的话,庄雁鸣可以稍微降低一点底线,餐厅、玫瑰花、音乐这些东西都没有也没关系,但是——没有人会在床上求婚!   他这会儿穿着一套印着卡通小猫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甚至脸上幽怨的表情都还没收起来,孟归南就已经把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了。   孟归南也没好到哪里去,睡衣领口歪歪斜斜地挂在肩上,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很严肃很正经的要向他求婚的样子。   庄雁鸣都没来得及高兴,就开始生气,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又顾不上生气了。   他把戒指往孟归南脸前送了送,“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孟归南太想和庄雁鸣继续聊一下关于那个十岁的话题,于是顺着他的毛撸,“是的,我在向你求婚。”   庄雁鸣收回手,大拇指在戒指上摩挲了两下,压着嘴角故作镇定地说:“可是你没有说‘可以和我结婚吗’这句话。”   孟归南只剩下一丁点耐心了,他往庄雁鸣跟前挪了挪,看着他的眼睛,“可以和我结婚吗?”   庄雁鸣矜持地点头,“好吧,孟归南,我可以和你结婚。”   “嗯嗯嗯。”孟归南语气敷衍,“那我们现在继续聊一下你刚才说的那句十岁就认识我了是什么意思。”   孟归南的态度有很严重的问题,不过庄雁鸣心情太好了,他决定大度地不和孟归南计较。   “字面意思。”   “你认识我?你在哪里认识的我?”   庄雁鸣低下头在孟归南嘴唇上亲了一下,贴着他的唇角说:“枫桥双语学校。”   那一年冬天庄鑫烁出生了,他的降生对这个家是个毁灭性的打击。后来庄雁鸣再回溯往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间节点是他们一家人走向分崩离析的开始。   从庄镇山知道庄鑫烁不是亲生孩子那天起,到庄鑫烁刚满月就被送走那天止,庄雁鸣见过太多次庄镇山喝得酩酊大醉踹开家门,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婴儿的嚎哭声,庄镇山声嘶力竭的谩骂和梁美云小声的啜泣会在这之后填满整个房间。   每当这时,庄雁鸣便会推开他们的卧室门,把庄鑫烁从房间里抱出来,和庄昭炀一起笨拙地安抚还未满月的弟弟,再哄他入睡。   弟弟很可爱,他只会对着自己笑。   父母一直没有给他取名字,庄雁鸣便给他取了一个小名,叫烁烁,那是他刚从课本里学到的一个字,是明亮的意思。   庄雁鸣无法理解背叛二字的沉重,自然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把刚出生不久,还很需要母亲陪伴和照顾的弟弟送给别人。   庄雁鸣在汽车站看着载着梁美云和庄鑫烁的大巴车逐渐远去,他突然感到很难过。   那天天气不好,很冷,风很大,庄雁鸣只是在车站站了几分钟,寒风就把他浑身都吹透了。   他不想回家,也说不上为什么不想回家。   公交车路过了学校的大门,庄雁鸣在下一站下了车,走进了学校。   枫桥双语是九年一贯制学校,小学部和初中部分居两座教学楼,这一天是周六,初中部仍然很热闹,听说是在办诗朗诵比赛。   庄雁鸣回了教室,坐在座位上发起了呆。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有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眼泪先是一滴一滴地落,后来就成了串儿地往下砸。   风太大了,吹得窗户哐当哐当响。   他是有责任心有担当的好班长,现在应该去把那扇同学忘记关掉的窗户关起来,但他哭得太伤心了,连挪一挪脚都很困难。   书里说家庭是由爸爸妈妈的爱组成的,可爸爸不再爱妈妈了,弟弟也被送走,那他的家以后要怎么办呢?   庄雁鸣一开始咬着衣袖哭得很小声,很快就连怒号的风都盖不住他的哭声了。   庄雁鸣又害怕又难受,浅蓝色的棉衣袖口就被他的眼泪洇湿糊成一片深蓝色。   “嘿,小孩儿,吃糖吗?”   嗓音清亮的说话声突然传入庄雁鸣的耳中,他猛地抬起头,却因为视线模糊没能看清眼前人的脸。   庄雁鸣用衣袖抹去眼泪,一个少年正倚着他的桌子,他长得很好看,鼻翼有一颗棕色的小痣,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颗彩色的糖果。   庄雁鸣发育得晚,十岁了身高还没一米四,眼前这个少年个头很高,他得仰着头视线才能落在他的脸上。   少年微微弯下腰凑近了庄雁鸣,把糖塞进他的手里,笑着问:“你哭啥呢?”   庄雁鸣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少年也不生气,一屁股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下,然后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现在小学生压力也这么大了吗?怎么周六还在学校?”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哦……你是奥数班来补课的吧?题目做不出来气哭了?要不这样,你把题拿出来给我看看。我都上初二了,小学生的题目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庄雁鸣吸着鼻子,想告诉他奥数班是周末补课,但他看到眼前人一脸的跃跃欲试,好像是真的很想证明自己很厉害的样子,便从桌洞里找出本奥数题册,随手指着一道应用题说不会做。   少年从他同桌的桌上摸出来一支铅笔,皱着眉思考了几秒钟就在书上刷刷写起了答案,写完后又转过头看着他,像是怕打击他自尊似的,语气委婉,“要不这奥数班你还是别上了吧?我感觉你有点笨。”   “我才不笨!”我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庄雁鸣唰地抽回题册,盯着那道数学题看了一会儿,很生气地把它塞进了桌洞里。   少年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他说:“好嘛,对不起。”   这么一打岔,庄雁鸣的眼泪就憋回去了,他低着头不说话,希望这人赶快离开,好让他能把憋回去的眼泪再给哭出来。   少年好像看不出自己很讨厌他,又在他脑袋上撸了一把,“别哭啦,今天做不出来的题目可以留到明天再做,今天想不通的事儿明天可能就想通了,明天如果再想不通的话那就后天,日子长着呢。”   说完,他夸张地哇哦了一声,“我的这句话也太有哲理了吧!”   自顾自傻乐了一会儿,他掏了掏口袋,又摸出颗糖剥开糖纸硬塞进庄雁鸣的嘴里,“吃颗糖开心一下,多大点事儿啊又不是天塌了,哭成这样。”   糖果在舌尖融化,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庄雁鸣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过了很久,他才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哥哥。”   “嗯。那我走了。”   少年站起身,冲他摆了摆手,扬声道:“再见。”   等他走出教室,庄雁鸣追了出去,看见他拐进了隔壁的办公室。   庄雁鸣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窗户外朝里看,送他糖的少年正站在他的临时班主任王老师的办公桌前,把手上提的饭盒放在了她的桌上。   原来他是很温柔很和善的王老师的孩子。   从这一天开始,庄雁鸣就经常能在学校里看到他,看到他时总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后来还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孟归南。   孟归南太爱笑了,庄雁鸣坐在乒乓球案边上,都能听见他在篮球场里的笑声。   “今天想不通的事就明天再想”,“多大点儿事儿啊又不是天塌了”这两句话和那颗糖果在他对未来产生了难言的恐惧的时刻出现,后来连带着孟归南整个人都成为了支撑他的某种力量。   此后十二年,庄雁鸣一直追随着孟归南的脚步,从枫桥双语学校到南城一中再到N大。   从好奇到产生不可控的情愫,庄雁鸣不知自己用了多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永远不后悔那天从桌洞里翻出那本练习册,也不后悔三年前那个夜晚,留下孟归南的电话号码。   庄雁鸣抵着孟归南的额头,“我爱了你很久,但你不知道。”   孟归南被庄雁鸣的这番话惊得失去了语言功能,庄雁鸣抱着他,耐心十足地等他缓过来。过了很久,他听见孟归南抖着声音在他耳边说:“你……真……牛……逼……”   【作者有话说】   庄1:我永远不会原谅孟归南 第75章 雁归南(终章)   庄雁鸣本来的打算是把这个秘密捂在心里,永远也不告诉孟归南。   如果孟归南知道自己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暗中窥伺着他,研究他午饭吃了什么,考试考了第几名,几点钟回家,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他可以是追求者,是爱人,甚至可以是身份很不堪的金主,但绝不能是个变态。   可庄雁鸣没憋住,除了家里人,他实在不能忍受有谁能和他比认识孟归南时间的长短。   他以“我爱你很久”作为总结,就是希望孟归南能把重点放在暗恋上,至于偷偷摸摸尾随什么的,最好能当做没听到。   孟归南的反应让庄雁鸣的一颗心忽上忽下地飘着没个安稳,他把孟归南抱得更紧了些,厚脸皮地把他那句话当成夸奖,用一副虚心的语气说道:“也不是很牛逼。”   孟归南猛地推开他,脸上神色莫辨,“我把你车撞了那天你就认出我来了?!”   庄雁鸣不太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那天晚上一开始说不用赔偿的庄雁鸣会突然改变主意,为什么总是恶言相向又对他格外纵容,为什么会在他住进万山一号时,就已经替他安排工作,至于宋凌霄……   孟归南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才是庄雁鸣的初恋啊。   孟归南语气不明地叫了声庄雁鸣的名字。   庄雁鸣脑中警铃大作,他把右手背在身后,“没人会把求婚戒指送出去后再要回来。”   孟归南倒是没向他讨戒指,只是说:“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不小心把你汽水瓶撞碎那天,我晚上回宿舍的时候买了两杯加了双份布丁的奶茶。老温要喝,我没给,他跟我闹着玩,我一不小心磕椅子上了……”孟归南掀起睡裤,给他看小腿上一道很浅的疤,“这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结果你没来,奶茶放了一夜,最后被我丢进垃圾桶了。”   “你要是来了的话。”孟归南看着庄雁鸣的眼睛,“那说不定……”   说不定会有别的故事发生,二十来岁的孟归南对帅哥的抵抗能力还很差。   庄雁鸣笑了笑,“我去了,在你宿舍楼下的长椅上一直坐到了熄灯。我说过的,十几岁的时候我胆子很小,就算喜欢也不敢说出来。因为胆小,我错失了好多好多机会。”   “我后悔过,但最后悔的不是没有去拿那杯属于我的奶茶,而是那五年没有好好看着你,如果我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的人生出现断档的。五年很久,我不知道你究竟吃了多少苦,想在物质上尽量补偿,但后来我发现你根本不需要这个。”   “那个时候觉得好挫败,又觉得自己很卑鄙,以为能帮你,却发现不过是把你拉入另一个深渊。”   孟归南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指在他脸前晃了晃,“看到了吗?戒指。中间稍微错一步,可能我俩都走不到今天,这就是过去和现在最好的答案了。”   过去和现在最好的答案。   这句话重重砸进庄雁鸣的耳中,砸得他大脑嗡嗡作响。   他定定看了孟归南几秒钟,突然把他推到在床铺上,吻住了他。   所有的不安定、恐惧、胆怯都随着这个吻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是承诺,是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汹涌爱意。   同款的卡通印花睡衣掉落在地板上,两枚戒指在暖黄色的灯下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声。……   孟归南在梦里感觉有点喘不上气,他奋力睁开眼皮,发现庄雁鸣的脑袋压在他的胸口,睡得正香。   被子下的两人光溜溜的,孟归南挪了挪身体,突然脸色一僵,然后抬手把庄雁鸣从身上掀了下去。   庄雁鸣半眯着眼,翻了个身又把他搂在怀里,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再睡会儿。”   “睡归睡,你别定着我。”   “我也不想让它定着你,要不你帮帮忙让它冷静一下。”   孟归南冷笑一声,“行啊。”他的手伸进被子里,一把握住,“给你撅折!”   这个威胁对庄雁鸣来说不疼不痒,不过孟归南的想法很危险,他善意地提醒道:“撅折了你就不能爽到哭,我觉得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比较好。”爽到哭?谁?   孟归南嗤笑了一声,“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早就想说了,你活儿真的很烂。”   也许是因为憋得太久了,他手上的力气应该会让庄雁鸣觉得不舒服才对,可他很快就感受到了血管下的蓬勃跳动。   孟归南想松开他,却被庄雁鸣攥住了手。   “那你说的是哪个?上面还是下面?如果是上面的话,我确实需要多练习一下,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机会,你想再试一下吗?”   “庄雁鸣!”……   早间运动结束,庄雁鸣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才想起他西装外套口袋里装着的那对戒指。   他看了看孟归南送给他的那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   孟归南还在床上趴着,被子只盖到了腰部以下,肩胛骨和腰上的红痕让他看上去有点狼狈又有点可怜。   庄雁鸣走过去,替他拉好被子,在他背上亲了一下,“洗澡吗?”   孟归南有气无力地冲他摆摆手,“我缓一会儿。”   庄雁鸣点了点头,去客厅倒了杯温水递给孟归南,“叫了一早上嗓子都哑了,喝点水吧。”   孟归南狠狠瞪他一眼,喝完水把水杯重重磕在床头柜上,又语气很差地对他说:“我饿了!我要吃煎饼!”   庄雁鸣说了声好,走回浴室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后出了门。   十点多,煎饼摊还在,庄雁鸣等了一会儿才轮到他。   庄雁鸣对孟归南的口味已经非常了解,“加烤肠,里脊,不要葱,多放辣。”说完,他又改了口,“不要辣。”   今天天气很好,没有风,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庄雁鸣闻着空气里的食物的香味,从来没觉得哪一年的生日过得像今年一样圆满。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好像是一直以来身体缺失的某个部分被孟归南补上了,所以不仅生日圆满,未来很长的人生也会变得很圆满。   庄雁鸣提着两个热腾腾的煎饼往回走,路上又顺便买了两杯加了糖的现磨豆浆。   进了家门,庄雁鸣把买来的早饭放在餐桌上,从昨晚脱掉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他订制的那两枚戒指。   孟归南比他会谈恋爱,在制造浪漫这方面也比他要厉害。   他订制的这对戒指内圈只刻了两人名字的缩写,和他手上戴的这枚比起来,显得过于普通。   不过庄雁鸣还是决定要把它们送给孟归南,他从庄昭炀那里学来一个很有价值的理论——爱要常做,也要常说。   走进卧室,孟归南还保持着庄雁鸣离开时的姿势,“有没有给我加里脊。”   “嗯。”   庄雁鸣走过去,将两枚戒指塞进孟归南手里,“我比你讲礼貌,你送了我礼物,这是我的回礼。”   孟归南摊开掌心,看见它们后弯着嘴角笑了笑,“怎么办啊庄雁鸣,谁会戴两枚结婚戒指啊?”   庄雁鸣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指着孟归南那个装满了各种贵重礼物的抽屉,“那里应该还塞得下,你可以先收起来。”   孟归南看上去对这个提议不大满意,他想了几秒钟,取下了手上的那枚戒指。然后把庄雁鸣买来的,属于自己的那枚再次放进他的手里。   孟归南将手递到庄雁鸣脸前,“来,给我戴上吧。”   庄雁鸣握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亲,将戒指缓缓推入他的无名指。   孟归南举起手研究了半晌,眉梢都带着笑,等他欣赏完了新戒指,突然问庄雁鸣,“你下午有安排吗?”   庄雁鸣几天前就在峰垣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订了位置,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再去的必要,毕竟那里的菜品并不是很好吃,孟归南肯定不会喜欢。   孟归南掀开被子下了床,边朝浴室走边说:“如果你没有别的安排的话,跟我一起回家吧。我爸妈知道你今天过生日,刚刚给我发来信息,说早上在市场买了特别肥的螃蟹,问你愿不愿意过去吃饭。”   孟归南的背影消失在磨砂玻璃后,庄雁鸣跟过去,倚着墙边,笑着说了声“好。”   孟良和王百琴住的这套房子距离知春苑不远,同样是老小区,烟火气很足,小区门口的临街商铺这会儿正热闹着,庄雁鸣转了好几圈才在附近找到个停车位。 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给孟归南父母准备的一些礼物,他和孟归南并肩朝小区门口走去。   日光渐颓,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穿过熙攘的人群,走进一个名为幸福里的小区。   绕过一株正盛开的桂花树,他们不约而同朝天边望去。   从未停止过迁徙的大雁在这个秋天又飞回了温暖的南方。——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每一个追更的饱饱,爱大家~